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三定律 作者:笑獅彈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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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ama 2014-1-20 19:51:5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9 384811
agama 發表於 2014-1-30 13:27
第二十九章_貓咪吉爾汀





璽克的視線定在牆上一幅超大尺寸的半身人像油畫上。那幅畫大概十公尺高、七公尺多寬。畫中的主角是一個有銀白色長鬍鬚的老人,鬍鬚上半段是直的,下半段是疑似燙過的波浪捲。他那雙有著尖尖眼角的眼睛頑皮的瞇著,好像正對著畫家擠眉弄眼,企圖讓畫家在下筆時笑出來而畫壞。他穿著華貴的鑲邊黑白雙色法師袍,肩上有光明之杖的標誌。手裡抱著一隻圓滾滾,瞇著眼睛的橘色長毛貓。貓咪把頭放在他的臂彎裡,彷彿可以聽見牠安穩的呼嚕聲。

這幅畫掛在房內正對著門的牆上。畫框下緣鑲著一個金屬牌,上面刻著作品名稱:「大法師查與他的愛貓吉爾汀。」

這個房間地上有一層薄而細的灰塵,顯見這裡的門很久不曾開啟了。房間中央有一個鑲在地上,用整塊原石磨成的圓柱體石桌,桌上有用淡藍色光線構成的,第四焚化爐的小型立體影像。現在很多地方都變成紅色的,表示那裡受損了。主爐棟正慢慢轉變成紅色。

隊長跟怪頭站在桌子旁邊,看到兩人從牆壁裡鑽出來時驚訝的張大了嘴。

奈莫一站好,馬上就把手伸進璽克的口袋裡。璽克用刀刺他,但慢了一步。他口袋裡的重量感一下子消失,假牙被拿走了。

奈莫退後兩大步,和璽克拉開距離。他兩手捏著瓶口,把假牙拿到眼前欣賞:「我感覺法術能量吞噬停止了,就知道你一定是拿到核心了。」

「還來!我需要用它阻止騷靈!」璽克張開手掌對著奈莫喊。太糟糕了。現在奈莫隨時可以用穿牆術逃走,那樣璽克是抓不到他的。

奈莫把瓶子貼在臉上,感受它強大的法術能量:「你們沒辦法用的啦。假牙這種東西都是量身訂作的,這東西又設定成要戴在嘴裡才能使用,除了查以外誰都戴不了。就算你們想試試看,這是全口假牙耶,你們誰要把牙齒全打下來嗎?」

璽克看向怪頭,怪頭對他點頭,證明奈莫說的是真的。怪頭用手指著控制面板上一個伸出來的長竿,竿頭是一個人咬過所留下的牙模。必須要有人戴上那副假牙,然後咬著那個竿頭,才能注入能量。

璽克的肩膀垮了。他駝背抬頭看那幅大法師查的畫像,這才發現那個人身上的法師袍居然是乳牛斑圖案。這到底是怎麼樣一個怪人才會作出這種系統?

「所以啦。你還是放棄老實工作,照我說的快去買股票吧。錢滾錢比領死薪水賺的多太多了。」奈莫把瓶子頂在頭上轉圈,慢慢晃到了大門前。這時門板轟然朝內飛出,奈莫低身閃過,接著一台遊艇就衝了進來,船首高高翹起再下壓,把奈莫壓在底下!

那艘遊艇顯然是從垃圾堆裡拿出來修好的,船身漆幾乎掉光了,上面滿是鐵槌敲過的坑洞。小碴站在舵前面,威風八面的一甩頭,問:「我沒有遲到吧?」

璽克衝上前,抓住從奈莫頭上撞飛出去的假牙瓶子。

奈莫直接潛入地裡消失,遊艇也隨之撞上地面。

璽克把瓶子打開,邊甩掉保養液邊跑到石桌旁邊。他把假牙壓在牙模上,毫無反應,沒人戴著就不行。

他從沒有門板的門口看到外面,第四焚化爐的建築群正在帶血色的橘光中逐漸崩毀,現在分秒必爭。

他微張著嘴,手持假牙怎麼也無法下定決心。這是怪老頭戴過的假牙!他沒辦法把這東西放進嘴裡!

「讓我來。」小碴走下遊艇,站到璽克旁邊。

璽克難以置信,小碴居然願意付出這樣的犧牲。他驚愕的看著小碴說:「這樣好嗎?就算你是他孫子——這也是——戴過的假牙耶!」

「不然你要戴嗎?」小碴挑起一邊眉毛。

「我正在考慮性命和尊嚴哪個比較重要。」

「雖然我也對這個答案很有興趣,而且全人類都需要這個答案,但是沒時間讓你考慮了,拿來。」小碴接過假牙後,從口袋裡拿出貓咪手偶戴在手上,再把假牙塞進貓偶嘴裡。璽克聽見小小聲的「啪」密合的聲音。

小碴戴著手偶,用貓偶嘴咬住竿頭牙模,圓柱桌上的立體影像一下子大亮起來。

「這是爺爺送我的生日禮物。」小碴挑眉說:「他親手縫的。」

第四焚化爐立體影像縮小成一顆光球,再擴大成一隻原寸大的貓咪吉爾汀,蜷在桌上,閉著眼睛,兩隻貓掌彎到身體底下當成墊子,發出持續不斷穩定的呼嚕聲。

除此之外什麼事都沒發生。

璽克抿了抿嘴,問:「不會就這樣吧?」

沒人答話。大家都希望不是如此,但是連小碴也不敢保證。誰都不知道怪老頭當年在想什麼。

呼嚕聲停了。貓咪吉爾汀的影像張開眼睛。一對金色的圓圓眼睛中間是縮成一條縫的瞳孔。它伸長前腳,抬起尾巴,邊打呵欠邊伸了個懶腰。

此時女王的巨爪穿破地板。指骨一張將房間撐裂成兩半。地板傾斜把人給甩了出去。隊長抓住怪頭,璽克跌入橘色的空間,小碴抓緊附帶假牙的貓咪手偶,在大塊碎石上撐了一下,後來也跌了出去。

空氣依然像水一樣可以游動,璽克慢慢的往下沉,沒有摔傷的危險。他看到貓咪吉爾汀的影像跳下那張石桌,卻沒有消失。貓咪用帶著好奇,彷彿只是隨手試試看會有什麼反應的動作,伸出貓掌半撥半打的碰了一下女王指骨。

在魔法校正室之外,一隻巨大的橘色貓掌穿破建築物屋頂伸出來,直直朝天往上抬起,再朝著女王向下揮擊!

這一掌直接把女王肩膀以下的手和大半肋骨打得粉碎。那個貓掌是由附魔骨架外覆法術結構變成的,因為能量不太穩定,外層的顏色不定時變得透明,璽克可以看到裡面的樣子:金屬製的骨頭上面包覆著類似血管的管線。那是吊在佇坑天花板上的巨爪,原來那是貓爪。

女王重心不穩倒向另一側,貓咪吉爾汀的影像輕鬆一跳飛過空中,落到女王頭上。尾巴毛和背毛通通豎起來,弓起背,露出牙齒發出「哈!」的威嚇聲,把爪子深深插進女王的頭骨裡。

巨大貓掌隨之行動,一掌拍碎女王的頭!

璽克沉落在一棟上半部都不見了的建築物上。本來應該是室內的地方,現在已經變成四面開闊的室外空間。他坐在那裡看貓咪和女王纏鬥。戰況一面倒,女王骸骨雖然會重組,但完全跟不上貓掌破壞的速度,貓咪吉爾汀贏定了。

女王的身周閃著些許光點,更多更大量的法術能量卻是匯聚成金色的河流,聚集在大貓掌上頭,成為貓咪吉爾汀的能量。那些能量不只是來自於大法師查的精華,還有來自於所有魔法垃圾的法術能量,包括騷靈在內。地上那些跟法師戰鬥的騷靈能量被貓咪抽走,慢慢解體,動作越來越慢,身體也變得透明。最後倒地崩潰,變成光點被捲入河流之中。

橘紅色的天空開始閃爍,不時露出本來的黑色夜空。飄在空中的建築物碎塊緩緩沉落,回到本來的位置,或是在地上塌成一片石礫。

奈莫從地板裡穿出,跟莉絲娜一起坐到璽克旁邊。奈莫用一種搞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覺得可惜,可能觀戰也讓他很滿意的語氣抱怨說:「真是——假牙用過以後就空了,除了讓少爺拿回去作紀念之外,真的沒啥價值了。」他問璽克:「事情解決了,你怎麼還繃著臉?」

「你看。」璽克指著底下。掉落的女王碎骨、垃圾零件、帶有鋼筋的大塊水泥到處亂飛。撤退到一半的民眾只能抱頭閃躲。第一情報部的法師們把民眾聚集在身邊,全力施展防護壁。但是他們戰鬥到現在已經沒剩多少法力了,尤其是之前在法術能量吞噬的情況下連續施法,那麼大的負擔足以讓人虛脫,要不是他們是戰鬥法師,現在應該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璽克盯著自己的手看,上面的傷口好不容易才止血,但他也不願意坐視別人受傷。

「我的剩飯給你吧?」莉絲娜一手握拳輕靠在下巴旁邊,嬌羞的別過頭遞出她吃剩的東西。

璽克接過來一看,這長條形的東西觸手冰涼柔軟,上面還有滑滑的紅色液體。

這是人手啊!

「妳把誰吃了啊?」璽克大叫。

「那不重要啦。」奈莫伸手指著底下。一片相當大的女王頭蓋骨正往下沉落。奈莫說:「反正死都死了,物盡其用才是我輩中心思想,你就拿來救人吧。」

璽克壓下眉毛,一言不發的把祭刀插進斷手中施法。

隨著斷手化為白煙消失,銀白色像是絲織成的緻密保護網,在殘破的第四焚化爐園區上展開。它擋住所有墜落物,保護每一個人。

貓咪吉爾汀在將女王完全粉碎之後,坐在屋頂上發出一聲長長「貓——」隨即消失。巨大貓掌也恢復成本來只有骨架和管線的樣子,攤在地上不動了。

在黑暗的夜空底下,只剩下殘破的建築群,再也看不到騷靈。

奈莫和莉絲娜在空間完全恢復正常後,穿進牆壁裡不見了。
agama 發表於 2014-1-30 13:28
第三十章_奔向自由的海膽






不能再空中游泳了,璽克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安全的路徑下樓。他走到大門前的禿草皮上,回頭看第四焚化爐園區。主爐棟上半部整個裂開,還有許多建築少了一至兩層。至少屋頂還在,或者說,還有別層樓的地板可以當成屋頂。大廳的紙箱門奇蹟般的毫髮無損,以它經歷的眾多推擠來看,璽克開始懷疑這上頭可能有全園區最強大的附魔,強大到甚至無法察覺。

沒有草的草皮上,隊長忙著給部下點名,並且分配幫民眾處理傷口的任務。

許多零碎的垃圾躺在禿草皮上,還躺了一條巨大的噴火龍。幾個孩子適應性驚人,剛發生過那種事竟然不會害怕,還爬到龍身上去玩。也許他們比大人更清楚真正的危險在哪裡。

小碴和瑟連站在一起。小碴手上抓著貓咪手偶,他把手伸進手偶嘴裡想拔出假牙,但是卡榫卡死了,大概永遠都要裝在這裡面了。看到璽克走來,小碴聳聳肩露出笑容。

「事情鬧得真大。」小碴說。

「起碼會有幾個人學到教訓吧。」璽克稍稍瞇眼說。

附近的警察來了,救護車也到了。沒多久又有三台騎士團的鋼鐵馬車抵達。

車上走下來一位外表三十出頭,身材高佻的女騎士。因為嚴格的軍事訓練,她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絲贅肉。騎士服的剪裁有凸顯身材的效果,看起來極為火辣。她身後跟著四位全副武裝的年輕男騎士。女騎士肩上的紋章比他們華麗,顯示她的地位比他們高,也比瑟連高。他們神情嚴肅,昂首闊步,只差沒踢正步而已。

瑟連挑挑眉毛,拍了一下小碴的肩膀。

「發生了什麼事?瑟連.尼可.拉斐特?」騎士們在禿草皮上停步,女騎士皺眉,大聲問瑟連。

「報告長官,這裡的法師弄出了一場爆炸。」瑟連用騎士的魔法語彙解釋。對騎士來說,只要跟法師有關而且有東西壞掉就是「法師弄出了一場爆炸」。

對法師來說爆炸永遠不單純是爆炸,璽克說:「是騷靈能量導致空間連結,通道口過度擴張而撕裂實體物質,於是建築物才會裂開,又因為能量吸收的關係……」

女騎士看到璽克,眉頭一皺,說:「又是你,璽克.崔格。你是不是在這裡搞獻祭那一套?」

璽克根本來不及說話,她就轉向瑟連說:「你怎麼沒阻止他?」

「沒有必要阻止,因為他根本沒作。」瑟連站得筆直說。

女騎士瞪著瑟連說:「你確定嗎?邪惡總是會披上善良的面紗,我們永遠無法確定他們是否真的悔改。欺瞞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如果你企圖相信他們心裡還有一點良知,他們就會利用這一點,假裝自己是正義的夥伴、原諒的信徒,伺機散播黑暗!」

女騎士一停下來,瑟連立刻說:「我確定。」

瑟連這樣快速回答,顯然讓她不太高興。她再次開口,用具威脅性的低沉聲音說:「你還太年輕了,見識不夠……」

璽克不喜歡她這樣說瑟連。她年紀是比較大沒錯,騎士都比看起來更年長,但瑟連也經歷過很多事情,她這樣說讓璽克覺得她把那些事情都一併推翻了。璽克不高興的瞇起眼睛。

女騎士也注意到璽克的表情,這讓她更加認定璽克比表面上看起來更危險,她對璽克說:「你以為只要索尼語解禁,你就無罪了嗎?你在黑夜教團裡學到的黑暗儀式、追求鮮血的價值觀,都烙印在你的靈魂上。這不是使用什麼法術的問題而已!魔法院院長大人認為你不會造成危險,這樣判斷實在太輕率——」

