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三定律 作者:笑獅彈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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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ama 2014-1-20 19:51:5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9 384812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23
第四集

第一章 這不是艾太羅



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中,一艘船緩緩前進。

這裡的空氣帶著獨特的味道,像是水的氣味,卻更加黏稠濃厚,有時幾乎讓人感到呼吸困難。

這個地方不是艾太羅。

這裡是屬於諾卡斯特界域的「迷途之海」,世界與世界間的航道。

黑暗中只有船上的燈照亮甲板,餘光在水面上照出一片波光。

這艘船全長四十公尺,寬十二公尺。主要的材料是法術圖騰深深透進內部的木頭,再包覆上魔法漆。船的兩側各有一個巨大的、像車輪一樣的槳輪。輪上裝著大量槳葉。槳輪一半在水裡,一半在空氣中,無聲的轉動,帶動槳葉撥水,推動船隻前進。左邊的槳輪外側裝著一圈紅色燈泡,右邊則裝上一圈綠色燈泡。

這是一艘魔法明輪船,名為「默捷號」。

她是一艘異界極遠洋漁船。

船的前半部有一片廣闊的主甲板,甲板上有兩個活門。船首有船首樓。後半部的後船樓和船尾樓連在一起,海圖室、艦長室等等都在後船樓裡。後船樓頂上另有一層較小的上層甲板,可以從後船樓上去,也可以從主甲板爬鐵梯上去。

璽克站在主甲板上。天氣寒冷,呼吸都會冒出白煙。他穿著厚重的防水工作袍,不停的搓手。在他身後有很多人走上甲板,手中拿著一箱箱的魔法繩子、魔法釣鉤。

「餌在這裡,都已經假活好了。」璽克指著他放在腳邊的箱子,對那些人說。

「魔餌長讓你一個人做?你學得挺快的嘛。看起來很不錯。」

「魔餌長在前面。今天的餌的確是我一個人做的,他有檢查成果……」

璽克邊說,邊和眾人一起走到船邊的工作區。

「左舷收繩,右舷放繩!」甲板長大喊。人們分成兩批工作。收繩器嗡嗡作響,把延伸到海中的長繩捲回來。

他們用的是「延繩釣法」。就是放出一根很長很長的主繩,上面每隔一段距離就綁上浮球,讓繩子不會沉到海裡太深的地方。然後在主繩上保持固定距離綁上分支繩,支繩底端綁上魚鉤和魚餌,垂下去等魚來吃。

放繩是把主繩和勾、餌放出去。收繩是把之前放出去的主繩拉回來,看看有沒有釣到魚。

璽克是這艘船的魔餌助理,負責製作魚餌的工作。他們要釣的對象吃的餌很特殊,要法師才處理得來。璽克對漁夫的技術一竅不通,就蹲在右舷工作組旁邊看他們做事。漁夫們手腳俐落的在主繩上綁好支繩,掛上璽克做的魚餌,放下水。魔法浮球拖著主繩往黑暗中前進。

今天的餌是把本地撈上來的新鮮黑蝦、夜光魷魚和浮火蜇剁碎,用魚腸纏在一起,再施一點小法術讓它會動,看起來像活的一樣。他們要釣的對象很挑嘴,需要費心思對付。

他們綁在支繩底端的釣鉤雖然是叫釣鉤,但並沒有鉤子的形狀,只是一個可以把餌卡在上面的環。魚吃餌的時候會觸發魔法陷阱捕捉牠。

璽克看了一陣子放繩,看餌的狀況很好,掛上餌以後仍然活跳跳,就拐到另一邊去看收繩。

收繩側甲板上的活板門開啟,底下直通養殖水槽。魚上鉤的時候,他們把魚解下來就直接推進水槽裡飼養。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收穫,拉上來的線底下都是空的。大夥並不急躁,整個作業有條不紊。

「客人來啦!」站在旁邊觀察收繩作業的資深漁夫大喊。他從主繩下沉的樣子,判斷支繩上有釣到魚,於是大喊所有人準備。

主繩被收繩器拉上來,有魚的支繩也越來越靠近,一到船邊,一個人抓住支繩解開,其他四個人再跟他一起抓著支繩把魚拖上來。整個過程乾淨俐落,收繩作業不受影響,收繩器也沒有停下來。

在支繩尾端有一顆五彩斑斕的大光球。裡面有一尾身長兩公尺,鱗片像是一片片的寶石,鰭像是鑲貝,眼睛像兩顆夜明珠的美麗大魚。魚的頭像鯰魚般偏扁,嘴很大,身體像鱒魚,尾鰭是方形,下巴伸出很多鬍鬚,也都光澤閃亮。

魚在光球裡游動轉身。這顆光球困住牠,同時也保護牠不在上船的過程中受傷。「客人進房了!」漁夫們對著通話器喊。

漁夫們轉動魔法釣鉤,光球就脫離釣鉤。大夥把光球推進活門裡,掉到底下的水槽。光球在碰到水槽裡的水五秒鐘後破裂消失,釋放大魚,讓牠在水槽裡慢慢游動。

通話器另一頭,在船艙裡工作的同伴們,傳回來確認大魚已經平安待在水槽裡的回報:「客人入住了!」

這條魚吃掉的餌是魔餌長做的。璽克希望他做的餌也能豐收。

上一個工作的經驗讓他對文明徹底失望。他不想再看到那些人,尤其特別的不想看到某個金髮碧眼的聖騎士又在他工作的地方冒出來。他想要走得遠遠的,到一個不必和那些傢伙扯上關係的地方。但是遷移需要錢,這正是他最缺的東西,就在這時,他發現了這個工作。

跑船是重勞動,既辛苦又危險,還有暈船問題要克服。年輕人通常不想做這種工作,尤其是一般來說都坐在書桌前面的法師,願意從事身體勞動工作的人幾乎沒有。這一行嚴重缺人,更缺法師。於是在璽克表示自己非常吃苦耐勞以後,他就得到了這個工作。

工作的地點「迷途之海」在異世界。他們是穿過了蟲洞門,越過多個世界才抵達這個漁場。

不管瑟連那傢伙是如何的陰魂不散,這次絕對不可能再冒出來了!

「客人來啦,這條大尾啊!」資深漁夫大喊。

大夥打起精神,璽克也盯著看。

這次的支繩很重,浮球幾乎完全被拖到水裡。解開繩子以後七個人一起使力才成功拖上船。光球翻上甲板的瞬間,所有人都沉默了。本來要大喊客人進房的資深漁夫也愣住了。

光球裡不是魚,是一個圓柱型的金屬材質五十加崙汽油桶。先不提異世界怎麼會有這麼熟悉的東西,他們的釣鉤沒有沉到海底,怎麼會釣起來一個沒有浮力的東西?

沒人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彼此交換眼神,卻沒人敢行動。至少這東西肯定是不能推進水槽裡的。

璽克身為這條船上僅有的四個有照法師之一,還是現場惟一一個法師,在這種時候他該率先行動。他走上前用祭刀在光球上戳了一下,光球破裂消失。汽油桶轉了兩圈,穩穩的站立在甲板上。璽克盯著汽油桶的上部看,發現它裡面灌滿了已經硬掉的水泥。

灌滿水泥的汽油桶——不得不說,這讓璽克聯想到一些可以上報紙社會版,需要找警方來調查的新聞。

總不會是哪個同行船跑到一半,覺得同伴看起來不順眼,就把人家灌水泥沉海底了吧?

璽克繼續盯著看。水泥是不透光的東西,封口的水泥卻隱約透出金色的微光。這裡面有什麼不尋常的東西。

「要開來看看嗎?」其中一個漁夫問。

「就開吧。」璽克舉起祭刀,由上而下垂直劃了一刀,噴出一串火星。他換個角度再劃一刀,連桶帶水泥切開來,但是沒有傷到裡頭的東西。兩刀切開的地方裂開來,倒到甲板上。強烈的金色光芒從裡面放射出來,璽克用手遮眼,一時間什麼都看不到。等金光消失以後,璽克看到一個男人從汽油桶裡倒了出來,躺在碎水泥塊上頭。他的金髮上沾著血塊,藍灰色的騎士服上滿是水泥碎屑。

璽克覺得身體發涼,他蹲下來把那個人翻正,用手背測他的呼吸。奇蹟般的,這個閉著眼睛的男子還有呼吸,被封在水泥裡又沉到海裡並沒有殺死他。璽克看到他左胸上別著聖潔之盾騎士團的盾型徽章,現在微微發出金光,也許和他的生還有關。璽克還看到他胸前衣服底下有個地方鼓鼓的。他正要伸手掀開衣服看看,那個人卻睜開青綠色的眼睛,抓住璽克的手,說:「我——要——去法院。」

「怎、怎麼了?」漁夫們圍了過來。

璽克用沒被抓著的手揉揉後頸,水泥桶裡出來的男人說完話就又倒下了。璽克想了好一段時間才找到合適的開場白:「我來為你們介紹,這個人是瑟連.尼可.拉斐特。薩拉法邑朵國皇家騎士團聖潔之盾的成員。」







瑟連再次睜開眼睛時,他看到沒有星辰的夜空。他把視線往地平線方向轉,才搞清楚自己是仰躺在一條船的甲板上,身上蓋著毛毯。璽克盤腿坐在他肩膀旁邊一點的地方,手裡捧著一個冒出白煙的杯子。

「醒啦?要喝嗎?薑茶。」璽克把杯子遞給瑟連。裝薑茶的大鍋子在旁邊冒出熱氣。瑟連可以感受到吹過來的寒風夾帶著些許溫暖。

「謝謝。」瑟連推開毛毯坐起來,啜了一口薑茶,覺得凍僵的身體好了點,於是又喝了一大口。

璽克坐在原地,不時起身給偷空過來的漁夫加薑茶。

稍微回神以後,瑟連問璽克:「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要搶別人的台詞。」璽克皺著眉頭瞪瑟連:「我在工作!你出現在這裡才奇怪!」

「不奇怪。我正要去法院,在河邊——河——」瑟連往四周看,正好看到一尾美麗的大魚包在光球裡上船。那不是艾太羅的物種。「這是哪裡?」瑟連繃著臉問璽克。

「『迷途之海』,你也可以簡單的理解為『異界』。對騎士來說應該是跟魔界和元素位面差不多遙遠的地方。」璽克說:「這艘船是『元素結晶採集船』,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個行業。元素結晶是高級施法材料,很值錢。是輝煌魚在海裡覓食的時候,在腸道裡聚集起來的。我們誘捕迷途之海裡的輝煌魚,養在水槽裡,等牠把結晶排出來,就作個會隨時間褪去的記號,然後放走。」以後如果碰到有記號的魚,肚子裡沒有結晶的機率很大,就可以考慮直接放走。很久以前這裡的船都沒有作記號的習慣,因為輝煌魚很多,重複抓到的機率很低,現在不只越來越難抓到,重複抓到的機率也越來越高了。

瑟連的臉整個刷白。璽克還是第一次看到瑟連這個樣子。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24
第二章 鄭重警告正常人請勿跳船



「從這裡回艾太羅要多久?」瑟連瞪大眼睛問。

「我們從艾太羅到這裡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璽克說:「而且,我們這一行綽號『魔法鮪釣船』,不只是因為我們跟鮪魚船一樣用延繩釣法,還因為我們出海時間也很長。我們還比鮪魚船好一點啦,出海一次才差不多一年而已。」

「今天幾號了?你們什麼時候要返航?」瑟連著急的追問。

「今天是諾卡斯特界域標準曆第二神紀第四千八百三十一年,四月十七號。換算成我國的紀年是一百二十四年九月三號。默捷號預定的返航時間是十二月中,回到艾太羅是明年四月的事了。」

「啊——」瑟連大喊起來,全船的人都往這邊看。瑟連抓著胸前衣服大喊:「這樣不行,只剩十一天而已了!」

璽克問:「這是怎麼回事?」

「我必須在十四號以前把這個包裹送到王都法院。」瑟連從衣服裡拿出一個大紙包。那東西用油紙、雙層封口密封袋、膠帶密不透風的包裹起來,封口處還蓋上了騎士團的印章。「拉瑪哈羈押快到期了。這些東西可以證明他計畫潛逃出境,說服法官繼續延押。如果不把這個東西及時送到,警方只能依法釋放他,那個人馬上就會逃得無影無蹤!要再抓回來就難了!」

「拉瑪哈?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裡看過?」璽克用拳頭頂著下巴,思考。

「他因為貪汙上過報紙,你可能是這樣看到的。他本來是個大官,還跟闊霍蓋姆凱惹勒是互邀演講的好友。」瑟連咬牙切齒的說明:「他歷年來貪汙的總額達到——」瑟連說出一個璽克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金額。「——還大部分都在國外沒有追回來,他也不肯吐出來。我們抓到證據把他送辦,他卻對媒體說這是政治陰謀,把貪污案說成是種族對立冤獄。」瑟連用拳頭錘了一下甲板:「如果他不是少數民族出身,政府怕被國際批評說是迫害弱勢族群,判決早該出來了!」

「能貪汙到那麼多錢還算是弱勢族群?」璽克問。

瑟連猛的站起身,往船邊衝過去:「我用游的也要游回去!」

「站住!」璽克抱住瑟連的腰,被他拖著往前移動了好幾步才停下來。

「放開我!作為一個騎士,我辜負了同伴的信任,活著也沒有意義了!」

「你送死對這件事也沒有幫助!這裡不在同一顆星球上,海洋沒有相連啊!」璽克死命抓住他:「說起來,你到底是怎麼會進到汽油桶裡的?總不會是想坐那種東西渡河吧?」

瑟連停下腳步,安靜下來,肩膀也垮了,聲音漸漸帶著哽咽:「我們遭到襲擊,對方是國外來的職業殺手集團。我只能保護證據,其他人不知道怎麼了……」

璽克鬆手,摸摸瑟連的頭安撫他:「總之,你先吃點東西。」

瑟連默默點頭。







在璽克的個人經驗裡,不管是多麼萎靡不振的時候,只要吃到熱騰騰的食物,精神就會變好。

但是瑟連吃過熱騰騰的食物,陰沉程度卻加重了。他現在坐在餐廳裡,癱在椅子上,手垂在扶手外,頭也歪一邊。整個人看起來如同一段宜於栽培香菇的朽木。

璽克坐在他斜前方的位子,縮著脖子,把指甲靠著下嘴唇,偷瞄瑟連。他覺得要是就這樣把瑟連繼續扔在這裡,不久後他們真的會有菇類可以吃。

不過不管他多擔心瑟連,船上的工作不能等。他把自己的食物扒完,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上主甲板去回收剩餘魚餌。

