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三定律 作者:笑獅彈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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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ama 2014-1-20 19:51:5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9 384797

【作者簡介】:
這是一個因為銷量不佳,被出版社腰斬了的故事。
這也是一個第四集發售時,衝進金石堂網路書店輕小說單日銷量排行榜第十名的故事。
這是一個沒有粉絲眾、沒有網路知名度基礎的純新手作家,首次出書的故事。
這也是在金石堂網路書店的2012「年度一番~漫迷指標大公開」輕小說「這本最熱血」讀者票選活動拿下第四名的故事。

這是一個因為我不甘心讓故事就這麼結束,現在還以一人戰隊模式,努力讓它繼續下去的故事。

【內容簡介】:
我曾橫渡血河,以骨骸鋪路。
我踐踏生命和靈魂,讓一切活物拜伏。
這種命運是老天對我開的玩笑,還是將我作為萬民的試煉?
我跨過黑暗,在刺眼的光明中盲目摸索。
通往和平的門在哪裡?它會鎖上,還是為我開啟?



吃得飽、穿得暖,不用隨時擔心別人拿武器砍過來的生活,這是窮法師璽克的願望。
但是這對一個過去殺人無數,出身自邪教團體的人來說,似乎還太過奢侈了。好不容易有了良民身分,不用躲避正義勢力的追殺,為了回歸社會努力找到的工作卻完全與理想背道飛馳,用人類追不上的速度拉開距離並且越來越遠。
剛進宿舍就發現室友早他一步死在地上。上司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把他和工作室一起爆破。其他人鬼鬼祟祟的在探聽某種陰謀。屋外有怪物半夜擄人……
暴民騷亂、連續殺人魔闖入、超巨大魔獸一口吞下上百人……他的職場沒有一個是安全的。
就不能給他一個正常的工作嗎?他只想過平凡的生活啊!



PS:作者君是台灣人,正在起點連載這作品,有空去點一下推荐吧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5-5-10 20:45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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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ama 發表於 2014-1-20 19:52
第一章_遇到這種事請保持冷靜



「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璽克心想。那些從屋內各處投過來的目光,都傳達給他這樣的訊息。那些警衛、僕人,以及偶爾可見的賓客,都用眼神告訴他他和這地方有多麼不配。

璽克只在照片上看過所謂的「豪宅」,沒多少可以比較的經驗。他知道這裡是豪宅,但是在他有限的社會常識裡,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地板鋪著柔軟的地毯,上頭都是複雜的異國風情圖案。牆上掛著油畫真跡。璽克不懂畫,但那些畫讓他感受到各種不同的情緒,透過靜物或是景物,帶給他快樂、沉靜等等不同的感觸。視線所及的範圍內,屋內每個細節都安排得完美無缺。屋子裡到處都能看到插著鮮花的花瓶,那些花都仔細的搭配過,不管是色彩還是型態都配合得很好。輕柔的樂聲沿著走廊傳遍屋內,聽不出來音源在哪個方向。

這種種事物顯然價格昂貴,但是在砸了這麼多錢之後,屋子裡的照明卻是來自無數的蠟燭。沿著牆壁每隔五十公分就有一座精緻的銀燭臺。燭火搖曳,在屋內打出一堆模糊的影子。要說浪漫也是很浪漫,但就是不對勁。

璽克有一頭雜亂的黑髮,缺乏光澤的樣子像是一叢敗草。草叢裡露出兩顆黑眼珠,銳利的目光讓人很不舒服。搭配過長的瀏海顯得相當猥瑣。皮膚蒼白,底下青色的血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骨架很細,關節分明,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副只剩薄薄一層皮肉的骷顱,而那點肉似乎再餓個幾天就會全部消失。

他的站姿微微駝背,呈現出一種保護要害的警戒姿態。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法師袍,樣式極為基本,完全沒有裝飾,質料也是最便宜的,上頭有很多靠顏色隱藏起來的污痕。他提著一個正紅色大皮箱,表面刮傷和掉漆嚴重,還有怎麼刷都刷不掉的深色汙跡。這東西他是在垃圾場撿到的。

除了這一身的破爛之外,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條皮繩,皮繩底下掛著一個銀質的小長方體匣子,表面刻著花草浮雕,作工精細。腰上還有一個專業魔藥包,雖然有點舊但狀況良好。

璽克.崔格,十九歲,這個名字雖然不是他出生時獲贈的名字,但是是他現在惟一的名字。飽經風霜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大。待在豪宅裡的人應該要有一附不知貧窮與辛苦為何物的外表,而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貧窮的化身。

他是個法師,領有這個國家的法師主管單位「光明之杖」發的法師執照。

璽克前面站著一個女人,雖然知道就禮貌上來說,聽話時應該要看著對方的眼睛,但是璽克就是忍不住視線要往對方的頭上飄。他眼前這個女人名叫哈娜,是他接下來這段時光的頂頭上司。哈娜穿著一身花俏的法師袍,上頭有一大堆裝飾性,豪無功能的法陣印花。臉上戴著桃紅色的塑膠框眼睛。導致璽克目光離不開的則是她的頭頂。她的頭髮一圈又一圈的,在頭頂上盤成圓錐形的尖塔,上頭別著一個大大的桃子髮夾。塑膠桃子上面有顆大大的藍眼睛。璽克不記得地球上有長這種樣子的妖魔或魔草。

璽克努力把眼睛轉回對方臉上,哈娜小姐正惡狠狠的瞪著他。

「聽好了,像你這種不乾淨的傢伙還能有工作,你應該要感激!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準藉故拖延!也不要在外面嚼舌根,我們這種高貴的人家不允許下人亂說話!」

哈娜小姐的職業是「家庭法師」,也就是常駐在有錢人家裡,專門為這戶人家提供法術服務的法師,不管是製作治尿床或青春痘的魔藥,占卜男友有沒有腳踏兩條船或是詛咒第三者摔斷門牙,甚至是設法讓政敵腸子爛掉,都算在家庭法師的服務範圍內,合法或不合法的都算。

家庭法師的地位很高,可比主人的秘書,身分接近高級顧問。璽克就沒那麼高貴了,他是她請來的「法師助理」,是哈娜小姐的助手。

璽克不停的點頭。今天是他和哈娜小姐頭一次見面,而哈娜小姐一開口就是這串話,他不知道這在職場是不是正常現象,總之點頭就是了。

「過來!帶你去宿舍!」哈娜小姐說。璽克乖乖的跟了上去。





經過裝潢光鮮亮麗的一樓時,璽克不敢抱持希望;經過樸素的二樓時,璽克懷抱著一點期待。結果哈娜小姐一路帶著他走到通往閣樓的樓梯前面。眼前的木梯子似乎是最差的廢料釘成的,璽克相當懷疑這能不能支撐得起一個成年男性的體重。

「小叭!小叭!」哈娜小姐一臉嫌惡的對著樓上喊。過了幾秒,沒有回應。於是哈娜小姐從鼻子裡噴氣,一面碎碎唸著:「應該給這地方裝個鈴鐺才對,不,對這種下賤的生物幹嘛要這麼費工夫……」哈娜小姐爬到梯子頂端,敲了一下閣樓的門,裡面還是沒有回應。於是她掏出鑰匙把門鎖打開,說:「你自己進去,小叭在裡面,有什麼問題就問他!真是的,這個髒地方我一步都不想靠近!行李放好就給我下樓來!」哈娜小姐說完,轉身下樓梯。

璽克小心翼翼的踩著吱嘎作響的樓梯上樓,樓梯似乎隨著他的腳步慢慢化為粉塵。最頂端的那扇木板門搖搖欲墜,璽克手一伸近門把,就感覺到從門後面漏出來的寒風。到了這時候,他對居住環境的期待已經徹底毀滅了。

他下定決心不管看到什麼都要勇敢面對,打開房門。

即使已經作了這麼多的心理準備,眼前的房間還是悲涼到讓他心底發冷。這裡是閣樓倉庫,完全沒有裝潢可言。腳下是灰色、裸露的木頭地板,頭上是朝右手邊斜過去的天花板支架。床是一堆板條箱拼成的,沒有桌子。除此之外還堆著很多像是整籃舊衣服、沒了毛的拖把之類的東西。窗戶的窗框變形,寒風從敞開的窗戶灌進房間裡。

沒看到任何疑似小叭的人。璽克鼓起勇氣往前跨出一步,腳踢到一個軟軟的東西。

他低頭,看到房間地板上躺著一具屍體。

那是一具外觀完好的男性屍體,穿著法師袍,兩手張開仰躺在地板上。

璽克吸了一口氣,轉身朝樓下喊:「哈娜小姐,小叭死了!」

「那個懶鬼一天到晚睡死!那是他的事,你別管!你不准學他!不然我扣你薪水!行李放好就給我到工作室來!」哈娜小姐的罵聲傳了回來。璽克等了一下,之後哈娜就沒有任何回應了,人已經走遠。

璽克不知道在這種地方怎麼處理屍體,只好跨過屍體走進房內,把門關上。他克制住自己,不要習慣性的跟屍體聊天。然後在屍體旁邊蹲下,用手指摸了一下屍體的手。他第一眼的判斷沒錯,這個人是死的,屍斑都浮出來了,皮膚呈現青紫色,摸起來很冰,還有點硬,按下去形狀不會恢復。

確定他不能再為室友做任何事之後,璽克把行李放下,照哈娜小姐說的,他這個活人要下樓工作。





哈娜小姐的工作室分成三個區域,一是哈娜小姐會客用的「對外辦公室」。那裡放著玻璃櫃,暗色系家具,架子上排滿艱深的魔法理論書。書皮光亮簇新到可以肯定從來沒看過的程度。桌上還放著古代知名魔法師的小雕像。用盡一切明示暗示的手法,讓來人感覺這地方的主人是個法師。

二是哈娜小姐現在所在的區域,她的私人休息室。這裡裝潢閃亮到讓人目眩的程度,每個地方,不管是書架還是桌椅通通都鑲金邊。地上鋪的是長毛紅地毯,紅到就算潑鮮血上去也看不出來。牆上貼滿二十歲上下青春年華的偶像男星海報,書架上成排的香水(沒看到任何魔法書),以實際行動表現出這裡的主人對專業的魔法並沒有多大興趣。

哈娜側躺在同樣是血紅色絨布面金扶手的躺椅上,拿著一本書名為《螺旋尖塔之愛》的小說。封面是在滿天星斗之下,一個帥氣英俊的男法師,和一個大眼年輕女法師身體貼在一起對看,充分表現出一種剪不斷理還亂,沒有在一起但註定要在一起的言情氛圍。

書中的故事是關於一個每次施法必定爆炸的無能處女女法師,某天不慎製造出有毒煙霧而把自己薰昏在研究室裡。這時候某個非常風流的捲軸開發公司董事長正好到了屋外,於是衝進屋內救她。而這個純真到會對任何一個救命恩人獻身的女法師就這樣和他上了床。這個把貼身秘書和主要女客戶(均是身材火辣穿著暴露的美女,而且都嘴上說不愛他但是獨佔欲極強)都一起搞上床的董事長則在之後發現,他的那話兒從此對女法師以外的人都沒了反應,變得非此女不可(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懷疑自己被下咒了,明明雙方都是法師)。於是開始追求那位純潔的女法師,而她卻得知他閱女無數之後,決心不再與他見面……