「不好意思。」法師部隊的隊長走過來。抖抖袖子看著女騎士:「您這是質疑光明之杖的決定?」

「這並不是質疑,而是合理的——」

女騎士話還沒說完,瑟連把手圍成杯狀,放在嘴邊,說:「長官,請問我接到的命令還要進行嗎?就是總部發下來,要關閉第四焚化爐的命令。」

聽到瑟連的話,隊長的臉緊繃起來,微帶怒意對女騎士說:「第四焚化爐是光明之杖的設施,這裡關閉與否由我們決定,聖潔之盾不能干涉!」

瑟連挑撥成功,放下手露出無辜的微笑。

「您剛才質疑光明之杖的決定,現在又干涉內部事務,騎士團是不是把魔法院當成自己的部下了?」隊長嚴厲的說。

「絕無此事!」女騎士對隊長行騎士禮:「光明之杖和聖潔之盾是友善穩固的同盟,並無上下之分!」

「我們也是這麼認為的。」隊長也對女騎士以法師的方式行禮:「我為我的失禮向您道歉。」他轉向璽克說:「不管誰找你麻煩,你都可以告他。我們對歧視法術學派的行為絕不寬容。你是我們的人,誰都不能歧視你。」

璽克愣愣的點頭。

「我回去研究法師法好了。」小碴笑說。

「弟弟——」女騎士輕聲叫著:「因為你說爺爺過世心情很不好,我們才讓你休學一年的,現在這裡都變成這樣了,你就回家來吧,好吧?」她對小碴說話的語氣和對璽克、瑟連說話的語氣完全不一樣。柔軟、溫和,甚至帶點懇求,臉上也掛起笑容。

這名女騎士是小碴的母親。小碴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全家人都習慣叫他弟弟。

「我要回學校去了。」小碴把戴著手偶的手塞進口袋裡,說:「我知道我想要往哪個方向走了。老媽,我希望我和爺爺一樣,是個率性自在,不管對什麼樣的怪人都真誠相待的人。」

「怪人?是指我嗎?」璽克轉頭問。

「是啊,不過你不先否認一下嗎?」小碴笑說。

「弟弟!」女騎士用稍微提高的聲音喊小碴,但無法改變他的心意:「他可是——」

瑟連再次把手放在嘴邊,圍成杯狀:「請問我收到的命令——」

「取消了!風紀委員會現在正在查!」女騎士不得不停止本來的話題,打斷瑟連的發言。

「老媽,如果妳非要找我朋友麻煩不可,就跟我決鬥!」小碴抬起手,發現他手上最像樣的武器居然是戴著人類假牙的貓咪手偶,忍不住笑出來。連璽克也笑出來了,他趕緊遮住嘴。

「如果你想回家,家裡每天都有準備你喜歡的食物。」女騎士最後投給小碴一個關愛與不捨的眼神,嘴唇顫抖,終究還是放棄了干涉成年孩子的交友狀況。她俐落的轉身說:「瑟連,跟我回去!」

「是,長官。」瑟連對璽克眨眨眼,跟著騎士們坐上馬車,馬車便離開了。

璽克留在原地,感覺一種無以名狀的情緒湧現。讓他這三年來,自從離開黑暗學院以後就一直徬徨不安的心平靜下來。

他再次想起樹精老人說的話。這次那些話不會讓他痛苦,而是感到溫暖。「我希望在我看不到的未來,你會找到那些明白你價值的人。」也許這是有可能的。

他,一個出身黑暗學院,只有補校學歷,又窮又沒後台,一看就是社會邊緣人的法師,他的人生仍然可以努力下去。

小碴跑去跟隊長聊天。璽克沒事作就隨便散步。他走到原為佇坑門,現在只是個大洞的地方。這裡面已經不再溢出廢氣了,裡頭地面上堆滿了不會動的廢棄魔器。

他看到一個穿著工作褲的海膽從深處的黑暗中走過來。那顆海膽走路歪歪倒倒,像是小孩子剛開始學走時那個樣子。

「怪頭,你又廢氣中毒了嗎?」璽克失笑。他走上前抓住海膽人的手,打算扶著他。

但是璽克抓下去的手直接握成拳頭。海膽人的袖子裡什麼都沒有!

璽克嚇了一跳,放開手後退一步。他上下仔細打量海膽人,又跨步上前,兩手抓住碟型天線帽往上抬。

那底下也沒有腦袋!工作褲裡頭空空如也!

璽克默默的把碟型天線帽放回原本的位置,遮住空蕩蕩的襯衫領口。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睡眠不足到出現幻覺了,或是睡眠不足到自己睡著了而不自知。

海膽人舉起兩邊袖子,把帽子調正。

璽克轉頭往禿草皮看,看到真正的怪頭現在正好加入小碴和隊長的談話中。他作勢戴上不存在的帽子,三人哈哈大笑。

海膽人從海膽底下發出說話聲:「真是的,不要隨便把別人的腦袋拿起來啊。」

這個聲音,是璽克在分類箱裡聽見的,那個想騙他拆箱底的聲音。

「你不會說出去的,對吧?」海膽人說:「我自由囉!不管是人類還是女王都不能統治我了!呀呼!我將一直走到艾太羅的邊陲!」

海膽人踩著歪歪扭扭的步伐,走出佇坑通道,沿著省道邊緣,璽克五天前走來報到的方向,走得遠遠的,最後消失在黑夜裡。

璽克掩著嘴,身體開始發抖,腰也往前彎。他撐了二十秒終於忍不住了,放聲大笑起來。

笑聲傳遍這片沒有草的草皮,傳過園區裡的斷垣殘壁,每個人都轉頭看他。他笑到差點站不住,絲毫不介意旁人的目光。

遠方的天空露出一絲魚肚白,同時,今年的第一片雪花進入璽克的視野中。

第二集完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05
第三集第一章        這不是幼稚園

        在深綠色的針葉林深處,有一棟屬於森林管理處的小木屋。這個地方遠離塵囂,冰冷空氣帶著濕潤的落葉氣味。

  小木屋內,璽克站在充作講台的並排板條箱上頭,努力擺出嚴肅的神情,卻頻頻忍不住笑出來。

  本地的巡山員隊長拿著一個大紙箱出現,裡面擺滿了補給品。全隊沒事的弟兄都在台下看著。隊長走上講台,朗聲說:「感謝熱心民眾璽克崔格對森林保育作出的貢獻。本處在此頒發泡面一箱、鐵鍋一只、攜帶型烤肉組一套。感謝璽克崔格這半個月以外,為國家社會抓到了十一只山老鼠!」

  璽克鄭重接過紙箱,底下那些渾身肌肉的巡山員們大力鼓掌。

  在冬天過去後,璽克像之前計畫的那樣住進山裡,靠天然資源維生。他專精魔藥學,因此對動植物都很了解,森林對他來說就是一座糧食庫,還比城市容易生活得多。

  璽克不怕動物,也不擔心遇到妖魔,惟一會攻擊他的是山老鼠。這些在山區盜伐盜采珍貴植物、盜獵瀕臨絕種動物的人類不是只會傷害非人類而已,他們也會攻擊可能妨礙到他們的同族生物。他們往往帶著鎗枝,開鎗時看不到絲毫猶豫。

  當他們碰到璽克時,他們也開鎗了。

  對習慣戰鬥的法師來說,一般人光有鎗也沒什麼用。璽克把他們全都打包送去森林管理處。管理處的人高興的請璽克吃飯,還送他保暖衣物。於是璽克意外發現,原來山老鼠可以跟林管處秤斤論兩,換取森林裡采集不到的物資,他就這樣投入了獵山老鼠的工作。

  ※※※※※※※※※※※※※※※※※※※※※

  表揚儀式結束後,大伙喝酒驅寒,並且分享烤肉和水果。璽克也分到一大杯酒和一大盤食物。他把藥草泡到酒裡,悠哉的往嘴裡塞烤肉,十分放松。這裡的人都是好人,食物有著落,天氣太冷時還可以住他們的工作站。

  他想著干脆在這裡長期居住算了。他可以挑個地方蓋自己的小木屋,他覺得他可以在這裡住上幾十年不成問題。

  在璽克打聽蓋房必經流程時,有人拿著魔話籠給他,說:「璽克,是找你的。」

  璽克放下食物,接過外型像是鳥籠的魔話籠,對著掛在裡面的鈴鐺說:「我是璽克。」

  「璽克——你最近還好嗎?」一個成年男性的聲音從鈴鐺裡傳出,他一面說話一面發出嘖嘖聲,似乎是在嚼魷魚干。

  璽克立刻往下拉鈴鐺的繩子,切斷通話。

  三秒後魔話又叮叮叮的響,璽克摀住耳朵,對著一屋子投向他的疑問視線說:「我不在!」

  打魔話過來的人不肯放棄。璽克把魔話籠放在地上,往上面蓋圍巾、外套、然後是睡袋、棉被,整個掩埋在層層厚厚的被褥之下。叮叮的聲音隱隱約約的持續傳出,整整響了十分鐘。

  璽克終於把魔話籠挖出來,一拉鈴鐺,說:「你快點放棄行不行?」

  「璽克嗎?有工作喔。」成年男子的聲音說。這個人是法師執業管理局的局長大人,那是一個專門幫失業窮法師——比方說璽克——找工作的單位。

  「會爆炸嗎?」璽克問。之前他透過法師執業管理局找到的兩個工作,工作場所後來都炸掉了。

  「會。」

  聽到這毫不拖泥帶水的回答,璽克愣了一下,幾乎是自言自語的喃喃念著:「你第一次這麼誠實。」

  「我一向很誠實,是你以前從沒問過我這個問題。」

  「有誰第一次找工作居然就問這個問題的嗎?」

  「那你現在知道找工作要多提問了。這次工作的地點在……」

  局長大人說出那個名字後,璽克像局長大人回答爆炸問題般迅速的說:「我不去!」

  「欸?」

  「那是艾太羅物價最高的城市!」璽克說:「在那種地方當基層勞工不劃算,光吃住就不夠錢了!」

  「你聽我說完,這個工作絕對劃算。他們提出的薪資是……」

  聽到局長大人說出的數字,璽克又愣住了。那是遠遠超乎他想像範圍的高薪,他一個月能領到國家規定的基本薪資兩年份!

  「那是什麼內容?」璽克開始好奇了。

  「你要保護闊霍蓋姆凱惹勒大人。」

  「誰?」璽克皺眉問。

  「我國的其中一個大法師。」

  大法師是法師裡的一個特殊階級。如果不把那些視政治為骯髒事,全力以赴擺脫名利的隱士算在內,大法師可以說是法師世界的最頂層了。大法師是國家給予的榮譽稱號。因為成為大法師的條件非常嚴苛,能當上大法師的人通常都有改變國際勢力版圖的能耐,為了留住他們不被別國所用,這個階級的人擁有很多成文不成文的特權。

  局長大人繼續介紹那個大法師。那個人是艾太羅魔信的董事長。艾太羅魔信是國營企業,經營國內所有的魔話相關業務。除此之外那個大法師還有一大串身分跟頭銜,像是知名國際慈善組織的顧問、國外大學的榮譽教授、經常在媒體上提及的電台負責人,他擁有一大堆獎狀獎牌跟獎章。他不只在專業領域有所成就,還經常因為維護人權、熱愛生命而獲得國外人權團體表揚。他出過的書迭起來比他的身高還高——至少作者欄掛他名字的書是有這麼多,他親自動筆寫的就不一定了。

  「怪名字。」璽克簡單的下了結論。光名的部分就已經夠難念難記又難寫了,璽克對他的全名永遠不會產生興趣。

  「別這麼說嘛——」局長大人說這句話的語氣顯示他深有同感。局長大人繼續說:「這個名字是他又查書又占蔔,特別幫自己取的名字。據說不管是筆劃還是涵義都完美無缺。」

  「那到底有什麼涵義?」璽克問。至少就國語的範圍內,璽克聽不出來那有什麼涵義。

  「使命、神聖堅定之類的吧。太多了我也記不起來。好像其實是個外國語版本的名字,方便外國人叫他吧,本國人就不方便啰。好啦,回到工作上。諾皮格史桑前陣子寄信到光明之杖,說他接下來要殺死闊霍蓋姆凱惹勒大人。所以光明之杖現在要找人去艾太羅魔信總公司保護他。」

  諾皮格史桑這個名字璽克有點印像。之前光明之杖只是為了確認一起跟他有關的密報,就驚動法師第一情報部整支戰鬥法師部隊開到第四焚化爐去。這人是個夢魘級的邪惡法師。

  「似乎有什麼狀況,導致他們特別指定要所尼語系的法師過去幫忙。」局長大人的語氣帶了點懇求:「所尼語系的正派法師沒幾個,拜托你了。」

  璽克長長的嘆氣。

  ※※※※※※※※※※※※※※※※※※※※※

  一周後。璽克攜帶聘雇契約書,抵達艾太羅魔信總公司大門前。這是一棟新式玻璃帷幕大樓。閃亮的玻璃映出藍天的樣子,對人類來說相當美觀,也相當容易讓飛鳥誤撞身亡。

  門口有三十幾個焦躁不安的警衛,嚴格確認璽克的身分。目前看起來都算正常,不過,璽克記得這地方應該是光明之杖蓋的,不是黑夜教團的據點吧?

