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三定律 作者:笑獅彈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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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ama 2014-1-20 19:51:5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9 384792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20:20
第二十九章_起床了





「去!」璽克用索尼語快速完成一段咒文,把鴿子頭骨放在嘴裡咬開,挖出腦漿。這麼好吃的東西居然不能拿來吃掉,即使是在緊張的戰鬥中,還是讓他不由得一陣失落。他把腦漿在祭刀刀刃上一抹,刀刃隨即包覆在燃燒的火焰之中。這個火焰只會燒到敵人,不會燒傷施法者。怪物又在璽克旁邊轉了半圈,笨拙的推測最佳進攻時機。

哈娜同樣不擅長作戰,她不會用法術掩護怪物的攻勢,而是等怪物行動再一起攻擊,以為只要多幾個人一起進攻就能贏。

怪物焦躁不安,在牠的緊張情緒升到最高時撲向璽克。璽克看清楚牠的動向,側身閃過,把刀子插進怪物腹側,用力割開!

哈娜慢怪物一步投出火球。璽克拔出刀子後退閃避,放棄用魔法造成更大的傷害。火球撞在洞壁上,很快就熄了。

怪物的傷口冒出黑煙和酸味。璽克刀上的火封住傷口,使可能具腐蝕性的血不會流出。怪物發出威脅性的低吼,無視身上的傷勢,又開始繞著璽克轉圈。璽克這一刀切得很深,幾乎要開膛破肚,但牠看起來卻像是沒有感覺一樣。這隻怪物雖然會害怕受傷,但受傷對牠其實沒有影響。只要牠鼓起勇氣就可以不當一回事。

璽克慢慢被怪物逼到角落,火球跟撲上來的怪物同時抵達璽克跟前。這次璽克沒有閃。地底下空間不大,他不打算一直退。璽克猛然蹲下,身體稍微歪了一下躲開怪物的爪子,大步上前鑽進牠懷裡。看準恥骨縫隙把祭刀插進去,刀刃全都埋了進去。他同時把脖子上的銀匣挑開,從裡面湧出一陣灰色的霧,和火球相撞後一起消失。

禮帽男發出淒厲的尖叫,褲子漸漸染上鮮血,從他的褲襠處噴出刺進怪物體內的火焰。璽克想認真點看待對手,但看到這個景象,他忍不住想笑。

「不!我不需要你了!」禮帽男瘋狂揮手,像是快跌倒了,要平衡身體似的。

怪物聽到這句話,整個身體僵住,然後慢慢退後。璽克的刀也順勢抽出。璽克一面注意哈娜有沒有唸咒一面後退。

怪物露出困惑的表情看著禮帽男,耳朵微微往後摺。像是小孩子沒有作錯事,卻被父母責備的樣子。不知道自己哪裡有問題、害怕自己真的有問題。

「你這個骯髒的東西,你不過是我身上的汙穢。就是因為你一直纏著我,我才會有那麼多邪惡的念頭,都是你害的!」禮帽男用食指指著怪物怒罵,此刻他的表情更像一隻怪物:「消失吧!消失吧!你不是我的一部分,你是寄生在我身上的魔鬼!」

怪物皺著眉頭,口水從半張的嘴裡不斷滴落。一口尖牙慢慢收了回去。牠低垂著頭,弓起背,夾起手臂,默默的走到角落,抱著膝蓋坐下。可憐的樣子連璽克看了都很同情。璽克絕對不會這樣辱罵為自己作戰的同伴,更何況這個同伴還是從自己身上分離出來的,自我的另外一面。
禮帽男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對,他繼續尖叫:「快進行儀式,這副身體我一刻都忍受不了了!我要變成我應該有的模樣!」

「是!老爺!」哈娜發出一串雞叫似的笑聲,她捧著一個銀色圓盤,把裡頭的肉醬淋了三分之一在其中一具拼湊女屍上頭。

肉醬一碰到女屍,地上的法陣光芒就變亮許多。璽克感覺法術能量像漩渦一樣旋轉,而這裡就是旋轉的中心。法術能量在轉動的同時,慢慢向中心集中。哈娜現在在做的事情,一定就是這個法術的最後一個步驟。

在璽克觀察法術能量時,哈娜已經在第二具女屍上淋了肉醬了,剩下最後一具女屍,就是離璽克最遠的那一具。哈娜用跑的過去,璽克趕不上。

地面開始震動,許多碎石和土塊掉了下來。

就在最後一具女屍旁邊,那個土壤斷面不連接的地方崩落開來,露出一塊紫色的衣角。

那是璽克很熟悉的布料,小叭穿著它,在閣樓地板上躺著,與璽克共度了整整一個禮拜的夜晚。

「小叭——」璽克用全身的力量大吼:「起床——了!」他一直忍住不和屍體說話,現在他說了。只要他說話,就是死了也得聽!這是他生下來就有的力量,也是他能在黑暗學院裡成為精銳成員的重要因素。

土壤爆開,土塊噴得哈娜一身,卡在她精心挑選的儀式用禮儀袍,還有費工夫紮好的尖塔頭上。哈娜驚愕的抹去臉上土壤,看到小叭站在她面前。

小叭在土裡吸了這裡的異常能量。他全身發出金色微光,紫袍被法術能量充滿而鼓脹。他仍然是個死人,皮膚仍然是死透了的青色,但他確實直勾勾的看著哈娜,凌厲的眼神足以殺人。

璽克聽見小叭的聲音。小叭沒有開口,那個聲音是透過了別的途徑,並非用聲波傳來的。璽克聽到的小叭聲音仍是生前的音質,單純而厚實:「我會處理掉這傢伙。」

小叭單手抓住哈娜的脖子,把她提到雙腳離地不斷亂蹬。哈娜的臉扭曲,舉起一手勉強聚起乒乓球大的火球。小叭直接抓住她那隻手,用他的手從外面包覆住哈娜的手,強迫她握拳,把火球捏熄在她的手心。哈娜發出慘叫,銀盤掉到地上,肉醬全灑了。

「就剩你了。」璽克橫拿祭刀,轉身一步步逼近禮帽男:「你是要死在這裡,還是上法院?雖然我討厭那個地方,不過為了制裁你,我可以奉陪!」

禮帽男用兩根手指捏著帽沿,緊張的四顧,但這裡沒有他可以使用的武器,也沒有逃跑的路徑。就算本來有傳送門,因為法陣啟動的巨大干擾也已經不能用了。

突然,禮帽男的視線定在璽克後方,上揚的嘴角透出喜悅。璽克發現不對,轉頭看,發現那隻怪物從其中一具女屍上頭抓了一把肉醬,擲向最後一具女屍。

肉醬正中最後一具女屍,儀式完成了。

璽克早該想到的,不管再怎樣被辱罵、被拒絕、被怪罪,怪物都不可能拋棄優蘭夫人,因為牠是優蘭夫人對她自己的愛。

法陣放出強光,亮到什麼都看不到。璽克拿鴿子腳骨施法,用黑雲擋住光源才保住視力。

小叭把哈娜扔在地上,咬牙看著這個狀況。

奈莫和莉絲娜背著裝滿東西的大背包,咚咚咚的跑進房間站在璽克旁邊。

「糟了。」璽克喃喃唸著。

「淋上藍線蛙肉醬之後,儀式就完成了!」哈娜用刮鐵板似的尖厲聲音說。

藍線蛙?璽克用徹底死心的眼神看著哈娜。他在工作室處理青蛙的時候,是一箱金線蛙裡面混了兩隻藍線蛙。他以為是哈娜買金線蛙,別人用藍線蛙充數。結果是哈娜買藍線蛙,別人只給她兩隻,其他都用金線的充數!哈娜竟然也沒發現!那些肉醬全是金線的啊!

「這樣肯定會爆炸的!」璽克抓著頭髮尖叫。

「來得及逃跑嗎?」奈莫一臉超然脫俗的說。

「來——不——及——」莉絲娜笑著把一根食指靠在臉頰上。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兒——」禮帽男跟哈娜一起邊拍手邊高聲唱著生日快樂歌,怪物站在原地,兩手垂下,默默無聲。禮帽男和怪物的身影漸漸變淡,最後變成一股煙,消失在強光裡。

在法陣的正中央,優蘭夫人遺留的那堆衣服上頭,出現一團跟人差不多大的肉塊。

那是非常恐怖的畫面。那團肉塊沒有皮膚,不斷從表面滲出或噴出血水。沒有骨頭所以站不起來,只有肌肉無用的收縮,產生不規律的顫動。好幾雙眼睛長在肌肉之間,難以置信般的圓睜著。

璽克絕對不希望自己死前最後看到的是這東西。法術能量仍然繼續聚集,從房間中心開始,空氣中出現靜電的吱吱聲,範圍逐漸向外擴大。

他想起了舒伊洛奴的臉。那個有一頭蜂蜜色頭髮的女孩。在一整群等待入學儀式的人裡,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有一種特殊的光輝,使璽克在那時就明白到,她長大後會是個大美人。可惜,他看不到蛻變成美女後的她了。

「來了。」小叭的聲音說。

壁面土壤凸起,一次、又一次。轟然一聲,土堆全被推開,穿進來兩隻像馬車一樣大的藍線蛙。鋼鐵似的草綠外皮,水晶般閃亮的黃眼珠,還有身體兩側鑲上琉璃般的藍色條紋。他們並排驕傲的抬起頭,蹲在法陣上方。看見璽克後他們低下頭,對這裡的人們張開大嘴。他們是璽克埋在後院裡的藍線蛙,在吸取了地底的能量後,突變成了有智慧的巨大魔獸蛙。

「他們來向你報恩。」小叭對璽克微笑。他用結上一層霜的眼珠看著璽克,不用舌頭的說話:「你穿著我的外套。」

「喔,嗯,我需要它。」璽克苦笑。他聽得出來小叭一點也不介意,還有點高興。

小叭的聲音說:「謝謝你幫我出頭。我還要請你幫我最後一個忙。這件外套是我媽媽縫給我的,後頸的內裡藏有我家的地址。你可以幫我通知他們嗎?」死者無法哭泣,小叭用歡快的語調說出這些話。因為別離已經注定了,他希望所有人到最後一刻都感到愉快。

奈莫和莉絲娜聽不到小叭的聲音,但奈莫知道璽克的能力。他光看樣子就能猜到璽克正在和小叭說話。他嚴肅的站在一邊守候。

「沒問題。」璽克點頭。

「謝謝。」小叭再次笑了。聽了璽克的話醒來的死者,只有化成灰燼才能安息,因此他不能跟著走:「最後是和你住在一起,算我幸運。」

璽克深深的感覺到,小叭就和他心裡那模糊的形象一樣,是個值得深交的人。可惜他們的緣分是在小叭死了以後才開始。

「吉諾小姐要我轉告你:『快逃。』」璽克說。

「她說過好幾次,要我有危險就快逃。可惜我逃得不夠快。」小叭慢慢閉上眼睛:「我很感激她。」

其中一隻藍線魔蛙慢慢爬近哈娜,而哈娜瘋狂的尖叫後退。奈莫上前用手刀在哈娜後頸敲了一下,把她敲暈。扔進藍線魔蛙嘴裡,對著牠說:「你可以考慮下要吞下去還是吐出來。」

藍線魔蛙擺擺頭,爬到璽克前面,再度張開嘴。璽克轉身坐進蛙嘴裡,裡面很軟、很黏又很濕。在蛙嘴閉上前的最後一刻,他看見小叭用一個乾淨俐落的手勢變出一團火球,點燃他自己。

璽克在蛙嘴中閉氣。奈莫和莉絲娜坐另一隻魔蛙的嘴,兩隻魔蛙從進來時挖的洞又鑽了出去。
璽克的腦中不斷有過去的畫面跑過。不管跑過了多少不同的畫面,跑過頹傾、中間有陽光照下的古堡大廳、跑過黑暗而樹木扭曲的森林、跑過滿是騎士與法師,魔法不斷炸裂的地底神殿,最後總會定格在舒伊洛奴的臉上,總是會看到她用明亮的眼睛看著璽克。在早晨的光線下,蜂蜜色的頭髮閃閃發光。

他還不想死!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20:20
第三十章_遇到這種事請尋求相關單位協助





