第十八章 假戲
十五日。
仲冬的第十五日。
按理來說是個寒風刺骨的時節。
難以計數的人潮卻不這麼認為。
他們的胸口火熱,滿腦發燙,情緒更是焦躁不安。
入秋以來,一連串的事件從細碎如絲般的瑣事,逐漸匯流而成難以想像的江流,不停上漲的水運運費,帶動了整體物價的調漲,身處帝國商業重心的江南之地,市場上的任何變動,都會牽連到帝國各地,就連偏遠的邊疆也不例外。
不過位於商業重鎮的人們,當然不會想到那麼多,他們只看到眼前的物價不斷的上升,運費提高,成本上升,薪水卻…
市井小民有他們的情緒,商賈往來也紛紛陷入不安,洛克水運蒐購運輸船的大動作、第五軍團的戒備、金鷹的動向等隱密消息,悄悄的流入他們的耳中,而壓在駱駝峰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則是泰倫會長在上個月十五日的離奇失蹤。
泰倫會長失蹤後才過了僅僅一個月,費內隆家族只有么妹艾莉在支撐的商會,頓時漏洞百出,更有洛克水運龐大的借據遭到揭發,而那借據上的金額,所有人一致認為是荒謬可笑的。
因為那款項根本沒有人還得起…
這都是中下層階級的俗事,對於上層人士來說,只要不侵犯到他們既有的利益,那一切都無關緊要。
而真正讓社會高層在今天也來到如此擁擠現場的原因,卻是奧本海默商會告訴他們的消息。
洛克水運破產了。
就如同平民百姓不會去關心帝國的戰略佈署,高層貴族也不會在意物價的上漲。不過,洛克水運一旦倒閉,那就是利益瓜分的問題,沒有人不想分一杯羹,就算是一小口,也甘之如飴。
真正決定洛克水運未來的關鍵,在於他們能否歸還跟奧本海默商會借下的巨款,而那筆巨款歸還的截止日期,便是今天。
沒有人會認為奧本海默商會在刁難或陷害洛克水運,畢竟奧本海默商會可是努力籌資才能借出這麼龐大的款項,若是收不回來,奧本海默商會也會受到難以估計的損失。
再加上也沒有人想到奧本海默商會和柴爾德商會早已聯手,更不可能猜測到凱爾殿下的人手收購運輸船後就跟本沒有想要再賣出去,這中間的隱密巧合需要太多的信任和默契,而這兩種東西正好是逐利的商人不會擁有的。
但這並不代表沒有人察覺出一些端疑。
而有能發現事情背後真相的人,此時都坐在我的身旁,看著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等待著、焦急著、慌亂著看向韻藍江的位置。
那是洛克水運挽救自己商會最後的希望。
金礦。
艾莉昨晚在宴會上跟我跳完舞後,便信誓旦旦的對眾人保證,今天絕對會有一輛輛馬車運著金礦從他們最後一批的運輸船上卸下來,這種空洞的保證並沒有太大的效用,就如同她過去一個月以來對外宣稱她二哥不過是去渡假一樣…
維琪面無表情的對我道:“恭喜。”
“咦?”我假裝吃驚的回頭,用食指比著自己,茫然的對橙袍智者問:“跟我說的嗎?”
維琪本來代表索菲公爵出席今天的參議廳,但此時她卻坐在我身後的方桌前,靜靜的喝著葡萄酒釀,甚至對我驚訝的表情直接選擇忽視。
“公子這手很冒險啊…”維琪不理會我,但陛下的代表,穿著黃袍的威爾遜卻對我微笑開口。
“怎麼你們都會認為這件事是我做的呢?”我不滿的看著眼前三人。
維琪繼續喝她的酒,威爾遜搖頭苦笑,蘇菲亞侯爵則是揉揉他的額頭,對我輕聲道:“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我們心裡大概都有底。”
“呵呵…”我乾笑,回過頭,看著樓下的人群,然後再看向一旁的艾布納,我們對眼後,我才開口:“我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
“喔?”蘇菲亞侯爵有點好奇。
“頂多算幫點忙…”聽著樓下越來越吵的聲響,我轉身面對威爾遜,歪頭問:“您知道貝拉婆婆嗎?”
威爾遜驚呼一聲道:“貝拉女士!這是她操盤的嗎?”
“……”我沉默的點頭,一旁的維琪也瞪大雙眼看著我。
“看來兩大商會已經聯手啦…”蘇菲亞侯爵感嘆道:“那就沒有什麼懸念了。”
“我可以拜見她嗎?”威爾遜激動的走到我前問。
“呃…”我皺起眉頭,不解的反問:“你們不都是黃袍?”
“不不不…”威爾遜雙手猛搖道:“尊貴的貝拉女士可曾是綠袍智者,跟尊貴的索菲公爵並稱『德桑雙珠』!”
“啊!”這我倒是不知道。
“雖然她近來瓣花數已高,但仍是帝國最有權威的黃袍智者。”威爾遜有點害羞的說:“而我則是資歷最淺的黃袍。”
“這樣啊…”我詢問似的看向艾布納。
“少主,貝拉女士前天就已經到滔天鎮了。”艾布納在我耳旁輕聲道。
我點點頭,然後對威爾遜為笑道:“等事情結束,您可以去滔天鎮碰碰運氣。”
“謝謝。”威爾遜謙和的一笑,接著側頭思考一下後說:“若我是洛克水運的會長,絕不會如此就範。”
我露出微笑,威爾遜這是在幫我設想洛克水運可能的反擊,不過所有的可能我們都已經想過了,但我還是選擇接受威爾遜的好意,讓他繼續開口。
“最好的方法就是拖,拖過今天就算得救…”威爾遜閃動雙眼道:“演場戲、轉移焦點、製造騷亂或是…”
演場戲低成本,好控制,若我坐在艾莉的位置上,我也會選擇這個,而轉移焦點需要更大的事件,不好製造,最後的騷亂最簡單,卻也最危險,在這種一觸即發的局勢,任何一點動亂都會變成暴動!
