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三定律 作者:笑獅彈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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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ama 2014-1-20 19:51:5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9 384790
agama 發表於 2014-1-21 18:00
第九章_沒有靈魂的鬧鬼




他上到二樓,發現泥巴狀的灰塵中間有奇怪的腳印。那個腳印很大,可能是穿著雨鞋踩出來的。璽克仔細觀察腳印。那個腳印乍看之下是單排單向的往走廊盡頭延伸,但璽克發現腳印的周圍有微妙的模糊,腳印範圍內一點泥巴都沒有,跟一般踩過去的情況也不一樣。如果只踩過去一次的話,旁邊的塵土那麼厚,腳印範圍內應該還會有很多泥巴才對。但這些腳印乾淨得像是天天走的地面一樣。這是同一個人,每次都踩在同一個地方,走了很多很多次留下來的腳印。

璽克看向腳印延伸的方向,那裡有個房間,門牌上寫著「主要控制室」。

璽克踩在塵土上,小心避開那些腳印,走向主要控制室。門沒鎖,他把門整個推開,被突然襲來的亮光弄得直眨眼。

這裡面每盞燈都有燈泡,而且都很亮,不像別處即使有也都是一副快滅了的樣子。這間房間的天花板是一般房間的三倍高。房間裡排滿了像衣櫃一樣大的魔腦主機。三面牆的上半部是鑲在牆上的巨型螢幕,下半部則是大量的按鈕和操縱竿,還有一大排像桌面一樣的鍵盤。這些鍵盤上面一點灰塵都沒有,字樣也沒有絲毫磨損。魔腦主機機殼烤漆光滑如鏡,螢幕上沒有半點汙跡。地上沒有灰塵,牆壁沒有裂痕,這間房間裡每一樣東西都光潔如新。

璽克進到房間裡,因為這裡的完好狀態太讓他吃驚,他轉了一圈以後才發現那些鍵盤好像有人在使用一樣,按鍵自行下沉又彈起,操縱竿也在軌道裡上上下下的移動。璽克抬頭看螢幕,螢幕上有一個文字檔,正不停打出一排又一排的亂碼。

第四焚化爐幾乎所有工作都能自動進行,因此才能在只有不到三個人肉齒輪的情況下運轉。但璽克不認為法師們會在製作自動功能時,還讓自動機制影響這個應該是給人人工控制第四焚化爐的地方。這個地方不應該在沒有人時出現有人在使用的現象。

璽克心裡發毛,他拖著腳往門的方向後退,背卻碰到了一個堅硬的平面。門關上了。

璽克轉身抓住門把用力轉,沒有用,門鎖上了!不是樹精老人作的,樹精老人出現時一向都會出聲。

魔腦主機紛紛發出急促的逼逼聲。螢幕上的文件檔消失了,出現一個女人的臉。畫面不斷跳動,雜訊像閃電一樣劃過螢幕。璽克認得那張臉,那是他在靈異照片上看到的那個女人。她露出瞇眼大笑的樣子,又變成蹙眉抿嘴哭泣的樣子,表情不停的改變。背景一片模糊,只有她的身影忽近忽遠,但從未遠到足以看到全身,每個畫面似乎都來自不同的時空。

璽克開始覺得呼吸困難,表示這個空間被看不到的東西給佔據了。他必須快點出去。他拔出祭刀對門鎖施展開鎖術,沒有用。他又施展破解幽靈卡住門的咒語,還是無效。他再使用破解妖精鎖門的咒語,無效。他緊張的抬頭看螢幕,發現一排鮮紅色的大字跑過:「吾輩,無魂的存在。」

沒有靈魂又會鬧鬼的是什麼東西?璽克努力搜尋腦內資料庫,終於讓他想到一個在補校學過,不過之前一直沒有見過的東西。

「如有騷靈鎖門立破!」璽克用索尼語喊出咒語,用刀尖碰觸門把。門把自動往下轉開,璽克一腳把門整個踢開,衝出房間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

