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三定律 作者:笑獅彈劍(完)

     關閉
agama 2014-1-20 19:51:5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9 384836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32
第十二章 不是龍的龍


「肉!是肉的味道!」心靈溝通再次響起。這麼大的聲音在腦袋裡響很不舒服,璽克抱著頭蹲下,他再次抬起頭往外看的時候,撒拉拉司龍的臉已經堵在他們前方。牠臉的一側就有一整排多達七顆的眼睛,從洞口看進來,盯著這三塊渺小的肉。

「大姊,別這樣。人肉很臭,不好吃啊。」恩人安派特現在位於隊伍最前方,他張開雙手面對撒拉拉司龍,縮著脖子說。

「誰是你大姊!」撒拉拉司龍怒吼:「不要亂認親戚!我跟你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你不愛吃就給我吃,老娘快餓死了!」撒拉拉司龍的心靈溝通是雙向的,所以璽克他們說的話不管用什麼語言,撒拉拉司龍都聽得懂。

「您怎麼會餓成這樣?」恩人安派特問:「以您的力量,覓食是非常容易的啊。」

「那些渾帳海盜!」撒拉拉司龍憤怒的擺動尾巴,整個山洞都搖晃起來,但牠尾巴敲擊的地方卻只是出現了新的刮痕,沒有碎裂。要不是這裡的地質很硬,就是撒拉拉司龍很衰弱。撒拉拉司龍說:「他們把我困在這種地方!他們奪走了我的島!這裡是我的巢穴,他們卻大膽的在我頭上走來走去!」

璽克透過縫隙快速的瞄了洞窟各處。除了那個疑似出口的小洞外,沒有其他洞穴。這麼巨大的撒拉拉司龍沒辦法從小洞裡出去,應該也沒辦法從小洞進來才對。不過牠是魔獸,不能用常理判斷。牠可能有變小的方法,卻在進來以後變得沒辦法再用一次。

恩人安派特再問:「究竟出了什麼事呢?以您的力量,要離開這裡是很容易的啊。」

「他們把我騙來這裡,就在我頭頂上架設了法陣,把我的力量封住了!」撒拉拉司龍的怒吼聲一陣一陣的衝擊璽克的腦袋:「我本來也不吃臭人肉的,可是不吃就沒有力氣離開這裡,把那兩個人給我吃!」

「不行。」恩人安派特的口氣一變,充滿了威脅性:「妳不能吃我船上的年輕人。您要知道自己的狀況,又餓、又不能使用法力的您,與我對抗是非常不智的決定。」

璽克覺得那條撒拉拉司龍就算又餓又沒法力,甩個尾巴就能宰掉他們了。只是撿肉泥比較麻煩而已。

但是撒拉拉司龍和恩人安派特對峙,七顆黑眼睛對上一雙放紫光的眼睛,十五秒後,退讓的是撒拉拉司龍。牠把頭從洞口挪開,身體也慢慢挪開,讓出路讓璽克他們通過。

璽克等人順利的走到洞窟另一頭,走進往出口的隧道裡。在他們身後,撒拉拉司龍一直透過心靈溝通,傳來讓人心碎的啜泣聲。

瑟連開口問:「如果釋放撒拉拉司,讓牠取回這座島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大幅降低海盜的威脅?」

璽克也在想這件事,不過現在想這件事太不實際了:「辦不到啦。我們光顧自己都來不及了。」璽克念頭一轉,倒是想到一個可能能做到的人:「如果是洛菲司大人,說不定有辦法?魔法聖都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非常厲害。」降龍者安派特這次走在隊伍最前面,同時還給後面兩個人上課:「魔法聖都是諾卡斯特法師必去的朝聖地。那裡的魔法水準可說是藝術的層級了。全諾卡斯特的菁英法師都聚集在那裡。我去過一次,那裡最高處的冠冕城是古蹟,非常漂亮,可以見識到魔法和科學的完美結合。每塊磚都同時有法術和物理的力量。洛菲司大人染了一頭藍色頭髮,據說那是魔法聖都創立者的髮色,所以在聖都很流行。」

「這麼厲害的人怎麼會跑來當船主?」璽克覺得船主洛菲司的來歷聽起來不會缺錢的樣子,為什麼要做這種高風險的工作?

「我跟他聊天的時候他有提起一點。上面好像給了他什麼要在迷途之海辦的任務。他主要是為了那件事出海,錢他不怎麼在乎。會選擇薩拉法邑朵的船是因為諾卡斯特歷史悠久,他們比較喜歡同樣歷史悠久的國家。雖然這跟跑船也沒什麼直接關係就是了。」降龍者安派特接著說:「我非常推薦你哪天去魔法聖都觀光觀光,對魔法的看法會大大改觀喔。」

璽克嘆氣說:「諾卡斯特的簽證很難辦啊。」

「哈哈,我當年也是被刁難得亂七八糟呢。他們擔心外來物種——」降龍者安派特說著說著,前面吹來一陣強勁的風。他們加快腳步走了一小段路,降龍者安派特用歡快的聲音說:「我們出來了!」

他們現在身處於這座中間高、四周低的島嶼大山山腳下,眼前是一片汪洋,海面上成群的彎鉤狀植物靜靜的等待食物,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東西。現在是白天,太陽球滿天飛舞。視線範圍內看不到別的陸地。

想靠兩條腿逃出這座島是不可能的事。

「我們需要一條船。」瑟連平靜的說。

「還用你說。」璽克更加平靜的回答。

「默捷號應該在島上某個地方,要不要去打聽看看?」瑟連伸手指著山坡上滿滿的建築物。那些房子都不超過五層,因為這種建築方式很容易垮。那些房子用的材料很多都像是撞爛的船隻廢料,拼拼湊湊的,也沒有做出主體結構就硬疊上去。分布方式也是雜亂無章,看起來擁擠而骯髒。

璽克點頭。也沒別的辦法了。他們攀爬過海邊的亂石,往城鎮前進。



在坡度比較平緩的那一面底下有港口,就從港口開始,沿著山坡往上建立了城市。璽克沒有進入港口,先遠遠的看,看到很多奇怪的船。有些船前進的時候會朝天吐出泡泡。有些船是一個紅色泥狀巨人把船隻當成游泳圈一樣的穿在腰上。有些船的船頭做成像是犀牛的樣子,但是這個犀牛卻在皮膚外面還有一層頭蓋骨。在璽克覺得這個犀牛裝飾做得很逼真的時候,那個骨皮犀牛卻把一個站在船頭附近的人給吞了,其他人都緊張的衝上去扳開犀牛嘴。

沒有看到默捷號。

他們再三確認沒有看漏,然後轉向山坡上的城鎮找線索。

這裡幾乎什麼東西摸起來都黏黏的。空氣很糟,到處都瀰漫著臭味。不只是預期中的穢物、腐敗垃圾、劣質菸草的刺鼻味道。璽克還聞到傷口的味道。他很快就找到這個味道的來源。因為已經沒救了而被拋棄的奴隸,拖著一雙潰爛見骨的腳和拔不下來的腳鐐坐在路邊等死。經過的人對他們看也不看一眼。

這裡所有人都配有武器,所有人都時時警戒著其他人。

這裡是犯罪者聚集的島嶼。

璽克和瑟連把降龍者安派特夾在他們中間,免得他被暗算。

他們現在碰到最主要的問題是,他們不會說這裡的通用語言。雖然偶爾有人用妖魔語說話,但這也很少見。至於艾太羅語在這裡是完全行不通。

璽克要是說出他那口過於標準的妖魔語,馬上就會被發現是外來者。恐怕還會被發現他們不是自己來到這裡的,是作為奴隸商品被運過來的,沒有後台、不屬於任何組織、不熟悉這個世界哪怕是最拙劣的陷阱,馬上就會有前仆後繼的人潮想把他們綁去賣掉。瑟連看起來已經夠不像犯罪者了,降龍者安派特的模樣根本是個好好先生,現在在暗處觀察他們的人,都是在猜測前邪惡法師璽克有幾兩重,才沒有出手。

他們的處境糟透了。

在思考方案的時候,瑟連戳戳璽克的肩膀,遮住嘴低聲在璽克耳邊說:「我看到奈莫的使魔。」

「啊?怎麼可能?」璽克轉念一想,奈莫整天在黑市裡鑽營,他都可以當魔餌助理到這裡來了,連最不可能出現的瑟連都出現了,奈莫當然更有可能出現在這裡。雖然就機率來說連續碰到兩個熟人實在很詭異,不過截至目前為止,打從瑟連上船開始接二連三的發生大事,璽克已經不再信任機率了。

瑟連拖著兩個人往低處走,過了三條街,他們看到這個骯髒汙濁的地方,出現了惟一一個清新可人的身影。

莉絲娜背對著他們,黑色尾巴焦躁、快速、大幅度的左右甩動。她穿著有金色鈕扣的深色西裝短外套,裡面配高領白色襯衫。一件由無數紗捲成的玫瑰層層疊疊做成的粉紅色及膝蓬蓬裙。美腿包在白色絲襪裡,腳踩蕾絲鞋面的高跟鞋。頭髮綁成兩個低馬尾,髮尾拉到胸前。斜戴著一頂插上羽毛的南瓜形狀粉紅色軟帽。

璽克等人朝她走近,她的尾巴停止甩動,猛然回頭。一看到璽克,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莉絲娜跑過街道,撲到璽克懷中,哭著說:「主人他、他掉到海裡去了!」

「奈莫落海了?」璽克急問:「多久以前的事情?」

「不是妳把他吃掉了嗎?」瑟連也急著問。

莉絲娜用食指抹去臉上的淚水,徹底忽略瑟連的提問:「已經五天了。莫若尼絲大王攻擊我們的船,主人在戰鬥中落海,沒有再浮上來……很多船都在那時候壞了、沉了……」莉絲娜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嗚嗚……主人大笨蛋……」

璽克一顆心直往下沉,聽起來奈莫是沒多少機會了:「妳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主人如果沒事的話,應該會到這裡來。如果一直等不到他,我也只能自己想辦法回魔界去……五天了都沒有感應到……」

璽克抱著哭泣的莉絲娜。五秒後,璽克說:「妳先跟我們一道走,我們正在想辦法回自己的船上去。如果能找到我們自己的船,我們的船以後會回薩拉法邑朵,妳可以再找新主人,或是從那裡送妳回魔界。」

莉絲娜含淚點頭。

「對了,妳會說這裡的通用語言嗎?」璽克問。他低頭看到莉絲娜頭上的羽毛都折傷了,帽子上也有沾到油汙的痕跡。這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狀況。奈莫絕對不會讓莉絲娜穿著受損的衣服。這讓璽克更加深刻的體悟到,現在沒有奈莫照顧莉絲娜了。

莉絲娜用兩隻手抹去所有淚痕,抬起頭直視璽克,堅定的點頭:「我會。」

有莉絲娜翻譯,璽克他們總算可以聽懂當地人在說什麼了。

奈莫有給莉絲娜零用錢,這些錢在這裡可以使用。另外瑟連在觀察路人一段時間以後,把幾個傢伙引到暗巷去,出來時手上也多了一筆錢。

璽克擔心瑟連會惹麻煩,問他說:「你不怕被報復?萬一他們背後有組織怎麼辦?」

「放心吧。我看得出來。」瑟連聳聳肩:「騎士都在第一線對抗邪惡,作案的技巧我比大多數犯罪者還熟悉。想避免後患要怎麼挑對象,這個判斷標準我看過的案例比你多太多了。」

「如果在我國,你這麼做就是犯罪。」璽克扁嘴說。

「這個地方惟一的法律就是武力。」瑟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那些人也不是通過正當管道得到這些錢的,他們完全不是騎士該保護的平民。

「我也贊成因地制宜,不過——」璽克瞇眼看著瑟連。他還以為,這種事應該會等璽克或莉絲娜慫恿瑟連去做,然後瑟連才動手。不是瑟連自己主動去做。

「不過?」瑟連睜著無辜的眼睛看璽克。

「沒事。」璽克說。這也算是一種長大嗎?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33
第十三章 翻譯的藝術

這個地方所有賣食物的地方都同時賣酒,不管哪一間看起來都很詭異。牆上掛著大批動物標本,防腐劑的味道充塞在不通風的室內。璽克懷疑當中有一些其實是長得比較不像人型的異世界人類。他也真的在角落看到一串人類的頭骨。窗戶滿是灰塵和掌印,牆上多得是用不明顏料畫上的不雅塗鴉。地板潮濕腐爛,大洞上面隨便疊個木板就算了。一屋子身上不怎麼乾淨的人或坐或站,拉大嗓門,用爭吵般的語氣和接近揮拳打人的手勢交談。

能夠監視整間店的位置都被人佔走了,璽克他們只好坐在門邊。他抬頭看到天花板中間的橫樑顯然是某艘船的龍骨。不知為何其他橫樑上還吊著剪斷的粗麻繩,到底是吊過什麼東西?

莉絲娜幫忙翻譯食物的名字,但聽起來一個比一個不正常。璽克想不透一個名為「劇毒火藥桶引繩」的「餐點」,到底是根據什麼原則去命名的。「吃人艦隊頭」又是什麼東西?跟吃人骨面犀牛頭有什麼關係嗎?

後來璽克才發現他們的菜單裡有一半指的是絕對會被薩國政府禁止的興奮劑,似乎這裡有人會吃那種東西然後就不吃飯了。這樣會死的。

把那些東西排除以後,他們總算點到一些比較正常的東西,不過端上桌的東西還是很勉強才擠進正常的範圍內。都是咖啡色爛糊糊的玩意兒,吃起來讓人嘴裡和心裡都五味雜陳。

因為他們真的餓了,而且這些爛東西還是比奴隸吃的明顯好得多,食物還是一下子就被他們掃光了。

更麻煩的是水。這個地方缺乏乾淨的飲用水,所以人人都喝酒代替水。璽克平常不喝酒,在這裡他也只能喝了。他真的很渴,雖然這些混濁而且帶苦味的液體難以下嚥,他還是在短時間內喝了很多。

如果奈莫在場絕對會阻止他,用加熱之類的方式先把酒精去掉才給璽克喝,不過這裡有瑟連、有莉絲娜,就是沒有奈莫。

瑟連沒有看過璽克喝酒,不過他看過很多喝了酒的人,所以他立即察覺異狀。第一個不對勁之處是肢體語言。璽克這個人向來注重自制,就算情況這麼惡劣,他也不會因此出現抖腳、敲桌子之類把焦躁情緒表現在外的小動作。璽克一向會管好自己的手腳。

但是現在璽克正無意識的用手指摩擦杯緣,嘴角掛著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

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出現無意識的肢體語言已經夠奇怪了,居然還是高興的樣子!