哈娜小姐邊吃一種據說是零熱量又有飽足感的纖體小餅乾,邊發出「這個世界為何總是折磨相愛的人」的嘆息。

這時候的璽克則是在最後一個區域:哈娜的工作室裡,做所有哈娜小姐不想做的,可能跟法術沒有關係的事情,比方說打掃。

哈娜小姐的工作室完全顛覆了璽克對法師工作室的想像。以前在法術補校裡看教科書的時候,書上的法師工作室總是有整齊的書架和藥品架,光滑方正的石製工作桌,笨重而可靠的大鍋放在安全的爐灶上。

可是,哈娜小姐的工作室,竟然沒有書架,也沒有任何一張寫著相關資料的紙張,倒是讓璽克在地板上撿到不少流行商品目錄。藥品架上雖然有成排的玻璃罐,但是璽克仔細檢查,發現那些罐子都只是普通的餅乾罐。存放魔法材料應該要用有國家認證的保存罐才對啊!裡頭的材料狀況慘不忍睹。用餅乾去形容的話,大約是放在潮濕的空氣中幾個月後那種狀態,肯定是不能用了。

工作桌的狀況尤其可怕,大概用料有問題,長期使用下來表面全是傷痕,有些溝竟然深達一公分,裡頭卡著大量的髒汙。草梗、血塊、泥巴等等,沒有在每次用完時拿刷子刷乾淨,現在都結成硬塊了。在這種桌子上製造魔藥,材料一定會被汙染,做出來的成品天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璽克看著噴在紅磚牆上的不明咖啡色汙跡,開始懷疑哈娜小姐的專業能力會不會和這間工作室一樣有問題。

他走到牆邊的大鍋旁邊,至少這東西外表看起來是正常的。這個鍋子裡裝著某種東西,只要那個東西是正常的,他就能承認哈娜小姐是個有能力的法師。

但是掀開鍋蓋後,璽克盯著鍋裡的東西看了兩秒,立刻把鍋子抬起來拿去水槽整鍋倒掉。

裡頭毛茸茸一片,魔藥都長出紅黃綠三色的霉菌啦!哈娜小姐到底多久沒檢視大鍋了?

處置完大鍋,璽克認份的戴上手套,從工作桌開始努力清潔。他想著至少要減少汙染程度,於是用粗針去挑傷痕裡的汙物,挑啊挑的,差不多挑到第五條溝時,他挑出了一片大約半公分大,微拱型,灰色的薄片狀物體,上頭還有黑色的小硬塊。

完整的人類指甲。璽克一眼就認了出來。因為太完整了,應該不是剪指甲時掉的。

由於經歷的關係,璽克對人體材料再熟悉不過了。他認為自己不會認錯。璽克安慰自己,應該只是有人在桌子上操作的時候不小心把自己的指甲給弄掉了。

他把指甲掃進垃圾桶,又繼續刷桌子。忙了一陣子後,璽克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五秒後哈娜小姐猛然打開房門,瞪著璽克,眼神兇悍到讓璽克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你在做什麼?」

「打掃。」璽克老實回答。這可是哈娜小姐下的命令。

哈娜小姐走過來,拿起璽克放在一邊的抹布,又因為那上面的汙水,皺起臉把抹布扔開:「不是在搞什麼奇怪儀式吧?」

「什麼奇怪儀式?」

「殺人獻祭、取血施法,你們這些索尼語系邪惡法師會幹的事!」哈娜小姐的樣子,就像是為了沒有抓到璽克正在做那些事而生氣。

璽克開始懷疑對方之所以雇用自己,是不是有點想看稀奇事物的成份在。

直到兩年前,璽克還屬於一個震撼全國的邪教組織「黑夜教團」,學的法術全是國家禁止的索尼語系法術。但是組織已經被消滅,璽克得到特赦,此刻是良民身分。

「總之不準你偷偷做那種事!」哈娜小姐說完,又猛的關上了門。

不準偷偷做,那光明正大做可以嗎?璽克忍不住想。

索尼語系法術現在已經解禁了,不再是禁忌法術,只是因為和邪教組織有關,絕大多數人還是把它視為邪惡的象徵。

璽克伸手摸向腰間的藥材包。他在旁邊掛了兩個水壺袋,一大一小。小的那個裡面放著水壺。他打開大的那個,從裡面抽出一個毛巾包裹的長條狀物體,打開,裡頭有一把短刀。這把刀的刀鞘和刀柄都是黑色的,長度和璽克的手肘相當,外觀樸素,毫無裝飾。

這是璽克的「祭刀」。索尼語系法術的特色之一是使用祭刀當成施法媒介,以及,在索尼語系法術中,「獻祭」佔主要地位。

璽克回憶了一下,在他曾經待過的那個地方,整潔的工作室也是很難取得的珍貴資源,經常要靠血濺滿地的爭奪戰才能取得。因此璽克很習慣把廢墟之類的地方改造成工作室,有個他常用的咒語現在就能派上用場。

璽克把沒什麼效果的粗針和刷子都推到一邊去,從廢料箱裡翻出一個青蛙頭骨,還有一把草梗。

因為擔心唸咒太大聲會被哈娜聽到,他用草梗拼成基礎法陣,補足音量不足損失的啟動效果,然後小小聲的唸咒:「腐敗的艾普艾達斯,再生的前兆,潔淨的小道。頑石化為泥,堅壁垮為塵。散去吧。」他唸咒時用的是一種現在已經沒有在使用的古代語言「索尼語」。這種語言的難度很高,母音數量又多又複雜,加上各種搭配變化,還有節奏、嘯聲,聽起來就像是石頭滾動發出的聲音。是他在黑夜教團裡學會的法術語言。

唸完咒語,璽克把青蛙頭骨放在草梗中間,用祭刀戳在上頭。

那些無比頑強的汙染源顏色慢慢變深,直到化為黑色,璽克再用刀尖碰一下,那些黑色塊狀物就全部粉碎,消失了。桌面上連一點塵土都沒留下。

青蛙頭骨也一起消失了。

現在這張工作桌清潔光亮,沒有一絲髒汙。就是刻痕多了點很礙眼。至少現在沒有汙染問題,放塊砧板就能用了。

艾普艾達斯的咒語本來是用來清除大片毒物用的,不過在這種小地方效果也很好。

施咒完畢,璽克把祭刀又照原樣收進水壺袋裡,又裝模作樣的在桌上灑了些水,裝作剛剛擦過的樣子,掩飾他使用法術清潔的事實。





接著璽克開始整理架子上那堆餅乾罐。他一面擦架子上的灰塵,一面把罐子貼標籤的那一面轉向外側。他邊弄邊看哈娜小姐手上有哪些法術材料。

茶比鳥的羽毛——怪了,茶比鳥的羽毛不是都是寶藍色嗎?為什麼這罐子裡的羽毛是淺藍色?看起來很像便宜很多的舵比鳥羽毛?

培吉球莖——璽克記得培吉球莖的特色就是上面有黑色的斑點,但是這些球莖看起來像是普通大蒜,上面用黑筆點上斑點偽裝成培吉球莖?

疏疏蛾鱗粉——璽克非常肯定這不是疏疏蛾鱗粉,它不會反光。由於它看起來很像巧克力飲品沖泡粉,璽克忍不住打開罐子聞了一下,受潮的巧克力粉味道撲面而來。

璽克一路檢察下去,很多材料都有標籤和內容物不符合的問題,卻又微妙的至少有一點點相似,至少沒讓璽克看到草莓夾心酥之類,連外行人都看得出來那不是法術材料的東西出現。

璽克拿起一個沒有標籤的罐子擦拭,他透過玻璃看到裡面是一圈圈各種顏色的毛髮,棕色、紅色、黑色、金色等等很長的頭髮。從那個光澤和質感,璽克覺得那應該是人類的毛髮。

擦完架子,璽克開始掃地。他仔細的把掃把伸進細縫裡清掃,掃出大把灰塵是意料中事,還掃出了一些紙屑。因為擔心是重要文件,於是璽克撿起來看,發現是購物收據,他在上面看到很多熟悉的品項。

茶比鳥的羽毛,一根五金幣——市價是一銀幣吧?

培吉球莖,半斤十金幣——不是都十公斤一包的賣五十銀左右嗎?

疏疏蛾鱗粉——底下的每克價格兩金已經很誇張了,居然還劃掉寫上四金?

哈娜是被騙了,還是明知如此仍然付這樣的價格給材料商?

璽克沒時間想太多,他聽到門口方向有聲音,趕緊把那張紙塞進口袋,再把灰塵倒進垃圾桶。

工作室的門打開,哈娜小姐拿著一個大塑膠箱進來,直接扔在工作桌上,裡頭的泥水濺了許多出來,滲進璽克剛剛才清乾淨的細縫裡。

「把這些青蛙都殺了,處理好。」哈娜說。

璽克看看箱子,裡頭有十五隻巴掌大的蛙類。璽克乖乖的把青蛙宰殺,內臟皮肉分類,不知道是哈娜還是供應商的錯,在他處理了十幾隻金線蛙之後,竟然讓他發現有兩隻是藍線的。金線藍線在法術用途上可是差很多的,不能混在一起。雖然以哈娜小姐保存法術材料的方式,沒過多久這些純材料也一樣會變得不能用。

璽克曾經聽人說過,家庭法師在各種法師行業裡,是素質良莠不齊情況最嚴重的一行。因為一般人不知道該怎麼判斷法師的能力,家庭法師往往是靠著一張嘴在工作。只要學歷漂亮或是能吹得很漂亮,就能拿到高薪。

假如法術無效,除了胡吹一氣,把簡單法術講得像是登天一樣難,合理化自己的失敗,還有「是別家的家庭法師在阻撓我。」這個萬用藉口可以說。據說某些家庭法師每天都會花上好幾個小時靈魂出竅。說是跟別家的法師在天界或靈界之類名字很炫的地方交戰,實際上就是打瞌睡罷了。

就璽克工作第一天的觀察,哈娜小姐恐怕屬於家庭法師裡品質最差的那一群。

璽克把兩隻藍線蛙塞進口袋裡,準備晚點拿去放生。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19:53
第二章_被上司拖累的肚皮



璽克持續為哈娜打雜,撐到晚餐時間。吃飯前還有點時間可以洗澡。璽克前往員工浴室想把一身晦氣都洗掉。本來在見識過悲涼的宿舍之後,他以為浴室可能也要在這種天氣下露天洗澡,結果浴室比他預料的好多了。基本該有的配備都有,也很乾淨,還有個人獨立隔間可以用。大概是因為這間屋子裡其他不歸哈娜管的下僕也要使用的關係,絕對不是哈娜的德政。

在璽克脫衣服的時候,有另一個男人進來了。那個男人有一頭柔順的頭髮,雖然已經下班了,但是髮型依然整整齊齊,看起來既正經又仔細。他穿著一身侍者服,俐落的脫下衣服之後,露出一身線條分明卻又不會過於誇張的肌肉。這個人走路姿態優雅,目光也不會亂飄,看都沒看璽克一眼,就進了隔間。很有古代勇士的感覺。

璽克心想:這麼健康的身體,用他的血寫召喚法陣,應該可以召喚出相當優秀的妖魔,比方說——想到這裡,璽克趕緊制止自己。他已經不當邪惡法師了,不能再用這種眼光看人!