瑟連也跟在璽克後面上到主甲板,看起來像個遊魂似的。

璽克彎腰拿起魚餌箱,量估得不錯,幾乎沒有剩。在直起腰的時候,他眼角餘光看到海面上發出些微橘光。他揚起頭,露出笑容,用下巴比比海面對瑟連說:「看,太陽要升起了。」

先是從海的深處發出橘色光芒,越來越亮,連天空也被照亮了。船員在船上前後奔忙,把燈關上。沒有了人工照明,海裡透出的光顯得更加清澄純粹。

嘩啦一聲,無數拳頭大的光球同時衝出海面,朝天空飛去。每顆光球亮度有限,但是光球數量龐大,隨便往哪看都可以看到數千顆,像是海裡的魚群一樣在空氣中游動。他們合力發出的光輝將世界照得如同艾太羅夏季中午那樣明亮,天空呈現黃昏燃燒般的橘紅色。

瑟連站著不動,凝視再也找不到一絲黑暗的天空,喃喃說:「這裡真的不是艾太羅。」

「是啊,離得可遠了。」璽克應聲說。

「『騎士啊,正義會引領你至世界的盡頭。』」瑟連朝天伸出一手,像是希望徒手抓住一路往遙遠天上飛的太陽光球,眼神莫名的認真:「我在此祈求,在世界的盡頭,願正義指示我應行之路。」

璽克只是搖搖頭,逕自進了船艙。在這個時間點上,璽克還不明白聖騎士是一種為了達成目的,連法則都可以扭曲的存在。

他還沒能想到,在這片海洋上國籍複雜的無數艘船隻當中,瑟連恰恰好被他們這艘艾太羅來的船釣到,是一個必須如此的命運環節。







等璽克補眠過,再次回到主甲板上,瑟連看起來已經恢復精神了。騎士也算是體力工作者,他一下子就跟漁夫混熟了。

璽克揉著眼睛,他看到瑟連在收繩的行列裡幫忙。璽克走上去問:「你在幹嘛?」

「我吃你們的食物,我想我應該要回報一點。」瑟連說。

這艘船上分工嚴密,誰要做什麼工作,都是在上船前就分配好了。除非有人病倒,不然多個瑟連也只是單純的多餘人力而已,沒有什麼差別。

璽克瞇著眼睛看了一陣子。大家都是好人,因為瑟連是騎士,對他就更好了。雖然瑟連做事認真,但他仍然是個新手,在注重流程無縫銜接的收繩作業裡,不熟練的他明顯是個麻煩。瑟連也不可能以跑船為業,費工夫訓練他沒什麼意義。

璽克嘆口氣,上前抓住瑟連的袖子把他拖出人群。旁邊的人立刻遞補他的位置,收繩工作順暢進行。

「你只要乖乖白吃白吃,不要跳海,就可以了。」璽克拉近瑟連,低聲說。

「但——」瑟連皺著眉頭。

璽克說:「你這是補償心態。因為騎士工作沒法做好,才想在其他地方有所貢獻,安慰自己說:我還是有用的。」

瑟連肩膀馬上垮了下來,背也慢慢駝了。就視覺上來說,他看起來像是在沼澤裡緩緩的沉了下去。瑟連用氣音,哀怨的說:「這種話不可以真說出來啊。」

「我對你向來沒在客氣的。」璽克抓住瑟連的肩膀往上提,把他的魂魄提回堅硬的地面上:「通訊室有幫你問同個世界來的船有沒有近期返航的,不過不要抱太大期望。這裡的工作跟季節有關係,大家返航的時間都差不多。」

「就算現在就返航也來不及了。」瑟連又慢慢的沉了下去。

「振作點!騎士精神不是永不放棄嗎?」

「騎士精神根本沒有用。」瑟連重重的吐出這幾個字:「那只是自我催眠。真實情況是我們一天到晚被邪惡壓著打,放棄的理由多到滿山遍野。班納圖說過:『騎士精神這東西,改叫少女情懷還比較貼切。』」

「嗯?」璽克皺眉:「這不太像你會說的話。這是怎麼了?」璽克想了一下,說:「之前在第四焚化爐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怪怪的了。雖然說,我也覺得沒有芳古諾世界會更好,可是明知一般民眾要害死自己,你還配合她湊齊死亡條件,這不太像你會幹的事。我不覺得那單純是心靈毒素的影響。」

「哪會不像?我一向如此。」瑟連嘴硬不承認。

璽克說:「你是那種會背老奶奶過馬路、幫小朋友撿球、整個錢包都被乞丐掏空還傻笑的傢伙。就算你是年歲漸長學到教訓,也不可能越過那條線變成另一種人。」

瑟連嚴詞否認璽克說的話:「我建議老奶奶住在鄉下就好,不要到車多的城市居住。球跑掉要自己想辦法,一開始就該選個不會有這種狀況的寬敞地方玩球。乞丐的收入比你還多。」

「最後一句太傷人了。」璽克說:「不可以真說出來啊。」

「不客氣。」瑟連點頭:「多謝你的關心,不過我完全沒事。」

「幾個小時前還卡在水泥裡的人說自己沒事?」璽克哼了一聲:「要不然我把你灌回去,看嘴會不會因此鬆一點?」

瑟連兩手一攤說:「就算把我倒吊起來一顆顆的把牙齒打掉,我也不會鬆口。」

「有人出過那種事?」璽克眉頭一皺。

「沒,我什麼也沒說。」瑟連深吸一口氣:「我沒說正義的一方赤字嚴重,犯人住飯店我們住警局。」

「騎士不是國家門面嗎?會不會太慘了點?」璽克縮起脖子,看來瑟連很需要有人聽他說話。騎士到處住警局省經費的事情他之前略有耳聞,但犯人居然不是跟著一起住警局,這難道是受到國際人權風潮的影響?

「門面個頭,又不是機場。」瑟連說。機場都綽號國家門面,因為那是外來客會第一個抵達的地方。瑟連說:「我們的裝備常會要自己出錢買。禮儀劍一把貴得要命,每次穿正裝都要配戴,又不能讓來賓看到我們總是配同一把,只好每個人買不一樣的,大家交換用。除非知名度夠高,有廠商找上來代言商品才有得賺,不然都是苦哈哈。」雖然騎士薪水不少、福利不差,不過因為常要跟上流社會打交道,花費也很大,難以存錢。

「那你應該合約簽不完吧?」璽克問。瑟連在新一代騎士裡不管怎麼說都算是滿出鋒頭的一位,外型也相當不錯。

「拍廣告那種事不是騎士該做的。」瑟連正色說。

拍廣告拍到不務正業把抓壞人的事情放一邊的傢伙,還有代言到莫名其妙開運商品的傢伙,沒先調查好廠商信用搞到最後演變成法律糾紛的傢伙,隨之墮落的傢伙實在太多了。因為狀況太多,上頭也在研擬更嚴格的管理條例,再過幾年可能要全面禁止在團內有職位的騎士拍商業廣告了。

璽克挑眉,這句話就滿像瑟連會說的:「你終究是個聖騎士啊。」

瑟連有些激動的說:「我才不是那種東西呢!」

「怎麼回事?身為聖騎士很可恥?那我是死靈師怎麼辦啊?」

「聖騎士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天生比較亮晶晶嗎?」瑟連壓低聲音,但急促的說:「整個社會把騎士吹捧得像聖人似的,其實我們每天都在計較衣服平整不平整,頭髮整齊不整齊,敬禮時手的角度有沒有大家都一樣這種小事。高官貴族嫌我們只會誇耀乾淨整齊,等我們真的抓到狐狸尾巴想幹點大事,他們卻說那隻狐狸是他們放養的,不准抓。如果不打仗,騎士就跟會走路的掛毯差不多。」

璽克點點頭:「聽起來像是發生了很多事的樣子。」

「什麼事都沒有!」瑟連的聲音轉得更小了:「當我人在戰場上的時候,我希望戰爭早點結束,讓我離開那個地方,回到和平的國度。可是等到戰鬥真的結束,我又希望快點投入下一個戰場。待在後方眼睜睜的看那些傢伙扯我同袍的後腿,還不能對他們做任何事,更讓人難以忍受。」

「我懂。」璽克點點頭。他也曾經在極近距離看那些滿腦子除了和平啥都沒有,連腦漿都沒有的傢伙,是如何竭盡所能的妨礙他人維持和平。這就是他逃離了和平世界到這個異世界來的起因。

瑟連罵了幾個璽克聽不懂的字。聽口氣,璽克能肯定那是髒話。那一定是用外國語言罵的。上流社會很流行有事沒事就說幾句外語,好讓自己顯得很國際化。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26
第三章 各有各的問題


一個有著天藍色及肩長髮,海藍色眼睛和鵝蛋臉的男人,面帶微笑走出船艙,朝他們走來。他明顯不屬於艾太羅民族。他的身高很高,骨架明顯卻不會顯得單薄,似乎這個種族的肌肉本來就是隱藏著的。他穿的衣服和法師袍有點相似,都有寬袖,但是裝飾方法大不相同。領口是一層一層的花紋布料,那些紋樣都是艾太羅沒有的植物。外衣刻意弄得比較短好露出內層的襯衣花紋,跟艾太羅通常是外衣最長的風格相反。

那個人拍手、停一下、再拍手,作出「注意這裡」的拍手方式。

藍髮男子笑說:「在這片海洋上罵髒話,莫若尼絲大王會現身喔。我個人是相當期待見到牠啦。」藍髮男子的艾太羅標準語說得很好,事實上,是太好了。一點錯誤跟習慣性發音都沒有,反而一聽就知道是後天學會的。

璽克為瑟連解釋:「莫若尼絲大王是這個地方最大尾的輝煌魚,傳奇等級的魔獸。」

接著璽克把瑟連介紹給那個人,重複了一次關於聖潔之盾皇家騎士團的那番話,然後璽克再把那個人介紹給瑟連:「這位是船主洛菲司大人,本船船主。」

「船主——」瑟連用指尖摸自己的下巴,思考這和船長有什麼不同。

「跟你一樣是吃白食的啦。」船主洛菲司說:「異界船隻不准在諾卡斯特界域作業,所以要掛名在諾卡斯特人底下,才不會被驅離。其實這艘船從船東到船員都是艾太羅人。我什麼事都不用做,只要讓他們掛我的名字就有錢拿。啊,不過這艘船要是做了違法的事情,我會被政府算帳,所以我要在船上盯著。」

「喔——」瑟連上眼瞼提高了,露出了悟的表情。

璽克說:「諾卡斯特界域的法術資源很豐富,真希望可以開放多一點。」

「以現在的局勢來說不太可能再開放。政府擔心會重蹈薩普溫的悲劇,動用否決權……」船主洛菲司和璽克聊了起來。

他們談著異世界的另一個地方,因為諾卡斯特的傢伙私自跑過去,仗著技術優勢居然把整個大陸的生態和政治都翻了天。結果諾卡斯特這裡只好又派人過去收拾自己人。後來發生延燒到整個大陸的革命,好不容易才又把政權交還給當地人,但他們也只能和扭曲的生態系一起共存下去了。

他們談到諾卡斯特也曾經因為外來種族整個社會出現大型變遷,只是諾卡斯特碰到的是有異族共存傳統的種族,所以沒遭到文化斷根,而是出現文化互補,後來都一起當諾卡斯特人了。去薩普溫那傢伙會把當地政府變成傀儡政權,把當地文化變成外來文化的劣等版,傀儡政權會導致民族忙於討好外來勢力而墮落不振,劣等版文化的自我痛恨則會將社會風氣導向最糟的路線,最後反過來傷害整個世界,所以諾卡斯特人不能允許。還有……

他們交談的內容通通都是瑟連沒聽過的地方。瑟連再一次體會到,他真的離開艾太羅很遠了。

當他們在討論異界干預的底線和時機時,璽克吸吸鼻子問:「什麼味道?」

「什麼?」船主洛菲司挑起眉毛,他沒聞到有什麼別的味道。

瑟連剛開始也是什麼都沒聞到,大概過了五分鐘,他才開始覺得空氣中有股淡淡的香氣。不是食物的,而像是花朵的。這個味道逐漸增強,直到變得刺鼻,好像有誰打翻了香水。

眾人聚在船舷邊往下看。海面紅得不自然,水面上浮著厚厚一層濃稠的鮮紅色液體。

「是賊船。」璽克瞇眼,很不高興的說:「盜獵者。那些傢伙不想花錢裝水槽,就殺魚取結晶。這種方法根本拿不到多少結晶,但是他們成本低,還是有賺頭所以不在乎。」

船主洛菲司閉著眼似乎有點不忍,過了三秒才睜開眼,說:「輝煌魚成長和繁衍都很慢,再給這些傢伙亂搞下去,這裡很快就沒魚了。反正魚越少結晶價格就越貴,一隻都不剩的時候他們再去盜獵別的物種,根本不在乎。」船主洛菲司轉身離開:「我去叫通訊室通報海上警察。」

「那會有用嗎?」瑟連狐疑的問。

「沒用,只是作個紀錄而已。」璽克想都不用想就能回答:「他們早跑得不見蹤影了。這片海洋很大,看守的人力怎樣都不會夠。想根除盜獵是癡心妄想。」

「喔。」瑟連看著海面上一大片幾乎看不到邊緣的魚血。裡頭參雜著破碎而光澤黯淡的鱗片。不管到了多遠的地方,就算到了世界的盡頭,還是有一些無可奈何的事情存在。

槳輪加速轉動,默捷號帶著他們離開這片水域。賊船肆虐過的地方,短時間內是不會再有任何收穫了。







在他們抵達下一個漁場之前,璽克要先把魚餌做好。他在狹小的工作室裡轉來轉去,龐大的瑟連就在旁邊礙事。工作室是個狹長的空間,牆面上滿滿的都是漆成綠色的木頭小格櫃子。櫃門用磁鐵吸住,再加上固定扣環,免得在船隻晃動時打開。這裡面可是有上百種不同的施法材料的。天花板底下有橫向的金屬杆,上面垂掛著一串串材料。這裡的空氣一直都飄著淡淡的樹皮味,那是為了去除異味,插在門邊的那把樹枝發出的。