莉絲娜遵照璽克還沒喝酒以前的吩咐,過濾周遭人們的聊天內容,有可疑的就翻譯給他們聽:「有人在聊來自艾太羅的法師的事情。他們說有個來自艾太羅的,叫納林格的奴隸,抄了奴隸拍賣會、毀滅了兩支船隊,聽說現在還帶著船隊躲在外海,在找一艘被挾持的艾太羅船。」

璽克挑眉問:「他們有提到納林格在找的船究竟在哪裡嗎?」

「好像是在他們家老大的船塢裡。不過他們已經換了個話題了,沒有講到船塢在哪。」

璽克再問:「是哪一桌的人?」

莉絲娜伸手指向店內中間。店的正中央放了一個六公尺寬的擂臺。提供幹架的場地和必備的打賭服務。擂臺旁邊的桌子是熱門區域,每張都擠滿了人。莉絲娜手指著的那一桌坐著七個人,個個人高馬大。第八個人正從擂臺上下來。他把他的對手打得昏迷不醒,為朋友賺到不少賭金。那個被打昏的人,被其他酒客抓著手腳提出去,扔到街上了。

璽克用單手撐著桌面站起來,他先頓了一下,似乎是在估算哪邊是上哪邊是下,才用無比讓人安心的可靠微笑說:「我去問問他們。」他轉身走向那一桌。

因為那個笑容實在太可靠了,瑟連嚴重的不安起來。他趕緊起身追上。莉絲娜覺得那些人應該聽不懂璽克的語言,也跟了過去。

璽克走到剛下擂臺的那個人左手邊,拍了一下那個人的肩膀:「先生,可以請教您一個問題嗎?您剛剛提到有艾太羅船的船塢在哪裡呢?」

那個男人外表還挺像璽克那個世界的人類的。他有四隻手,紅銅色很粗的皮膚,比艾太羅人更粗壯的骨架。他的下巴和鼻樑都歪歪的,可能被打斷過好幾次。他坐在椅子上轉過頭瞪璽克,嘴壓平成一條線。一隻手拿酒杯、一隻手拿酒瓶、一隻手拿炸雞、一隻手拿麵包。

莉絲娜站在璽克右邊,彎身,膝蓋碰在一起,用這裡當前流行的通用語言幫璽克翻譯:「你老子問你,你剛剛放的屁裡提到那個地方在哪裡?就你家那頭招搖的大蠢驢擺船的地方。」

「你好大的狗膽敢打擾本大爺喝酒!」四隻手的男子整個人轉身面對璽克,揮手撞開璽克的手,用本地通用語大吼。

「他說什麼?」璽克用艾太羅標準語問莉絲娜。

「他說他很忙,沒空回答你。」莉絲娜眨眼說。

「這件事非常重要,務必要請您抽空回答。」璽克用艾太羅標準語向四隻手的男子說。

莉絲娜幫璽克翻譯:「你老子在問你話,馬上回答!喝你的狗尿哪有老子重要!」

四隻手的男子重重的放下酒杯、酒瓶、炸雞和麵包,猛力站起把椅子都撞倒了。他比璽克高上四顆頭,自上而下俯視璽克,口水飛濺的怒吼:「兔崽子你不要命了!跟大爺上擂臺去!看大爺把你打到叫媽媽!」

璽克還是聽不懂,只好問莉絲娜他在說什麼。莉絲娜說:「他說不打不相識,上擂臺試試身手再說。」

瑟連低聲對莉絲娜說:「我覺得妳的翻譯怪怪的。他看起來很生氣。」

莉絲娜臉上是燦爛的笑容,看也不看瑟連一眼,說:「翻譯是跨越文化差異的藝術啊。」

「我覺得妳肯定是翻錯了什麼。」瑟連縮縮脖子說。

璽克倒是對翻譯很滿意,他轉動手腕和肩膀說:「好啊,就切磋一下。」

莉絲娜翻譯璽克的話給四隻手的男子聽:「誰怕誰?看我把你的頭皮扒下來!」

整間店的人早就在注意這裡的情況了,聽到莉絲娜的翻譯頓時歡呼起來。眾人叫囂著要看好戲,雞骨頭和酒水亂扔亂灑。

「他們在喊什麼?」璽克轉頭問莉絲娜。

莉絲娜偏頭聽了一下。一半的人在喊「殺了他」,另一半在喊「捅他的屁眼」。

莉絲娜認真的看著璽克的眼睛說:「他們祝賀挑戰者成功。」

「喔。」璽克愣愣的點頭。







擂臺是一塊本來就突出建地的石頭,表面磨平做成的。石頭的上半部呈現紅黑色,可能是被一種不要知道比較好的東西經年累月滲透進去造成的。擂臺四周插著木柱,在木柱和木柱之間綁上繩子,圍出擂臺範圍。有些木柱比較舊,有些比較新,大概是在某些情況下被波及了,只好換一根。璽克和四隻手的男子分別從相對的角落拉起繩子,站到臺上。

瑟連和莉絲娜衝向下注檯,把他們所有的錢都押在璽克身上。降龍者安派特費了很大的功夫吸引下注員注意,又扔骨頭又扔湯匙,差點就要把酒瓶都砸在下注員頭上,好不容易才成功下注在璽克身上。

璽克這邊就只有他們三人下注。店裡所有人都下注在四手男身上。

人們的討論內容透露了四手男的經歷。他是他那隻船隊有名的戰士,也是此處擂臺的常勝軍。從他有並非咖啡色而是金黃色的炸雞,和一點都不會爛糊糊的麵包可吃這點就看得出來,他倍受店家的禮遇,幾乎是這裡的代表了。他喝的酒也遠比其他人喝的好多了,菜單上是點不到的。

在等待開打的時候,四手男一下向觀眾發出巨吼,一下對著璽克折手指,腳步一刻都停不下來,一直焦躁的走來走去。他的眼中殺意濃厚,彷彿等不及要把璽克撕成碎片。反觀璽克,他兩手一直收在袖子裡,氣定神閒,呼吸緩而沉,等待的時候一步都沒有移動。

手的數量絕對不是勝負的重點。武術高手獨臂也可以把雙手俱全的人打趴。瑟連光看這些就知道,璽克比四手男強得多。

一個留著雞冠頭的酒保,在脖子上繫上一條顯眼的紅領巾,拉起繩子上臺當主持人。他向早已認識四手男的觀眾再次介紹這個人,炒熱氣氛並且刺激下注。

「來自——」酒保的聲音被群眾高昂的歡呼聲蓋過:「——號的——」又是一陣瘋狂的尖叫、口哨和拍桌子。人群把擂臺邊擠得水洩不通。

酒保大喊:「最偉大的鬥士!擁有無能人比的打落敵牙紀錄,截至目前為止是兩百二十七顆!究竟會不會再增加呢?鮮血讓他興奮,痛楚令他更加狂暴,沒有人能在他面前站超過三分鐘!」

介紹完四手男,等四手男聽夠了觀眾的歡呼聲,他應該要介紹璽克了。但他轉向璽克,上上下下的花了二十餘秒打量,努力在腦中搜尋能吹捧璽克的用語,卻一個也找不到。璽克又乾又瘦又寒酸,酒保詞窮了。

「我!我來介紹他!」莉絲娜自告奮勇,上臺面對觀眾。她兩手圍成圓形放在嘴邊,用此地的通用語大喊:「來自艾太羅的找死奇人璽克!活受罪的典範,飛來橫禍的靶心!」

臺下一陣噓聲。

「經歷過全國通緝,武裝部隊追殺,風光無比的大逃犯,後來從良了卻沒有錢!」莉絲娜右手握拳舉起大喊。

臺下的人突然全都歡呼起來,彷彿這樣的經歷觸動了他們心中的某些回憶。臺下的人大喊著:「犯罪萬歲!」「法律已死!」

「還是壞事比較賺!」莉絲娜雙手都舉起來大喊。整間店歡聲雷動。

不管是酒保還是莉絲娜說的話璽克都聽不懂,但他總覺得酒保的態度有點侮辱人,而莉絲娜好像在說他壞話。

莉絲娜說完,聽了一陣歡呼就退下臺了。酒保也後退一步,兩位決鬥者上前一步。酒保舉起看起來坑坑疤疤,可能經常被捲進鬥毆中的鍋鏟和鍋蓋,互相敲擊的同時大喊:「開始!」

四手男在敲擊之前就違反規則搶先出手了。璽克對此並不意外,他側轉身體,幾乎是貼著對方伸直的手臂閃過,一拳打在四手男鼻子上。璽克這一拳力道奇重,碎骨的震動透過手臂傳了上來。四手男當場痛到抱著臉蹲下,鮮血不斷滴在擂臺上,被石頭吸收。

一時間全場靜默。預料之外的發展讓誰都說不出話來。

這個擂臺的規矩是打到一方投降或出場為止。璽克不認為四手男這樣就會投降,他後退到繩子邊邊,拉開距離。

果然四手男很快就站了起來。他把鮮血抹得滿臉,臉部肌肉因為憤怒而扭曲。他的四隻手臂上暴現青筋,朝璽克抓過來。

璽克身體一低,先在四手男腳下一絆,手抓住對方腰帶一掀。四手男自己的衝力被璽克往上牽引,整個人騰空飛起,越過圍繩摔到場外的人群裡。

瑟連在臺下,輕輕的、無聲的拍手。

酒保的嘴都合不攏了。他拿鍋蓋的手都還沒放下,勝負就分曉了。

沉默持續了好一段時間,最後被無數髒話給打破。髒話從店內的每個角落、每個下注在四手男身上的客人嘴裡衝出來。

瑟連飛也似的搶來一個大袋子,把下注檯上的賭資通通塞進去,再交給莉絲娜拿好。按照規則,這些錢全是他們的,但是看群眾的樣子,他們不太可能乖乖讓這群新來的傢伙賺走他們的錢。

「璽克,走了!」瑟連把聖劍還原成劍型握在手中,對著擂臺上的璽克大喊。

「我還沒問他船塢在哪!」璽克跑到擂臺靠近瑟連的這一側,抓住繩子大喊。他回頭看,四手男正在被自己壓倒的人堆裡掙扎,想要站起來再和璽克在擂臺外續戰。

「想也知道不可能問得出來,我們要閃了!」瑟連湊近擂臺,抓住璽克的袖子,逼他穿過繩子下來。

暴怒的客人們堵在出口前不讓他們出去,開始編造很多之前提都沒提過的贏家回饋規則。瑟連皺眉,也不管對方聽不懂艾太羅標準語,大吼一聲:「不想受傷就閃開!」他揮出聖劍,從他到門口的直線路徑上,就像有臺車衝了過去一般,客人一個個往旁邊彈開,壓倒旁邊的人叢和桌椅。

「跑!」瑟連抓著璽克衝出店門,其他兩人緊跟在後。

客人也從店裡追了出來,瑟連拖著兩人在街上狂奔,途中揮劍砍倒一些廢棄的屋子,讓木頭全都滾到街上來,擋住追來的人。

確認安全以後,瑟連停下來,放開手,對璽克說:「下次絕對不讓你喝酒。你啊喝了酒,作事就不考慮後果了。」

「我覺得可以問到啊。」璽克垂下眉毛說。

「我要更正我說過的話。你不只是不考慮後果,連成果都不考慮了!」瑟連看了一眼莉絲娜手上的大袋子,說:「至少現在我們有錢了。太陽球也下山了,我們該找個地方過夜。」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34
第十四章 瑟連的煩惱與欠揍



他們照著他們找到上一間店同樣的策略,一面在街上走,一面讓莉絲娜翻譯招牌。他們沒有找到旅館,倒是發現一些「眼珠培養劑」、「舌頭分岔手術」之類的奇怪店名。酒還沒醒的璽克差點走進去問這是什麼意思,瑟連及時拉住他。

等到晚風開始讓人覺得冷的時候,璽克的酒也差不多醒了。他們走進一條特別偏僻的小巷。堆在地上的廢木料上爬滿了厚厚的藤蔓,穿孔的空桶好像已經棄置在這裡很久了,水漬和地面連在一起。

璽克嘆氣說:「我口渴。」

「沒辦法。」瑟連走路的腳步變重了。

他們從三間店前面走過。第一間店莉絲娜說這是「指甲量販」,然後她繼續前行,指著第三間店說這是「鐵鉤替代品」。

璽克在第二間店門口站定。這間店和前後兩間店比起來,裝潢明顯要新得多,至少還沒被汙跡蓋過。他指著這間店拉上窗簾的玻璃窗問:「這間呢?它是賣什麼的?」這間店的玻璃上面居然一個洞和裂痕都沒有,他遠遠的就覺得很奇怪了。

「指甲量販?」莉絲娜扭腰轉身,一臉疑惑。

「不是,下一間。」

「鐵鉤替代品?」

「不是!前面一間。指甲量販和鐵鉤替代品中間還有一間,妳沒看到嗎?」璽克走到第二間店懸掛的招牌底下,伸手抓住招牌說。

一時間,莉絲娜和瑟連好像被什麼突然蹦出來的東西嚇到,往後跳了一步。

璽克疑惑的看了自己背後,沒有妖怪啊。

「那間店幾時在那裡的?是魔法嗎?」瑟連指著店面問。

璽克這才察覺,莉絲娜和瑟連都看不到這間店。直到璽克用手抓住招牌,透過自己的身體指示他們這裡有東西,他們才看到了。對他們來說,這間店直到璽克抓住招牌之前都不存在。

「莉絲娜。招牌,上面寫什麼?」璽克著急的搖晃招牌。雖然這面招牌入境隨俗的做成了怪獸形狀,看起來不像,但他知道某個在艾太羅擁有多家分店的連鎖餐飲企業,店面具有這樣的特性。

「蘋果之夢。」莉絲娜回答。她的雙眼睜大。她也想起來了,奈莫常會帶她去吃那間連鎖店。

璽克和莉絲娜一起推開店門,搶著進入店內。

「歡迎光臨。」店內響起一句像是鸚鵡學舌般,抑揚頓挫很奇怪的妖魔語。

「給我水。」璽克直線走到聲音的主人前面,遞出一筆錢。

聲音的主人是名為矇默的妖精族一員。這間店裡的矇默和別間店的矇默長得一模一樣。瘦瘦小小、銀藍色及肩長髮旁分。皮膚蒼白,眼珠像是兩顆珍珠,沒有瞳孔。他穿著格紋襯衫、黑色短褲,還有一件印有長翅膀蘋果圖案的圍裙。脖子上戴著一個樸素的金屬環,上面刻著數字:七五二四九。

他收下錢後拿出一大壺水給璽克。璽克馬上就把大半壺給灌下肚。

店內裝潢看起來像是置身於山洞內。牆壁是凹凸不平的石壁,深處還有一根滴水的鐘乳石。從店外面看來這裡不可能是山洞內。這間分店比上次奈莫帶璽克去吃的那間更寬敞一點。除了矇默站著的吧檯外放了四張桌子。店裡空空的,沒有別的客人。

璽克灌飽了水,開口問:「你們不是地球企業嗎?這裡怎麼也有你們的店?」

「這是一個跨界化的時代,我們也要開發界際市場。」矇默一面擦已經非常晶亮的杯子一面說。他改用艾太羅標準語說:「吃什麼?」

「艾太羅人類兩份,媚魔一份。」璽克說。

矇默轉身忙碌去。他先做了兩份人類的餐點放進烤箱,再做一份媚魔的餐點。最後他又做了一份特大的餐點。那是足足有西瓜那麼大的蔬果捲。裡頭放了兩顆高麗菜、六顆蘋果、兩顆香瓜、大量小黃瓜、玉米筍和水煮蛋等等。他把這些東西通通用餅皮包起來推向吧檯對面。

然後他拿出紙和筆放在桌上,問璽克:「您想知道什麼?」在蘋果之夢吃飯,點餐附贈小道消息。矇默的生意之道很受黑市成員喜愛。

璽克問:「你知不知道默捷號在哪?」

「我們不知道。默捷號是什麼?」矇默搖頭。默捷號是一艘很守法的漁船,不管是船上載的東西、進行的業務還是航行路線都十分合法,跟黑市沾不上邊。難怪矇默不知道。黑市對這艘船沒有興趣,也就不會流傳相關消息。

「那麼——那個叫什麼?那個四隻手的傢伙,和我打擂臺的——」璽克皺眉轉頭看瑟連,瑟連就用原發音報出酒保的介紹詞。矇默聽了就知道璽克在說誰了。

璽克問:「他所屬的組織船塢在哪?」

「我們知道,他們很有名。」矇默說著開始寫了起來:「他們的船塢和水利系統相連,位置靠近山頂。我們為您畫地圖。」

「謝謝。」總算有線索了,璽克嘆了一口氣。

食物烤好以後,三個人圍在桌子旁邊,一下子就吃光了。璽克又跑去點了老鼠系列糕餅,瑟連也追加了不少食物,於是他們又有額度可以問問題。他們把四手男船隊的情報和船塢的情形都問完以後,瑟連問了納林格船長的事,想知道那個搗毀奴隸拍賣會的法師船長背景。他和璽克一起擠在吧檯邊聽。

矇默說:「納林格來自艾太羅的薩拉法邑朵國,畢業於埃文薩爾法師大學。」

璽克發出「哇」的一聲驚嘆。那是艾太羅最頂尖的法師大學,以光明之杖的創始者命名。每屆學生都在畢業之前就被各大企業訂光。拒絕讓先天轉換師諾皮格.史桑特權入學的就是那所大學。