璽克看了一下鏡子裡的自己,他頭上那叢敗草不管怎麼洗總是會亂翹。胸前兩排肋骨明顯,手腳又長又細,像鳥爪一樣,跟身體的比例怎麼看怎麼怪。跟通俗故事裡常見的,躲在山洞裡賊笑著對村民下咒的壞蛋法師,形象完全符合。

他嘆了口氣,進到隔間裡,從瓶子裡擠出一堆洗髮精,努力搓洗他那好像永遠都卡著油的黑髮。

在他怎麼搓都搓不出泡泡的時候,他聽到隔壁傳來那名男子的聲音:「你是哈娜新找來的助手?」

原來他還是有看到璽克的。璽克總覺得他的說話聲中帶點敵意。璽克回答:「嗯,是。」

「你叫什麼名字?都做些什麼事?」男子問。

「璽克.崔格。」璽克老實報上名字,但不太老實的跟著問:「你呢?」他知道這個男子是在單方面的逼問他,但他就偏偏不會乖乖的給人問。

對方沉默了一陣子,最後選擇回答:「瓦魯。」從語氣判斷,他可能有點擔心璽克知道他名字就能對他下咒。但是不回答又很沒禮貌,這人不是會對人失禮的人。

「瓦魯你好。」璽克說:「我今天幫她掃地、切田雞,就這樣。」

「你不是幫忙她對人下咒、拿人骨獻祭,做各種奇怪的儀式?」

這聽起來好像是哈娜叫璽克正大光明做的那些事情。

「原來哈娜都在做這種事嗎?」璽克問。

「我不知道,但是她看起來就像是那種人!我警告你,不准靠近小姐,還有她手下的小叭——」

「他死了。」璽克說。

「他哪時候不是死的?他老是在小姐旁邊打轉,天知道在做些什麼——」

「你可以幫我把他拖出去嗎?」璽克懷抱著一絲希望問瓦魯。

「你們早該滾出去了!你們這些法師都不是好東西!」

說完,璽克就聽到瓦魯打開隔間門,離開的聲音。等璽克把泡泡沖掉,走出來的時候,瓦魯已經走遠了。







之後璽克去廚房領了食物,帶回房間吃。晚餐相當的淒慘,璽克懷疑是否跟瓦魯的態度有關。廚師只肯給他硬麵包,一些肉渣,舀湯時也避開了料,總算整顆滷蛋還是給他了,但是給他的時候板著一張臉,好像開餐廳碰到白吃白喝的客人那種表情。

璽克無計可施,乖乖的蹲在房間地板上吃飯。小叭和他出門前一樣躺在那,沒有移動。他蹲在小叭的屍體旁邊,一面觀察一面吃飯。以前在黑夜教團裡經常要處理屍體,他很習慣近距離跟屍體共處,並不覺得害怕。

小叭穿著一件深紫色的法師袍,這種可以掩飾汙跡的色系,正是璽克這種買不起幾件衣服的窮法師首選。小叭的年紀比璽克大,二十七歲上下。身材瘦弱,皮膚上有許多痘疤。小叭的屍體並沒有腐敗的現象,璽克本來認為這是因為天氣太冷,漏風的房間成了天然冰櫃,但他發現小叭的手裡握著一個空玻璃瓶。仔細檢查瓶底殘存的植物纖毛之後,璽克猜小叭可能是自殺的。

他認得那是來自什麼植物。那種植物正派法師通常不會碰,就算接觸也是為了學習如何對付。在黑夜教團開設的黑暗學院裡,則是正式課程之一。那種植物叫作甜蕊草。名字很無害,味道也很無害,就甜甜的,加在菜餚裡有強大的提味效果。有「最美味的毒藥」之稱。

璽克和他在黑暗學院裡的室友曾經開玩笑說:「如果某人廚藝突然大為進步,千萬別吃他作的東西。」這東西只要吃一點點就會重創腸胃,少量就足以致死。在學院裡璽克曾經看過老師示範。動物本來是不吃這個的,強制灌食之後,動物很快倒斃。

甜蕊草有很強的防腐效果,那隻動物的屍體完全沒作任何處理,放了很久也沒有腐敗現象。這才是小叭屍體沒有腐壞的原因。璽克在小叭身上搜了好一陣子,都沒有找到房間鑰匙。這樣很不方便,他不在時都沒辦法鎖門。

璽克把可憐的晚餐吞下肚,然後打開他先前放下的行李。他解開施在行李箱上的幾道防護咒語,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他只有少少的幾件二手衣物、在這種天氣下相當勉強的破洞大衣、慈善團體贊助的兩雙襪子和一雙手套。另外還有一本國家魔法院出版的《魔法術語大典》。國家魔法院是「光明之杖」的正式名稱,只是民間都習慣叫它的俗稱「光明之杖」。

這本硬殼布面的精裝書封面上畫著一把發光的法杖圖案,高二十六點七公分,寬十九點八公分,厚度更是達到七點九公分。裡頭有所有法術術語的解說,是所有法師必備的工具書。聽說此書在各大法師大學裡綽號「魔法院凶器」。學生們一致同意,這本書相當適合用來砸人腦袋。不知怎麼的,在面臨考試而壓力暴增的法師大學宿舍裡,當住宿生之間發生鬥毆時,先飛出去的往往不是火球,而是這本書。

想到法師大學,璽克又想嘆氣了。他從小就進了黑夜教團,在黑暗學院裡學會魔法。黑暗學院的學習經歷,文明社會當然不可能承認。他只有在特赦之後就讀法師補校的學歷。要不是他的學歷這麼差,他的能力肯定比哈娜好得多。但他卻只能給人家打雜,整天下來沒碰到任何和法術有關的工作內容。

璽克把行李裡的東西全都拿出來,塞進構成床的板條箱裡,然後一道道的施上防護法術。他仔細的加上了防妖精、惡魔、妖魔、精靈、人類、魔獸……等等咒語,連防殭屍的也加上了。天知道小叭會不會爬起來翻他的行李。對他來說,死人爬起來一點都不稀奇!







吃過晚飯繼續工作。哈娜小姐要璽克到後院去挖她之前種的狄庫草球莖。璽克想回房間去拿厚外套,但是哈娜小姐瞪他一眼,冷聲說:「你回去就會跟小叭一樣,都不下樓了!有這個就夠了!」她只扔給璽克一件毛衣,就把他趕到了飄雪的室外。

璽克在寒風中簌簌發抖。哈娜白天不派他來,太陽下山了才叫他到後院。這裡夜間沒有照明,他什麼都看不到。照這樣下去,他很快就會真的跟小叭一樣了。他在雪中走了兩步路,覺得這樣下去真的不行,於是拔出祭刀。他在這裡找不到祭品,只好用刀尖戳自己的手指,戳出一點血珠。這個法術不需要大量獻祭。

他用所尼語唸著:「從火山口現身,以寒冰隔絕的燃焰,降臨我身。」

這個咒語的頭跟尾本來是高溫攻擊法術,璽克在中間加了一個寒冷的防禦咒文,合併起來的效果相當讓人滿意。璽克周圍一下子就宛如泡在熱水裡一樣溫暖。

璽克呼出一口氣,這種狀態保持太久搞不好會冒汗。他用剩下的法術能量施展另一道法術:「光啊。」

祭刀刀尖亮了起來,出現一顆小小的光之球,照亮黑暗的後院。璽克這時才看到他腳旁邊就是池塘,差點就摔進去了。那可是會當場變成第二個小叭的。

他先在地上挖了個洞,把那兩隻藍線蛙埋進去冬眠。然後就著光找到哈娜說的狄庫草。

地面都冰凍了,很硬,哈娜給的小鏟子應付不來,璽克只好用祭刀挖。刀尖的光因此熄滅,璽克靠著手感還是把球莖都挖起來了,放進麻布袋裡。

在挖的時候璽克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他摸到球莖表面凹凸不平的,似乎超過正常變形的程度了。他回到屋子裡,在燈光下把麻袋打開來。

一看不得了,這些球莖全都長成了人臉的樣子!他們張大了嘴,臉皺成一團,似乎正發出各種痛苦的嘶吼。他記得狄庫草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冬天葉子會枯掉,只剩球莖埋在土裡過冬。趁著這時候挖出來作藥,效果最好。球莖表面光滑,大致呈球形,偶爾會有畸形,但是絕對不會長成人臉!

璽克立刻把麻袋口束緊。提著這一包冒充人頭草的狄庫草回工作室去。本來哈娜要他回來就把球莖切碎,但是看這些球莖詭異的樣子,璽克不確定遵守這道命令會不會產生某種後遺症。

他把袋子扔在工作檯上,穿過和哈娜休息室相接的門,發現哈娜沒有在她的休息室裡。於是璽克又繼續往前走,走到哈娜休息室和對外辦公室相接的門前。

他在門前停下腳步。他聽到有說話聲從門的另一頭傳來。

一個是哈娜的聲音,另一個是一位璽克沒聽過的男子聲音。這個人的聲音很奇怪,音域是男性沒錯,發聲方式卻像是女性般,聲音會浮動。

璽克聽到「噗噗噗」拍打抱枕的聲音,這更讓璽克感覺那個人好像是女性。

「我再也受不了這種生活了!」那個低沉的聲音捏著喉嚨說:「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弄好?」

哈娜的聲音傳來:「要有耐心,老爺。這種事本來就不容易啊。關於花費的部分還需要——」

真相大白了。那些詭異的法術材料是哈娜浮報費用的結果,而她現在就是在詐騙她的金主。

璽克轉身回到工作室裡,把麻袋打開來,決定把這些變種狄庫草通通切到極碎。這樣等哈娜施法要用的時候,她不會知道這東西曾經有人臉!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19:54
第三章_切起來有聲音





雖然璽克已經下定決心,實際動刀還是讓他猶豫了一下。他戴上厚厚的皮革手套,防止這東西跟人頭草一樣會咬人。握緊菜刀,一刀切下。

他聽到的不是「啪滋」之類一刀兩斷的聲音,而是「啊——嗯。」的呻吟聲。

這東西不會咬人,會發浪啊!

璽克忍住想逃的衝動,再一刀下去,呻吟聲又再次響起。璽克加快速度想趕快解決,結果工作室裡充滿了不堪入耳的聲音,連綿不絕。幸好這裡的牆壁夠厚,外面應該不會有人聽到。

璽克切著切著,慢慢的,他發現下刀的方向、輕重,都會影響到聲音,於是他開始嘗試各種不同的切法。切成塊、削薄片,研究這個球莖的反應。如果徹底切得極碎,這些球莖就不會再發出聲音了。

因為太專注於觀察突變體,璽克直到工作室裡往後院的門打開時,才注意到有人來了。

來人走進室內,用輕柔的動作無聲的關上門,然後摘下厚厚的帽子,露出一張小而精緻的臉蛋,還有一頭柔順晶亮的長髮。璽克眼前這個嬌小的女子年約十八,站姿端正優雅,穿著非常昂貴的絨毛外套。如果說璽克看起來像是豪宅入侵者,這人一看就知道是屋主一家的人。

她臉上的妝濃淡適宜,拿著手拿包,一派淑女風範。但是她的眼底卻有一道不安分的光芒,暗示她並不是看起來那麼乖順的女孩。

女子看到璽克在這裡,似乎有點驚訝,隨即問:「小叭呢?」

「他死了。」璽克以一種全然放棄的語氣回答。

「他又整晚沒睡在看書嗎?翹班哈娜會扣他薪水的。」

「應該不是這個原因。」

「算了,你可以告訴他方便的時候來找我嗎?跟他說吉諾找他就好。」

「呃,我不方便跟他說話。我想他也不方便去找妳。」

名為吉諾的女子說:「不要在意哈娜的命令啊。」

「並不是這個原因。」璽克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讓吉諾理解小叭的狀況:「總之他不會在這裡出現。」璽克邊說,手中刀子對著球莖又一刀切下。