“或是…我根本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局面,除非…”威爾遜在我面前低頭徘徊,沉吟了一陣後竟和本來默默不語的維琪一同說:“…我有把握翻盤!”
我和艾布納迅速對視一眼,然後對彼此點點頭,接著我走到窗邊,看著遙遠的江邊,那裡似乎點些騷動,應該是洛克水運最後一批貨物到了。
擁擠的人群中有幾位是我的屬下,他們混在裡頭等待著我的指示,而最遠的磚房下還有一位紅盔遊俠,此時他正舉著闊劍對我揮舞。
“她沒有機會翻盤的…”看到一切盡在掌握後,我開始解釋:“這不單只是兩大商會的聯合攻擊,其中還有陛下的旨意。”
“陛下?!”蘇菲亞侯爵發出一聲低呼。
“沒錯,所以索菲公爵才沒有任何動作,否則以她綠杖的頭腦,推敲一下便知道我們要做什麼…”我離開窗緣,來到桌前,對著他們說:“…洛克水運的衰敗是必然的,因此…”
三人轉頭看向我,靜待下文。
“…因此,或許我們可以談談之後的事情。”我對著他們微笑道。
他們了解我所說的『之後』,並非字面上的意思,而是洛克水運倒閉的後續處理,因此都露出深思的表情。
就在蘇菲亞侯爵想要開口時,窗外的騷亂聲逐漸降低,原本震耳欲聾的喧囂和吵雜都消失不見,於是我們紛紛移步到窗外,好奇的觀望。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的原因沒有別的,如果你也像其他人一樣看到一輛輛載著黃金的馬車從面前駛過,也都會閉上嘴巴。
第五軍團又派了兩個營在道路的兩旁守衛,從港口的運輸船到城鎮的路上,排成一直線的馬車緩緩前行,馬車隊所經之處,都會迅速安撫眾人,導致連環的靜默效應,一路蔓延到洛克水運的商會總部。
但若仔細觀察,便可以看見除了沒有被帆布蓋住的地方有金黃色的光澤外,馬車上的其他地方都被深褐色的帆布給蓋得緊緊。
這種簡單的騙人把戲,我早在躍馬的最後一瓣花就已經有深刻的體驗了…
我看向一旁的三人,他們臉上也掛著怪異的表情,顯然對於這種技倆十分清楚。
“啊!!!!”
底下突然傳來一聲驚叫!
我急忙回頭,發現樓下的人群開始激奮的騷亂,不過卻被白鎧騎士有效的阻攔,而讓眾人如此失常的舉動卻是那隊馬車…
其中一輛馬車因為不知名的原因突然翻覆,導致車上的所有金礦都傾瀉而出,黃澄澄金磚散落一地,洛克水運的職員慌張的處理有點失控的現場,不過人群的目光始終都在那些誘人的金磚上。
白鎧騎士努力的圍阻人群,本來逐漸消失的喧囂,此時又重振旗鼓,而馬車隊因為這意外事故而暫停在路中央,導致一雙雙貪婪的雙眼目不轉睛的盯著馬車。
但隨著職員把金磚運回車上,幾位白袍法師在現場製造一些水球和風刃擊退幾位比較瘋狂的民眾後,眾人躁動的情緒也就緩和下來,因此人群便開始竊竊私語,有點像是蜜蜂的嗡嗡聲響。
他們交頭接耳的事情不是別的,而是意識到…
洛克水運真的運回金磚了!
“他們真的運回金磚了嗎?”蘇菲亞侯爵皺眉站在窗側,低聲的問。
“不…”我不屑的吭聲:“自導自演罷了。”
★
邊境長城很高。
使得站在上面的我們只能看到下頭的黑點人影。
但我無暇分心,雙眼直視前方的境外景色,身後則簇擁著一群人。
一群低頭哀悼的人。
牆上的風很大,很猛,若下盤不穩的人,總會被颳得左搖右晃。
遠景如畫,搖來晃去的人就像是陶醉在這山水美景之中,不過更多的人卻是沉靜肅穆,有如理性的鑑賞家。
我們的腳邊擺著一列武器,大多是長劍,還有幾把砍刀和闊劍,巨鎚只有一把,若仔細計算,則會發現總共有二十二把武器,就跟當初留在牆外的人數一樣。
每把武器上都刻著優美的文字,而那些彎曲的筆畫,寫的則是那二十二位夥伴的名子,其中當然也包括…喬治。
強上的風真的很大,所以我彎下身。
拾起刻有喬治名子的長劍,這是一把樸素的利刃,沒有多餘的裝飾,卻嶄新無比,一點都不像原本喬治手中那把劍柄磨損不堪的長劍。
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
所有人彎腰撿起腳邊的武器後,祭司便開始祈頌,低沉溫和的嗓音在強風中踏出一條平緩的道路,直達我們所有人的耳際,不是他朗誦的很大聲,而是我們用心在聆聽,深怕遺漏任何一個字。
若有一個字沒有聽到,就會成為無法彌補的遺憾。
是的,我們很專心的傾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