  大門上方有鋼架和玻璃作成的大型雨遮,下方的牆面看起來是花崗岩,到了上面卻變成黑曜石,連雨遮和牆壁相接的地方都是黑曜石。璽克觀察不同材質的交界處,他看到花崗岩扭曲變色,往上逐漸出現深淺不一的紫黑色雜質,最後全部變成黑曜石。這是轉換系法術,將花崗岩和內部的鋼筋水泥都變成了黑曜石。

  在雨遮上面有三座黑曜石作成的雕像,由上而下俯視路人。收著翅膀的獨眼烏鴉,那顆眼球特別的大,稍微偏頭像是在打量什麼可疑的東西;十只腳的蜘蛛身上滿是倒鉤;一個脖子以上是馬的嬰兒用兩腳站立,姿態像是在學步。

  這三座雕像都是黑夜王者的形像。

  三個一起出現,大概不是別的東西恰好長一樣,但光明之杖不可能在自家公司門上裝飾黑夜王者像吧?

  璽克過去在邪惡的黑夜教團裡學習所尼語系法術,那個教團所信仰的就是黑夜王者。當時光明之杖和聖潔之盾為了阻止黑夜教團把黑夜王者招喚到艾太羅,跟教團在地底神殿展開決戰。

  璽克不知道這裡是有什麼毛病,總之先進去看看。

  他往大門跨出一步,看到奈莫面對著他走來。奈莫戴著一頂插著大把艷麗羽毛的絲質波浪緣寬邊帽。他身上只有這頂帽子是他的風格,其他都是艾太羅魔信的制服。他穿著淺藍色無鑲邊的法師袍,脖子上系一條紅色絲巾,打成一個讓人聯想到童子軍的結。絲巾角落繡著一個小小的魔話鈴鐺圖案。

  莉絲娜走在奈莫後面。她穿著合身的米白襯衫,胸線下緣有一帶優雅的皺折,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顆。搭配長度剛好過膝的深橘色直筒裙,白與粉紫的細直條紋絲襪和糖果紅的細跟高跟鞋,鞋跟高達十三公分。她的頭發整齊的綁成兩個包頭,左邊的包頭上夾著一個不織布內塞棉花的愛心發夾。沒看到她的尾巴。

  璽克舉手,皺眉對奈莫打招呼。

  奈莫稍微把帽子抬離頭頂致意:「你總算到了。」

  「你也是來對付諾皮格的?」

  奈莫湊近璽克低聲說:「算是,不過還要看我怎麼玩。」他又拉開距離,用正常音量說:「光明之杖透過大尾的找到我。我聽說他們在找所尼語系的法師,還以為會看到一場同學會,看來身手還可以,又沒被法師抓子追殺的人,沒我以為的多啊。」奈莫聳聳肩,扯著袖子,大聲說:「這制服也太醜了,為什麼公務機關的品味總是落後時代三十年?」

  璽克也這麼覺得。他不挑衣服,但連他也覺得這個衣服糟透了。他指了指上頭的雨遮:「那些雕像是你弄出來的嗎?」

  「我還真希望我有那種本事,那我就可以把這件衣服的材質轉換好一點。」奈莫又壓低音量說:「我認為制作制服的特約廠商一定有給回扣。」他恢復正常音量說:「那是諾皮格作的,昨天晚上才跑出來的。」

  璽克瞪大眼睛:「這裡是正門口。」

  「我想他可以在這裡作任何事。」奈莫瞇眼看雕像:「你記得學院裡有誰叫作諾皮格嗎?」

  「不知道。」璽克回答。

  「我也不知道。學院那麼多,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活著。我要去買中餐,你自己進去吧。跟櫃台說找黛姊就行了。」奈莫揮揮帽子,帶著莉絲娜離去。
本帖最後由 raymoon 於 2014-2-1 12:12 編輯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08
第二章  超級可疑人士

       璽克獨自走進大廳。他跟櫃台說完話就去旁邊坐下看報紙。新聞報導光明之杖總部外面出現抗議游行,抗議第四焚化爐停工期間,魔法垃圾無處可丟。

  過了五分鐘,他聽到空氣中有輕微的霹啪聲。他放下報紙往四周看。櫃台人員和洽公的法師也都抬頭四顧,一個個架起護壁。不知道是誰說了句:「又來了。」

  大門玻璃突然出現大片冰裂紋,隨即爆開來。滿地碎玻璃慢慢融化。大門的玻璃變成了冰塊。

  門口的警衛們拿著法杖,驚慌的交談。沒有出現任何可疑人物,大門卻被施法轉換了。

  大廳深處員工專用出入口的霧面玻璃門往旁邊打開,一個非常奇怪的人走了出來。

  璽克搞不懂這個人是男的還是女的。他的體型正好介於兩者之間。他走路的時候夾著手臂和腿,踩的是模特兒走伸展台的步伐,卻因為沒有邁大步而更顯扭捏。他穿著艾太羅魔信的制服,但把絲巾捏在手裡亂甩。他的藍色法師袍底下應該是什麼都沒穿,單薄的布料就這樣掛在他極瘦的身體上,突出的骨頭形狀一覽無遺,還有兩個葡萄干般的**凸起。他理了平頭,後腦勺大得古怪,顴骨和眉骨突出,眉毛和眼睫毛一根也沒有。他的眼睛是藍色的,像彈珠一樣。

  璽克盯著這個人看。他的胸部是平的,臀部是干癟的,肩膀窄但是骨盆寬。這個人看起來根本就是個異界人,異界人無法判斷性別也是當然的,不能怪璽克。

  疑似異界人朝著璽克走來。璽克把報紙插回書報架上,站起來。

  疑似異界人衝著璽克笑,嘴角高高翹起,彷佛可以一直翹到耳際。他對璽克伸出手:「你就是璽克崔格?」他的聲音和他的外表一樣雌雄莫辨,沙啞油滑兼有,十分詭異。

  璽克忍耐著不舒服的感覺,伸手和他互握,問:「是黛姊嗎?」

  「喔!是啊!是啊!」疑似異界人大力搖動璽克的手,另一手抬起來,手背輕觸自己的下巴:「久仰大名了啊。」他嘴角的笑意開始擴散,以一種近乎瘋狂的方式扭曲整張臉的肌肉,眼睛變成彎月型:「聞名不如見面啊,好重的屍臭味,果真是天生的死靈師。」

  璽克猛的把手抽回來,心髒狂跳。這個異界人讓他感到危險。

  「這裡這樣一片混亂,真不是個自我介紹的好地方。這裡的人真是太沒品味了,這樣哪能成為人民典範呢。還是收拾一下吧。」疑似異界人踩著台步,用彎彎曲曲的路線走向大門,踩到半融化的碎冰中間,手一揮,所有碎冰化為蒸氣消失,地面迅速恢復干爽。

  璽克注意到他是直接把冰變成氣體,中間沒有先變成水。

  此時員工入口的門再次打開,一個身上穿著藍色玻璃紙制法師袍的女人衝出來,她指著疑似異界人大吼:「抓住他,那是入侵者!」

  疑似異界人一腳前一腳後的站著,踮起前腳,再換踮起另一腳,順勢轉身,面對穿藍色玻璃紙的女人。他昂起下巴,用食指指著對方說:「居然穿著那種東西就出來了,果然下等人都是不知羞恥的。」女人身上的玻璃紙變成了更薄的糯米紙。天花板突然變成透明的冰塊,在一陣爆裂聲後碎裂墜落,砸在大廳眾人頭上。

  「人家是諾皮格史桑,獲選的人類。很高興見到你啊,璽克大人。」疑似異界人兩手捧著自己的臉頰,整個人身體扭曲得像麻花一樣,連腳踝都勾在一起:「朕是天生的物質轉換師,奴家超期待遇到同類的,不要太快死掉喔!」

  璽克拔出祭刀,大步後退。

  諾皮格一面把紅絲巾在脖子上打了個死結,一面把地板變成糖磚,用力踩碎,然後踢了一腳,就像火藥點燃一樣爆炸。

  璽克架起護壁阻擋,黑色濃煙遮蔽住視線。他聽到後面有聲音,轉身在煙霧中看到諾皮格踮著腳奔出大門,手往上指。雨遮和三座雕像碎裂崩落,阻擋警衛。

  不過幾秒的時間而已,沙土落地之後,諾皮格已經不見了,只剩下那件藍色制服壓在石塊下面。

  那個穿著糯米紙制服的女人邊破口大罵邊施法清除地上和身上的碎冰,冰塊變成的水卻只是讓她身上的糯米紙快速溶解。其他員工趕緊拿著外套衝向她。璽克聽到那些人稱她是「黛姊」。

  大廳天花板沒了,管線垂下來。地上破了一個洞,大門外面變成亂石堆。璽克看著這一片混亂,深感奈莫說的有理。諾皮格可以在這裡作任何事,沒人擋得住他。

  ※※※※※※※※※※※※※※※※※※※※※

  半小時之後,大廳裡裝上新的天花板,地上鋪了鐵板,大門則要花上更多時間修理。黛姊換上材質正常的衣服,在一間門牌寫著「員工關懷室」的房間裡會見璽克。員工關懷室裡連水都沒得喝,牆上倒是貼著不少勵志標語,像是「只要努力工作,世界一定會看見你」、「不要抱怨是成功最快的方法」。

  黛姊看起來非常疲憊,臉很臭,口氣也很差,跟她說的話完全不搭配:「本公司是一所以員工的福旨為優先,力求顧客滿意的幸福企業。你在這裡會感受到家庭一般的溫暖……」以下還有數千字差不多的內容。

  她拿了一迭東西給璽克閱讀。璽克以為那會是諾皮格的資料或防御計畫,認真看了三秒才發現和諾皮格毫無關系。那本厚達兩公分、裝訂精美的書是「艾太羅魔信生活規約」,內容有、「微笑能帶來美好的一天,微笑可以帶來正面能量」、「不要讓別人成為自己的情緒垃圾桶,抱怨會讓你陷入憂郁」、「生氣之前要三思,你會發現沒有任何事情值得生氣」等等。淨是一些只該放在小學課本裡的東西。

  裡面還有模範員工的故事,關於某員工每天提早到,幫大家整理環境,然後又推遲下班時間幫其他人完成工作的故事。裡面沒有提到公司是否為了他的默默努力給他加薪。璽克覺得光是他讓公司不用請人打掃,就該給他雙份薪水了。

  「請問這個是?」璽克覺得黛姊一定是拿錯資料了。

  「本公司的生活守則。」黛姊看起來是認真的,這讓璽克覺得比作戰還可怕:「我們是以『魔話接線生』的名義雇用你。本公司非常重視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員工是本公司最重要的資產。互相尊重、和諧互助的工作環境是我們的驕傲。你應該盡你所能作到這上面寫的事項,這樣你可以擁有美好的工作體驗,還可以讓你成為受歡迎的人。」

  她說的話內容算不上錯,璽克也希望能和同事好好相處。不過剛剛諾皮格才侵門踏戶的搞破壞,這種情況下還把「說話要輕聲細語,語調和緩」當成第一優先事項,太不合理了。

  「我知道了,還有呢?」璽克接著問。他希望接下來就可以聽見應付諾皮格攻擊的策略。

  「喔,這些給你『自主學習』。下班回去寫心得,明天交上來。」黛姊又拿了一本內容根本一樣,只是用字不同的冊子給璽克。

  璽克第一次聽說世界上有不可以自主不作的「自主」學習。

  由於怎麼也等不到作戰情報,就被派去上工了,璽克只好穿上制服,躲在接線室裡看小說。

  接線室是魔話系統的中樞。雖然名為「室」,其實是由眾多大大小小的通道組成,通道有些寬達十五公尺,有的寬度只有三公尺。通道分成水平和垂直的,少數是斜的,交錯縱橫,幾乎連通到這棟大樓的每個角落。可以說這個接線室就占去了大樓裡的大多數空間。剩下一些被通道擠壓破碎的零散空間才開辟成辦公室。

  通道的牆壁是淡金色,處理過的表面不會有強烈的反光。依照通道寬度,單側或雙側的牆壁上有架設金屬軌道,小平台掛在上面跑,載著人快速移動。沒有裝軌道的牆面上掛著一個個銅制的圓盤魔法陣。

  銅盤的中間有個小小的插入口,周圍刻著一圈會變色的法術符號。這些銅盤每一個就是一個魔法訊息傳輸線路。周圍那些變色符號反映出這條線路的通話狀態。接線生的工作就是在外界的鈴鐺受到天候或法術能量干擾,訊息傳遞中斷的時候,透過把插頭插到不同的銅盤上,切換線路來保持通話順暢。

  大部分的銅盤就跟普通餐盤差不多大,多條線路的彙集處銅盤會比較大。也有一些大到跟衣櫃一樣,上面字刻得密密麻麻。那些是專用線路,不和別的銅盤相連接。

  璽克蹲在接線室底層的備用零件櫃和廢棄零件箱後面。小平台在他頭上來來去去,滾輪在軌道上發出嬰嬰嬰的摩擦聲。

  那些平台是在鋼板底下裝上鋼輪和動力裝置制成的。使用者不需要出力,靠著撥動裝在邊緣的按鈕就可以控制平台沿著軌道移動。軌道也可以傳輸指令,可以預先移動路徑上的轉轍器。平台本身有保持台面水平的功能,不會因為軌道方向從水平改為垂直就把人倒出去。有幾台平台特別大,是運送機具用的。

  雖然這些平台也都有防撞系統,不過事在人為,只要努力還是可以發生車禍。經常有人會相撞、跌落,或是先撞人再摔下來,墜落途中順便把下面其他平台上的同事也一把拽下來,然後就會髒話滿天飛。

  璽克裝作不知道頭上的人們正在互射冰箭,把掉到身上的碎冰撥掉。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09
第三章  無聊無用的小說續集

