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三定律 作者:笑獅彈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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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ama 2014-1-20 19:51:5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9 384813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20
第九章  連逃都做不好

  諾皮格的笑聲停了,他眼睛睜大,整個表演廳的地面突然變成未干的水泥,反應不夠快的人都往下沉。聽眾忙著救援同事,各種飄浮術和凝結術出現在表演廳的每個角落,沒人有空管台上怎麼了。

  璽克一路踩著沉到一半的椅背衝到前面,跳上講桌。

  「朕看到你了!」諾皮格用塗著綠棕色指甲油的手指指著璽克:「你來了,這很好,真是太無聊了!」

  法術波動朝璽克直撲而來,結實沉重有如拆房子用的鉛球。璽克在祭刀上凝聚法力切開波動,雖然成功切開了,但是他的虎口和手肘都劇痛起來。

  破碎的波動殘塊到處飛濺,碰到的東西全都被轉換,變成黃色小團,很快炸開來在空氣中四散。吸到粉末的人都劇烈咳嗽起來,咳到站都站不穩,更別提施法了,很多才剛爬出水泥的人又開始往下陷。

  「焰喙苞子。」璽克用袖子遮住臉。這個吸入太多會致命,更嚴重的則是水泥會讓人窒息。

  諾皮格揮舞著手腳,像是拙劣的舞者想要跳出天鵝的舞步,他在台上左右踏步,安全人員射向他的所有攻擊,無論是光柱還是冰柱,都變成了塑膠花,很快在地上鋪成一片地毯。諾皮格說:「你擅長魔藥學對不對啊?人家也稍微研究了一下,朕很厲害吧?朕隨便研究一下就這麼厲害了!」他朝地上淬了一口口水,衝擊波同時成形,把安全人員都打飛出去。璽克祭刀插在桌面上,用護壁撐住,安全人員從他旁邊飛過,直接撞上表演廳最後方的牆面。

  棄貓大哥也擋下了這一擊,諾皮格卻接著賞他一發束縛術,把他困在自己的護盾裡,一出來就會整個人僵直。

  在諾皮格對付棄貓大哥時,璽克從藥材包裡抽出一個瓶子,拔掉塞子淋在祭刀上然後加熱祭刀。藥水蒸發的酸味在表演廳裡傳開來,苞子還在飛,但人們的呼吸恢復順暢,不再咳了。他們又開始救援同事,並且互相幫助撤出表演廳。

  「這只是現榨柳橙汁級的玩意兒,根本不需要研究啊。等你升級到會釀酒再來現吧。」奈莫一面嘲笑諾皮格,一面接替棄貓大哥的空缺。他的祭刀一指,把大批水泥從地上移動到諾皮格頭上。

  諾皮格只是咧嘴笑,那堆水泥也變成了塑膠花。

  有人成功用連續的護壁面,制造出滿布整個表演廳的穩固走道,聽眾疏散速度快了很多。闊啥也在黛姊扶持下往外逃,但他才跑幾步就癱軟在地,黛姊扛不動他,只能停在那裡。

  奈莫不停把鐵椅投向諾皮格,而諾皮格游刃有余的一一把鐵椅變成塑膠花。他對璽克說:「你明明就和朕是同一種人,為什麼要這麼委屈自己?」

  「誰跟你同一種人!」璽克低吼。他向靜止不動的諾皮格拋擲火球、閃電和冰箭,把舞台打出好幾個洞,但那些能夠命中的部分都被變成了塑膠花。

  「我們都是真正的法師,我們擁有上天賜與的法力,跟這些偽貨不一樣!」諾皮格的臉扭曲了,他指著闊啥大罵:「什麼大法師,只是比較擅長模仿我們樣子的假貨!」

  在人們對法術一無所知,世間沒有半所法術學校,更不用提法術學派的古早時代,只有像諾皮格或璽克這種人,這種天生下來就是法師的人,能夠靠著天賦力量施法。之後人們研究這些特殊能力,找到裡頭的規則,設法加以重現,才慢慢建築起可以靠著學習強化天賦,使天賦較弱的人也能施法的法術系統。像是所尼語系這樣的古老時代法術。這些法術之後經過長期修正發展,又采納魔界來的先進知識,最後才建築出如今這個不怎麼看資質,能夠憑努力翻盤的現代魔法。

  「我才不懂你在想什麼呢!」璽克祭刀指天,再指向諾皮格,朝他投出了一整座冰山。冰山的尖端刮過天花板,把一路上的魔燈全部撞碎,但是冰山也被變成了花瓣。

  璽克怒吼出他在「午餐」上看到的資料:「你明明就有這麼好用的資質,憑你的天賦想讀哪所大學都可以,一堆人找你全額補助免試入學,你干嘛不去?擺什麼架子啊?換作是我就算要在操場上住帳篷我也會去!」轉換師和死靈師的資質雖然都很稀有,待遇卻是天差地別。璽克因為這個能力,到現在多數騎士還是看他不順眼,而且死靈術在沒死人的時候根本就無處發揮,對一個盡力想保住所有人性命的人來說,沒有比這更多余的能力了。

  轉換術不管在什麼場合、任何時間都能使用,幾乎可以用來解決任何問題,不管在戰場上還是在和平的社會裡轉換師都非常受歡迎。他想要作什麼工作、甚至可以說是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都可以任他挑選。

  「午餐」上面說:諾皮格出身於富有的好人家,從小就展現出天賦能力,眾多知名學校爭相邀請他入學,所有人都熱情的歡迎他、支持他、擁戴他。

  就像那個已經逃出去的鬼扯主講者說的:全世界都愛他。

  他的人生一帆風順,看起來像是也會保持這樣一直到最後,卻在某一天把全家人都變成木頭,離家出走,就此成為一級通緝犯。

  璽克的吼聲大到不需要麥克風就能傳遍全場:「你只要每半年幫人作一次性別轉換術就可以過奢侈的人生,有什麼好不滿的!」

  奈莫繼續扔鐵椅,空出一手指著璽克說:「這是偏見。」只要有錢就萬事如意,這是璽克自己的願望。

  「你管我!」璽克齜牙裂嘴的威嚇奈莫。後者完全沒被嚇到。

  「你居然說這是『只要』?」諾皮格的肩膀顫抖,女助理的外型正在消失,恢復他本來的骨架,頭發不見了,包頭網掉到地上,但還是穿著女助理的衣服:「你不懂,他們根本不在乎我是誰,他們要的只是我的能力!」

  「請問你幾歲了啊?還在抱怨別人不懂你?」奈莫說。

  璽克的怒吼蓋過奈莫的譏諷:「你又懂我多少了?憑什麼認為我一定不懂?」諾皮格那句話真的惹毛他了。他在黑暗學院裡難道就不是這樣?如果他不夠優秀,早就完蛋了,誰管他是不是璽克崔格?諾皮格講得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不被世人了解,這種偏頗的自艾自憐璽克忍不下去。

  空氣中出現電流通過的霹啪聲,奈莫看了一眼璽克,璽克正咬牙瞪著諾皮格,背威脅性的拱了起來。聽眾已經全數撤出表演廳,莉絲娜抓住奈莫往門外衝。

  法術能量聚集成能量流,在表演廳裡旋轉。這些本來應該完全看不到,只能用感覺去確認存在的法術能量,開始扭曲景色,以帶著無數臉孔的濃霧形像出現。表演廳裡滿是重迭的哭嚎聲。璽克用所尼語念出他第一個想到、最熟悉的語句,速度快到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也不需要去聽。

  先天法師——《魔法術語大典》是用這個辭彙形容璽克和諾皮格這類人——他們在激動時、高度壓力狀態下的能力比平常更強大。就像人們腎上腺素分泌時,力氣也會突然變大。

  能量流壓制住所有不是出自於璽克的法術,諾皮格的轉換術失效,壓制棄貓大哥的束縛術也沒了。棄貓大哥和黛姊一人一邊架起闊啥逃出去。

  十秒後,表演廳裡所有東西都炸飛出門窗外。

  ※※※※※※※※※※※※※※※※※※※※※

  「你作得太過火了。」

  「我沒有在反省。」

  「我也覺得不需要。可惜諾皮格跑了。」

  「這倒是,他挺擅長開溜的,不是嗎?」

  「最大的收獲是兩座表演廳現在都毀了,沒有地方可以辦講座了,萬歲!」

  「這點我十分贊同。」

  表演廳爆破過後半個小時,璽克、奈莫、莉絲娜在警局排排坐,奈莫和璽克交換如前的對話。

  「還好那時候沒死人。」奈莫扁嘴說。不然璽克暴走的時候,死者八成會爬起來回應他。

  璽克用左手遮住半邊臉,垂著脖子嘆氣:「你知道艾太羅魔信的建地本來是墳場嗎?」由於地價問題,這種土地再利用方式很常見。

  「呃,你最好否認到底。」奈莫開始慶幸他們已經離開那裡了。

  在極度的壓力、極度激動的情況下,先天法師有時候會能力失控,跟本人的意願無關而自行作用。還好璽克通常都很穩定。要不是伊蓮翠的事情讓他精神衰弱,外加鬼扯演講耗盡他剩余的耐性和精力,諾皮格還不至於讓他動氣。

  輪到他們進去作筆錄。他們剛剛坐下,警察就說:「我們快點解決這件事。剛剛收到通知說街上出現大批殭屍,人手不足,我要盡快過去支援。」

  璽克和奈莫合作的點頭。

  問完基本資料,報告了過程,警察再次確認:「你之所以施展法術爆破第一表演廳,是因為和諾皮格作戰,對嗎?」

  璽克答:「對。」

  「諾皮格騷擾艾太羅魔信很久了嗎?」

  「不,他從來沒有騷擾過本公司。」璽克用官方說法回答。

  「他從來沒有騷擾過本公司,他從來沒有踏進過本公司,甚至可以說,本公司根本沒有人聽說過諾皮格這個人。」奈莫用更進一步的官方說法回答。

  「他沒有進入艾太羅魔信,可是你跟他在第一表演廳交戰?」警察皺眉問。

  「對。」璽克點頭。

  警察放下筆,雙手揉著眼睛,看起來相當疲累。他揮揮手,關掉錄音機:「算了,你們回去吧。我早該知道闊霍蓋姆凱惹勒的手下不可能問出什麼來。」

  「我們不是他手下。」璽克澄清。要他承認那個在危急關頭軟腳,連逃跑都作不好的家伙是他老大,他心裡那個不為荷包進帳負責的角落十分不樂意。

  「你們在他的公司工作,但你們不是他手下?」警察再問。

  兩人一起點頭。

  「那不是他的公司。」璽克補充說明:「那是光明之杖的公司,他只是得到董事長的位子而已,手上沒多少股份。」小碴教過的東西璽克還記得,股東才是公司老大,董事長表面風光,其實除了可以一手搞垮公司之外,什麼事都要股東同意才能作。

  「所以你們是魔法院的人?」

  兩人低頭沉思。璽克可能算吧,奈莫大概不算。

  警察不抱希望的問:「你們和諾皮格交戰是事實吧?」

  「對,本公司非常無辜的被某些人卷入這起意外。」璽克答。

  「而且本公司每天都無辜到極點的被某些人卷入意外好幾次。」奈莫接著補充。

  「原來如此,你們可以回家了。」警察把紙筆收起來。璽克看不出來他到底明白多少,也許是明白得太多了。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23
第十章  諾皮格的木頭

  三人走出警局時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可以直接回家了。

  兩人一使魔在街上徒步前進。這一帶有很多高級餐館,門面裝飾成各種不同國家的風情,許多衣著華貴的男子摟著衣著同樣華貴,不過布料少很多的女子。

  「那只惡魔會不會又去你家找你麻煩?」一台魔法動力計程車從旁邊開過去,奈莫沒有揮手叫車,就讓那台車去載另一組喝醉的客人。

  「不知道。」璽克看著地面一股勁的往前走。他打算靠自己的腳走回家,估計要走上一個半小時。

  奈莫偏頭看璽克:「我去你家過夜怎樣?」

  「很擠,不要。」

  「說得也是。」奈莫抬頭往上看。高樓遮住了絕大部分的天空,月亮也被遮住了。他可以想像璽克的居住環境是怎樣。奈莫又說:「不然我們去諾皮格家看看吧?」

  「蛤?」璽克挑起左眉。

  「他老家也在城裡,反正時間還早,去看看吧?那句話是怎麼說的?知己知彼,每戰穩贏?」奈莫怪聲怪調的說完,拿出一顆胡桃,在上面滴血施法。胡桃變大到像水塔一樣,然後迸開來,裡面爬出四條身體青綠色,尾端鮮紅的蛇。一半的殼消失了,另一半殼被四條蛇扛起來,用無形的法術絲線綁在他們背上,這就是奈莫准備的交通工具。路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這東西。

  「百戰不殆。」璽克懷疑奈莫根本就記得原句。他手叉胸前說:「你不能招喚正常一點的座騎嗎?」

  「小時候還可以,幾年前突然就不能了。」奈莫裝作認真的說。他和莉絲娜直接用穿牆術穿進胡桃殼裡。

  「你不擔心在諾皮格老家碰到他?」

  「安啦,看臉就知道那種人哪都會去,就是不會回自己的起點。」

  璽克爬進胡桃殼裡,朝諾皮格的老家前進。這時候街上的路燈亮了起來。

  ※※※※※※※※※※※※※※※※※※※※※

  諾皮格的老家在這座城市的精華地段,是獨棟的,占地百坪以上。

  這是一棟有相當長歷史的豪宅。在這個國家上流社會開始流行蓋越洋化越好的房子以前蓋的。房子本身用的是近代的建築工法,格局像外國人的房子,但裝飾是傳統風格。最外緣是一圈磚造外牆,覆蓋紅瓦。奈莫一手摟住莉絲娜的腰,一手搭著璽克的肩,三人直接穿牆進入。

  他們進到院子裡,院子裡雜草叢生,璽克在草堆中依稀認出幾株缺乏照料的名貴花卉。以前應該有更多美麗的植物,可能都挖起來賣掉了。

  他們穿過高度直逼膝蓋的草叢,直奔最接近的牆壁,再一次穿牆到室內。璽克忙著把沾在袍子下襬的種子拔下來。奈莫打開電燈,照亮室內。電力還有供應。

  室內的空氣有些微的涼意,完全沒有流動。除了灰塵的氣味之外,其他味道都因為時間太久而消失了。璽克光用聞的就知道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住人了,連偷溜進來過夜的流浪漢都沒有。