「薩拉法邑朵是艾太羅地區的大國,這您知道了?」矇默繼續說下去,手也不停的寫:「納林格畢業以後任職於跨界的國際運輸公司……中間您沒興趣?七年前他帶領的商船被海盜圍攻。商品被搶、船員被賣作奴隸,他也是。

「接近三年前,他殺死主人,釋放同一條船上的奴隸,奪船自己當船長。之後又用同樣的方式解放了很多艘船,組織起自己的船隊。他通常以黑吃黑維持生計,也會和白道聯手,主要針對奴隸買賣進行阻撓。

「他的行事作風是典型的艾太羅高級知識分子,有古代士人的風骨,以守護他人為己任。組成船隊以後他一直在追蹤當年被綁船員的下落,用各種手段營救他們。因為他的名聲越來越響亮,有些船長怕跟他敵對會被殺,主動釋放船員,所以搜救行動還算順利,也有很多只得到死訊。

「現在只差一個人不知道下落。」

瑟連問:「他沒想過回艾太羅去嗎?他獲得自由以後都沒回去啊?」

「他在找到所有人以前不會回艾太羅。」

璽克聽過納林格船長的事情,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以納林格船長的學經歷,回艾太羅去一定可以過著平穩風光的高薪人生,他不需要為了拯救船員在世界的盡頭搏命,過這種和血、泥攪和的日子。

但是他卻選擇留在這裡繼續戰鬥,為了他的船員,和許許多多和他有同樣遭遇的人們。

為了一份責任感。這是何等偉大的情操。

瑟連的聲音突然打斷了璽克的思考:「太蠢了,他應該馬上回艾太羅去!」他說得又快又急。明明是在對納林格船長作尖刻的批評,語氣聽起來卻更像是在為自己辯解:「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幹嘛嗎?把人生浪費在這種窮鄉僻壤,人要笨到什麼程度才會做出這種事?」

「嘿!他很偉大好嗎?這種事跟浪費沒有關係!」璽克聽了忍不住冒火,皺眉瞪著瑟連。

瑟連抬起手掌,稍微用手背作出往後方打的不耐煩動作:「他明明就有大好前程,也得救了,他沒帶船員回去也不會怎麼樣啊!」

璽克說話聲音越來越大:「就是因為這樣才偉大啊。他犧牲前程拯救奴隸,這是很困難的抉擇!」

兩個人握拳湊近對方,彼此互瞪。

「這是因為他太笨了。」瑟連說。

璽克深吸一口氣,吸氣到整個胸腔都擴張到極限,然後吐氣說:「就算他選擇了拯救奴隸,也不會有人因為這樣就說你沒致力於拯救奴隸是錯的。你不需要藉著批評他來幫自己辯解。」

「我不是——」瑟連還想再說下去,但是璽克說的話一針見血,他沒辦法再堅持原本的說詞。他搖搖頭,往後坐好,把右手的手肘靠在吧檯桌上,弓著背用手指撐著額頭。

「到底出了什麼事?」璽克沒有就這麼放過瑟連。他左手放在吧檯上,身體前傾,緊盯住瑟連的表情:「我感覺你變得很容易喪氣,還到處在幫自己找放棄的理由。明明沒有人責備你,你卻先責備自己,甚至開始攻擊做得比你好的人。你身上到底出了什麼事,把你給變成這樣?」

「所有的事。」瑟連鬆開撐著頭的手,揮了兩下,呼出一口氣,用剛好能聽到的音量小聲說:「不是『什麼事』,是所有的事。」說完,他就陷入沉默。

璽克看瑟連的話匣子又閉上了,決定一口氣把問題解決。他雙手猛的抓住瑟連領口往自己這邊拉,近距離齜牙裂嘴的威脅瑟連。璽克一個字一個字重重的說:「給我、詳、細、的、交、代、出來!」

面對璽克如此露骨的「不說就咬你」威脅,瑟連感覺再抵抗下去生命和尊嚴都會有危險,只好娓娓道來:「之前出任務的時候,我的一個同袍砍掉了犯人的手。那個犯人因為不想和女友分手,就拿刀挾持女方。我的同袍為了保護女方,警告無效以後,就用聖劍把那個人拿刀的手砍掉了。」

「女孩子沒事吧?」璽克問。

「毫髮無傷。」

「所以,問題出在哪裡?」璽克再問。被害者平安無事,不是就沒問題了嗎?

「那個犯人的手後來我們幫他冰存。」看璽克完全沒有意願問犯人後來怎麼了,瑟連自行補充。冰存斷肢的正確方法是用乾淨的、擰乾的濕潤紗布或毛巾包好,外面用塑膠袋密封以後,再放進另一個裝著冰塊的塑膠袋裡。絕對不可以直接放在冰塊堆中或是泡在水裡,這樣凍傷、浸水反而會更快壞死。瑟連繼續說:「後來送到醫院去,也接回來了,就是復建免不了。問題出在,之後犯人家屬控告我的同袍處置不當。他們說騎士應該要想辦法不讓任何人受傷就解決問題,砍傷人不是正義。」

璽克靜靜的聽。

瑟連繼續說:「還有個同事是和我們合作的警察。他把一個連續強姦犯送上法庭,結果法官下令交保,把人給放了。當天晚上那個犯人立刻又犯案,這次是強姦殺人。被害者家屬當然很憤怒法官縱虎歸山。結果那個法官卻說:是檢方沒有跟他說清楚這個犯人有多危險,都是檢方的錯。」瑟連聲音壓低,幾乎是自言自語的說:「任何一個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連續強姦犯很危險吧?任何一個對犯罪有點了解的人,應該都知道這種犯人再犯率很高吧?任何一個還肯正眼看看犯人有多邪惡的人,都能從我們提交的資料裡看出來,這傢伙距離殺人只差一步之隔了吧?」

璽克點頭,嘴唇緊抿。

「這次的事情也是。為了搜索拉瑪哈辦公室,那些議員百般刁難的嘴臉,跟他們平常的清廉宣言一點也不配。

「我開始覺得,是不是只有對被害者來說,正義才有意義?對其他人來說,主持正義的人都是在給他們找麻煩,正義不過是他們作秀的藉口,不應該被放在他們的便宜之上。最好是沒有人在主持正義,他們就大可用『修復式正義』之類的藉口獨裁的詮釋正義。

「如果守護正義那麼偉大,為什麼?為什麼騎士守護正義,得到的回報是官員抹黑、議員當狗罵、民眾當馬騎,為什麼?明明做的是好事,卻讓騎士的生活更糟糕?」

璽克已經放開了瑟連,他把手肘放回吧檯面上,手撐著臉頰。他確定瑟連沒有要繼續說下去了,才開口問:「你這些問題,有找其他人談過嗎?」

瑟連的目光避開璽克,開始往屋子裡什麼都沒有的角落飄。

璽克瞇眼,身體前傾逼近瑟連:「你誰都沒說,一直自己憋著?」

「不行嗎?」瑟連總算又和璽克對上視線,他有點生氣的繃緊嘴唇說:「大夥負擔都很重,我這種不像樣的煩惱哪能拿來煩他們。」

璽克盯著瑟連的臉,眼周用力的盯了很久。盯到瑟連感覺很有壓力,縮脖子後退,往嘴裡塞老鼠派緩和緊張。

良久,璽克終於開口:「你這人,太傲慢了。」

瑟連嗆到了,猛咳。在他們現在只有五十公分的距離下,他差點把老鼠派的紅豆內餡噴到璽克臉上去。他用紙巾迅速擦過嘴,疑惑的問:「為什麼是傲慢啊?」如果說是軟弱他還能理解,傲慢根本沾不上邊吧。

璽克總算放過瑟連,停止用銳利的眼光刺他。璽克上身打直,拉開距離,翹腳把左大腿放在右大腿上,雙手交叉放在腹部:「騎士團是為了什麼才搞成這麼大的組織?我以為是為了團隊作戰,不是嗎?跟工作有關的事情你一個人承擔,就失去你們動不動呼叫支援的意義了吧?」

瑟連說:「這只是我個人的困惑。」

璽克反問:「以你的個性,換作是你的同伴有這種困惑,不管幾天幾夜,你都會聽他說吧?」

瑟連想了一下才回答,似乎他之前從沒往這個方向設想過。他說:「似乎是。」

「你們團裡的情況是怎樣,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你想的事情根本不是人類辦得到的,所以我說你傲慢。你打算為他人選擇邪惡這件事負起責任,那根本不是你能夠控制的事情。」璽克說得很慢,好確保瑟連有完整的聽進去:「如果你跟我一樣無力,那麼每當一個壞人受到制裁,你就會再次相信正義而戰鬥下去。可是你太強大了,一般的邪惡不是你的對手,結果你就挑骨頭挑到雞蛋裡去了。普通的對抗邪惡,和邪惡互有勝負的戰局滿足不了你。你想要全盤勝利,你想完全消滅邪惡,讓正義統治世界、深入每一個角落。只要沒有這樣,你就會受到打擊。」

瑟連啞口無言。

「你想的事情根本不是人類辦得到的,所以我說你——傲慢。」璽克用食指在瑟連額頭上戳了一下。

瑟連愣在那裡過了五秒鐘,才伸手摸摸額頭,問:「那到底該怎麼想才好?騎士可以不用去想——正義?」

「沒叫你放棄正義,只叫你計畫小一點,為自己可以辦到的事情費神就好。不要去考慮那種辦不到的事,那只會讓你白耗體力在失望上頭。比方說,你可以想想眼前我們該怎樣活著回艾太羅。」璽克再次拿起水壺灌水。

「也就是實際一點的意思。」瑟連開始思考了。

「嗯。理想化過頭就不能算優點了。過頭就跟嘴砲沒有兩樣。」璽克放下空水壺。矇默馬上拿去換一壺全滿的。

「堅持保護善良,未必是對的嗎?」瑟連的聲音越來越小,背越來越駝了。

「善良當然是對的!」璽克大聲說。

瑟連抬頭挺胸看璽克。

璽克笑說:「跟會暗捅自己一刀的人比起來,當然是我快餓死的時候會施捨我食物的人好啊!」

瑟連忍不住苦笑:「善惡的價值也太現實了吧。」

「現實就等於可行!」璽克說完,又繼續點下一份老鼠系列糕點。他說:「為了確保哪天我快餓死的時候會有人賞我飯吃,如果我有力量,我會保護那些願意對弱者伸出援手的好人,讓他們繁衍增加,這就是正義!」

「納林格你又要怎麼說?他根本不需要那些奴隸。」

「他的船員幫他作戰。那些應該都是他救出來的奴隸吧?」

「對啊。可是他回國的話就不需要他們了。」

「你聽過金融海嘯嗎?自古風水輪流轉,事情很難講——」

「對。可是我還是覺得以納林格的能力,他根本不需要別人賞他飯,所以他沒有道理站在正義這一邊——」

「啊——夠了!」璽克耗盡耐心了:「這些問題你拿回去問萊爾諾特女士,她是高階騎士,一定比我更清楚怎麼解釋正義!」

「萬萬不行!」瑟連連連擺手:「上次有人問她,結果被罵到不成人形!」

璽克低吼:「所以說,她也認同你的煩惱根本就是自找的!」

瑟連手叉胸前,左右擺頭思考,過了一陣子,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接著是一陣大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他用手指去抹眼淚,說:「我突然覺得好輕鬆啊。怪了,我覺得跟你說話特別自在。是因為你不是什麼良民嗎?」

「哼。」璽克用鼻音回應,專顧著吃他的老鼠鬆餅。搞了半天,原來瑟連只是工作不順累積了太多壓力。把煩惱通通說出來,發洩一下就好了。璽克對瑟連有了一些新的瞭解。這個人怕寂寞、又很好強,所以遇到挫折都往肚裡吞,一不小心壓力就會破表。他有種不太妙的預感,作為極少數有能力逼瑟連把情緒吐出來的人之一,他和瑟連之間的孽緣可能會這麼斬也斬不斷。

人無法倚靠比自己弱小的人。在工作上分工合作,承認對方在工作上的可靠性是一回事,在精神上不可能如此做。只有認定為和自己同等或是更強的人,人才可能讓對方承擔自己的精神壓力。

璽克能讓瑟連感到恐懼,憑這一點,他對瑟連來說就是能和自己匹敵的人。

璽克有資格聽瑟連的煩惱。

不知道是真心的,還是只是給璽克添了太多麻煩,想討璽克歡心,瑟連仰頭看著洞頂說:「納林格真的很偉大。」

「還用你說。」璽克頭也沒回的說。他的語調裡已經沒有怒氣了。他剛才那些話雖然是對著瑟連說的,可是在開口以前他自己也沒想過這些事情。對正義失望的人不是只有瑟連,璽克也是。為了解決瑟連欠人罵的問題,璽克竟然說出了連自己也沒有發現的,真正的想法。

如果我有力量——璽克剛才說出了這個目前看不出來有可能實現的假設。

雖然現在他這麼弱小,可是他想站在正義這一邊。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34
第十五章 迎風擺盪



「客人,很晚了,我們要收店了。您還有要點東西吃嗎?」矇默出聲問。

瑟連問:「我們可以在這裡過夜嗎?」

矇默面無表情的盯著瑟連,不說話。

璽克直接說:「人類的餐點每一道來兩份,媚魔的每一道來一份。」他指著菜單繼續追加:「還有這些、這些,明天給我們當早餐。」

矇默點頭說:「當然可以過夜!我們的榮幸!」他把盤子都拿去清洗,動手製作璽克點的東西,還有另外一份用了很多蔬果的餐點。

這天晚上璽克他們就在蘋果之夢的地板上睡覺。矇默把東西都弄好以後,把璽克的水壺裝滿,就鑽進吧檯底下,消失無蹤了。

瑟連有一件短外套,和蓋到腳踝的騎士披風。他把披風給璽克蓋,璽克則把他的長外套給莉絲娜蓋。瑟連就穿著那件短外套蜷成一團睡。

騎士披風很大,因為瑟連體格很大,所以這件更大。璽克可以把自己完整的包在裡面。

剛開始璽克覺得還滿暖的,但他後來就開始連連咳嗽,把披風拉到蓋住脖子也沒多少改善。他感冒了。其實在暴流讓船迷茫的隔天他就出現喉嚨沙啞的症狀了,但是現在才開始真正發作。夜咳不停導致他沒法入睡,好像還開始發燒了,身體覺得很冷,好像什麼都沒墊直接躺在石地上那麼冷。

璽克緊閉眼睛忍耐不舒服的感覺。後來有某個長滿了細密長毛的動物貼著他躺下,身上的熱度傳了過來,給璽克溫暖。璽克的夜咳才慢慢停下,沉沉睡去。

早上醒來的時候璽克沒有找到任何動物,但是他在瑟連的披風上面發現兩根閃亮的銀白色長毛。







璽克又跟矇默買了許多可以當成法術材料的蔬菜,還在隔壁的「鐵鉤替代品」買到長柄鐵鍋、尖頭菜刀、長湯匙這些可以當成法術器材的生活雜貨。他蓬頭垢面的,一面咳一面煮出一些基本魔藥隨身攜帶。

瑟連忙著把頭髮抓順,衣服拉整齊。騎士的整潔習慣就是改不了。

他們花掉了不少錢,剩下的錢整理一下塞進口袋,就沒有再提個大袋子了。

他們準備好就出發前往船塢。他們要一路攀爬巨岩上去。途中一度停下來吃午餐,他們坐在大岩石上頭,配著前方一望無際的海洋吃肉捲。

璽克今天體力明顯比平常差,他最常停下來喘口氣。瑟連毫無問題,一度提議要背璽克上去但是被拒絕了。還有一個選擇是用飛的,因為擔心被看到也否決了。莉絲娜穿著高跟鞋攀岩居然也毫無問題,還爬第一個。璽克經過她爬過的地方時,發現石頭被抓出了爪痕。