瑟連和警察在隔壁房間觀察。瑟連聽監看的人說璽克又回來了。

他一面和警察們搶便當,突然就看到屋子裡的人井然有序的走出門。有人牽著狗,有人抱著貓,拿著鳥籠或是金魚缸。很多人都拖著行李,或是把貴重物品塞在口袋裡。大量表情疑惑的賓客跟僕人一起走出來,瑟連看到有客人穿著大禮服幫忙僕人抱孩子。有僕人不顧好不好看,左右兩人架著爛醉的客人拖出來,穿著禮服的人也跑來幫忙抬腳。在這個時刻,這些人不像平常那樣有分身分高低,服侍和被服侍的差別。他們互相幫忙,像生而為人該作的那樣。

然後從閣樓窗戶有一大堆書,以像被巨型彈弓彈出來的曲線飛了出來。

瑟連跟警察們都靠到窗戶邊,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在屋子裡所有生物都撤出來之後,瑟連還是沒看到璽克。他走下樓,跑向屋子前面的人群,就在這時候,大門前的地面猛然裂開,地磚全都被頂飛,兩隻巨大的青蛙爬了出來。他們張開嘴,璽克就坐在其中一張嘴裡面。

璽克看向人群,左右掃視。這些人全部目瞪口呆。包括雙馬尾女僕、老爺和吉諾,全都說不出話來。

在璽克以帝王步下寶座般的姿態,一面牽出魔蛙口水絲一面走出蛙嘴時,轟然一聲巨響,這棟滿載著優蘭夫人陰冷欲望的房屋從裡面冒出火焰,整棟房子被地底下的爆炸炸得離地一公尺,再重重摔落。

奈莫和莉絲娜一聲不吭,趁著所有人被火光吸走注意力的時候,偷偷的帶著資料跑了。兩隻魔蛙把哈娜吐在地上,也並肩一蹦一蹦的跳走了。

璽克轉身,看他第一次工作的地點在火光中塌陷,先是天花板和他住的閣樓,然後是主要樑柱,最後所有東西都倒下,無一例外的被火舌所吞沒。

他低頭看到他扔出來的,小叭的書。大多完好,只是上面多了不少鞋印。他對著這些書低聲說:「再見了,我一個禮拜的室友,一路好走。」

躺在地上的哈娜抽動了一下,睜開眼睛。她先是茫然的看著人群和紅色的天空,卻沒看到優蘭夫人,然後才猛然間像是想起什麼一樣轉頭面對火場。幾秒後她領悟到,她在這棟房子裡的優渥生活已經隨著優蘭夫人一起消失了,她癱坐在地上大聲哭叫:「夫人——夫人——妳走了我要怎麼辦啊?我還能上哪去啊——」

璽克聽了,嘴角勾起,高聲說:「法師執業管理局關心您!」





在這之後,在光明之杖過來接手以前,警察要先作初步的記錄。警長當然是親自訊問重要關係人哈娜。瑟連想了想,璽克的戒心特別重,陌生人大概很難讓他合作,就自告奮勇負責對璽克問話。

審訊室裡,瑟連給雙方各一杯茶,還特別給璽克一包糖。但璽克不管是糖還是茶都不肯碰。他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頭往上仰,臉向著天花板,兩手張開,手肘掛在扶手上,手掌往下垂。左腳彎曲打橫,腳踝放在右腳膝蓋上,眼睛微瞇,眼球朝下巴的方向轉,不客氣的盯著瑟連看。

「幾天沒見,你過得還好嗎?」瑟連滿臉笑容,真誠的說:「上回我忘了問,你住的地方有暖氣嗎?如果沒有的話,警局有暖氣,不如住這裡好了。」

璽克的反應是先掀了掀下唇,然後嘴角鄙夷的下壓,轉頭看牆壁同時抖腳。瑟連這是在暗示要把他關起來嗎?

瑟連用更燦爛的笑容看著璽克,也不管對方現在沒在看他。路燈斷裂現場的鑑定報告已經出來了,剛剛在爆炸現場被抓回來作紀錄的璽克,他穿的鞋子就是那天雪上印著的鞋子,連鞋底舊鞋磨損又補上的地方都一模一樣。所以那天那隻怪物是想襲擊璽克,卻反而被作戰經驗豐富的他打跑。

瑟連有很多問題想問璽克,不知道該從哪個問起才好。是要先問亂倫那件事究竟是真是假呢?還是問怪物跟這個家有什麼關係?問賓客和僕人還有寵物為什麼要逃出來?問那個超巨大的突變魔蛙是怎麼回事?那兩隻蛙逃走以後會不會造成生態衝擊?問這個大爆炸到底是怎麼弄出來的?他和哈娜在屋子裡作什麼?為什麼最後才出來?

這麼多的問題根本不知道該先問哪個才好。

裡頭和璽克關係最大的,還是為什麼那隻怪物會襲擊璽克。明明只會攻擊美少女的魔獸,為什麼會攻擊璽克?瑟連決定以這個問題當成切入點,於是他開口問了。

璽克聽完問題,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稍微把背部抬起,脫離椅背傾向前方,而嘴角鄙視瑟連的扭曲變得更嚴重了。

瑟連覺得璽克應該是沒聽清楚他說的話,於是他決定再問一次。他認真的看著璽克。眼前這個窮法師穿著多數破洞,幾處燒焦的法師袍,上面有泥土塊、汙水斑、藥劑渣、蟲粉末,還有魔蛙結塊的口水,把衣服皺摺都黏在一起。

瑟連深吸一口氣,開口問:「你是美少女嗎?」

璽克先是嘆了一口氣,他看了看地上的磁磚裂痕,又看了看頭上的燈泡,然後認真的盯著瑟連說:「我總覺得你這個人雖然哪個地方怪怪的,不過應該還算是個認真負責的騎士,雖然我覺得搞不清楚你到底是用什麼標準去決定應該要作什麼事,但我想你應該心裡至少還是有方向的——」璽克沉默了一下,然後大吼:「——請問美少女跟我到底有什麼關係?」

大約四個小時後,經過漫長「問非所答」的時間,瑟連終於搞清楚了來龍去脈,而璽克始終沒搞清楚美少女和窮法師之間有什麼關連性。

璽克開始向瑟連抱怨:「我跟很多人說過了,我甚至還唱過了,但是就是沒有人到我房間來收屍!文明社會到底是怎麼回事?在這種地方屍體都沒人要的嗎?難道是因為不准再利用,所以沒有人要接手嗎?」如果是在黑暗學院裡,屍體馬上就會被搶走,根本沒機會躺那麼久!他人生中還是第一次碰到無人要管的屍體!

瑟連想了一下,非常認真的對璽克說:「你可以報警。」

「嗯?」璽克愣住了。他從沒考慮過可以找警察幫忙這件事。

之後璽克又花了很多時間,才理解到為什麼看到屍體第一個反應應該是報警。

第一集完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21:05
第二集



第一章_前往廢墟報到




一個皮包骨的年輕男子走在省道上。他的名字是璽克.崔格。這個名字雖然不是他出生時獲贈的名字,但是是他現在身分證上的名字。他穿著一件深咖啡色法師袍,長期磨損下來袖子邊緣都綻開了。上面還有許多藥劑燙出的斑點,靠著這件衣服本來就跟汙跡差不多的底色隱藏起來。他的黑色短髮雜亂而過長,瀏海掩飾住他讓人不舒服的尖銳目光。由於皮膚白得可怕,對比之下黑髮顯得更加突兀。他今年二十歲,但是飽經風霜的外表看起來遠比實際年齡要大。

他是一個法師,擁有光明之杖——這個國家的法師主管機關——發放的法師執照。

璽克提著一個掉漆的紅色大皮箱,一步一拐的前進。他覺得腳底在燒。

他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徒步沿著省道旅行到新的工作地點。他買不起車票,也沒有錢支付旅途中的食宿費用,只好到處打地鋪,一路上靠著吃野草和「毛茸茸的下水道居民」維生。

他收到法師執業管理局的通知,說在第四焚化爐有廢棄物分解員的職缺。第四焚化爐在本國眾多垃圾焚化爐中地位特殊,它是「魔法廢棄物」專用焚化爐,不歸環保局,而是歸魔法院管轄。它焚燒的是些捲軸、護身符,時下流行的魔器等等含有法術能量的物體。這些東西如果由普通焚化爐處理,從物品裡解放出來的能量會造成不可預期的後果,像是在垃圾分類還作得不夠確實的時候,就發生過焚化爐方圓一公里內大多數電燈泡上都出現人臉影子的事件。

璽克看過那些由環保局管轄的普通焚化爐,那些建築都漂亮到讓人忘記這裡是垃圾處理設施。純白或米白色的外牆,淺藍色的玻璃,顏色鮮豔的解說海報,鮮綠的草皮看起來可以讓人上去打滾,在遠處就能看到的主題彩繪煙囪彷彿是遊樂園的標誌。還有利用燃燒垃圾產生的熱能,不受季節影響,整年開放的溫水游泳池。

雖然璽克從來不游泳,不過游泳池聽起來很高級的樣子!

所以當璽克知道這個職缺時,他懷抱相當大的期待。他當時並沒有想到,一個可以允許他花上兩個月時間步行赴任的基層工作,一定有問題。直到他快到了,開始找附近路名的時候才察覺不對勁。

一般來說像這種地標,都會在好幾個路口外就有專屬路牌指向往這裡的路,但是璽克一個也沒看到。當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的時候,那個路牌居然是折彎的,顯然是遭人用粗暴的方式拔下來,扔在路邊的垃圾堆上。

等璽克終於走到第四焚化爐前面,眼前所見讓他的心一直往下沉。

門前的柏油路坑坑巴巴,兩邊本來應該要是草皮的地方一根草都沒有,土裡混雜著破爛的塑膠袋和冥紙灰燼,許多地方還蓋著被隨意潑灑的油漆。本來應該是白色的牆壁上滿是水垢和用噴漆寫上的咒罵。

正門的玻璃已經消失了,用一個個展平的紙箱代替,使得重要的門面上出現「雙門魔冰箱」、「老欉柚子」、「省錢快遞」之類的字樣。

璽克抬起頭看那高聳的煙囪,缺乏維護而滿是繡斑,鐵鏽還順著水流給上面的圖案加筆。在走到這麼近的地方之後,璽克終於可以從細節推測出此地的彩繪主題,應該是拿著向日葵穿著可愛洋裝的少女。而他在遠處時不管怎麼看,都覺得那應該是一個手持一團腸子,以淋漓鮮血代替禮服的殭屍。

這種破爛地方什麼時候塌掉都不奇怪,應該說,它早該塌了,現在還沒塌才奇怪。

璽克再不進去,太陽就要下山了。雖然璽克是就業市場最底層,跳樓大拍賣都沒人要的滯銷品,他也不想在一個天花板隨時會砸下來的地方工作。

他低頭看門前,發現有一棵樹精穿著貼有「第四焚化爐」字樣的反光背心,拿著掃把和畚箕,在沒有草的草皮上掃蛋液和蛋殼。由於用掃把對付這種東西缺乏效率,看起來比較像是在地面上打蛋。璽克仔細看了好幾秒,才確定那不是樹精,而是一個非常像樹精的老人。他穿著會導致骨架稜角更明顯的薄衣服,一點肉都沒有的細瘦四肢就像樹枝。全身都是皺皮,尤其是臉部比哈巴狗更皺,眼睛和嘴巴都埋在皮裡了,只剩下細縫。他一面微微發抖一面拖著腳步移動。因為駝背的關係,腦袋高度還不到璽克胸口。

璽克的肚子在叫。他過了好幾個月三餐不繼的日子,「毛茸茸的下水道居民」並不適合用來填肚子。現在是晚餐時間,這個工作包吃包住,璽克決定他至少要吃到一頓飯再走。

「不好意思,我是來報到的廢棄物分解員。」璽克彎腰配合樹精老人的高度。

樹精老人沒有回應,繼續發抖掃地。

璽克把手伸到樹精老人面前,擋在他和掃巴中間,揮了兩下,樹精老人還是沒有反應。璽克開始懷疑他看錯了,這既不是老人也不是樹精,而是一棵單純的樹。

但是樹可以穿上背心拿著掃把,卻不可能邊發抖邊緩慢移動。璽克兩手叉腰,思考著要不要直接走進去找別人。

過了十秒,樹精老人突然用力打直背,下巴猛力後縮,作出一個閃避眼前物體的動作,用大約兩秒一個字的慢速大聲說:「西——俗——偶——了。」他把掃把和畚箕隨手一扔,用一種彷彿璽克沒看到也無所謂的隨便姿態對他招招手,走向第四焚化爐園區大門。