  他們進來的第一個房間牆邊全是成排的鐵櫃,沒有窗戶。木頭地板上蓋著一層灰塵,角落堆著幾個裝滿圍裙的洗衣籃。這裡應該是僕人的休息室。

  奈莫隨手開了兩個櫃子來看,裡面只剩下被拋棄的空瓶罐。

  等璽克把衣服上的種子清理干淨,他們繼續往前走。

  關於史桑家血案,外界知道的部分是:在諾皮格十八歲的時候,他完成了高中學業,理所當然的接著就是要上大學了。他也理所當然的不是進普通大學,而是要進法師大學。當時來自全國和世界各地的入學邀請如雪片般的湧向史桑家,把邀請函接起來可以從街頭排到街尾。但有一所大學沒有給他邀請。那所大學是本國首屈一指的法師大學,公認本國最優秀、享譽國際的大學。

  史桑家去函詢問,對方的回復是:免學費待遇只提供給家境清寒的學生,本校沒有免試入學的管道,也不會為此特例。

  史桑家拒絕就這麼接受其他大學的入學邀請,堅持一定要那所大學給諾皮格免費免試入學,他等著那所大學來函邀請。

  結果這一等就過了入學時間,諾皮格沒有進入任何大學。

  兩年前,諾皮格在家沒有上學的日子已過一年,他突然把整棟房子裡所有的人類,包括他的父母姊妹,同住的親戚、僕人和客人通通變成木頭,然後失蹤。

  當時出外采買的兩個雜役逃過一劫,當他們從側門回來時,看到一屋子的人都變成了木頭,新聞報導當時的場面就像是:「一個才華洋溢的雕刻家在這間屋子裡,用無數的雕像將日常一景定格下來。」

  那些人本來還在作自己的事情。縫補衣服、掃地、切菜、除草或是偷空聊天,他們的表情或是煩悶、或是歡笑,都還留在臉上,就維持那一瞬間定格下來,化為木像。

  有個記者成功越過封鎖線溜進來,拍到史桑家的女兒坐在椅子上,一手拿著茶杯,低頭看著另一手翻開書頁。她的手指微微使力勾著握柄的樣子,另一手延伸接觸紙面的弧度,發絲柔軟的披在肩上,垂落腰間,掛在椅背和扶手上。除了她的皮膚上滿是木紋,再也看不到皮膚的顏色之外,木像栩栩如生。這張照片讓報紙大賣的同時也被罰了好大一筆錢。

  兩個雜役嚇到腳軟,只記得要通知警察,他們在警局裡抖到連話都說不清楚。警察看他們神情驚慌,就過來查看。一開始警察以為這是以家庭為展場的人像特展,還在這些死者中間到處繞,看「是不是有人受傷」。直到請來專家鑒定,所有人才不得不接受事實:這些本來都是活人,他們已經死了。

  沒有一個雕刻家能用木頭雕出那麼細密的毛發,還跟雕像是同一塊木頭雕出來的,沒有拼接。木頭的纖維方向全都和人類的肌理相同,找不到它作為一棵樹時應有的構造,就算是園藝專家也沒辦法讓樹長成這種形狀。

  那之後屋子經過整理,木像都搬走了,火化埋葬。

  轉換術可以變換材質,但不能創造生命。它的終極願景是將一個生命轉換成另一種生命型態,不可能由無生命跨到有生命。就算創造出維妙維肖的有機體,那也只是屍體。

  這是一條單行道,轉進死亡的人無法再轉回來。

  ※※※※※※※※※※※※※※※※※※※※※

  璽克三人在屋子裡到處看。跟外表不同,內部的裝潢比較新,也因此帶有更多異國風情。地上鋪著進口編織花紋地毯,窗戶是彩色鑲嵌玻璃,客廳還有個巨大的裝飾壁爐。

  「不知道個人物品是不是都搬走了?」奈莫說。他一路上都有記得隨手關燈。

  「我看是還留下不少。」璽克站到一面貼著花朵壁紙的牆前,上面掛著好幾張相片,大多都是世界著名景點的風景照,也有許多空著的掛勾。繼承這棟屋子的人大概心知肚明,在諾皮格伏法以前這裡賣不掉,所以沒有很認真清理。

  「史桑家有哪些人?」奈莫問。

  「父母、長女、長男諾皮格,次女就是照片曝光那一位,還有一個妾。」璽克背出資料,不需要拿筆記紙出來看。先天法師跟家族遺傳沒有關系,這戶人家只有諾皮格是先天法師,其他人連法師也不是。

  他們在屋裡到處闖,在一間書房書架上,他們找到一張蓋著的全家福照片,成員和璽克說的一樣。

  照片是在花園裡拍的,照片裡的諾皮格一家都穿著華麗的宴會禮服,站在鮮綠的草地中間對著鏡頭微笑,背景是同樣色彩鮮艷的藍天白雲,拍照地點可能不是在國內。

  諾皮格的父親身材微胖,蓄短須,有突出的啤酒肚。他的妻子年紀比丈夫大一點,撐著陽傘,緊抿的嘴唇努力擠出一點微笑,但不滿還是留在相片上了。這個家的一對女兒分別坐在前方的兩把椅子上,層層裙襬完全把椅子淹沒,拖到地上。

  諾皮格站在前排中間,年紀大約十四歲。這時候他看起來只是一個害羞的男孩,有一張微胖的臉,圓圓的眼睛和鼻子,短而硬的頭發。他的禮服袖子有特殊設計,是和法師袍一樣的寬袖。他模仿法師的習慣把手埋在袖子裡,微微頷首看著鏡頭。

  照片裡還有一個人,可以推測就是小妾。那個女人正當青春年華,站在諾皮格的父親右手邊。她有一張完美的鵝蛋臉,畫著精致妖艷的彩妝,穿著貼身醒目的魚尾禮服,手拿鱷魚皮包包,笑得極其放肆。

  「這個家的氣氛大概不會太好。」奈莫挑眉說。璽克也這麼覺得。

  筆記紙上寫說,諾皮格的母親對這個小妾極度反感,甚至曾經以死相脅要諾皮格的父親跟小妾分手,但諾皮格的父親卻無動於衷。在那之後,不敢實現自殺威脅的她地位變得更低,小妾登堂入室,光明正大的出現在賓客面前。

  在諾皮格的家人全都變成木頭那一天,小妾也就此失蹤。由於警方調查在那一天之前小妾和諾皮格的父親就有爭吵,她可能在那之前就自行離開了。

  他們到處繞,在穿牆進入一間鎖住的房間時,他們看到房間裡亂七八糟的堆著很多箱子,裡面都是相簿之類的東西。這間房間本來是客房,並不是倉庫。

  「一些人們不想看到的東西。」奈莫樂呵呵的,換了個手套開始翻。

  他們發現世界各地人們送給諾皮格的感謝狀、表揚令等等,對照諾皮格現在的情況真是無比諷刺。

  奈莫還翻到一大本剪報,跟璽克兩個人坐在地上看。

  有一篇采訪的背面是教材廣告,好像是刊在教育期刊上的。這是那種十分常見的「某個孩子很有出息,所以就訪問他父母,問他們的教育方針為何」的采訪。所謂「有出息的孩子」自然就是指諾皮格了。

  前面的標題說記者看到的諾皮格是一個「溫柔、害羞、有禮的孩子,雖然擁有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卻連一只螞蟻都不會傷害。」

  當記者問諾皮格的父親是如何教導孩子幫助他人的時候,諾皮格的父親說:「我從小就一直告訴他,他的力量是為了幫助世界上那些弱小無力的人們才有的。」

  奈莫和璽克都皺起眉頭。

  諾皮格父親又說:「我告訴他他和這個世界息息相關,所以要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行為表現,他要為那些容易受到壞影響的人作出示範,讓他們知道什麼是正確的生活方式。」

  奈莫和璽克的眼睛瞇了起來。

  諾皮格父親最後說:「只要他能夠明白自己多麼重要,他就不會濫用力量,而能衷心為他人服務。」

  奈莫和璽克嘴角鄙夷的往下壓。

  「沒有哪個人是重要到足以成為世界中心的。」奈莫說:「這種建立在謊言之上的教育能成功才怪。」

  璽克不像奈莫有非常明確的反對理由,但他也不喜歡這種教育方針,他總覺得孩子就該有孩子的生活,而不是一出生就被當成總理般,一言一行都要放大解釋。諾皮格父親對諾皮格的要求,就連已經入社會的成年人也難以辦到,用這種標准要求孩子,璽克總覺得不對。

  奈莫又翻到一篇報導。這不是正面報導,也不是負面新聞,而是「有人報導了負面新聞後,史桑家反駁」的報導。從開頭的部分可以看到該負面新聞的大概內容,似乎是諾皮格要求一個得到他幫助的人道謝,對方不肯,於是諾皮格就把整鍋熱水往對方身上潑,幸好對方閃得快,上半身躲開了,雙腳大面積燙傷。

  史桑家的發言人說,得到幫助道謝是理所當然的,諾皮格生氣是有原因的。不過他們沒說他們是不是認為那個原因,大到足以動手讓一個人面臨死亡風險而不必羞愧。

  「這件事我聽人說過。」奈莫說。

  「喔?」

  「燙傷的那個人本來說話就小聲,他第一次道謝的時候諾皮格沒聽到,據說諾皮格用『對蠢豬說話』的語氣要求他大聲道謝——他當然不肯了。」

  璽克的眉頭皺了起來。得到幫助後要道謝是一回事,得到幫助後被辱罵要求道謝是另一回事——感覺上就算那個人道謝了,諾皮格也不會還他應有的道歉。「那件事後來怎麼落幕的?」璽克問。

  「被燙的那個人道歉了。諾皮格沒有道歉。」奈莫挑挑眉毛:「要我說的話,肯定有更多類似的情況在鬧上媒體以前就被壓下來了。黑市流傳著他從小就會強搶同學財物的傳言,還曾經摸進同學家偷竊玩具。也許他認為這些都只是對他『聊表謝意』?」

  奈莫又抽出一個木盒,在裡面發現諾皮格的筆記本。筆記本上用孩子的字跡寫著「成長日記」。璽克本來以為這種名稱只該出現在父母為孩子作的生活紀錄本上,翻開來卻發現這是諾皮格自己每天寫給父母師長看的。

  裡面寫著:「今天……對我很不好,我不應該生氣。像我這種有力量的人不能為了小事生氣……我不應該生氣果汁的事情,強大的人應該要包容弱者……我要保持包容的心,因為他們沒有辦法作得更好……」

  「聽起來像是我們聽的講座自我暗示強化版?」璽克說。

  「這種東西聽多了誰都會瘋掉的。」奈莫翻到諾皮格父親寫在上面的批示,這東西居然還要拿給家長看,不知道是誰想出這種作法的。

  諾皮格的父親在上面寫了許多贊美。 本帖最後由 raymoon 於 2014-2-1 12:25 編輯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26
第十一章  成熟

  三人繼續在屋內搜尋,他們找到一個房間,衣櫥裡有仿法師袍樣式的寬袖衣服,看來這裡就是諾皮格的房間。

  房間裡有一整面昂貴的原木書架,和同樣材質的書桌,諾皮格擁有充分到過度的物質生活。桌上的筆筒裡插滿了各種顏色的筆,很多都沒有筆蓋而干掉。書架上有一整層的感謝狀,像是「感謝諾皮格大人解決糧食問題」、「感謝制造清水,我們永遠的恩人」、「感謝治愈燙傷患者,您改變了他們的人生」等等。這讓璽克聯想到闊啥身上那一大排獎章,顯眼到讓人看不見本人的模樣。

  房間裡沒有任何玩具,連公認屬於健康休閑的球類都找不到。書架上找不到任何適合年輕人閱讀的書,娛樂出版品也沒有,這麼有錢的孩子書架上卻找不到半本小說或漫畫。

  璽克看到《高等元素學》、《世界法術的歷史》、《卷軸保存學》,都是艱澀難懂的書籍。璽克繼續看,找到一大排全是法師專業書籍,這些書對一個正在攻讀法術博士學位的人來說也非常困難。

  他發現《平行空間與時間逆干擾的交互作用》,這本書因為真的太難了,還獲得「法術界相對論」的封號。這本書連在大法師的書架上都經常只是裝飾用途,整個光明之杖裡真正讀通了這本書的人恐怕用一只手就數得出來。

  《阿帕古諾斯奇拉爾》又名《幻像計算法》,同時兼具「法師必讀經典」和「正常法師不會浪費時間讀的廢文集」兩種極端評價,而兩種評價的支持者都認同「這東西是全世界最不適合給外行人入門用的法術書」,完全不可能適合一個沒上過法師大學的年輕人程度。

  璽克轉頭,看到床上有一根和人差不多大的漂流木。漂流木壓住被單,陷進床墊裡,上面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不知道為何沒有人動手移走它。漂流木的形狀扭曲,外皮光滑。璽克上前檢查,發現這根木頭的外皮、樹枝形狀、斷面年輪各是不同品種的特征。這根木頭是轉換術作出來的。在轉換術過程中合並施展塑型術,就可以把目標轉變成施法者想要的樣子,諾皮格在裝潢艾太羅魔信大門時就證明了他精於此道。

  這根漂流木會不會其實是那個失蹤的小妾?璽克看著木頭的樣子,多加許多想像力的話,他可以看到一個女人側躺著,身體因為痛苦而弓起,膝蓋和頭撐著床板,腰部離地,和床板之間出現一個空洞,手越過頭,手臂彎曲,手指怒張,形成這整根木頭包含主干和樹枝的大概形狀。

  「怎麼了?」奈莫翻過諾皮格的抽屜,發現璽克盯著木頭看,就走過來問。

  「這是轉換術作出來的。」璽克指著木頭說。

  「本來大概是抱枕之類的吧。」奈莫聳聳肩:「諾皮格常常會隨手拿東西練習轉換術,沒什麼好奇怪的。」

  經奈莫這樣一說,那根木頭看起來又像是一堆抱枕層層迭迭的形狀了。璽克伸手碰觸木頭表面,他有一個辦法可以確定。璽克開口問:「妳叫什麼名字?」

  漂流木沉默不語。沒有任何死靈出聲回應璽克的呼喚。

  「別管那個了,看這個。」奈莫拿出一個信封:「我在抽屜底的夾層裡發現的,藏得這麼用心,肯定值得一看。」

  奈莫打開信封,把信紙拿出來,飄出玫瑰的香氣。這是魔法香水紙,比一般的香水紙貴上五倍,過了這麼久還有香氣。

  莉絲娜捧著臉笑:「女人寄來的。」

  璽克伸長脖子看上面的字,突然聽到一聲怒吼,讓他停下來摀住耳朵。

  那是女人的聲音:「不准看!」聲音凄厲到都破音了。

  璽克轉頭確認聲音來向,是那根木頭。璽克對奈莫說:「說話了,那根木頭!是女人的聲音。」

  「她說啥?」奈莫看看木頭又看看璽克。

  「不准看。」

  「哇喔,那非看不可了。」奈莫馬上把信紙展開。

  漂流木尖叫起來,璽克摀耳朵完全沒用,那個聲音不是透過空氣傳輸的。

  奈莫大聲朗誦信件的內容:「我摯愛的諾皮格,比我自己更重要的你,請你把我和那一天發生的事情都忘了吧,那只是我一時把持不住所犯的錯,求惟一的神原諒我。」

  女人的聲音尖叫著:「不!那東西根本沒有資格得到我的愛,神該讓他下地獄!他是魔鬼的孩子!」

  奈莫繼續朗誦:「如你這般前途光明、溫柔善良的人,不該和我這種滿身罪惡的人在一起,恐怕我會弄髒了你的心靈。作出和你分離的決定我也很痛苦,但我真的不能忍受自己這樣傷害你。」