「這是什麼?」瑟連指著一串紫色有尾巴的眼珠問。把眼珠懸掛起來的繩子就綁在那個尾巴上。

「別碰。」璽克站在工作檯前,忙著剁碎魷魚。他用所尼語回答。

「喔,他們叫嘎個他是嗎?那個呢?」瑟連又指著一串風乾水果皮說。那個水果皮乾掉以後看起來像死珊瑚。

「嘎個他。」璽克再次用所尼語的「別碰」回答。

「一屋子的東西都叫嘎個他?」瑟連轉向璽克,揚起眉毛:「你可以用我聽得懂的語言回答嗎?」

「嘎骨。」璽克用所尼語說「別想」。他用手把魷魚塊和其他材料混合均勻,塞進完整的黑蝦殼裡,壓緊,然後拿碗裡多出來的材料當施法材料,用祭刀施法。黑蝦殼就像還活著一樣開始彈跳。他一個一個施法,最後把做好的魚餌都掃進塑膠箱裡,用艾太羅標準語說:「幫我把東西搬出去。」

「你只有這種時候才想和我說話啊?」瑟連嘆氣。但他還是順從的把箱子扛在肩上走出去:「如果你一直不理我,只是給我飯吃,我會寂寞而死。」

「是啊。」璽克把祭刀擦乾淨收好,他看著絲毫沒有弄髒的抹布,還是拿去洗了。他兩手空空的跟上瑟連:「如果一直跟你說話,我會煩死。」

兩人上到主甲板。太陽球在空中游動的速度明顯比剛日出時慢了很多。他們在貼近水面的地方盤旋,準備時間一到就回水底休息。

瑟連扛著魚餌去找準備放繩的漁夫。璽克轉身,看到他們的航海長站在船舷邊,正把長達三公尺的亮橘色法杖從水裡拉上來。

「水溫不太對。今晚有得瞧了。最好把每個東西都固定好。」航海長說。她是一名年輕女性,擁有一種成熟的威嚴。當一個通常由單一性別組成的職場裡,有另一個性別的人進來站穩腳跟,而且並不是靠著性別保留名額或性別齊頭式平等政策的時候,往往代表這個人是菁英,實力強大到足以突破性別壁壘,造成特例。他們的航海長就是這樣的例子。她有深色的皮膚,豐滿的嘴唇,豐厚的黑色捲髮剪短到耳下,襯得淺藍色的眼睛特別明亮。她除了自己的職位,同時也擅長漁夫的工作,有人生病時不管哪個位子她都能接替,跟只能當法師的璽克不一樣。她的身材緊實健康,不穿法師袍,而是穿著束緊領口和袖口的長袖長褲,和漁夫們一樣。

「費倫娜大人。」璽克略帶敬畏的說出這個名字。

「你那個朋友,不知道會給我們帶來幸運還是厄運啊。」航海長費倫娜瞄了一眼瑟連,後者正蹲在比較不會礙事的角落,試著把滑溜的魚餌掛上魚鉤。航海長費倫娜說:「在海中央上船的人,旁邊一定跟著妖魔或是精靈。何況我聽說了,他還是個可以輕易活過一百五十歲的聖騎士。」

聖騎士是種天賦。他們天生下來就是要對抗邪惡、維護正義。他們對法術和毒藥都有遠勝一般人的抵抗力,手一碰就可以引發奇蹟,具有一般人望塵莫及的壽命和強健體魄。當代為人所知的聖騎士有兩位,一個在艾太羅地區的薩拉法邑朵國,就是瑟連。

就像現代魔法是學自古代先天法師,騎士的聖劍技術也是學自古代聖騎士。聖騎士不管在團裡有沒有職位,一定會受到矚目,承擔眾人的期待。這樣一想,其實瑟連滿辛苦的。騎士的工作壓力本來就很大,他是聖騎士,壓力肯定更大。

璽克長長的嘆氣。他還是多陪瑟連聊天好了。

太陽球發出爆炸般的落水聲,一面往海底沉下去一面失去光芒,天空恢復成一片無星的黑夜。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27
第四章 是誰帶來迷航的命運


這天晚上來襲的大浪,讓璽克即刻放棄所有對瑟連表達善意的計畫。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在甲板上,璽克對瑟連咆哮。

他們的船此刻正在浪上「翻滾」——用這個詞形容絲毫沒有誇大。

船員都躲進船艙裡,把自己安全的綁在床上。法師們卻是在甲板上,用繩子綁著腰,把自己固定在欄杆上,然後豁盡全力施法,合力撐起護壁球。默捷號被滔天巨浪推著在護壁球裡翻轉,時不時船底朝天,再翻回來。

瑟連把自己綁在璽克旁邊,滿臉笑容的觀浪。他沒有床位,也沒去借這幾個法師的,乾脆的跑出來跟他們綁在一起。為了避免護壁球和浪硬碰硬而破碎,航海專用的護壁有限度、在控制內的讓水流通過。不停有冰冷的海水沖過甲板。璽克全身都濕透了,頭髮都黏在臉上。

浪頭掀起的時候就像是一座山突然橫亙在眼前,落下時就像是黑色的布幕蓋過了天地。

璽克覺得非常不舒服,好像有什麼東西要自顧自的從嘴裡衝出來跑掉了。他瞪了瑟連一眼,這個以非人方式身強體壯的傢伙字典裡肯定沒有「暈船」這個詞彙,八成也沒有「失溫」、「嗆到水」。

船上四個有照法師都在這裡,一次兩個人施法,兩個人休息。輪到璽克施法了。他手上動作不停,用手勢完成全部的法術引導,嘴裡繼續對著瑟連罵:「都是你帶衰!你到底帶了什麼詛咒上船?」

暫時休息的輪機長卡洛對璽克不需要唸咒照樣施法這點相當驚訝。他是個有點年紀的男法師,有長袍遮不住的啤酒肚和相當隨興的短鬍髭:「你好厲害,施法不需要語言要素。」無聲施法是個專業技術,以璽克的年紀來說,能自由這樣施法的人是相當罕見的。

「我知道有的研究認為大吼大叫可以讓法力高漲。」另一個也屬於休息組的魔餌長安派特說。他的外表比輪機長年輕一些,溫吞的樣子卻像老人家。有一張長臉和招風耳,慈眉善目的不太像法師。

「如果跟我一樣非常急迫的需要在施法途中挪出一張嘴,馬上就會了。」璽克回答輪機長的話,然後繼續做他的急迫業務:「為什麼我們到這裡這麼久了都風平浪靜,你一上船就冒出幾百年一遇的暴流?」

「嗯——」瑟連欣賞著巨浪頂端閃爍的光芒,他覺得好像有輝煌魚躲在浪裡觀察他們。他轉頭對璽克笑說:「因為我讓人景仰?」

「叫這些浪把你帶回家看個夠,不用還來了!」璽克大吼。

海象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平靜下來。到那時璽克已經筋疲力盡、體溫過低、胃糾結成團,喉嚨也啞了。

他猛打噴嚏,趕緊把濕衣服換下來。頂著一頭海水乾了又濕、濕了又乾留下的白色結晶,進到工作室去和魔餌長一起製作魚餌。

兩個人合力趕上放繩作業的時間,交出成品後終於可以休息了,璽克直奔浴室。







默捷號的公用浴室有一個大浴池。之前翻滾的時候水都流光了,現在已經重新放滿。熱水看起來非常的迷人。

璽克脫掉衣服衝進浴室,他覺得船好像在搖。船是一直在搖沒錯,只是實際搖晃幅度比璽克感受到的更小。他的暈船還沒好,腳步踉蹌,瑟連從後面托住他的兩隻手臂,避免他摔倒。

「我說——你怎麼會在這裡?」璽克瞇眼轉頭往後瞪。他還以為瑟連沒事幹,早該洗好澡了,這時候不是借床補眠就是去給船員添麻煩了才對。

瑟連眨著無辜的大眼:「我幫忙收拾船尾艙,剛剛才弄好。」

雖然這是有可能的,翻滾過後要收拾的地方很多,但璽克不怎麼相信這番巧合說詞。他把手臂從瑟連那雙鐵箍手裡拔出來,走向牆邊的一排蓮蓬頭沖水。

魔餌長安派特在他們之後也走了進來,不過兩個人都沒注意到他,只忙著搓泡泡刷身體。

瑟連洗澡不太專心,還轉頭正大光明的看璽克。他看到璽克右手上臂在差不多一半的位置,有繞著手臂一整圈泛紅的傷疤。這道傷經過幾年的時間,顏色有和旁邊的皮膚接近了一些,但是他們兩個現在距離才四十公分,看起來還是非常明顯。瑟連肯定那不是他造成的:「你上手臂那道疤是怎麼回事?」稍微割到絕對不會變成這樣,皮膚紋理都扭曲了。

璽克把頭上的泡沫沖乾淨,斜眼看了一下瑟連。璽克本來想用所尼語叫瑟連閉嘴,但是他看到瑟連的裸體,定睛看,精壯結實的肌肉上遍布傷痕,暗示著許多璽克不知道的危險,本來打算出口的譏諷就又吞了回去。

「我這隻右手是換過的。」璽克倒了洗髮乳,低頭繼續搓泡泡:「因為從斷手到再生中間時間隔得太久了,斷的地方又施過癒合術,就留疤了。」

「你之前的工作有這麼危險嗎?」瑟連正面盯著璽克的手說。

「不是啦。是我被通緝那陣子受的傷。」

「是逃亡那陣子的事?」瑟連驚訝的睜大眼。

璽克沒有回答,不過默認了。他反問:「舒伊洛奴沒有對你們說過這件事?」

「我沒聽說。跟她有關?」

「那隻手是為了保護她,我自己當成施法材料砍掉的。」璽克若無其事的說。

瑟連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過了幾秒才說:「你這個人有時候,真是超乎想像。」

璽克抬頭,緊閉眼睛,把熱水從頭頂上往下沖遍全身。開始刷身體。

璽克把身體洗乾淨就打算出去了,瑟連比他先一步泡在浴池裡,看到璽克轉身往門口走,他驚訝的問:「你不泡熱水嗎?」

「沒興趣。」璽克固執的朝門口前進。

「這樣不行。團裡大家雨中行軍以後,一定都會泡熱水祛寒氣。泡熱水對身體好。特別是你這種瘦乾巴又臉色蒼白的人,正需要熱水!」瑟連從水裡出來,抓住璽克沒有疤痕的那隻手,把他往池邊拖。

「不要!我不要把自己放進一堆水裡面!」璽克掙扎,但是另一隻手的手腕馬上也被瑟連抓住。

「你有泡過溫泉嗎?很舒服喔。」瑟連完全沒在聽璽克說話,繼續拖著人往池邊移動。

「我絕對不要進到任何水體裡面!」璽克蹬腿,想把手抽回來,但全都徒勞無功。

「對喔,你不會游泳。不會吧?你上船了還是一樣不會游泳?」瑟連已經把璽克拖到浴池邊了。他自己先跨進去,水深還不到他的膝蓋:「放心吧。泡澡池很淺的。」

「水只要十五公分就可以淹死人,就像階梯也只要二十五公分就足以摔死人。」璽克用腳抵著池邊,說出那些運氣特別不好的案例。

「來啦!」瑟連大力但緩慢的把璽克拉過來。

璽克不想最後手脫臼,只好乖乖跨進浴池裡坐下。魔餌長安派特為他們默默的往旁邊挪出位子。

瑟連放開璽克坐下,在熱水裡發出一聲舒適的嘆息。

璽克無法否認泡澡很舒服,結結巴巴的說:「是、是還不錯。」

瑟連說:「溫泉更舒服。那是我離開家鄉以後見過最好的東西。」

家鄉——璽克在心裡琢磨這兩個字。瑟連的家鄉「大概」也是他的家鄉。他們兩個從來沒有和對方確認過。事實上也無法確認。璽克不記得村子的名字和位置。他離家時才八歲,腦袋裡裝的東西很快就被黑暗學院裡的生活蓋過。

「在我的家鄉有一個小男孩,他是天生的死靈師。」瑟連頓了一下才說:「跟你一樣。」瑟連沒有說出口的是,萊爾諾特女士曾經斬釘截鐵的告訴他:天生的死靈師一千年的時間還未必能出現一個。要在同一個時代一口氣出現兩個天生的死靈師,這種可能性低到根本不用去考慮。

「是嗎?」璽克小聲回應。他把目光放在牆邊的沐浴用品上,說話時不正眼看瑟連。但瑟連對璽克說話時每一次都會面對他。

璽克的家鄉是一個只有十九個人的深山村落。村裡每個人大家都認識,好像還都有親緣關係。那裡老早就因為流行病滅村了。

在璽克模糊的記憶中,在璽克被帶走的那一天,村裡還活著的只有他,和另一個單獨留下的少年。

那時大雪蓋住了一切,那個如今難以聚焦的景色大半都是白與黑。雪地裡有十多個殭屍遊蕩,黯淡無光而混濁的眼珠鑲在灰白色的皮膚上。

那個最後活著的少年,有綠色的瞳孔和稻草似的頭髮,殭屍都離他遠遠的,不敢靠近他,更不敢攻擊他。潔白得嚇人的月光下,他站在村門口看璽克被人抱著離去。那名少年獨自留下,在殭屍與冰雪包圍的,毀滅的村落裡。

璽克弓起身體往水裡縮,讓熱水包覆住他,溫暖他的身體。多年以後,他的知識更加豐富之後,對於那名看似普通、沒有採取任何防殭屍措施的少年為什麼能讓殭屍懼怕,惟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是聖騎士。而這個時代為人所知的兩名聖騎士之中,不在薩拉法邑朵的那一位,在璽克八歲時已經成人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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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生命


璽克比瑟連早從浴池出來,穿上乾淨的衣服,邊打呵欠邊走向自己的房間,準備補眠。他在走廊上經過正在交談的航海長費倫娜和船主洛菲司旁邊,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

「航線偏離很遠了,沒辦法確定現在的位置……」航海長費倫娜低聲說。這片海域沒有星星真是個大麻煩。

「看看能不能找到通訊波,如果沒有的話……」船主洛菲司低聲說。

「到現在還是一點都沒有……」

「這樣的話,只能往……」

璽克很睏。他直接走過去,照原定目地去睡覺。他們的對話是什麼意思,他等睡醒以後才知道。

在空間有限的漁船上,每個人的床只是一個牆上的長方型凹洞,大小恰好可以讓一個人躺進去伸直腿和手,不能坐起來。璽克睡醒睜開眼睛,看到近在眼前的床板,橫挪身體起床。

璽克看到瑟連在旁邊地上,背靠牆壁,把披風摺成墊子坐在上面打瞌睡。他雙腿彎曲,一腿直立一腿平放,兩手疊在直立那條腿的膝蓋上,低著頭把額頭靠在手臂上。璽克只能看到他的後腦勺。

璽克有種感覺,瑟連打從上了這條船以後,就無所不用其極的黏在他旁邊。的確璽克是瑟連在船上惟一一個認識的人,但是他還以為瑟連應該是一個適應力更好的人,不會一到陌生的環境裡就黏著熟人才對。