在門大開的瞬間,璽克看到在外面的走廊上有個矮胖的人影,那個人的頭上有大量突出的尖刺,反光的樣子應該是金屬材質,他有如在頭上插滿了長針。那個人倒退著踩在那些大腳印上,以比一般人往前跑更快的速度後退跑,一轉眼就拐過彎不見了。

璽克拔腿衝回自己的房間去。




今天不用等樹精老人過來,璽克一進房間就把門鎖上了。他盤腿坐在地上,拿出《魔法術語大典》。這本國家魔法院出版的實用參考書,裡頭有所有法師使用術語的解釋。它不但對使用法術有很大的幫助,它有硬殼而且重達兩公斤,拿來當成投擲武器使用也有不小的物理攻擊威力。

璽克把書放在膝蓋上打開,按照索引找到「騷靈」。

書上寫著:「騷靈:一種由曾經或正在被人類使用的物品所產生,類似於幽靈的能量體。」這種東西在第四焚化爐從來沒少過!「其原理為人類於所使用物品上殘留之意念揉合而成,故其不具靈魂。」無魂之輩,那些傢伙的確是這麼說的!「其常見表現為喧鬧、移動物品等等。如條件合適亦有轉化為實體之可能。常現身於舊物品集中之處,或有人類長期生活之場域。如博物館、舊城堡或老屋。」璽克很想再加上一個地點:超過使用年限的魔法物品焚化爐。

這裡是大量舊物品集中銷毀的刑場啊!難怪會鬧騷靈了。

照這樣看來,目前為止所有不尋常的事情,包括夜裡的吵鬧聲和分類箱裡的求救聲,都是騷靈造成的。璽克覺得他必須對這些傢伙有更多的了解,搞清楚他們除了唱歌和演奏敲擊樂以外會做些什麼。他還打算在這裡待四個月,他可不希望自己離開的時候背上插著一根鐵條。

假如璽克手上還有正圓形鋼面鏡,他會考慮施法監視走廊,但是那東西已經被他拿去換成一條鋪棉長褲了。

現在的話,他首先要解決睡眠問題。他決定明天再去蒐集施展大型法術需要的材料,今晚先用一個小型的隔音法術應付過去。反正過去兩天騷靈也沒有衝進房間,他應該不用擔心隔音會導致他對入侵者反應慢一步。

璽克把房間的範圍圈起來,畫好隔音範圍,安心的上床睡覺。期待今晚可以一覺到天亮。

隔音術剛開始的確是有效,璽克的意識慢慢往夢鄉沉下去,但是不知道是今晚騷靈特別活躍還是有別的原因,聲音越來越大,最後還是吵到璽克不能睡。他爬起來赤腳蹲在地上檢查法術,把手放在地面上感受法術波動。璽克驚訝的發現法力波動微弱到他幾乎感覺不到,就在璽克探測的同時又急遽變得更弱,法術隨即整個崩解掉,騷靈在門外敲擊金屬的聲音像爆炸一樣響了起來。

璽克瞪大了眼難以相信。法術崩解的樣子,就像是堡壘的地基被挖除那樣,失去最基本的支撐而倒塌。作為法術基礎的法術能量被吞噬掉了。璽克又施了另一道小法術測試,他一直把手放在地上感受。法術能量真的不斷流失,直到法術崩解。璽克找不到能量是流到哪裡去了。這讓他想到迷你兇惡蘑菇精的情況。他用來綁蘑菇精的那道法術之所以會失效,或許跟這個效應有關。

明天璽克一定要把這些謎團都查清楚。今晚他必須先睡個好覺。璽克走到門前用力踹了一腳,大吼:「吵死人了!大半夜的不睡覺吵什麼鬼啊!」

「我們不是鬼!」外面傳來一大群都不同人的聲音吼回來。

這些傢伙居然不只一隻!「我明天還要上班,一堆垃圾等我拆,我管你們是什麼鬼玩意兒都給我安靜!」璽克再次用力踹門,門外頓時沉默。

用最原始的方式,他讓騷靈就地解散。




隔天早上璽克前往分解室,進去之前先看旁邊的厚木板公佈欄有沒有留言。他看到上面有一張用螺絲起子釘住的新字條:「忘了告訴你,焚化爐周日休息,全體員工放假。好好休息吧。周一還有大工作等著。小碴上」