等他們接近船塢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前方是一塊平坦的區域,底端有一座亂石堆,看起來像是盜採什麼東西留下的痕跡,裡頭應該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璽克他們知道那是船塢的其中一個入口,通往最可能關著默捷號的地方。

入口附近地上有一些黑色五公尺長的蛇爬來爬去,那些蛇的頭看起來像是鳳梨一樣長滿尖刺。那是守衛。

璽克拿出一瓶魔藥,拔掉塞子,估算風向,很快的移動到上風處附近,把藥潑出去。刺蛇吸進了蒸發的魔藥,他們抬起頭晃了兩下就癱在地上不動了。

璽克等人繞過這些癱蛇,走進亂石堆的洞口。

瑟連抬起右腳,用手指擦了一下鞋子。

洞裡很窄,他們只能排成一排前進,還需要低著頭。璽克手一摸牆壁,全都是細小的水珠,地上也相當濕滑。這裡的地面經人工磨平,再刻上凹槽防滑。不過現在都長出青苔了,又躺著不少廢纜繩,走起來相當辛苦。這裡屬於一個大型水利系統的一部分,曾經是牽引設備,現在只是單純的通風口。

他們一直前進,直到看見前面有光線從下往上射進來。

前方地上開了一個垂直坑。璽克站在坑邊往下看,從他站的這個地方到垂直坑的下端出口距離大約一公尺半。從下端坑口到地面則有幾百公尺高。

底下是一個非常巨大的,人工開鑿的山洞,可能也是古代建築擴張而成的。那裡現在看起來像是造船廠,或是修理船隻的地方。璽克看到有很深很深的水池,很多狀況良好的木材放在水池邊磨平的石地上。還有數臺大型懸臂機械。這裡沒有窗戶可以讓外面的光照進來。照明是來自眾多鑲在牆壁上的圓形燈。

在燈光下,那些水看起來乾淨清澈。這裡也沒有海水的味道。璽克不懂為什麼在這個連飲用水都嚴重缺乏的地方,會有這麼多乾淨的水用來停船。這群海盜可能控制了一處豐沛的水源。

他又觀察了一陣子,發現每二十秒會有一個掛在纜繩上的大鐵桶從坑口底下經過。那個鐵桶裡有時會坐著人,是交通工具。他們可以算準時間跳進去搭便車。

璽克和瑟連低聲溝通,他們算好桶子抵達的時間,接二連三的跳下去。

瑟連第一個跳進桶裡。這個桶子不算很理想,裡面有人。瑟連一腳踩在其中一人的頭上,在清脆的「喀」一聲沿著骨頭傳上來之後,瑟連就把對方壓進桶底了。另一個正要張嘴喊叫,第二個進入桶內的璽克一刀了結了他。

莉絲娜接在璽克後面跳下。他們三個人踩在兩具屍體上,桶裡顯得有點擠。他們盡量穩住身體,免得鐵桶亂晃,引來注意。

現在視野變遼闊了,璽克把整個洞穴看得更清楚。這個洞比他透過坑看到的更大,水池也更大更深。是好幾座造船廠連在一起那種感覺。有好幾個池子用水道和輸送帶相連,裡面全部應該可以停上十艘船,但現在只有三艘。其中一艘就是默捷號。那兩個巨大的槳輪設計在這地方還沒看到別艘船有過。

璽克把船的方向指給瑟連看。瑟連已經看到了,他證實了璽克的判斷,他清楚看到璽克不能看清的細節。船主洛菲司單獨盤腿坐在主甲板上。

問題是,他們乘坐的鐵桶正朝默捷號的反方向前進。洞頂上至少有二十條纜繩、三十多個鐵桶滑來滑去,交錯縱橫形成交通網絡。地上有五座高塔伸到這個網絡中,是讓人上下鐵桶的地方。

他們從一座高塔前面經過,站在塔頂準備搭鐵桶的人看見他們的長相,臉上露出殺意。瑟連算準距離把那個人打下塔。那個人發出長長的慘叫聲墜落地面。頓時,底下走來走去的所有海盜全都注意到上面有入侵者了。他們全都抬頭怒目看著璽克他們坐著的鐵桶。有些法師要拋擲攻擊法術,卻被同伴阻止——打到鐵桶運輸系統就糟了。

在別人的地方打仗就是有這個好處。地主綁手綁腳的,外來者卻可以恣意破壞。反正任何損失都只是地主的損失。一些軌道比他們高的鐵桶經過他們上方。一個鬍子有抓握能力的海盜想跳進來,被瑟連甩下去。另一個人舉起冒煙的大水桶,裡頭可能是酸液或滾水!

「小灰!過來!」璽克吼出迴盪全場的巨大音量。他隨即感覺喉嚨一陣劇痛。咳了整晚的喉嚨經不起這樣逼迫,受到重創。

他的霧妖小灰像一陣染上灰色的風,穿過幾百公尺的距離,從默捷號上衝到璽克他們上方籠罩他們,及時吞掉所有澆下來的液體。

「我們必須換車。」瑟連看了一下纜繩的盡頭。他們搭的這個鐵桶之後會穿過牆壁上的石洞,到另外一個洞窟去。

璽克痛苦的吞嚥口水,無法出聲回答。

另一個鐵桶從反方向靠近,高度和他們差不多,估計距離最近時大約五十公分。

瑟連露出了堅定的、充滿覺悟的眼神,眼周用力,眉間繃緊,嘴也繃緊。彷彿準備挑戰刀形山峰的登山家。璽克一看就知道,這傢伙打算進行一些愚蠢的行為,但他卻沒辦法開口叫他別做。

瑟連往前撲,手抓住另一個鐵桶,腳勾住他們本來的鐵桶邊緣,整個人就這麼懸在半空中:「快點過去!」

璽克只想盡情的大罵髒話,因為瑟連很明顯拉不住鐵桶。本來他的膝蓋和手肘都是彎的,逐漸被拉直了。這個系統的動力超過人類的力氣。

莉絲娜一腳踩上鐵桶邊緣,再接著一腳踩在瑟連背上,輕巧的一跳就進了對面的鐵桶。

瑟連悶哼一聲。人生中第一次被高跟鞋踩居然是在如此高空中,也算是個特殊的體驗吧。

璽克拉起法師袍的下襬,爬上鐵桶邊緣。他們這個鐵桶有兩人重的壓艙石,不會因為璽克和瑟連的動作就偏一邊。

璽克踏上瑟連的背,突然,他聽到咻咻咻的笑聲。

原始精靈又來了!

雖然這次璽克已有心理準備,但是他現在正在發燒、頭昏腦脹,光站著就已經不容易了,還要踩在一個人背上保持平衡,十分勉強。原始精靈鑽進他的法師袍裡,把袍子鼓成一張風帆,把璽克從瑟連背上扯開。

腳下一空的同時,璽克心裡想的是:為什麼在這麼急迫需要以髒話明志的時刻,自己卻一個音都發不出來?璽克反射動作伸手一抓,及時抓住了莉絲娜所在的鐵桶邊緣。就在這個時候瑟連的腳也勾不住原先的鐵桶了,從邊緣脫開往下蕩。瑟連全身的重量都移到抓住鐵桶邊緣的手上。

瑟連突然多出的重量和腳甩動的力量、璽克下墜瞬間停止產生的衝力,全都施加在同一個鐵桶上。最糟的是,還是施加在同一側。

鐵桶當場往一邊傾斜約六十度,莉絲娜幾乎要被倒出來。她在情急之下甩出鮮紅皮鞭,纏住鐵桶和纜繩相接之處。在她拉住自己免於掉出去的同時,皮鞭也纏死了滑輪,讓鐵桶停下來不再移動。

鐵桶維持著外面掛著兩個人,傾斜六十度的狀態,定點停在空中。

目標不會移動了,海盜就不再擔心打到別的東西,一個個動手施法。各種顏色的魔法箭矢以他們為目標飛過來。小灰包住他們,擋住了大部分,還有一些瑟連把聖劍恢復劍型,單手拿著聖劍彈開了。

好巧不巧,一發被彈開的箭矢精準的從纜繩中間穿過。

璽克眼睜睜的看著纜繩中間多了個洞,周圍不斷剝離出斷裂的纖維,然後纜繩完全斷開來。

他們的鐵桶現在是固定在纜繩上的。而纜繩斷裂的位置相當靠近他們。於是他們宛如吊在長繩尾端的鐘擺一般,以纜繩在洞頂上的固定點為圓心,畫出圓弧路徑蕩向洞穴另一頭!

璽克死命抓住鐵桶邊緣。狂風從他身邊刮過,速度讓他感覺空氣像是一堵硬牆,而他被當成刀刃從中切過。他的衣服壓著身體,臉頰往一邊揉過去,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說他正在不停的墜落。

突然,璽克又感覺全身一輕。在短短不到一秒的時間內,他體驗到了無重力狀態。這個世界哪面是天、哪面是地不再重要。他懸浮於一個任何引力都碰觸不到他的地方。

接著是另一次下墜!

就在璽克脫離引力控制的時候,纜繩在洞頂上的固定點被拉力扯掉。鐵桶獲得自由,朝著慣性所指的方向飛出。

璽克緊閉眼睛準備面對衝擊,但鐵桶卻衝進了一張魔法緩衝網裡,速度平穩的降了下來。在他們衝過魔法網之後,剩餘的衝力已經只像是從二樓跳下來那樣了。

璽克迅速反應作出著地動作。肌肉放鬆,保護頭部,利用關節動作把慣性轉往水平方向。他在地上滾了三圈,撞到欄杆才面朝下的停下來。

他在地上靜靜的趴了十多秒,等身體恢復才抬起頭。他看到船主洛菲司就在他前面,正高舉雙手施展保護全船的護壁擋住箭矢。璽克轉頭看到巨大的槳輪左右夾著這艘船。他回到默捷號上面了!

他接著看到莉絲娜踩著優雅的步伐走來,兩手正忙著把斷裂的皮鞭接合起來。那條鞭子有點像生物,斷口纖維自己往另一個斷口伸過去相接。

璽克沒有看到瑟連,只看到鐵桶口朝下,倒扣在甲板上頭。過了數秒瑟連才用聖劍切開鐵桶走出來。璽克安心的同時心想:應該趁瑟連出來以前把水泥灌回去才對。
您可能會有興趣的文章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35
第十六章 默捷號大衝撞



「你們回來了。」船主洛菲司走過來問:「其他人呢?」

瑟連說:「納林格大人救走了其他人。」

「納林格?那個傳奇法師嗎?」船主洛菲司驚訝的抬高眉毛說:「那好,我們可以離開了。」他用手往旁邊的岩壁一指,動作自然的像是隨意甩了下手而已,岩壁上卻炸出巨大的開口。水池裡的水往那個洞口洩出去,也帶著默捷號往那裡過去。其他的船有下錨,雖然晃個不停卻沒有移動。

默捷號衝出開口,回到天空底下。璽克再一次的體驗到瞬間的無重力狀態,接著船就乘著瀑布、沿著山坡往下衝。璽克極力的把全身在甲板上貼平,他頭朝船首,身在不會被船首樓擋到視線的船舷邊,因此他是頭下腳上的往下衝,眼睜睜的看著船隻前方。

他們乘著洪流穿過城鎮,無數建築物被撞毀。璽克看到各種料想不到的東西從船的護壁上彈開。巨大彩繪浴缸跟裡面的紫色泡泡水、愛心形狀的床墊、整張虎皮、異世界鋼琴、一頭牛和牛型人類、裝飾鐵環的大刀、裝著糖果的藤編螃蟹造型籃、等身大巨人族美女海報、泡過水的瓦楞紙箱、艾太羅大炒鍋、會發光的後背式假翅膀和光環組合、一包鑽石原石、整盒煙火(爆炸了)、園藝鏟、做成生肉造型的蛋糕……還有整片屋頂從他們頭上飛過,淋下一片碎屑雨。有一段時間,他們撞上的東西多到璽克看不清前方景物。在最後一片木板也彈飛後,璽克終於看到那些熟悉的彎鉤狀植物密布於海洋裡,太陽球貼著海面飛行,即將潛入海裡。

默捷號撞碎了幾塊岩石,衝入海中。衝力讓他們一口氣離岸將近一公里的距離,才慢慢停下來。船主洛菲司跑進船艙裡,去叫輪機長卡洛啟動槳輪。幾分鐘後槳輪開始運轉,默捷號開始航行,以最高速度脫離幽迷島。

璽克還是趴在甲板上,瞪著海面。他看到前方海域上有魔法交戰的閃光。

默捷號靠近閃光出現的地方,眼前景像讓璽克明白到為什麼船塢裡敵人那麼少,出入口也沒有像樣的守衛。

海面上有無數船隻在交戰。分成了兩個陣營。其中一邊是眾多海盜的聯軍,璽克認出那些曾經夾擊過默捷號的黑色鋼鐵戰艦。另一邊的旗幟讓璽克相當驚訝。那是光明之杖標誌加上一對錨。

船主洛菲司回到主甲板上,他看到那個旗幟,欣喜的說:「是納林格大人的自由號船隊,我們過去跟他會合!」

默捷號全速衝進戰場。這一次船主洛菲司一開始就拿出真本事。戰場彷彿成了他的遊戲場。他的手指指向哪,哪裡的船就爆炸下沉。敵人的法術才剛剛脫離法師手中,就在半空中煙消雲散。璽克只能獃獃的看。看滿天飛舞的火焰在船主洛菲司的指揮下,像是有生命一般,跳著讚頌魔法奧秘的舞蹈。

自由號船隊中有一艘船靠向默捷號,把活動步道伸了過來。翻譯員奧葛和航海長費倫娜平安無事的走過步道回到默捷號上。看到他們緊握著的雙手,船主洛菲司只是笑了一下,問:「安派特大人呢?」

璽克和瑟連聽到這個問句,一個偏頭,一個低頭。

「他應該和璽克先生在一起啊。」航海長費倫娜睜大眼說。

船主洛菲司狐疑的轉頭看向璽克,璽克看瑟連,瑟連看莉絲娜。

莉絲娜偏著頭,用一根食指靠著臉頰問:「安派特是誰?」

「等——」璽克往前張開雙手,手掌朝上,用幾乎聽不見的嘶聲說:「我們碰到莉絲娜的時候,他還在,沒錯吧?」

瑟連摸著下巴苦苦思索:「我想想。好像在吧?之後到了酒館,我有印象他有下注在你身上。」

璽克雙手慢慢握拳:「然後在蘋果之夢,他捧著一個西瓜大的餐捲在啃。吃完還繼續吃我的老鼠派。」

「啊,原來是那個人啊。璽克大人煮魔藥的時候他蹲在旁邊看,讚嘆不停呢。」莉絲娜兩手手掌貼在一起,把手背貼在臉頰旁邊笑說。

「上山的時候他提議要帶大夥飛上去。」瑟連用力的點頭:「走進船塢入口的時候,他踩到蛇跳了一下,結果踩到我的鞋子。之後——之後——」瑟連的聲音變小了。

三人沉思了五秒鐘,努力在腦中搜尋目擊紀錄。

「之後,就沒看到他了!」莉絲娜笑說。

他們把降龍者安派特忘在敵陣裡面啦!

「糟了。」璽克抓著頭髮無聲的吶喊。

「沒問題!」船主洛菲司鎮定的說:「安派特大人沒那麼容易被發現。我們先把眼前的敵人解決掉,再回頭去救他!」他轉身繼續施展法術。

然而,幽迷島的方向一直有新的海盜船隊加入戰局,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敵船。船主洛菲司再怎麼強,也不可能一個人對付這麼多敵人。

航海長費倫娜和璽克都拿回了自己的施法工具。航海長費倫娜馬上加入戰鬥,翻譯員奧葛也拿了一把長刀和她並肩作戰。

與此同時,璽克蹲在一邊全力喘氣。

他真的病得很嚴重。眼前的景色都開始冒白星,看不清楚了。他光站著就幾乎耗盡力氣,是灌了兩瓶魔藥才沒倒下。

他躲在靠近船艙入口的引繩設備後面觀察戰況。敵船越來越多,我方開始處於劣勢。他們和自由號船隊遭到包圍,敵人從四面八方攻過來。雖然因為指揮者很強,目前還沒有大船被擊沉,這樣下去落敗還是遲早的事。

船主洛菲司第一次露出疲態,施法動作停了一秒。

航海長費倫娜說:「撐下去!納林格大人說會有支援。」

沒多久,就如納林格船長所說,璽克看到外海有掛著白色旗幟的船隻靠近。三對羽翼和一朵藍色重瓣花的標誌,那是諾卡斯特的海上警察。璽克看到光是第一排就有二十艘船,後面還一直有船出現。有希望了!