璽克提著皮箱跟在樹精老人後面。大廳的狀態比起外面猶有過之而無不及。頭頂上,燈管幾乎都是黑的,破損的隔板垂在半空中。地面瓷磚沒有一塊是完好的,缺角還算正常,多得是整塊不見只剩水泥。管線檢修口的蓋子失蹤了,留下一個洞。

璽克擔心樹精老人會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絆倒,就此爬不起來。但樹精老人對這個地方瞭若指掌,他甚至沒有低頭看路,就一路踩在平整的地方,順利走到櫃台後。反倒是璽克一下子撞到皮箱底,一下子卡到鞋尖。

樹精老人拆下櫃台後牆面上的一塊瓷磚,露出一個密碼鎖保險箱。那個箱子表面光亮,外表完整,跟周圍破敗的景象很不搭調。璽克覺得這裡面肯定放著很重要的東西。

樹精老人輸入十七個數字的密碼後,保險箱打開來,裡面是一副泡在清潔液裡的假牙。

樹精老人把假牙塞進嘴裡,動了動下巴,口齒清晰的說:「這樣——好——多了。」他用難以想像出自一個老人家的巨大怪力拍打璽克肩膀,打醒發愣的璽克,問他:「有什麼問題嗎?」

璽克回神舉起單手握拳,他有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飯在哪裡?」





樹精老人領著璽克前往員工餐廳。從員工餐廳的場地面積看來,這個地方原先設計的使用者數量應該有五十人以上,加上輪班的人,第四焚化爐員工總數應該還會更多。現在桌子上都是灰塵,空蕩蕩的自助吧上掛著蜘蛛網,已經很久沒人使用了。

樹精老人把璽克帶到惟一一張乾淨的桌子前面,叫他坐下。然後樹精老人走去後面的廚房,接二連三的端出食物把桌面排滿。璽克二話不說埋頭吃了起來,一時間他眼裡除了食物之外什麼都看不到。璽克一直吃到只剩下湯汁的時候,才想到這有可能不是一人份的食物。

璽克往四周張望,沒看到樹精老人。他咬著筷子,說話的聲音全都糊成一團:「有人在嗎?」

大約十五秒後,璽克才聽到左邊有聲音傳來:「有什麼事嗎?」

璽克狐疑的看過去。樹精老人坐在靠近牆邊的位子上,他的桌上放著一小碟燙青菜和小半碗白飯。璽克剛剛看的時候那裡應該沒有人吧?「我需要留一些給別人嗎?」璽克問。

「你儘管吃。」樹精老人頓了一下,似乎在想事情,然後說:「看到你這樣子就讓我想起從前啊——以前整天餐廳裡都坐滿了年輕人,狼吞虎嚥急著要回去工作,燒菜的常常罵他們連自己吃了什麼都不知道,卻又高高興興的給他們加菜——以前只有最優秀的法師才能進來,每年招募新血的時候那個場面多盛大啊,都是人山人海——放榜的時候還會有人被拋起來呢。現在啊——能看到新人真好啊。在我這個老頭退休之前——當年我還很小的時候啊——」

璽克驚覺樹精老人打算從他還是嫩芽時開始講起,一路講到他變得皺巴巴。璽克趕緊阻止他講述樹精成長史,問:「這裡沒別的員工了嗎?」

「還有怪頭啊。怪頭他吼——」

璽克聽到了無法忽略的情報,他再次打斷樹精老人的話,問:「只有兩個員工?」

「本來今天該有五個人來報到啦,不過其中兩個突然家中有事,兩個生了不能靠近焚化爐的急病。還好你有來,這樣加上你就有三個人了。」

原來璽克吃的是五人份的食物,難怪份量這麼大。那些人大概是看到煙囪的瞬間就落荒而逃了。

「現在的年輕人吼,不來了也不說一聲,都讓別人白等,要不是我有辦法看——」

璽克急問:「三個人能處理五十人的工作?」

樹精老人咧嘴露出假牙,笑說:「就差你一雙手而已。」

璽克把最後的肉片和飯扒進嘴裡,細細咀嚼。他吃了五人份的食物,不知道要作幾人份的工作?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21:06
第二章_新入勞動力保障措施




吃飽後收拾完畢,樹精老人帶璽克去他的房間。今天已經晚了,璽克不用上工。璽克一面走一面記住路線,打算等樹精老人一離開就逃跑。

員工宿舍在園區深處,距離大門至少有數百公尺遠。這棟建築看起來也像是設計來給至少五十人住的,但現在沒有一盞燈是亮著的。

樹精老人帶著璽克踩過躺在川堂地板上的破紗門,帶璽克走到一樓走廊底端一扇全新的鋼板門前面,推開門說:「這是你的房間。已經打掃過了,被子和枕頭都是新的。」

璽克戒慎恐懼的看進房內。從先前看到的情況推測,宿舍想必也與廢墟沒有兩樣,結果跟璽克上一個老闆給他的房間比起來,這裡根本就是天堂。

房裡乾淨整齊,有床和小桌,天花板上還裝著魔燈。牆上的水泥漆平整,沒有出現剝落狀況。就是被單和枕頭套的「黃色小雞在青草地上玩耍」圖樣像是小孩用的,但璽克才不在乎這種事。

璽克看到房間裡有一扇和門正對的大窗戶,大約兩公尺高,一公尺寬。現在窗簾是拉上的。於是他走上前打算拉開窗簾,樹精老人卻伸出枯枝手勾住璽克的袖子,不讓他碰窗簾。

「太陽已經下山了,不可以開窗戶。」樹精老人說。他把臉貼近璽克,眉頭的皺皮往上抬,稍微拉大底下的兩條眼縫。於是璽克終於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樹精老人的眼球是全黑的,看不到眼白,瞳孔裡有奇怪的黃色亮點在打轉,軌跡很像是在水杯裡放一些會漂浮的小球,再順著同一方向畫圓攪拌的結果。璽克猜測那是某種年紀大的人會有的眼部病變。

璽克縮著脖子以遠離樹精老人,回答:「嗯,好。」

樹精老人對璽克的回答很滿意,笑得嘴都快咧到耳邊了,眼睛瞇了起來,再次埋藏進皺皮底下。他拖著腳慢慢倒退走向房門:「九點以後禁止離開房間,好好休息,晚安。」他在退出房間的時候順便把門帶上,然後璽克聽見一聲小小的:「戚——喀啪。」

發出聲音的位置,高度大約在門把那裡。聽起來像是金屬材質的小型實心物體,先在同材質的平面上滑行,再進到某個卡榫裡,最後撞到木頭的聲音。

這是鎖門的聲音。

璽克衝到門前,抓住門把用力轉,門把只稍微動一下就卡住了,他被鎖在裡面了!

「好睡。明天吃早餐的時候我會來叫你。」樹精老人隔著門說。飛揚的尾音聽起來相當愉快。

璽克踹了門一腳,結果只是讓他痛到單腳跳來跳去。在這個什麼東西都年久失修的地方,偏偏就他這間房間是嶄新鋼板門,難不成是特地裝來關新人的?

無論是地板還是天花板,看起來都不像有留管線孔的樣子,璽克只剩一條路可以逃離房間了,就是那扇大窗戶。樹精老人鎖門的行為更加刺激璽克想逃的意念,他把警告拋諸腦後,雙手一口氣拉開窗簾。

這扇窗戶毫無景觀可言,因為根本看不到外頭。鐵窗上面嚴實的貼滿了黃色封條,連一絲能透風的隙縫都不留,根本就糊成了一整片紙牆。這些不是普通的封條,上面蓋有光明之杖的紅色印記。這些封條有法術封鎖的效果,除非先拆掉這些東西,否則穿牆類法術會被擋下來,也無法用法術把這扇窗變成通往別處的傳送門。

這一刻,璽克心裡浮現的念頭是:這個地方到底有多難待,居然要用這種激烈手段阻止新人逃跑?

璽克用比拉開時慢上許多的動作拉上窗簾。他彎腰打開放在地上的大皮箱,把壓在最底下的祭刀拿出來。這把樸素的黑木柄短刀是他最重要的資產之一,重要程度大概就像假牙對樹精老人來說那麼重要。如果他有保險箱,他應該也會想把這把刀鎖進去。

璽克原本是使用索尼語系法術的法師,這種法術是一個全國知名邪教團體使用的法術。璽克在脫離那裡之後,才去法術補校學習現代法術。在他的人生中,他使用索尼語系法術的時間遠多於現代法術,所以當他需要用到法術時,他也是直覺先想到索尼語系的作法。而祭刀,就是索尼語系法術的重要媒介。雖然現在索尼語系法術並非禁止法術,但是因為當年那起邪教事件實在太有名,對大多數民眾來說,「索尼語系法師」仍然是「壞人」的同義字。璽克不能大大方方的展示祭刀,只好像這樣藏起來。

現在時間應該差不多正是九點,可能過了一點點。璽克並不打算遵守九點的禁令。對他來說,規矩這種東西就是設來給人打破的。他站到房門前,思考是要叫使魔把門吞了嗎?這扇門看起來是這地方少數還能賣錢的東西,璽克不太想對這種東西下手。這面新進人力保障設施不好對付,裝的人有想到這地方的新人必定是個法師,上面有附魔,開鎖術對它無效。

璽克一面思考離開方法,一面用祭刀刀柄敲敲門把,發出「篤、篤、篤」的聲音。突然,門板猛然往他這邊跳了一下,四邊門縫吹進來一陣冷風。

璽克嚇得後退一大步。門又猛跳一次,震到天花板掉下幾許碎屑。這種跳動方式有如外面有頭大公牛在撞門。門過了三秒沒有動靜,於是璽克又往門的方向跨了一小步,兩秒後,門外開始有連續不斷的金屬敲擊聲,聲音越變越大,到後來簡直像是有好幾支重金屬樂團在門外演奏,外加大批蹦跳不停的舞者。

璽克轉身跳上床,抓緊祭刀把自己埋進小雞棉被裡,蒙住頭縮成一團。

隔天早上樹精老人來叫璽克吃早餐。璽克出門時看到,全新的鋼板門外側多了二十幾個昨天沒有的凹痕。





吃完早餐後,樹精老人領著睡眠不足的璽克上工去。

樹精老人邊走邊說:「你要是肚子餓的話,自己去廚房煮零食吃,冰箱在哪裡你記得吧?不過不要超過九點還跑出來,想吃宵夜的話跟晚餐一起準備,帶進房間裡,隔天再把盤子拿出來洗就好。不要三更半夜的還跑去廚房。」

璽克懷疑在封條鐵窗和鋼板門的包夾之下,他是否還有三更半夜抵達廚房的可能。

樹精老人走到一扇掛著銀色門牌的門前。牌子上寫著:「分解室」。

這扇門雖然不像璽克的門那樣是新品,但是那一體成型的厚重感,鑲在門邊的七道精鋼重鎖,外加刻滿密密麻麻的鎮壓法陣,應該是用來關比新人更會逃跑的傢伙。

樹精老人兩手抓住鎖上的輪式握把,用力轉圈,一道道把鎖打開,他在換氣的間隙說:「這個地方最早的時候啊——用的是自動門。就是那種跟總理府一樣的門——有人靠近就會叮——的自己打開,人走了又自己關上。那時候自動門沒幾個地方有——那俐落的樣子別人看了多羨慕啊——結果啊,垃圾老是開門跑出來遊蕩,弄得我們每天下了班還要到處抓垃圾——垃圾還曾經衝到外面的民宅去大鬧,只好換成現在這個門——那時候大夥好沮喪啊——我這個年紀早該退休了,現在要我去抓垃圾我也沒那個力氣啦——」

垃圾會在外面遊蕩?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璽克皺眉想像那是什麼景象。璽克的工作是「魔法廢棄物分解員」,工作內容正如其名。許多商業魔器結構複雜,跟科技產品一樣不能整個扔去燒,必須先拆開,把各部份分類處理。璽克認為他的工作就是作這件事,但願不是他一廂情願。

門打開之後,裡面的狀況讓璽克聯想到邪教團體裡頭的拷問室。

牆壁本來應該是採用讓人心曠神怡的綠色,但是已經褪色成不均勻的黃與綠色斑塊,上面經年累月噴到各種不明液體,留下一個個染色或是腐蝕的痕跡。房內除了擺著掉漆的置物櫃跟好幾大排檔案櫃之外,還有八張外型像是不銹鋼手術台的分解桌。