  「他殺了我!那個殺人犯!天生的屠夫!」女人尖叫:「他只是會變一些法術花樣而已,是個空殼子!沒用的渣滓!」

  「回憶起你我初見面的時刻,雖然我是——」奈莫念出諾皮格父親的名字「——的人,我的心卻自出生以來第一次的顫動了,為了你。我知道你這樣一出生就有偉大使命,命運由神所指定的人,將來一定會有偉大的成就,一定會給世界帶來巨大的恩惠,像我這麼渺小的女人配不上你……」

  「以退為進,這位姊姊高招!」莉絲娜說。

  奈莫繼續朗誦,這次還捏著喉嚨加強表演效果:「我只能將這份愛意藏在心底,忍耐著想要靠近你的欲望,哪怕只能得到你一個笑臉,我於願已足。誰知道神對我還有垂憐,安排我和你僅只一晚的奇跡。雖然我知道這段關系不可能長久,我還是心懷感激。」

  「我才不可能愛上他!」就像所有幽靈一樣,女子的聲音不需要換氣,她尾音轉為嘶吼,整整持續了二十五秒,又繼續吼說:「那個自卑又自大的垃圾,他就是要人捧他、要人呵護他、要人沒日沒夜的保證他很偉大!他比雞蛋還脆弱!這個世界如果不繞著他轉,他就會心靈受創!我只是跟他玩玩而已,誰知道他一點錢都沒有,什麼都是他爸的,他只是個偶像大少爺!」

  「我真的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即使我的心吶喊著希望和你長相廝守。如果你對我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憐憫,午夜時分,我在老地方等著你。請把重要的東西都帶上,我們的旅途無可避免的有許多花費。我等著你。」奈莫把紙折好塞回信封裡,隨手塞進抽屜中:「典型風塵女子拐騙富家大少逃家的信,還叫他把錢帶夠呢。」

  璽克斜眼瞄了一下漂流木,後者持續含混不清的尖叫。璽克說:「她也是這麼說。」

  漂流木發出像是吐出一大群老鼠般的反胃聲,感覺那不是人發得出來的。女人的聲音大喊:「那個渾蛋,我只是說出事實他就把我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沒有人發現他是個空心自大狂!他從出生就一直被人贊美、只用贊美和感謝維持自尊心,別的他都受不了!他只活在吹捧裡,誰敢批評他他就殺人!」

  璽克明白史桑家血案的真相了。諾皮格和小妾約定私奔,但諾皮格沒能帶來小妾期待的大筆金錢,因而被小妾辱罵。諾皮格不堪羞辱,憤而用法術謀殺小妾。他大概也有意脫罪,因此對這塊木頭施展了塑型術。但是因為他是在盛怒下動手殺人,力量失控把整棟屋子的人都一起轉換了。除了這個小妾外,其他都是意外。

  奈莫用指關節敲敲漂流木,問:「這根木頭怎麼辦?」都喚醒死者了,放著不管的話,這裡沒多久就會鬧鬼。

  漂流木持續大罵不堪入耳的言語,還開始提及諾皮格在床上的表現。

  「老樣子。」璽克嚅動嘴唇說:燒掉。

  於是三人把木頭扛去河堤燒掉。他們並肩坐在堤防上的走道邊。璽克抱膝看著漂流木被火焰吞噬。女人的聲音逐漸遠去,像是燃燒時產生的煙,被風所吹散。璽克把女聲說的話轉述給奈莫聽,奈莫的判斷和璽克一樣。

  「連女人的羞辱都無法承擔的男人,是最爛的。」奈莫腳往前伸直,身體往後傾,用手撐住上半身的重量。

  「這點我完全同意!主人雖然是笨蛋,有時候也會說出點道理來。」莉絲娜雙手握拳靠著下巴,滿臉笑容說。奈莫一臉正經的把她摟進懷裡搔她癢,讓她笑個不停。

  璽克兩手捧著臉頰,手肘靠在腿上,等漂流木完全化為灰燼。

  漂流木直到最後一刻都不停的咒罵諾皮格,她最後一句幾不可聞的話是:「才沒有人喜歡他!」

  ※※※※※※※※※※※※※※※※※※※※※

  璽克在他租來的住所過了一晚,隔天早上准時上班。

  艾太羅魔信大門的雨遮上方,諾皮格的花招又升級了,這次那裡立著一個等人高的男性生殖器,形狀十分不妙,應該會導致某些障礙,這應該算是個前後兩天互相呼應,事先規畫過的羞辱程序。

  大樓周邊地上經常可以看到大鐵板,用來蓋住底下的洞,應該是殭屍爬出來時造成的。

  今天諾皮格的作品妨礙到艾太羅魔信營運,許多女性顧客走到門前看到那個就轉身離開,連男人也有好幾位轉身就走。璽克懷疑闊啥還能堅持不讓光明之杖插手多久。

  打卡上班後,璽克先去他和奈莫設陷阱的地點檢查,明明諾皮格就來過了,那麼多陷阱卻都還保持原樣,沒有拆除,也沒有觸發。

  璽克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

  他進到接線室裡,抬頭看到奈莫和莉絲娜共乘一個小平台在頭上穿梭,手上拿著專用扳手,看樣子是在作接線生的工作。璽克在底層發愣,接線部門的主管揮手要他過去,那個人看起來非常憔悴。

  主管說:「我有聽說你是來當保鑣的,但是最近辭職的人實在太多了,忙不過來了,請你幫忙接線生的工作吧。」

  於是璽克取得了工作手冊,蹲在底層開始背:藍色是什麼意思、紅色是什麼意思、綠色是什麼意思,一次兩種色又是什麼意思……正式名稱是「多功能自動方位判讀穿梭機」的小平台要怎麼操作……手持銅盤的正確方式是什麼,碰錯地方會生鏽,不同接頭的功能……他一路背到最後一頁,那裡有本國各地區號碼的簡表,還有接線室通道的排列規則。

  璽克看著通道表,表上用一大排平面圖像把接線室的立體空間表現出來。他費了不少時間完成腦袋裡的地圖,發現接線室的形狀和他之前發現的隱藏空間分布圖很像。他發現的眾多隱藏空間都是沿著接線室牆面分布,看來那些是接線室的附屬設備房。

  璽克繼續對照兩邊差異,終於找到一個很大的密室不在接線室旁邊,璽克認為那一定就是闊啥的辦公室。

  對作戰場地的了解大幅提升,璽克覺得逮到諾皮格的時候近了,充滿信心的站起來。主管眼睛一亮,小跑步過來問:「可以上工了嗎?」

  在璽克回答之前,黛姊出現在接線室門口,厲聲說:「璽克、奈莫,安全部門需要支援,過來幫忙!」

  接線室主管的表情好像誰在他胃上揍了一拳。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27
第十二章  隔著一道門

  奈莫和莉絲娜搭乘小平台下來,加上璽克三人跟著黛姊走。

  璽克看著黛姊的背影,看她走路時肥臀擺動,又湧出先前的畏懼感。他覺得眼前這個人會把他當成蛆蟲般踩死。他回憶是不是每個女法師背影都有這種氣勢,他想到之前有個喜歡綁尖塔頭的女上司,就不會讓他有這種感覺。

  黛姊邊走邊說:「今天闊霍蓋姆凱惹勒大人要在飯店會見貴賓,你們要負責維護場地安全。」

  璽克在腦中清點他包包裡的施法材料是否充足,這聽起來會是一場硬仗。飯店不知道闊啥現在是諾皮格的獵物,不然他們絕對不敢接這筆生意。飯店的維安會比本來就是法師單位的艾太羅魔話大樓更脆弱,諾皮格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他們跟公司的車隊一起去現場。璽克和奈莫被分配到不同小隊,看守不同地方。

  璽克大致上掌握了這地方的地圖,安全部門的人會守住每個出入口。璽克覺得最大的問題還是那個貴賓,說不好又是顆人型炸彈。棄貓大哥因為上次看到璽克的實力,派他和其他七個人一起看守闊啥請客的廳房。

  趁著等待的時候,璽克又把小說拿出來看。主角剛碰到一個老朋友,那個朋友是小說中常見的「看到他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那種角色。每次他一登場,接著主角就要摔來摔去、流血流汗,那是個跟烏鴉差不多意義的家伙。

  下午兩點,貴賓到了。

  璽克跟著安全部門的人,緊張的站在門邊。他想著要不要用一些隱藏手法暗地裡檢查一下客人,但又擔心闊啥這個大法師會不會發現。他不知道一個連逃跑都作不好的大法師,對隱藏的施法跡像敏不敏感。

  他看向走廊,闊啥跟一個人有說有笑的接近。

  那位貴賓有一頭金發和寬闊的肩膀,穿著白底裝飾紅繩的騎士服,踩著軍人般的步伐,腰間掛著一把劍環是花朵造型的禮儀劍。那人是瑟連!

  璽克好不容易忍住沒露出驚訝的樣子,瑟連卻在經過他旁邊的時候用力拍了他的肩膀,笑說:「辛苦了!」接著若無其事的和闊啥一起進入廳內。

  璽克忍住想露出牙齒威嚇他的衝動。聖潔之盾的確是艾太羅魔信的大客戶。騎士們經年累月在大艾太羅各地到處跑,有極大的聯絡需求。

  但是瑟連每次出現璽克就倒楣!

  雖然門關上了,但裡面的人說話中氣十足,璽克還是可以聽到裡面的對話。

  「騎士大人親自光臨,我倍感光榮啊!」闊啥的說話聲充滿了不會對棄貓大哥展現半分的友善親切。

  「我也很驚訝您願意親自見我,這只是點小事而已。」瑟連用打發社交活動用的善意語氣說。

  兩人開始舉杯對飲,裡面傳出杯子敲擊的聲音。

  璽克站在門口警戒。

  過了一陣子,他聽到走廊對面傳來喧鬧聲,聽起來像是同事的喊叫聲。他感覺到法術施展的震動,聞到野獸皮毛的味道。

  他轉身想找瑟連幫忙對付諾皮格,卻發現闊啥在門上架了一層堅硬的護壁,還可以阻止外面的聲音傳到房間裡。闊啥是下定決心就算安全人員全都慘死,他也不能在客人面前丟臉。

  這個大法師只有這種時候法術施得特別快。老板的護壁是不能動的,他只好放棄。他和安全人員一起看著走廊另一頭。

  一只馬腿從轉角處出現,接著出現的是巨大的鸚鵡頭,用羊的眼睛盯著璽克他們看。這只生物下半身也通過轉角處,後面全是章魚須,數量超過八條。牠敲打馬蹄,慢慢用觸手推著身體前進。另一只生物超過了牠。第二只生物體積小一點,像羊一樣大,也長著羊角,卻有豹子的身體,牛的蹄。這種並未作過規劃的組合根本無法正常走路,因此牠肚子貼著地面半爬半走,不時因為撐不動身體,而在地板上撞出沉重的敲擊聲。

  璽克聞到魚的味道。一只有著石狗公臉部、渾身尖刺的豬出現在轉角處。老鷹翅膀的貓亂飛亂撞。整群像頭蛇尾的老鼠。四肢是老虎的羚羊……無數看起來像是被打散重組過的生物沿著走廊逼近。他們身上都有命令術,會執行施法者的命令,而在這裡,那個命令顯然就是擊潰這裡的安全人員。

  璽克心想:那家伙打劫了一座動物園嗎?

  假如諾皮格不出現,這些合成獸應該還算容易對付,他才在這麼想的時候,章魚身的鸚鵡張開嘴發出尖嘯,震動波朝著璽克他們而來,他們立刻架起護壁抵擋,但兩邊牆壁還是震出大片裂紋,這些怪物體內構造是魔獸!