璽克深深的嘆氣,蹲在瑟連旁邊,把手放在瑟連手臂上搖醒他:「我要上甲板看看,你要跟來嗎?還是你要睡我的床?」

瑟連抬起頭,眼睛睜大,馬上回答:「我要跟!」

「是是是——」璽克抓著一頭亂髮,照慣例怎麼抓都不服貼。他打開床底下的抽屜拿東西,整理好全身配件後,就像遛狗似的,帶著個騎士到甲板上去遛。

璽克到了通往甲板的門口,往外看到天空的顏色不對。天空的顏色不是平常的偏紅和黃,而是偏紫。他走上甲板張望,看到海裡伸出很多像巨大彎鉤的植物,鉤子尖端有發出美味黃光的梨形果實,高度恰好伸手就可以摘到。

「千萬別碰那些植物!」船主洛菲司站在比主甲板高十公尺的船首樓上,對著璽克他們喊:「那個果實是誘餌,碰了就會被鉤走!」

就快到放繩作業的時間了,這些植物幾乎每平方公尺的海面上就立著一根。要不是槳輪有魔法護壁保護,早就被纏死不能動了。至於要避開這些東西放主繩出去,那根本不可能。這樣子放繩作業應該是沒辦法做了。璽克覺得他應該去找魔餌長安派特講這件事。

他還在想要去哪找人的時候,航海長費倫娜從船首樓翻過欄杆跳到主甲板上,走到璽克前面說:「放繩作業取消,法師到海圖室集合。」

「是!」


璽克去海圖室,瑟連也跟著過來。這個房間平常璽克不會進來。房間門旁邊和進門後左手那面牆都是檔案櫃,右邊那面牆是巨大的海圖。正前方是朝向船頭甲板的窗戶。房間正中間放著一張面積四平方公尺的方型木桌。桌上的空間被僅僅一個的魔器佔滿了。那東西是一個半球型的透明水晶罩,裡面放著一個半球型,模仿地貌的地圖,地圖的最高點上面放著一個大約一公分大的默捷號模型,在擬真的海洋中搖晃。本來那個半球型地圖應該會模擬出默捷號周遭環境的樣貌,包括海洋、太陽球,甚至是輝煌魚群,就像是把這艘船所在的地方整個放進水晶罩裡。但是現在大多數的地方都崩潰成彩色的煙霧,毫無目的的旋轉,表示那些地方的樣貌沒辦法顯示。

璽克、航海長費倫娜和輪機長卡洛一起進來。輪機長卡洛走向桌子,兩手撐在桌面上,愁眉苦臉的看著水晶罩。

「洛菲司大人說他也沒有來過這一帶。」航海長費倫娜說。她走向桌旁的一張矮圈椅坐了進去。其他人都站著。

航海長費倫娜向璽克解釋現在的狀況:「我們迷航了,昨晚的暴流把我們打離開標準航道,現在完全不知道我們是在哪裡。」

「暴流通常不會讓船隻移位吧?」魔餌長安派特出聲說。璽克現在才發現魔餌長安派特也在,就站在海圖前面。璽克剛剛明明有看到海圖,卻沒看到魔餌長安派特。

航海長費倫娜說:「通常不會。可能是剛好被扔到了潛流上,或是暴流乘著上捲風……現在討論原因也沒用,不管怎樣,我們的確是大幅度的移位了。我們離通常作業區肯定很遠,這附近沒有海上警察的哨站,沒有港口或補給站的指引波,也沒有其他船隻的訊號。」

璽克默默的看了瑟連一眼,瑟連搞不清楚這有什麼含意,微笑看回去。

航海長費倫娜說:「我要你們用所有的法術,去尋找任何可以協助我們定出座標的蛛絲馬跡。我不知道你們有哪些手法,所以我不下詳細指示。你們要知道現在是緊急事態,有壓箱寶務必要拿出來。不管是地標、船走過的痕跡,找到任何東西都要向我報告。」航海長費倫娜手抱住頭,手指抓進頭髮裡,露出她絕對不會在漁夫面前表現出來的軟弱樣子:「即刻開始糧食控管,就這樣。解散吧。」

「你們有什麼計畫嗎?」輪機長卡洛問。他指著水晶罩說:「這可是很貴的魔器,居然變成這樣子,這周圍的法術能量分布不尋常。」

「我只能盡力而為。」璽克說。他領著瑟連走了出去。







半個小時後,璽克蒐集到所有需要的道具,到上層甲板上坐下。他把一大張紙展開來,四個角用鍋碗瓢盆壓好,用調好的魔法墨水在上面畫繁複的圖案。他在四周畫上海鷗和海浪,圍著畫面正中間的一艘明輪船,最外面再加上一圈魔法符號。然後他拿起一把小剪刀,喀擦喀擦的把梳子上蒐集來的一小撮頭髮剪碎,放在明輪船圖案上。

璽克不是美術專業人士,畫的並不漂亮,總之輪廓大致沒錯,看得出來是什麼就好。就算海鷗看似飛不起來,海浪好像章魚腳,明輪船看起來像是水車,也沒有關係,反正法術能跑。

整個過程中瑟連一直坐在旁邊看,到了璽克剪碎頭髮,很明顯是在準備施法材料的時候,瑟連開口說:「我沒看你用過這種法術。」這和所尼語系法術有明顯,連外行人都能看出來的不同。

璽克用指尖把頭髮碎片撥勻:「我很多施法手段你都沒看過。」他雙手比出五個複雜的手勢。紙中央冒出一陣白煙,彷彿打開了鳥籠的門,幾百隻海鷗從煙裡衝出來,直朝天空飛上去,轉了一圈後往四面八方散開飛走。

璽克沒有先預告會有這種情況,瑟連在海鷗衝出來的時候反射性的護住頭部,等他們全飛到高空中才把手放下來,吶吶的說:「我真的沒看過,你施法居然沒用到祭刀。」

「我正在研究其他學派的法術。」璽克拍拍手站了起來,滿意的看著海鷗飛遠。

「哪個學派?」瑟連才剛問出口就後悔了。

璽克開始背誦一大串法術學派名稱,背了四個還沒背完。瑟連只好打斷他:「我知道你很用功了,夠了。」

璽克停止背誦,揚起眉毛:「我一向非常的勤學。」他帶上船的書沒有半本是娛樂性質的,全都是他精挑細選過,值得精讀的法術書。

瑟連的聲音因為他此時的情緒,變得沙啞:「你啊,有想過未來的事情嗎?」

「怎樣的未來?」璽克反問。他的聲音也很沙啞,不過沙啞的原因和瑟連不一樣,跟他之前淋了一晚的浪有關。

瑟連身體稍微縮了起來,抱住一邊膝蓋:「像是自己以後要做什麼,有什麼夢想。懷疑現在這個樣子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要像現在這樣一直下去,直到老去嗎?」

璽克非常迅速的,斬釘截鐵的回答:「不,我沒想過。」

「可是你很認真的活著。」瑟連說。從學習這件事就可以看得出來,璽克是如何認真的過活。

「想過那些事跟認真活著是兩回事吧。」璽克苦笑著挑眉,他反而不能理解為什麼認真活著就一定要想那些事:「活著這件事本身根本就不需要思考。你去給輝煌魚的尾巴打一次看看就知道,他們掙扎的時候是很認真的,但他們可不會去思考什麼夢想跟未來。」

瑟連摸著下巴,發現有鬍髭冒出頭了:「也就是說,活著是一種未經思考的行動?」

「你想太多了,還是該說是我想太少呢。」璽克蹲下來把紙捲起來,邊捲邊說:「這麼說吧,當我人還在黑暗學院裡的時候,我連明天還會不會活著都不知道,根本就不會去考慮什麼未來。」

「我覺得像我這種人,不前進就無處可去。」瑟連的聲音放輕,說:「可是我也會懷疑,像這樣子別無選擇的前進,是不是我想要的。」

不知道為什麼,瑟連現在說的話讓璽克感到焦慮,好像他心裡的蜂窩被戳了一下。他思考了一陣子才釐清是為什麼。璽克放大音量,對睜大了眼看他的瑟連說:「這種事你在這裡跟我說也沒用!是不是你想要的只有你知道,快點滾回你的聖潔之盾去啦!」

璽克把紙捲夾在腋下,氣沖沖的轉身,進入船艙下樓。他聽見身後傳來瑟連的聲音,他好像撞到誰了:「抱歉,安派特大人!啊,璽克,等等!」

璽克在將要進入下層船艙的地方停步,讓瑟連追上他。璽克原地轉身,看瑟連在他前面兩步的地方緊急剎住,眨著無辜又有些慌亂的眼睛看他。

「聽好了,我只說一次。」璽克用一根手指指著瑟連的胸口說:「就我的角度來看,不管你因為任務失敗的關係受到多大打擊,光是你還有可以感到愧疚的對象,就夠幸運了!」

明明瑟連不知道比璽克高壯多少,論年紀也比璽克大了五歲,現在瑟連縮著脖子,卻像是小孩子挨了大人罵的模樣。看瑟連不知所措的樣子,璽克用紙捲在瑟連頭上輕敲一記,扁扁嘴問:「該我吃飯了,要來嗎?」

「要!」瑟連馬上恢復精神回答。

璽克聳肩,把紙捲夾回腋下,轉身起步。

瑟連真的是,很怕寂寞的人。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28
第六章 誤闖賊窩的良民


他們在海上迷航了兩天,一直沒有找到方向的線索。

璽克一直和瑟連共同行動,

一天他補眠時,作了一個讓人懷念的夢。

他夢到他那個遙遠山中的故鄉,那個地方只有低矮的平房,大人要進屋子裡都要先低頭,但對璽克來說,那裡的屋頂一直都好高。

村子中間眾多平房夾著的小徑上什麼都沒鋪。除了人踩踏的痕跡之外,和村外幾乎沒什麼兩樣。大人似乎曾經說過,這個地方有過兩次花草突然暴長,只有這個時候那條小徑也會被植物蓋過。兩次中間隔了五年,一次發生在春天,一次居然是發生在冬天。冬天那一次是璽克媽媽懷著他的時候發生的。雪撥開裡面都是花,沒人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只知道花都結冰了。璽克還記得大人說花偷偷開了的那晚璽克媽媽作了很奇特的夢,有什麼東西進到屋子裡了,但是璽克不記得那個內容了。

璽克夢見他回到他的身材還很矮很矮的時候,回到那個他需要仰頭才能看到大人表情的年紀。在短暫的春天裡,村子裡屋頂都會開滿小花的季節,他走在那條禿禿的小徑上。他的視線由下往上掃過路邊大人們的臉。燦爛的笑容,健康的膚色,回憶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感覺到微風裡攜帶的暖意,聽見村民的閒聊內容交織成一片細碎的聲響,像是一張柔軟的毯子包圍著他。

他一直走、一直走,小孩子覺得一直走好像就可以找到任何東西。他走到村中小徑的底端,村外的開端,看到爸爸站在村門邊,強壯又可靠的爸爸。彷彿就算天塌下來,也會露出微笑單手撐住的爸爸,伸手摸向他的頭。

然後他就醒了。他置身於狹窄的床上。這裡沒有陽光,只有從四面八方而來無止盡的水聲。

他想起了一些以前小時候的記憶。

在那個村子裡,各家大人會一起工作,小孩子就一起玩,也一起交給年紀比較大的孩子照顧。

璽克年紀比較小,總是被帶來帶去。那個留在村莊裡,應該是聖騎士的少年在他們之中是年紀比較大的。他的父親在村子裡也是人人尊敬的意見領袖,他似乎是家裡惟一的男孩,其他都是女孩。

在較早的記憶裡,璽克記得那名少年經常當指揮,決定今天要去哪裡玩。後來他比其他孩子更早被認可為大人,去幫大人做事了。在他們還一起玩的那個時候,璽克有一段特別鮮明的記憶。

他記得那天的陽光有種特殊的澄黃色調,他在村外發現一個可以窩在裡面的洞,就窩在裡面了。那是非常舒適的時刻,會讓人想就這麼停在那。然後那個稻草頭髮的少年出現在洞口,笑著對他說:「找到了。」

璽克揉揉眼睛,慢慢挪下床。瑟連也從地上的毯子堆裡抬起頭。







他們的船可能離正常作業區域越來越遠了。白天的天色越來越紫。周圍海裡奇怪的植物越來越多。有些長得像藤壺,有些滿口尖牙,共通點是都不能碰,一碰就會被叼走。璽克用不要的紙團扔過那東西,碰到瞬間那些植物一口咬下的動作,像作為狩獵者的動物一樣快速。

船上的食物和水很充足,但大家還是難免會擔心。璽克經常感受到漁夫們探詢的視線,想知道法師們到底找到辦法了沒。

瑟連不再幫倒忙了。他現在很確實的只插手他能做好的事情。璽克不知道這是因為兩天前說的那些話生效,還是瑟連自己振作起來了。

璽克放出去的魔法海鷗一直沒有帶回好消息,帶回來的情報都沒什麼價值。他也在水裡面釋放魔法探子,可是比海鷗還糟糕,一下子就都不明不白的消失了。璽克懷疑那些植物看不到的部分比看得到的部分還危險。

璽克和瑟連在甲板上。璽克伸出手,讓一隻剛飛回來的海鷗停在他手上。璽克別過以免被翅膀打到。等海鷗收起翅膀,他把海鷗咬在嘴裡帶回來的東西拿下來,放在掌心檢視。

那是一個跟小指差不多大小的紙捲,裡面包著一點褐色的絲狀物。他撕開紙捲,把褐色的東西拿到鼻子前面聞了一下,是菸草。他打起精神,抓住海鷗的脖子,海鷗在他手裡縮小,變成一面手拿鏡的形狀,鏡面的部分顯示出它拿到這捲菸草時看到的景象。

那裡面顯示出一座人聲鼎沸的小島。島嶼地形中間高,四周低,沿著山坡上蓋滿了低矮的平房,每間屋子的材料好像都不太一樣,也都好像快垮了似的。街上有很多店鋪,販售不同的商品,也有看起來相當昂貴的金銀飾品。街上的人種族差異極大,穿著各不相同,共通點是都很強壯。

璽克對瑟連說:「去請費倫娜大人起床,我發現一座城!」

十五分鐘後,法師們在海圖室裡集合。船主洛菲司也來了。璽克把最初施法時用的紙打開來,把一根從海鷗身上拔下來的羽毛用力握在手掌心,唸了幾句咒語,手舉高,在紙面上方一公尺多的地方張開手,讓羽毛飄落。房間裡沒有風,也沒有人走動。但是羽毛還是像被風吹一樣的飄動,最後飄到了紙張的左上角落下,不再動了。