  他正在讀的這本小說是他從紙類回收箱裡撿來的。這是一本法師小說的續作。故事主角是一個又窮又瘦的法師,他並不是某個滅亡古代王國的皇族末裔,身上沒背著任何必須挑戰暴君順便娶走對方女兒(一定很美麗)的責任,也並未繼承任何受人尊敬,會引來一票臣子自動自發拱他當王的血統。他努力的目標不過就是不愁吃穿,作者又不給他天上掉下來一把古代英雄拯救世界時拿的神器(順便把他指定為下一任救世主),這種一點也不肯給人正面希望的東西居然能出續作,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不但如此,這個主角每次工作的地點都會炸掉,除了讓作者費盡心思找出新的引爆方式之外,全書根本了無新意。街頭上都能看到的事情怎麼拿來寫小說呢?小說就是要現實中發生不了才會賣啊。因為主角一直在倒楣,看起來好像很弱,作者還緊急在這一集裡安排一個夠強的敵人跟他對打,讓他開一下主角威能。

  他正看到精彩處,奈莫和莉絲娜穿過附有法器偵測效果的門,進到接線室,直直朝躲在箱子後面的璽克走來。

  「聽說你跟諾皮格見上面了?」奈莫一腳踩在璽克的衣服下襬上。

  璽克皺眉把衣服拉出來:「運氣不好。你說得沒錯,那個名字闊開頭的董事長死定了。我根本沒看到什麼像樣的防御措施。」

  「如果死的是他那還算好呢。」奈莫拿出一張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遞給璽克:「拿去看吧,我買回來的『中餐』。」

  那上面都是手寫的諾皮格資料,正是璽克本來希望能從黛姊那裡拿到的東西。

  璽克一面閱讀一面問奈莫:「你有認真想殺死諾皮格嗎?」

  「有啊。」奈莫拆開他真正午餐的包裝紙,那裡面是一個塞滿蔬菜和蕃茄的熏雞堡。他咬了幾口,吞下後說:「我想給大尾賣個人情。」

  「闊什麼什麼每多活一天,我就多領一天薪水,我也會努力。」璽克說。

  筆記紙上寫的諾皮格犯罪經歷十分輝煌。多起入侵民宅強盜殺人還只是最基本,他會攻擊光明之杖的設施,甚至是針對大法師相關的地方下手。璽克總算明白之前法師第一情報部為什麼會對諾皮格攻擊第四焚化爐的密報那麼緊張了,那裡也跟大法師有關,確實是高風險地點。

  他是一個把殺人當成娛樂的犯罪者。他的犯行裡一大半都沒有必要,他卻還是動手了。他的暴力不是只用來排除障礙,他享受使用暴力的過程。

  他興致一來也會黑吃黑,不管社會光明面還是黑暗面的勢力他都當那是肥羊,因此黑白兩道都想要他的人頭。他都是單獨作案,沒人想跟這種瘋子合作。法院已經發布他的「誅殺令」。不管是誰、在哪裡、什麼情況下都可以殺掉他而不必負法律責任。

  照資料上所述,諾皮格沒讀過法師大學跟補校,也和黑夜教團沒有關系。

  「闊霍蓋姆凱惹勒。」奈莫告訴璽克董事長的正確名字,不過他也不想提那個人的姓氏。

  「你記得住啊?」璽克扁嘴。

  「他對犯罪者來說是個名人。是殺人犯的最終保險。」奈莫冷笑說。

  璽克看他那副表情,那似乎不是贊美。璽克小聲說:「最好的情況就是我們把諾皮格作掉,你拿他的死訊去交差,但是不要讓警察知道,那樣在因為他長期沒出現而解除警報之前,我還可以領久一點薪水……」

  「這主意不錯,我可以處理掉屍體,你拿薪水的……」

  對手明明就是公認的危險人物,這兩個人卻把諾皮格當成肥羊在討論,商討該如何從中得到最多好處。

  「第一情報部打算怎麼作?」璽克問。照之前的經驗,既然諾皮格本人都出現了,法師第一情報部應該已經十萬火急的趕來,地毯式搜索這個地方了才對。

  「什麼都不能作。他們進不來。」

  璽克抬頭看奈莫,挑眉等他解釋。

  「這裡不是第四焚化爐那種『權力版圖的邊陲地帶』,所有有來頭的法師要不是和這裡有關系,就是正在努力和這裡扯上關系。這種地方總是有很多可笑的理由去拒絕必要的援助,待久了你就知道。」

  璽克想起他來這裡之前,他問法師執業管理局的局長大人:這裡內部現在是什麼情況?諾皮格肆虐到什麼程度了?局長大人也是說不清楚,似乎這裡面的事情外界都不知道。

  他攤開一張大地圖。這是他從大廳拿來的,給洽公人士用的這棟大樓平面圖。他一看就知道有很多隱藏的空間上面沒有標示,不過沒關系,他會慢慢補上。

  「來計畫一下,我們兩個該怎麼作掉他。」璽克邊說邊用筆把出入口圈起來。

  ※※※※※※※※※※※※※※※※※※※※※

  完成初步計畫後,他們拿著計畫書去安全部門,希望安全部門能給他們一些資料上的協助,讓他們知道這個計畫有沒有實行的價值,並確認還有多少人能當幫手。

  但是安全部門辦公室裡空蕩蕩的,沒有人在。璽克走到櫃台前,一眼就看到櫃台上擺著一個紙盒,裡面有一大迭封好的信封,上面用各種不同的筆跡寫著「辭呈」兩個字。

  「該不會全體辭職了?」璽克把身體貼到櫃台上,前傾張望,並沒有人躲在櫃台後面或是桌子底下吃便當。

  「看這個。」奈莫走到掛在牆上的白板前,指著行事歷上一個要安全部門人員「自主參加」的「充滿希望的未來」講座。他們合理推測安全部門是全體強迫「自主」參加了。

  璽克轉頭看時鐘,這個時間應該已經散場了。差不多該有人回到這裡了才對。於是他們決定去講座會場看看。

  「充滿希望的未來」講座在第二表演廳舉行。因為到處都是前往講座的指示牌,他們一下子就找到了。三個人在門口腦袋迭腦袋,探出來的頭組成圖騰柱,偷看場內。

  璽克不知道演講場地是什麼時候變成企業必備設施的,總之場內台下有百來位穿著醜制服的法師,坐在便宜的鐵椅上。講台上貼著主講人簡歷,除了一大串疑似國際組織的職稱外,他還是個大學教授。他的演說內容則顯示他其實是個幼稚園老師,以讓成年人退化回去坐兒童安全椅為人生目標。

  黛姊說過、又特地印刷成書要璽克看過的那些陳腔濫調,正在主講人嘴裡用不同的說法繼續重復。

  主講人用高亢的聲音大喊:「只要有信心,事情一定會成功!來,跟著我大喊:『我是最好的!』」

  台下的醜制服法師們全體大喊:「我是最好的!」

  璽克不懂他們之中到底哪一個才是最好的。

  主講人嫌他們不夠大聲,又逼迫他們站起重來幾次。

  璽克把目光往會場後面移過去,發現在醜制服法師最後方有一張華麗的沙發椅。由於現在每個人都只能「自主」的把目光放在講台上,坐在那張沙發椅上的人可以自由的觀察醜制服法師們,卻沒人能看他。

  那張沙發椅上坐著黛姊,和另一個沒穿醜制服,身材寬闊的男法師。

  「那就是闊霍蓋姆凱惹勒。」莉絲娜抬頭告訴璽克。他們中間隔著奈莫的腦袋和他的帽子,距離不近。

  闊啥董事長肩寬而腿短,方臉,但下顎寬到有點梯形的感覺。他的嘴唇很厚,卻感覺沒什麼彈性。他的膚色曬黑了,但是黑得太過均勻,不像是戶外活動曬出來的,比較像是日曬機假造出來,用泥巴上色般的偽健康風格。他頭發剪得很短,角度一轉就可以看見頭皮,但還是很難看到他緊貼著頭的耳朵。他的脖子很粗,穿著可以完美修飾身材的灰藍色訂制禮服,還有加上墊肩,光是那高雅多層次的藍色,就不是醜制服那劣質塑膠似的藍能比擬的。大概只有璽克這種人能不受他的衣著影響,看出他的身材跟臉都不會讓人想把眼睛多擺在那裡幾秒,而且還駝背。

  闊啥胸前一長排的獎章足以將他本人淹沒。上頭充滿像是展翅的鳥、花朵等等各種圖騰和各方頒獎單位的名字,多半用銀色的底,紅或藍色點綴。他把那些獎章釘在織入金絲的昂貴綬帶上。搶眼到讓人遇見他時第一眼是先看到綬帶和上頭的獎章,接下來看到他的訂制服,可能直到離開時都還沒真正看見他長什麼樣子。

  此刻他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看他的員工浪費人生大喊同樣的口號。

  演講總算結束了。闊啥上台和主講人握手。他們把恭維當成禮品般互相饋贈,認定對方是自己有生以來看過最具道德良知和教育熱忱的人,整個世界再也找不到更有道德良知和教育熱忱的人了,甚至還超過自己。由於他們兩個都是具有權威的知名人士,如此一來他們就互相以權威,把對方認證為世界上最具道德良知和教育熱忱的前兩名。

  璽克都在打瞌睡了,聽到掌聲響起才醒來。主講人跟本地領導人已經在台上握手了。

  「遇到闊霍蓋姆……」主講人用了將近四十個音才把闊啥的全名說完。「……是我這輩子碰到最好的事情。」主講人殷勤的握著闊啥的手:「這改變了我的生命、開啟了我的眼界。他教導我學會謙卑、消除了我的自私。我們私底下都稱他是『聖人闊……』」全名又說了一遍。既然是私底下的稱呼,為什麼要拿到公眾場合對著全體員工說?擺明了就是要大家用這個取代正式稱呼。

  主講人的臉突然扭曲了一下,像是電視收訊不良那樣跳動。主講人說:「他讓我知道這個世界是人上有人。」按照互相饋贈禮物的慣例,接下來該換闊啥把收到的全部贊美復制一份還回去,主講人卻抓緊闊啥的手,大叫起來:「你的頭抬太高啦啊啊啊啊啊啊!」

  坐在第一排第一個的醜制服法師跳了起來。

  主講人的身體像吹氣球一樣漲了起來,衣服撐破,整個人變成一顆凹凹凸凸的球體又繼續漲大,最後連皮膚都撐到極限炸開。闊啥從頭到尾一直傻愣在那裡,連手都還握著沒有放開。是那個醜制服法師衝上去拉開他再架起護壁,在爆炸中救了他。

  強大的爆破力道把表演廳天花板上的燈全都炸了下來。講台完全消失,可以直接看到下面一層樓房間的椅子。

  奈莫吹了聲口哨。

  表演廳裡一面混亂,主講人的皮膚碎片掛在各處。灰塵慢慢飄落。醜制服法師們趕往各個出口看守,並且檢查每張椅子下方。

  璽克等人識相的舉手,讓那些人檢查他們的通行證。

  闊啥驚呆了,過了好一陣子才回神,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痛罵那位救了他的法師:「你在搞什麼?怎麼會讓他溜進來?你到底有沒有在做事啊?」

  像這樣連珠串的責備足足持續了十二分鐘,直到他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氣勢中斷,才在黛姊扶持下不情願的離開,去換掉他那件滿是灰塵的禮服。

  醜制服法師的現場搜查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他們把表演廳封起來,回到安全部門辦公室。璽克等人跟著他們回去。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11
第四章  棄貓的窩

  在回去的路上,璽克就看到他們紛紛往口袋和包包裡掏東西,走進安全部門辦公室以後,他們紛紛把拿出來的辭呈放在櫃台上的紙盒裡。紙盒一下子就滿出來了。

  沒有遞出辭呈的人用一種「雖然我很希望你留下來,但我也很懂你為什麼想走」的可憐眼神目送那些人轉身離去。現在安全部門的氣氛就像一窩被拋棄的小貓。

  剛才救了闊啥的人是這窩兄弟姊妹的老大。他坐在堆了最多文件的桌子後面,手肘靠著桌面,兩手抱著低垂的頭。

  璽克走上前,盡可能用最不刺激人的句型跟他交談:「你好。我有點事情想要請教,請問有空嗎?」

  「有空!我總是有空,反正我沒有在作事!」棄貓大哥猛的抬起頭來哭號,璽克還是刺激到他了。棄貓大哥用很大的力氣把桌上的紙揉成一團,投向垃圾桶。因為太用力而飛過垃圾桶上空,沒有掉進去。璽克眼尖的看到那份文件標題是「安全措施改善建議」。

  「有什麼事嗎?」棄貓大哥兩手握拳放在桌上。他好像把什麼重要的東西也一起扔了,現在整個人看起來彷佛是紙作的,風一吹就會跑掉似的。他大約四十歲,戴著一副厚重的圓形眼鏡,一頭黑發算是豐厚。皮膚上有不少因為過度勞累、壓力過大和睡眠不足長出的青春痘。他的皮膚松垮,應該是近期內急遽變瘦造成的。他穿著皮面經過多次補漆的黑皮鞋,鞋底也補過好幾次。醜制服外面套著一件深灰色外套,屬於休閑工作都能穿的通用款。他看起來就是個這座城市裡隨處可見的白領階級法師。

  「我們擬定了一份捕捉諾皮格的計畫書,你可以幫我們看看可行性嗎?」璽克遞出他和奈莫寫的東西。

  棄貓大哥打起精神,認真的看完他們的計畫書,嘆了口氣問:「你們是新來的接線生吧?我有看過你們的資料,有保證,但資歷不太完整。你們是上過戰場的佣兵嗎?看這個戰術很專業啊。」他看看這兩位法師的氣質,說:「你們不可能是正規軍的軍人。」