  合成獸朝他們噴火甚至是吐酸液,場面一下子變得混亂。老鼠尖叫著衝上來,撞上護壁,竟然把護壁撞出幾個裂痕,再一撞就破了。璽克旁邊的同事被老鼠咬到,他趕緊幫忙拔下來。

  虎爪羊也趕到,對著璽克的護壁揮爪,璽克的護壁震到變薄,他趕緊又轉回去維持護壁,結果一個同事被一頭長著狗頭的牛拖了出去,幾個同事趕上去把牛切碎,才把人救回來。在被拖進獸群的期間,他腳上夾滿了有蝦子尾巴的螃蟹。有人被河豚刺扎到,有人被章魚纏住手腳,同事用火刀救人,現場頓時充滿火烤海產的味道。

  指揮者下令維持陣型,一半人架護壁,一半人放攻擊法術。璽克站到前排去架護壁,近距離看著那些怪物帶著尖銳爪蹄的四肢把地板挖得坑坑洞洞。他們分兩組架兩層護壁,第一層破了就把第二層往前推,然後本來在架第一層的人在後面架起第三層備用。破碎的護壁亂噴,把燈泡都戳爛了,他們只好又額外叫出光球照明。

  攻擊組盡量避免用火,每個人算好目標,成排風刃平行發出,還有人叫精靈出來幫忙。走廊上鮮血和碎肉亂噴。

  一只身體是豪豬,頭是烏龜的生物被打飛出去,釘在掛毯上。大批長著老鼠腿的鯉魚飛奔而來,他們太矮了,風刃砍不到,同事用狂風把他們往回吹,滾動的同時在地上留下鮮明的水痕。

  怪物一波接著一波不停歇的湧來。從大門到這裡中間要經過好幾處他們的檢查站,璽克相信衝到這裡的數量已經是前線同事削減過的量了,但還是非常、非常多!同一時間走廊上的怪物大的就超過七十只,加上小的絕對破百只。不管怎麼砍數量都不會減少,一只倒下,就有兩只補上來。層層迭迭的肉塊和甲殼成為他們的護壁,小只的經常一口氣就衝上來撞護壁,大的也逐漸逼近。

  突然一口氣十只有食蟻獸爪子的雞釘在璽克眼前的護壁上,跟他只隔著薄薄一層的法術結構,幾乎是眼對著眼互瞪。另一個同事趕緊把他們削下去。

  動物的叫聲和指揮者的大吼混在一起,哞哞、構構、吱吱、嘎嘎沒有一秒是安靜的。而在房門內,闊啥還是氣定神閑的宴客,完全不在乎外面的員工要被怪物淹沒了。

  璽克能分辨門內傳出來的說話聲。

  闊啥說:「對於聖潔之盾的請求,我們也想幫忙,但是規定就是這樣,我也沒有辦法。」他又強調了一次:「我們也很想幫忙。」

  瑟連說:「我們認為魔話可以采取和艾太羅郵政類似的收費方式。大宗客戶和國家機構都有優惠方案,這才是長久合作的有利基礎。」他話說得很直白,就是要闊啥給騎士團的通話費打折。

  「通話費的價格是反映出成本,魔話的設置費用是非常昂貴的。」闊啥也說得很白,就是不給打折。

  「我老實對你說。」瑟連說。這幾個字的意思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你最好老實點把話聽進去。「總部認為魔話費用太貴了,我們沒有那麼多預算。尤其是偏遠地區還有三倍加成費率。艾太羅郵政已經多次向我們提案,要給我們不限件數的包年郵資專案,讓我們使用他們的最速件系統。」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艾太羅魔信不肯給騎士團「合理」的價格,騎士們寧可回去動筆寫信,讓艾太羅郵政作他們的生意。

  「偏遠地區的人很少打魔話,可是設置魔話亭的費用還是一樣高,這樣魔話費當然會比較貴。」闊啥相當堅持,但璽克覺得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小鬼頭在說:「我昨晚熬夜看漫畫,所以今天上課時當然要睡覺!」

  「他們不是不想打魔話,是太貴了打不起。如果你肯把通話費降低,取消加成費率,使用率絕對會大幅上升,這樣才能真正賺到錢。」瑟連提出薄利多銷的經營策略。

  「我知道我在作什麼。我的作法能為公司帶來最大利益。」闊啥的聲音帶著刻意裝出的平靜,刻意讓語調一點也不激昂。瑟連一定戳到了他的某個痛處,因為實在太痛了,他只好徹底拒絕瑟連的話,好保住他脆弱的自尊。

  一只有鵝身的鱷魚衝到了護壁前方,璽克列入近身戰組,用祭刀狠狠斬掉那東西的頭。在這種場合沒人管他是哪個學派的,能幫上忙最重要。

  怪物浪潮總算開始緩和,此時走廊上已經堆滿了動物屍體碎塊,足以遮住地毯,厚厚一層的血肉上面凸出一座座小山,血腥味強烈。

  最後一只怪物也被擊倒後,黛姊走了過來。她的衣服上全是血跡,氣喘吁吁的下令:「快把這裡整理好,大人要出來了!」

  於是安全人員又成了清潔工,他們忙著用法術修理東西。魔燈重新組合、地毯編織回來、把大的碎塊搬回原位,再把小碎塊填進去……那麼多動物屍體碎塊一下子搬不走,於是他們把屍體填進牆上的洞裡,再用法術把洞補起來。裝飾用的隔牆本來就是空心的,有空間可以讓他們這麼作。

  璽克非常同情這間飯店的經營者,幾天後這裡就會傳出牆壁流血和惡臭飄散的怪談了。想也知道闊啥是不會賠償他們的——根本不會承認這件事和他有關。

  重新裝潢快完工的時候,房間門開了,闊啥和瑟連兩人都對著對方露出合作無間的笑容,看不出來談判其實破裂了。他們互相握手,彷佛剛剛的論戰不曾發生過。安全人員也裝作沒事在牆邊立正站好,順便用身體掩飾牆壁裡穿出來的章魚腳和馬蹄。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28
第十三章  稻草

  「我送您回去吧。您住哪一間飯店?」闊啥問。他吸了吸鼻子,空氣裡還有淡淡的腥味。

  「不用了,我想在回去以前到處逛逛。」真相應該是他為了省預算,住在本地警察宿舍裡。瑟連對闊啥充分微笑過後,轉身直直走向一根裝飾柱子,踮起腳,把手伸向柱子上半部雕像後面。那裡躲著一只黑白雙色的貓,嘴是白色,眼睛周圍和耳朵都是黑的,一道白條紋從背部中間延伸到臉上,嘴也是白的。牠背上長著一雙紅褐色的翅膀。安全人員看到那只漏網的合成獸,全都冒出冷汗。

  翼貓本來弓起背,豎起毛對瑟連發出威嚇的嘶嘶聲,但是在瑟連手碰到牠的瞬間,牠身上的命令術就解除了。牠全身的毛平緩下來,任由瑟連把牠拉下來抱在懷裡安撫,很快就發出平靜的呼嚕聲。

  瑟連單手抱著貓走近璽克,把他一直帶著的一個帆布提袋交給璽克:「這是小碴要我順便帶給你的。」

  在來這座城市工作之前,璽克有寫信告訴小碴他要接這件工作。寄信真的比打魔話便宜太多了。

  璽克兩手抓著提把,往兩邊拉開,低頭看袋子裡面。裡面放著很多不需要冷藏,打開就能食用的易開罐頭。土豆面筋、紅燒鰻魚、五香肉醬、鮪魚之類的,還有一封信跟一個小盒子。

  他停在那裡,感動到說不出話來,今晚的面包可以夾料了。

  瑟連也不介意璽克看著罐頭忘了他。瑟連說:「那麼我告辭了。闊霍蓋姆凱惹勒大人,今天的會談很愉快,下次有機會再一起用餐吧。」說完場面話,瑟連對闊啥點點頭,對還沒恢復說話功能的璽克揮揮手,就抱著貓咪離開了。璽克聽見他跟貓咪說話的聲音逐漸遠去,問小貓咪:「你想取什麼名字?」

  看不到瑟連之後,闊啥突然大踏步走向璽克,用力捏住璽克肩膀,他目光灼灼的上下打量璽克,眼睛瞪大到彷佛會掉出來:「你和他是熟人?」

  「他只是我朋友的媽媽的部下。」璽克害怕之下選擇了一個聽起來最不熟的說法。

  就算是這種很可能今天才第一次交談的關系,對闊啥來說仍然像是「他是我結義兄弟」般的親近。他緊緊抓著璽克的肩膀,像是把璽克當成怒海中的救生圈,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手,就這樣把璽克抓走。

  ※※※※※※※※※※※※※※※※※※※※※

  璽克被強迫和闊啥坐同一台魔法動力車回艾太羅魔信,在同事們不解的凝視下被闊啥友善的請上樓。闊啥對璽克這麼恭敬,反而讓他羞愧到想找個洞鑽進去。他覺得闊啥此舉破壞了他和同事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共患難的戰友情感,他才不想當闊啥的座上賓!

  但是璽克心裡那個負責荷包進帳的角落叫他不要反抗老板,只好乖乖的跟著闊啥走進一間「員工關懷室」,照闊啥說的,在滿牆壁的勵志標語中間那張桌子坐下。

  璽克本來以為闊啥會像黛姊之前那樣坐在他對面,想不到闊啥卻坐在璽克旁邊的位子,幸好這個桌子一側只能坐一個人,否則闊啥搞不好會企圖和璽克並肩。

  闊啥的體重壓得鐵椅吱嘎響,他身體往璽克這邊傾,目光熱切,璽克從沒看過他這麼誠懇的表現出想把人吃掉的欲望。

  「啊——」闊啥發出了一個應該是用來緩和氣氛的招呼音,但只讓璽克更加不自在。闊啥說:「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好好的和你交談呢,你叫什麼名字?」就算是食物也要問清楚名字,免得食物中毒時不知道該怎麼向醫生說。

  「璽克崔格。」璽克報上他用了十年的名字。他人生中最初十年的名字已經隨著大雪埋葬在山裡了。

  「真是好名字!」闊啥非常誇張的大笑:「我知道,來自拉曼語對吧?意思是陽光和迷人的戀愛!你知道的,名字很重要,名字就代表一個人本身。真正的大人物總是有意義深遠的好名字!」

  璽克很肯定自己最好不要告訴闊啥,「璽克崔格」這個名字源自於一個已經沒人使用的古代語言,用艾太羅標准語音譯而成。本意是「血泊煉獄裡的靈魂吞噬者。」每個新進黑暗學院的學生都會得到一個新名字,取代他們過去的名字,表示他們已經重生。他們進入黑暗學院的第一個功課就是搞清楚自己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陽光小子。就這麼叫你吧!」闊啥笑著宣布。

  璽克一臉陰沉的看著他,暴雨降臨前的天色都比他的臉色明亮。

  「好,陽光小子!」闊啥用特別高昂的語調說:「你來這裡多久了?」

  璽克在心裡數了一下:「三天。」

  闊啥自顧自的認為璽克一定在這裡很久了,擅自認定璽克一定是打算把一輩子都奉獻給這間公司的人之一。他愣了一下,沒能來得及修正接下來要說的話,只好勉強接下去:「你一定知道,最近我們公司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是啊。諾皮格史桑把本公司的大門當成百貨櫥窗,每天幫我們更換不同的擺設,勤勞得很。」璽克說。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他會不長眼到這種程度,居然把事實就這麼說了出來,可能是闊啥對他的恭敬態度讓他覺得被污辱了。

  闊啥現在把璽克當成一個沒有腦袋,哄哄就會聽話的白痴,所以他把璽克話裡的酸味解釋成璽克在和他說笑:「你很幽默。」

  璽克不想回應這句話,於是保持沉默。

  闊啥也不在乎。他這種地位的人本來就擅長讓別人聽他說話,勝過聽別人說話,他開始不停的對璽克說話:「諾皮格是個可憐的孩子啊。」

  這點璽克同意,從諾皮格的書架就可以看出來。他沒有得到他真正需要的東西。他被當成「法師」而不是「諾皮格」看待。他擁有一個大法師的書櫃,但他是個小男孩,他需要一顆籃球,家人卻給他一本《高等元素學》。

  但是闊啥接下來說的話璽克就無法認同了。闊啥說:「這個社會遺棄了他,沒有人愛他、呵護他,他怎麼可能不變壞呢?都是因為社會傷害了他,他才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不是他的錯啊。

  「我們的社會對犯錯的人太嚴苛了,只要我們原諒他、接納他回歸社會,他總有一天會悔悟,變成一個好人。每個人心裡都有良知,他只是一時衝動才犯下這些罪行,沒有人告訴他這樣是不對的……」

  璽克和諾皮格說過話,他很肯定諾皮格是有判斷力的人,他可以判斷什麼時候能留下來耍嘴皮子,什麼時候該逃跑。他能夠評估風險,也知道自己想干什麼,絕非一時衝動。他認真的在殺人,而且完全明白殺人是怎麼一回事。他是受過傷害,但他對善惡的認知能力並沒有問題,他是故意往邪惡的一方靠攏。

  還有一點讓璽克感覺很不舒服。闊啥的說法彷佛諾皮格不是社會的一份子,並把諾皮格殺人的責任推到那個不包含諾皮格的社會上頭,那個社會的成員卻包含了被諾皮格殺死的人。這樣一來,諾皮格殺人的責任就變成是落到被殺的人頭上了。

  闊啥繼續說:「……這個社會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人關心犯罪者也有人權。我們之中誰沒有犯過罪?誰有資格審判他人?我們應該原諒他們,不要計較他們做過的事,這樣一來,他們就能重生。」

  闊啥說到這裡,璽克還以為他知道自己的過去。他作過的事、殺過的人,判他十次死刑都還有余。但他得到第二次機會,國家用一紙特赦讓他重生。

  闊啥接著說:「魔法院下了誅殺令,法院居然也跟著那些只想報復的瘋子批准!任何人只要有機會,隨時可以殺掉諾皮格,這真是太離譜了!這麼做我們不就和諾皮格一樣了嗎?他需要的是關愛、是原諒!包容是普世價值!」

  璽克聽不懂什麼是普世價值,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國際間很有名的字眼,居然是從闊啥這個他很鄙視的人口中說出來。而得到他尊敬的人向來都是用實績取得認同,不賣弄這四個字。璽克總覺得闊啥這番說法有哪裡怪怪的,他的腦袋慢慢的轉了一陣子,想通了:「不殺他的話,他會殺更多人啊!」璽克不認為有任何法師能在不動用殺招的情況逮住諾皮格。如果還要顧及諾皮格的命,那死的一定是想阻止他殺戮的人。

  「問題不是他會不會作那些事,而是我們不該殺人。我絕對不准法師第一情報部踏足我的地方。他們那些人滿手鮮血,不停把可憐人交給法院處死,他們是殺人犯!」闊啥用一種責備不懂事小孩的態度,充滿同情心的對璽克皺眉:「你要知道,暴力不會解決任何問題,以暴制暴只會引來更多的暴力。」

  「我才來三天。這裡已經死好幾個人了。」璽克瞪大眼睛。他從同事的交談中得知,幾乎每次諾皮格入侵都會造成傷亡。夜班警衛橫屍路邊、櫃台人員被崩塌的天花板砸碎頭部,上次璽克把諾皮格炸出表演廳那一回,沾到毒花瓣的人有兩位在送醫途中,痛苦的在救護車上咽氣,剩下一位現在還在加護病房裡,沒有脫離險境。只要諾皮格早點死掉,那麼多人都可以活下來。

  璽克不知道該如何讓闊啥明白,闊啥本身就是用暴力解決問題的既得利益者。如果不是有棄貓大哥與他的部下、璽克、奈莫這些人用暴力解決諾皮格的入侵狀況,闊啥根本不會有機會在這裡說出「暴力不能解決問題」這種話,他早就躺在墳墓裡,不再有資格發出任何一個音了。

  不只是闊啥而已,這整個國家所有活人,這些受到軍隊和警察等武裝單位維持的秩序所保護的生命,通通都是暴力的既得利益者。璽克曾經待在企圖給這個國家帶來毀滅的邪惡教團裡,他親眼看著光明之杖和聖潔之盾以純粹的暴力阻止了那場浩劫。闊啥這種說法是過河拆橋。

  璽克問:「我不懂,你才說要原諒諾皮格,你為什麼不原諒法師第一情報部?」

  闊啥說:「這不一樣!那些人是為了讓自己痛快才把人推上死刑架!諾皮格是不由自主的,他太脆弱、太無助!」

  璽克總覺得是相反。法師第一情報部是因為一般大眾太脆弱、太無助,很容易遭到邪惡法師傷害,才站出來殺人。諾皮格則是殺人殺得很痛快。璽克想了一下才搞清楚,闊啥所說的「痛快」,指的是為被害者報仇這個行為,能讓那些為了保護被卷入黑暗中的弱小民眾,逼迫自己鎮日處在社會黑暗面裡的人們,心情比較不那麼糟糕一點,這就叫「痛快」。