樸實耐用的分解桌周圍有讓人戰慄的設備。每張桌子都附設一個大鐵籠,製作鐵籠的實心鐵條每根都比成年男子的大拇指還粗。桌面上上還有跟台子焊在一起的手銬腳鐐。每張桌子的邊緣都有直通處理場的零件投入口。旁邊地上的工具架上放的不是螺絲起子,而是電鋸、油壓剪、金屬大榔頭、剁骨刀之類非常適合用來肢解人體的東西。

其中一張桌子已經有人在使用了。那是一個年紀和璽克差不多的年輕男子。他有一頭深褐色的長髮,用深藍色髮帶整齊的束好。他的骨架端正纖細,穿著一件明顯價值不菲的立領鑲邊法師袍。那件袍子帶著璽克穿的便宜貨不會有的絲緞光澤,用顏色相近的絲線繡上了水波般的保護圖騰。領口戴著寶石胸針。在璽克身上至為常見的脫落線頭當然是一根也沒有。

璽克看起來就像是在垃圾場出生長大的,而他看起來就應該要出現在上流社會的宴會上。他跟四周景色完全不像是處在同一個空間,雖然他正好把一盒螺絲扔進分類箱,但那個動作看起來像是揮手撥過琴弦般優雅,使得這個廢墟突然都有了點華麗感。

璽克覺得他好像是跑錯時代的幽靈。如果是樹精老人口中剛蓋好那時的第四焚化爐,也許就會有他這樣的人吧。

那個人轉向璽克這邊,和璽克視線對上了。他對璽克露出一個恰如其份的微笑。既不會太熱烈而顯得肉麻,也不會太內斂而被誤會是冷漠,他對璽克表達出適度的親切。璽克總覺得他在哪裡看過這種純熟的笑臉,但是相關回憶牽扯到心靈創傷,他一時間想不起來。

「你好,你是新來的分解員嗎?」男子問璽克。這個人的聲音很好聽,柔潤又充滿韻律感,不急不徐,發音在標準中混著一點顯示品味的故意走音。璽克確定這是社會上層階級的特色。「你可以叫我小碴。」男子笑說。他的五官看起來還有點孩子氣,有著在物質充裕的環境裡才能養成的悠閒氣質,一雙圓圓的金色眼睛裡閃耀著好奇的光芒。

「我叫璽克。你好。」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21:32
第三章_恐怖的可愛蘑菇



小碴站到一邊,讓璽克站到他在使用的桌子前面,開始教璽克分解桌的功能:「這邊就是工作用的平台,大部份工作都在這個桌面上進行……按一下底下這個鈕,『爪子』就會自動從佇坑裡抓一個垃圾上來……這些工具通常是按照從大到小的順序使用……魔導線扔這裡、附魔金屬扔這裡,上面都有標示……搞不清楚的話到這邊有說明書可以看……那邊的櫃子是放廠商給的結構圖的,找序號的方法是……拆不開的時候可以參考……」

雖然小碴現在教的東西很重要,不過璽克很難不分心去想那個事關人身安全的問題:他到底是要拆什麼會逃亡的東西?

小碴講解完畢,說:「我示範一次給你看。」然後按了那個「開始」大紅鈕。

璽克提高警覺看會出現什麼東西。天花板上有個暗門打開來,伸出一隻金屬爪抓著一台魔力打字機,放在桌上。小碴從口袋裡拿出螺絲起子,輕輕鬆鬆就拔開面板,整個拆開。沒花多久時間就把各部件分類完畢,分別扔進投入口,踩一下踏板就送出了。

「換你。」

璽克帶著疑慮和小碴交換位置,按下「開始」鈕。然後他聽到天花板裡傳出淒厲的尖叫,伴隨著連續不規則的敲打聲。那聽起來像有人在天花板裡被抓著頭髮拖行,不斷掙扎踢打發出的聲音。聲音從遠處一路移動到璽克頭上,天花板上的暗門打開,把一個戴著蘑菇傘帽的奇怪頭顱扔進鐵籠裡。

「你運氣不好。才第一次就碰到這種的。」小碴說完,掩嘴打了個呵欠,轉身往門口走去。

「慢著,這個要怎麼拆啊?」璽克抓住籠門,貼近鐵籠,想看這個東西有沒有接縫或是螺絲孔,那東西居然撲上來咬了他一口。

「它的結構圖放在左邊數過來第二個檔案櫃第六層。」然後小碴就走出分解室。外面傳來連續七聲「嘶——碰」上鎖的聲音,璽克又被關了!

分解室裡只剩下璽克跟一個不明蘑菇頭對瞪。那顆蘑菇頭尺寸相當可疑的跟人頭差不多大。菇傘的部分大概比斗笠小一些。有眼睛和嘴巴,沒有鼻子跟耳朵。從臉頰位置長出短短的手,下巴長出同樣短小的腳。

璽克衝向鐵櫃,找到小碴說的結構圖。那是製作廠商發給焚化爐備查用的詳細說明書副本,裡頭從材料成份到廣告詞都有。上面寫說這個東西叫作「迷你可愛蘑菇精」,封面上還有紅色大字標示著這是「學齡前兒童的最佳玩伴」。

璽克翻到下一頁,是大大的商品照片。照片上的蘑菇精有著晶亮水潤的眼睛,彷彿渴望觀者的懷抱;柔軟粉嫩的臉頰有嬰兒皮膚的光輝;小巧的手腳缺乏實用性,可愛性卻無庸置疑;紅色帶白點的傘帽原型應該是含有劇毒的毒蠅傘,不過對缺乏這種知識的孩子和買這東西的大人來說,應該會覺得紅色看起來相當溫暖,小白點更是孩童玩具的最佳花色。

但是璽克現在看到的這一隻,眼珠只差一點就不能說是在眼眶裡了。老化的臉部皮膚充滿龜裂和撞裂的傷痕,還有幾個鐵釘造成的洞。小手小腳都有缺指頭,剩下幾根不知怎麼長出了可怕的爪子。褪色傘帽上有一道巨大的裂口,看起來像是用很鈍的剪刀硬剪出來的,用膠帶跟訂書針勉強接起來,隙縫裡填上了過多的強力膠,黃色黏膠沿著邊緣溢出來,好像傷口化膿。這隻根本就是噩夢裡跑出來的妖怪,璽克認為這些差異一定是蘑菇精的玩伴造成的。

璽克又往下翻,終於找到類似結構圖的東西。那裡有蘑菇精的簡易構造圖,還有關於當迷你可愛蘑菇精偷吃牛奶時,該如何清洗以免它發臭(把它綁在椅子上帶進浴室,用包裝內附的開嘴器使其保持張嘴狀態,像拷問一樣的灌水灌到溢出來。沒有附註警語說為了避免幼童模仿,執行此步驟時小心不要被看到)、當迷你可愛蘑菇精半夜偷溜去開冰箱,該如何避免它逃出包裝盒(用包裝內附的特殊大鉗子把手腳卸下來,孩子要玩時再裝回去。還是沒有附註警語說絕對不要讓孩子看到這個場面)之類簡易故障排除說明。

璽克一直找下去,並沒有任何一章提及該如何拆卸這個東西,以便交給焚化爐處理。當初製造的時候,都沒人想過這東西總有一天會被扔掉嗎?

璽克放棄了,回到分解桌前。迷你兇惡蘑菇精咬住欄杆,一面發出「噁噁噁」的低頻吼聲一面上下跳動撞擊籠子。璽克總算明白為什麼要把桌子弄成處刑台了,他絕對不要跟沒有任何束縛的這東西同處一室!

璽克咬牙面對現實,就算沒有可靠方法,他也得拆了這玩意兒。他從置物櫃裡拿出鍊甲手套和強韌的皮革圍裙穿戴好,想了一下後,又拿出附有護目鏡的鐵頭盔戴上。他站在分解桌前面面對菇頭怪物,深吸一口氣,拿起手銬,打開鐵籠上的小門,把手銬銬在迷你兇惡蘑菇精的手腳中間大概是腰的地方,也就是那張臉本來該有鼻子的位置。把手銬壓到不能更小之後,璽克打開籠門。

蘑菇精瞬間以鷹般的高速往上彈出,擦過璽克下巴撞到他的頭盔。璽克整個人往後倒,頭盔飛了出去,一直滾到分解室另一頭。雖然璽克有用手撐住,他的後腦勺還是撞上後面的桌緣,一時間站不起來。

迷你兇惡蘑菇精彈起超過三公尺的高度,強大的彈力把手銬鐵鍊拉到緊繃,「啵」的一聲脫落,順便把蘑菇精的兩隻腳給刮了下來。

迷你兇惡蘑菇精掉落地面,順便把臉上靠近眼睛的部分震了兩大塊碎片下來。躲在眼周皮膚底下的鮮紅管線(居然沒褪色!)暴露出來,一些紅色不明汁液也流了出來,隨著眼珠轉動的動作沾在上面。它像不倒翁一樣的轉了一圈,雙眼對著璽克方向停了下來。

它的傘帽抽動了一下,朝著璽克緩緩掀開。璽克在說明書裡有看到,廣告頁面寫著:「迷你可愛蘑菇精可以幫你攜帶各種小東西。」它的傘帽掀開來裡面是置物空間。

傘帽開口衝出像是連續使用五十年沒清洗的尿盆的味道。璽克看到那裡面塞滿五顏六色的發霉尿布。開口內側一圈尖牙形狀的卡榫,使它看起來像是張著血盆大口要咬人,璽克也認為它具有十分明顯的咬人意圖。

蘑菇精的斷腿在地上不斷彈跳,發出答答答的聲音。它拖著身體,以血紅雙眼盯住璽克,兩手爬行逼近他,傘帽越開越大。

璽克剛剛才撞到頭,現在頭昏腦脹根本站不起來,只能在地上蹬腿後退。

這樣不行!他才不要被陳年尿布產生的沼氣熏死!

璽克把祭刀從水壺袋裡拔出來,用刀尖在手臂上刺出一個血珠,以自己的血液作為材料施法。

「陰影銬鐐為我所用,將此獸困縛於地!」璽克用索尼語大喊,明明沒有東西遮住光源,他的祭刀上卻出現一片陰影,像水一樣的流動,滴到地上,往迷你兇惡蘑菇精流過去,然後沿著它抵在地上的下巴往上爬,包覆住它。璽克看陰影包覆的部分超過三分之一了,應該十拿九穩了。它會被法術固定住,全身僵硬不能動,然後璽克就可以悠哉的拆掉它。

但是迷你兇惡蘑菇精全身往下壓,將使用彈性材質製作的身體壓縮到極限,放開時猛然蹦起。黑影像橡皮般的拉長,接著繃斷。

璽克大吃一驚,這道法術足以困住大象,就算只是簡陋版本,就算還沒完成,蘑菇精也掙脫得太輕鬆了。它跳躍的力道到底有多強啊?

迷你兇惡蘑菇精咬緊傘帽,以猙獰的表情和花式溜冰般的姿態,伸開短短的雙手,在空中作出一個華麗的三圈自轉,對準璽克的胸口重重落下!