太陽球衝入海中,進入黑夜。

一道紫色的光之帷幕從海中升起。看起來就像是巨大的布幔,隔開了他們和海上警察船隊。

「這是什麼?」船主洛菲司試著穿透帷幕,卻沒辦法。

翻譯員奧葛的臉色刷白:「隱蔽護罩。這是利用幽迷島能量製作的護盾。除非把島整個拆毀,否則這個護罩的能量供應不會斷絕。這樣子海上警察找不到幽迷島,看不到我們!」

璽克聽到有人在說一種非常難聽,好像邊磨牙邊說話一樣的語言。他轉頭看到綠皮海盜老大站在敵船高處,指著翻譯員奧葛破口大罵。

船主洛菲司馬上把手指指向綠皮海盜老大。紫色帷幕在雙方中間閃現,又慢慢透明消失,他的法術沒有發生作用。

翻譯員奧葛咬牙切齒的翻譯綠皮海盜老大說的話:「他說,把我和納林格大人交給他,他就放過你們。」

「絕對不行!你要跟我回艾太羅,以我丈夫的身分歸化為我國國民!」航海長費倫娜緊緊抓住翻譯員奧葛的手臂說。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船主洛菲司握緊拳頭。這種根植於大地上的法術非常棘手,他沒有把握能夠破解。就算能夠做到,也需要花上很長的時間,在那之前他們恐怕就全滅了。

「一定有辦法。」瑟連喃喃說:「一定會有。」

璽克只當那是自我安慰。他無比的想罵髒話,喉嚨狀況卻不允許。綠皮海盜老大仍然罵個不停,光聽那下流的語氣,璽克就可以判斷出來對方正在盡情使用各種不雅言詞,璽克卻落到連國罵都發不出來的境地,讓人氣結。

「絕對有辦法,絕對。」瑟連的用辭更加肯定了:「我是聖騎士,和我同行,就有奇蹟!」

璽克抬頭看瑟連。甲板上所有人也都看著瑟連。瑟連臉上掛著微笑,一種泰然自若的微笑。那就是一直以來騎士們在薩拉法邑朵人民面前露出的笑容。彷彿一切災厄不過是狂風掃過,總會過去。他以鎮定否決了所有的絕望。只有這麼短短的一瞬間,璽克突然相信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正義,而且正義真的會引領守護他的人,直到世界的盡頭。

就在此時,幽迷島爆炸了。整座島化為火炬,土石和建築物炸飛到半空中。衝天火光照亮了黑夜。所有紫色帷幕落入海中,消失。

璽克被爆炸聲嚇到本能的蹲下。他看著天空,看到火光中有巨大的蛇在天上飛,在空氣中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在水中游動。那是撒拉拉司龍,她自由了!

心靈溝通傳遍這片海域,將她的喜悅也傳達給每一個人:「啊,我異界的同胞。惟有此刻我認同你有資格稱為我的族類!我自由了!我准許你向我請求一件事!」

撒拉拉司龍在戰場上繞了一圈,對著海面噴火燒掉了一半的海盜船。眾多海盜船紛紛掉頭逃離戰場。

當她經過默捷號上空時,特意降低了高度。一個璽克非常熟悉的身影——降龍者安派特——從撒拉拉司龍背上跳下來,包在護壁裡降落在默捷號主甲板上。護壁解開的時候,璽克衝上去抱住他。

失蹤一段時間的乘龍者安派特頭髮有點凌亂,袍子是濕的,但是沒有受傷。他那雙狗狗似的眼睛很有精神,帶點興奮的轉來轉去。

璽克想問他怎麼會這樣出現,卻發不出聲音。乘龍者安派特努努嘴,伸手用手背貼著璽克的額頭:「感冒變嚴重了。」他抬起頭大喊:「大姊,幫我治好他好不好?」

璽克想要說:感冒沒有任何魔法可以治療。在他開口的同時,他感覺到一陣清涼的風在他體內,吹散了所有不適。他突然可以發出聲音了,把「感冒沒有任何魔法可以治療。」這句話完整的說了出來。

「我已經做到了你的請求,我異界的同胞。現在,我要去整頓我的巢穴!大批的肉在那裡等我享用!」撒拉拉司龍發出最後一波心靈溝通,在默捷號上面轉了一圈,往幽迷島飛了回去,沿途又燒毀了許多海盜船。

璽克覺得渾身都有了力氣,他轉身舉起祭刀對著敵船說:「好,炸了這渾蛋。」

船主洛菲司伸手按住璽克的手:「不行,把他交給海上警察吧。這才是他最合適的下場。」

璽克點點頭,把祭刀收起來。



局勢逆轉了。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36
第十七章 髒話至尊之戰



殘存的海盜遭到海上警察攻擊,潰不成軍只能逃跑。船主洛菲司放出一道紫色的光帶,纏住綠皮海盜老大那艘船的螺旋槳和船舵,不讓他跑掉。

綠皮海盜老大無法面對這麼大的變故。海上警察的包圍網已經形成了,就算換小船也逃不掉了。他只能站在甲板上不停的罵髒話。璽克聽語氣判斷,對方正在解釋為什麼垃圾堆裡會生出艾太羅人,大概跟組成成份之類的有關。

喉嚨終於好了。璽克打從瑟連企圖抓住鐵桶那時候就一直累積至今,沒有用掉的髒話出口額度,以及宜於罵髒話的滿腹怒火,此時全部宣洩出來。他開始推薦綠皮海盜老大一些放腦袋的好地方,當然了,那個地方不提供腦袋和脖子相接的空間。璽克很肯定,作為一個經常在罵髒話的人,對方一定可以聽懂璽克在罵什麼髒話。畢竟不管什麼語言,最好理解、最容易學習、最常被異文化辨識出來的部分都是髒話。

璽克和綠皮海盜老大開始互飆髒話。他們用盡所有的修辭技巧和取材方向,發掘自己母語羞辱人的極限,展開一場華麗的髒話舌戰。

在他們後面,其他人因為海上警察已經掌握整個戰區了,默捷號現在一點危險也沒有,悠哉的觀戰和聊天。

船主洛菲司問乘龍者安派特:「你怎麼會跟撒拉拉司一起過來?」

乘龍者安派特對船主洛菲司正確的用詞很滿意:「說來話長。他們三個那時候跳進運輸鐵桶裡。我跳得太慢了,鐵桶跑掉了,我就掉進水池裡。」

璽克大聲質疑綠皮海盜老大有一半的血統不是人,而且是來自母親的那部分不是人。

綠皮海盜老大則宣稱璽克是他孫子,還是他所有孫子裡最不長進的一個。

「喔,之後呢?」船主洛菲司驚訝的說。因為安全了,漁夫們開始從船艙裡出來。有人看到乘龍者安派特在滴水,就拿毛巾給他。

「我本來想偷偷游到默捷號旁邊,結果突然被一個大漩渦吸進去。那一定是把水往上輸送的水管。」乘龍者安派特一面擦頭髮一面說。

璽克鐵口直斷綠皮海盜老大脫了褲子之後,勢必常常被失望的女人踢下床。並肯定這一定連醫生都只能搖頭嘆息,叫他認命。

綠皮海盜老大認為璽克一定有難以啟齒的特殊傷勢,想必會對人生的幸福美滿造成重大妨礙。

「真是驚險啊,你到了什麼地方?」船主洛菲司再問。

「我被水管吐出來的時候,掉進一條小水溝裡。我看到那個地方漂亮到不可思議。都是白色的石頭,圍成一個很精緻的魔法陣,水在裡面流動,閃閃發光。中間有一座白色的小亭子,滿滿的都是藤蔓和花朵的雕刻。那個地方是在山頂上!這一定是很久以前古文明留下來的。」乘龍者安派特說。

璽克開始討論解剖學。他的觀察指出綠皮海盜老大的腦袋裡大約百分之九十都是頭蓋骨,剩下百分之十是肌肉。真正該放在那裡的東西,恐怕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

綠皮海盜老大開始論述優生學,並且強調在有益國家民族未來發展的標準下,璽克根本不應該出生。

「啊,古老的魔法。真希望我也能看一看那個地方。」船主洛菲司說。

「會有機會的。那裡很快就會恢復成安全的地方了。我發現那就是壓制了撒拉拉司,使她長久困在地底下,又利用這座島的能量去保護惡賊的法陣。」乘龍者安派特說。

璽克使用一些應該作為肥料的東西形容綠皮海盜老大,而那些東西顯然沒有資格開口說話。

綠皮海盜老大則將璽克和毛茸茸的下水道居民相比擬,這東西在船上的主要功能就是製造麻煩。

「可是那個地方的古老法陣應該是守護的力量,應該不能這樣使用啊。」船主洛菲司說。

「是的。他們汙染了水流,藉此扭曲了法陣的效果。那個法陣本來會提供這座島乾淨的水源,孕育這個地方的生命才對。」乘龍者安派特說。

璽克指出綠皮海盜老大的財產是靠著憐惜而來,至於是憐惜他的哪一點,璽克認為那和之前那個應該要存在卻不存在的東西有關。

綠皮海盜老大指責璽克靠一張臉討生活,而且這張臉還功能不佳。

「我將水源淨化,恢復法陣本來的功能。然後我就聽到撒拉拉司的聲音,她衝出地面來接我。」乘龍者安派特說。

船主洛菲司讚歎了一陣。

璽克發出猛烈的攻勢,一口氣從綠皮海盜老大祖先還不算人的時候開始批判起,研究他的血統是從石器時代流傳至今,而且居然沒有絲毫進化的可能性。

綠皮海盜老大同樣不甘示弱,在懷疑璽克的族譜上有無數未登載的老爸同時,也懷疑他老媽的老媽的老媽應該都有很多個未登載的老爸。

「我突然想到,不是有個說法嗎?說是罵髒話會引來莫若尼絲大王?」乘龍者安派特說。

「這裡的人是那麼說沒錯。所以在這片海洋上乘船的時候,連海盜都很少罵髒話。太常犯這個錯誤的船員據說會被扔下海餵魚。」船主洛菲司點點頭。

兩人同時停頓了一下,一起急轉頭看向璽克。

璽克感覺到背後有強烈的目光投向他。他暫停攻勢轉身往後面看。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船主洛菲司和乘龍者安派特震驚的眼神。

他看到一個非常巨大淡紅色的山洞在他們的船後面。那個山洞的上緣有一些白白像石柱的突出物,下緣不知道在海裡多深的地方。山洞越往深處越窄,地面上躺著一個很大、看似充滿彈性的長條狀物體。長條物體的底端似乎是接在洞的下緣的,越往尾端越細,尖端微微翹起。洞壁全都閃著像是包裹黏液一樣的晶亮光澤。

璽克想了一下,才想到輝煌魚張開嘴的時候,嘴裡就是長這樣。而從這個山洞的大小看來,這條輝煌魚身長應該有好幾公里。

山洞朝他們過來,周圍一黑,默捷號被吞進去了。







黑暗中,璽克不再聽到一直跟著他們的水聲。

璽克用所尼語施法:「光啊。」祭刀刀鋒發出一片白光,提供照明。這個亮度可以讓璽克看清楚旁邊的東西。

「你辦到了。」光一亮,船主洛菲司的臉就出現在三十公分旁的地方,讓璽克嚇了一跳。

船主洛菲司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孩子拆開禮物,發現裡面正是他想要的東西,那種眼睛發亮的樣子:「我一直在找莫若尼絲大王,可是我所知的所有髒話加起來都不足以吸引牠過來。你真是個天才!」

璽克搔搔自己的鼻頭。他不知道應不應該為這種事驕傲。

一個又一個光球亮了起來。船上的燈點亮了,把甲板全部照亮,也照亮了四周的樣子。

他們的船擱淺了。槳輪在空氣中靜止不動。默捷號的船底接近平的,船身沒怎麼傾斜。他們隔壁還有一艘螺旋槳船是尖底的,擱淺就橫躺著了。璽克沒認錯的話,這艘船就是自由號,是納林格的船隊裡最大艘的船。當時位置接近默捷號,被這片海洋最大尾的輝煌魚一口兩艘的吞下肚。

他們擱淺的位置地面呈粉紅色,被船壓住的地方泛白而輕微下陷。璽克抬頭張望,看到兩側有壁面,顏色是比地面更深的紅色,帶有垂直的橘紅色條紋。接近頂部的地方有很多似乎是水滴型肉囊的東西垂吊著。洞頂的形狀像是倒扣的碗,中間有一道白色突出的主樑,主樑往兩邊延伸出彩虹形狀的橫樑。讓璽克聯想到肋骨。橫樑中間也是用紅色的材質填滿,橫樑的底端沒入了紅色壁面中。

璽克非常不想承認,不過他們在莫若尼絲大王的肚子裡。

漁夫們驚慌的問法師們該怎麼辦。航海長費倫娜還在思考的時候,船主洛菲司主動表示,要大家都在船上待著不要亂跑,他和幾個法師一起去找離開的方法。於是他們開始分配任務。

璽克本來站在旁邊等他們作出結論,莉絲娜拉他的手臂告訴他:「我感覺到主人的氣息!」

璽克想了想,奈莫是在和莫若尼絲大王交戰時落海的,說不定他也被一口吞了。這個可能性還不小。於是他走向船主洛菲司說:「我和莉絲娜跟你去,費倫娜大人和卡洛大人船上留守吧。」

船主洛菲司點頭,說:「好。騎士也來嗎?」

瑟連說:「我留下。」

璽克對這個回答有點驚訝。

瑟連看起來神清氣爽的,一掃之前鬱悶的氣息。他笑著,兩手叉在胸前說:「我留下來保護船。總不能會打仗的都走光了吧?有騎士在,船員也會比較安心。」

「嗯。」璽克看著瑟連。瑟連終於恢復到他真正的樣子了。認真、有責任感、不可動搖的堅強,值得信賴。

外出探險組的成員爬繩梯下到地面,發現有一個法師手持光球,已經在底下等他們了。納林格船長用被傷疤從中切斷的嘴露出笑容,說:「我跟你們一起去。」

於是他們一行四人:璽克、莉絲娜、洛菲司、納林格一起深入巨型輝煌魚的內臟洞穴。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36
第十八章 魚內探索



地面是軟的,踩起來挺有彈性,還有點黏,腳提起來時總有種鞋子被拉一下的感覺,不好走。船主洛菲司和納林格船長走前面,莉絲娜走中間,璽克押後。

艾太羅法師推測魔獸體內的構造是異空間,還會隨著年齡變化。因為過去的解剖和內視鏡研究,都無法解釋為什麼有些魔獸可以吃玻璃像吃草一樣,有些可以從嘴裡噴火或是放出衝擊波。他們認為魔獸體內一定還有很多未解之謎。

璽克本來對魔獸學不感興趣,現在他就走在一條超巨大魔獸體內,連他也開始好奇起來了。他在這次工作中有學習很多關於輝煌魚的知識,體內構造他也學過了,但是他這樣走著走著,四周的樣貌,那些器官他卻一個也認不出來。

就像某些書上說的:我們放進去的儀器、牠吞下去的東西、牠吐出來的東西是來去於不一樣的地方。

璽克看見像是練習拳擊用的沙袋那樣的東西,四處垂下來,一面晃蕩一面發出不同的音高。他見一排洞裡有像是竹筍一樣的物體分別伸出又縮回。他看見牆上有許多用薄膜封口的凹洞,裡面有球體像是氣球被風吹一樣的旋轉。他還看到扭動多結的吊索,沿著洞頂滾動的紫色水泡,像豎琴弦一樣排列的纖維。

他們一直前進,穿過一間又一間巨大、不可思議的臟器房間,每間房間都有著不同的螢光色調色彩。

他們走了大概兩個半小時,中途一度停下來吃廚師為他們準備的飯糰。幸好這條路還有遵守消化系統的基本規則,是一條路通到底,沒有岔路。不然他們可能會迷路。

他們走進一間螢光綠色的臟器房間。這裡的地方鋪著人工蒐集來的石塊,階梯式墊高後在上面放了一張草蓆。璽克驚訝的看到奈莫盤腿坐在上面。奈莫瘦了很多,肋骨明顯的浮現出來,淺褐色的頭髮顏色因為髒汙而變深,長度已經到胸前了。看見奈莫並不是璽克驚訝的原因,莉絲娜預告過奈莫在這裡了。璽克驚訝的是奈莫身上沒穿衣服,只穿了一件書法圖案的四角內褲,但他頭上卻仍然戴著帽子。一頂用淡綠色絲綢裝飾,鴕鳥羽毛已經只剩下斷莖的歌劇風格大帽子!