璽克相當在意放假日廚房還有沒有東西吃。

既然都站在前面了,璽克就順勢翻閱公佈欄上的舊公告。這裡的公告看似從來沒有整理過,不然就是只有隨便撕掉一些,能貼新的就好。公告貼出的時間從上周到三十年前都有。

從公告裡多少可以看到一些過去的景況。璽克看到一張公告是「新入員工歡迎茶會……地點:橘色虎斑有眼線白胸白襪短尾體格適中貓咪坐著洗臉圖前面房間。附註:請老員工不要告訴他們答案,讓他們自己找。」還有為特定工作夥伴開的慶生會,也有技術研討會等等。

璽克看到有一張公告寫著:「由於新爐預定地居民抗議,遷爐計畫中止。本爐將繼續沿用至與該地居民協商完成之時。」

之後協商顯然是一直沒有完成,第四焚化爐才會到現在還在這個地方,繼續遭受這個地方的居民抗議。

璽克到處翻,他找到一張發黃的公告是:「即日起禁止侵吞垃圾,違者重懲。」既然是用公告的方式增加這項規定,表示這不是這裡一開始就有的規矩。璽克繼續翻,找到一張公告是員工把修理好的垃圾集中起來,準備送去義賣的消息。果然在最早的時候,把垃圾修好再利用並不違反工作守則。

根據璽克的經驗,公家機關只有事情大條時才會改變工作慣例。不知道當年是出過什麼事才突然禁止垃圾再利用。跟禁止時間點相近的公告,璽克只找到一些像是「全體員工精神健康檢查時程」之類的內容,看不出端倪。璽克不覺得問題只是「關係到廠商收入」那麼簡單,璽克也不覺得一個法師群集的地方會害怕鬧鬼。

剩下的公告裡工作流程佔了絕大多數。璽克手撐在木板上嘆氣。他本來想要問小碴騷靈的事情,結果小碴現在人還在不在園區裡都不知道。璽克低頭想了一下,決定去登記室找線索。
agama 發表於 2014-1-22 18:49
第十章_腦袋裡的問題




璽克走到登記室門前,把手放在門把上。他的掌心有刺刺的感覺。不是靜電造成的,這種似有若無的觸碰感覺,是法術能量。這裡不久前才有人用過開鎖術。璽克把門打開一條縫,看到裡面有一頂堆滿紗和布花的寬邊帽,璽克把門整個打開,當機立斷的脫下腳上鞋子,對準那頂帽子扔了過去。

房內那個戴著寬邊帽,身穿華麗長皮裘的男子蹲在滿地拖出來的抽屜中間,背對著璽克。腳邊還躺著一座壞掉的鎖頭山。他憑本能感覺到有來自背後的殺氣,想要跳起閃避,結果被腳邊的抽屜絆到,雖然成功閃過鞋子,卻也結結實實的摔在抽屜堆上頭。

抽屜全是金屬作的,公家機關的東西邊角當然沒有磨圓,看起來很痛的樣子。

「這什麼——鞋子?不是毒草彈?」戴寬邊帽的男子在抽屜堆裡游泳了三秒才成功站起來,他用戴著絲質手套的手,把鞋子拿到跟臉差不多的高度觀察,然後扔回給璽克:「你該換雙鞋子了,鞋跟都開口笑了。」這個人全身上下都是造型誇張的華服,是這個時代的人甚至不會穿去參加宴會,只有參加相關主題變裝舞會才可能會那樣穿的華麗。

「主人甚至不值得用一顆毒草彈對付耶。」一名長著黑色長尾巴的少女坐在魔話桌旁邊的椅子上。她的兩腿從大腿處交叉,放在上方的那條腿角度略微抬起,讓下方的神祕三角地帶處於好似可以看到卻又看不到的曖昧狀態。她穿著套頭連身毛線裙和黑色長風衣。一頭豐厚的黑色長髮在頭左邊盤成一朵花的形狀。她能在那張長短腳的椅子上擺出這樣妖撓迷人的姿態而不摔倒,實在是相當了不起。