聽見那個聲音,吉諾的臉一下子紅了。同時,往後院的門被粗暴的打開,可以說是撞開來的。瓦魯憤怒的衝了進來,直接撲向璽克,一拳揮了過來:「你對小姐做什麼?」

看瓦魯的架式應該是有練過武,但璽克戰鬥經驗比他豐富,反射動作側身閃開,接著一手抓住瓦魯的手往前拉,一手在他背後推了一下。兩個人就這樣轉了半圈,瓦魯被璽克壓到工作桌上,手也彎到背後壓住。

璽克鬆了一口氣,還好他有第一時間扔下刀子。瓦魯沒有要殺他,但是他差點就反射性的殺人了。

因為情況緊急,璽克沒法挑位置的關係,瓦魯被他壓在劃了一刀的狄庫草球莖上。球莖裂開來,發出很大的「啊——嗯」聲。

「我什麼都沒做喔。」璽克說。這下瓦魯應該懂了吧。

璽克小心的放開手,後退兩步。瓦魯站直以後理理衣服,雖然還是瞪著璽克,但似乎沒有要再動手的意思。

吉諾對瓦魯說:「我就知道你會生氣,所以才叫你在外面等。」

「這裡是法師的巢穴,很危險,我等不了。我還是堅持妳不應該來這裡。」瓦魯說。他說「法師」兩個字時,跟說「色狼」、「強盜」的語氣差不多。

「但是我已經四天沒看到小叭了!」吉諾說。她轉向璽克說:「請幫我告訴小叭我在找他。」

然後吉諾就領著瓦魯走了出去,那個樣子像是女獵人領著一條優秀的獵狗。

璽克抓抓頭,拿起刀子繼續切球莖。

他不能跟小叭說話啊。







光明之杖有規定法師的工時限制,避免年長法師壓榨新手法師,導致年輕人沒有時間進修,而妨礙到下一世代的人才培育。要是違反規定壓榨法師,光明之杖的處罰相當嚴重。即使哈娜百般不願,也只能讓璽克按時下班。

哈娜放他下班時說的話是:「給我滾回你的臭窩去。不要鬼鬼祟祟的到處亂跑!」

璽克今天才搬來,窩臭也不是他造成的。璽克對哈娜毫無敬意,不打算聽她的話。

在黑暗學院裡,每天巡邏自己的地盤是關乎性命的大事。他總是在想著要如何作掉同學,同學也都一心一意的想要作掉他。在黑夜教團毀滅之後,他一度被全國通緝,必須在荒野逃竄,躲避光明之杖和聖潔之盾的追殺。他不確認過自己住在什麼樣的地方,就無法安心。

於是下班後,璽克鬼鬼祟祟的在屋子裡走動。這些蠟燭真的是越看越詭異。璽克估計整個一樓應該有上百支吧,就只是很普通的蠟燭而已。這種有錢人家應該裝得起魔燈才對啊。連普通人家也很多都有電燈了,這裡卻是用蠟燭。不然光明之杖也有認證過的魔法無煙蠟燭,沒有火災風險,也不容易熄滅。

璽克的口袋裡還放著他今天撿到的收據。他後來把紙張翻到背面看,看到很多像是「虹光分離機」、「牙舌式切割器」一類昂貴的專業魔法實驗室用大型器材。但在哈娜的工作室裡,他一台都沒看到。

那些器材可以讓工作輕鬆很多,哈娜既然已經跟金主騙到經費購買了,為什麼不擺在工作室裡?哈娜的工作室裡只有基本原始的配備,跟這裡用蠟燭照明一樣奇怪。

璽克邊走邊在腦內畫豪宅的平面圖。一樓的構造很詭異,像迷宮一樣,空間被切割得相當破碎,很多房間形狀是歪斜的六、七角形,根本無法利用,只能放雜物。二樓以上是宴會廳和主人的房間,他不能上去。

璽克轉彎轉彎又轉彎,轉到頭都要昏了。

他沿著走廊晃蕩,除了偶爾有女僕匆匆走過之外,沒碰到什麼人。他們沒有質疑璽克在做什麼,只是冷冷的看他。

直到璽克在一條長長的走廊裡,碰到了稍早到工作室來的那個女孩子。大概是光線太暗,她的打扮又不一樣的關係,她給人的感覺似乎跟之前不太一樣。她現在在房子裡,就沒有穿著厚重的外套,而是穿著一件繡有粉紅玫瑰的拖地長裙,布料很薄,畫出美麗的身材曲線。她現在給人的感覺有點緊繃,似乎多了一份之前沒有的神經質氣息,又少了一點銳氣。

她看到璽克的時候嚇了一跳,很明顯的縮了一下,又擺出一副防衛性的架式瞪著璽克:「你是什麼人?你在這裡幹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璽克個性不好的關係,他被人這樣看就會想嗆對方:「您才是,這麼晚了盛裝打扮是為了什麼?難道是會情郎嗎?」

女孩被他一說,臉猛然漲紅。這個臉紅跟白天不一樣,不是因為外在刺激而紅,是因為心事而紅的,由內而外,因此紅的更加徹底。璽克說中了。

這下換璽克不好意思了,他說這些話並不是想看對方害羞。他趕緊換成謙卑的語氣說:「我是璽克.崔格,哈娜小姐請來的法師助理。今天才到的。我們稍早見過面吧?」

「不,我沒有見過你。我是這個家的長女利諾。」女孩調勻氣息,把背挺直,對璽克說:「你應該是看到我妹妹了。她最近老是往法師工作室跑,大家都在談論這件事。」

「呃——你們好像都覺得那裡很糟糕?」

「是爛、透、了!那是這棟屋子裡的毒瘤!你最好也有點自覺,這裡的人不歡迎你!」利諾的眉毛稍微豎了起來。

原來他可憐的晚餐不只是瓦魯造成的!璽克在極度的悲傷中問:「妳可以代為處理小叭的屍體嗎?」既然是屋主之女,應該有辦法處理這種情況吧。

「為什麼我要幫他處理,我又不是他的誰!」利諾柳眉倒豎。她似乎誤認為璽克把她當成小叭的老婆或未來老婆之類的人,應該要幫另一半處理後事,所以非常的生氣。

璽克縮起脖子聽她怒罵。

「你最好不要亂碰蠟燭,要是母親大人發怒,哈娜也救不了你,就等著被掃地出門吧!」

說完她甩頭就走。璽克當然沒有追上去,免得更快被趕出家門。







等璽克逛完一樓後,他回到自己在閣樓的房間。他盯著佔據大塊地板的小叭看,心裡想著:為什麼都沒有人來處理你呢?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他絕對不可以再跟屍體說話。

璽克跨過屍體,走到床旁邊檢查防盜魔法,沒有人動過他的東西。他脖子上的銀匣微微晃動,裡面的東西想要幫璽克處理那具屍體。璽克摸摸銀匣安撫牠。不行,在文明社會裡毀損屍體是會被法辦的。

這一天下來,璽克歷經了無數次失望。毫無專業能力,性格又差的頂頭上司,悲慘的待遇(而且還是被老闆拖累的),更在最後惹毛了上司的上司的女兒。他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換個工作。

但是他的學歷太低。補校出身又沒有拜師的法師,在整個有照法師社會裡是最低的一階。加上沒錢,他根本就沒有選擇。更別提他的所尼語系背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聽過這件事還肯雇用他的人極為罕見,就算有,也是像哈娜助理這樣的光景——很差的食宿,繁重枯燥又危險的工作內容,沒有勞健保。

璽克坐到床上,用硬梆梆的棉被包住自己。雖然他把窗戶關上,又就地取材拿抹布把窗框縫也填上,這個房間還是冷得像冰庫一樣。這棟房子的暖氣照顧不到這個角落,房內也沒有取暖器材。

璽克看到床頭、地上放著的一疊疊書山,小叭顯然是個用功的法師,卻跟璽克一樣淪落到住這種地方。璽克悲哀的想,他最後該不會跟小叭一樣喝甜蕊草自盡吧?

他搖了搖頭。甜蕊草因為不是正派法師會使用的藥物,在一般材料店裡很難買到,商家不會大量進貨,價格自然也高上許多。他還買不起呢!

璽克猛然一驚,這不對啊。甜蕊草很貴。能喝這東西自盡的人,肯定也有資本可以換取更好的生活條件。如果買得起甜蕊草,那小叭根本沒理由自盡。

璽克其實沒有很認真的去想小叭為什麼會死。他對死了人的原因沒有興趣。但是如果小叭「確定不是自殺」,那就變成「他殺」,他殺、有犯人,璽克就有可能和小叭一樣受害。

他一下跳了起來,打開藥草包,拔出祭刀,拿出毛筆和墨水開始沿著房間角落畫法陣。這樣不行,他嗅到危險的氣味!他必須更加強化房間的保護魔法。

他仔細的用咒文把房間包起來,然後舉起祭刀,用所尼語唸咒:「夜之王者在此,白晝君主於彼。萬法擾動之處,以冰靈光芒提示。」

他的刀鋒上出現一片流動的白光,像是發光的水脫離了重力,在他的刀鋒邊打轉。那些光中又抽出一絲一絲像蜘蛛絲般的纖細光絲,往地板上飄落,沒入地裡消失。

璽克邊旋轉邊拉出光絲,直到刀鋒上的光全都均勻的埋入房間地板裡,他才停下來。這道法術可以偵測魔法。如果法術能量有不正常的流動,他會知道。

璽克收刀入鞘,感覺疲勞一下子湧了上來。他把祭刀放在懷裡,爬進被窩。

在他躺下後不久,他看到地板各處出現一點一點的閃爍光蔟。像是有一兩公分高的閃電從地板裡往上打。有法術能量在流動,但是這種流動方式不像是有人在施法,而是這個地方本來的能量流動就不正常。

璽克決定,他明天一定要打魔話去法師執業管理局,問問有沒有別的工作可換。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19:55
第四章_法師執業管理局的尖叫熱線


璽克現在工作的地方,在這個國家裡是屬於所謂「繁華地區」。公共建設相當齊全。因此,一個現在還不常見,造價昂貴的公用設施「魔話亭」,在這裡可以找得到。

這項魔法新發明非常方便,能夠讓距離遙遠的兩個人透過附魔鈴鐺對話。本來這是使用者付費,要價昂貴的計時計程服務,但是因為是光明之杖蓋的,他們給手下單位優惠。有照法師打魔話到光明之杖單位去是免費的。不然璽克根本沒有那個錢。

璽克趁上工以前出來找魔話亭。他一身破爛灰暗的法師袍,跟這個社區乾淨整潔,顏色亮麗的街道格格不入,但他並不在意,他已經習慣了。

魔話亭的外觀是圓筒狀,底色是紅色,加上各種彩繪。璽克找到的這座魔話亭外面畫著一大群紫色的鶴,站在水塘裡覓食或整理羽毛。

魔話亭裡掛著一顆金黃色的鈴鐺,上面有小小突起的編號。璽克拉了一下鈴鐺,扯動繩子,大約在璽克腰部的高度附近浮現一個藍色的圓盤,上面有一圈數字凹槽。璽克用手指在凹槽裡戳來戳去,撥打魔話號碼。

這個鈴鐺是空心的,裡面沒有珠子。這一顆和其他分散於國內各處的魔話鈴鐺彼此之間有聯結。
只要撥打正確的號碼指定另一顆鈴鐺,兩顆鈴鐺接通後,對著自己身邊的鈴鐺說話,另一頭的鈴鐺就會震動,把這一邊鈴鐺收到的聲音完整在另一邊重現,讓兩邊的使用者能夠隔空交談。這種技術很不簡單,既要克服長程的法術能量傳輸問題,每顆鈴鐺還都要能夠辨識其他鈴鐺的印記,有人說,魔話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魔法發明之一。