璽克來不及逃開,就這麼被撞上,他覺得肺裡的空氣好像全都被擠了出來,肋骨幾乎斷掉。

迷你兇惡蘑菇精壓在璽克身上,用短手抓住璽克的領口,雙眼溢出血紅淚滴逼近璽克,近距離再度打開傘帽。

璽克罵了一句髒話,一記右鉤拳把蘑菇精從身上打下來,翻身跨到蘑菇精身上,用體重壓制它。璽克舉起祭刀往蘑菇精身上刺。蘑菇精淒厲的尖叫,一直哀嚎掙扎,璽克彷彿聽不見一樣,兇性大發不停狂刺。直到迷你兇惡蘑菇精陷入沉默,紅色汁液形成血河,大小殘片四散其間,再也不會動了,璽克才住手。

璽克膝蓋彎曲,身體也稍微前傾的蹲著喘氣,用袖子抹了一下汗。這時門鎖碰碰碰的打開了,小碴開門進來,手上拿著一個托盤,上面有兩個杯子和一壺茶。

他看到璽克身上有多處血跡(蘑菇精的紅色汁液)、帶著惡戰後的狼狽神情緊握染血(主要是蘑菇精的)短刀,又看到地上那有如謀殺現場般的迷你兇惡蘑菇精殘軀,用很感興趣的笑臉說:「我才正要教你怎麼對付這東西的,你這也是個方法啦。」

璽克已經完全沒有回話的力氣了。他把手套脫下扔到分解桌上,往旁邊挪了兩步就往地上躺,把疼痛的後腦靠在冰涼的瓷磚上。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21:32
第四章_以剷平為目的包圍此地




清理完畢,休息一下後,璽克在小碴的指導下實作拆解垃圾。小碴看到璽克使用祭刀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他似乎不介意,所以璽克就不藏了,大大方方拿出來用。

黃昏的時候小碴叫璽克收拾好工作區,兩個人一起去門口等垃圾車來。

小碴有教璽克一些第四焚化爐整體工作流程,這裡幾乎什麼東西都是自動化的,倒垃圾也是。按理來說只要垃圾車司機知道佇坑的門在哪裡就好了,不需要他們幫忙才對。

小碴沒有解釋,而璽克才走到大廳就明白了。

外面傳來一陣又一陣嘶吼聲,喊著:「第四焚化爐立刻遷爐!政府食言而肥!」

小碴推開紙箱大門。門外那片沒有草的草皮上站了上百人,男女老少還有狗狗。他們頭上都綁著白布條,用紅墨水寫著「政府失信於民」的字樣。手裡拿著紙板,上面是一個有雙下巴的肥胖男子照片,用紅墨水畫了個大叉叉。他們穿著輕便,甚至有人穿著拖鞋,而且都沒帶水壺。從這兩點看來,他們應該是本地居民就近過來。

小碴走出大門,璽克縮著脖子跟在他後面。那一百多人把充滿敵意的目光投到他們身上。

垃圾處理設施通常都會受到當地居民厭惡。基於文明社會分工合作的原則,每個人都想把這個工作分給別人。這地方的人不幸分到「和焚化爐當鄰居」,只好來門前抗議。

「那是誰?」璽克指著肥男照片問。

「這裡的主管。」小碴皺起眉頭:「差不多半年沒看到他了。」

「他還在領薪水嗎?」

「嗯。」

說時遲那時快,璽克咬牙抓住其中一張肥男照片,搶了過來。拿著那張紙板的女性以為璽克生氣了,嚇得肩膀都縮了起來,可是璽克搶過照片之後,只是把照片扔到地上用腳踩,完全不理她。抗議民眾看了全都愣在那裡。

璽克怒罵:「死肥貓!」這個不工作的薪水小偷!

「你站哪一邊的啊?」小碴驚訝的把手放在璽克肩膀上問。

「我站在公平正義那一邊。」璽克堅定的回答,腳跟在肥貓主管臉上轉啊轉。

正當民眾疑惑著,不曉得該不該把璽克當成自己人的時候,在人群中有個婦女以領袖之姿站了出來。

她大約五十出頭,身材微胖,燙了一頭很捲卻沒有蓬鬆感的頭髮,使她看起來像是一頭五年沒剪毛的綿羊。燙髮劑和美髮師的技術應該都大有問題,她的頭髮看起來焦炭化了,好像只要碰一下就會粉碎。她的臉上滿是笑紋,但是現在一點笑意都沒有,惡狠狠的瞪著兩個第四焚化爐員工。璽克注意到她提袋裡插著一瓶水,腳上也穿著好走的鞋子。

笑紋女士的一隻手握拳靠著胸口,兩手手臂夾緊,收下巴瞪著璽克。這個姿勢通常是女性碰到男性無禮冒犯時的防衛動作。她的肢體語言暗示她正在拒絕男性亂來。作為現場最靠近她,而且絕對沒有在亂來的男性,璽克本能的後退一步以免被入罪。

「不要再裝了!」笑紋女士尖聲說。這個聲音聽起來像是她正在譴責男性把手放在不該放的地方。璽克很肯定自己沾都沒沾到她一下。於是他又後退第二步,為了自保拉開安全距離。

笑紋女士用一種自己正遭受無法抵抗之身心傷害的姿態說:「你以為只要這樣作作樣子,我們就會聽你們的嗎?」

璽克兩手一攤:「老實說,我才不在乎你們會怎麼反應。」

小碴用手肘頂了一下璽克。

笑紋女士尖叫:「還在口是心非!裝也沒用,我知道你們都是聽他的話在做事!」

璽克用食指指著腳下的第四焚化爐主管照片,問小碴:「他有說話過?」

「半年沒說了。」小碴扁嘴說。

「我從來沒有聽過他說話!」璽克手叉胸口,挺胸說。

「你才不是真心想踩他!」

「我非常認真的告訴妳我真的很想要踩他最好這一腳可以踩在他本人頭上只是我不知道他家在哪裡不然我就拿……」璽克維持打直背的姿勢,一口氣不中斷的說下去。

小碴終於聽不下去了,兩手抓住璽克肩膀,把他挪到自己後面去:「好了,夠了,新人閃一邊去。」小碴往前站了一大步,逼近笑紋女士。現在他和笑紋女士之間的距離近到他只要手叉胸前,就很可能會碰到笑紋女士的胸部。然而,小碴這樣失禮的逼近笑紋女士,她反而露出靦腆的笑容,自己後退半步。她的姿態看起來就像是小碴獻給她一束花,她是為了收下那束花,剛剛才不得已短暫靠近小碴。

對方拉開距離後,小碴抬起左手,抖開袖子,露出一只腕錶。璽克看了相當驚訝。腕錶這東西非常昂貴,不只璽克買不起,他想踩的肥貓也買不起。

小碴看了一下錶,放下左手,改抬起右手。他的右手握著一個圓盤,他按了一下上面有紅色方塊圖示的按鈕,用唸稿般平穩清晰的聲音說:「現在時間十六點五十四分,地點是第四焚化爐正門前。」那個圓盤是錄音機!

「卑鄙小人!」笑紋女士尖叫。

小碴用冰冷的語調說:「芳芙諾女士,現在正在錄音,請注意您的遣詞用字。這裡是公開場所,『卑鄙小人』毫無疑問具有污辱性,此為公然侮辱罪,我們保留提告的權利。」

所謂「保留提告的權利」,白話點說就是:雖然我現在沒有要告你,不過要是你又作了什麼讓我不爽的事情,或是我突然覺得不爽了起來,我就會拿這件事把你告上法院,根據錄音證據向你要一大筆賠償金。這是一句經過專業用語掩飾,效果不折不扣卻又不會觸犯「恐嚇罪」的威脅行為。

小碴舉高錄音機讓所有人都看到,繼續說:「根據法術專用焚化爐管理法規第三十四條,非工作人員不可侵入作業區域,若有妨礙業務行為可予驅離。不得持有危險物品進入園區範圍,如超過一公尺長之金屬製物……根據法術專用焚化爐區域管理細則第三十條第六項,參觀活動需於一個月前申請,如未申請則不可跨越禁止區域。禁制線為黃色,寬度為……」

小碴一口氣說出七、八條法規,裡面滿是法律術語、艱澀字跟拗口裝正經的贅字,跟一般日常口語簡直連文法都不一樣。璽克確定這地方根本沒幾個人聽得懂。

最後小碴終於說出重點:「……你們是非法集會,請立刻解散。」

抗議群眾緊張的彼此交談。其實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有沒有違反這裡的法條,因為根本就聽不懂小碴在說什麼。只是小碴說了那麼多讓人聽不懂的話,暗示著他懂很多一般人不懂的東西,好像很厲害很不好惹的樣子。「會罰錢嗎?我家裡還要繳孩子的學費。」「萬一被抓去關怎麼辦啊?」民眾因為聽不懂小碴在說啥,自然也沒辦法反駁他,於是全都驚慌起來。士氣一下墜到谷底。

「政府答應過這裡只會使用十年!」芳芙諾女士的尖叫聲響起,設法振奮己方精神。

「定期檢查顯示焚化爐安全無虞,使用年限按規定延長。」小碴笑說。

璽克終於想起來他之前是在誰臉上看過小碴這種社交笑臉了。那是一個如非必要否則璽克不想看到他的人,一個堪稱官僚主義代表人物的配劍武夫——聖潔之盾皇家騎士團的瑟連.尼可.拉斐特。

「檢查的人也都是你們的人,哪能信任!」芳芙諾女士尖叫。

「他們都是該領域的專家。」小碴說:「再也沒有比他們更值得信賴的人了。」

璽克站在後面心想:然後那些專家身分也都是第四焚化爐開設者——光明之杖——認定的。

小碴眼周用力看著民眾說:「第四焚化爐負責大艾太羅地區的魔法垃圾處理工作,如果這個地方關閉,魔法垃圾無處可去,只會引起更多麻煩。第四焚化爐是維持你們環境整潔的必要之惡。」

芳芙諾用更尖更大的聲音喊叫:「那又怎樣!只要有焚化爐就好了啊,幹嘛不去別處蓋啊?」

戰況已經不是璽克能插手的了,於是璽克乾脆不管了,讓小碴去處理,他去旁邊散步。璽克拐過牆角,晃到大門左側去,發現這邊還有一個出入口。那是一扇巨大的垂直升降鋼板門,門上的髒話塗鴉數量可能比園區所有牆面上加總起來還要多。更奇怪的是門上有很多從內部朝外凸出的撞擊痕跡,整扇門上都是小小的尖刺狀突起,多到璽克還以為那是某種防盜措施。

垃圾車的笛聲從遠方傳來,慢慢變大,璽克轉頭看到五台垃圾車從省道開了過來。

小碴和芳芙諾女士還在吵架,聽見笛聲兩人同時轉頭。

芳芙諾女士大喊:「攔下那些車!」民眾聽了,紛紛放下紙牌,衝向省道準備用肉身擋車。

小碴大喊:「自殺意外險不會給付!」

民眾全都停下腳步,疑惑的交換眼神。

小碴的意思是說自己衝到車子前面給車撞是自殺行為,如果投保的是意外險的話,這樣不算意外,保險公司是不會給付的。璽克不知道那些人有幾個是因為小碴說的話才停下來的,可能大多數都是停下來思考小碴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就在雙方僵持之時,垃圾車悠悠哉哉的邊唱歌邊開上園區的水泥路。其中四台是常見的鮮黃色車體,往更後面的處理設施開了過去。剩下一台垃圾車是紅色的,它往璽克剛剛發現的鋼板門這裡開了過來。

璽克往旁邊閃。他盯著車子看,總覺得那台車在搖晃,車斗一直震動,還發出「洞、洞、洞」的沉重撞擊聲。垃圾車司機把車停在鋼板門前方地面的紅框裡,然後就打開車門,一面發抖一面快步逃走。鋼板門往上升起,紅色垃圾車自動駕駛進入黑暗中,鋼板門再慢慢放下。

「那裡面啊——就是佇坑啦——你拆解的那些垃圾呢,之前就是放在那——裡面。」樹精老人的聲音突然從璽克背後極近的地方傳來,嚇得璽克肩膀縮了一下。他夾緊肩膀轉身,看到樹精老人的背影在超過十公尺遠的地方,正一跛一跛的走開,轉彎進了大廳。璽克剛剛聽到的聲音,距離他應該不超過半公尺才對。

小碴和芳芙諾女士的爭執一直持續到太陽下山為止。因為群眾有的人要去接孩子,有的要回家吃晚餐,這才散去。

在最後一個人也離開之後,小碴手叉腰,弓著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然後把到處遊蕩的璽克找回來,拎著他的領口帶去員工餐廳煮晚餐。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23:10
第五章_鬧鬼




今天的晚餐是火鍋。璽克比較喜歡能更快吃到的食物,比方說大火快炒,這樣可以非常有效率的大量生產熟肉,不過因為小碴出錢買了十盒肉,所以璽克對此沒有任何意見,歡欣鼓舞的等待火鍋。

兩人邊等肉熟邊閒聊。小碴問璽克:「有嚇到嗎?今天的抗議。」

璽克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肉片由紅變白的過程上,過了兩秒才發現小碴有說話:「什麼抗議?」

「大門那裡的抗議。」小碴皺眉說。

璽克判斷肉可以吃了,立刻夾起來吃掉,等肉片安全下肚以後才回答:「那沒什麼。」

「喔。」小碴的嘴角在笑,眼睛卻在仔細觀察璽克:「那個帶頭的女人啊,她根本就不住在附近,卻是自救會會長,每天花大筆交通費通勤抗議,標準愛惹事生非。聽說她老公跟她分居了,兒子也不想探望她,我很能理解為什麼。」