  闊啥對於何者有罪、何者無罪的奇妙認定,讓璽克想到以前有人和他聊過類似的話題。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29
第十四章  不可原諒

  三年前,十七歲的璽克在地底神殿鎮壓黑夜王者,他整個人已經成了一塊破抹布,就這樣全身脫力的被光明之杖活捉。瑟連假造了一場逃獄事件,然後把他藏起來。

  不久後,還是很像破抹布的他居然有訪客。那個人披著一件很舊但是沒有破的鬥篷,和瑟連一起進入屋內。要不是瑟連出聲喊璽克,告訴璽克這個人可以信賴,而璽克判斷那個聲音不是被挾持了,璽克當時已經光著腳在後門准備逃離了。

  之後璽克和那個人一起坐在屋子裡,喝瑟連帶來的熱姜茶。他躲藏的地方是一間廢棄農舍,屋內雜草叢生,牆上的洞用泥巴和草勉強塞起來,床是用三個木箱並排湊成的。雖然瑟連認為沒關系,也弄到了煤炭,不過璽克不敢冒險使用壁爐,怕燃燒的煙會被誰發現。因此屋內天寒地凍,幾乎沒比外面好多少。

  那個人應該有六、七十歲,男性,滿頭白發束在腦後,披在背上。他臉色紅潤健康,雙眼炯炯有神。肌肉飽滿結實,走路時步伐穩健,看樣子再活二十年也不成問題。他的下巴尖尖的,骨架削瘦。他把舊鬥篷脫下來,用一種穩重和細心的動作,數十年每天這樣作的熟練,折好迭在桶子上。

  他穿著繡有蜥蜴和蕨類圖案的墨綠色法師袍。那件袍子質料上乘,看得出來所有者相當珍惜的穿了很多年,布料顯現一種窩心的褪色感。那個人活脫脫像是個從古典小說裡走出來,幫助英明君王擊敗暴君的大法師。

  那個人沒有念咒,璽克也沒看到有火光或是火精靈,屋內就突然溫暖起來,像是放了五個燒得正旺的火爐。之後這些溫暖還在屋子裡維持了一整個冬天,直到外面的天氣溫暖宜人的時候才退去。

  那個人在雙方都坐好,璽克貪婪的灌了一大口姜茶後,問璽克:「你叫什麼名字?」他的聲音和他剛剛施展的法術有同樣的魔力,都讓人感到溫暖。他充滿磁性的聲音非常溫柔。

  「璽克崔格。」璽克覺得自己的身影映入了這個人眼裡:一個才十七歲,滿身傷痕的男孩子。

  那個人點了點頭,他連這種動作都讓人覺得穩重,說:「我來自於光明之杖。你不用怕,我不是來逮捕你的,我只是想和你談談,聊聊你自己的事。」

  「我沒什麼好說的。」璽克皺眉。

  那個人對瑟連使使眼色,瑟連就很不幸的去外面的風雪裡站崗了。幸好聖騎士身強體壯遠勝一般人,他不可能只因為受凍而有所損傷。

  那個人對璽克開口問:「我看過你的紀錄了。你習慣用毒藥殺人?」

  「是啊。」璽克刻意尖銳的勾起嘴角,露出詭詐的笑臉:「毒藥快速、方便,有些還很便宜!」

  那個人並沒有像璽克預期的那樣,出現驚愕或是畏懼的神情,只是繼續問:「你喜歡快速致死的毒藥,對不對?五秒就能殺人的類型?」

  「是兩秒。」璽克覺得這個老人可能是因為見過較多世面,所以不容易受到驚嚇,他要說些更驚悚的:「我調的藥只要兩秒。而且入喉到倒地昏迷不用半秒鐘。」

  但那個人只是點點頭,繼續用慈祥的聲音說:「為什麼選擇用這麼快的方式殺人?」

  璽克瞪著那個人,那個人的語氣讓他莫名的焦躁,好像有針隱隱約約的在戳他一樣,他開始誇大自己作過的事,把偶爾才有的事情講得像是每天發生:「因為方便、快速!我一天要殺好幾個人,如果他們每個都在那裡慢慢掙扎,我什麼事情都不用作了!他們快點昏迷我才省事!」

  「你的同學一天也要殺好幾個人,他們就覺得保持清醒越久越好。」

  當那個人這麼說的時候,璽克明顯露出厭惡的表情:「他們喜歡欠缺效率的作法。」

  「就我所知,黑夜教團崇尚折磨。你的校友都會在獻祭以前就把祭品打到瀕死,也常常在使用以前就打死了。他們認為施加在被害者身上的痛苦,可以讓他們和被害者都成為神的子民。」黑夜教團的教義,認為臣服於黑夜王者是世間最重要的美德。因此,對黑夜王者忠誠的士兵可以在黑夜王國擔任大臣,這些被獻祭的人則會前往黑夜王國成為被臣子治理的人民。那些沒有被獻祭給黑夜王者,甚至愚蠢到反抗教團的人,會被打入地獄。那個人問璽克:「但是你卻不這麼作。你為什麼不遵守教義呢?真是為了方便嗎?」

  「當然了,不然呢?」璽克大吼,他猛的站起來把椅子都推倒了。

  「也許,是因為你不喜歡聽哀嚎聲?你不喜歡看別人在血泊裡苦苦掙扎。」那個人不受影響,仍然用平實的語調說下去:「你非得殺人不可,否則你就是下一個祭品。所以,你用你的方式,企圖給予他們你所能給予的慈悲。

  「我很清楚你的事。你因為不願意迎合教團風氣,被教師質疑、同學排擠,你的排名曾經因為這樣升不上去,但你還是堅持不改。你給他們的理由就是這個:方便。但我覺得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你完全搞錯了!不是那樣!你錯得離譜!」璽克對那個人咆哮:「我樂在殺人裡,我才不怕折磨人!」

  「你怕。你怕慘叫聲,你也怕人躺在血海中奄奄一息的場面。你一直都很害怕。」那個人的眉間皺起,站了起來,挺直身體。其實那個人比璽克矮一個頭,但這時的他看起來就像是高入雲霄的巨人,

  璽克不能自主的後退。那個人逼近璽克,不讓他逃跑。

  那個人說:「你害怕殺人!你根本不想殺人!」

  他說的話像是地震,璽克快要站不住了,他覺得好像地殼翻了過來壓在他身上,整個世界一片黑暗。他寧可自我了斷來躲避這個壓力,在他快撐不住的時候,那個人抱住他。那個人的聲音突然變得像母親在搖籃邊唱的歌一樣溫和:「教團已經不在了,你不需要再欺騙自己了。」

  璽克仍然記得那個人傳來的溫暖。他非常丟臉的哭得像小嬰兒一樣,幾個小時過去還停不住淚水,那也是他惟一一次哭到全身脫力的記憶。

  那個人待在沒辦法再說任何話的璽克身邊,說:「有兩種行為不能原諒。一種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而殺人,一種是為了讓自己快樂而殺人。你兩種都不是。你還是要為自己所作所為負起責任,但是你所作的一切,以你在古神殿的作為償還,已經夠了。謝謝你保護了我的部下。」

  璽克哭到甚至不曉得自己怎麼睡著的,也不知道那個人幾時離開的。幾周後他收到特赦書,宣告他在教團裡作過的事情不再追究,並得到一個公民身分。他幾乎同時從報紙上得知,那個人原來是魔法院行政部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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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兩種行為不能原諒。一種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而殺人,一種是為了讓自己快樂而殺人。」二十歲的璽克喃喃的復述他三年前聽過的話。

  「對,所以法師第一情報部不可原諒!他們拿薪水殺人,為了讓自己感覺良好殺人!」闊啥興奮異常的說。

  璽克沒有應和他的話,他看著闊啥,想起黑夜教團,當老師發現一個過去不敢殺人的學生因為他的教導而把人虐死時,也是這樣的神情。在這一刻,看著璽克的闊啥,眼裡並沒有璽克這個人,只有他自己「教育成功」這件事是他惟一的焦點。

  璽克瞪大了眼看闊啥:「你到底哪裡有病?」

  「啊?」闊啥愣住了。

  「諾皮格殺人搶劫財物不算是為了利益,第一情報部領薪水抓犯人算利益;諾皮格殺人取樂不算為了快樂,讓被害者家屬安心過日子算是為了快樂。」璽克看著闊啥,眼裡沒有憤怒也沒有嘲笑,只有無盡的疑問。

  闊啥說:「這是當然的啊。諾皮格受過傷害,導致他心理扭曲,這不是他的錯啊。」

  「我也受過傷害啊。」這是璽克第一次口頭承認這件事,他之前從未說過「我受過傷害」之類的話,既不曾用以爭取同情,更不曾拿來當作任何借口。即使在騷靈女王描述他過去的時候,璽克也不會主動提及自己受到的傷害。因為他覺得這不成理由。

  他現在講出這句話,是為了反駁闊啥。

  闊啥的回答大出璽克意料之外,闊啥說:「你那些根本不算什麼。」

  「我是所尼語系的法師,你應該知道現在所尼語系的法師都是——」璽克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不擅長大談自己的痛苦。現在所尼語系的法師都來自黑夜教團,都有非常慘烈的過去。

  闊啥作出一個不耐煩的表情,擺了一下手:「你課余閑暇時間的研究成果沒什麼好提的。」

  璽克愣了一下才理解他的意思,闊啥認為璽克之所以會所尼語系法術是因為這是他的興趣。

  「不對。」璽克搖頭。

  「你是這個社會強勢的一方,所以才不懂弱勢者的心情。」闊啥繼續說:「人之所以會犯罪,是因為受過傷害。你之所以不會犯罪,是因為你得到良好的呵護。這就是為什麼你應該要保護諾皮格,不讓他繼續成為這個社會的犧牲品。」

  這是什麼道理?璽克的腦袋花了好多時間才轉出結果來。

  闊啥認為犯罪行為可以證明一個人受過傷,沒有犯罪行為則證明一個人沒有受過傷。也就是認為犯罪是一個人經歷坎坷的證明,而不會犯罪則是這個人占盡好處的證明。這也就導出一個結論:犯罪者應該得到幫助,而沒犯罪的人不需要得到幫助。換句話說,一個人要得到闊啥的關愛,條件是要走上歪路。

  像璽克這種有著慘烈過往、現在處境凄涼卻不肯犯罪的人,還有棄貓大哥那種獨自承擔無理對待,不肯發泄在無關的人身上的人,就是闊啥腦內世界裡的最下等人。像璽克和棄貓大哥這種人,既得不到幫助,還必須替諾皮格那種人的犯罪行為負起責任,乖乖的被殺。

  「當有人殺人時,他越邪惡,就越無辜,這是什麼道理?」璽克忍不住說:「你到底哪裡有病?你的頭出了什麼問題?」

  闊啥防衛性的瞪視璽克,璽克的身影終於再次回到他眼裡。闊啥說:「我們每個人也都犯過錯,哪有資格審判他們?」

  「所以你就放任諾皮格殺人嗎?你這個人連自己的部下都不去保護,工作沒作好還去搞哲學?」璽克站起來瞪著闊啥:「你搞錯先後順序了吧?」

  「我真是看錯你了!」闊啥也站了起來。

  闊啥很壯也很高,但對璽克來說,這個人給他的壓迫感還不如一叢長到膝蓋高度的蘆薈。

  闊啥的臉整個漲紅,對璽克大罵:「我還以為你是個文明人,原來你也是個只會用暴力的野蠻人!滾出去,你這個低等的接線生!」

  璽克鄙夷的看了闊啥最後一眼,扭頭就走。

  璽克反嗆闊啥的事情轉眼間就傳開來了,似乎對這裡的員工來說,「員工關懷室」是一個著名的危險地帶,他們總是在監視那裡的動靜,以便提早察覺闊啥想對誰不利。

  一時間所有員工都對璽克友善起來。可能是因為敬佩,也可能是對於他很快就會被開除的同情。璽克估計最常見的原因,是因為他們都喜歡聽到闊啥心情不好。

  之後璽克努力的在接線室作接線生工作,完全不再去考慮保護闊啥的事情。在他看來,闊啥應該要和諾皮格共同負起那麼多員工被殺的責任,保障工作場所安全明明就是經營者的責任!

  他決定以後諾皮格再出現的時候,他絕對不會出手救闊啥。他會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保護員工上面。他甚至忘記問奈莫,在飯店時奈莫那邊的人和諾皮格交手的情況如何。璽克沒看到諾皮格,奈莫那組人駐守在前面,他們總該碰到了。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30
第十五章  把世界拖下水的進步

  下班後璽克回到租來的房間。吃面包夾罐頭鮪魚。他打開帆布袋裡的小盒子,裡面有小碴的錄音機和四個錄音匣,一張手寫的使用說明書。他把盒子蓋好,打開信來看。

  小碴是他在上一個工作地方認識的朋友。法律系學生,喜歡說難懂的話和艱深的議題。

  璽克展開那封信,發現信紙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背面還寫著:「小考範圍:法師法第二十條到第三十七條及其相關判例。」

  璽克實在很擔心小碴那次小考有沒有准備到正確範圍。

  信裡寫著:「希望你一切安好,沒有卷入沒錢拿的爆炸,也沒有拿自己的血施法。自殘最好不要養成習慣,改掉!」

  璽克心想:有錢拿的爆炸又是什麼爆炸?爆破銀行金庫搶劫嗎?