  「算是吧。」璽克說。

  「我現役,他退役了。」奈莫說。

  「雖然你們的計畫很不錯,我都想跟你們聯手了,但是闊霍蓋姆凱惹勒大人不會准許。我之前就提出過一個類似的,他不准我們在通道上安放法術,說這樣客人會覺得他不信任他們。」

  提到客人,璽克立刻想到爆炸的那一位:「剛才炸掉那個人,他進來之前你們有搜過他身體嗎?」璽克進來時被搜得很徹底,連小灰都出來跟警衛打招呼了,這種人肉炸彈不可能不會發現。

  「沒有。」棄貓大哥泄了氣,又變回一張薄紙。璽克戳中了他的痛點。如果之前是硬紙板,棄貓大哥現在厚度已經變成宣紙了。他彷佛老了十歲,說:「闊霍蓋姆凱惹勒大人不准我們搜客人的身。他說這樣客人會覺得他沒禮貌。」

  璽克和奈莫很有默契的對看一眼,他們都認為剛才那場爆炸,闊啥自己要負全責。

  棄貓大哥用凝重的語氣說:「雖然你們其實是來作保鑣工作的,如果老板在場的話,你還是假裝自己有在作接線生的工作吧,不然他會發飆。」他低頭看了一眼計畫書:「你們的想法很正確。內容比我那份更周詳,我會幫你們爭取看看,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璽克趕緊把計畫書搶回來,雙手抓緊往身側挪,遠離棄貓大哥:「不用麻煩你了!」這份計畫書在大門和通道上放了一大堆不信任任何人的法術,還外加把禮貌拿去喂狗的搜身步驟。璽克簡直不敢想像要是棄貓大哥真的拿這東西去給闊啥看,他會受到怎樣的欺凌。

  「我們再考慮考慮。」璽克說完,帶著計畫書,三人逃出棄貓的小窩。

  走遠之後,奈莫搔搔耳朵,一甩手把計畫書從璽克手上搶過來,另一只手彈了一下手指,施法在計畫書上點火燒掉:「安全部門根本就癱瘓了嘛。」在闊啥的大力干預下,這些專業人員根本無從施力。保全工作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作得好,完全不是他們的錯。

  「現在我們還沒被盯上,要是那個闊盯上我們,我們也會和安全部門一樣動彈不得。」璽克說。不要被盯上的方法,大概就是作接線生的工作當掩護。要不是闊啥一死他的薪水就停止計算,璽克還真不想救闊啥。

  「越外行的家伙越愛插手專業領域。」奈莫說:「這樣讓他們覺得自己很懂。」

  「我覺得還有別的原因吧。」璽克覺得沒這麼單純,也許跟之前奈莫說的「可笑的理由」有關。

  他們在大樓內部到處逛,校正地圖。每個員工都在自己的崗位上忙碌,只有他們到處閑晃。璽克聽到許多抱怨,說上面老是突然扔下來一堆沒意義的工作讓所有人都投進去作,害他們連出辦公室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在走廊上移動的人就只有他們三個,沒看到別人。

  走著走著,莉絲娜突然停下腳步,說:「有火的味道。」

  璽克和奈莫拔出祭刀,背對背戒備。注意諾皮格從哪冒出來。

  「前面。」莉絲娜抓著奈莫的手說。璽克也聞到燃燒的味道了。有熱氣往這裡擴散。

  莉絲娜走前面,奈莫和璽克跟上,三人維持隊形前進。走沒多遠就看到黑煙在走廊上翻滾。

  璽克仔細檢查周圍的法力分布。他並沒有感覺到諾皮格那種狂妄招搖的力量,他脖子上的銀匣也沒有跳動提出警告。諾皮格可能已經玩夠離開了。

  璽克先找到火災警報鈕按下去,警鈴聲大作。他和奈莫一個人用骨頭、一個人用血瓶施法,在自己頭上罩一顆新鮮空氣團,進入火場。

  莉絲娜是惡魔,不怕火和濃煙,她走最前面探路。

  濃煙密布的地方光照不進來,他們眼前一片黑,什麼都看不到,連火光也被煙擋住了。璽克只好放出他的使魔小灰,透過使魔聯結讓小灰告訴他哪裡能走。小灰是霧妖,霧妖通常生活在寒冷潮濕的地方,高溫對他們不好,牠盡量保持自己大部分都留在璽克的低溫法術範圍內,只伸出一部分探測移動路線。

  莉絲娜和小灰讓主人知道他們看到了什麼。他們進入起火點的房間。這個房間裡有很多檔案櫃,現在都倒在地上,裡面文件堆在地上燃燒。桌子碎了,抽屜裡的東西散落一地。

  他們發現裡面有人,倒在地上似乎是沒有意識了。靠著使魔的感官,璽克和奈莫摸到那些人旁邊,一人拖一個往門外拉。莉絲娜力氣大,她一手拖一個,三人拖著全部四個人往外走。

  莉絲娜一下子就走出去,第一個離開濃煙範圍。璽克和奈莫快走出去時,小灰突然纏到璽克身上,璽克只來得及聽到低沉的隆隆聲,一大團火焰就破開黑煙出現在他身邊。灰霧纏上火球,兩者一下子抵銷,小灰把火球吃掉了。

  那是針對璽克而來的攻擊法術!

  璽克放開他拖著的人,拿起咬在嘴裡的祭刀,跟奈莫一起朝火球來向放出酸液箭和震蕩波。他們感覺法術直接撞上牆面,沒有打到任何人。

  莉絲娜已經把她拖的人放在安全的地方了,又跑回來接手璽克和奈莫的人。奈莫和璽克一人一邊保護她,快速衝出火場。

  他們擺脫濃煙,魔燈的光再次照入眼裡。一時間有點刺眼,璽克眨眼眨個不停。

  他們往前衝過走廊,拐過轉角,到莉絲娜放下先前兩個人的地方。

  血肉的焦臭味迎面撲過來。先救出的兩個人躺在地上,變成一團混著熔岩的焦炭。他們躺在地板高溫熔化而成的一灘黏稠液態物裡頭,只剩腳踝以下的地方還看得到形狀,正慢慢被火舌吞噬。自動灑水系統徒勞無功的噴水,一碰到他們就變成蒸氣。

  莉絲娜拖著兩個人愣在那裡,璽克也愣住了。

  奈莫罵了句髒話,說:「難得救人居然給我搞這種飛機!」

  消防人員趕來了。法師驅趕一大群水構成的水牛衝過走廊,還有滅火粉構成的白鷺鷥飛往火場。醫護人員趕來接手莉絲娜拖著的兩名傷患,沒有人去碰地上躺著的兩個人。

  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們沒救了。

  等火熄了,後續處理跟璽克他們再也沒有任何關系後,他們躲回接線室策劃解決諾皮格的方法。

  他們蹲在備用零件箱旁邊,更往後面是一大排測試用的魔話鈴鐺。都沒有放在魔話籠裡,而是一顆顆的掛在線上,線則保持等距離固定在一個大的金屬網上,金屬網垂掛在天花板下方。每顆鈴鐺的高度有微妙的差距,這樣掛一片看起來還滿漂亮的。

  突然一顆鈴鐺響了,緊接著其他鈴鐺也響了起來。一個醜制服法師匆匆忙忙的跑過來接魔話。他拉了一顆鈴鐺,其他鈴鐺就一起安靜下來了。他站在那裡過了幾秒,切斷魔話破口大罵:「到底是誰這麼無聊打無聲魔話過來,讓我逮到那家伙的話……」

  「——可惡的諾皮格,我要剝他的皮用來繃大鼓!再拿他的骨頭當鼓槌!」奈莫蹲在地上,用牛筋編織威力足以反映他怒氣的惡毒符咒。

  「不能在主要干道上設陷阱的話,光靠我們兩個要逮到他不容易。」璽克研究著地圖。剛才那次交手他這麼神出鬼沒,就移動手段上來說,他比璽克他們強多了。不能到處埋陷阱的話,很難阻止他逃跑。璽克嘆了口氣:「需要更多資料。」也許可以在不容易被闊啥發現的位置設陷阱。

  奈莫完成一個護身符,站起身說:「我去買『晚餐』。」他領著莉絲娜離開了。

  璽克抓抓亂發,決定去勘察環境。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14
第五章  鬥不過

  璽克拿著地圖在大樓裡到處比對,把地圖上沒標出來的零碎辦公室畫上去,推測隱藏空間有哪些。不管是給訪客還是給內部人員看的地圖上,他都找不到闊啥的辦公室。八成是躲在哪個密室裡。

  這個人自己躲起來,讓部下承受諾皮格的攻擊,還不准他們采取防範措施。璽克覺得不管闊啥有多少偉大的頭銜、多常因為慈善事業上報紙版面,光就這點他就無法尊敬闊啥。

  璽克一路探勘到一樓大廳,路上他確實發現一大堆找不到入口的閑置空間。

  璽克看到黛姊人在大廳,她正在指揮員工修復諾皮格導致的損害。她一一指定每個人要搬開的碎塊,再一一指定要搬到的位置。所有人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看氣氛也知道最好不要擅作主張。

  於是現場這麼多法師,竟然沒有半個人使用法術。

  璽克打量黛姊的背影,總覺得哪裡不太一樣。距離璽克第一次看到她還不到半天時間,雖然黛姊在這個地方顯然屬於權力核心,但她本身卻是個不會讓璽克有深刻印像的女人。他只在乎黛姊的權力,其他部分他一點興趣也沒有。

  現在的黛姊不知道碰觸到璽克哪一段黑暗的記憶,讓璽克的靈魂顫抖了一下。

  對於女性法師,璽克有一份根深柢固的恐懼。大致上來說,越原始的法術系統越重視資質,越接近現代則越重視努力。所尼語系法術是非常原始的法術系統,因此資質對學習成效有極大的影響力。自古以來女性的法術天賦都優於男性,因此在黑暗學院裡,女性地位壓倒性的高過男性。

  現在的黛姊就給璽克那樣的感覺。她就像以前璽克在學院裡的女同學,他們光憑身為女人這個事實,就可以把其他人視作蛆蟲。

  黛姊轉身,正面面對璽克。璽克看到她松垮的臉、她努力裝出威嚴而繃緊的眉毛和嘴,剛剛的感覺又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只是一個無聊卻擁有不屬於她的權力的女人,有著正抓著青春尾巴不放的圓臉,一副缺乏運動,只靠按摩維持的走樣身軀,如此而已。

  「那邊那個!」黛姊手叉腰挺胸對著璽克喊:「過來幫忙啊,傻站在那裡作什麼?」

  璽克沒能及時逃離,只好加入手工修理的團隊。每個被黛姊使喚的員工都是一副希望及早下班的無奈表情。

  「我去開會!你們快點把這些都弄一弄,不要又讓我抓到你在偷懶!」黛姊對璽克大吼。雖然璽克一直都是在工作,不過這時候不要爭辯比較好。他卑微的點了點頭。

  黛姊一走出大廳,大伙交換了一個眼神馬上拿出法杖和護身符,搬運術、重塑術、破碎術、復原術,每個人會什麼就用什麼法術,法術光芒不斷閃爍,大廳一下子就整理好了。

  其中一個員工嘆了口氣:「總算可以好好作事了。」

  整理完後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上,有人要整理報表,有人要聯絡客戶,有人還有比門面更重要精細的東西要修理。璽克不是這裡惟一一個工作到一半被打斷的人。

  璽克跑到櫃台前,上半身靠在櫃台邊緣,問員工:「諾皮格大概都多久騷擾這裡一次?」

  「如果你是指文件上的紀錄,那他從來沒有騷擾過這裡。」櫃台員工說:「不管是誰問你這個問題,你都要回答說本公司完善的保全措施把諾皮格擋在門外,他完全沒有機會對本公司及本公司尊貴的客戶造成任何損害。」

  璽克問:「可是大門那副樣子能說得過去?」

  「由於一位至本公司洽公的法師邊走邊練習變形術,本公司合理懷疑他亂丟殘余的能量團塊而導致如此醜態。本公司已經對那名法師要求賠償損失。」

  「爆炸的希望講座呢?」

  「該主講者未能管理好私生活,與人結怨才引致報復。本公司完全是無辜遭受波及。由於他的個人行為損害本公司資產並驚嚇本公司員工導致工作效率下降,本公司已經對其遺族要求賠償。」

  「剛剛的辦公室火警?」

  「配電設計不良導致走火。責任在於建設本棟建築的建設公司,他們未能充分達成其專業要求,當然本公司已要求其負起導致本公司員工身亡的責任。」

  璽克用上下門牙咬住下嘴唇內側。艾太羅魔信不承認他們擋不住諾皮格,為了營造出諾皮格從來沒有得逞過的假像,只要一出事他們就找人幫諾皮隔頂罪。在碰到之前璽克還真沒想過,這麼扯的事情竟然可以辦得成。櫃台員工用冰冷的表情說這些事情,顯然他也不喜歡這樣。

  「我改個問法好了,艾太羅魔信總公司每天會非常無辜的被他人失誤波及幾次?」

  「平均一天五次。」員工露出比冰冷表情更可怕的笑容說:「連坎達皮爾鬼屋出事的頻率都沒有本公司高。」

  璽克低頭思考了一下,再抬頭問:「這裡給員工用的魔話在哪裡?」這種時候如果想知道些什麼,還是直接找法師執業管理局的局長大人談談最快。

  「這裡惟一一架可以主動對外聯絡的魔話由黛姊管理。如果有使用的必要,必須先寫申請書,待黛姊審核通過後予以解鎖。通話時需全程錄音以證明並未濫用。」

  「這裡是魔話公司耶!居然只有一架!」璽克難以置信的搥了一下桌面。在速食店打工都可以吃速食吃到飽了!