莉絲娜快步衝上前,奈莫也跳起來衝向她,把哭泣的莉絲娜攬進懷中。璽克向其他人介紹奈莫:「他是我的老朋友奈莫,混黑市的。」

納林格船長聽了,一邊眉毛微妙的揚起:「你幹人口買賣嗎?」

「不幹!」奈莫從牙縫發出鄙夷的嘶嘶聲。

「那販毒嗎?」

「不賣也不碰!」

納林格船長這才露出微笑,對奈莫伸出手:「你好,我是納林格,我也來自艾太羅。」

奈莫有點遲疑的伸手回握,被納林格船長力道十足的握了兩下。

「我的名字是洛菲司,諾卡斯特人。」船主洛菲司也過來握手,問:「您進來很久了嗎?」

奈莫搖頭:「不知道,這裡沒有東西給我計算時間。」

璽克開口問他最介意的一件事:「你怎麼會穿成這樣?」

奈莫說:「這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水流經過,每次都把我弄得全身濕。我把石頭蒐集起來墊高,總算是有個不會泡到水的落腳處。但是我還要在水流裡找食物,身體還是會弄濕,反正這裡很溫暖,我乾脆就不穿了。」

璽克皺眉:「那你幹嘛還戴帽子?」

「沒戴帽子就像沒穿衣服一樣!」奈莫異常堅持。是說這是哪個民族的禮儀啊?

「你已經沒穿衣服了!」璽克點出事實。

「我必須保持體面!」奈莫轉頭往角落看:「有個傢伙一直在看我。他右手拿線裝筆記本,左手拿一支老舊的自動鉛筆,在那裡不停的咯咯笑。他把我做的每件事都寫了下來,還在那裡自言自語的說:『這段不錯,可以寫進書裡;這段不行,還是別寫……』」

「並沒有哪個左撇子作家盯著你看,把你做過的事寫成書拿去賣!」璽克沒好氣的說。

「他無所不在!他也盯著你看!」奈莫瞪大眼睛,突然把視線轉向璽克右後方,用手指著那裡說:「他就在你旁邊,忙著紀錄你用什麼句子反駁我!」

璽克看了一下奈莫指的地方,並沒有看到任何拿著筆記本和自動鉛筆,鬼鬼祟祟的傢伙。他收了一下下巴,說:「你的故事也就算了。」黑市人的生活應該是許多小說的主題吧。「我想不出來有哪個作家會無聊到想寫我的故事。一個窮酸又倒楣的法師故事?別逗我笑了,這種東西誰要看啊?」

「不!作家就是這麼無聊的生物!」奈莫說。

璽克覺得奈莫瘋了。

納林格船長低聲對船主洛菲司說:「看這樣子,他困在這裡很久了。」

船主洛菲司同情的點頭:「都出現幻覺了。」

從他們還沒走過的地方傳來水聲,奈莫拉著他們站到石堆上:「水要來了。上來才不會打濕。莉絲娜,草蓆給妳坐。」

水勢不大,最高處也只是把石堆下層淹過去而已。水流帶來很多廢棄物,鍋子、卷軸桶、殘留有鐵釘的木板、塑膠袋、破衣服,還有一些水母、小魚、海草之類。

璽克嚐了一下水,是乾淨的淡水。這些水帶來的物資就是奈莫能活到現在的原因。

水漫過房間,沒多久就往他們走來的方向流走了。奈莫趁這段時間把水壺裝滿。

璽克指著水流過來的方向說:「你有深入過裡面嗎?」

奈莫回答:「沒有。我就走到這裡而已。」

納林格船長說:「你就跟著我們走吧。」

「嗯。」奈莫把堆在石堆頂端,皺巴巴的法師袍拿起來套上。

璽克默默的把剩下的飯糰塞給奈莫。奈莫邊走邊吃。

於是他們又多了一個人同行,繼續往前深入。

他們又走了大約一個小時,抵達一個奇異的房間。這間房間的牆壁不斷變換色調,一會兒紅一會兒綠,看得人眼花。每當顏色改換的時候,牆壁發出的光就會以幾個不固定的點為中心收攏進去,使牆壁變暗,房間裡也就這樣沒了光源。然後又好像在牆壁內打開幾把會發光的傘一樣,以另外幾個點為中心往外發亮,直到整面牆都均勻的發光。四面八方而來的光源讓他們腳下的影子不見了。

這個房間沒有出口,他們走到底了。

璽克說:「難不成我們跑進闌尾了嗎?我們剛剛有碰到岔路嗎?」

「沒有。」奈莫搖頭:「除非你們在碰到我之前就走岔了。」

「奇怪。水是從哪裡流過來的?」璽克走近發光的牆壁,伸手碰了一下。突然,他感受到一陣迎面衝擊讓他的腦子一下變得爛糊糊的,他還以為會從耳朵裡流出去。在爛糊糊的腦袋裡還有人用湯勺攪來攪去,想看看裡頭有沒有什麼好料。

「別找了!我的腦袋裡只有煮到沒味道的柴魚片!」璽克無法自制的大喊。他猛的縮手後退。手一收回來,他的腦袋就恢復正常了,同時他也因為自己那些奇怪的喊話羞赧起來。

奈莫露出欠扁的笑容拍璽克的肩,說:「腦汁是用柴魚片煮的其實也不算太糟糕啊。」

由於奈莫的笑臉太惹人厭了,璽克抓住奈莫的手往牆面蹭。

「豬骨高湯裡面並沒有放豬肉!別拿走我的豬骨,它還可以繼續熬!」奈莫大叫著收回手。

璽克手叉胸前說:「喔,你的腦汁是豬骨熬的啊。」

「怎麼搞的?」納林格船長滿腹疑問。他充滿實踐精神的伸手碰了一下牆面,他縮手時低吼的是:「沒有開瓶器你也喝不到我的紅酒!」

「這裡應該是思考室。」船主洛菲司沒有和他們一起揭露自己的腦袋成份。他站在房間中心環顧四周後說:「這裡是莫若尼絲大王思考之處。」

所有人都看著船主洛菲司,等著他解說。五雙眼睛——兩雙黑色、一雙咖啡色、一雙深紫色和一雙發光的亮紫色——緊盯著他,讓他有點不自在。船主洛菲司決定從頭解釋:「我是接受魔法聖都的指示,要解決迷途之海的盜獵輝煌魚問題。

「雖然我已經畢業了,可是我就像大多數的年輕法師一樣,我喜歡用法術解決問題。這個老毛病應該是我種族的遺傳,一輩子都治不好。我爺爺過世前兩天還把他家屋頂炸到鄰居的屋頂上,那時候他……」

「說重點。」作為一個商界人士,效率的代言人納林格船長,打斷船主洛菲司講述家族歷史。

璽克倒是很高興的知道,原來不是只有艾太羅的法師熱愛在自家屋內觀賞星空。

「總之呢,納林格大人擅長的手法我是一竅不通。我沒辦法聚集人們,領導眾人對抗盜獵者。我有幾斤幾兩重我很清楚,我從小就不是領導者的料。當大家在分組玩遊戲的時候,我都在老師的書櫃裡找書看……」

「很高興你看得起我,不過重點在哪裡?」納林格船長再打斷他一次。

璽克很高興的知道船主洛菲司和他一樣愛看書。不知道這次工作結束以後他們能不能交個筆友?諾卡斯特的郵件地址要怎麼寫啊?

「我思考有沒有什麼合適的法術,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船主洛菲司打算要講重點了,結果還早:「我先考慮阿克薩六角定位法陣的極限範圍,發現超出安全值。我再考慮法爾元素石全書裡面的組合手法。我嘗試用席爾特菲斯法術自動修補機制延長有效時間並加大安全值,再用周翔界秘術書裡面的……」

「阿克薩六角定位法陣是什麼?可以解說嗎?法爾元素石全書是講什麼的?那本書艾太羅有出版商引進嗎?席爾特菲斯法術修補機制是什麼原理……」璽克湊上前問。

納林格朗聲打斷璽克的興致:「重點呢?」

「好吧。我做出了一顆魔法石。」船主洛菲司終於說重點了:「一顆可以讓莫若尼絲大王成為龍級魔獸的魔法石。莫若尼絲大王是所有輝煌魚的首領和母親,紀錄證明牠會保護孩子們不受賊船傷害。只要讓牠強大到賊船無法傷害牠,牠就會成為這片海洋的守護者。」

曾經被擊敗的奈莫說:「我覺得牠已經很強了。」

船主洛菲司說:「還不夠。牠有好幾次被賊船打成重傷,差點喪命。在牠養傷的期間,賊船會更加囂張。」

納林格船長立刻從執行面進行考量:「問題在於要找到牠,讓牠接受你的魔法石。」

「是啊。所以我才找了個船主的工作,想說能不能碰到牠。」船主洛菲司點頭,有點沮喪的垂下雙肩:「在這裡,思考室,我們談話就相當於在牠耳邊說話,牠可以聽見我們說出的每一句話。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跟牠溝通。」

「所以你出海就是為了有一天要讓牠吞下肚嗎?」納林格船長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為什麼每個世界的法師都是瘋子?」

「我有個疑問。」莉絲娜舉起手說:「洛菲司大人剛剛說的那些專有名詞:『阿克薩六角定位法陣』、『法爾元素石全書』、『席爾特菲斯法術修補機制』,你們都聽得懂?」

「聽得懂啊。」璽克答。他還複述了一遍。

「璽克大人是用艾太羅標準語說的。洛菲司大人說的時候是用諾卡斯特標準語說的喔。」

船主洛菲司搖搖手說:「因為那幾個詞我不知道艾太羅語翻譯啊,所以我只能說原文。」

所有人沉默了三秒鐘。璽克首先開口用所尼語說:「你們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沒問題。」納林格船長用妖精語回答。

「我也聽得懂。」船主洛菲司說的是諾卡斯特標準語。

「我能聽懂你們每個人說的話。」奈莫用惡魔語說。

「連這句也聽得懂?」莉絲娜用的語言完全無法辨識,但是確實每個人都聽懂了,其他人一個個點頭。

「我也聽得懂。」憑空出現的這句話並不是語言,而是一道意念竄過這些人的腦袋。把意念文字化後就是這個意思。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37
第十九章 髒話人格




「你們在我的思考裡。」那個意念說:「在外面的世界,你們的思考轉換成語言,然後才用以和人溝通。但是在這裡,你們的語言會轉換成思考,用以和我溝通。」

「莫若尼絲大王?」船主洛菲司眼睛四處轉,不知道該放在哪個地方,才算是面對著對方說話。

「我就是。我就是你們呼喚這個名字時,意念所指的那個生命。」那個意念回答。

也就是說,在這間思考室裡,不管用什麼語言說話,只要腦袋是清醒的,就能聽懂。

「莫若尼絲大王,既然您聽得懂我說的話,能感受我的意念,那麼您應該知道我是來幫助您的!」船主洛菲司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一顆灰白色,拇指大小,表面有點粗糙的小石頭。那顆石頭看起來平凡無奇,像是隨便用水泥捏的,感覺上這種東西去廢棄房舍周邊撿就有了。船主洛菲司拿著石頭的手抬起到鎖骨高度,說:「請接受我的魔法石吧!」

「不,我不信任你。誰知道你是不是那些賊船的暗客!」莫諾尼絲大王的意念說。

跟莫若尼絲大王用這種方式溝通是很奇妙的經驗。牠是一條魚,魚有自己的語言。對人類來說那也許不能算語言。裡頭的文法和人類、亞人類、擬人類的語言有非常大的差異。語言之於思維,就像數字之於數學。人類會利用語言思考,就像他們的數學靠數字運算。文法不同,也意味著裡頭的公式不同。像是剛剛才說過的,短短一句人類語言的「我不信任你」,在魚語裡連續出現的字眼卻是「你——不可信任的——我認為」。「誰知道你是不是那些賊船的暗客!」如果不照人類的文法重新整理,在魚語裡的字面直接翻譯是:「你——那些賊船——不是或是——暗客——派遣來的!」

至於「暗客」這個辭彙更是只有魚語裡才有。人類不管是所尼語還是艾太羅標準語都沒有完全相同意義的詞,璽克只好自創一個辭彙去表示它。就像古代數學家發明「零」這個數字一樣。「暗客」的意思是「偷偷摸摸不讓任何人知道的,甚至連被派遣的人都不知道的,派遣某人去做主謀者想要他做的事情。那個目的也是只有主謀者才知道的,被派遣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其實是在做那件事。這個被派遣的人就是主謀者的暗客。」

語言是因為使用而出現的,會隨著溝通的需求而演變,因此能代表一地的文化。像是在需要流通於寒冷地區的艾太羅標準語裡,光是形容寒冷天氣的辭彙就有五十個以上。艾太羅標準語不需要說出像是「今天很冷而且濕度很高,風又大,天上還有一層厚厚的烏雲隨時會下雨」這種句子,只要三個音「查科里」,聽的人就能知道這一切了。甚至裡頭的每一個要素還有分級。如果雲有些地方還有透光,那是「查科巴」;如果整片天空都是黑的,那是「查科科」;如果已經下過一陣小雨了,那是「查吉里」。

由於魚思考的時候不會這樣分別、魚語裡沒有這些辭彙,所以當璽克翻譯充滿魚語概念的莫若尼絲大王意念時,這些辭彙都不會用上。但是魚語裡卻又有很多艾太羅標準語裡沒有的辭彙,如果隨便抓意義一個相近的去代替,那可是謬誤極大。

莫若尼絲大王用了一連串和海流有關的成語,璽克根本無法翻譯。不僅僅是因為他找不到合適的辭彙來對應,還有更重要的是,他不懂那個概念。他不曾見過莫若尼絲大王看過的那道海流,所以他無法理解那道海流具有什麼樣的力量,足以當成成語使用。

「你們這些人類,總以為如果能以意念交談,人與人之間就再也不會有誤會。你們試試看,你們能解讀我現在的意念嗎——」莫若尼絲大王傳來一個強而有力的概念。

璽克努力嘗試,那可能是說一種大自然崇拜的狀態,也可能是說一種和生態多樣性有關的災難,好像也扯上了質量不滅定律。不行,他無法解讀。

莫若尼絲大王說:「這是我們魚類最重要的中心思想。」

「我知道了,是信仰!」奈莫說。

「不對!」莫若尼絲大王的意念在所有人的腦袋裡咆哮。每個文化裡都有可以用來說別人錯了的句子,所以這句話的翻譯毫無疑問。

「人類的信仰是盲目的,必須先相信才會見到奇蹟。我們魚的中心思想是無法以不信去反駁,也無法以信去強化的!你們在信仰中提升自己或找自己的瑕疵,但魚的中心思想與魚是否偉大或有罪全然無關!人的信仰必須和人有關,魚的中心思想不需要和魚有關!並不是所有生物都把信仰當成最重要的思想!」