這兩個人是奈莫和莉絲娜。前者是璽克以前在黑暗學院的室友,後者是前者的使魔,品種是媚魔。

奈莫在黑夜教團的事情結束之後,致力於能讓自己再度被通緝的事業。他是黑市法師,專作些政府不准作的生意。就跟璽克目前體會到的社會定律一樣,犯法的人總是比較有錢,所以奈莫比璽克有錢。

「你又在找什麼違法的東西了?」璽克把鞋子穿回去,為鞋子底下那變得更大的開口感到驚詫。

「這個嘛——」奈莫伸出一根食指,昂起下巴,擺出得意的樣子。他看起來像是打算說出一個非常偉大的計畫,卻又突然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頭低下來,手指也彎曲收了回去,低聲說:「說了你會笑,還是不說了。」

這種說法璽克昨天才聽小碴說過,讓他更好奇了:「到底是什麼東西?你說出來的話,我會考慮看看要不要放過你。」

「不,我不會說的。那個實在是——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就是——我知道那東西居然是『那玩意兒』的時候,也很傻眼啊。」奈莫欲言又止,拿下帽子用雙手捏著。

「你篤定不說?」璽克拔出祭刀威嚇奈莫。

奈莫一手把帽子戴上,另一手拔出他的祭刀。他的祭刀刀柄是十七隻彼此堆疊踐踏的惡魔,波浪狀的刀鋒閃閃發光,就和他的衣服一樣引人注目。奈莫說:「不說、不說、絕對不說。說了你會覺得我像個白癡。」

「你早就是個白癡了。」璽克低吼。

「我覺得多這一次有差!」奈莫搖晃祭刀說。

莉絲娜用左手食指按著自己的下唇中間,又沿著唇瓣斜斜的移到下巴左側:「主人,您最好避免和璽克大人起衝突。您現在是個沒用的廢物,雖然不利條件一樣,但璽克大人還可以把您當成沙包打,您不行啊。」

「不利條件?什麼東西?」璽克把祭刀打橫舉起,皺著眉頭問。

「這個喔。這地方給設計成會吞噬法術能量。你想想嘛,這地方每天燒掉那麼多魔法垃圾,一定會釋放出大量的自由能量,那些能量不處理一定會發生問題。」奈莫一攤手:「所以這裡整個園區都會把法術能量吞噬掉,法術結構很快就會崩潰,法師的招術在這裡沒什麼效果。」

璽克挑起一邊眉毛。他知道之前那些法術為什麼會失效了。他冷笑著說:「所以你也不能用穿牆術逃跑了。」別的法術就算了,只不過是持續時間大幅縮短而已,穿牆術在這種環境下會有卡在牆壁中間的危險,嚴重失敗時身體甚至會跟無機物黏在一起,那是會出人命的,所以根本不能用。

奈莫掩嘴說:「啊,好像不該說喔。」

竟然把這麼關鍵的事情告訴璽克,雖然平常璽克就覺得奈莫的思維很有問題,不過今天他的智商好像巨幅下降了。

「主人您是大白癡。人家覺得這一次差很大。」莉絲娜眼睛轉了一圈,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顆紫色的球砸在地上。球像是裝水的氣球一樣,在地上破裂。裡面的紫色液體快速蒸發,冒出大量刺激性的紫色濃煙,一下子就充滿整個房間。

璽克的眼睛睜不開,眼淚鼻涕直流,猛烈咳嗽到幾乎要站不住,卻只是越來越難以呼吸。就算他聽見奈莫的咳嗽聲跟莉絲娜的腳步聲一起離開房間,也無力追趕。璽克的使魔沒辦法把他拉出去,他只好自己用爬的出去。他摸著牆壁移動,就算出了登記室,他的眼睛還是睜不開,他一直爬到周圍溫度突然下降,出到戶外時眼睛才能勉強睜開。他拿草藥擦臉、又放在嘴裡嚼,咳到肺都在痛,好不容易才能正常呼吸。