「把我們的船當成中心點,在我們船這個方位的地方有城鎮。」璽克指著羽毛說。

璽克把他在海鷗鏡子裡看到的景象告訴其他人,也把鏡子拿給他們傳閱。

「應該是幽迷島。」船主洛菲司說。他走到牆上的大海圖前面,用手指把一塊空白的區域圈了起來:「那我們是在這一帶。」

聽到那個名字,璽克吸了一口氣:「海盜島?」

「正是。」船主洛菲司把一個紅色的吸鐵吸在那裡:「海盜和盜獵者的大本營。這樣的話就能解釋為什麼海圖魔器會失去作用了。這座島周圍有很多法術屏障,阻止警方找到他們。」船主洛菲司臉色一沉:「我們大概是第一群得以看到幽迷島面貌的良民。」

「我們要馬上調頭離開,我這就把航速限制解除。」輪機長卡洛說。他不管怎麼聽,都覺得那些人會把他們殺人滅口。

船主洛菲司閉著嘴,只伸出一點舌尖舔了一下上嘴唇,說:「直覺告訴我,來不及了。」

他話聲剛落,外頭就傳來爆炸聲,船身猛烈震了一下。

「他們已經看到我們了。」船主洛菲司看著房間正前方的大窗說。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外面有熊熊火焰沿著默捷號的魔法護壁往上延燒,將平常看不到的隱形球面用火舌畫了出來。警報器大響:「遭遇攻擊!戰鬥配置!戰鬥配置!」

法師們急忙衝到甲板上。

默捷號的左右兩邊各有一艘巨大的黑色鋼鐵戰艦,每艘都比他們的船大上三倍,看起來好像在海面上航行的要塞,一根根伸出的砲管明確表示這些船不是和平用途。

漁夫們都拿出鎗枝,船長在指揮塔上指揮。輪機長卡洛衝進輪機室。其他法師都在甲板上參戰。

默捷號不是軍艦,沒有戰爭設施。法師想用法術攻擊不能透過砲口,只能直接施法。

「到底是怎麼樣的瘋子才會派這麼多船對付一艘漁船?」璽克拔出祭刀。

「壞人因為怕被好人抓到,下手都特別狠。就是所謂的『亡命之徒』。別說漁船了,他們就連對兩歲小孩也會像這樣殺掉。」瑟連摘下袖子上的針握在手裡。針快速拉長、變大,恢復聖劍的原本面貌。他的聖劍構成半手劍的形狀,材質是深紫紅色的木頭,仔細看有金絲紋。形狀很簡單,跟小孩子的玩具沒兩樣。表面光亮,但絕不是上漆的那種亮。那是木頭本身的亮。劍上包含劍柄在內有多個烤焦的痕跡。甲板上飄著木頭芬芳的氣味。

那把劍看起來連柚子都切不開,也不怎麼醒目,但是璽克知道聖劍的威力不是外表能看出來的。只是他記得,以前瑟連的劍是沒有這些焦痕的。騎士聖劍就像是騎士靈魂的延伸,璽克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才變成這樣。

黑色大船一輪砲轟沒辦法打穿默捷號的護壁,本船的法師太優秀了。於是他們貼了上來,放下繩梯。大批長相奇異的敵人攜帶專鋸魔法護罩的魔鋸爬下來。圓型鋸盤和默捷號的護罩接觸,噴出火花。被切開的地方會被上一層干擾魔法,難以再生。

璽克停下腳步,花了點時間瞄準,一顆火球把一個藍色皮膚,有鳥喙的人打下海。那個人馬上就被植物拖到海底去。

一時之間,船上滿是火花、鎗響、慘叫和戰嚎。

航海長費倫娜把她的法杖立在甲板上。她雙手放開來施法,法杖卻不會倒地。所有漁夫身上同時出現圓球形的護盾。甲板上出現火焰到處燒,只燒敵人,卻不會傷到船本身。

璽克看到一個頭髮像草一樣豎立,臉像木瓜的形狀,手指間有蹼的人跳上甲板,尖錐在那一瞬間從他腳下刺出來。在他哀嚎著倒地時,他所接觸到的每一吋甲板,也都冒出大量尖刺,把他插成了刺蝟。而他沒碰到的地方一根針也沒有。

航海長費倫娜的法術是海上船隻間戰鬥用的,她平常就在船上埋了很多等待啟動的法術。默捷號就是她的地盤。

但是敵人源源不絕的出現。璽克看到遠方的海面上又有別的敵船陸續出現。無論她在船上暗藏了多少等待啟動的陷阱,總會耗盡的。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29
第七章 帶走


同一時間就有二十條繩梯被拋到船上來。還有數十個附有魔法鑽頭的炸彈。璽克用護壁把炸彈包起來,阻止爆炸傷到船身。瑟連在原地一個轉身,聖劍畫出一個圓形,金黃色的光弧飛了出去,所有繩梯一口氣被他全部砍斷。

敵船上也有法師,而且數量不少,他們用的法術璽克他們看都沒看過。像是有一團黑影看起來好像某種剪影壁紙一樣,卻會扭動著到處移動,還會鑽進別人的影子裡隱藏身影,然後趁機偷襲。

璽克眼角餘光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扭動,立刻蹲下,把祭刀插進自己的影子裡。拔出來的時候刀刃上插著一個黑色抓著刀鋒掙扎的人影,璽克把他甩到海裡去,好像看到他在海裡恢復了立體的樣子。

瑟連也碰到危機,很多看似會走路的桌巾的東西朝他逼近,砍開的地方立刻就會復原。他只好搬箱子過來壓住那些東西。

一些從外往內捲動的火球用滾動而非飛行的方式前進,碰到東西就會爆炸。那些火球會追人,瑟連就引那些火球去燒桌巾。

璽克聽見長長的尖叫聲,他們的漁夫被長了翅膀的手銬銬住,騰空抓到敵船上去。在璽克反應過來之前,就有三個人被抓走了。那些手銬非常敏捷,法術怎麼也打不中。

載著人的動作會慢一點,璽克想打碎手銬,但擔心打錯目標,也擔心打碎了漁夫會掉進海裡。在他猶豫的時候,又有一個人被抓走了。

這樣下去,他們所有人都會被抓。

「通通住手!」突然出現的大喊聲不是艾太羅標準語。璽克聽不懂這個語言,但是聽語氣也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看到船主洛菲司穿著一件垂到腳踝的披風衝上主甲板。

那件披風相當華麗,從最底下的雲紋刺繡,再上去一點的翅膀,還有兩肩日月圖騰,是諾卡斯特的工藝。上面還有諾卡斯特文構成的標誌。這似乎是某個地方的制服配件。

「洛菲司大人!請您回——」航海長費倫娜話還沒說完,突然響起了超巨大的爆炸聲,音量大到每個人都忍不住縮了一下脖子,船上的戰鬥突然停了下來。

左邊的敵船爆炸了,船身上多了一個巨大冒煙的洞。看那個洞的邊緣,好像是被什麼鋒利到不可思議的東西給挖掉的,裡面卻又出現高溫引起的火災。那艘船開始進水,傾斜下沉。船上的海盜紛紛衝向救生艇。

船主洛菲司目光凌厲,瞪著右邊的敵船,他們被抓走的人全都在那艘船上。船主洛菲司的左手食指指著的地方,就是左邊敵船洞出現的位置。他用諾卡斯特標準語說話,但是那個兇狠的語氣,璽克可以推測出那是什麼意思,應該是:「不想要我把你們的船全部炸沉的話,就放棄攻擊!」

左邊的敵船沉到只剩天線了,海盜坐在眾多小艇上逃生。

被抓的默捷號漁夫在右邊敵船的船舷邊一字排開,利刃架在他們的脖子上。

璽克看過去,大部分的海盜都穿著飽經日曬雨淋海水沖刷的舊衣。只有一個海盜穿著特別新而亮麗的衣服。這個穿新衣的海盜走近船舷,旁邊還跟著一位較為瘦小的海盜。

所有海盜,包括在默捷號上的,現在都用敬畏的目光看著那個穿新衣的人。

穿新衣服的應該就是海盜的老大。他有誇張的方下巴,簡直像是在本來的下巴外面再加一層下巴鐵甲似的。他的皮膚是綠色的,頭兩邊有長長直立的尖耳朵。他的身高接近三公尺,寬度也差不多有兩公尺,手臂比瑟連還粗四倍。他的一對黃色眼珠間隔很開,讓人聯想到鱷魚。在他開口說話的時候,可以看到他嘴裡的牙齒全是肉食動物那種銳利尖牙。

他說的語言在璽克聽來似乎全是「喳喳喳」的音,他旁邊的瘦小男子幫他把這些話翻譯成艾太羅標準語。

「偉大的船長說,你們進入禁區,不能放你們走。」那個翻譯員看起來是薩拉法邑朵周邊國家的人種。他有白皙的皮膚和挺直的鼻樑。細長的眼眶中有酒紅色的瞳孔,帶著些許魅惑的氣息。在周圍那一大群粗暴蠻橫的海盜中,只有他的站姿挺拔端正,說話時抑揚頓挫合宜而內斂,怎麼看怎麼突兀。

「要用武力決勝負就來啊!全軍覆沒的肯定是你們!」船主洛菲司大喊。我方船員看他的眼神驚懼不已,不知道他是哪裡來的自信,敢這樣挑釁。只有法師們知道,剛剛船主洛菲司把船炸沉的那一下攻擊,根本就沒有打破對方的護壁,是直接「跳過去」了。他的魔法造詣比璽克、航海長費倫娜、現在所有的法師都要高出太多太多。他一個人炸沉整支艦隊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們會殺死你們的船員!」綠皮海盜老大藉著人質威脅船主洛菲司。

三個站在敵船船舷上的漁夫怕得發抖。

「讓他們回來,我過去代替他們!」瑟連突然開口大喊。

「咦?」璽克驚訝的看向瑟連。看他的表情,是認真的。

海盜老大旁邊的人對他說了幾句話,海盜老大的嘴張大又噘起,讓璽克有不太妙的感覺。綠皮海盜老大賊笑說:「你過來,還有那兩個法師也要過來,那兩個黑頭髮的法師。」

翻譯員在翻譯這段話的時候,眼神飄動,顯得不安。

「我過去,放過他們!」船主洛菲司低吼。

「不!」綠皮海盜老大大笑著拒絕:「我還沒有愚蠢到讓魔法聖都的人上我的船。那三個,上來,不然我就殺了這些人!」

「殺千刀的。」瑟連還沒出聲回應,璽克就罵了一句話。

璽克把自己的祭刀收進刀鞘裡,連他的銀匣一起塞給船主洛菲司保管。他對著綠皮海盜老大大吼:「你敢動他們,我變成幽靈也會詛咒你們!」他大步往敵船走,抓住放下的繩梯往上爬。

瑟連急忙跟上。聖劍很好藏,手一握就在掌心裡消失了,所以不需要交託給別人。他塞給船主洛菲司的是拉瑪哈計畫潛逃的證據包裹。雖然那東西按理來說沒有用了,他還是認為那很重要。

璽克一上船,藥草包就被拿走了。他口袋裡的骨頭也一根不剩的被掏光。等瑟連上來以後,船長依約放走兩個漁夫。他把刀架在最後一個人質脖子上,露出一口接近橘色的牙齒,笑看航海長費倫娜。

航海長費倫娜一咬牙,把法杖和一堆護身符都塞給船主洛菲司,也爬繩梯上了賊船。在她上來的時候,翻譯員身體前傾,好像是打算往前邁步,過去幫忙,卻沒有勇氣行動。

三個漁夫都獲釋了,他們平安回到默捷號上。

翻譯員翻譯說:「偉大的船長說,你們必須跟在我們的船後方,和我們一起回去幽迷島。等到我們確定你們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再度找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我們才能釋放你們。」他翻譯的時候心神不寧,一直在偷瞄航海長費倫娜。

「好吧。可是不要忘記,魔法聖都的洛菲司隨時盯著你們。如果他們怎麼了,我會血洗你們的島。」船主洛菲司抱著一堆東西咬牙說。

然後璽克他們就被帶進船艙裡,關了起來。







璽克他們被關在一間陰暗的船艙裡。燈光微弱,看東西都只能看到輪廓。空氣中有濃厚的鐵鏽和潤滑油的味道。每個人的手都被綁在背後。海盜仔細的把他們每根指頭都和另一手的指頭綁在一起,讓他們沒辦法比出施法手勢。

璽克忍不住想到,如果是那位魔法院行政部部長,就算手被綁住了,一定也還可以自由施法無礙,但是璽克做不到。

船晃動的方式改變了,船正在加速前往某個地方。

「這次絕對都是你害的。」璽克低聲對左邊的瑟連說。

瑟連盤腿坐著,只是苦笑。

「我們是法師,本來就應該挺身而出保護船員。你們很勇敢,作出了正確的決定。」魔餌長安派特說。

璽克轉頭看向右邊,他到現在才發現魔餌長安派特也在。這麼說起來,被飛天手銬抓走的總人數應該是四人才對。

「原來您在啊。」璽克愣愣的說。

魔餌長安派特露出一個冷靜到不自然,超然於困窘之上的笑容,彷彿璽克沒發現他存在,跟不知道他穿什麼顏色的襪子一樣正常:「我很容易被忽略,要發現我還滿難的。」

璽克聽到門外傳來三個人的說話聲,聽起來像是發生了一些爭論,幾分鐘以後爭論平息,門打開了,翻譯員腳步沉重的走了進來。

航海長費倫娜從進來到現在一直保持沉默,似乎一直在想事情,對另外三人毫無反應,現在她瞪大眼睛看著翻譯員,說:「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會在海盜船上?奧葛?」

翻譯員奧葛搖了搖頭,說:「為了生計。中斷學業以後,我在家鄉毫無未來可言,作這一行——至少有飯吃。」

「嗯,你是——」瑟連說了一個小島國的名字:「——人吧?」

「是的,您知道?」翻譯員奧葛驚訝的睜大眼睛。

瑟連說:「大概四年前斷交的吧。騎士也要管外交事務,這種事情我們一定會注意。」

「怎麼會斷交的?」璽克問。在他的想法裡,斷交是大事,八成是誰宰了誰的人民,或是國境線兜不攏才會斷交。

瑟連眨了幾下眼睛,說:「嗯——因為我國只願意幫他們蓋醫院,還有提供農業指導,但是另一個和我們抱著對抗意識的國家願意幫他們蓋機場、鐵路還有整修皇宮,他們就跟我們斷交,和那個國家建交了。」