  員工抿了抿嘴,顯示他和璽克同感:「在闊霍蓋姆凱惹勒大人上任之前,我們每個人每年都有一千度的員工福利免費額度可以使用,現在這個福利也取消了。」

  「那個闊——再來啥我忘了,反正你知道我在說誰就好。他是怕你們告訴外面這裡現在情況多麼的——」璽克話還沒說完,員工急忙摀住他的嘴。

  員工小聲說:「不可以說出來。那個人是大法師,我們鬥不過他的。」

  璽克硬生生把到嘴邊的話吞回肚子裡,這不是什麼好消化的東西。六點整的鐘聲響起。單音構成的簡單旋律宣告璽克可以下班了。

  員工冷聲說:「明天開始你就聽不到這個聲音了,我不想提起的闊說換班鐘會干擾員工想專心工作的意志,為了讓員工工作更順利必須取消。他要我們忘記自己幾時下班休息,最好是工作到連吃睡都忘記,死在這裡頭算了。」

  透過一大堆強迫性的「自主」守則,這裡不能抱怨、不能生氣,現在連准時下班都不行了。這裡其實不是小學、不是幼稚園,是闊啥的奴隸工廠。

  璽克轉身看向不再有雨遮的大門,走了出去,並且認真考慮他到底還要不要回來。

  ※※※※※※※※※※※※※※※※※※※※※

  璽克在這座城市裡租了個可以過夜的地方。那地方位在貧民窟邊緣,另一側則是再開發區。由於屋齡老舊、治安敗壞、擅自隔間不符合法規,還有隔壁那個一直掉東西下來,被國家建設局盯上的工地影響,房租降低很多。但是就算是這種破盤價,因為是在這座城市裡,還是非常的貴,在其他地方都可以租整棟透天厝了。

  璽克走進只有兩坪大,沒有窗戶的所謂「房間」裡。房裡只有一張床墊和一台電風扇,也放不進別的東西了。薄薄的床墊直接扔在地上,真正的「床」那種東西這裡沒有。他飽經風霜的大皮箱還扔在床墊上沒整理。這地方既然沒有任何收納用的家具,大概也沒有整理的必要了。

  他先施展呼喚新鮮空氣的法術,再仔細的架好球型固定護壁罩住整個房間。他要確保就算隔壁的起重機這次掉下來的時候落在他房間上,這個房間也不會扁掉。

  全都弄好以後,他拿出路上討到的過期面包,默默的啃了起來。

  透過薄如紙的牆板,璽克聽到幾乎每一間房間的聲音。左邊鄰居邊喝酒邊自言自語的罵老板,右邊鄰居發出震耳欲聾的鼾聲,樓上鄰居兩個人在地上滾來滾去,樓下鄰居吵起來了,沒多久就演變成砸東西和哭喊。

  璽克嘆了口氣,開始想念森林冰涼芬芳的空氣、新鮮現采的野菜和幽靜的環境。要不是為了錢他才不過這種苦日子。他的左鄰右舍應該也是這樣吧,只是璽克已經有一紙合約,而他們還在等機會。鄉下的生活要比這裡好多了,要不是大城市有較大可能通往五光十色的未來,不會有這麼多人擠到這裡來。

  而璽克在二十歲的這一年,就明白到他真正喜歡的是什麼。只要這個工作結束,他會立刻離開這座城市。

  他倒在床墊上,用外套蓋住身體,在工地施工的噪音和震動中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渾身僵硬的醒來,想起自己既沒刷牙、也沒洗澡。他把盥洗用具裝在臉盆裡,去地下室找共用浴室。

  這裡沒有魔梯,他走樓梯下去。他在樓梯間朝窄小的窗戶外望去,天色還沒亮,大樓群燈火通明。各色霓虹燈的鮮艷色彩,只有在人工的水泥叢林裡才能看到。

  璽克想起來了,他出生的地方跟這個地方完全不一樣。他是山裡的孩子。他繼續下樓。

  地下室同時也是雜物間,空氣中彌漫著老鼠和污水的臭味。這裡堆著斷裂的家具。角落沒毛的掃把,顯示過去曾有人對這裡展示整理的企圖心,顯然是失敗了。

  共用浴室設在這裡的角落,進去一定要穿鞋子,而且不能亂摸牆壁,不然出來時會比進去以前更髒。

  璽克穿著塑膠拖鞋走進浴室,踩過滿是黑腳印的瓷磚。因為這棟樓的浴室數量跟住戶人數相比根本不夠,璽克本來還作好要排隊的心理准備,想不到一個人也沒有。

  等他洗好澡,穿上干淨衣服出來,外面還是沒有人在等。這裡的臭味變了,有股淡淡的硫磺味混雜其中,脖子上的銀匣猛跳起來,他立刻扔下臉盆,拔出祭刀和一把雞肋骨。

  硫磺味變得更重了,開始刺激鼻腔和眼睛,淡淡的血腥味飄過來,還混雜著人在恐懼時會散發出的特殊酸臭味。

  璽克另外又認出空氣中的幾種氣味:作為法術材料調和劑的魔荊棘水、主要的法陣顏料材料蜘蛛粉、從腸子裡取出的祭品穢物。眾多味道一個接一個的湧現。

  這些都是招喚惡魔現場常有的氣味,璽克參加過無數次這種場合。黑暗學院裡每個人都會學到招喚惡魔,也幾乎都會選擇惡魔作為第一使魔,像璽克這種選擇妖魔當使魔的人很少。

  靠近樓梯處的碎書架冒出火焰,猛烈燃燒起來。火焰以不合常理的速度擴張,樓梯口一下子就被火焰吞噬。

  煙霧從地上升起,遮蔽璽克的視野。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15
第六章  過去的魅影

  在煙霧的後面有些許金色的光芒,漸漸勾勒出一個女人的身形。

  在黑暗學院裡有一個女人,她是璽克所屬東方學院眾多學生中所向無敵的第一名,萬魔之首。她擁有無以計數的惡魔作為她的使魔,她單獨一人就是一支軍隊。就連老師也對她敬畏有加。

  伊蓮翠,那個自身也宛如惡魔一般的女人。

  她的身影出現在包圍璽克的煙霧中。一頭璀璨的金發長長的垂到膝蓋,就像是包覆著她的黃金海浪。奢靡豐腴的肉體,渾圓挺立的雙乳和下陰的金色密林都裸露在外。她緩步前行,她的步伐像是被海潮所推動,展示自己的身體猶如那是一件全天下最昂貴美麗的華服。她的瞳孔被劃開動脈才能看到的鮮紅色所覆蓋。她用那雙曾經看過上千人類在痛苦中死去的煉獄之瞳看著璽克,就像是能用凝視拘禁他的魂魄。

  她微微抬起雙手,手掌緩緩的往上翻,手指稍微展開,作出像是擁抱前一刻的動作。

  「不可能!」璽克低吼,祭刀揮出。

  一道震蕩波衝向伊蓮翠的身影,但在她前面半公尺處就崩潰消失。

  她對著璽克笑。嘴角勾起,眼中卻沒有笑意。她的笑容讓人毛骨悚然,她的眼睛看的不是眼前的人,而是眼前這個人可以在死去的過程裡帶給她多少樂趣。

  璽克感覺不到震蕩波有受到阻擋,他的手感是往前飛了更遠的距離。

  「我喜歡你——好喜歡啊。」伊蓮翠收回手,抱著胸口,沿著自己的雙臂往上摸:「現在還來得及,對我效忠吧。奉我作為你的主人,你有屈服於我的資格。」

  「這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為什麼還要再說一遍這些台詞呢?」璽克想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但他也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微微顫抖:「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五年還是七年?」璽克左手持祭刀,右手使力握住刀鋒。祭刀吸收他的血,發出紅光。疼痛讓他打起精神。璽克用所尼語念咒:「劃開吧!血與硫磺編織的幻像,不祥之夜汲取的噩夢,揭開它!」

  從璽克腳下起始,煙霧快速避開他,清出一塊圓形,沒有火與煙的空間。這塊空間一直擴大,像是有不存在的風一面旋轉一面由內往外吹。這個圓圈不斷擴大,把伊蓮翠和樓梯口的火焰都包進圓的範圍內。火焰一下子消失,碎書架仍就維持原樣在那裡,一點焦痕都沒有。

  伊蓮翠也消失了。現在站在那裡的是一個有六只手臂,藕色皮膚,背後伸出一雙白骨之翼的惡魔。他的身體看起來是人類女性的樣子,但有四個Ru房,沒有**。腰奇異的細。他的頭發是數十只蛇的頭,從後腦的地方伸出來,朝各個方向扭動吐信。除了胸前掛著金屬片編成的項鏈外,他只在腰上穿著一件用嬰兒頭骨編成的短裙,遮住**。他用他的第一雙手遮著臉。

  璽克用惡魔語說:「璽克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對話,不過你挑錯對手了。你想死在這裡的話,璽克可以幫你如願!」

  「這只是個玩笑般的招呼。伊卡瑪對你很感興趣。」名為伊卡瑪的惡魔也用惡魔語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山谷裡傳出來的回音:「伊卡瑪很喜歡你。看到你伊卡瑪就知道喜歡了。你真的、真的好迷人啊。就像伊卡瑪自半身那裡感受到的一樣,伊卡瑪想要你。你的血肉、骨骼,你的恐懼和迷惑,你靈魂深處的戰栗,伊卡瑪都想要。剛清洗干淨的身體,體味會更加清晰,好迷人啊。」

  「變態。」璽克咬著牙,從齒縫裡吐氣。

  惡魔伊卡瑪放下手,注視著璽克。他有一雙充血的紅色眼睛,橫長型的眼眶,每個眼睛都有兩個瞳孔,和伊蓮翠的長相大不相同。但是他打量人的樣子,那種估算著眼前的人能帶給他多少樂趣的目光,和伊蓮翠一模一樣。

  璽克破解幻像的法術,效果範圍一直擴大。外面傳來男男女女的尖叫聲。

  伊卡瑪抬起左邊第二只手,輕觸下巴說:「伊卡瑪現在的『主人』不准伊卡瑪讓人看到,伊卡瑪必須要走了。」他在講「主人」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帶著輕蔑。「明天見,璽克!」他用小朋友放學道別那種語氣,帶著愉悅和天真,以清脆的音色說出這句話。然後他從腳開始發出紅光,縮成一個光球再長出翅膀,變化成一只蝙蝠,從樓梯口飛了出去。

  璽克追上去。蝙蝠飛出大樓,往上飛入夜空中,很快就不見蹤影了。璽克站在巷子裡,周圍有很多同一棟樓的住戶正忙著撿自己的衣服起來穿。他們都不懂自己剛剛明明是在浴室裡,怎麼會突然到了戶外。

  璽克站在原地,遠方路燈的余光照進這個地方,給這裡的人照出影子。他感覺像是回到了東方學院裡,那座位於森林深處的古老城堡遺跡,在夜裡飄散著焚燒香料的味道,遮蓋無止盡的血腥和屍臭味。惡魔的吼聲永不停歇,而人類的哀鳴一再沉寂下來。他總是在腋下夾著一本書,可能是《失落的奇毒》或《加速毒藥擴張配法》,穿著直披到腳踝的黑色長袍,手持火炬走過隱藏著魔物的長廊。

  ※※※※※※※※※※※※※※※※※※※※※

  幻像沒有引起太多騷動,這個區塊的住民似乎很習慣忍受怪事了,甚至也沒人想要報警抓法師,也許他們都不喜歡警察。天亮前璽克又睡了一陣子,等到上班時間,他乖乖的穿上制服上班去。

  今天艾太羅魔信的大門又變了個樣子,雨遮直接從地板上長出來,導致大門還要轉到側面才能通過。雨遮上面有一座八公尺高的闊啥雕像,將雙手放在腦後,往前挺胸。諾皮格相當用心的要讓闊啥難看,這座雕像穿著比基尼,但泳褲底下卻沒有該有的突出。

  黛姊人就在大門忙著痛罵警衛,璽克施了個法術把自己藏起來,迅速溜過大門,躲進接線室。

  他蹲在備用零件箱後面的老位子咬著手指甲。

  ※※※※※※※※※※※※※※※※※※※※※

  璽克是在十一歲那一年第一次看到伊蓮翠。那時候他才進黑夜教團不久,只是眾多傻頭傻腦,沒殺過人的新生之一。才剛養成隨身帶祭刀的習慣不久,連顆光球都變不好。

  那一天,璽克和一批跟他差不多時間入學的人,被老師帶去高年級的課堂上見習。他們這批新生最小的才九歲,大的接近二十,但在這裡地位都一樣。只是愚蠢、無用的低年級生。

  距離門還有好一段距離,在走廊上璽克就聞到了血腥味。當老師打開那扇遍布黑色污跡的門時,從房間裡衝出來的濃重血味讓璽克退縮了一下。

  他們首先要跳過一條滿是暗紅色液體的溝渠,才能進到房間裡。老師叫他們在牆邊排排站著,璽克感覺自己的舌頭上好像放了一塊鐵。

  或窄或寬的溝渠分布在石板地上,延伸到每一個角落,形成一個用十四個尖銳三角型構成的圖案。這個圖案沒有實際用途,只是裝飾用。高年級的學生站在對面的牆邊,看他們之中最優秀的一位在房間中間示範。那些不是最優秀的高年級學生對低年級學生來說已經非常有威嚴了,但他們卻都緊張的看著房間中央,帶著敬佩和恐懼,不敢移開視線。

  那個最優秀的學生就是伊蓮翠。那時候她十五歲,已經很清楚自己擁有能夠支配他人的力量。她雪白的肌膚在鮮血潤澤下更顯光滑柔嫩,及地的黑長袍隨著她轉身的動作,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她咯咯的笑,將她純粹的快樂和將要上演的恐怖景像交融在一起,植入觀眾心中。犧牲者躺在她的腳下。那是一個年約三十,穿著粗布衣服的男子。手腳上全是辛苦工作產生的厚繭。他眼底的絕望,璽克一輩子都忘不了。