璽克戳完號碼,鈴鐺發出叮叮叮的等待音,過了一陣子,魔話接通。喀擦一聲之後,叮叮聲停止了,一個女人甜美而制式的聲音傳來:「法師執業管理局您好。我能幫您什麼忙嗎?」

「我是璽克.崔格。」

鈴鐺對面爆出一聲恐怖的尖叫。聽起來彷彿那個女人剛剛咬掉了半隻蟑螂。「喀」一聲之後,通話結束。

璽克又撥了一次魔話,撥通之後,這次傳來一個男子模糊的聲音,聽起來應該是嘴裡在嚼著什麼脆脆的零嘴:「喂喂喂?璽克呦?」

璽克聽見剛剛那個女人的聲音還隱約從鈴鐺裡傳來:「他不是已經詛咒我了?我會不會半夜毫無知覺的走出家門然後就被開膛剖肚?我會不會生出個魔嬰?人家沒法嫁人了啦——」

「對,是璽克。」璽克沒好氣的說,然後對著鈴鐺咆哮起來:「局長大人!你給我這啥鳥工作?宿舍裡有屍體,院子的草長人頭,廚師還因為我上司太討厭少給我飯!」

「法師助理都嘛這樣嘛。」局長大人以一種純粹敷衍的語氣說。

「我可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個法師助理挖到發浪的狄庫草!」

「發浪的狄庫草?怎麼培育出來的?你有意願在期刊上發表消息嗎?」

「我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東西怎麼誕生的!」

「冷靜點,璽克。屍體那種東西用衛生紙包起來扔進馬桶沖掉就好,不然垃圾車也能扔。」局長大人把璽克說的「屍體」當成了蟑螂或老鼠的死屍。他換上嚴肅的語氣,但是嘴裡還是嚼著東西,反倒讓璽克覺得他更加不正經了。局長大人說:「本局是魔法院專門為處理法師就業問題而設立的機構。我們所有的服務都是公費支付,給你介紹工作也都沒收仲介費。你自己知道你在就業市場上是什麼價位,我們還要給對方補貼,對方才肯雇用你。你不能因為一點小挫折就不幹了,這樣我們很難做事耶!」

「我要是死了絕對會跑去你家作祟,每晚在你耳邊打官腔打到你瘋掉!」

局長大人的反應是大笑,渾厚的笑聲幾乎要震斷璽克的神經。璽克切斷通話,抱著頭蹲在地上。

他想起他剛從法術補校出來的時候,降價求售還是找不到工作。那種吃了這餐,下一餐不知道在哪裡,每天要去收容所排隊等床位的日子,他真的不想再過了。現在又是冬天,露宿街頭要面對的狀況,可怕到璽克不敢去想。

璽克雙手撐在膝蓋上,藉此施力挺起上身,再慢慢的站了起來。他拖著腳步走出魔話亭,回去工作。




他回到不屬於他的豪宅裡,正打算去領取午餐果腹,卻遭到女僕包圍。這些年輕女孩們之前都是遠遠的,用不友善的目光打量他,現在六個人堵住他的去路和退路。有的女孩把拳頭靠著下巴,有的手插腰,用銳利的目光看他。

其中一個應該是領頭者的雙馬尾女僕,對著其他人說:「我們該怎麼作才能把這東西變得能看一點?」

另一個女孩拿出粉餅和吹風機說:「從頭開始吧。沒有我們辦不到的事。」

然後璽克就被拖到一個非常像是法師實驗室,充滿了瓶瓶罐罐的空間,被那些女孩在臉上和頭髮上抹各種東西,再強制換衣服。

那些女孩對待璽克的方式就像他是一塊待雕刻的石頭,可能是特別差的那種。除了叫璽克「頭轉過去!」「閉上眼睛!」之外,他們不會和璽克交談,把他當成不會說話的石頭,只顧著和同伴說話。

於是璽克輕輕鬆鬆的聽到了許多內幕。

「我上次又聽到那個聲音了。」

「又來了?好像都是黃昏的時候開始是不是?」

「那個聲音真的很噁心,牆壁裡是不是埋了一個變態?」

「我聽起來可不止一個。」

「結果夫人怎麼說?」

「她說我神經過敏。」

一個女僕拔高聲音說:「她說妳神經過敏?她有資格說別人?」

「我看夫人藥越吃越多了,哪天出事都不稀奇。」

「還不都是哈娜給她的?我絕對不喝那個騙子的藥。」

「她上次還想拉我進老鼠會。」

「啊?她在搞那個?」

「唉,我看這個地方就算鬧鬼也不稀奇,我上次聽說這裡死過人。」

「怎麼回事?拜託說詳細一點?」

「聽說是夫人指定要在這裡蓋房子,地主本來不賣,就耍了很多手段,後來人家生病死了,我看也算是這家人害死的。」

「夫人有那麼大權力?」

一個女僕壓低聲音說:「聽說她病好幾年了。老爺本來很寵她的,是因為她『病了』,」她指指腦袋說:「才變成現在這樣,老爺本來大概期待順著她的意,她就會改善吧。」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19:56
第五章_有騎士,快逃啊!





當璽克被女僕們推進二樓宴會廳的時候,他看起來就像是瓦魯那種侍者,可以堂而皇之的以陪襯身分出入上流社會,而不是一個連靠近華服婦女的資格都沒有,流浪街頭的窮法師。

他今天的工作是支援宴會。

他接受廚師的指揮,協助上菜。在幫忙把各種食物送達自助區,並把放太久的食物撤回來的過程裡,他發現大部分的食物都沒被碰過就回廚房了!

他雙手捧著一盤涼掉的烤魚,他這輩子還沒看過這麼大條,外皮烤得金黃酥脆的魚,用他所能露出最誠懇的眼神看著大廚問:「我可以把這個吃掉嗎?」

大廚顯然感覺璽克渴望食物的眼神,對一個以作菜為業的人而言,是一種強大的讚美。他指了指輪流在休息區集體消耗剩菜的年輕廚師們,說:「你加入那邊吧。」

於是璽克在工作的間隙大吃大喝,炸芋頭、炸蝦、烤豬、火腿片、雞湯……吃到廚房人員全體對他露出同情的眼神。有一個人特地拍他的肩膀說:「這裡三天兩頭就有宴會,你不會再挨餓了。」

於是璽克打消了換工作的念頭。

他(沒有在吃東西的時候)在宴會會場裡以旁觀者的身分穿梭。有錢人的宴會跟他想的不太一樣。

他在電視上看到的宴會,每個人都笑得好像這世上沒什麼事情好擔心似的。那些名流對人們傳達的訊息就是:在宴會上,你會很興奮,疲勞會一掃而空,你會再次相信人類都是善良的,你會得到很多讓你感興趣的話題,你會看到讓你眼睛一亮的表演……

他聽到悠揚的樂聲,華麗的大廳,牆上掛著美麗的布幔,閃亮的餐具,充足的食物,屋內溫度也適中。每個人都穿著昂貴美麗(但可能不太舒適,像那些違反人體工學的高跟鞋)的衣服。

他們臉上的確是在笑沒錯,但是沒有人是璽克想像中那種由衷開心的笑。有些人笑是因為他們希望露出笑臉可以讓他們自己覺得開心,有些人笑是因為這個場合不允許人哭,有些人笑是因為看到別人充滿痛苦的擠出笑容。他們大多數人之所以在這裡好像只是因為他們必須在這裡,而不是因為他們很高興來這裡。

他們會因為一個不好笑的笑話而笑,然後又因為別人在笑而笑。他們的笑容誇張,像面具似的,彷彿不讓別人清楚看到他在笑,就是一種罪惡。

璽克在一群婦女旁邊收盤子。這群人其中有個女人剛剛結婚,正在和朋友們炫耀婚姻生活。

他發現不管那個女人說出她和丈夫的什麼互動,像是「她為丈夫收東西」、「丈夫每天準時幾點回家」、「丈夫喜歡嘗鮮,她為他每天準備不同的菜色」,其他女人都可以解釋成:「妳將會成為他的女傭,接著他就把妳當黃臉婆然後出去偷吃。」「他如果提早下班也不會告訴妳,然後就可以出去偷吃。」「他肯定連女人也喜歡嘗鮮,每天都偷吃不同的女人。」不管她說什麼,結論都是他的丈夫會偷吃。這些女人是如此堅持她們的看法,彷彿她的丈夫如果不偷吃,這些女人就會發生什麼不幸,所以她的丈夫必須偷吃才行。

還有一群男人正在高談闊論政治的事情。其中一個男人說:「所以了,政策應該要往這個方向走。」

另一個男人說:「不,我認為應該要——」於是原來那個男人馬上改口說:「其實我也這麼覺得!」彷彿認同眼前的人說的話是一件比理智、比思考更重要的事情。彷彿如果他和眼前的人意見不一致,天就會塌下來之類的,所以他必須要同意對方才行。不管對方的意見是怎樣都不重要,他一定要同意。

璽克覺得除了這些食物非常實際之外,宴會廳裡的其他事物,比方說這些賓客,看起來都不像是有好好的活在這裡。他們似乎活在一種跟生命無關的世界裡,在那裏,重要的只有用笑臉(而非喜悅)堆疊出來的虛假歡樂。

他裝作認真工作的樣子,還假裝自己對這些人充滿敬畏,不敢把目光停在他們身上。這樣的表面功夫在黑夜教團裡是相當基本的。在那裏,每個人都裝作不敢殺人的樣子,把同學一個個殺死。
事實上,每個人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每個人的長相特徵他也都暗記在心裡,他推敲這些人彼此之間的利害關係,以便必要時可以派上用場。

他聽到有人在說:「我總覺得這間屋子不對勁!」於是豎起耳朵聽,卻聽見他們說的是:「……品牌的扶手才是最精美的工藝,他們居然用……這種次級品,讓我渾身不對勁,品味真差!」

他們所謂的「次級品」,單價可以讓璽克租下一間不錯的公寓半年。

璽克開始尋找主人一家。既然他不走人了,那他就要摸清楚這裡的權力結構,搞清楚誰是不能惹的。

他首先找到哈娜小姐。她的尖塔頭突出人群之上,指向天花板,非常好找。

哈娜穿著一件比平常更誇張好幾倍的法師袍。上面的法陣從印花變成用耐水洗顏料手工畫上,複雜度也倍增數倍。身上掛著一大串造型誇張但是沒什麼用途的法器,整個人宛如會走動的風鈴串。她被一群賓客包圍,拿著尖端鑲著一顆大寶石,握柄上纏著金屬製藤蔓,看起來很重又不好用的法杖,亂噴法術能量失控造成的彩色火花,在客人昂貴的衣服上製造一點一點燒壞的小洞。而客人們不停的喊:「好厲害!」「好漂亮!」

接著璽克順著賓客的移動路徑,找到了主人一家。根據身上配戴的飾品價格可以判斷誰是主,誰是賓。賓客就算家裡有比主人家更大的鑽石也不能戴出來,否則就是對主人不禮貌。

他看到一個白髮男子在人群的正中心,應該就是這個家的主人。老爺年紀不小,但是看他那打直的脊梁,比年輕人更有力氣,身體狀況相當不錯。

在旁邊,璽克看到了那對雙胞胎姊妹。璽克花了一點時間才分出來誰是誰。在這種公開場合,兩個人都穿著充滿皺摺,裙襬拖地的禮服。身上包得緊緊的,只露出渾圓的手臂。姊姊利諾的頭髮盤在頭的右邊,她努力的讓自己專注在聽人們交談上頭,但顯然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走神。妹妹吉諾的頭髮盤在頭的左邊,她同樣很努力的讓自己專心聽話,但她一不小心就會露出不屑的眼神。