「我放棄。我可以找出一堆類似的辭彙,但沒有一個真的符合。」璽克搖頭說:「除非我去當個幾年魚,不然大概一輩子都沒法懂。」璽克覺得莫若尼絲大王對人類所謂信仰的概念也有點偏差,不過牠這樣的偏差還屬於翻譯會有的正常誤差值內,奈莫卻是八竿子打不著。

莫若尼絲大王說:「現在你明白了用意念溝通的陷阱,那我們才能真正的開始溝通。」

「意念不過是不使用聲形和符號的語彙,並沒有比較能傳達真實。」船主洛菲司喃喃的說。因為人們會為了配合思維而改變語言,所以語言其實已經表現出很多思維了。就像數學為了人們的運算,而出現越來越多的符號標記和計數法,甚至是出現了自然界沒有的負數。

納林格船長說:「我寫過相關論文。平民會以為懂得用意念溝通,就沒有人可以騙他們,是因為一般人都不懂得用意念騙人的技巧,而比較熟悉用語言騙人的技巧。感覺就像除了和人平常見面說話之外,又在那人臥室裡裝攝影機偷窺一樣,當然可以知道比較多的真相。但是如果對方平常就知道如何用意念溝通,臥室裡隨時像門面一樣保持偽裝,這種情況下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定是真實,不但不會有額外收穫,還會被騙得更徹底。」

璽克拍手說:「可以把這麼深奧的理論這麼簡單的說明,你是真正的知識份子。」

「我一向討厭冷僻字。」納林格船長聳聳肩,那張經歷很多艱險的臉上露出了單純的笑容。

「人類總是在別人身上尋找和自己相同的地方,就連思想也不例外。所以不管用什麼方式溝通,都永遠不可能化解所有誤會。因為人類會拒絕理解和自己不同的思想,甚至是狂暴的否定對方內心存在著不同處。如果不能接受同與不同都存在,在溝通開始前就已經完成難解的誤會了。」莫若尼絲大王說:「就像此刻,你們會寧可說我是『懂人話的魚』。」

「事實上牠是懂吧?這麼說沒錯啊。」奈莫搖頭晃腦的說。

「主人你最好少說幾個字。」莉絲娜蹙眉說。

「莫若尼絲大王,拜託您相信我!」船主洛菲司把魔法石舉得更高一些,他決定把房間頂端的一團皺摺當成說話目標,高喊:「雖然語言如此無力,意念也無法化解隔閡,就算溝通充滿陷阱,我還是只能用這種方式請求您相信我!就算知道一定會產生誤會,溝通還是惟一的辦法,我只能不停的跟你溝通,希望你能接受我!

「這片海洋不只是你和你的族裔的居所,對我和我的族人來說也非常重要!我們衷心期盼和輝煌魚族共存共榮,讓這片海洋中的資源可以永續利用!」

「你是一個有稍微接觸到極小部分魚類中心思想的人類。」莫若尼絲大王的意念出現一個讓思維成形的停頓,才接著說:「但是這仍然不代表你值得信賴,仍然不代表你的魔法石確實具備你所聲稱的效果。人類經常為了保住附加價值而損失最重要的部分。或是更可笑的——用錯誤的方法想要實現理想,然後在惡果面前嚴詞否認。

「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展現出你的本性,來,罵一句髒話!」

「啊?」璽克肩膀拱了一下。

「在語言裡,髒話是特別的。髒話字面上的意義是什麼並不重要,實際上是指什麼也不重要。當任何字眼成為髒話時,它就是髒話。不是排泄物、生殖器或一些讓人輕視的職業,而是成為『髒話』這種特殊的詞性。只有髒話可以跨越文化差異而精神不變,也只有它不能引起任何誤解,因為,它就是髒話。」莫若尼絲大王說這段話的語氣就像是在發表論文。

納林格船長急著插嘴:「你這個論點我覺得很熟悉,是不是——」他說出一個人的名字。

莫若尼絲大王說:「你的猜測沒有錯。就是那個人類告訴我的。是你的大副告訴我這個道理的。」

納林格船長激動的握緊雙拳:「他人在哪?」看來那就是他在找的最後一個失蹤船員。

「在那場讓你跨足另一個世界,花了七年時間才回來的戰鬥中,他從船上落海,被我吞進嘴裡。我和那個人類有過一番充滿哲理的深談。從此我迷上了髒話,我四處搜尋擅長罵髒話的人類,和他們聊天。可惜的是,大部分人類都不願意和我對話。

「當他對陽光的思念之情再也無法抑制之時,我送他到一座小島上。那座島的居民至今仍然維持著每年一次的輝煌魚祭典,和我的族裔關係良好。他娶了島上的女性,成家立業,上次去看他的時候,他的孩子已經長到成人腰的高度了。

「如果你想要見他,我可以讓我的子孫為你領路。」

「是,我想見他。非常感謝您!」如果納林格船長再年輕個二十歲,肯定會高興到滿房間蹦跳,但他壓抑著這股衝動,只是在房內輕快的來回踱步。

雖然這件事和自己無關,璽克還是很高興:「這樣你就可以回艾太羅了。」

「回艾太羅?對,我是該回去。不過在那之前我還要先去一趟諾卡斯特大陸。」納林格船長笑著揮手說。

「為什麼?」璽克感覺事有蹊翹。

「我和諾卡斯特政府達成協議,如果我能解決海盜問題,之前被海盜占據不能通行的其中三條航線就讓我壟斷,還有十二種目前尚未對地球開放的商品出口權利。幽迷島已經毀了。雖然我不在場,但我可靠的部下能夠把剩下的事情都處理好。」納林格船長說。

璽克目瞪口獃了,過了兩秒才說:「所以你致力於打擊奴隸市場,不是因為正義?」

「正義當然有。責任感也是非常重要的理由。可是除了這些之外如果還可以多一點好處,並不是什麼壞事。我會維持正義,同時獲益。時時都要思考長遠的未來啊。」納林格船長挑眉說。

璽克說不出話來。只能說,有錢人——不對,納林格船長現在還沒有錢——菁英份子想的,果然和凡人不一樣啊。

船主洛菲司問莫若尼絲大王:「為什麼是罵髒話?就算它可以跨越語言精神不變,跟本性又有什麼關係?」

莫若尼絲大王回答:「由於髒話的性質特殊,髒話要說得好,光是擅長抑揚頓挫、音質優美是不夠的。不管是著名歌星還是演講高手都不表示他可以罵好髒話。

「要罵好髒話,必須要在心裡有明確的『想罵髒話』的情緒。當一個人類在罵髒話的時候,他並不是在說那個字詞,而是在發洩自己的靈魂,表達自己的本性。當你罵髒話的時候,將無可避免的對這個世界展示你是什麼樣的人。

「因此,罵髒話可以用來判斷人。

「無論他的靈魂是垃圾還是寶石,在那一刻都會暴露出來。」

納林格船長苦笑著用雙手揉臉頰:「天啊,這套理論我都聽到爛了。」

船主洛菲司嘴唇微微開啟,不斷顫動,但就是罵不出來。像他這種教養良好、從未在下層社會打滾過的人,他的文學造詣可能很不錯,髒話造詣卻是可悲的淺薄。罵髒話會暴露出他的這個缺陷,同時也違反他平日所受的體面訓練,因此這對他來說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我試試吧。」納林格船長主動幫船主洛菲司示範。他罵了一句非常常見的廢棄物髒話,用想把東西扔在腳下踩的語氣去詮釋。璽克彷彿聽見了物品被用力往地上或牆上一砸的撞擊聲。

莫若尼絲大王說:「嗯。你非常討厭不知變通的人類和僵化的體制。那是你罵髒話時腦中所想的對象,是你最想罵髒話的原因。同時,你還是個喜歡親自動手的人類,因此你用和實際動手相關的語調來詮釋髒話。你喜歡對周遭有影響力,喜歡造成改變,你的髒話是接觸性的。你相當看重社會地位,而你認定的社會地位和那個人類對社會的貢獻有關,所以你用廢棄物為主題罵髒話。」

「天啊,還真的可以作心理分析。換我試試。」奈莫張大了嘴。他罵了一句關於滿腦子錯誤思想的髒話。用鄙夷的語氣去說,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聞到了什麼臭味。

莫若尼絲大王說:「對你來說,頭腦裡的東西決定了一個人的價值。你討厭滿口謬論的人類,討厭那些四處散播錯誤思想的人類。不過你和你討厭的類型有相當多表面上的相似之處,除了你自己以外的人類大概都分不出來。」

奈莫嘟嘴鼓起臉頰不接受這個結果,倒是莉絲娜把頭靠在奈莫肩上說:「很準呢。」

璽克看看船主洛菲司準備好了沒,他還是顫抖著嘴唇說不出髒話來。璽克嘆了口氣,輪到他了。

璽克集中精神,用他對這個世界所有的不滿,還有對自己倒楣的所有哀怨之情,罵了一句國罵。這聲國罵的音調一開始強悍勇健,中段宏偉壯闊,尾音則帶著無盡的哀傷,在單音裡表達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你是個善良的人類。」莫若尼絲大王的評語只有這麼一句。

「就這樣?」璽克問。

「就這樣。」莫若尼絲大王回答時的意念裡帶著像是啜泣的感覺,就像是剛剛看過一場催淚的戲劇一樣。

基於禮儀,不會有人要求女性以髒話明志。莉絲娜不用貢獻髒話,於是現在所有人都看著船主洛菲司了。

船主洛菲司陷入掙扎。在他的使命、理想和對髒話的成見中間抉擇。他足足掙扎了三十秒,才用像是呼吸困難的聲音,罵了一句跟人體器官有關的髒話。

莫若尼絲大王說:「我明白了,你是個非常重視長輩的人。你喜歡和樂的生活,不喜歡和人起衝突。但是你也是個相當有實力的人,且有足夠的自省能力阻止自己誤入歧途。我決定相信你。」

「感謝您。」船主洛菲司鬆了一口氣,需要罵髒話這件事似乎給他很大的壓力。他把握著魔法石的手掌打開,魔法石發出一陣燃燒般的白光,就消失了。後續沒有出現任何火花之類的東西。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38
第二十章 魚類的中心思想




「這樣就好了?」璽克狐疑的問。他還以為應該會有些驚天動地的演出,至少不能比幽迷島爆炸安靜。

船主洛菲司笑說:「強力的魔法都很樸素。從此刻開始,莫洛尼絲大王是和撒拉拉司同等強大的魔獸了。」

「那我們回船上去吧。」納林格船長說:「莫若尼絲大王,能不能請您開一下口,讓我們把船開出去?」

莫若尼絲大王沒有回答。

璽克也問了一聲:「莫若尼絲大王?您聽得到嗎?」

還是沒有回答。

奈莫問:「該不會魔法石真的有問題?」

「不可能!」船主洛菲司有點生氣的否認。

在房間頂端,船主洛菲司曾經對著它說話,形狀像花苞的那團皺摺慢慢打開了。原來那是一個緊縮的洞口。洞越開越大,直徑超過了兩公尺。隆隆聲從小逐漸變大,突然一陣轟然巨響,水柱從裡面沖出!

璽克馬上把藥材包高舉過頭。奈莫拉住莉絲娜。船主洛菲斯和納林格船長也擺出準備承受水流衝擊的姿勢。洞還在變大,水流出去的速度比不上灌進來的速度,水位一直升高。水蓋過了他們的臉。奇怪的是,這些水給他們的感覺就像是立體影像。看起來已經淹過他們了,皮膚卻感覺不到有水。有某種物質圍繞著他們,但那種物質和他們之間隔著一層什麼,所以不像是水。船主洛菲斯首先嘗試吸氣,發現可以呼吸,就向其他人使眼色,於是每個人都開始在水裡呼吸。

莫若尼絲大王用意念說話了:「讓我送你們回去吧。」

水裡滿布著打轉的氣泡,視線不清。轟隆隆的水聲一直響個不停,像是地心裡有巨獸的吼聲穿過地殼傳來,也像是遠方天上同時落下幾千道雷。璽克雙腳離地,開始在水裡漂浮,他擺動四肢,但不是在游泳,璽克不會游泳。他的動作像是飛翔,所有的魚都在海裡飛翔。

他好像在短短幾秒內稍微觸及了魚類的中心思想,那不是這些人類所知的道理,不包含邏輯,當然也不是信仰,魚類的中心思想就是這些水、氣泡、聲響以及這之外一切的一切。

璽克想起他曾經對瑟連說過,輝煌魚活得很認真,但並不思考夢想和未來。魚類的中心思想對人類而言是沒有思想,對魚而言則是世界。

那的確不是信仰,因為魚的世界沒有信仰,只有世界本身。

他們不尋找生命的意義,只要世界存在,他們就會努力活下去。

意義是多餘的,信仰是多餘的,目標是多餘的,夢想是多餘的。

對人類來說失去了會非常可怕的一切,對魚來說都是多餘的。

這就是魚類的中心思想。只能用消去法去解釋。因為在這些人類的世界裡沒有言詞可以代表這種「沒有」的思想。在「沒有」之中充斥的生命力量,是以這些人類所有的語言去思考無法掌握的。

如果要用璽克人生中最接近的體驗去比擬的話,就是沉浸於閱讀中的時刻了。魚讀水,他讀書。

水流趨緩,璽克浮出水面的時候,發現他已經在默捷號旁邊了。漁夫把繩梯放下來讓船主洛菲司爬上去,然後是莉絲娜、璽克、奈莫。

璽克看到隔壁橫躺著的自由號,納林格船長已經到船上了,站在幾乎水平的欄杆上,正在下命令防止水跑到不該跑的地方。一些巨大的魔法浮球出現在自由號朝下的那一面,朝上那一面也出現很多黑霧,兩邊一起使力把船慢慢轉正。

雖然剛從水裡上來,璽克身上卻都沒濕。水位繼續上升,默捷號浮起來了,自由號也完全轉正。

航海長費倫娜到主甲板上來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要出發了,莫若尼絲大王會讓我們出去。」船主洛菲司說完,和航海長費倫娜一起跑進船艙,去找船長和輪機長卡洛。奈莫和莉絲娜也跟了下去,要去找船長打個招呼。

瑟連站在繩梯附近,他正要開口對璽克說話,突然伸手按住耳朵。所有人都聽到了莫若尼絲大王說的話。牠變得像撒拉拉司龍一樣,可以在任何地方和人心靈溝通。

「收下吧。這些東西對我來說不過是堆在體內的結石,但對人類來說,他們可以掛上寫有價格的牌子。我給你們這些東西,作為魔法石的交換。」

元素結晶憑空出現,鋪天蓋地下雨般的向著兩艘船灑下來。甲板上的人把主甲板的水槽口打開,用各種器材盡其所能把元素結晶掃進去,船艙裡的人把水槽移走,拿專用箱在底下接,一箱接一箱的很快就裝滿了,不停換另一個空箱上來。

各種顏色的半透明不對襯多面體在甲板上滾動。玫瑰色、草綠色、鵝黃色,有些大如拳頭,有些小如指甲,突然一顆香瓜大的落在甲板上。要不是有航海長費倫娜的魔法強化,八成會砸壞好幾個地方。這些晶體顏色均勻沒有雜質,是最高品質的元素結晶。

璽克不像漁夫們隨時都把安全帽帶著,剛開始掉很小顆的結晶時就戴上了。璽克被彈珠大的結晶砸了好幾下。在他施展保護法術之前,瑟連拉高騎士披風蓋住他們兩人。

躲在瑟連的披風下,璽克聽著披風上撲撲撲的撞擊聲,看瑟連興致昂然觀賞結晶雨的神情,璽克深深的嘆了口氣。

在結晶雨停止後,默捷號和自由號順著水流航行。水流速度越來越快,突然間,他們發出的聲音不再有回聲,聽起來是進入開放空間了。璽克往船尾的方向看,看到他們已經離開莫若尼絲大王的身體裡了。巨大的輝煌魚嘴之山洞闔上,璽克看到莫若尼絲大王的樣子。