  在現場眾多的學員裡,那個男人就只盯著璽克看。在那個男人生命最後一段時光,他們之間有一種無法以言語形容的交集。那個男人的眼神彷佛在對他說:我肯定會死在這裡,而你能夠活著走出這個房間,但是,站在那裡的你和我並沒有什麼差別。他們帶你來觀賞我的死,藉此栽培你,但你對他們來說跟我也沒有什麼差別。我們都是死的,都是他們所擁有的犧牲者。

  伊蓮翠不會明白璽克和那個男人間無聲的交集。她用一把鈍刀,慢慢慢慢的切割那個人。她從不在這種場合使用她的祭刀,因為她不想讓犧牲者太快死去。

  十分鐘像十年一樣漫長,她終於切掉了那個人的頭。高年級生目不轉睛,帶著冷漠或是狂喜的神情。低年級的學生們都轉過頭去,有人吐了,有人死命的閉眼、塞住耳朵。

  只有璽克像高年級的學生般,直勾勾的看著那個男人,從頭到尾。他覺得他不應該別開眼,因為這就是現實,對現實別開眼是沒有用的。

  伊蓮翠注意到這一點,她捧起男人已經沒有生命的頭顱,在嘴唇上輕輕的親了一下,用男人的血當作她的口紅。然後她用手指剜出男人的眼睛,拋給璽克。她濺上鮮血的臉龐笑得好似可以照亮黑夜:「給你。」

  璽克伸出雙手,把眼珠接住,用手掌包住。眼珠在他的手裡滑溜溜的,那裡頭再也沒有任何要給璽克的訊息。

  他緊閉著嘴,沒有吐出任何一個字,也沒有表情。

  伊蓮翠開懷大笑起來。

  這就是她記住他,而他也記住她的時刻。

  那之後,璽克不斷聽到她的事跡,不斷看到她的行徑。她就像是漫游於血肉花園裡的主人,自由的掠奪他人性命。黑暗學院裡允許自相殘殺,這就是她所需的天堂。

  她在老師走進教室准備上課時,把整班學生的心髒裝在銀制盤子裡獻上。就連老師也為她的殘酷所震懾,不得不修改學院規則來限制她。然而,即使殘害同學的制裁變嚴重了,暴行遭追究的比例也提高了,她仍然是一個沐浴在血中的邪惡精靈,只是下手更加小心,選對像更加嚴謹而已。

  璽克仍然會在夜晚,看到她披著鮮紅的色彩,揮舞著一路滴血的戰利品走過石板地。

  是黑暗學院造就了這樣的她,還是她造就了學院真正的黑暗,已經分不出來了。多年後璽克想想,應該兩者皆是。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17
第七章  小灰

  二十歲的璽克聽見奈莫的聲音。

  「等一下啦,莉絲娜,怎麼走那麼快?」

  莉絲娜先走到璽克旁邊,然後奈莫也到了,他們看到璽克臉色蒼白的縮成一團,指甲都咬出血來了。

  「出什麼事了?諾皮格大清早的找你麻煩?」奈莫身體前傾靠近璽克,皺眉問。

  璽克沒有看奈莫,開口就問:「伊蓮翠死了吧?」

  「用常識去判斷的話是死了沒錯。」奈莫把帽子拿下來,用雙手揉捏。提到這個女人也讓他覺得不自在:「騎士大人砍了她。」

  不會錯的,伊蓮翠已經死了。璽克回想起那一刻,透過血染的視野,他看見瑟連的聖劍刺入二十一歲的伊蓮翠肚臍下方,往上一路剖開她,劍尖沾著她的腦漿灑向空中。

  伊蓮翠沒有活到特赦發布的時候,就算有,她也不符資格。像她這種樂在殺人的人不可能得到特赦。

  璽克告訴奈莫昨晚的事情,奈莫也蹲下來,把他的巧克力牛奶分一半給璽克,用溫熱的食物讓璽克冷靜下來。

  奈莫有個想法,不過他也不喜歡這種想法,他先看天花板,又轉去欣賞醜制服法師相撞,目光到處亂飄,他想了好幾次還是覺得沒辦法排除這個可能性,於是轉向璽克說:「也許她沒死吧。我知道有法術可以把活生生的人類轉變成惡魔,也搞不好騎士大人砍的只是個分身。伊蓮翠法力高強,她跟現在的我們年紀差不多,但是作為法師比我們強太多了。」

  惡魔伊卡瑪告訴璽克的是只有伊蓮翠和璽克知道的對話。璽克此前從未向別人說過,因此可以確定伊蓮翠和伊卡瑪之間有所交集。在黑夜教團與光明之杖、聖潔之盾間那些激烈的戰鬥裡,璽克並沒有看到過伊卡瑪的印像,所以他應該不是伊蓮翠的使魔之一。在瑟連把伊蓮翠一劍兩半之前,他們不可能有交集,那剩下惟一的可能就是伊蓮翠在那場戰鬥之後還活著了。

  璽克雙手重迭遮住嘴,人慢慢的縮了起來,把臉埋進膝蓋裡。

  奈莫盯著他看,眉頭緊皺:「喂,你沒事吧?」

  「不太舒服——」

  「你沒把藥帶著?放在哪個夾層裡?」奈莫把璽克放在腳邊的藥材包拖走,開始東翻西找。

  「沒——幾年沒發作了,我以為——」璽克抬起頭,用手按著額頭,臉色發白。

  「是喔,那我搓一顆。我居然還記得配方,本大爺真是太強了。」奈莫打開放藥材的地方,徑自選材料搓丸子。

  然後他拿水壺給璽克,看他把藥吞下去,就像以前在學院裡那樣。

  他們兩人是十年的老交情。璽克十歲進入黑夜教團,奈莫是十二歲,兩人同期。

  璽克第一次碰到奈莫應該是在制作祭刀的時候,但是以前奈莫並不像現在這樣醒目,璽克不記得他那時有看到奈莫。璽克印像中的奈莫,本來是一個瘦小文靜的男孩。大家都穿著一樣的黑長袍,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突出。

  璽克對奈莫的第一個印像,是在入學後的第一堂課上。當時奈莫坐在璽克左手邊。後來分房間時也在同一間,搬出宿舍時他們一起搶下東邊塔頂作為他們的根據地,就這麼一直同住到教師資格選拔後,騎士團把東方學院摧毀為止。

  黑暗學院是一個競爭激烈的地方,不能相信別人,他和奈莫在察覺這件事以前就和對方熟起來了。因此在他們體認到不能信任他人之後,彼此就成為對方惟一的戰友。他們聯手把排名在他們前面的同學扯下來,奪取老師的贊賞和目光,掩飾他們作的不討人喜歡的行為,共享占來的資源和機會互相提攜。殘酷的現實壓力使他們緊密結合,對對方的了解遠勝過在和平中結交的任何友人。

  等璽克呼吸比較順暢了,奈莫問:「她什麼時候潛入我們的塔的?」伊蓮翠對璽克那番告白就發生在他們兩人一起住的塔裡,奈莫在那裡的時間不比璽克少,他卻不知道這件事。

  「你被使魔打進治療室那陣子。」璽克撐著額頭,閉著眼睛。

  莉絲娜掩嘴輕笑。

  ※※※※※※※※※※※※※※※※※※※※※

  璽克在快滿十三歲的時候得到使魔小灰。那時候他才剛開始能夠流暢的說所尼語,根本還沒想到他日後會成為學院的第四名,獲得殺戮之首的稱號。

  但他卻自己提出要進行第一使魔的訂約儀式。

  雖然不飼養使魔的法師也不少,但在流行養使魔的團體裡都認為,第一使魔的地位是特別的。他們的第一個非人伙伴,通常會陪伴他們一生。在這個儀式上幾乎就可以看出這個法師日後的發展。

  那時候璽克還沒有找到霧妖藏身處的能力,連離開學院去尋找的能力都沒有,是老師送他去的,他們也會確保璽克最後不是回到學院,就是被霧妖殺了,沒有第三種結果。

  那時候,璽克一個人走進寒冷潮濕的沼澤地。他的眼前一片灰白,把手伸直都看不到指頭。他只能靠著腳下的感覺前進,但冰冷的泥水凍得他的腳也失去知覺,只知道他每踩一步都會往下陷。他的衣服上結著一片片的碎冰,吸水貼在身上。

  這個地方安靜得像是耳朵被塞住了一樣,霧妖出沒的地方不會有任何生物。

  璽克張開嘴,冷空氣好像一把刀在割他喉嚨。他看著頭頂上暈散開來,看不清輪廓的模糊太陽,輕聲問:「有誰在嗎?」

  霧中傳回來無數回應:「這裡!」「我在這裡!」「我!」「我在!」「有我在!」「在這邊!」

  璽克沒有能夠束縛霧妖的法術,沒有逼迫牠在自己面前現身的法力,他沒有資格對霧妖提出任何要求。所有他在黑暗學院裡看到的,與使魔訂約必須要有的條件,他都沒有。

  在黑暗學院之外有人說,在與使魔訂約的過程中,最重要的不是力量,而是勇氣。璽克沒有力量,而他此刻所用的也不是只有勇氣。他為這一刻作了很多准備,他花了很多工夫去了解霧妖。

  那些回應聲不是活人的聲音,是死者之音。本來不可能有辦法逮到霧妖的璽克,借著聽這些聲音,找到在這片大霧中的霧妖本體位置。

  璽克朝著聲音的來向走。隨著腳步移動,周遭溫度越來越低。他感覺肢體慢慢失去知覺,寒冷和痛苦逐漸消失。璽克的視野變得無比狹隘,除了眼睛盯著的一點以外都像瞎了一樣。霧妖正在吞噬他。他一直往前走,就會不知不覺的走到另一個灰白色的世界去。終於他看出來前方伸長手能碰到的距離內,霧氣濃重到光透不進去。人的手骨、破碎的衣服布料、生繡的刀柄在其間翻滾,不時冒出,像是在灰色的海中載浮載沉。

  「當我的使魔吧。」璽克眨著眼問。他的眼睫毛上也掛著細小的冰塊。他用黑曜石般的瞳孔看著他其實看不到的東西,用所尼語說。

  死者的聲音統整起來,為霧妖問:「為什麼?選上這個?」

  「因為霧妖不會死。」璽克堅定的直視著霧妖,這可能是這個妖魔存在以來第一次被人盯著看。璽克從書上得知,霧妖會成長,也會消散,完全消散時會沉睡。但不管怎樣的狀態對他們來說都只是暫時的。就像水遇熱變成蒸氣,遇冷又會再次凝結,水的型態千變萬化,但永遠不滅。即使化成了空氣也能再回來。

  「為什麼?選擇不會死的這個?」死者的聲音再次問。

  璽克伸出右手,幾乎感覺手腕前方從他的感知中消失。就像他手的形狀變了,不再有手掌了一樣。但這樣的手還是聽從他的指令,他握住從霧中伸出來的手骨,手骨也回握他:「這樣不管我什麼時候和你說話,都不用擔心會喚醒死者。」

  「這個不能理解,這個不知道生死的差異。」

  璽克看著霧氣慢慢蓋過他的手:「那麼你就跟著我,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是生死的差異,現在開始你會看到我的生,總有一天你會看到我的死。」

  「這個不知道,這個覺得可以試試。這個覺得你不是灰白色的,但是沒有顏色。」

  璽克咧嘴笑。霧氣退去了,他僵硬而蓋著一層霜的右手回到視野中,還維持握手的姿勢,但手骨不在他手中。「那我就當你同意了,小灰。」璽克第一次用使魔的名字叫牠,璽克打開預先准備好的小木匣,最濃重的那團霧氣竄入其中。璽克得到他不會死的第一使魔。

  他帶著小灰回到學院,就聽說奈莫進了治療室,全身骨頭幾乎斷光光。奈莫也獲得了他的第一使魔莉絲娜。

  ※※※※※※※※※※※※※※※※※※※※※

  「幾乎每個人得到第一使魔的過程裡都會流血。」二十歲的璽克張開眼睛,說出這個他在黑暗學院裡看過的事實。在黑暗學院裡,當場喪生的人也很多。

  「嘛——大多都是訂約訂不成才受傷的,我是訂了約才——好痛!」奈莫正在說話,莉絲娜用指甲在他手背上刮出一條長長的紅色破皮傷痕,她靠著奈莫的耳邊輕聲說話,氣息隨著抑揚頓挫吹到奈莫臉上:「想不想躺到劍山上頭,讓我用裸足踐踏你的喉嚨?」

  璽克看到莉絲娜的眼睛變紅了,他識相的往另一頭挪了兩步,讓主人自己處理。璽克轉頭不看,裝作沒聽見奈莫的求饒聲。

  璽克在奈莫住進治療室當晚回到黑暗學院,也就是這一晚,伊蓮翠潛入他們的房間。

  璽克還在回想那件事,努力回憶有沒有可能遺漏了什麼,突然大樓搖了一下,幾個銅盤從牆上掉了下來。璽克挪回奈莫旁邊,扯他的袖子說:「沒時間讓你和使魔卿卿我我了,諾皮格在鬧事,我們要想出辦法阻止他。」