對於小碴的目光,璽克的反應是提出量產食物的要求:「可以一次下一盒肉嗎?」

「隨便你吧。」

「很好!」璽克快樂的把整盒肉都扔下鍋。想到昨天也吃了五人份特餐,這地方的人供餐真是太大方了。大方到他已經完全放棄開溜的想法。

「你這人膽子還真大啊。」小碴單手托著下巴,柔聲說。

「有嗎?那本來就沒什麼啊。」他還是邪惡法師的時候,連聖潔之盾總攻擊的場面都看過,抗議遊行和那個根本不能比,當然嚇不到他。

「一般來說光是看到那個蘑菇精就會逃走了吧。」

「那個我是真的想逃了沒錯。」璽克認真的說。

小碴沒說話,眉毛稍微抬起。過了一陣子,他指著鍋子說:「這些是自然豬喔,不是魔法飼育豬。」

「有差嗎?」璽克拿著筷子備戰,肉一熟他就要馬上吃掉,接著下下一盒。

「魔法飼育法產量比較大,花費時間比較少,品質比較穩定,也比較不會得到已知的疾病,聽起來很理想吧?但是有人懷疑魔法飼育肉品會發生以前沒有的問題,還有人認為魔法飼育的廚餘應該送到第四焚化爐處理。」

璽克皺著眉頭啃筷子:「你很喜歡說一些難懂的話耶。」在門口的時候就是那樣,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不過也沒人想承認自己聽不懂,所以沒有人反問小碴是什麼意思。

小碴換了另一隻手撐下巴:「聽不懂才是正常的。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是因為聽不懂,才能平安過日子。」

「如果說我聽得懂呢?」璽克挑起一邊眉毛問。

「那就是你為什麼這麼窮的原因。」小碴笑說。他這次的笑臉不是社交笑容,而是嘴角角度更為尖銳,欺負人的笑容。

璽克識趣的閉嘴,只在吃東西時張開。

「璽克,你覺得什麼才是有意義的人生?」小碴問:「人一定要向世界證明自己曾經出生過嗎?還是只要自己覺得幸福,就算籍籍無名也好呢?如果只有留下痕跡才是有意義的生活,那每個人不就都成了別人用來證明自己的工具了嗎?像芳芙諾女士那樣,她利用民眾的生活留下她自己的軌跡,她一定會說自己的人生很有意義——」小碴精準的夾走一塊璽克正要下手的肉:「——那只是滿足個人的領導慾望而已吧。」

璽克不會去考慮那個問題,對他來說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填飽肚子。於是他低下頭,決定更加專心的守護肉,不再聊天。





吃飽後又回分解室工作。璽克發現這個工作,可以讓他盡情研究當代最重要的商業產品。反正沒有人監督他們的進度,他就仔細的拆解魔器,研究構造,甚至嘗試修理。他開始想像以後要是他存夠了錢,也許可以開家小小的魔器行。

他發現有很多魔器根本就不算壞掉,只是外殼刮傷不好看,或是接觸不良需要清理,頂多是該維修了,距離璽克個人認為的「該扔掉」標準還遠得很。備查設計圖上都有標建議售價,把這些還能用的東西拆毀扔掉,讓璽克越作越痛心。

璽克拆開一台魔風扇,售價可以讓他租到相當不錯的房子半年;他拆開一台魔洗碗機,售價可以讓他組裝出一台漂亮的攤販推車,外加買一台三輪車拖著推車走;他拆開一台魔複印機,售價他簡直不忍估計那能讓他吃多久了。他忍不住叫嚷:「明明花幾毛錢換條線就好了,幹嘛整台扔掉啊?」叫歸叫,他還是乖乖的把魔法動力核心拆除,把裡面螢光綠色的魔力糊倒進專用水槽。

小碴走了過來,雙手捧著一團鮮綠色顫動的半透明膠質物體。那是魔法製造的人工膠質怪,據說可以用來清潔家中地板。這東西既沒有接縫更沒有管線,璽克想不出來這要怎麼拆。只見小碴燒了一鍋滾水,把膠質怪扔進去,它就在裡面化掉了,只剩動力核心在水面上漂浮。那個鍋子好像是他們剛剛煮火鍋用的那一個,是廚房裡最大的鍋子。璽克決定裝作沒發現。

璽克問:「我可以把這些東西修好拿去賣嗎?」

「不行。」小碴立刻回答。他用長夾子把冒煙的動力核心從滾水裡夾出來,放在水龍頭底下沖冷水。

「反正這些都是不要的垃圾啊!」

「商業魔法製品幾乎都是奢侈品,喜新厭舊就是它的市場價值。」小碴閉上嘴,小心的把變成綠色的熱水倒掉,用冷水沖過一遍鍋子降溫。等他戴好手套開始刷鍋子時,才又開口繼續說:「如果大家都不買新東西,廠商還賺什麼?你不可以推動消費者珍惜舊東西,不然就違反這裡的工作規定『不可侵吞垃圾』。懂了嗎?」

「不想懂。」璽克嘆氣,低頭拆解他今天經手的第三台魔法照像機。

小碴笑說:「不想懂的話,換個方式說好了。還有另一種說法可以解釋為什麼不可侵吞垃圾。傳說,有些魔器裡偷偷用了女人的身體當材料。」

璽克壓下嘴角:「那是違法的吧?」

小碴挑起眉毛。正常人會直接覺得這樣很誇張,璽克卻以法律角度切入,讓他覺得很奇妙。小碴說:「當然是違法的。」就像殺人也是違法的,但是一般人不會說殺人是違法的,而是直接說不可以殺人吧?小碴接著說:「詳情我也不清楚,似乎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有個女人被殺了,身體拆開來作成魔器,然後那個魔器又流到民間,於是家家戶戶都發生靈異事件。那個女人的冤魂不肯安息,大白天的在街上走,好幾個城市好幾個地方都會看到她的身影,甚至還有人在街上一次看到兩、三個她。」

璽克偏了一下頭:「大白天鬧鬼不正常吧?而且我從沒聽過鬼會玩分身這一套的。」

「嗯,所以這個故事只是個傳說,是假的吧。不過你不覺得這是個別亂拿垃圾的好理由嗎?」小碴說。

璽克看了一眼小碴,他的嘴唇繃緊,似乎最怕這個故事的人就是說出口的他。他緊張的神情只維持了幾秒就恢復平常,小碴手一揮,動力核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準確掉進三公尺外的分類箱裡。

璽克拿起一台魔法照像機。他發現這台相機裡面還有相紙,他檢查了一下部件沒什麼缺損,應該還能運作。璽克這輩子還沒有拿相機拍過任何一張照片,他喜孜孜的拿起相機對準門口,拍了一張照片。白色相紙慢慢從相機底下的開口吐出來。璽克單手拿著相紙等待影像浮現,希望相紙還沒變質。

過了大約一分多鐘,相紙上慢慢出現影像。璽克努力辨認上面的東西。長方型的淡色東西應該是大門,前面的小方型應該是桌子……影像變得更清楚的時候,璽克看到大門前面有個曲線玲瓏的東西,這房間裡沒有任何東西具備玲瓏的曲線。璽克看了一眼大門,那附近根本沒有別的東西。

等到影像幾乎完全清楚的時候,璽克看清楚了。那是一個裸身的女人。她站在那裡,雙手自然垂落,這個姿勢和醫學院裡的人體標本如出一轍。她面對著拍照者,看著攝影師。璽克非常確定房間裡絕對沒有這樣的人。

雖然這張照片顯然大有問題,璽克還是盯著看直到影像完全顯現。那個女人有一頭柔順閃亮的長髮,長度超過臀部。留了這樣長的頭髮卻沒有出現任何毛燥分岔的跡象,一直到髮尾都環繞著光輝。她有一張充滿魅力的臉,輪廓圓潤卻又保有個性,帶著適度的高傲感而顯得純淨。她的鼻樑、眉毛和嘴唇不僅僅是端正而已,簡直像畫中的美人般精緻。那雙眼睛深邃晶亮,眼型帶著神秘感,將她整個人的外貌提升到超凡脫俗的境界。她的身材凹凸有致,那樣宏偉飽滿而挺立的胸部,那樣柔軟的感覺,配上那麼纖細的腰,一雙長腿好似沒有盡頭。她的骨架充滿女人味,好像會融化。即使是照片也能看出她膚如凝脂,散發出粉嫩的光暈。這個女人的美貌堪稱完美。

但是照片裡的她憤怒的瞪著璽克。那不是普通人被惹火時的那種憤怒,而是冷冰冰的憎恨。

那是死者才有的冰冷。

璽克甩手把靈異照片扔進直通主爐的分類箱,迅速把魔法照相機也拆了。廢棄部件通通送出以後,他對小碴說:「你說的真的很有道理!」
agama 發表於 2014-1-20 23:11
第六章_救命啊





今天璽克無視光明之杖的每日最長工時規定,自行加班,或者說是快樂的玩魔器玩到八點半才回房。他趕在九點以前回到房間,關上房門,他才剛坐到床上,就聽到門外傳來一聲「戚——喀啪。」

他的房門鎖上了。

樹精老人的聲音穿過鋼板門,不知為何聽起來仍然很清楚。璽克猜測是鋼板門四面有縫的關係。樹精老人說:「你今天工作怎麼樣?還愉快嗎?」

沒有迷你兇惡蘑菇精的話就很愉快。「還可以。雖然這裡破爛了點,不過好像還滿堅固的,而且可以吃得很飽。」璽克回答。

「那真是好——很好——我這個老人就要退休了,年輕人,你要替我照顧這裡啊。」

璽克默默的扁嘴,沒有回答。樹精老人又說了句:「好睡。」就不再傳來他的說話聲了。

九點整,門外又傳來吵鬧聲。璽克努力把小雞棉被蓋住頭,再摺疊兩端壓在耳朵上,還是沒辦法隔絕聲音。他在噪音中撐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把棉被一扔,慢吞吞的起床,穿上鞋子站到鋼板門前,非常用力的拍了門一下,發出極大的響聲,這個聲音大概整棟樓都聽得到,不過跟外面的噪音比起來還不算什麼。

外面的聲音變小了一點,璽克聽見一個輕柔的女孩子聲音。通常人這樣說話聲音不會很大,她的聲音聽起來也不算很大,卻能蓋過噪音。然而她的咬字也不是特別清晰,聽起來半虛半實,很不真切。那個女聲說:「是誰?誰住在這一間?」

「璽克.崔格。」璽克回答。他心裡猜想這個聲音會不會跟他在分解室拍到的那個女人有關:「你們不要在我房間外面吵鬧,不管你們是幽靈還是什麼東西都保持安靜,人類晚上要睡覺。」

「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女聲說。

「只要是法師都聽得到吧?」璽克抓抓耳朵說。

「其他人都聽不到我們——他們不在意、不想聽——」

「喂,我沒興趣聽幽靈抱怨,我不管妳有多想找人聊天,我要睡了!」璽克用力跺腳。全世界的幽靈都有個共通點,就是一找到能聽到他們聲音的人,就會纏著對方說個不停。

「我們不是那種具有靈魂的存在。」女聲帶著嗚咽,越來越小聲,門外的噪音也慢慢變小。

過了兩分鐘,外面終於完全安靜下來,璽克嘆了口氣,轉身走向床鋪。就在這時候,他看到窗簾朝房間裡面飄動,幅度還不小。

璽克知道,如果在鏡子前面點一根蠟燭,燭火往橫向移動,像是有風吹過一樣,就表示鏡子裡開了通道。

現在窗簾在飄動,像是有風吹過一般。

問題是這個窗戶用封條糊得密不透風,不可能有風從窗戶吹進來,就像鏡子裡也不會有風吹出來一樣。

璽克不想知道他現在拉開窗簾會看到什麼樣的景色。他鞋子一扔鑽進棉被裡,雖然已經沒有噪音了,還是用小雞棉被矇住頭,努力忘記這些插曲。

這棟建築的問題不是只有破爛而已!