璽克驚訝得嘴都合不攏了:「邦交是這樣決定的嗎?」

瑟連說:「不打仗的地方,邦交都是標價賣的。順便教你,整修皇宮才是關鍵。」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30
第八章 聖騎士研究

「受苦的總是人民。奧葛本來在國內,和我在同一間學校唸書,都快取得法師執照了,卻因為斷交,不能繼續留在我國境內,不得不回國……」航海長費倫娜的聲音帶點哽咽。

翻譯員奧葛舉起手掌對著費倫娜,阻止她繼續說:「都過去了。只是,我還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看到妳了。」

「我不要這樣!」航海長費倫娜說:「我還想過要去弄一本第三國護照,或是偷渡過去找你,就因為這樣我才選擇進修航海魔法,就為了哪天可以去找你——想不到——想不到。」

「我會幫妳想辦法,費倫娜。」翻譯員奧葛說出航海長名字的時候聲音非常的溫柔。璽克明白到這兩個人曾經有非常親密、對兩人而言都十分幸福的關係,而且雙方都不曾遺忘過那段過去。

「不管怎麼樣,眼前還是要先活下去啊。」璽克呼出一口氣,側躺在冰冷的鐵板地上。不再看那兩個人。

航海長費倫娜和翻譯員奧葛,兩個人一直用細碎的聲音交談。彷彿這裡不是牢房,而是某個璽克想像不出來,總之非常浪漫溫暖的場所,能夠讓他們傾吐長久以來深埋心中的思念。

「我總是在祈禱有生之年能得到你過得很好的消息。」翻譯員奧葛說。

「我希望能再見你一面,就算是在夢裡也好。」航海長費倫娜說。

璽克稍微改成半仰半側的姿勢,由下往上看瑟連。瑟連努力把脖子伸長,身體也前傾,到璽克上方由上往下看璽克。璽克皺眉說:「都是你搞出來的。」可能不能算是「害」的,如果不是那場暴流,這兩個人恐怕一輩子都見不到面。

瑟連用招牌無辜眼神看著璽克,眨了眨眼,彷彿不用語言的解釋很多東西。

「嗯,您是聖騎士?」魔餌長安派特也把脖子伸長過來。一瞬間,璽克覺得魔餌長安派特的脖子好像會一直伸長到門外去,結果沒有。他只是很正常很像人類的把脖子盡量伸長。

「啊,是的。」瑟連縮了一下脖子,恭敬的回答。對這個問題似乎有點措手不及,像小孩子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的樣子。

「我對您的名字有點印象,但是是您上船我才第一次看到本人。」魔餌長安派特說:「如果說是這樣的話,精彩的部分應該才要開始吧。」

「啊?」璽克皺眉,眉間距離拉近到眉毛都快連在一起了。

「我正好特別清楚聖騎士的歷史。聖騎士的一生可說是由無數精彩的冒險組成。不只是他為了正義主動投入的危險,還有很多壞人自己就會碰上他,需要拯救的人剛好遇到他,百年難得發生一次的事情,就會正好發生在他在的地方,讓他可以及時出手。我不覺得這僅僅是巧合。」

魔餌長安派特對瑟連擠擠眼睛,璽克還以為他看到魔餌長安派特的瞳孔是非人類的橄欖型,仔細一看,明明就是很正常很像人類的圓形。

一定是太暗的關係。

「在聖騎士厄海的故事裡,他還碰到了埃文薩爾,這個相遇最後讓時代產生改變。我認為,聖騎士就像騎士禱文所說的一樣,正義在指引他們。他們會找到貫徹正義的方法,而那個方法不是按照時間順序的思考能看出來的。」

「那終究只是曖昧的推測。」瑟連緩緩的低聲說。

「是啊,一點理論基礎都沒有。」璽克身體弓起,把腳抬起來,腹肌使力,整個人往前一晃,順勢坐了起來,對安派特說:「很不像法師說的話。」

魔餌長安派特揚起眉毛:「嗯,可是你能相信『在海中央上船的人,旁邊一定跟著妖魔或是精靈。』這種漁夫們長年累月從經驗裡產生的推測,可是,你卻不相信我長年累月從史料裡產生的推測。」

璽克搖頭:「我只是不想相信這傢伙有什麼了不起的。」跟安派特說的話本身的可信度毫無關係。

「喔,原來如此。」魔餌長安派特持平的語調聽不出來是不是稱讚:「能夠像你這樣客觀解析自己盲點的人並不多見。我有過幾個學徒,他們都無法看見自己的盲點。」

「所以呢?他們後來怎麼了?」璽克好奇的問。

「他們不顧禁令研究死靈法術。」魔餌長安派特沒有繼續說下去。多少可以猜到,私自研究光明之杖禁止的法術,不是脫離魔法院管轄成為犯罪者,就是喪命。總之不可能還好好的在安派特門下學法術。

璽克覺得他不該問的。

瑟連插嘴提問,適時的解除了璽克的尷尬:「可是,照理來說,盲點就是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人怎麼可能看到自己的盲點?」

「如果你現在突然看不到了,你會知道嗎?」魔餌長安派特問。

瑟連回答:「會啊,會懷疑是不是沒開燈之類的。總之我會知道我什麼都沒看到。」

「這就是了。因為你本來『看得到』,所以當你『看不到』的時候,你會知道。能夠察覺自己『盲』的人,就是曾經『不盲』的人。你說得沒錯,人不可能看見『看不見』,但是,人並不是單純到會把感官照單全收的生物。人可以發現自己感官不對勁的地方,同樣的,也可以發現自己心靈不對勁的地方。」

「要搞懂這段話太費力了,我放棄。」瑟連搖頭。

璽克點頭說:「我聽得懂。」

「一次失去那麼多學徒實在太讓人傷心。我在空盪盪的房子裡待不下去,才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工作。」魔餌長安派特哀戚的說:「至少在這裡我還有個助理。」

璽克衝動的想對他說:「你收我當學徒吧,我沒有師父!」他和魔餌長安派特一起工作有幾個月了,他對這個說話輕聲細語,作事有條不紊,體貼但是璽克常常沒發現他在旁邊的上司很有好感。







璽克想起默捷號出航沒多久的事情。

那時候魔餌長安派特要教他幾道做魚餌必須的咒語,首先請璽克把法杖拿出來。

璽克囁嚅的攤開手說:「我沒有法杖,直接用手施法不行嗎?」

「當然可以,可是這樣很容易受傷的。」魔餌長安派特用溫熱的手握住璽克的手檢查:「我看你的手狀況還不錯,你以前都直接用手施法嗎?在埃文薩爾發明法杖以前,法師都直接把能量捏在手上。老練的法師還沒什麼關係,生手常常會弄傷自己的筋脈。現在法師學生一定第一堂就學怎麼把法術轉移到法杖上面,免得弄傷自己。你真的沒有法杖?是忘在陸地上了嗎?」

「沒有。」

「那我幫你做一把新的,你看著我怎麼做,學起來。這很重要。」魔餌長安派特說著就伸手去拿木頭準備開始削。

璽克趕忙阻止他,這太費事了,他不想麻煩人家:「其實,我有替代品。」

「拿出來用啊。」魔餌長安派特偏了一下頭。

「呃,我還是用手就好。」把祭刀拿出來應該會嚇到人。

「那我幫你做一把吧。」魔餌長安派特說著又要去拿木頭。

「不用了!」璽克把祭刀連刀鞘一起拿出來。

魔餌長安派特看了祭刀一眼:「喔,所尼語系的祭刀。」

然後魔餌長安派特就十分平常的,開始教璽克他一開始要教的那些法術。

告一段落的時候,魔餌長安派特問璽克:「有什麼問題嗎?」

璽克問的第一個問題不是關於法術的,而是問:「我用祭刀真的沒關係嗎?」

「會有什麼關係嗎?我不太瞭解祭刀,它有哪些特質和法杖不一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以前是所尼語系的。」

「喔,這件事啊。」魔餌長安派特又偏了一下頭:「我才剛認識你啊,不用這麼快對你下判斷吧。」







那之後到現在過了好幾個月,他們也變熟很多了,璽克還是不知道魔餌長安派特是怎麼看待他的。璽克壓下衝動,還是沒把話說出口。

魔餌長安派特接著說起其他人的事情:「卡洛是因為跟船東借錢給孩子動手術,才上船的。他那份分紅要用來還債。如果收穫夠多,分紅的錢多,他就可以早點回到孩子身邊。」

璽克邊聽邊點頭,每個人遠離家鄉,上默捷號,到這片海洋上來,都有自己的理由。

「我必須離開了,就快到幽迷島了,老大會找我。」翻譯員奧葛悲傷的說。他臨走時留下一句大家都知道實現機率微乎其微的承諾:「我會想辦法的。」







船靠岸以後,四個人的眼睛都被矇上,然後綁成一串帶上岸。他們踩過搖晃不穩的碼頭,水聲離他們越來越遠。他們走過不平整的石礫,走上堅硬的石板地,周圍溫度越來越低,聲音開始帶著回音。一陣金屬摩擦聲後,他們停在一個寒氣四溢的地方。

璽克嗅到人在恐懼時會發出的氣味,聽到啜泣聲和壓抑過的痛叫。

終於拿掉矇眼布的時候,璽克看到他們身在一個大鐵籠裡。外面還有很多其他的鐵籠,每個鐵籠裡面都關著很多人,男男女女或是看不出來性別的,各種各個世界的人種。

擺放這些鐵籠的地方可能是古代的宴會廳。這個空間很大。石頭地板以前大概是光滑閃亮的,現在滿是鐵器刮傷的痕跡,但還可以看出來以前有繁複的鑲嵌圖案。圓拱層層疊疊的造出天窗,邊緣還有破碎的彩色玻璃。璽克從天窗破洞看出去,看到更多裝飾華麗而崩塌的房間。他們該不會在一座地下城裡吧?

關璽克等人的籠子前面站著一個只有一百二十公分高的男人,他看璽克他們的眼神好像在看牲畜一樣。他穿著織入金絲、有絨毛鑲邊的大衣。脖子上圍著整隻野獸的皮草。他的鼻子很大。一對耳朵又大又尖,尖端半垂下來,幾乎比他的臉還要顯眼。他的頭上只有額頭處長了一撮毛,堅硬直立的樣子像是鬃毛。

綠皮海盜老大站在他旁邊,臉上堆著噁心的笑容,和那個垂耳傢伙說話。他說的是不太標準的妖魔語,可能是妖魔語的其中一種方言,璽克能聽懂大概。綠皮海盜老大說:「老闆啊,你看這些法師精神充沛,又乖,他們一定很好使喚的。你等一下幫我說得好一點,賣個好價錢啊。」

「就怕法師鬼點子多。」垂耳老闆尖聲怪叫的說:「最近法師的價格是不錯,可是很多人抱怨艾太羅的法師逃亡率高,打不聽。自從『那個傢伙』宰了主人搶船逃亡,到處狩獵我們的人以後,現在沒人敢買艾太羅的法師!」

「總有辦法的,可以給他們戴上魔法項圈……」綠皮海盜老大一臉巴結的說。

「那樣要加錢!」垂耳老闆說。他們兩人一面討價還價一面走遠,從頭到尾沒有人覺得應該跟璽克他們說說話,也沒有威嚇他們乖一點、叫他們認清自己的處境之類,針對被害者的炫耀行為。

「我們要被當奴隸賣掉了。」璽克說。奴隸的身分比聽不懂人話的動物還低,當然不會對他們說話。

「看眼神也知道,兩個萬惡的人口販子。」瑟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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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拍賣會



璽克他們就這樣一直被扔在鐵籠裡,餓著肚子等待販售。璽克清楚知道他已經錯過了兩餐。他試著呼喚他的使魔小灰,但是這裡設有魔法障壁,他和小灰聯絡不上。

過了一段時間有人來餵他們,那些食物爛糊糊的,可能還已經腐敗到有毒了。來餵他們的人看起來也像是奴隸,他們手腳勤快,但是一直縮著脖子,不敢正視任何東西。好像一抬頭就會有鞭子揮過來的樣子。

璽克觀察別的籠子,顯然「貨源」不是只有漁夫。他看到有小孩子,有些顯然是家族被抓了過來。這個地方不只是劫掠地點而已,這裡是奴隸市集。

又過了一段時間,有很多手持長叉的人把他們趕出籠子,帶去另一個大房間。這些人應該也是奴隸,瑟連想和他們講道理,但沒有用。不只是語言不通的問題,這些人看璽克他們的眼神,和垂耳老闆看他們的眼神一樣。璽克很快的明白到,這些人藉著用這種方式看待璽克他們,好讓自己能夠不落入同樣的境地裡。

他們被帶往的房間應該是表演廳,這裡設有一個大舞台,台下空間可以坐上千人。舞台是新的,椅子也是新的。嶄新而誇張的裝飾和房間殘存的裝飾風格不合。他們用很多布幔掩蓋歲月的痕跡,布幔上面繡著很多揮霍享受的圖案,像是把酒倒滿浴池泡在裡面,還有在金幣山裡游泳之類的。

台下人都坐滿了。他們都穿著昂貴的衣服,戴著面具,飲用現場提供的雞尾酒。璽克分不清楚他們頭上的羽毛是面具附加的,還是他們頭上自己長的。

航海長費倫娜是他們之中第一個被拉上舞台的。幾盞聚光燈都打在她身上,亮得她睜不開眼。璽克、瑟連和魔餌長安派特被留在幕後,被三個持長叉的奴隸監視著,眼睜睜的看她被拍賣。

拍賣會的主持人是垂耳老闆,他在台上用璽克聽不懂的語言,又唱又跳的煽動台下客人出錢。底下的人在費倫娜上台以前,氣氛還很熱絡,但一看到航海長費倫娜的人種,反應就變冷淡了。

垂耳老闆靈機一動,把費倫娜推到舞台最前方,指著她的胸部叫賣。台下氣氛有熱絡了一些,垂耳老闆嘴咧得大大的,抓住航海長費倫娜的上衣,打算把她的衣服剝下來。

航海長費倫娜只用腳,迅速無匹的先絆後踹,讓垂耳老闆摔到台下去!