璽克還看到了這個家的女主人。她的年紀比老爺小很多,璽克從旁人的交談裡知道她名叫優蘭。

她和兩個女兒一樣都有張鵝蛋臉,兩頰肉比女兒多些,臉龐輪廓較為圓潤。小嘴抹了紅豔的唇膏。肩膀較厚,支撐她那十分豐滿的胸部。她有長而優美的頸部,戴著簡單的項鍊更顯高雅。她是個美女,但是她臉上有明顯的疲憊,減損了她的美貌。

賓客的視線都集中在老爺和兩位小姐身上,沒有人對著她說話。就算提到她,也是和別人聊天時順道。像是「您的妻子今天也非常美豔動人。」「妳的母親準備的菜不錯。」沒有人問她的意見,沒有人找她討論任何事,甚至沒有想要得到她的贊同。她就只是個稀薄的影子,是老爺的陪襯,宴會會場上有長腳的花瓶。

除了這些人之外,他還注意到一個全身穿黑衣的老婆婆,她靜靜待在角落,誰想上去奉承她,都會被她趕走:「讓我靜一靜,你看不到我這一身喪服嗎?」

璽克感覺這個老婆婆有種現場誰都沒有的威嚴,她在的角落似乎重力比別的地方都要強,讓人感覺在那裏絕對不能像在其他地方那些男賓客那樣,裝作表達親切實為騷擾,在女賓客腰上亂摸。

那個老婆婆是絕對不會視而不見的。

璽克到她旁邊收杯子的時候,盡力讓自己保持端正的樣子,老婆婆本來斜眼瞄他,隨即轉頭變成正眼看他,慢慢搖了搖頭,低聲說:「這個國家病了。」

璽克不敢說什麼,抬頭挺胸拿穩杯子走直線離開。

之後璽克繼續研究現場人員,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看到那個人,他立刻轉身準備逃進廚房,他要找個藉口再也不出來!

那位青年比璽克大五歲左右,有一頭璀璨的金髮,濃密的眉毛底下有一雙發亮的青綠色眼睛,臉龐稜角分明。身高接近兩公尺,體格魁武,站在人群中非常顯眼。他穿著有雙排銅扣的短外套和高領衫,貼身長褲,可以看出底下的大腿肌肉相當有力,配上長筒靴,一身硬挺的騎士服。腰間配一把劍環鏤空,劍鞘上鑲寶石,裝飾意義大於實用價值的禮儀劍。胸前別著一個五公分大的銀質盾型騎士徽章,中間蝕刻有一朵白色盛開玫瑰。

這個人是俗稱「聖潔之盾」的皇家騎士團成員,名叫瑟連。璽克還沒能躲到廚師們的庇護之下,就被他發現了。騎士都是武夫,走路又快又大步,一下就追上璽克,用鐵箍般的手抓住璽克鳥腳般細瘦的手腕。

璽克縮著脖子,弓著背回頭瞪瑟連,而瑟連回以正直的目光。

在黑暗學院毀滅之後,璽克曾經成為全國通緝犯,在荒野裡四處逃竄,而瑟連就是當時追捕他的人之一。現在璽克已經是良民了,瑟連也就不再是敵人,但是璽克已經養成習慣了,看到騎士就要逃。

「我有聽說你在這裡工作。」瑟連對著璽克露出極為燦爛的笑容。

璽克有種想抬手作出遮陽動作的衝動,他真不想看到瑟連這張刺眼的笑臉。但是既然已經被抓到了,他也只好忍耐想逃的感覺,跟瑟連說說話。

「誰告訴你的?」璽克說。

「舒伊洛奴的爸爸。他一直很關心你的狀況。」

「喔。」

舒伊洛奴是璽克在黑暗學院毀滅時,一併救出來的女孩。她後來平安的回到家人身邊。舒伊洛奴的家世很不錯,甚至還有一點貴族血統。璽克對瑟連說的話並未徹底採信。他覺得社會地位那麼高的人,不會在意他這種社會底層的人過得怎樣。

「他也有對舒伊洛奴提起你的事喔,舒伊洛奴她——」

「別說了,我沒興趣。」璽克打斷瑟連的話。他跟舒伊洛奴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你怎麼一副社會邊緣人的心態啊。」瑟連稍微抬起了眉毛。距離璽克得到特赦都過了兩年多了。

「因為我的確是。」璽克說。

瑟連頓了一下,看著璽克身上的侍者服,說:「我聽說你的工作是法師助理。」

「法師助理都嘛這樣的嘛。」璽克用局長大人的官腔回答。

「沒關係,你來陪我聊聊天吧。」

「我還在工作!」

「上流社會的規則,陪客人聊天也是種工作,過來吧。」然後瑟連就把璽克拖走了。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19:58
第六章_能用則用

瑟連帶璽克到了無人的陽台。

外面在飄雪,天色陰暗。陽台使用了先進的保暖護壁,所以還不到天寒地凍的程度,但是跟屋子裡比起來還是很冷。

璽克搓著自己的手臂說:「幹嘛到外面來,要說的話不能讓別人聽到?」

「是有一點。」

璽克聽了挑起眉毛,拔出祭刀往四面揮舞,偵測確定沒有竊聽法術,也沒有隱藏起來的人,才說:「說吧。」

瑟連的眉毛也挑起來了,璽克這種戒心很不像身處和平中的人。

瑟連說:「我不曉得你知不知道,這塊土地有問題。」

這是一塊能把狄庫草變成人頭草的土地。璽克說:「我知道,我還看過。」

「你有聽到內幕消息嗎?」

「非常多。」

「那你知道光明之杖想要這塊土地嗎?」

「欸?為什麼?」該不會是想大量培育變種狄庫草吧?

「不清楚。光明之杖和這家人溝通很久了,都沒有用。現在他們請求聖潔之盾幫忙,所以我才會來這裡。」

「我看你根本幫不上忙。」璽克直言。

瑟連苦笑了一下:「的確是。我正在煩惱。」

光明之杖和聖潔之盾這兩個單位長期以來一直是戰友關係,對對方的請求總是能幫就幫,不能幫就打官腔,幫到一半想逃就裝病。瑟連正處於是要回去打官腔還是就在這裡裝病的抉擇中。

璽克似乎是第三個選擇。

瑟連非常認真的對著璽克說:「你知道查稅是個很好的手段嗎?」

「啊?」璽克不解怎麼會突然提到這個。

瑟連的表情非常認真:「只要能抓到主事者的把柄,什麼都好談。」

璽克眼睛一下子瞪大,代表正義的騎士在說什麼啊!

「要是正當手段不奏效,那麼只好使用其他不犯法的手段了。如果你知道什麼內幕消息,請務必告訴我。比方說——」瑟連抿了抿嘴,要說出接下來這個詞,對他來說似乎是很困難的事:「亂倫。」

那對姊妹?璽克猛搖頭:「不,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有風聲在外面傳。」瑟連換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這種事情本來應該是警方負責,不過能利用的就該利用。」

「你那麼肯定我會幫你忙?」刺探老闆的老闆的醜聞,肯定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我覺得你多少還是有點正義感的——」

瑟連話還沒說完,兩人聽到會場裡傳來女人的慘叫。

璽克和瑟連立刻轉身衝進會場裡。





會場現在一片寂靜,許多人的假笑還僵在臉上,來不及卸下。有些女人驚恐的別過頭,臉上有著不想承認自己看到什麼的歉疚。男人則繃緊臉部肌肉,力圖阻止自己露出譴責的表情。

在人群的中心,是老爺一家人。優蘭夫人倒在地上,項鍊斷裂,珠子散了一地。幾滴鮮血落在光滑明亮的地板上,被她掙扎的動作抹開來。

兩位雙胞胎中,姊姊的嘴唇緊抿,露出一種難以理解的,雕像似的堅毅神情。妹妹的眼睛瞪大,眉毛下壓,她是在場惟一一個敢表現出不滿的人,但是幹出這件事的人並不在乎。

「什麼時候輪到妳開口了?我有允許妳開口嗎?讓人以為我連個女人都管不住?」老爺站在優蘭夫人旁邊,就在全場賓客面前,狠狠的對著優蘭夫人踹了一腳。璽克可以聽到沉重的「碰」一聲,音頻非常的低,感受到的幾乎是種震動,讓瑟連和璽克都明白老爺用了全力。

瑟連像戰車一樣排開人群,直接推擠到最前面,伸出腳擋住老爺的下一踢。從瑟連臉上表情微妙的變化,璽克知道那一腳非常的痛。

「住手!你犯了傷害罪!」瑟連對老爺說。他像是一堵厚實的牆壁一樣,隔開老爺和優蘭夫人。

老爺卻絲毫不覺得瑟連具有威脅性,他抬了一下下巴,加大音量問優蘭夫人:「優蘭,妳說,我有傷害妳嗎?」

「沒、沒有,老爺,都是我自找的,我活該。」優蘭夫人一面按著臉,一面顫抖著坐起。她的臉正在慢慢變成紫色。

「你聽到了,讓開!」老爺對著瑟連大吼。

傷害罪是告訴乃論,只要優蘭不提告,瑟連就不能把老爺法辦。瑟連沒有因此放棄,他可是騎士。

「如果你執意繼續,我將向你提出決鬥。」瑟連瞪著老爺說:「槍、劍、巨斧,武器隨你挑!」

老爺防衛性的收起下巴。他不是習武的人,不會蠢到跟騎士決鬥,也不想被騎士要求決鬥而他竟然拒絕,這樣傳出去很難聽。他的眼珠轉個不停,在腦海裡尋找能下的台階。

台階只要找一定有,這件事已經結束了,至少現在是。

璽克轉身進廚房,拿起涼掉的餡餅用力咬,把怒氣都發洩在上頭。一家之主是那個樣子,這個家沒救了。

他重複換氣好幾次,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恢復工作用的表情,回到再次響起笑語聲的會場裡,幫忙倒水、送餐、收盤子。地上的血跡已經清乾淨了,每個人的表情都回到事情不曾發生的樣子,仍舊是無盡而毫無理由的快樂。

璽克曾經以為再也不用看到這種事了。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19:59
第七章_她說我們是一家





璽克的腦中響起了他在黑暗學院裡聽慣了的,女人低沉沙啞的聲音。

「在黑夜王者之下,我們成為兄弟。」那是蜜姷院長的聲音。她總是在說一些美麗、讓人喜悅的話。

蜜姷說:「在我們之中再也沒有外人。血親尚且會拋棄彼此,而我們是真正的家人,我們擁有真正的團結一心。」

在她主持的晚禱會上,每個人都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彷彿她說的話觸動了他們的心靈,滿足了他們所有需求,使他們的靈魂充盈而平靜。低年級學生用心布置會場,用各種圖畫讚頌他們所敬愛之神的美德。中年級學生朗誦關於神有多愛我們的文章,而璽克,他在高年級學生中,點頭贊同他們,並且,一直露出笑容。