  奈莫把一根紅褐色的糖果棒塞進莉絲娜嘴裡,莉絲娜的眼睛就慢慢恢復深紫色。要讓嗜血的惡魔平靜下來,最好的方法是滿足他們,璽克不想知道那根糖果棒是用什麼做的。

  璽克轉而問奈莫:「你昨天買了什麼晚餐回來?」

  「就這些。」奈莫打開藤制餐籃,從底下抽出兩張和先前一樣的筆記紙。

  「諾皮格會招喚惡魔嗎?」璽克在閱讀到一個段落時抬頭問。

  「第一情報部認為不會。」奈莫伸手指著筆記紙說:「不過這種事很難說。他也可能去找仲介人。」

  光明之杖並沒有禁止招喚惡魔當使魔。現代魔法的使魔根據國情不同,使魔大多都是妖精或精靈,但比較古老的學派就有不少以惡魔作為主流使魔,他們是合法的。由於惡魔常見的使魔品種幾乎都有高攻擊性,目前是采取強制登記制,所有在艾太羅工作的惡魔都要登記,不然就會被騎士團追殺,使役者也會受罰。莉絲娜就擁有光明之杖發放的工作證。

  雖然現行制度已經很合乎人情了,登記過程方便、便宜,別搞人頭主人的話,也根本沒有申請登記會被退回的情況,卻還是會有人因為各種跟面子相關的理由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有惡魔當使魔,不肯登記。惡魔主從登記資料對騎士團是開放的,那些人就是最不想讓騎士知道這件事。

  另外還有人是自己不懂招喚惡魔的方法,卻想要惡魔當使魔。光明之杖禁止代馴行為,所有使魔都必須由主人親自招喚或降伏,不能由別人招喚好訓練好,直接單單用錢就買來使喚。這項禁令是為了避免法師持有和自己能力不相襯的使魔。如果他們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這項禁令,還是想要自己弄不到的使魔,他們就會去黑市找仲介人,這種違法使魔是不可能登記的。

  惡魔伊卡瑪可能是諾皮格透過黑市取得的使魔,也可能是他學會了招喚惡魔的方法。

  測試用的魔話鈴鐺一個接一個的響起,醜制服法師坐著小平台停在附近,匆匆忙忙的跑去接通魔話,所有鈴鐺頓時靜止。

  璽克拿出地圖,跟奈莫一一確認密室的可能地點:「多設點陷阱肯定沒錯。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查出來,他怎麼能不在現場卻改造大門。」

  醜制服法師遲遲等不到應答聲,切斷魔話大罵:「又來了!」
raymoon 發表於 2014-2-1 12:18
第八章  伊蓮翠之愛

  璽克和奈莫到處設陷阱,一路弄到下午都過了一半。他們這個工作有補貼法術材料費,所以他們下手毫不手軟,能多狠就多狠,所有陷阱都是五道法術連鎖起跳。前邪惡法師的本事讓他們擅長隱藏施法痕跡,不管是敵人還是同事都不知道他們作了什麼事。

  四點的時候,所有魔話接線生都要去表演廳「自主」聽「愛自己、愛他人、愛世界」講座。璽克和奈莫名義上就是魔話接線生,於是非去不可,門口還有人點名,確保所有人都有「自主」過來,對闊啥來說這似乎是工作最重要的一環,至於事情會不會因為講座占用時間而作不完,反正員工也可以「自主」晚下班,他不在乎。

  演講中,主講人不停的在台上強調:只要愛他人,別人一定也會愛自己,要相信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愛著自己,才能得到別人的愛。

  璽克覺得先不論報紙上可以找到一大堆愛到最後被背叛的實例,主講人說的話顯然前後矛盾。如果只要愛別人就能得到別人的愛,像把球往上扔一定會掉下來這般肯定,那根本不需要相信這件事,只要去愛就能實現了。還需要先「相信」才能兌現愛,那顯然就不是一定會發生的事。這個主講人在要求大家自我欺騙,以便忽略沒兌現的案例。

  主講人繼續強調: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愛著你的!

  璽克倒是希望伊蓮翠不要愛他,他希望伊蓮翠只把他當成一只普通不起眼的蛆蟲,不要對他有絲毫的愛,他也就不會差點被殺掉。璽克覺得每個人都愛著自己的世界實在太恐怖了,他在報紙上看過一大堆人之所以被長期騷擾、甚至被殺,就是因為被愛上的關系。一旦被愛上了,就成了某人認定的獵物,沒有拒絕的權利。

  這種時候璽克會特別想念小碴,小碴一定可以非常漂亮不帶髒字的把主講人那套理論批得一文不值。

  ※※※※※※※※※※※※※※※※※※※※※

  多年以前的那一晚,伊蓮翠十六歲。

  璽克十二歲,他和奈莫的房間是黑夜教團東方學院校地東邊的一座高塔,他們都睡在最頂樓房間裡。牆壁很早以前就垮了一個洞,他們用破爛的木板把那裡遮了起來。

  那時候他們的房間裡還只有石板堆成的書桌,書本只能隨便擱在雨水打不到的角落,衣服也是。床只是地板上的干草堆,上面蓋上厚棉布。雕琢華麗的置物櫃、鑲貝的書架、大床和柔軟的床墊都要等到他們真正嶄露頭角之後才弄來。

  然而牆上那個洞直到黑夜教團毀滅都沒修理,差別只是覆蓋在那裡的法術變精妙了。在這個時候,那裡還只有薄薄的擋雨護壁,還經常漏水。伊蓮翠全身只披了一件沒扣扣子的白色薄襯衫,輕松劃開護壁爬進這個地方。

  那時候小灰還沒有給璽克警告的習慣,璽克直到伊蓮翠爬到他的被子上才醒過來。

  伊蓮翠兩腿打開跨坐在璽克身上,柔軟的大腿透過綿布壓在璽克身上,她身體前傾,背微弓,臉朝下看著璽克的臉,雙手撐在璽克的頭旁邊。

  從木板間距射入的月光迷茫不清,照亮她向著光源那一側的頭發。微光穿過發絲形成的閃亮簾幕,藏在陰影中的臉龐上,嬌艷欲滴的紅唇形成另一個亮點,嘴角挑釁似的勾起。她胸前還沒有太多起伏,看起來只是兩座尖頭小丘,但她已經是女人了,璽克還是個男孩。

  璽克本來側躺著,伊蓮翠捏住璽克的肩膀把他轉正,面向她。璽克僵硬的隨她擺布。他的本能嗅到某些事情將要發生的氣味。那種氣味是由新鮮的汗水、口中吐出的香氣、皮膚的熱度和一種節奏交織而成。

  「現在還來得及,對我效忠吧。奉我作為你的主人,你有屈服於我的資格。」

  伊蓮翠看著璽克,璽克也看著她。他試著去理解她的眼神在傳達什麼。那不是璽克熟悉的那種感情。伊蓮翠看著他的眼裡沒有像是被窩那樣的溫柔,更多的是野獸撕扯生肉時的滿足感。她像是飢餓的野獸,她在尋找應該在她裡面的事物。至於那個事物本身應該在哪裡,她不在乎。

  璽克下判斷了,他不喜歡這樣!他一只手摸到藏在被子底下的祭刀,抓住刀柄拔出揮向伊蓮翠。刀身劃過時,伊蓮翠的身影像是水面上的倒影被投了顆石頭一樣,搖晃起來,消失。再次出現時人已經在三公尺外的牆邊,站在那裡手叉胸前,慍怒的看著璽克。

  璽克坐起來,把腿收回來,改成蹲姿。他另一手握著小木匣。他沒有忘記,之前有個學長和伊蓮翠交媾的結果是失去意識,被拆成八大塊喂惡魔。那個學長的頭現在還泡在酒裡,放在魔藥室的櫃子上,有時璽克會覺得自己聽到他在說話。

  伊蓮翠瞇起眼睛,看著璽克外型平凡無奇的祭刀:「我是真的喜歡你,我願意為了你作出妥協。你要先拿到書面契約,才肯跟我連結嗎?」

  璽克不認為結果相同的順序更動算是妥協:「妳用什麼手段都一樣。」璽克的呼吸因為緊張而粗重。他聽到無以計數的偷笑聲從黑暗中傳來,一雙雙發出血紅光芒的眼睛在伊蓮翠背後的陰影中亮起。在這個年紀,伊蓮翠就已經有五十只以上的惡魔當使魔,璽克不是她的對手。

  「我不打算屈服在哪個人底下。」璽克說。他不覺得一只霧妖能贏過五十只惡魔和一個女法師。

  「你該慎重考慮。」伊蓮翠用一邊的腳掌側面,摩娑她另一腳的小腿。大腿隨著她的動作時而夾緊,時而放松:「男人在這裡沒有未來!在你不知好歹的挑釁排名,惹火所有本應統治你的人之前,先找個夠強大的女人成為她的人,才是你該有的選擇!」

  璽克回答:「我沒有興趣靠著奉獻靈魂換取當狗的資格。」

  「你會是一條人人稱羨的狗。我會統治世界,而你會統治所有的男人!」

  「那對我來說沒什麼用處。」璽克心想,他今晚死定了。

  「你會得到你所要求的處罰,但我非常慈悲,我會把你的腦子獻給黑夜王者,留你的身體在夜裡為我服務。能夠得到這樣的殊榮,你應該感激!動手。」伊蓮翠最後兩個字是用惡魔語說的。

  紅光和笑聲壓迫著璽克。像是金屬撞擊般的聲響,月光下粗糙而肌肉線條分明的身體,無數璽克看不清的惡魔從黑暗中竄出,撲向璽克。璽克手上的木匣蓋子打開,霧妖衝了出來,像一個灰色的龍卷風一樣纏住璽克,威嚇每個靠近的惡魔。一只臉像大魚,滿嘴刀般利牙的惡魔硬是撞上灰霧,小灰吞噬他的皮肉,而他同時不停的重生,血和肉塊噴濺到璽克床上,惡魔哀嚎著後退。

  其余惡魔發出低吼聲,也後退了。

  「那是霧妖,用火燒他。」伊蓮翠冷冷的下令。

  璽克感覺溫度升高了,火焰在灰霧之外升了起來,龍卷風的範圍逐漸縮小,他的被子燒了起來,璽克只能用手拍熄。霧妖開始消散,這個年紀的璽克還沒有阻止這件事的能耐。

  正危險的時候一條鮮紅色的長鞭帶著破風的呼嘯聲,從惡魔群中甩過,纏住一只噴火的惡魔,甩向牆壁。惡魔撞碎木板,同時大爪子還在石塊上刨抓,想要抓住牆壁,結果只是和一大堆石塊一起摔出去,墜落塔下。牆上的洞變得更大了。

  「莉絲娜來幫主人拿東西。莉絲娜發現主人房間有小偷。」奈莫的使魔莉絲娜站在門邊,剛剛的皮鞭甩回她身邊,像條蛇一樣躺在地上。她穿著奈莫的黑長袍,下襬卷起,在大腿靠近骨盆的位置綁成一朵花的形狀。她用左腳撐著自己,右腳斜斜的伸出,美腿上什麼都沒穿。她用迷蒙的目光看著伊蓮翠,說:「姊姊告訴妳,妳還不知道服侍男人的正確方法。一開始就光溜溜的,他要脫什麼呢?」

  「媚魔,這種低賤的品種不配服侍我。」伊蓮翠瞪了莉絲娜一眼。雖然她毫無疑問的能夠殺掉這裡的兩只使魔一個法師,但在這裡折損使魔並不劃算。「算了,放過你吧。」伊蓮翠念頭一轉,轉身帶著群魔離開。她從牆上大洞跳了出去,惡魔們也消失在黑暗中。

  房內恢復平靜,冷風吹進來取代了熱空氣。璽克把變小許多的小灰收回小木匣裡,心裡想著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把小灰培育回原本的大小。

  莉絲娜走到奈莫放個人物品的薄木箱旁邊,把裡面的東西一個個扔到地上,直到拿到她要的小盒子,然後就走了出去,從頭到尾沒看璽克一眼。

  ※※※※※※※※※※※※※※※※※※※※※

  二十歲的璽克總算撐到演講結束,他被迫大喊好幾次:「全世界的人都愛我、他們都願意幫助我、只要我放寬心胸接受他們,世界就會更美好!」

  璽克希望那個更美好的世界不僅只有愛,更重要是要有夠他吃住的薪水,否則那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世界。而從這裡的董事長如此重視這個講座看來,恐怕讓員工把愛看得比薪水更重就是他的目的。

  這裡的董事長闊啥照慣例上台和主講人互相恭維,說對方是給這個世界帶來最多正向影響的人物。兩邊的安全人員全都緊張起來,顯然這次他們還是沒能給主講人搜身。黛姊這回站在闊啥旁邊,滿臉堆笑的一起站在台上。

  幸好闊啥和主講人平安的握完手,主講人還沒爆炸。

  女助理拿著大把花束上台。那束花大到遮住了她的臉,只能看到她穿著套裝、踩著高跟鞋,還有腦後的包包頭。璽克盯著花看。花束裡充滿了緞帶、養殖珍珠、花紋紙等等裝飾物,他費了一番功夫才看到花在哪裡。他覺得那些花看起來像是某些有毒植物的嫁接品。花朵、葉子、莖分別屬於不同的品種。組合起來是種璽克認不出來的植物。他本來想著會不會是這年頭花店有新的產品,但仔細一想不對,這是轉換術的結果,花被轉換成了不同的有毒植物。

  「不能拿!」璽克大喊出來,拔出祭刀往講台衝。他坐在中間排,距離講台有十公尺以上,他趕不上。

  女助理抓著花束包起來的莖那一頭,把花往闊啥身上砸。黛姊用袖子裹住自己的手,大步上前把花束打落,幾片花瓣飛了出去,沾到前排聽眾的皮膚,他們立刻慘叫著跌下椅子,在地上痛苦的打滾。

  那名女助理的脖子以下是她應該要有的樣子,但臉卻是諾皮格的臉,長著不是他的頭發。

  「喀咯咯咯咯哈!」諾皮格仰頭大笑,他的嘴唇外掀,牙關不停撞擊。

  黛姊拖著闊啥退離講台,主講人也連滾帶爬的往外面逃。安全人員衝上來包圍諾皮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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