台下爆出一陣鬨笑聲。

垂耳老闆的臉都漲紅了,他胡亂把蓋到頭上的皮草硬扯回原位,指著費倫娜大罵髒話。

本來盯著璽克他們的持叉奴隸看到這一幕,彷彿自己被污辱了一樣憤怒,就打算過去教訓航海長費倫娜。他們才剛轉身,踏出第一步,璽克和瑟連沒有先講好,同時都動手了。瑟連低頭一記頭槌就敲暈一個,璽克絆倒一個,又重重一腳踹到他站不起來。

垂耳老闆髒話罵得更大聲了。他老是在重複同一句髒話,就那幾個音,璽克都快學起來了。

璽克假意嘆氣,說:「艾太羅的法師都打不聽的。」他往後退,和最後一個持叉奴隸拉開距離,瑟連從旁偷襲,一記迴旋踢正中那人頭部,讓他摔出去滾了好幾圈。

「艾太羅的騎士也是喔。」

璽克坐下來,用掉在地上的叉子尖端割斷手上的繩子。他的手割出了幾道傷口,總算是割開了。接著他幫瑟連鬆綁。

怪的是,在他們造反的期間,竟然沒有別的守衛過來對付他們。那些守門的奴隸甚至往會場的門外跑出去了。他們看起來也不像是逃走的樣子,更像是發生了什麼比商品造反還嚴重的事情。

航海長費倫娜朝璽克他們跑了過來,跳下舞台和他們會合。璽克覺得背後似乎有什麼巨大的生物重重的跺了一下腳,讓地板都震了一下,還引起一陣風,然後雙手自由活動的魔餌長安派特就跑進璽克視線內,幫航海長費倫娜鬆綁。

有幾個滿頭是血的奴隸從外面跑進會場裡,大喊大叫一些內容似乎很緊急的話。台下的客人聽了都慌亂起來,紛紛站起身搶著往外面逃。雞尾酒的酒杯成了清除阻礙的工具,用來砸在別人頭上。

垂耳老闆沿著舞台邊邊爬行,想避免引起注意,不過航海長費倫娜沒打算放過他。航海長費倫娜抓著垂耳老闆的領口把他提起來,另一手在垂耳老闆腳上點了一把魔法火焰。

「現在是怎麼回事?」航海長費倫娜瞇眼質問垂耳老闆。

垂耳老闆只是一直踢腿掙扎:「不要、放過我、救命啊!」

往大門逃出去的客人有些身上帶著刀傷,又從大門衝了進來。他們拼命往深處擠,從璽克他們旁邊衝過去,鑽進後台。整個大廳都是尖叫奔逃的人們,很有季節大遷移的牛群氣勢。

還有很多人把門關起來,然後拿椅子和桌子堵住。

「應該是有人來砸場子了。」璽克說。

璽克注意到垂耳老闆的腿都被火舌吞噬了,褲子卻沒有燒焦,應該也沒有受傷。他正想和航海長費倫娜說,檢查一下垂耳老闆身上有什麼,被堵住的門整個炸開來,門板連同那些桌椅全都變成焦黑的碎塊,帶著火焰噴飛出去,最後掉在地上,冒出白煙。

各種不同顏色的光箭和火球衝破爆炸的煙霧打了進來。清場後衝進來大約二十個穿著艾太羅款式服裝的人。他們控制住了現場。最後進來一個戴著黑色船長帽,身穿灰色法師袍的男人。他不算多高壯,但是他一走進來,他就成了目光惟一的焦點。他有強烈的威嚴和存在感,他只是穩定的走路,但他不用開口也很難忽略他。璽克猜測他大概有四十歲,但是飽經風霜看起來像五六十歲。剛毅的臉上有兩顆黑得像夜一樣的眼睛,因為眼神實在太過強烈,眼白幾乎會被忽略掉。他的嘴邊和眉毛上都有張狂的傷疤。

「啊,找到你了,大老闆。」那名男子用一種不時停頓,假意誠懇,實為挑釁的語氣說著妖魔語。他的聲音低沉,不大,在喧嘩聲中卻能聽得一清二楚。他張開雙手,像是擁抱預備姿勢一樣的走了過來。他面無表情,只有眼睛充滿敵意的笑著。他的視線對著航海長費倫娜抓在手上的垂耳老闆,說:「事隔七年的感動再會,我沒有一天忘記你的長相。你怎麼不展現一點思念我的樣子呢?我學會了許多新法術,包括你當年用來招待我朋友的那一招。」

垂耳老闆劇烈發抖,牙關不斷撞擊發出刻刻刻的聲音。

「不聽話的奴隸必須死,不聽話的老闆該怎麼樣?」戴船長帽的男子走到了璽克他們面前,他的嘴角終於微微的翹起。他手一伸,扯掉垂耳老闆脖子上的皮草,再扯下一條項鍊,低吼:「這是我船上的商品!」

那條項鍊就是保護垂耳老闆不受法術傷害的護身符。沒了項鍊,焚燒血肉的焦臭味立刻瀰漫開來。垂耳老闆尖叫著想用手拍熄腿上的火焰,但是這種動作對魔法火焰沒有用。

「您是費倫娜小姐嗎?」戴船長帽的男子恭敬的問航海長費倫娜。

航海長費倫娜在直來直往的漁船上待久了,突然這樣子她很不習慣,驚訝的回答:「我是。」

「請您稍等一下,等一下和我一起離開。」戴船長帽的男子轉向璽克三人:「同伴也請一起過來。現在,」他把目光轉到垂耳老闆身上,伸手抓住垂耳老闆的脖子,把他拎到自己這邊:「我請求您不要看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這是我和老闆間的私事,不需要讓淑女目睹這個過程。」

航海長費倫娜對自己被稱為淑女這點有些驚訝,但她還是乖乖別過頭。

璽克和瑟連也乖乖的轉頭不看。璽克聽見極微小的切裂空氣的「嘶」聲,然後就再也聽不到垂耳老闆的任何動靜了。戴船長帽的男子架起了靜音範圍,他的唸咒也轉為幾不可聞的低語。

幾分鐘後,戴船長帽的男子呼出一口氣說:「好了,各位請跟著我離開。」他用一種只有出身頂尖法師學校的法師才會有的習慣動作,將袖子甩出清脆的「啪」一聲,領著大批部下和璽克他們往大門走。

這些人在這段時間裡,已經殺光了所有沒逃離成功的客人。

璽克很乖的沒有偷看垂耳老闆的下場,離開時也避看那個地方。不過魔餌長安派特從頭看到尾,他在跑步離開的時候嘴合不起來,一直是半張著的。


戴船長帽的男子,部下都稱呼他是「納林格大人」。他叫部下扔了兩根法杖給璽克和航海長費倫娜。他們一面跑,納林格船長一面對瑟連露出笑容,用艾太羅標準語說:「好幾年沒見過騎士了。」

各個世界都有法師,只是被視作裝神弄鬼或是實事求是的差別。騎士卻是艾太羅特有的,而且騎士不像法師那麼有動力跑到異世界去,所以在這裡可說是不可能看到騎士。垂耳老闆和綠皮海盜老大都以為瑟連是法師,才能使用力量。

納林格船長一定是艾太羅人,才會知道騎士。

璽克檢視手中的法杖。法杖長四十公分,是用鬆散脆弱的木頭做的,好像只是把兩端磨平再刻上一排法術符號。這是用過即丟的消耗品。

他把法杖塞給魔餌長安派特,自己拿著他用來割斷手上繩子的那柄長叉。那上頭沾了他的血。他唸出所尼語的咒文,灰色的火焰將長叉吞噬,之後退去。長叉變成了沒有光澤的黑色。在黑色消退之前,璽克可以拿它代替祭刀。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31
第十章 地下道推進


他們跑出拍賣廳大門,眼前的長廊堆滿守衛屍體。石柱和雕像倒在路中間,牆壁多處崩塌,跑出一堆土石。

納林格對航海長費倫娜說:「這個地下城本來是沉在諾卡斯特血海底下的古帝國首都,不知怎麼會轉移到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本身就是魔法民族居住的地方,又經歷過噬日衝擊,物質裡殘存著很強大的魔法能量,海盜利用這些能量隱藏他們的蹤跡。

「本來我也無從找到這座島。是一名叛變的海盜告訴我妳在這裡被拍賣,要我來救妳,我才能找到這裡。」

「奧葛嗎?」航海長費倫娜立刻想到這個名字。

「他是這麼自稱的。看來我有臉見他了。」納林格船長露出一絲微笑,大聲對所有人說:「我們還要經過海盜的賊窩,一路殺回地面上。在費倫娜小姐離開幽迷島之前,我都還不算履行了承諾。不會打仗的人就躲在我的部下後面,你們有人沒打過仗嗎?」他看向璽克等三人。

璽克和瑟連馬上看向第三人魔餌長安派特。魔餌長安派特馬上躲到一個非常強壯的船員後面。

「做得很好,保持下去。」納林格船長稱讚那個躲起來的。他拉開一個束口袋,從裡頭抓出一把細沙,動作熟練,一粒沙都沒有掉出去。他把沙子灑在前方地上,沙子均勻的分散開來,一觸地就開始發光。

「魔法陷阱,對方已經埋伏好了。需要處理點麻煩了。」納林格船長說。

有個船員笑說:「還不都是因為船長您拖時間的關係。」

「唉,那是我們全體都想做的事吧。我只是代表大家動手而已。再說,對方埋伏好了更好,更方便一網打盡。」納林格船長一甩袖子,作出像敲擊三角鐵一樣的手勢,擺了一下法杖,走廊就化為一片火海。火海中有五個圓形區域沒有燒起來,船員瞄準那些地方射出光箭。光箭飛過那些區域上空,軌道上憑空噴出鮮血,接著人就出現了。躲在那裡的人解除了隱蔽法術和護盾,哀嚎著被火焰吞噬。

「衝衝衝衝!」火一熄,納林格船長就指揮所有人往前狂奔。

破壞奴隸拍賣會顯然是惹毛了很多可以從中獲益的團體。璽克他們在隧道中奔跑,埋伏在途中攻擊他們的人不計其數。

剛開始都是納林格船長和他的船員在應戰,但他們通過其中一條長廊的時候,一個躲在石堆裡的敵人衝出來攻擊隊伍中段的人,手裡發出綠色螢光的劍直接刺向前方人的心窩。魔餌長安派特閃躲的速度極快,馬上閃到同伴群裡離敵人最遠的位置。位置最近的璽克腳往後踏,閃開攻擊時揮舞長叉打中敵人下巴。璽克一甩武器,直接撕裂咽喉,對方倒地掙扎。璽克給他最後一擊。

璽克眼角餘光看到前面有大批敵人衝了過來,跟納林格船長交戰。他低聲唸咒,拔出長叉的同時後退,敵人的屍體就變成千餘隻長著獠牙的蠕蟲,在他的指揮下朝敵人竄去。

璽克大喊出聲,讓前面的同伴知道這是他放的法術,再跑到隊伍前方,用蠕蟲咬下的斷肢追加法術,呼喚出用腐蝕性液體構成的人形傀儡。傀儡會抱住敵人爆炸,炸下來的血肉又變成下一批施法材料。璽克連同納林格船長解決的敵人一起,製造出一隻兩百公分高,有著燃燒的火紅色尖銳羽毛,長長的禿鷹般的脖子,粗壯有力的腿和老鷹之喙的怪鳥,往前疾衝開路。

像這樣一直重複循環。璽克幾乎沒消耗到力氣,作用中的法術卻越來越多。同一時間至少七、八道璽克的法術在作用。要不是他沒辦法維護更多法術不崩潰,作用中的法術還會更多。

友方法師注意到這一點,也看出來璽克放出來的法術就是要消耗用的,那些能量不能再回收,於是也開始讓璽克的法術先衝,他們保留法力收拾剩下的。

所尼語系法術最初被列為禁忌法術的原因璽克雖然不知道,但是看這樣子也能猜到一點可能性。這種法術看似專門設計用在以少敵多的作戰。它依賴獻祭,極少消耗法師本身的力量,非常適合血肉四濺的戰場環境。

璽克碰到一個衝過法術群的敵人,他放出一點一點累積在長叉上的能量,把對方的頭燒成一團焦炭。還是沒用到他自己的法力。

弱小的所尼語系法師還需要拿自己的法力當火藥的引線,但璽克這種程度的所尼語系法師,連引線都可以用獻祭得到的能量來做。

瑟連放出聖劍,連接砍倒了幾個敵人。他習慣團體作戰,因此能夠時時注意同伴的情況,他一直在注意璽克和魔餌長安派特、航海長費倫娜,這幾個「平民」。他看著璽克熟練的把敵人屍體轉化成武器,很難不想起以前騎士團和黑夜教團交手時的慘狀。

那時候被化作武器的屍體都是他的同袍。他也看過璽克在他面前這麼做,把死去的騎士變成一場大爆炸。所尼語系法術的獻祭特質,代表的並不只是力量,還會讓敵人恐懼、反胃,對他們的敵人來說是一種威嚇。

就像在火藥控制戰場之前的冷兵器時代,攻城方將守城士兵的頭顱用投石器扔進城中一樣。

同時還是個死靈師的璽克,又擴展了這種褻瀆行為的範圍。當時瑟連受到很大的震撼。大概是因為這樣,璽克對他來說和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

全世界,他只有在璽克身上感受過恐懼。







「要到廣場了,注意上方!」其中一個船員大喊。

走廊盡頭接到一個開闊空間,和之前關奴隸的地方有點類似。但是這裡比較完整,在二樓高度的地方還有馬蹄型迴廊,可以從那裡居高臨下攻擊璽克他們。

璽克讓紅色怪鳥先衝出去,馬上遭遇猛烈的轟炸,不過兩秒時間怪鳥就變成碎塊。納林格船長看起來沒有很驚訝。

「這要怎麼通過?」瑟連低聲問。

納林格船長沒說話,只是抬起一手,觸發他早就設置在這裡的陷阱。

敵人喊叫聲突然消失,隔音範圍架了起來。廣場地面像是被巨大的利刃切割開來,整齊的分成數塊。地板底下是空心的,往下墜落。支撐馬蹄型迴廊的柱子也斷裂了,連同大塊牆面下墜。

納林格船長和部下往前站到崩塌區域的邊緣,連放法術把沒有掉下去的敵人都解決掉。

全都結束後,現場只剩下一個大坑,一個敵人都不剩。

有一個船員拿出一個陶製的小甕,放在崩塌的地板邊緣打開蓋子。甕裡鑽出一條布幔,像蛇一樣的往對岸伸過去。碰到另一頭的地面時,它展開來形成一個平面,然後硬化,這就成了簡易橋樑。