  「我拜托瑟連幫我把東西轉交給你。他上一個長官出了『狀況』(你瞭的),我媽就把他轉到她手底下做事,現在是我媽的直屬部下,常在我家出沒。」

  璽克完全不瞭是什麼事,總之有事。而且他本能知道,就算碰到小碴或瑟連也不要追問這件事。

  信接下來寫著:「你說你要去艾太羅魔信保護那個名字闊很長我懶得寫的,那家伙在我們系上是個名人,同學為了支持他和反對他分成兩派,兩邊感情糟到極點,完全不往來,女孩子可以放心的兩邊各踏一條船不會被發現。

  「我不知道你曉不曉得『神聖赦免組織』這個團體,他們積極提倡廢除死刑(簡稱『廢死』),也要求廢除等同死刑的『誅殺令』。他們為了避免有人被處死無所不用其極,不惜觸法偽造文書,卻又特別喜歡上電視引用憲法,真不知道他們怎麼能又違法又號稱自己才是合法的一方。大概他們覺得法律是為了讓他們實現自我才存在的吧。

  「那個闊是那個團體的支持者,他贊助他們的各種分支團體很多錢(因為神聖赦免組織已經被本國民眾討厭了,他們經常換個團體名稱作同樣的事),讓他們給一個殺人犯找二十個大律師,對抗因為沒錢,只能找一位小律師幫忙的被害者家屬。這可能是我們系上同學支持他們的真正原因。犯罪者三天兩頭進法院,一向是律師的好主顧。守法良民除了買房,一輩子可能還用不上一次律師的服務。對於經常光顧的好客人,就算送上幾次免費服務也是很合理的,要鼓勵他們多多使用服務啊!要知道,絕大部分殺人犯都有像整串葡萄那麼多前科,每次都是一筆生意。

  「他們會把強奸殺害一人、強奸並殺人未遂一人的案子,說成只是把一個人扔進水裡;把殺害雇主夫妻又把幼兒摔死的案子,說成只有殺了雇主;然後對大眾說法官判太重。另外有死者家屬說搞丟的關鍵證物,最後一次出現的紀錄就是被他們的人借走的。只是借的人勢力太大,時間拖久了沒法查了。

  「他們很喜歡說文明社會不該殺人,所以不能有死刑,說對殺人犯判處死刑違反憲法,應該廢除。我覺得在還有人會犯下殺人罪的時候,我們本來就不是文明社會了,既然本來就不文明,當然需要死刑啊。

  「他們還有很多很離譜的說詞。他們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發明新的漏洞百出的理論和顛倒的證據,寫作繁復空洞的論文,為他們偏頗自私的目標蓋上可愛的外皮。那些人一再用新的謬論取代已經被大眾看穿的舊謬論,借著這種花招維持他們先進的假像,其實只是比較常更新謬論罷了。

  「神聖赦免組織的成員都是高社經地位的有錢人,顯然他們不會因為政府把預算花在蓋監獄關更多不能處死的殺人犯上頭,沒錢多發給他們一斤白米就餓死。根據人類需求五層次理論——這是商業管理理論,不過我覺得這在公司以外的世界也合用——當人類滿足了基層的生活需求之後,就會追求更高等的精神需求,從生理、安全、社會、尊重到追求自我實現。那些人,不會餓肚子,請得起保鑣和司機,不需要住在出入份子復雜的便宜社區,不可能困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工廠裡鎮日作同樣的工作,總是能保持活躍的社交活動,也不會有人對他們大小聲、摔碗盤(除了他們自己找錯另一半的時候),生理安全社會尊重無一缺乏,只好追求自我實現了。

  「但是自我實現需要智慧才可能辦到,並不是每個滿足了前四個階段的人都有智慧,你懂的吧?

  「一個沒有智慧的人,卻像你苦苦追求食物一樣苦苦追求自我實現,怎麼可能作出什麼好事來呢?

  「我並非反慈善的人,我對『保護之圓』之類慈善團體十分尊重。但是我覺得,是因為這些人不可能像保護之圓那樣,在戰場上冒著鎗林彈雨的危險搶救傷患,更不會奔往地震與海嘯的災後現場,渾身屍臭味的照顧難民,所以才選擇了拯救死刑犯這條路。

  「想想,死刑犯多好救啊。那些人都安穩的待在監獄裡,救他們不用擔心會被游擊隊綁架、也不用擔心染上瘟疫,想關心他們的時候搭國內線就到了。他們還都擁有一個完美的死亡威脅!拯救人命可以帶來最大的精神滿足,讓自我充份的實現,不過那些人絕對不會拿自己的命去救人,也不會讓救人這件事妨礙他們過著美滿的人生。

  「如果可以保證殺人犯絕對沒有機會再殺人,死刑未必要保留。不過那是不可能的,歷史告訴我們,只要發生戰爭,所有監獄都關不住人犯,艾太羅可不算多和平。而且在那些人所崇拜的,已經廢除死刑超過三十年的『文明國家』裡,殺人犯在牢裡把獄友殺了,內髒煎來吃,還有重犯把監獄的五扇門都炸碎逃出來。另一個已經廢除死刑四十年的國家裡,有人在三十多人面前被鎗殺,卻沒半個人出面指證犯人,因為犯人不可能處死,遲早會出獄殺害證人全家。我們真的要跟進這些蠢事嗎?

  「當殺人犯放話要殺光被害者剩余的家人時,弱勢者除了希望國家出手殺死這個殺人犯以外,沒有別的方法可以安心。弱勢者不像那些有錢有閑到可以不支薪搞廢死運動的人那樣,可以一接到恐嚇信息就搬家。他們沒有換房子所需的金錢,也比那些習慣全球亂飛的上流人物更依賴家鄉的社會網絡支援,難道要逼他們像政治犯一樣逃難一輩子嗎?弱勢者面對犯罪者對生命財產的掠奪行為,他們無處逃也無法擋,這就是為什麼社會底層的人反對廢除死刑。他們無法閉眼不看災難,因為一旦司法對邪惡退讓,他們就會是受害者。

  「現在肆虐國際的廢死團體,他們要求我國照作的『廢死』,廢除的不過是殺人犯的死亡,其他人的死亡從來沒有廢除過。

  「我反對的並非廢除死刑,法律本來就可以也應該與時俱進,我反對的是這些連追求自我都要貪小便宜的家伙,以及他們打算為此讓社會弱勢承擔的所有災難。

  「最近在廢死和反廢死界爭議最大的就是諾皮格史桑。魔法院提出的誅殺令通過這件事,導致全世界的廢除死刑支持者給我國寄來雪片一樣的抗議信,那個以納稅人的錢飼養殺人犯讓他吃掉獄友的國家,還以國家級的身分譴責我國。

  「他們說讓諾皮格活著坐牢,忍受漫長的牢獄時光是比死刑更好的處罰——我只能說他們不懂犯罪者、不懂司法,更不懂諾皮格——大概是故意的。

  「在另一個目前還在努力抵抗廢除死刑運動的國家,他們會先說服法官判犯人『永遠在牢裡悔過』,接著就鼓動州長或其他大人物特赦、減刑、假品德良好之名假釋。由於犯罪加害人保護團體的努力,謀殺最後真正坐完的刑期比連續強奸犯還短,出獄後再次殺人的案件層出不窮。就算法官沒被他們說服,判了死刑,也經常因為他們的努力,被其他大人物減刑成短到驚人的有期徒刑。

  「即使沒能避免判死刑,而且大人物不肯特赦減刑,由於犯罪加害者保護團體會阻止死刑執行,在獄中活上幾十年最後壽終正寢的死刑犯多不勝數。他們往往會收到來自世界各地的鼓勵和求愛信,成為媒體寵兒出售簽名照,甚至出書、開畫展,神職人員專程來獄中和他一對一獻上祝福和救贖,在獄中過著衣食(由納稅人支付)和精神都很充實的生活,得到他如果沒殺人絕對無法獲得的大量關愛——就像那些已廢除死刑國家的殺人犯那樣——以上全都不需要靠懺悔來換取,只要是個殺人犯,毫無悔意就足夠了。

  「不需要等到真正廢除死刑,光是讓他們滲透進來,司法威信就已經成了笑話。

  「如果諾皮格被活捉,沒有判處死刑並快速處決,我可以跟你賭他真正坐完的刑期不會超過三年。因為他是先天轉換師,他比任何人都容易得到同情,現在就已經是如此了。他遲早會被放出去『使用他的能力贖罪』。

  「讓諾皮格活下來實在是太愚蠢了。你千萬不要有那個念頭。

  「寫了一大堆,希望你看得懂。

  「最後提醒你,如果那個闊說要放你無薪假,你一定要拿到無薪假證明。這年頭雇主有一種新的坑人手法,就是告訴員工要放他無薪假,等他乖乖沒上班三天以後,就以無故曠職的名義開除他,不用付遣散費!

  「聽說艾太羅魔信的經營狀況有問題,可能會不擇手段的省錢,務必小心。

  「正在努力杠上教授的小碴上

  「注:我附了二十個罐頭給你。我知道你在那座城市裡一定不夠錢買便當,住的公寓肯定也沒有冰箱。

  「注後之注:班上有個很可愛的女孩子,但是我沒辦法確定她有沒有腳踏兩條船,我恐怕要暫時支持廢除死刑,去另一邊查探一下。

  「注後之注又注:借你錄音機。如果那個闊一臉和善的找你談話,十成是打算坑你,你就用它錄音保存證據。」

  小碴的信讓璽克的心和胃都溫暖了起來,雖然小碴說錯一件事,璽克住的不是公寓,是名為雅房但是根本不成房的睡覺場所,只是一個「放床的空間」。

  他吃完面包,看完說明書,決定出門去辦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打魔話找法師執業管理局的局長大人。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31
第十六章  闊什麼跟什麼的招牌

  公用魔話亭要到地價高的地段才有。璽克搭公車去市區,價格大約是三分之一個罐頭,很實惠。

  現在時間大約晚上九點,街上已經看不太到未成年人和家庭了,多半都是單身成人,忙著享受進入愛情墳墓以前的精華時光。偶爾會看到剛脫離名為老板開會的戰場,拿著公事包的老爹趕公車,家裡的人還在等他一起吃晚餐。

  璽克從一排禮品店前面走過,走進一座公用魔話亭。他用手指在藍色的圓盤裡戳出法師執業管理局的魔話號碼,邊等接通邊欣賞魔話亭的裝飾。有執照的法師打去光明之杖分支單位是免費的。

  魔話很快接通,一個璽克相當熟悉的女性聲音說:「這裡是法師執業管理局。」

  「我是璽克崔格。」璽克耐心等待這位總機小姐重演尖叫昏倒和被害妄想的戲碼。

  「你這家伙——」她奇跡般的沒有失去意識,用低沉、冷漠的聲音說:「你打來作什麼?本單位只能幫助窮愁潦倒的法師,你因為卷入第四焚化爐爆炸案,拿到一筆國賠金不是嗎?本單位幫不上你的忙了。你干嘛不去過你醉生夢死的有錢人生活?還是你想展示你有多節儉?想重溫餐風露宿的感受?」

  「我沒斷手斷腳,也沒被擬獸魔器拆成八大塊,根本沒多少錢好嗎!」璽克對魔話鈴鐺大吼,總機小姐這個態度比直接昏倒更讓他火大:「那筆錢只夠讓我感冒時可以買藥不斷炊,不工作馬上就沒了啦!」

  「你什麼都不用作就有錢拿,我每天在這裡辛辛苦苦的工作卻只有這麼點錢,連沉思者春天限定香水都買不起。哼,真讓人羨慕啊,你這家伙——」

  璽克腦中浮現出數層樓高的騷靈模樣,他曾經為了拯救第四焚化爐跟那種東西面對面過,心中頓時無名火起:「妳才是每天只要抱著魔話找民眾麻煩就有錢拿——」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對面的魔話被局長大人接了過去,璽克聽到汽水瓶打開來的「啪啪,噗嘶——」聲。局長大人說:「怎樣?工作碰到什麼問題了?」

  璽克急著說:「那個闊然後不知道啥的魔信董事長,他自己躲起來,讓諾皮格每天闖進來殺員工,根本沒人擋得住他。」

  「諾皮格已經到你那裡了?」局長大人驚訝的說:「我聽說他還沒出現啊?」

  「那是闊闊闊闊闊闊闊營造的假像,目的是不讓法師第一情報部介入。闊很長是『神聖赦免組織』的虔誠信徒,他討厭所有站在被害者那一邊的人。」

  「我會通知第一情報部這件事。」局長大人的聲音前所未聞的嚴肅:「你願意出面作證諾皮格有出現嗎?」

  「我任何時候都願意配合第一情報部的調查。」璽克說。只要這麼做可以少死幾個人,他連檢察官都願意見。他等局長大人忙了一陣子,璽克之後接著問:「我聽說艾太羅魔信經營狀況有問題,這是怎麼回事?」

  「我有聽到相關的風聲。」局長大人說:「似乎在闊霍蓋姆凱惹勒上任後,已經虧掉了一半的資本額。光明之杖裡想撤換他的聲浪很大。他們說現在的經營方針不對。現在是根據使用率調高費率,企圖在短時間回收魔話亭的設置費用。對消費者殺雞取卵,結果只有錢太多的人才會打魔話,使用率和價格陷入惡性循環。這種以方便為賣點的壟斷性設施應該壓低價格,提高使用意願。當廣大的消費者閑閑沒事就打魔話找親友聊天的時候,當然就不用擔心成本回收的問題了。國家政策是把魔話和鐵路一樣列為縮短城鄉差距的基礎建設,負有提高國民交通方便性的任務,不應該有區域差別費率——」局長大人的聲音突然變小、消失。

  「喂?怎麼沒聲音了?你還在嗎?」璽克用手戳了戳鈴鐺,還是沒聲音。突然他感覺鈴鐺裡冒出一點刺刺的法術波動,他立刻推開魔話亭的門衝出去。

  魔話亭在璽克身後爆炸,亭子上蓋被炸飛到五公尺外,路人全都停下腳步,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

  璽克被衝擊力推倒,滾了兩圈趴在地上抱著頭,看魔話亭燒到只剩骨架,嘴一直合不起來。

  ※※※※※※※※※※※※※※※※※※※※※

  隔天璽克上班。今天大門雨遮上的裝飾是一個女人坐著張開大腿的下半身,上面用凹痕寫著「請插我」三個字。

  他進到大樓裡,在大廳看到新的公告:「為提供顧客更好的服務,即日起取消有照法師與魔法院相關單位通話免費優惠。」

  這就是說,以後璽克打去法師執業管理局要付費了!