隔天早上璽克比小碴早到分解室,先作開工前的準備工作。他一一測試門鎖正不正常,還有檢查天花板有沒有裂痕。如果有裂痕,在輸送待分解垃圾時,垃圾可能會破壞天花板逃走。然後他檢查護具櫃裡的東西,看上面有沒有殘留的魔法藥劑,有沒有出現細縫。他檢查自己的分解工具架,確定那些分屍工具都完好。搖一搖桌上的鐵籠看會不會晃動,扯一下手銬腳鐐確定不會掉。

然後是檢查分類箱。他們分解後的零件就是扔進分類箱,踩了踏板以後會啟動裡面的輸送帶,把東西送去該去的地方。他試踩踏板,發現踩不下去。於是他蹲下來檢查踏板底下,發現底下卡了個空的魔池盒,拿起來就好了。他準備把魔池盒扔進專用分類箱,人還蹲在地上,耳朵的高度差不多就在分類箱的開口附近。他聽見箱子裡傳來人的聲音:「救命啊……救命……」

璽克嚇得脖子縮了一下,他掀開箱蓋趴在箱口往內看,只能看到分類箱的活板箱底。分類箱和輸送帶中間平常是由活板箱底隔開的,踩踏板時才會打開。分類箱設有安全裝置,箱蓋開著的時候箱底絕對不會打開。所以不管璽克怎麼踩踏板,都看不到活板箱底下面的空間。

人命關天,璽克只好拿出螺絲起子,打算把分類箱整個拆下來。這時小碴踏進分解室,看到璽克在拆一個不該拆的東西,就走了過來。

小碴問:「早安,你在作什麼?」

璽克指著分類箱:「有人掉下去了!」

「不可能。」小碴皺眉說:「這地方總共就三個人,另一個我剛剛才在餐廳碰到。昨晚門是我鎖的,你來的時候門開了嗎?」

「是鎖著的。」璽克說。他用員工密碼打開的。

「所以囉。」

「可是我聽到裡面有聲音!」璽克用螺絲起子敲了一下分類箱。

小碴沒有蹲下來聽,只是用手指把脫落的髮絲撥到耳後:「你聽到的是殘餘意識。」

璽克膝蓋開開的蹲在那裡等他解釋。

「人類的意識是很強烈的,魔法物品又比一般物體更容易殘留人的意念。有時候殘留的東西多了,或是碰到一些情況觸發,就會形成現象讓人感覺到。法師又比一般人更容易接收到這些東西。」

「這些我知道。」璽克抓抓頭皮。這些東西他在法術補校學過。就像在古城之類歷史悠久的地方容易聽到不存在的說話聲,或是沒有其他人卻看到有人影走過。可是就因為璽克知道小碴說的是什麼,他才覺得這跟他聽到的不是同樣的東西。人類的殘餘意識是不會有反應,也不會改變的。那些意識都非常單純,無法具備完整人心的複雜度。他覺得這和他對那個聲音的第一印象不符合。

璽克咬著下唇思索。也許第四焚化爐的殘留意識就是比較不一樣。小碴是前輩,應該比他了解這個地方才對。

轉念一想,璽克問:「你有沒有聽到這兩天晚上,九點一過就有人在大吵大鬧?」

「昨晚有一聲很大的撞擊聲,沒聽到別的。」小碴說。

很大的撞擊聲是璽克拍門的聲音,那些根本就是金屬嘉年華的噪音小碴沒有聽到。

璽克緊抿著嘴,想不透這是怎麼回事。幽靈鬧事應該連普通人都會受影響。而且昨晚那個女人可以跟璽克對話,不會是殘餘意識。

分類箱裡又傳來人說話的聲音:「嘖,有人壞事了。這個傻楞楞的新人差點就上鉤了。」那個聲音開始捏著喉嚨唱歌:「放我出去、出去、出去——」

璽克又在地上蹲了一陣子,決定再問小碴一個問題:「這裡有魔話可用嗎?」

「登記室裡有一架。」小碴說。

璽克起身說:「我離開一下,馬上回來。」

「政府單位設置通訊系統不可挪作私人用途。」小碴用難懂的句子告訴璽克,不可以用政府的錢打魔話跟女朋友情話綿綿。

「放心,我就是要打去政府單位。」璽克擺擺手,快步離開分解室。






登記室是存放工作紀錄,還有作文書工作的地方。這裡有三張辦公桌和四排鐵製檔案櫃。屋子裡極少數不老舊的東西是頭上的照明燈,畢竟是要看字的地方,至少燈是好的。檔案櫃免不了生繡掉漆,而辦公桌看起來跟分解室的工作台很像,只是沒有鐵籠和手銬腳鐐。每張桌子都有修理的痕跡,像是斷掉的桌腳(鋼製品到底是怎麼弄斷的?)用角鋼接起來。璽克覺得這些原本應該都是被垃圾砸爛的分解桌。

除了燈之外,另一個不老舊的東西是放在門附近辦公桌上的鳥籠。裡面沒有鳥,而是掛著一個鈴鐺。鳥籠表面的鐵絲圖案編織成法師最喜歡的月亮和星辰(這是法師養成過程中經常伴讀的景色),鳥籠底部有一個小石盤,石盤上有一圈內嵌數字的凹洞。這是一個室內用的小型魔話籠,雖然說是小型,不過那是跟室外魔話亭比較的結果。它還是有一個十人份鍋子那麼大。

這個鈴鐺能夠搜集周遭的聲音,傳給另一個地方的鈴鐺播放,也播放另一個地方鈴鐺收到的聲音,使兩個身處不同地方的人透過鈴鐺對話。

璽克用食指戳那些凹洞,撥打法師執業管理局的魔話號碼。
agama 發表於 2014-1-21 17:58
第七章_打個魔話這麼累





鈴鐺開始震動。本來應該會發出等待接通的單調音效,今天裡面卻傳來樂聲。那是一個聽起來相當快樂的女高音,有鋼琴和長笛的伴奏。璽克聽到開頭歌詞是:「你們的——好鄰居」六個字,然後魔話就接通了。

「喂?」鈴鐺裡傳來一個甜膩的女性聲音。

璽克對著魔話籠說:「請問是法師執業管理局嗎?」

「不好意思,你打錯了吧?」女性的聲音說。

「啊,抱歉。」璽克拉了一下鈴鐺,掛斷魔話。他又撥了一次號碼,這次他非常仔細的一個號碼一個號碼檢查,確定自己沒有撥錯。

女高音再次開始唱歌,這次璽克才聽到:「你們——」魔話就接通了。

「請問是法師執業管理局嗎?」

「你打錯了。」和上一通同一個女聲些微不耐煩的說。

「不好意思。」璽克再次掛斷魔話。他轉身把腰靠在桌緣,左手撐著桌面,右手食指和中指輪流輕點下巴,心裡默唸法師執業管理局的魔話號碼。不管重複幾次,他都覺得沒有錯,裡頭沒有任何一個數字是不確定的。法師執業管理局是負責管理法師工作情形的國家單位,也專管他這種窮法師的生涯規劃,是所有公家單位裡他最常連繫的一個。別的單位就算了,這個單位的號碼他熟悉程度就跟自己的名字寫法差不多,不可能記錯。

他想了大約兩分鐘,還是覺得自己沒有記錯。也許是號碼石盤裝錯了?他仔細檢查石盤,跟底部接合的地方並沒有重新拆裝受損的跡象。

璽克鼓起勇氣再次撥打魔話。熟悉的女高音又開始歌唱。璽克懷疑會不會是法師執業管理局換了個號碼。他沒有馬上掛斷,於是女高音繼續唱下去:「你們的——好鄰居——法師執業管理局!法師的好朋友!周轉、討錢、找工作,我們為您守護!法師執業管理局——誠摯的為您守護——」

魔話接通了,女性聲音非常憤怒的說:「你打錯——」

璽克破口大罵:「最好這裡不是法師執業管理局!妳鬧夠了嗎?」

鈴鐺對面不斷傳來用力吸氣的嘶嘶聲,女聲嗚咽模糊的說:「你能夠明白人家有多害怕嗎?每天一大早坐到這個位子上,心裡的想的就是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打過來,每次接起魔話都膽戰心驚!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你說啊!你說啊!」

「我能說什麼啊?去找局長大人過來啦!」璽克對鈴鐺怒吼。房裡沒別人真是太好了。魔話鈴鐺方便是方便,缺點是所有人都聽得到在說什麼。

女聲尖聲質問:「你要叫他開除我,對不對?你們是什麼關係?」

「算我求妳行行好快點去叫局長大人過來!」璽克咬緊牙關,從齒縫裡擠出這幾個字。這女人怎麼還在當總機啊!

「你命令我?你對我施了命令術?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會屈服的——我不會這麼容易就被你奪走心智——我要抵抗——我——我不會成為邪教的祭品!」

鈴鐺對面傳來一連串乒乓咚沙的吵鬧聲。聽起來像是一桌子文具用品全被掃到地上去。

魔話安靜了五秒,傳來一個成年男子稍微含糊的聲音:「喂?是璽克沒錯吧?我們的總機暈倒了耶。每次看到她這樣就知道是你打來的。你對她作了什麼啊?」

「我什麼也沒作,是她有學歷歧視。」璽克手叉胸口,在旁邊的椅子上重重坐下,結果這張椅子後面有根椅腳特別短,導致他的重心瞬間後傾,差點整個人摔倒。

「好吧,你工作狀況怎麼樣?」

璽克身體前傾調回重心後,用一種輕快到詭異的語氣說:「工作狀況非常好,我沒辦法想像有比這裡更理想的工作環境了。光鮮亮麗錢多事少離家近,長官慈愛同事親切而且不需要面對民眾。」

鈴鐺整整沉默了三十秒,璽克只聽到呼吸聲。之後才又傳出局長大人的聲音:「你有走對報到地點嗎?」

「但願我沒有。」璽克摸著剛剛差點經歷第二次撞擊的後腦勺,那裡還有個腫包,大概不會很快消失。他咬牙說:「我差點被陳年尿布桶殺死,這裡非常嚴重的鬧不太像鬼的鬼,主管半年沒出現了,當地居民全都想剷平這個地方。」

「主管那件事我是第一次聽說。」局長大人說。言下之意是除了這件事以外的事他都聽說過了。璽克聽見鈴鐺裡傳來撕海苔的沙沙聲,局長大人問璽克:「總之你還活著對吧?你不是幽靈吧?這年頭幽靈打魔話已經不稀奇了。」

「對,我就是幽靈。我打給你是為了告訴你,我現在就要出發去你那裡作祟,請泡茶準備點心等我。」

「哈哈哈哈哈!」局長大人發出一連串非常沒有誠意的笑聲。

「你老是、老是仗著我缺乏情報,就分配沒人要的工作給我。我吃夠苦頭了,我不幹了!聽見了嗎?我不、幹、了!你最好去檢查你的待業名單,看還有誰會蠢到乖乖來報到!」

局長大人老實的回答:「只有你一個。」

璽克發出像是狗威脅人時的低沉嗚嗚聲。

「這樣吧,你知道密希努大樓嗎?他們現在準備打破全世界最高樓的紀錄,是世界級的地標建築喔。那裡現在有防護法師的職缺,你覺得怎麼樣?」

「那裡幾天前才發生工安意外,國家建設局都盯上那裡了,不去!」

「疑?你怎麼知道的?」局長大人懷疑璽克哪來的情報來源。璽克連收音機都沒有,更別說電視了。應該也沒有別人會告訴他這些事情才對。

「我每天都會去撿紙質被子來蓋,上面有寫。」璽克咬牙說。報紙還滿容易取得的。不但可以讓腦袋吸收最新資訊,還可以溫暖身體。璽克認為每天花時間巡迴垃圾桶尋找這東西相當值得。

「嘖,偏偏這時候就這麼精明。該說你這傢伙還有救嗎?還是說你很難搞呢?」

「我也希望我可以不必這麼精明,也不會被推薦去給起重機砸。」

「唉,你放心吧。起重機現在全都是科學家在作的,你在第四焚化爐絕對拆不到。」局長大人裝傻,把他剛剛才推薦璽克去砸過起重機的工地工作這件事給忘了。鈴鐺裡傳來局長大人吃海苔的咂咂聲,他邊吃邊說:「你現在的工作絕對安全無虞。你不必這麼緊張,只是小小的鬧鬼而已,尿布桶又不是什麼強力的對手,你這麼厲害,應付得來的啦。第四焚化爐運轉三十五年來從沒出過什麼事,半個月前才作過定期檢查,有什麼問題那時候就該發現啦。絕對不會像上次那裡那樣,你才去一週就整個炸掉啦。」

璽克站起來,身體靠在桌邊接近魔話籠,兩手用力抓住桌緣,大吼:「那個定期檢查連一般民眾都唬不了,我才不要在一個超過使用年限兩倍半的園區工作!」

「既然超過兩倍半都沒事了,當然也可以超過三倍嘛。這麼多年都沒出事,不會這麼倒楣就在這時候出問題啦。你要仔細想想啊,馬上就進入冬天了,你又沒錢租房子,要在這種時候流落街頭嗎?氣象局預言部門說今年寒流特別多喔。」局長大人很清楚,上次的事件已經把璽克對他的耐性額度消耗殆盡,所以他改採動之以情,「我正在為你著想」的策略,不過他的語氣絲毫聽不出來有這個意味在。