在無星無月的黑暗裡,莫若尼絲大王色彩斑斕的身軀露出水面上,彷彿在水上蓋了一座寶石宮殿,像是把天上繁星都貼到他身上的點點光芒圍繞著牠,是宮殿不熄的燈火。

巨大到無法盡收眼裡的這條輝煌魚,將牠長得像鯰魚的頭探出海面,揮動像是水晶組成的鬍鬚,像是在對他們揮手說再見。牠潛進水裡,將鱒魚似的尾巴在水面上一擺,讓上面鑲著的萬千寶鑽反射出一陣光芒。

兩艘船被牠動作引起的浪高高抬起再放下,莫若尼絲大王最後的留言傳給船上的每一個人:「人類啊,珍惜你們的語言。不管是心靈溝通、肢體語言、眼神還是最狹義的語言,那全都是你們與他人分享文化、經歷的工具。溝通吧,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別人瞭解自己的期待、希望能夠瞭解他的人的想法,只要仍然對人類感到好奇,這就是你們該做的事。不斷的翻譯、努力的翻譯,去感受自己語言的極限、盲點、以及獨到之處,直到你們可以理解每一種語言背後的思維。」

然後莫若尼絲大王潛入水中,越潛越深,直到牠身上璀璨的光輝無法再透上海面。牠離開了。




默捷號和自由號停留了六個小時,打算等太陽球浮出海面再開始航行。

這是一個奇妙的夜晚。在長時間的折騰之後,大家都累了,卻沒辦法靜下心來休息。在收到指引訊號,確定船隻位置就在標準航道近處,不遠處還有海上警察的大型駐點,安全無虞後,大家都放鬆了。

不知道是誰發起的,可能是船長下的令,開宴會慶祝所有人都平安逃出幽迷島和莫若尼絲大王的肚子。廚師煮了很多食物拿到主甲板上去。船員們搬了箱子當成桌子放食物。船上的酒拿出來開了。本來航行中是不喝酒的。

每盞燈都開啟,甲板上燈火通明。所有人吃吃喝喝,大聲談笑。

船主洛菲司心愛的收音機現在拿出來掛在艙門邊,開到最大聲,播放艾太羅的流行音樂。

船長拿著酒杯宣布因為結晶儲藏庫已經大爆滿,再也塞不進去任何一顆元素結晶了,天一亮默捷號就要返航艾太羅。

甲板上爆出翻騰的叫好聲。聲音大到隔壁的自由號船員都擠到船舷邊看。受到默捷號的歡樂氣氛影響,沒多久自由號也開起甲板宴會。兩邊的船員隔著海水敬酒,搭步橋交換食物。自由號那邊還有人把整瓶酒倒進海裡敬海神。

璽克拿了一大盤烤成茶色的雞腿和雞翅,坐在上層甲板的欄杆邊,面對主甲板的方向,盤腿把盤子放在中間,脫離人群享受食物。

他看到全船的人爭先恐後的向航海長費倫娜和翻譯員奧葛敬酒,祝他們生一打寶寶。大部分的敬酒都被航海長費倫娜豪邁的乾了。翻譯員奧葛只象徵性的喝一點。璽克可以想像這對夫妻以後很高機率是女主外男主內,但是全世界只有這個男人能讓這個女人聽話。

輪機長卡洛也難得休息一下,不過輪機長的位子實在太重要了,隨時需要應付突發狀況,所以他還是沒有喝酒。他手上拿著整個肉餡派,沒切直接咬著吃,邊哭邊看小孩的照片。這次的超級大豐收如果順利在拍賣場上取得好價格,分到的紅利有可能夠他還清債務,他就可以離船回到家人身邊了。由於元素結晶在市場上一直都是供不應求,莫若尼絲大王給的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品級,除了馬上需要的,還會有很多人預先買起來備用,這十分有可能實現。

璽克有點睏了,腦袋開始迷濛。他還有點難以置信過去這七天,自從瑟連上船之後,竟然發生了那麼多事情。現在一切又歸於平靜,看起來還有個美好的結局。

船主洛菲司偷偷的靠近收音機,把流行音樂換成諾卡斯特舞曲,結果馬上就有人起鬨朝他扔雞骨頭,他只好苦笑著改回來。

璽克想了一下:是奇蹟嗎?航海長費倫娜帶回她所愛的人;船主洛菲司達成魔法聖都交付的任務;輪機長卡洛終於能夠看見返家之期;納林格船長得到最後一個船員的消息;撒拉拉司龍獲得自由。

他發現他開始相信了,聖騎士這種人,除了身強體壯之外,的確有詭異之處。

當這名聖騎士人在這片海洋上的期間,這片海洋上最大的邪惡勢力幽迷島,徹底毀滅了。

這麼多事情一起發生,未免也太巧了。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38
第二十一章 奇蹟與聖騎士的關聯




璽克看到奈莫和莉絲娜拿著小山似的食物,打算進船艙裡去,就把頭伸出欄杆外問他們:「欸!奈莫,你是來這個海域幹嘛的?」

奈莫抬頭看璽克,擠擠眼睛。他現在換上了乾淨的法師袍。頭上戴著一頂諾卡斯特風格的菊花圖案刺繡四角帽,大小跟手掌差不多。袍子船上有不少替換的,帽子肯定是從船主洛菲司那裡弄來的。

莉絲娜就沒有合適的衣服可以替換,所以奈莫把莉絲娜的衣服修改過。裙子拆開,上面的花縫到帽子上遮住汙痕,剩的布料做成襪套。外套拆開來做成有口袋的短褲,用大量的縫線裝飾,把拼接的痕跡變成造型的一部分。鞋子也擦得亮晶晶並修飾損傷。

莉絲娜看起來又光鮮亮麗了。她開開心心的單手端著看似隨時會崩塌的食物山,一手端著放有兩個杯子和酒瓶的餐盤,彷彿船並沒有搖晃般,如履平地的走在奈莫左邊。

那套衣服的工程是奈莫一到船上,拿到縫紉機、剪刀和針線後馬上開工,不眠不休弄出來的。

考慮到奈莫在莫若尼絲大王肚子裡過了那麼久苦日子,他沒有選擇馬上倒頭睡個三天三夜實在是非常了不起。這也讓璽克見識到奈莫想把莉絲娜照顧好的決心有多強烈。

奈莫咧嘴笑,回答璽克的問題:「那個左手拿筆右手拿筆記本的作家對我說:你如果不去迷途之海,這一集就沒有你的戲份——」

「夠了,別再提左撇子作家的事了。你到底為什麼過來?」璽克希望奈莫這個症頭在他睡飽以後會消失。

「有個不珍惜小命的傢伙捲走貨款逃亡到幽迷島去了。我代表某人去抓那傢伙。」奈莫聳肩說:「不過聽你們說幽迷島已經整座被龍吞噬了,那傢伙不是在龍肚子裡就是在警察手中,我可以回去交差了。」

「是撒拉拉司。」那條撒拉拉司,可沒允許乘龍者安派特以外的物種和她攀親戚關係。璽克說:「錢拿不回來沒關係嗎?」

「那傢伙是個毒蟲。給他再大筆的錢也是一下子就嗑光了。那筆錢早就進到毒販口袋裡去了。沒人想過要把錢拿回來,只是不能放過他而已。我還滿慶幸事情是這樣結束的。幽迷島局勢那麼複雜,我還不知道該上哪抓他咧。」奈莫說完擺了一下頭,就和莉絲娜一起進船艙了。

璽克繼續坐在上層甲板啃雞翅。所以說,奈莫的目的也以非常幸運的方式達成了。

璽克長長的嘆氣,那他呢?

怎麼瑟連獨獨就是不給他帶來點好運?

才在想而已瑟連就出現了。瑟連把半隻雞咬在嘴裡,爬船艙口旁邊的鐵梯登上上層甲板。

璽克想起莫若尼絲大王說的話,要人類珍惜語言並且善加利用。

說真的,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就算不瞭解璽克,璽克也覺得無所謂。大部分的人,也引不起璽克的興趣去瞭解。還有很多無趣的傢伙都一個樣,看過一個就等於看過全部了,一個個研究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如果說還有哪個人是他想要瞭解,卻又還不夠瞭解的,大概就是瑟連了。他們有這麼深刻的孽緣,他對他的瞭解卻是少得可以。

如果他該珍惜和誰對話的機會,那應該就是瑟連了。

「呃。」璽克對瑟連開口說:「要一起坐嗎?」

「好啊。」瑟連笑答。

剛開始他們各啃各的烤雞,沒有對話。後來瑟連先開口說話了。他說著許多船上的瑣事,像是某個漁夫和老婆之間的情況,另一個漁夫的哥哥讀書的事情,還有誰是出身農家卻跑到船上來,誰家世代都從事漁業,誰是富豪後裔、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說著這艘船上璽克所不知道的眾多故事,比在船上待了快半年的璽克還要清楚。

璽克覺得瑟連說個不停而他聽,這個場面好像有股熟悉感。他恍惚間又想起早已毀滅的故鄉。在除了他和另一個少年以外的人全都死了之後,他們相依為命的時間。

在對小小的璽克來說大大的房子裡,他躲在一層層的衣服底下,閉口不語。

那名少年經常在他旁邊,不停的說話。說今天的雪下得怎樣,哪裡看到綠意,他在誰家屋子裡找到新衣服。好像靠說話可以驅走寒意、驅走殭屍和所有的恐懼。

二十一歲的璽克嘴角有笑意悄悄的爬了上來。他確定了,他和瑟連,早在黑夜教團毀滅那一天,在血染的城堡中看見對方之前,就認識了。

在嚴冬紛飛的大雪裡,大人都已經死了,變成殭屍了。在那樣的村子裡,那名少年保護了璽克多久?為他找食物、幫他生火、修補屋子的破洞。也許只有幾個星期,也可能長達數月。無論如何,如果沒有那名少年,八歲的璽克靠自己肯定活不了幾天。

如果瑟連沒有從牢裡帶走他、和同伴合力為他爭取特赦,十七歲的璽克也活不過那一年。

他該滿足了。不管被瑟連捲進怎樣稀奇古怪的事件裡,他都該接受,陪他到底。

還奢求什麼好運啊。

璽克忍不住笑了起來。璽克突然笑出聲音,讓瑟連驚訝的聳肩。瑟連問:「怎麼了?輝煌魚和人魚的傳說很好笑嗎?」

「不。我根本沒在聽。」璽克大笑起來。

瑟連嘆氣的同時把肩膀大力的往下壓,背也一起弓了,裝出誇張的喪氣模樣:「我就知道,枉費我說得這麼賣力。算了,我也只是想說才說的。」

璽克笑夠了,摸摸鼻子說:「問你喔。」

「什麼?」瑟連挑起兩道眉毛。

「你的故鄉後來怎樣了?」

「什麼怎樣?你想問哪方面怎樣?」

「比方說,不是有個死靈師小孩嗎?那一定有他做出來的殭屍吧?那些殭屍後來怎麼了?」璽克對於那座村莊的記憶逐漸模糊,可是永遠忘不了的是,他將一切拋在大雪中,和黑夜教團的人離開那一刻。

年幼的璽克幾乎喚起了每一個死去的村人,包含自己的父母。因為瘟疫斷氣的母親,還有被野獸吃掉一半臉的父親,都在他這個剛剛展現出天賦的年幼死靈師無知呼喚下,被迫爬起。

在他害怕被獨自留下而對著屍體哭求的時候,剝奪了他們安息的權利。

在知道殭屍要燒成灰才能長眠之後,他一直都會盡其所能的收拾掉自己弄出來的東西。

可是那些和他如此親近的人,他沒能收拾就離開了。

雪地裡有眾多站著的屍體,他們的瞳孔方向對不準,泛白甚至是泛綠,兩眼對著不同的地方,有些轉到裡面去了,眼皮卻還睜著。即使如此,璽克就是知道,他們一直看著小小的璽克離開,這一幕牢牢的刻在璽克心中。

「清理掉了。騎士團來的時候。」瑟連調整了一下姿勢,舒服的靠在欄杆上,補充說:「一個不留。」

「那就好。」璽克到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麼介意這件事。他感覺心頭上有一塊大石落了地,而他之前還不知道那塊石頭有多大。

「我的家鄉,就是聖潔之盾了。」瑟連說。

璽克腦中又閃過那一天的景色。以大雪為背景站在村口的那名少年。他的肩膀和背都繃緊,雙手握拳,雖然是垂下的,但手臂在使力。腳稍微打開與肩膀差不多寬,和手一樣的使力。他略收下巴,有那麼點咬牙的感覺,那雙眼睛瞪著帶走璽克的人,眉毛因為痛苦而收緊。那是因為自己獨自留下而恐懼,還是對把他留下的這個世界的譴責?

璽克轉頭看瑟連,發現他在笑。臉上掛著滿足而溫和的微笑。

雖然失去了一個故鄉,雖然曾經落到孤身一人,但是現在瑟連有了新的家鄉。

也許不需要太擔心瑟連,畢竟他可是有一大團同伴在艾太羅等他。就算三不五時遭到邪惡反敲一記,就算經常被官員氣到想推翻政府,有同伴就能繼續下去。

「好想回家啊。」瑟連伸了個懶腰:「一陣子沒聽到萊爾諾特女士罵人的聲音,居然有點渾身不對勁。」

「我好想要一個家啊。」璽克面帶笑容的想。他伸手拿雞腿,發現有兩隻不見了。那個非常不容易察覺的乘龍魔餌長,剛剛大概正大光明但旁人毫無所覺的經過了。

璽克咬住最後一隻雞腿,思考:不知道安派特的願望是什麼?




太陽球飛上天空後,自由號向默捷號告別。默捷號這邊幾乎全船的人都跑到甲板上,向站在自由號甲板上的納林格船長致敬道別。

這位英雄人物、奴隸的解放者,留給他們一個微笑,就離開了這裡,航向他的下一個事業高峰。

默捷號則開往回程的蟲洞站,他們花了一天半的時間才到達。

世界與世界之間的距離是無法比較遠近的。透過蟲洞這種自然產生的空間裂隙,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可能要花上好幾年的時間,也可能只需要一秒鐘。只要找到蟲洞、走對蟲洞,跨越世界之間可以比去巷子口買牛奶更快。

問題點在於要知道蟲洞通往哪裡,除了闖他一闖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能過去不保證能回來,多得是單向通行的蟲洞。開發新的蟲洞航線是非常危險的事情。所以很多蟲洞都保持著「通向地點未知」的狀態,等著哪天誰不小心或是太勇敢掉了進去,幸運歸來以後再告訴大家對面是哪裡。

從迷途之海回艾太羅,已知最快的路線需要兩個半月,扣掉作為起點的諾卡斯特界域,還要跨過四個世界,通過五個不同的蟲洞。

蟲洞站是由海上警察掌管指揮,到處都是六翼旗。多艘像是漂浮城市一樣的大船固定守在這裡,提供補給之類的服務,也有商人在這裡直接跟異界人作生意。默捷號在這裡把物資都補齊了。

在距離補給船相當長一段距離外的地方,有十幾個漩渦。水不斷往中心流下去,那就是蟲洞點。

海上警察駕駛顏色鮮明的小艇,在蟲洞間指揮要進洞的船隻排隊,也引導他們找到要走的蟲洞。這個蟲洞點有大半蟲洞都還是「通往地點未知」。平常海上警察會緊盯著來往船隻,不讓他們靠近未知蟲洞。

但是今天情況特殊。海上警察大半都去支援幽迷島的後續工作了。不只是要處理那一戰抓到的海盜的事務,還有逃出幽迷島的那些海盜,因為失去補給站,又急著要遠航逃跑,很可能會頻繁襲擊一般船隻作為補給。海上警察的工作變得更吃重了。各個作業船在聯絡時也都聽說了幽迷島的事情,也很多船的指揮者判斷這片海域會騷亂一段時間,決定提早返航或換個作業地點避開危險,於是要通過蟲洞的船也變得更多。

蟲洞點現在指揮的海上警察少,要通過的船多,場面自然就亂。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agama

LV:6 爵士

追蹤
  • 11

    主題

  • 201

    回文

  • 2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