  璽克站在公告前抿嘴,思考這和昨晚的斷話、爆炸事故有沒有關系。他一轉身,看到大門外站著一個認識的人,正蹙眉看著大門的裝飾。

  那名女性是萊爾諾特女士,小碴的媽媽。高階騎士。年紀超過五十,生過六個孩子,可是高佻又凹凸有致的身材絲毫不見走樣,仍然火辣無比。她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據說騎士不容易老,這點在她身上得到證實。她有一頭直到腰際,會透光的淺咖啡色長發,綁成松松的麻花辮。柳眉底下一雙鳳眼透出不滿。她穿著圓領汗衫,側面有綁帶裝飾的七分褲和低跟休閑鞋,一副生活化的打扮。看不到她有帶武器。右手用三角巾掛在胸前,手臂上纏著繃帶和固定板。她是三年前打下黑夜教團的騎士之一,璽克對她的印像是:強到不像人。不知道是誰有這本事讓她負傷。

  她平常走路就是伸直腿邁大步,今天跨得又比平常更大步,心情似乎很差。她走到櫃台前,璽克則在那之前就躲到「不要問公司能為你作什麼,要問你能為公司作什麼」的精神標語立牌後面。

  萊爾諾特女士把左手撐在櫃台上,身體前傾,露出迷人的微笑。她凝視著櫃台小姐的雙眼,似乎是用目光就讓對方醉了。她問:「請問闊霍蓋姆凱惹勒大人的辦公室在哪裡?」

  櫃台小姐臉一下子變得像煮熟的蝦子一樣紅,連話都說不好了:「沒沒、沒——董事長沒設辦公室,他他他說要跟員工在一起——」

  「幫我通知他,就說萊爾諾特找他,好嗎?」萊爾諾特女士抬起左手,手掌微握,先用食指側面和姆指輕觸櫃台小姐的下巴,讓她抬起頭,再張開手,從櫃台小姐臉龐一路往下摸,最後用食指指尖輕點嘴唇下方:「謝謝。」她俐落的轉身走向給客人使用的沙發。

  櫃台小姐看似要被戀愛的衝擊給撞昏了,她用發抖的手拿起內部通訊用的鈴鐺說了一些話,剩下的時間全都用迷蒙的眼神看著萊爾諾特女士。

  璽克往立牌群深處鑽,一直鑽到盆栽群後面,用大葉子把自己蓋住。他不敢用法術加強隱身效果,施展法術放出的微弱波動,可能會被身經百戰的騎士察覺,繼而反射性作出攻擊動作。

  萊爾諾特女士坐在沙發上,翹著膝蓋交錯的二郎腿,肩膀舒展開來,左手橫向伸直放在沙發靠背上面。

  七分鐘後闊啥出現了。他露出能讓火熱戀情瞬間冷卻的笑容,張開雙手走向萊爾諾特女士。萊爾諾特女士站起來,對闊啥的笑容並不領情,手叉腰斜睨闊啥:「你好,闊霍蓋姆凱惹勒大人。」

  「您怎麼會親自過來呢?我可以過去看您啊。」闊啥說著就一直靠近萊爾諾特女士,很快進入不禮貌的距離。

  萊爾諾特女士在距離恰好的時候,裝作不經意的在闊啥腳上重重踩了一下。雖然是低跟鞋不過是高階騎士全力一擊,無論是落點還是施力方法皆完美無瑕,闊啥只能憋住哀嚎默默後退。

  「我今天以個人身分警告你,馬上停止你那些妖言惑眾的節目!」萊爾諾特女士柳眉倒豎,瞪著闊啥。

  「我的電台播送的都是對全人類有益,宣揚愛與原諒,教導國人何謂普世價值的節目!這是世界潮流。」闊啥說出目前全世界最強盛的國家的名字:「——的律師團體都提倡廢除死刑。」闊啥煞有介事的說:「這些節目還得過很多獎呢,像是神聖赦免組織頒發的生命守護者獎……」

  「你竟敢這麼說!」萊爾諾特女士看起來像是想把闊啥打成爛泥,眼睛都要噴火了:「昨天播放的『推入黑暗之路』是怎麼回事?那個強奸殺人犯的自白時間?他說他是因為被母親虐待才強奸殺人,主持人還幫腔說『這不是你的錯』?這種東西你們也敢播?那被殺的人又錯在哪裡?」

  闊啥說:「民眾應該要知道他才是弱勢的一方,寬恕他才是真正的正義。」

  萊爾諾特女士聽了更加憤怒:「你們的節目告訴民眾只要自己受了傷,就可以隨便找無關的人當代替品報復,就算造成所受傷害好幾倍的破壞也可以被原諒,你竟然說這種東西對全人類有益?你知不知道現在世界上一年發生多少起持鎗掃射校園、開車衝撞人群的案件?他們就是抱持著這種想法,把無辜的人當成靶子!」

  「這個社會應該要多站在他們的角度想一想。」至於會不會有人采取相同看法,最後連行為都一樣,不在闊啥的考量之列。

  「你竟敢讓我的孩子聽這種——」萊爾諾特女士一跺腳,大廳地面就出現放射狀裂痕。璽克猶豫著他是不是該出去掀小碴的底,告訴她小碴只是為了確認女孩子有沒有腳踏兩條船才暫時支持廢除死刑,等他被甩了就會恢復正常了。

  闊啥又開始露出那種沒看到眼前的人是誰,只專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如果妳經常和那些可憐人說話,妳會發現他們根本不像外界認為的那麼窮凶惡極,他們都是溫和有禮的好孩子,都非常的善良,只是成長過程——」

  「你以為我是作什麼工作的?」萊爾諾特女士冷聲說。

  闊啥一愣。萊爾諾特女士是騎士,她的工作就是面對犯罪。

  萊爾諾特女士說:「警察都反對廢除死刑。你、還有那些廢死律師看到的犯人,都是被我們抓到了,繳械了,被人盯著了,無路可逃了,想耍狠也沒得耍了,眼前站著一個想幫助他逃出這裡的人,面對躲過死刑的惟一希望,當然溫良謙恭了。你應該去看看犯罪現場,看看那些腦漿、血跡,看著被害人死時的表情,盯著他們死不瞑目的眼睛,感受他們人生最後看到了什麼,你腦中會浮現出加害者當時的臉孔,肯定跟你在安全的牢獄裡看到的不一樣。」

  法師第一情報部反對廢除死刑,騎士團也是,而且他們有本國的壓倒性多數民意支持。

  「我有看照片啊——」

  「照片是冰冷的。你要去看現場,站在屍體中間,去聞那個氣味,感受那裡的空氣。」萊爾諾特女士說。

  闊啥頓了一下,立刻轉移話題回避萊爾諾特女士的要求:「廢除死刑是普世價值,我國應該跟上國際潮流,不應該被民粹影響!」

  「請容我提醒你,被你稱作民粹的那些人是國家的根本,沒有他們就沒有這個國家。」萊爾諾特女士瞪著闊啥說:「普世價值應該要能夠讓人自發認同,應該是本來就存在於人心裡的動力。當你需要把民主貶為民粹才能推廣它的時候,你就證明它不是普世價值了。那是你強加在別人身上的心靈暴力。」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33
第十七章  無條件的條件

  聽到萊爾諾特女士居然把他和他最厭惡的暴力混為一談,闊啥深吸一口氣,齜牙裂嘴看似要動手了。平常抓罪犯抓慣了的萊爾諾特女士怎麼可能會害怕,瞇眼面對闊啥,一步不動。璽克非常期待萊爾諾特女士把闊啥扁成一個表裡如一的豬頭。

  這時大廳的門開了,八個穿光明之杖制服的法師走進來,每個人都拿著跟法師袍似乎不該一起出現的公事包。這些人是光明之杖裡處理行政業務的文官,所以看起來不完全像法師。領頭的男法師外表年齡大約四十歲,瘦瘦高高的,還有一張削瘦型的臉,眼睛只有兩條縫那麼大。他的眉毛稀疏,灰褐色短發緊貼著頭皮。他站得很直,但是他太瘦了,好像一撞就會倒地。

  一看到這個法師,萊爾諾特女士先是無聲的張嘴,接著臉色變得紅潤,小跑步迎上前:「老公——你怎麼會來這裡?」

  那名男法師是小碴的爸爸,安勒魏格先生,夫妻倆都是公務員。

  「我有公事要辦。倒是妳怎麼不在家休息?」安勒魏格先生低頭問。他比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的老婆還高上一個頭。

  「昨晚就好了,我在等你幫我拆。」萊爾諾特女士舉起她掛在三角巾裡的右手笑說。

  「小碴還躺著,我幫他向學校請三天假了。」安勒魏格先生露出淺而溫暖的笑容:「妳等一下買兩把新的直立式衣架回去,下次跟兒子決鬥挑個好修理點的武器吧。」

  萊爾諾特女士輕笑一下,然後收起笑容,嚴肅的跟老公一起走向闊啥。

  「您好。我是安勒魏格,我負責指揮這一次的審查工作。事前有在信裡向您解釋過了吧?」安勒魏格先生和闊啥握手。他臉上帶笑,語氣卻堅硬如石,不給對方任何推拖的機會。

  「我有吩咐他們一定要准備好那些資料。」闊啥戰戰兢兢的:「但是前幾天會計室失火了,會計人員也受了傷,到現在還在缺人,實在弄不出來。」

  會計室火災就是璽克和奈莫碰到的那一場,那一場不是只有人受傷而已,還有兩人死亡,而且是在火場外被殺害的。

  「你可以委任會計師公會協助,損失的資料也可以向銀行要。」安勒魏格先生不再笑了,他嘴唇使力繃緊:「審查團要求知道詳細的經營狀況,這就要您提出完整的財務報表!光明之杖認為您不適任這種大型公司的董事長,恐怕您今天犯下的缺失只會印證他們的看法。」原來是光明之杖派安勒魏格先生來監督闊啥,難怪闊啥在他面前抬不起頭來。

  「那真的是一場意外——我——」闊啥張開雙手,想要辯解。

  這時門外有閃光燈連續亮了七次,一群本地警察正拿照相機對著雨遮猛拍。

  他們拍夠之後就進入大廳,直直走向闊某說:「來找您這麼多次您都不在,這次剛好遇上,真是太好了。我們屢次接獲民眾抱怨,說這裡的大門裝飾妨礙風化,讓人感到不適,我們要找您談談這件事。」

  闊啥臉色慘白,嚅動嘴唇用微小的聲音說:「那——那個——那是有人邊走邊練習法術,才——」

  萊爾諾特女士看看這一大群人,加起來足足有十七人都要找闊啥談談。她偏了一下頭,說:「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把這些事情一件一件搞定吧。」她輕蔑的問闊啥:「哪裡有空的會議室?」

  闊啥咬牙切齒的微笑,伸手引導眾人通過員工出入口。

  璽克這時候才從盆栽群後面出來,確定他們走遠後,他再溜去接線室。

  ※※※※※※※※※※※※※※※※※※※※※

  因為員工大量辭職,接線室裡的小平台相撞意外也少了很多。沒有髒話和亂飛的冰箭,這裡安靜到有點寂寞。小平台的時速本來有系統限制只能到三十公裡,不過現在人太少、場地太大,同事就教璽克拔掉某一條線,就能解除時速限制,飆破八十公裡。雖然這種速度下防撞系統幫不上忙,反正現在也沒什麼機會撞上了。

  璽克坐著小平台,按照地區號碼表找到他昨晚用的那座魔話亭線路位置。他從垂直通道靠近那裡,把小平台停在水平通道口前,徒步走進較小的水平通道裡。他找到那條線路,發現那個銅盤掉在地上,上面顯示斷訊的紅色,跟傳輸系統分離開來。他把銅盤掛回去,把線都接好,心裡懷疑著這會不會是一起針對他而來的惡意斷話和謀殺。

  打免費魔話會有執照號碼紀錄,闊啥可能藉此得知有人在和光明之杖單位聯系,判斷艾太羅魔信的真相會被說出去,就出手斷話,還不知道用什麼手法把魔話亭也炸了,搞不好這個人早就在全市的公用魔話亭上都動了手腳,不管員工去哪座魔話亭說他壞話都會爆炸。

  璽克想去找奈莫,轉身卻看到他坐過來的小平台上多了一個人,伊蓮翠坐在那裡。

  伊蓮翠的外表,骨子裡應該是惡魔伊卡瑪。她穿著醜制服,坐在小平台邊緣,腳垂在外面晃啊晃的。嘴唇微微嘟起同時半啟,露出一些潔白的牙齒,偏頭看著璽克。

  「你真是,把這裡當成自家出入啦?」璽克用指甲把掛在脖子上的銀匣撬開一條縫。

  惡魔伊卡瑪用伊蓮翠的聲音說話:「有那對夫妻在,現在誰都不可能傷害闊霍蓋姆凱惹勒。所以伊卡瑪可以過來。」

  「是啊。挑現在去殺他只是找死。」璽克瞇眼後退,貼牆站立。

  霧妖小灰很淡很淡的在空氣中散開來,讓人沒辦法察覺,為璽克搜集周遭狀況。小灰告訴璽克,奈莫來了。

  奈莫走進接線室,首先到他們平常窩藏的零件箱後面看,那裡沒人。

  「『愛』這種感情實在很美。」惡魔伊卡瑪掐住自己的頸子,慢慢收緊:「不需要回應就能熾烈燃燒。只要自己開心就好、只要自己快樂就好,對方怎麼想都沒有關系。」

  璽克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莉絲娜抓住奈莫袖子說了幾句話,奈莫按鈕呼叫小平台,並且查詢通往璽克位置的路徑。測試用的魔話鈴鐺響了起來,奈莫走去接魔話,他叫來的小平台被別的同事坐走了。

  惡魔伊卡瑪雙眼變得血紅,皮膚開始燃燒、脫落:「『愛』是不求回報,不需要對像的回饋,也不需要『同意』這種回應;『愛』是付出,不管對方有沒有提出要求,也不必在意對像是否拒絕;『愛』是接納一切並由衷的為其快樂,包括對像對自己的恐懼與恨,都可以化為喜悅。我想把你的頭拆下來,掛在脖子上。我想把你泡在防腐劑裡每天觀賞。你什麼都不用做沒關系,因為我愛你啊。我要你的一切,我愛的一切。就算你不想給,我也會完成我的愛。」

  「去死吧,惡心的家伙。」璽克拔出祭刀。

  惡魔伊卡瑪正要開口說話,他所坐的小平台突然消失。伊蓮翠的身體傾向一側,接著下墜,長長的金發在空中旋轉,最後撞上四十公尺下的垂直通道最底端。他的偽裝化為點點火星消失,偵測惡魔的警報器大響。蜂鳴器和「惡魔入侵!惡魔入侵!」的廣播傳遍大樓的每個角落。

  兩只有著花邊袖口的手,從璽克後面的牆壁伸出來,按著璽克的肩膀往前推。璽克往前走了一步,奈莫和抱著他腰部的莉絲娜一起穿牆出來。

  奈莫站到通道邊,甩甩袖子,探頭往通道下面看:「這家伙也太像伊蓮翠了吧,好危險!」

  「無照惡魔,聞味道就知道了。」莉絲娜說。

  惡魔伊卡瑪在垂直通道底端,用六只手臂撐地站起來,白骨翅膀一震,變成一只鴿子,衝進其中一條隧道裡,以最快速度逃離現場。要是萊爾諾特女士聽警報趕到,他就死定了。

  璽克按著額頭問:「奈莫,你還記得剛進學院時上的第一堂課嗎?」

  奈莫的回答聽不出來是記得還是不記得:「忘了它吧。你還記得喔?」

  ※※※※※※※※※※※※※※※※※※※※※

  璽克十歲進入教團,在每個人取得祭刀後,第一堂課是在地下室裡上。

  在黑暗的地下室裡,同學的臉都看不清楚。璽克可以聽見啜泣聲,剛才祭刀儀式上受的傷陣陣抽痛。

  低矮的講台有打光,上面站著蜜姷院長,她旁邊還有一個成年男子的雕像,穿著厚重垂到地面的長袍,露出十只腳指。長發披肩,蓄短須,雕刻師似乎是想表達一種超越人類的情感,卻只給人死板的感覺。他的眼睛不是對著眼前的人,而是看著遙遠遙遠的地方。

  蜜姷院長是一名大約五十出頭的女性,站得像塔一樣直,身材也和塔差不多。她臉上有很深的法令紋,眉毛是紋上去的,像兩把刀。

  她總是板著臉,只有在提及黑夜王者的時候才露出陶醉的笑容。新生第一堂課都是由她上,彷佛這是種院長才有的殊榮。

  「這是我們靈魂的領導,世界的創造者,黑夜王者。」蜜姷院長的聲音像是能穿透泥土和棺蓋,把死人都給吵起來:「你們是幸運的,能夠被祂選上。這讓你們成為特別的人,除了你們以外的人都不過是遲早會腐爛的肉塊,他們的靈魂都將落入地獄,只有你們能夠得救。

  「不管你們作了什麼,不管你們犯了什麼錯,黑夜王者都會愛你們、原諒你們。祂是你們的父親、母親、導師、兄長、朋友,是你們的一切。萬物都不能脫離祂存在,你們也一樣!無論你們是如何卑微罪惡的存在,有祂在你們的靈魂裡灌溉祂的恩惠,你們就能成為美好善良的人!也只有由祂那裡得到的新生命,才是真正的活著!