但是璽克知道,就在蜜姷跟前不遠處,有一個學生的臉一半包在紗布裡,那底下的眼眶是空的。另一個學生挖走了他的眼睛,還差點殺死他。

幹出這件事的女人就坐在璽克旁邊,撥弄著她一頭瀑布般的金髮。她眨動眼簾,裡頭血紅色的瞳孔滿是狩獵的喜悅。

蜜姷看到了那個學生臉上的繃帶,她露出一個全然慈祥的笑容,對那個學生說:「很痛吧,放心吧。在這裡你不會受傷的。我們所有人都是兄弟姊妹,絕對不會傷害彼此。」

每個人都知道那個學生活不過今晚了。

璽克旁邊的女人低聲說:「黑夜王者給予所有人愛。」她今晚一定會成功。





家暴事件後過了半小時以上,瑟連才再次出現在會場裡。他一出現就直直的走向璽克,直接把他抓到陽台去單獨談話。

「優蘭夫人沒事了,現在正在休息。」瑟連對璽克說,彷彿璽克應該很在意優蘭的狀況,不過他其實不太在意,至少沒有瑟連以為的那麼在意。他知道瑟連會注意。

「哈娜會幫她治療的。」璽克說。治療跌打損傷應該是法師工作範圍裡最古老的一塊了。

「哈娜是那個戴高尖帽的法師?」

「那不是高尖帽,是她的頭髮造型!」璽克莞爾。

「真的?我看她表演,沒有一個法術是成功的。」瑟連轉頭看了一眼會場,又轉回來說:「我要離開了。」

「慢走。」璽克面無表情的回答。他知道以社交慣例,道別之後還要聊上好一陣子才會走。果然瑟連又拉開椅子坐下,還幫璽克也把椅子拉出來,璽克就跟著坐下了。

「本來想要私下和老爺會面的,不過剛剛那樣子,他應該不會見我了。」瑟連微笑說。

「我想也是。」

「你住得還習慣嗎?有缺什麼用品嗎?」瑟連問。

「沒缺什麼。」璽克回答。照那房間的情況,本來應該會缺很多,不過他都拿小叭的來用,反正小叭用不上了。

「那我真的該走了。再留下來,有些鷹犬蠢蠢欲動了。」

「你可以開大部隊來剷平這裡,我絕對會袖手旁觀。」

「再考慮吧。」瑟連左手握拳在胸前平舉,行了一個騎士禮,然後抬頭挺胸的穿過會場離開。

璽克也回到會場工作,跟著蜜汁燒肉一起撤回廚房去。





瑟連從溫暖的豪宅走出來,到了陰冷的街頭上,他卻覺得外面比裡面好多了。這棟屋子有問題。不只是光明之杖想要這塊地這件事讓他這麼覺得,他在裡面也這麼覺得。

雖然在上流社會的宴會上,有被人窺視或是當成笑話觀賞的感覺很正常,但是在那裏,存在於人群中的不是只有陰冷的欲望,他還有實際遭受威脅的感覺。

他把情況分析了一下,那個家的主事者是老爺,其他人都沒有影響力,但是老爺對他的印象已經很糟了,連說話都不可能。

於是瑟連打算從別的地方切入。他在宴會上認識了一個穿喪服的老奶奶,對方是那一家人的親戚,還長期住在這個社區,跟她聊聊也許會有收穫。

瑟連答應晚上去看她,在那之前,他要先幫自己找地方住,看來他會在這裡待很久。

本國的騎士和警察系統關係良好,騎士出差經常借住警局,瑟連這次也打算這樣作。他找到當地的警局,發現局裡氣氛詭異,那些警察手上都拿著一大疊美少女照片,邊看邊喃喃自語,臉上還有黑眼圈,讓瑟連懷疑這裡是不是發生了集體聯誼之後全體被甩的悲劇。

他把行李放好,換上便服就出門了。

老奶奶的家不遠,他步行就到了。那是一棟很可愛的雙層建築。不像璽克工作的豪宅那樣有外露的奢華氣息,這裡給人的感覺是因為長久用心經營,因而完備了的完美的家。光是門的尺寸就比另一邊小很多,這裡的門大小剛好,而且門板可以只開一部分,開口剛好讓一個人通過。

瑟連把鞋子放在木頭鞋架上,穿上毛茸茸的拖鞋,踩過橢圓形的編織小墊子,跟著老奶奶進到屋內。

牆邊的舊式壁爐暗示這屋子年紀不小了。裡頭沒有火,現在為這棟屋子提供暖氣的是新式的魔暖爐。

瑟連並不清楚為什麼老人家都喜歡他,只知道他們只要看到瑟連就會笑逐顏開。就連那些別人說很「難搞」、「頑固」等等,被年輕一輩說得很難聽的人,在瑟連看來也都是些和藹可親的人。

有些老人家說他像是他的孫子,有人說讓他想到死去的老伴,有人說他讓他們覺得年輕人就該是這樣。

這個老奶奶也是,瑟連靠近她,她就過來攀談了。瑟連聽她說了很多生活瑣事,在聽說她家中一把有著回憶的椅子損壞了的時候,瑟連自告奮勇幫忙修,就這樣促成了晚上的約會。

瑟連用從警局拿來的釘子、角碼等修好椅子,之後老奶奶理所當然的把瑟連留下來,進行第二輪講古。

瑟連聽她從這個地方還是一片荒土的時候說起,看她一本接著一本的拿相簿給人看。在瑟連看來,這位老人家顯然很需要陪伴,而他很願意這麼作。

瑟連足足在她那裡待了三個多小時。在時間點跳來跳去的故事裡,知道了很多關於那個家的事。

老奶奶是看著優蘭長大的。

老奶奶還記得那一天,優蘭穿著高中制服,跑進廚房跟她說:「姨婆!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時候她兩頰飛紅,在屋子裡像隻蝴蝶似的打轉。老奶奶那時看她那樣子就覺得擔心,她這樣一頭熱的樣子總讓她覺得不安。

果然,幾天後她就聽說,優蘭喜歡的那個人當眾拒絕她,她當眾尖叫、哭鬧,最後被教官帶走。據說對方不喜歡主動的女孩子。

多年後老奶奶回頭想想,優蘭之所以開始改變,這是最初的開端。

幾年後,優蘭在沒有男友的情況下,遵照父母安排嫁給了那個家的老爺。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19:59
第八章_驚恐法術實作



宴會結束後,這天晚上璽克把工作室整理完畢後沒多久,哈娜小姐進來,要調製優蘭夫人的傷藥。

哈娜對她煥然一新的工作室沒有任何評語,她踏進工作室時所說的話是:「我知道你能力很差,不要妨礙我!」

璽克識相的點頭退到一邊。哈娜走到紅磚牆邊,用手掌在磚塊上拍來拍去。璽克不知道她在幹嘛,於是更加認真的盯著看。哈娜又拍了一遍,這次第五掌拍在不同的地方。她踹了牆一腳,然後因為腳痛而原地跳了一陣,再次拍牆,第五掌又換了個地方拍。

磚塊緩緩移動,露出牆後的小空間,哈娜從裡面拿出一本厚重的書。原來那是開啟暗門的動作。
璽克看向那本書,書名是花體字的《大法師秘傳之祕密配方》,書皮相當破舊,看似上百年的古書。不過當哈娜把書拿到工作檯上打開時,璽克看到書裡的排版非常熟悉,他立刻想起,那是法師補校採用的魔藥學教科書《家用魔藥大全》。裡面一樣,外皮不一樣。璽克有一種很糟糕的聯想,就是哈娜故意把這本非常基本的書當成超級秘方一樣藏在牆壁裡,必要時可以在老闆面前把書拿出來,騙他說自己很厲害。

璽克不怎麼想承認這件事,但這個聯想很合理,也合理解釋了為什麼不信任他的哈娜竟然會在他面前表演如何打開暗門,因為暗門和裡面的東西都不過是演戲道具罷了。

哈娜注意到璽克在看她,就對他說:「你那什麼眼神啊!這麼簡單的配方我隨便搞搞就可以作好了!」

那麼簡單的配方,璽克早就背起來了,根本不用查書。

哈娜把一大堆工具拿出來放在工作台上,整個台面上都被擺滿了。裡頭很多東西璽克都認不得。

哈娜邊放邊唸著小叭都不來上工,璽克不抱希望的說:「他死了。」

「我知道,他老是裝死逃避工作!」哈娜頭也沒回,繼續把一大串不同長度的鋸子排上桌,彷彿不把所有鋸子都拿出來,她就連根小樹枝都弄不斷。

魔藥的製作,第一步、最基本、最重要的,就是淨水。璽克把(他好不容易才洗乾淨的)大鍋裡裝滿水,哈娜開始在四周畫法陣。

在法術補校裡教魔藥學的老師是一個非常非常老的先生,他好像還是什麼魔藥學學會的重要會員,總之是本國魔藥界很重要的人士。

那位先生在課堂上除了傳授技術,也常跟他們說一些人生的道理。他曾經說過,他之所以捨棄大學不教,跑來教補校,是因為那些法師大學生都只想上現在流行的課程,對「過時」的魔藥學沒有興趣,學習態度很糟糕。補校學生平均年齡比較大,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會把握每個學習機會,所以他寧可過來教補校。

他說看一個法師練魔藥,就可以知道他的全部能力。魔藥需要用到法師最重要的能力:專注、觀察、嚴謹。

很久以前,法術曾經只有少部分人能靠著天賦施展,現代人之所以能夠透過學習使用法術,是靠著前人研究那些人的施法方式,加以系統化的成果。魔藥學是那段過渡時期的先鋒,是所有法術學科裡最古老的一門。專注、觀察、嚴謹是作研究必需的能力。

璽克仔細看哈娜怎麼練魔藥。她用法陣淨水,這樣看起來是比較炫沒錯,但是她畫的法陣形狀歪歪的就算了,還有很多地方寫錯符號,使用的粉末有大量灑到不該出現的地方。她沒有把法陣背熟,也沒有每寫一段就對照書中圖片檢查一次。

讓璽克相當吃驚的是,這個法陣還真的啟動成功了。水不斷冒出本來不該有的泡泡,讓璽克十分害怕。

然後哈娜開始找材料。多虧璽克把標籤朝外放的關係,她一眼就能看到要的材料放在哪裡。她拿起那罐裝著舵比鳥羽毛的「茶比鳥羽毛」,取出兩根磨碎扔進鍋裡。在這個配方裡,這兩種材料是可以互相取代沒錯,只是效果比較差而已。

她又拿起裝著蒜頭的「培吉球莖」罐子。這兩個完全不一樣,她打開來兩秒後,似乎想起了這罐是假貨,放下罐子,先瞪了璽克一眼,再拿起下層有取代功能的「暗恩果」,倒出一把扔進鍋裡。

又拿了幾種材料後,哈娜很明顯的開始恍神了,這種不斷觀察材料狀態、嚴謹對照配方的作業對她來說實在太費神了。她拿起寫著「疏疏蛾鱗粉」的罐子,打開來直接倒進鍋裡,房間裡頓時飄著巧克力飲品的香氣。

哈娜倒下去才發現這個罐子裡也是假貨,她張大了嘴,驚慌了三秒鐘,隨即恢復鎮定,當成她剛剛放的的確是疏疏蛾鱗粉,繼續扔其他材料。

眼看著那鍋東西慢慢發出奇怪的藍紫色螢光,還不時噴出一點火花,璽克相當不安。等一下這間工作室會不會被炸翻啊?