「只不過是流落街頭而已——不過就是要拿大塑膠袋裡面塞報紙當睡袋、在橋下用紙箱當窩——只是必須去廚房後門攔截廚餘,在水溝裡撿別人掉的銅板——只不過是在噴水池裡洗澡,在公園找水喝——」璽克聲音越來越小,他越說越覺得那樣的日子真是悲慘,越說越不想再過那樣的生活。

「至少在第四焚化爐,紙箱是用來當門板而不是天花板。你就懷著感恩的心做下去吧。」局長大人裝出充滿同情的聲音說,但是璽克實在是無法忽視那些忍笑不成而發出的噴氣聲。

「我只作到春天,等春天我就走人!」璽克努力裝出兇狠的語調,但怎麼也掩飾不住他別無選擇的心虛。在局長大人的狂笑聲中,璽克切斷通話,坐到椅子上生悶氣。

窮人沒有選擇工作的權力。因為不管是收集徵才情報,還是先不工作等待錄取較理想的工作,進行應徵工作前的準備,還有追著工作到處跑的交通,全部都需要錢。沒有錢的人就只能有什麼工作就作什麼,因為這樣,往往作的都是些環境跟待遇比較惡劣,比較容易生病受傷的工作。而一旦發生那種事,要找工作就會變得更加困難。璽克一旦受傷就完蛋了,他連飯錢都沒有,何況是看醫生跟休養。而不把身體養好的話,他連現在這個工作都作不了。這就是璽克現在面對的惡性循環,一步沒踏穩就萬劫不復。

璽克下定決心,不管發生什麼事,他一定要好手好腳的活到春天。等春天到來,他可以進山裡去靠天然資源維生。

璽克從椅子上站起來,看到環繞著他的滿房間文件。第四焚化爐三十五年來的紀錄應該都在這裡了。三十五年前這個地方是人人夢寐以求,光鮮亮麗而且充滿發展性的好工作,而現在,這地方本身就成了個該處理的大型垃圾,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人人避之惟恐不及。

璽克走回分解室去。

他只希望這個地方能再撐四個月。
agama 發表於 2014-1-21 17:59
第八章_下雨的日子園內散步





今天璽克以最高規格的防護措施面對垃圾。他穿上了每一件防護裝備,整個人看起來有如鐵甲武士一般。小碴不時偷瞄璽克的工作狀況。穿成那樣連走路都很困難,他很好奇璽克要怎麼工作。結果璽克用了更多暴力去對待垃圾。某次因為對不到拆螺絲的角度,而把整台魔果汁機拿起來摔時,碎片還噴到小碴桌上。

等到垃圾車來的時間,他們又到門口去護衛垃圾車。

大雨傾盆而下,稍微遠一點的景物就隱藏在雨勢中了。小碴和璽克撐著傘,跟穿著雨衣的芳芙諾女士對峙,保持能夠看清對方,卻又不會碰到對方的距離。民眾都在家中躲雨,沒有過來。四周既沒有別人,也看不清別的東西。

璽克打了個呵欠。他撐著垃圾堆裡撿來的舊傘,傘骨本來斷了一半,璽克修好拿來用。傘面是不斷重複的大紅玫瑰圖案,還有藝術字體寫著:「愛,是人生惟一的意義。」小碴的傘比璽克像樣得多。是一把深藍色素面有防紫外線功能的雨晴兩用傘。他跟璽克站在一起,如此大的外表差距,兩人根本不像是一夥的。

芳芙諾女士穿著一件白底有彩色花朵圖案的雨衣。她硬是要在這樣的大雨中保持昂然挺立的姿態,但是誰都沒辦法抵抗這樣的自然力量,於是她整個人顯得僵硬無比。她企圖表現出剷除第四焚化爐是她的宿命,如此毛毛細雨對她毫無妨礙的樣子,但是她勢單力薄,不管她怎麼自命為第四焚化爐的剋星,沒有群眾可以煽動,她這個頭頭一點用也沒有。

三人在雨中彼此瞪視,直到垃圾車平安進入佇坑。

對芳芙諾女士來說,跟垃圾車得逞比起來,她沒有機會以領袖身分發言這件事似乎更加可恨。她轉頭離開的時候,回頭瞪了小碴和璽克最後一眼,眼中那醜惡的怨恨穿透大雨形成的簾幕刺向他們。強烈得連璽克的皮膚都感覺到了。璽克記得昨天她抗議完離開的時候只有表面上不爽,感覺上卻是心滿意足的。

璽克有點不安,這場大雨對她造成的阻礙,她八成會全部報復在第四焚化爐上頭。





接完垃圾車,再來又到了晚餐時間。這樣的時間安排正好可以讓璽克忘卻笑紋妖怪帶來的驚嚇。今天的晚餐是用肉片、蔬菜、麵糊作成的煎餅,要一層層疊起來放在鐵板上煎熟。跟火鍋一樣需要等待。璽克躁動不安,兩手各拿一把鏟子,緊盯著小碴提供的魔力煎盤看。

「八分鐘了沒?」璽克幾乎每隔十五秒就要問一次。

「還沒,你冷靜一點。」小碴覺得璽克看起來像是想把材料直接生吞下肚。早知道不該買可以生吃的牛肉,應該買必須煮全熟的豬肉才對。這樣至少還可以用細菌牽制他一下。

「可以用拌炒的嗎?」璽克問。這樣會比較快熟。

「不可以。麵糊誰跟你拌炒。」身為肉品提供者的小碴,以供餐帶給他的權威下令禁止。

放飯的就是老大。璽克只好咬嘴唇忍耐。

「你既然都吃得起這種好東西了,為什麼還來這種地方工作啊?」璽克問。這個問題在璽克心中,比這個地方什麼時候才會爆炸還要難解。附近居民不喜歡他們,當然也不會和他們作生意,連一個便當都不會賣給他們。小碴這些食物材料是直接用魔話跟廠商叫的,廠商開附有冷凍庫的車直接送到第四焚化爐來。璽克對此極為震驚。這裡的吃飯員工數量沒有多到能算是批發的程度,只有單價高的商品才可能讓商人特地跑一趟作這個生意。小碴不用給璽克看標價,他也知道小碴的有錢程度非比尋常。

在璽克的想法裡,有錢人可能會跑去作一些沒賺頭的工作打發時間,比方說他們可能會作慈善義演,協助打包要送去貧窮地區的圖書,但是絕對不可能跑來作一個人人唾罵、有損其正面形象的工作。

「法規沒有把這個工作保留給窮人吧?」小碴手肘抵在桌面上,單手握拳撐著臉頰,因為剛才淋雨對峙有點疲勞,眼皮鬆了,帶點慵懶的笑說:「我在找東西。那是很久以前扔在這裡的東西。要是這裡廢棄拆除的話,那個東西大概就沒機會找回來了。所以我才努力維持這個地方運作。」小碴從璽克手上奪回一把鏟子,熟練的把煎餅翻面。

璽克用剩下的一把鏟子在煎餅上面戳洞:「什麼樣的東西?是把珠寶藏在廢紙堆裡,結果不小心拿去回收了?還是大掃除的時候沒發現寵物鑽進垃圾袋,就這樣拿去丟了?」

小碴故意用鏟子擋住璽克看煎餅的視線,結果璽克把脖子往旁邊伸長,繼續盯著煎餅看。「比起我的事,我看你比較關心煎餅吧。」小碴笑說。

「才沒這回事呢。」璽克目光依舊定在煎餅上,毫無說服力的說:「我只有眼睛和胃屬於煎餅,心和耳朵都是你的。」

小碴說:「不,我還是別說了。說了你一定會笑我。」

璽克挪出非常短暫的時間,瞄了一眼小碴的表情,隨即轉回煎餅上頭。小碴露出一個自嘲般的苦笑,微笑的同時眉間稍微皺起。這讓璽克懷疑小碴要找的該不會是「紀錄了女朋友全裸身影的取像鏡」之類不能曝光的東西。

璽克放棄煎餅,誠摯的對小碴說:「我不會笑你的。看在我們共同守護垃圾的份上,說吧。」璽克覺得在一起被笑紋妖怪驚嚇之後,他們應該稍微有點戰友情誼了才對。

小碴把鏟子放下,雙手掩面說:「不,真的很好笑。我找的東西聽過的人沒有不笑的。」

璽克看到小碴的脖子都紅了,似乎真的是非常困窘,於是放棄追問。很快的,他的嘴就被煎餅給堵住,再也沒有空閒管這件事。





今天吃完晚餐就下班了。外面大雨下個沒完,不走上一大段路又找不到會理會他的店家,於是璽克決定留在園區裡,到處走走熟悉環境。第四焚化爐園區佔地廣大,整個園區就是一台巨大的機器,員工就住在裡面,盡他們身為齒輪的責任。

根據小碴和樹精老人說的話,現在整個園區只有三個人肉齒輪,園區裡大多數區域都沒有人煙。光明之杖當初蓋第四焚化爐的時候非常講究,建築物本身很堅固耐用。下這樣的大雨也沒有漏水的情況。璽克特別注意梁柱有沒有裂痕,結果他發現的都只是表面油漆裂開,結構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那些沒人使用的走廊、房間,裡面灰塵長期累積,已經變成泥土狀了,窗戶附近的牆縫和磚縫還長出了草。地上不時可以發現紙漿化又乾掉,黏在地上的舊文件。碎裂的天花板板材和脫落管線掛在頭頂上,風一吹就搖晃。璽克在路邊撿到沒有蓋子的空水壺、斷掉的鉛筆、鈕扣之類的小玩意兒。還有本來應該在架子上的成排工具,隨著木造架子腐朽倒塌而掉滿地。這些東西看起來都躺在那裡很久,跟蜘蛛網纏在一起了。

璽克稍微清掉一些髒汙,發現部分瓷磚有特別的裝飾。

他想像著這裡三十五年剛蓋好時的樣子。他彷彿可以看到眼前這條汙穢陰暗的走廊得到充足照明的樣子。牆壁和地面都閃閃發亮。沿著牆邊大概在腰部那麼高的地方,有一長條貓咪走路、舔毛、玩耍圖案的瓷磚。地上的瓷磚則用花體字寫著各個工作區的路線標誌。

外頭打雷了。透過閃電的光,璽克從蒙塵的窗戶看出去,看到叢林似的黑影,當年應該是很漂亮的花圃吧。

璽克拿了一條抹布一路清理牆上的貓圖案瓷磚,三花、黑白、橘子、長毛或短毛……璽克相當驚奇的發現這些瓷磚圖案都沒有重複,每隻貓的長相和姿態都不一樣。

園區裡最大的建築物是「主爐棟」。照璽克對這地方的了解,好幾層樓高的巨大卵型主爐就隱藏在那裡頭,垃圾就在那個終年高溫的爐心裡燃燒。分解員不需要到這裡來,璽克就趁沒事時好好逛逛。

爐心是封閉的。雖然還是設有通往爐心的走道,但門是封死的。璽克在一樓找到那扇門。

看到那扇門的時候,璽克怔住了。

那扇門作為主爐建設時最後封閉的地方,用的材質是附魔白銀。與其說是門,不如說是整塊附魔銀板用焊接的方式填滿那個地方,那塊白銀現在依然光潔無垢,中間在成年男子胸部高度的地方刻著一小行字。

璽克更走近一些,讓他腦袋空白了一下的並不是那扇門,而是這個地方整體傳達的氣氛。在門周圍有明顯是整個地方蓋好之後才加上去的裝飾:用水泥製作的圓柱和從門上端牆面上突出來的屋簷。屋簷上作了幾隻鳥的雕塑,有的收著翅膀,有的撲騰準備起飛。腳下也沿著門的底端作出了小小的水泥台階。這些裝飾物全都沒有上色,保持著水泥的灰色。在室內、走廊的底端,白銀之門的周圍蓋起了一間小小的屋子,白銀之門成了它的門。

璽克在看到的瞬間就感覺到了,這裡是墓地。他走近了些,看到白銀之門上寫著:「願伊薇娜.莎頌,這位可人兒的靈魂安息。」
璽克沒在這個地方待很久,他只停了半分鐘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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