  「接納祂對你們無條件的愛!成為祂的使者,是祂賞賜給你們的崇高使命!你們會得到永恆的喜悅!祂會滿足你們的所有要求!」

  蜜姷的臉上顯露出狂熱的愛,彷佛要把人煎來吃掉:「而祂對你們沒有任何要求。」

  當時奈莫坐在璽克左手邊,璽克感覺他一直踢腿,不知道是太痛還是不耐煩。走出教室時,璽克問他:「你還好嗎?」

  奈莫瞥了一眼璽克還在滴血的手,他自己的手則痛到直發抖,說:「我們都很好,不好的是某人的腦子。」

  璽克偷偷笑了。奈莫對璽克的反應也很滿意。到了分配房間時,他們又分到同一間,於是很自然的把雙方的床鋪拉到一塊。他們都嗅到了不尋常的氣味,但還不知道那是什麼,經過一段長時間的討論,璽克小聲的告訴奈莫:「媽媽告訴過我,別人幫你忙如果不收回報,你就欠人家人情債。人情債更難還的,所以不要想著叫別人無條件幫自己的忙,不要隨便欠下人情債。」

  「我家是說『免費的東西才是最貴的』。不可能有那麼好的事。」奈莫小聲說:「你知道的,最厲害的剝皮店上床都是不用錢的。全世界最有錢的宗教,就是嘴上說神幫人不求任何回報,實際上他們的信徒卻把所有財產都拿來榮耀神。」

  璽克有點聽不懂:「我媽說神幫忙我們,他們有作到的話,我們也要作到還願酬神。這個神好像怪怪的。」

  「黑夜王者肯定有問題。」奈莫說:「我聽說過有些壞東西會偽裝成神,裝得好像很大方,然後就把你的健康和財富都拿光。」

  兩人在對黑夜王者的看法上達成共識,後來事實證明他們是對的。

  這個「不要求任何回報」的神不是只要信眾用黃金打個牌子送給祂就夠了,祂貪婪到連他們的靈魂和性命都要。他們只能愛這個神、順從這個神。只要祂想,他們就必須照祂的指示作事、照祂的指導看待事物。只要祂要,他們擁有的東西從一只雞到深愛的人,都必須立刻獻給祂。他們的自由、他們的思想、他們的感情,都被放在祂的祭壇上。

  這些事物都遠比黃金要貴重太多太多了。

  更可怕的是,他還是璽克人生中碰到第一個不准任何人拒絕和祂來往的神。照蜜姷院長的說法,對於不肯在生前服從祂的人,祂會在死後抓走他們,然後把他們的靈魂丟到地獄裡永遠折磨。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34
第十八章  決戰諾皮格

  「『什麼都不要,意思就是要你的一切,包括你給不起和不屬於你的東西。』我剛開始在黑市闖蕩的時候,前輩就給我這個忠告。」奈莫的聲音將璽克拉回到他二十歲的現在。奈莫說:「這個伊卡瑪不能放著不管,晚點我會去買午餐。」

  「我也去。」璽克說。

  午餐時間到之前,他們先幫忙接線室的工作。

  璽克負責換線,奈莫則趁那時候拿油和抹布保養銅盤,他們坐同一個小平台一起移動。璽克告訴奈莫接線室附屬設備房的事情。

  奈莫說:「你讓我想起一件事,當初要蓋魔話系統的時候,法術黑市裡有引起一番騷動。」

  「怎麼了?」

  「魔話就是一種傳輸系統,理論上來說也可以傳輸法術。當時一堆人摩拳擦掌的,等著利用這個漏洞大干一票。」奈莫攤手,差點把銅盤掉出去,只好收手抓緊銅盤:「不過光明之杖早就知道會有這種問題,他們設了很強大的法陣過濾法力傳輸。很多人都很失望,那陣子黑市酒館裡躺地板的酒鬼特別多。除了可以過濾法術,那個法陣還有加密效果。要想監聽對話內容只能在兩端錄音,中間沒辦法。」

  「所以闊到不行不知道別人都用魔話說些什麼?」璽克一手抓著一條纜線問。

  「對。因為法陣綁死了,就算他是董事長也沒有權限能開。不過他是大法師,董事長權限應該能摸得到那個法陣。他要是真想竊聽,直接弄壞法陣就好了。要是那個法陣失效了,諾皮格就可以自由炸飛所有有魔話系統的地方。」

  「實際上他就是自由炸飛這裡每個地方沒錯。」璽克覺得,那個同時擔負起阻擋法術傳輸和通話保密任務的法陣,可能已經壞了。

  奈莫沉思了一下,說:「等一下你打魔話去炸飛瑟連大人,驗證一下怎麼樣?」

  「我不知道要打去哪裡。」

  「打報案魔話就對了,他八成住在哪個警察局裡。」

  「你想讓我吃上襲警的官司嗎?」璽克嘆了口氣,又問:「對了,你上次跟諾皮格打得怎麼樣?」

  「哪個上次?」

  「在飯店那時候,你們應該有碰到他吧?」

  「沒啊,就一大堆合成獸踩過我們往你們那衝而已。諾皮格沒有出現,你也沒碰到他嗎?我以為他利用轉換術抄捷徑去你們那邊了。」奈莫滿臉疑惑。

  「沒有。」所以上次在飯店裡,諾皮格從頭到尾都沒有現身。這麼好的機會他居然只放怪物大軍過來,太奇怪了。

  莉絲娜本來坐著制作手搖茶。她把水瓶放下,抬頭往上看:「諾皮格來了。」

  從他們頭上傳來爆炸聲,許多水泥碎塊掉了下來。

  璽克把纜線往銅盤上插好,拔出祭刀和一把串在細繩上的骨頭。

  「看看今天能不能把他作掉。」奈莫抽出祭刀,指縫中夾著五個血瓶,把血全澆在劍刃上。

  爆炸聲連綿不斷,位置慢慢移動。

  璽克用所尼語念咒:「綁縛逃離的狡詐之魂!」一道肉眼可見的白光從璽克手中延伸出去,一直延伸到爆炸聲傳來的方向。爆炸聲很快停了下來。

  璽克覺得鼻腔有點痛,立刻用浸過藥的手帕包住口鼻:「毒氣!」

  奈莫戴著繡上法術符號的口罩,莉絲娜找到警鈴按下,叮叮叮的警報音在整棟大樓各處響起,伴隨著出事地點的廣播。

  奈莫問璽克:「跑哪去了?」

  「不會太遠。我還牽著他。」璽克手中的白光很微弱,但還在。

  奈莫說:「我剛才想說,轉換術理論上也可以用來穿牆。先把前方的材質變成接近糊狀可以穿透的材質,通過以後再變回來,再利用變形術整理。不過這樣會沒有空氣,所以只能用來穿過牆,不能在牆壁裡待太久。」

  「借著附屬設備房換氣?」璽克提出合理的假設。如果移動得夠快,就可以閉氣從一間房間移動到另一個房間,到了再換氣。接線室貫通這整座大樓,附屬設備房自然也是到處都有,這樣他就哪裡都能去,而不會撞上這裡的員工。

  「大概吧。」奈莫摸摸下巴。爆炸聲還無法解釋。

  在傳出最後一段爆炸聲的地方,牆壁出現裂痕,然後炸開,露出後面那個十公尺立方的密室空間。原先掛在那面牆上的銅盤掉到通道底,在遠方發出匡當的聲響。

  密室牆壁上掛著一個直徑三公尺的銅盤,上頭的法術符號全是用寶石鑲成的,像花瓣一樣的在盤面上綻放。它的插槽不在盤面中心位置,而是在側面。二十條以上的纜線從側面伸出,穿進牆裡。璽克看到牆面上畫滿了一碰到就會爆炸的法術符號,每面牆都有。有人比璽克更早想到諾皮格會穿過附屬設備房移動,設好了陷阱。

  諾皮格站在密室中間,小心的踩在最中間一小塊不會爆炸的空地上。他穿著橘色和粉紅色直條紋的襯衫,袖口有大片裝飾皺折,幾乎有袖子一半長。下半身穿著艷紅色燈籠褲和綠底的女巫鞋。他兩手遮臉只露出圓睜的雙眼,膝蓋夾緊半蹲,看著對面的兩個法師一個使魔。

  奈莫不給對方時間行動,立刻投出火球。諾皮格朝前伸直手,將火球轉換成水蒸氣。火球如他所料的消失了,卻不是變成水蒸氣,而是變成腐蝕性毒氣撲向他。他的袖口一下子焦黑卷曲。他急忙縮手施展護壁,周遭牆壁冒出很多小洞。

  「本大爺可是作過功課的!」奈莫旋轉手腕耍弄祭刀,又投出一發冰箭。

  諾皮格想把冰箭變成水,卻變成了冒煙的熔岩,他驚險的往旁邊跳閃開,踩到爆炸符號,雖然有護壁,他的一只鞋子還是被燒掉了。

  璽克誇張的嘆了口氣,他故意別過頭,勾起單邊嘴角斜眼看諾皮格:「你應該乖乖去讀肯收你的法師大學才對。」

  轉換術裡有所謂的「陷阱材質」。對施法者而言,他在施展轉換術的時候,能夠控制的並不是「將目標轉換成何種物質」,而是「要對目標施展怎麼樣的轉換動作」。比方說把水變成水蒸氣就是要加熱,將蒸氣變成水就是要冷卻。施法者並不能指定目標要變成水或蒸氣,他只是可以將目標加熱或冷卻而已。

  所以在施展轉換術的時候,要是搞錯目標的材質,就會出現非預期的結果。所謂的「陷阱材質」指的是看起來很像常見材質,探測法術也難以分辨,但是對他們施展常用的轉換動作,卻會變成危險物質的材質。

  奈莫就是用那些陷阱材質攻擊諾皮格。如果諾皮格有上過法師大學,修過相關課程,他就不會上當了。

  「那種地方只有你們這種無能的蠢材才需要進去!」諾皮格對璽克大吼。璽克成功使他動搖了。諾皮格吼著:「是他們該下跪磕頭求我去讀,我才不屑讀什麼法師大學!朕比他們任何一個教授都更了解法術,還去讀大學是給他們的褒獎,獎勵他們那可憐的模仿行為,讓他們沾我的光免於倒閉,讓他們可以炫耀我是他們的學生!」

  諾皮格蹲低,手接觸地面。璽克脖子的銀匣蹦跳起來,小灰衝出去擋到璽克背後,吞下一團熔岩後消失。諾皮格的攻擊居然可以從敵人背後出現!

  「空間扭曲法術?」璽克滿腹疑問的看了一眼奈莫,奈莫搖頭。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弄出來的,但不會是空間扭曲法術。

  諾皮格在奈莫背後放出閃電,在璽克後方放出冰箭,逼迫他們轉身防御。就在璽克轉身的時候,諾皮格越過通道撲到璽克背上,一身骨頭撞得璽克很痛。兩人一起跌倒摔下小平台,滾進水平通道裡。

  「全都給朕變成木頭吧,這些沒有腦袋的東西!」

  法術波動以諾皮格為中心擴散,一碰到就會被轉換。璽克身上有一個橡實護身符,融合了現代法術和所尼語的技術,含有他的血,是他精心制作來對抗轉換術的。護身符和轉換術的波動碰撞,上面頓時出現一道裂痕,轉換術波動同時失效。璽克用祭刀往諾皮格脖子上劃,諾皮格把兩人身下的地面變成沙子,下陷的同時一腳把璽克頂開,讓璽克摔到沒有變成沙的區域。祭刀只劃破諾皮格表皮,吸到一點點血而已。

  「你很喜歡木頭嘛!把家人變成木頭很爽嗎?」地面化為沙子的範圍一直擴大,沒多久連璽克底下也都變成沙子,開始往下滑。

  這個地方變得像蟻獅地獄一樣。諾皮格身在蟻獅地獄最中心,只露出上半身,把手放在沙子上:「沒錯!爽斃了!反正都是一樣的!」沙裡竄出無數尖錐,往璽克刺過去。奈莫投了一個護壁過來幫璽克擋下。

  「你不是故意的,不覺得後悔嗎?」璽克一臉凝重的看著諾皮格。他往沙坑中間滑,和諾皮格距離拉近。

  「為什麼要後悔?」諾皮格嘴角上揚,眼神卻像是被神拿閃電劈過一樣,空洞無光:「當我看到他們都變成木頭的時候,我好像從一場長長的夢境中醒來。所有壓迫著我的感覺都不見了,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我終於明白我可以作任何我想作的事,不需要任何人同意!朕才是有權決定命運的人,跟他們不一樣!我真不懂我怎麼會這麼晚才明白這件事!

  「過去的我被這個自私自利的社會給騙了,還以為幫助人類是什麼偉大的事業,我呸!那只是社會為了利用我才找來的借口!社會就是多數蠢人聯合起來,用以壓榨極少數有才華的人的集合體。像我這麼強大、完美的人,打一開始就不需要為任何人服務,他們應該下跪求我的恩賜!」

  先前闊啥對社會與犯罪者的看法在璽克腦中一閃即過,璽克明白了些什麼,他頓時理解到:這家伙和闊啥都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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