璽克想到一個辦法,他對哈娜說:「哈娜小姐,這麼簡單的東西我來弄就好。這樣我也能得到練習的機會,只是我沒有您那麼熟練,要花比較多的時間,您可以先去休息室等待,等我作好您再來驗收,如何?」

哈娜用如釋重負的表情瞪璽克:「不要搞砸了,會丟我的臉!」

璽克本來想非常敷衍的回答「是是是」,還是忍住了,點頭說:「我會努力的。」

然後哈娜就快步逃出了工作室,回到螺旋尖塔的言情世界裡。

璽克把那鍋東西倒掉,重新開始。

他仔細審視哈娜的工具堆,發現竟然沒有基本工具,全是些花巧無用的東西。他只好從自己的藥材包裡拿線尺出來,一端固定,一端綁上粉筆,在桌面上作出正圓形記號。法術符號有些工作量大的工作室會用壓克力板挖出字形,直接在上面灑粉形成字樣,哈娜這裡沒有那種好用的東西。璽克翻遍工具櫃總算在底層找到一包沒開封的承粉紙。他把紙對摺,把粉放在裡頭,慢慢一點一點倒出圖樣。

他又把藥材倒在紙上,仔細檢視,挑能用的部分出來,並且根據工作室裡有的真貨,將配方修改過。

這樣忙了很久,等他把法術施完,大鍋煮沸,放進磚造保溫櫃裡的時候,他已經該下班了。於是他把哈娜拿出來那一大堆工具(通通沒用上)放回原位,離開工作室。哈娜小姐不在休息室裡,他找不到哈娜,就自己下班了。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20:00
第九章_蠟燭點不點





璽克回房間拿了換洗衣物,往浴室移動。經過走廊的時候,他注意到兩排蠟燭中間缺了一個火光。有一根蠟燭熄了。他停下腳步,開始思考他是不是應該幫屋主把火補上。

他感覺到空氣中有某種東西改變了,但他搞不清楚那是什麼。脖子上的銀匣微微搖晃,裡面的東西提醒他情況有異。

璽克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專注的看著眼前的黑暗,然後緩緩的,在閉著眼皮的情況下睜開「眼睛」。

他看到的世界和他閉眼前看到的,變得大不相同。他看到很多銀白色發光的波紋在黑暗中移動。他現在是用「第三隻眼」在看世界,這是「靈視」看到的,世界的另一種面貌。

平常這些能量波紋應該是大致均勻分布,可是現在璽克看到很多道特別亮、特別粗的光流從人頭部再高一點的地方冒出來,一路往地底下鑽。璽克比較了一下,這些光流是從蠟燭的位置出現的。璽克努力往地底下看,卻只看到一片混亂的霧,看不到底下的狀況。

這時候,銀匣大幅度搖晃,撞擊璽克鎖骨下方的皮膚。璽克趕緊睜開眼睛,有人過來了。

璽克先後退一步,再拿好衣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往前面不遠處的轉角走。他還沒有走到轉角處,來人先現身了。

璽克先看到地板和牆壁被火光照亮,然後,優蘭夫人手持一個點火棒,拖著腳走了過來。她穿著一件細肩帶連身絲質睡衣,底下什麼都沒穿,豐滿的身材一覽無遺。但是璽克根本沒有辦法感覺到性感之類的,因為她半邊臉都是觸目驚心的青紫色,已經腫起來了,一邊的眼白也變成紅色的,嘴唇浮腫。眼角破皮處一大片深褐色的痂。再看她裸露的手臂,同樣是不正常的浮腫,以及一大塊青斑。

她看璽克的樣子,目光不像是聚焦在璽克身上,而像是聚焦在璽克後面好一段距離的地方。眼皮無力的垂著,臉龐肌肉似乎處於一種想要提起而沒有力氣的狀態下,表情若有似無。璽克感覺,她好像是想擺出社交笑容,又在抗拒著,不肯作出這種事。

「這些蠟燭不可以熄滅。」她有氣無力的說,用手上的點火棒把熄滅的蠟燭點燃。她說:「你不要碰。」又看著穩定下來的燭火,說:「燭光真好,脆弱、燃燒自己,給人們照明,而且總是在哭。」

璽克猛點頭。在她拖著腳步,穿過璽克旁邊離開之後,璽克抱緊衣服奔向浴室。他現在非常需要熱水,洗掉一身的寒意。






瑟連在老奶奶家,正聽到優蘭生產的事情。懷孕的時候因為是雙胞胎吃了很大的苦頭,住在醫院裡待了好長一段時間。

老奶奶說:「利諾出來的時候,我告訴她是個健康的孩子。她對我說:『這是我的!』那時候吉諾還沒出來,結果她就說:『都是她害的,她為什麼要害我加倍辛苦?這個孩子一定是故意來折磨我的!』我聽了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她只疼大女兒,二女兒她總是故意不理會。大女兒手被紙割到她就會痛罵僕人,二女兒跟附近小孩去爬山,摔破了手肘跟膝蓋,傷口大到會留疤,她看都不看一眼。說不定這樣也比較好吧。除非老爺說話,否則大女兒幾乎是被她關在家裡,哪裡也去不了。

「大女兒想參加聯誼,想去遠一點的地方上課,都要靠老爺允許,才能成行,不然優蘭絕對會擋著她。」





洗過澡,璽克睡前的工作是處理廚師給他的食物,全都是宴會剩下的各種肉。他把肉烤乾,裝進袋子,在這些袋子上施防止鳥類和鼠輩靠近的法術,還有讓人看不到的法術,然後掛在閣樓窗戶外頭。這幾天這麼冷,冰雪就是天然的冰箱。之所以要讓人看不到,是要避免他的行為讓豪宅發出窮酸味,妨礙有錢人的門面是肯定會被趕走的。

全部弄好以後,璽克收拾小叭的烤肉用具。因為許多法術材料需要用火處理,所以烤肉用具也算是法師常備品。

璽克把祭刀插進火盆裡,把魔法火焰挑起,往打開的窗戶一扔,看它在屋外的大雪中墜落,熄滅。

小叭還是躺在房間門口進來的地方,沒有移動。璽克很想問問他是怎麼死的,但他不能問。

他趁著還有精神的時候翻看小叭的行李。小叭的東西很多,光筆就有一大盒,各種材質的都有。璽克看了嘆氣。璽克的包包裡只有一白一黑兩支蠟筆跟一支毛筆。

新手法師多半是用一隻白粉筆、或白蠟筆寫全部法陣。有點熟練的法師會開始使用各種不同的筆,蟲粉筆、骨油筆等等,還有點火後會變色的筆。等到變成非常熟練的老手時,通常又是一支筆畫全部法陣了,只是每個法師最後選擇的筆不太一樣。

璽克也有找到正常的鉛筆、原子筆,還有一包信封跟信紙。小叭有通信的對象,但沒有發現沒寄出去的信件,或是別人寄來的信。小叭有很多書,璽克一時間翻不完,就先擱著。

璽克發現一些馬鈴薯零嘴,看起來還可以吃,不過璽克沒有嘗試。還找到光明之杖發的法師執照跟法師檢定考古題集。

全部瀏覽過一遍後,璽克發現兩個疑點。一是小叭顯然不是專精魔藥學的法師,他身上也沒有藥材包。一般法師不可能在身上放甜蕊草。屍體握在手中的瓶子跟哈娜工作室用的是同款的,倒有可能是他自己拿走的。

再來,璽克竟然沒有找到任何護身符、也沒有法杖。

這兩個東西是現代法術最普遍使用的介質,璽克是因為有祭刀當介質,才沒帶這兩個東西。小叭應該不像他是在不正常管道裡學的魔法,那就應該會經常用到護身符和法杖才對。雖然也有單獨偏好其中一種的法師,但兩種都沒有就很奇怪了。以小叭的年紀,也不太可能厲害到能不用介質施法。

時間晚了,璽克放棄尋找線索,鑽進小叭的被窩裡。地板上的光之閃電一下一下的冒出。一直都這樣,他差不多看慣了。突然,他頭才剛剛碰到枕頭,就看到地板大亮起來,巨大的光之閃電朝上冒出,最大的幾道差點就碰到了天花板。閃電只出現一下就消失了,地板上不再有閃電,連一兩公分高的都沒有再出現。

在一次巨大的法術能量流動之後,異常流動就停止了。

璽克抬頭看窗外,根據月亮的角度,他判斷現在大約是半夜十二點。





瑟連離開老奶奶家的時候大約是八點半。他沒有立刻回警察局去,而是冒雪在街上走。他天生身強體壯,雪變大了他也不覺得冷。他想起來要寄封信給舒伊洛奴的爸爸,於是先在一間茶店坐下來寫信。

他在信紙上寫下:「此致蘭特大人:我看到璽克了,他現在是端盤子的法師助理,會兩眼放光的詛咒雇主。似乎仍然相當的餓,必須先餵食以降低他咬人的機率。目前尚不建議輕率的靠近他,以免少塊肉。」

他本來還打算再坐一陣子,但是店員卻告訴他說:「不好意思,我們要關門了。」

「門上寫的營業時間到凌晨兩點。」瑟連說。

「最近半夜沒什麼人,所以提早打烊。」

於是瑟連把信封封好,貼足郵票投進郵箱,半夜在街上散步。

以這個地方繁榮的程度,茶店還沒半夜就關門實在很奇怪。這種地方應該會有很豐富的夜生活才對。偶爾可以看到穿著溫暖衣物的人們,沿街尋找可以光顧的店家,但是幾乎都關門了。

瑟連經過噴出熱水的魔法噴水池,看到對街有台馬車停了下來。那是一台昂貴的私人馬車,附有暖氣。車門打開,跳下來一個盛裝打扮的年輕女孩子。瑟連估計她還未成年,不過濃妝豔抹過了頭,一般人可能會誤以為她二十五歲了。

那個女孩子對著車上的男人大吼:「我受夠了!道歉也沒用,我絕對不會原諒你,也不會回到你身邊!你就算下跪或送我禮物我也不會再理會你了!聽到沒有!你滾,我不要再看見你了!」

罵完,女孩驕傲的抬起頭,等待那個男人下跪道歉並送她昂貴的禮物。

她沒料到對方跟她一樣受夠了。車上的男人悶不吭聲,關上車門,馬車就走掉了。

只剩那個女孩沒穿外套,包包也落在車上,驚訝的站在雪裡,眼睛瞪大,嘴也張大,誇張的表情使她臉上的妝都要裂了。

瑟連忍住想笑的感覺,露出同情的表情上前問:「需要幫忙嗎?」

女孩對瑟連大吼:「不要靠近我,變態!不要以為趁我一個人很脆弱的時候靠近我,我就會為了一杯酒跟你走!我可不是隨便的女孩,別以為略施小惠我就會跟你上床!」

瑟連只好收回伸出的手。女孩氣呼呼的轉過頭,踩著高跟鞋在雪裡艱難的前進。

瑟連站在原地,把外套脫下掛在手上。他打算先等一陣子,等女孩嘗夠寒冷和雪地難走的苦頭後,他再上前秀出騎士徽章,她應該就會接受幫助了。

瑟連看著女孩拐過轉角,走出他的視線外,心裡數著時間,突然,他感覺到一陣風從頭頂上掠過。那陣風很輕,是有什麼東西從他頭上跳過造成的。因為是騎士,瑟連對周遭的動態很敏感,他判斷那東西並不是鳥或貓。那東西朝著女孩的方向過去了。

瑟連小跑步追上去,只看到女孩的足跡往前延伸,最後一個腳印前面掉著女孩的高跟鞋,然後就沒了。四周是建築物的高牆,並沒有可以爬上去的地方,瑟連也不覺得那個女孩有能力在雪地上走卻不留下痕跡。

她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瑟連滿腹疑問的回到警察局,發現他們還在盯著美少女圖片看。那些圖片裡的女孩子都很年輕。跟每個人都使用時下流行的妝容也有點關係,他們的長相看起來都有某種程度的相似。就跟不久前在瑟連眼前消失的女孩,有類似的外貌。

瑟連領悟到這些都是犯罪被害人,他坐下來,問警察們:「需要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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