納林格船長檢查以後說:「好,可以過去了。」

他們一個個踏上長達五十公尺,寬兩公尺的布橋。橋面踩起來就像石橋一樣堅硬,就算有這麼多人同時在上頭,也沒有變形的跡象。

一次上去一半人。另一半人專心注意有沒有別的敵人過來。第一組比較危險,所以都是納林格船長的人。璽克和瑟連都排在第二組。

璽克自認為能克服懼高症,於是在過橋時往下看了一眼。墜落的地板把下一層、下下層、下下下層都打穿了。不知道總共打穿了幾層,總之璽克看不到底。大坑的盡頭消失在黑暗裡。

璽克可以看到每一層都有裝飾花紋,還有一些奇怪的,像人型生物又不太一樣的白骨掉在地上。現在旁邊又噴上了鮮紅的血液。底下幾層似乎沒有被海盜使用,所以還留著一些文物。

他看到一些半毀的雕像,似乎是有著薄片狀翅膀或是魚的尾巴的人型生物。那些雕像身周都有像是火或是水型態的裝飾物。

先過去的人又和趕來的敵人遭遇,打了起來。璽克看到對面的走廊裡不斷有魔法的閃光。幾個船員守在橋頭,催促璽克他們走快一點。

璽克加快腳步,突然一陣怪風捲住他的腳踝往外拖。除了腳之外他的任何地方都沒有感覺到風,這個地底下也不應該有這麼強的風。璽克本能的以為是被法術暗算了,但他沒有感覺到任何魔法能量。這像是自然現象的風,吹法卻不合理。

璽克反應不及,一腳就這麼踩到了布面外。同一時間他的長叉,這種受風面小,按理來說不容易受影響的東西,居然被風捲住,往另一個方向扯飛。瑟連走在璽克後面,見狀立刻抓住璽克的手腕。本來他可以就這麼把璽克拉回來,可是怪風在他重心回穩以前纏上了他的腳,瑟連腳步不穩,跟著往外面倒。第三個人伸手抓住瑟連的手臂,但是也只能落得一起被扯出去的下場。

三個人手牽著手往無底黑暗掉下去的時候,璽克在心裡罵出了他所知的每一個髒話。







第十一章 洞穴


布橋急速的遠離他們,光球顯得越來越遠,明亮的地方在視野裡越來越小。不想想辦法處理他們的重力加速度問題,照之前目視的結果,他們絕對死定了。

越往下的樓層受到的破壞越小,璽克看到無數有翼生物的雕像半藏在陰影裡,居高臨下看著他一直往下掉。

璽克不會飛行的法術。瑟連用騎士老招,把聖劍插到牆面上。可是他們幾乎是在大坑正中央往下掉,距離牆壁太遠,重量太重,插入角度也抓不到,劍刃卡不住。

如果藥材包在身邊,璽克還能變出幾個花樣,可是藥材包被海盜拿走了。

璽克感覺氣流和聽到的聲音都開始改變,快到底了。他靠雙手施展法術造出一個彈性護壁包住他們,祈禱在瑟連徒勞無功的減速之後,這道法術能保護他們。

可是怪風再度出現,一擠就讓璽克的護壁崩潰。

在無盡的髒話之後,璽克只想知道這個怪風到底是怎麼來的?他作鬼以後一定要去找那傢伙作祟。

璽克閉上眼睛等待衝擊。這時候他感覺到一股暖意從背後包了過來。他感覺到某種長滿輕柔細毛的動物用身體把他圍了起來。他可以感覺到那隻動物皮膚底下血液的流動、比人更高一些的體溫和柔軟的筋骨。

然後他被輕輕的放在地上。

璽克睜開眼睛,周圍是一片黑暗。他的手腳都是好的,也沒有骨頭斷了的感覺。他呼喚一顆光球,看到自己平安的坐在堅硬穩固的石地上。

瑟連單膝跪地,面對一起掉下來的第三個人:魔餌長安派特。

魔餌長安派特用兩個小腿都貼地,膝蓋靠在一起的姿勢坐在地上。兩手指尖碰在一起,碰著自己的下巴。對著璽克和瑟連不知所措的眨巴眼睛。

璽克一看便知,是魔餌長安派特救了他們兩人。

「謝謝您!」璽克低頭一拜。他開始研究四周環境。跟上面精緻的人工建築不同,這裡是個原始洞穴。凹凸不停的石壁表面泛著水光,也有很小的水流在地上匯集起來,往黑暗裡流過去。璽克轉了一圈,他看到很多黏糊糊的血肉和斷骨殘肢分散各處,是稍早前和地板一起掉下來的敵人。已經不成人樣了。大塊大塊的地板碎片彼此堆疊,幾乎占據了全部地面。璽克他們坐著的地方是周圍惟一一塊沒有碎片的地方。其他地方的地板碎塊都堆得比璽克還高兩、三倍了,簡直像是有什麼力量讓那些碎塊不掉到這裡似的。

璽克抬頭往上看,光芒微弱到幾乎看不到。

「安派特大人,您會飛行嗎?」璽克轉回來問。

淡黃色的微光照亮恩人安派特的臉。他的眼睛是亮紫色的,璽克覺得他把光球收起來的話,那雙眼睛好像會在黑暗中繼續發光。恩人安派特的臉很長,臉上肉不多,因此骨頭的形狀明顯。他有平額頭、扁鼻子卻有尖尖的鼻頭。他的身材也和臉型一樣,很修長。彷彿他整個人都拉長了,胸窄腰細不太像男人。上半身和手臂的肌肉出奇的發達,明明璽克也沒看他在鍛鍊啊。他看起來不太像艾太羅民族,比較像靈緹之類的狗狗變成人的模樣。

恩人安派特開口說話的時候,耳朵在動。他皺著眉頭說:「我會飛,可是這個情況下沒辦法飛。剛剛把我們拉下來的那些存在體還在上面盤旋,這樣飛不上去。璽克你聽,有風聲。」

璽克聽風聲像是在笑一樣,感到一陣寒意:「那是什麼?那不是普通的風吧?」

恩人安派特手叉胸前,耳朵稍微豎了起來,似乎是在聽聲音。三秒後他偏了一下頭,像是狗狗感到疑惑的習慣動作:「可能是原始精靈。我聽洛菲司大人說過。這是諾卡斯特界域特有的精靈型態。他們有點類似我們那個世界的元素生命,可是自我意識更完整,智能也更高。他們不存在於物質界,但是對物質界有干涉能力。我們這邊沒辦法用物理的方式和他們接觸,他們卻可以影響物質來影響我們。就連諾卡斯特人也很難接觸到他們的樣子,我們沒辦法動他們。」

璽克聽那些呼呼作響的笑聲此起彼落的樣子,不管那是什麼東西,肯定有一大群。

「異世界真是見鬼的物產豐饒啊。」璽克吐出一口氣,抓抓頭髮說。

「不能往上,那就只能深入了吧。」瑟連剛剛一直在爬碎石堆。那裡有兩塊接近十公尺長的地板碎塊,斜斜的躺在別的石頭上。一塊接近二十公尺長的地板碎塊再橫躺在這兩個碎塊上,中間留下了一個三角型,可以讓人通過的空間。瑟連看到那裡更深處有條隧道。隧道大約兩公尺寬,接近正圓形,有一點微風從裡面吹出來。

搜遍四周後,他們確定了這是惟一的道路,沒有選擇了。三個人排成一列,爬過碎石塊進入隧道裡。

璽克走第一個,恩人安派特走中間,瑟連押後。

走了一段路,冷風漸漸轉變成暖風。璽克聽見相當微弱的,像是石頭滾動一樣的隆隆聲。

「什麼味道?」璽克吸吸鼻子。他嗅到一股像是狗狗嘴裡的味道。他還以為是恩人安派特散發的,但是風向是從他這裡往安派特那邊吹,這個味道是隧道深處傳來的。他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路,猛然停步,低聲唸著:「瑟連——這筆帳也要算在你頭上。」

恩人安派特和瑟連都湊過來,貼在璽克背上往前看。隧道已經到了盡頭,接上一個很大的洞窟。這裡比拍賣廳還要大上五倍。在洞窟的正中央,有一條身體像蛇而覆滿了水藍色鱗片,頭像鱷魚,但頭骨形狀更加厚重的生物。背鰭從後腦一直延伸到尾巴尖端,最後拉出一根長長的毒刺。牠蜷成一團,龐大的身軀幾乎塞滿了這個洞窟。

雖然璽克對魔獸不是很瞭解,但是看牠鱗片黯淡無光,皮膚鬆垮,很像是生病的感覺。璽克聽到的石頭滾動聲原來是牠的呼吸聲。

許多文化裡都有「特別強大的主宰級魔獸」的說法。有時那些魔獸還會具有神一般的地位。

眼前的魔獸在諾卡斯特標準語裡的叫法,讀音是「撒拉拉司」,在所尼語裡讀音是「喳末」,在艾太羅標準語裡讀音是「愛斯珀」。這幾個字在意譯時,都慣例性的指向同一個辭彙:「龍」。

當兩個不同語言、不同文化的民族相遇的時候,對於對方生活世界的最強魔法獸類,有時會懷著敬意或是畏懼,有時也可見懷著惡意,或是自以為善意的惡意,採用自己語言中的最強魔獸名號,作為那種陌生強大生命的稱呼,也就是「龍」這個辭。

這是一條諾卡斯特的龍。在原始棲地諾卡斯特稱為「撒拉拉司」,在艾太羅翻譯為「愛斯珀」,諾卡斯特世界最強大的主宰級魔獸。

璽克整個人還沒有牠的一個鱗片大。

「回頭沒路喔。」瑟連低聲提醒璽克。

恩人安派特已經第一時間設了隔音範圍,但是瑟連還是本能的把聲音壓低:「我們對牠來說連打牙祭都不夠。說不定牠會因為這樣放過我們。牠如果肚子餓應該是會去抓隻雞來吃,不會去撿一粒米吧。」

「這裡可是有三粒米欸。你不覺得就珍惜食物的角度來說,一粒米也不能浪費嗎?」璽克驚嚇到有點語無倫次了。

水藍色的撒拉拉司肌肉顫了顫,背鰭搖得劈啪響。牠把頭挪了一下,換個角度,吐出一口長氣繼續睡。隨著牠的動作,洞窟中迴盪著拆房子般的巨響。璽克看到山壁上滿滿的都是刮痕,應該是牠的鰭和鱗片造成的。牠不知道住在這裡多久了,把洞壁都刮成這樣。

「對面有個小山洞。」瑟連指著洞窟另一頭說:「應該是出口。」

「你哪來的自信?萬一是死路,我們不是還要繞過龍(愛斯珀)走回來?」璽克用艾太羅標準語說。他把「龍」唸成艾太羅標準語的發音。

「不對啦。璽克,她是撒拉拉司,不是愛斯珀。」恩人安派特說。他們三人都用艾太羅標準語說話。

「什麼是撒拉拉司?」璽克不會諾卡斯特語。

「諾卡斯特的龍(愛斯珀)。」

「那不都一樣?」璽克本來就因為那條龍而緊繃的眉頭,現在因為龍的發音和定義問題皺得更緊了。

「不一樣啦。撒拉拉司和愛斯珀根本不是同樣的物種啊。」恩人安派特異常堅持的說。認真到眼睛真的發出光來了。

璽克對那雙眼睛會發光的事情已有心理準備,不太驚訝。只是他覺得要直視這種燃燒般的眼神有點困難,就稍微把目光移開:「這麼說起來,艾太羅的龍(愛斯珀)像是哺乳綱食肉目的。那個——『撒拉拉司』?看起來像是爬蟲綱鱷形目或有鱗目呢?」

「這個差別很大嗎?」瑟連舉手提問。

「就像狼和蛇的物種差別那麼大。」璽克回答。狼是哺乳綱食肉目,蛇是爬蟲綱有鱗目,在界門綱目科屬種的物種分類法上頭,只有界和門一樣,綱、目、科、屬、種都不同,要說他們是同一物種,那可是差得遠了。

「那為什麼撒拉拉司會翻成龍(愛斯珀)?」瑟連湊上來問。

「去問當年搞出這個譯法的人,別問我。」璽克把瑟連的腦袋推遠一點。動腦思考撒拉拉司和愛斯珀的語言學問題,讓他的腦袋冷靜多了,可以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

恩人安派特的眼睛還在發光,說:「就是啊!撒拉拉司是恐懼之源,愛斯珀可是奇蹟耶!老是因為翻譯問題被當成同一物種,愛斯珀很困擾!還有個國家的『塔納絲齊瓦』也翻成愛斯珀,那種生物是活在爛泥灘裡吃屍體的——」

璽克把恩人安派特放著不管,他就自己抓著瑟連一直說下去,幾乎要背出一本萬國龍翻譯大百科了。瑟連雖然聽不太懂,總之點頭就是了。

璽克目視撒拉拉司龍在洞裡剩下的空間。不考慮撒拉拉司龍突然動起來的可能性的話,他們三個人都用隱形術、靜音術,再控制好氣流的話,也許可以不被發現就走過去。

一定要控制氣流。主宰級魔獸的感官通常都很敏銳,嗅覺肯定非常強大。他們現在是因為身處下風處才沒被發現。也就因為他們在下風處,璽克才覺得值得冒險走過去。風吹過來的地方就可能有出口。

正在思考的時候,璽克聽到非常不祥的,呼呼作響的笑聲,從他們背後一直靠近。

那群原始精靈!

原始精靈是看不到的,卻能颳起怪風,從他們背後吹進洞窟。把三個人的味道直送撒拉拉司面前。

撒拉拉司龍鼻子附近的土石被牠的鼻息吸得往牠那裡滾了兩下,又被吹跑。牠的眼皮顫動了一下、又一下,猛然睜開,露出黑色的圓形瞳孔。

像是老婆婆般沙啞、緩慢的語音直接在三人的頭腦裡響起。那是他們不認識的語言,他們卻知道意思,能夠明白意義。這是心靈溝通,是十分高等的魔獸能力。

內容聽來不妙:「我嗅到肉的味道。」

「我們直接被稱作肉了。好歹也說是獵物吧。」瑟連把璽克拉到後面去,自己站到最前面。

「這不對吧。說到肉,你這硬梆梆的騎士哪裡是優質好料?當然是肉鬆法師站前面啊。」璽克擠到瑟連前面站住。

「肉鬆手上連把小刀都沒有!你才是別鬧了!」瑟連把璽克往後面拖。

「大型魔獸哪能用刀劍對付?移動砲台的法師才是對付魔獸的最佳人選,騎士後面納涼去!」璽克低吼,原地撐住,不肯移動。

「你騎士歧視!」瑟連說:「我們不是只會砍人和預算!」

恩人安派特大聲的清清喉嚨,說:「我覺得,兩個年輕人都給我乖乖到後面去。」

兩人只能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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