登記室裡的毒氣要等一段時間,才會自然分解成無毒氣體。璽克認得那顆紫球,被那東西嗆到,除了呼吸系統本來就脆弱的人之外,並不會造成傷害,不過還是很不好受。

璽克沿著牆壁走在沒有草的草皮上頭。他不時用袖子擦去臉上淚水,喉嚨也很痛,希望吹風能讓他舒服一點。





這個季節吐氣時嘴裡會冒出白煙。

璽克遠遠的看到樹精老人在掃地。他掃地的方式對地面毫無影響力,落葉不斷從稀疏的竹掃把縫隙裡溜掉,在掃把掃過以後繼續留在原地。

璽克走到樹精老人旁邊,在距離四十公分的地方停下來。樹精老人自顧自的掃地,完全沒注意到璽克。

「老先生?」璽克出聲喊。

樹精老人沒有反應,繼續掃地,璽克甚至不確定他有沒有看到樹葉溜走的狀況。

「老先生!」璽克兩手放在嘴邊圍成杯裝大喊。

過了五秒後樹精老人才抬起頭,用每秒轉動十度的慢速先看了沒人在的左邊,才轉向璽克所在的右邊。他盯著璽克看了三秒,總算開口回應:「啊——原來你在啊。」樹精老人咧嘴露出假牙,然後又繼續掃地。

「老先生,登記室裡有人放催淚彈,暫時別去那裡。」璽克說。

樹精老人沒什麼反應,也沒問是誰放的催淚彈。璽克站在那裡繼續擦眼淚,突然樹精老人就開始講古了:「我在這裡作了三十五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年輕人——也許你這樣的人只有到這種時候才會出現吧——在和樂融融——的地方是看不到你的——」

「我很奇怪嗎?」璽克皺眉問。

「——你不夠奇怪——這就是你奇怪的地方。」

璽克完全聽不懂。樹精老人說話居然比小碴還要難懂。

「——你這人啊——對這個社會來說很奇怪,簡直是驚悚。可是啊——當你處於足以讓人們變得奇怪,甚至是讓人瘋狂的環境裡,你卻表現得異常正常。」

「異常正常」這種詞組似乎有某種不合邏輯之處,總之璽克聽懂了。他抓抓後頸說:「簡單說就是不合群。」璽克覺得那顆毒氣球讓他的皮膚癢了起來。他問樹精老人:「老先生,你是這裡的第一批員工?」樹精老人剛說他在這裡待了三十五年,之前局長大人也說這個地方運作了三十五年。

「這裡蓋起來的時候——我就在了。那時候這地方多——漂亮啊。世界各國的法師都——來參觀學習,是國際模範啊——那麼多的文章都在討論我國是怎麼作的——那麼多他國官員要求自家政府拷貝我國經驗——每次大煙囪重新油漆的圖案要辦比賽決定——能夠把圖留在那裡是一種榮譽,全國的藝術家競爭——

「那時候——能進到這裡工作的都是最優秀的法師——衝這這地方建設者的名字——大法師查.拉古尼曼森.古里絲莫拉.梅吉克.薩耶弗農——每個人都想要追隨他做事——」

樹精老人只有那個長之又長的名字唸得特別順,沒有絲毫拖延。

「——就算加班也無所謂,人人自願為第四焚化爐付出——那時候還沒有法師勞動基準法,年輕人多拼啊——就連假日也都忙著打掃——現在只剩下我這種該退休的老骨頭在努力囉——」

樹精老人最後那段話提醒了璽克。今天對樹精老人來說也是假日,他卻在打掃(雖然打掃前打掃後看起來沒什麼差異),而璽克這個應該要對工作充滿衝勁的年輕人卻閒在一旁,兩手空空的聊天。要不是樹精老人也只有一個人,工作和不工作的比例達到一比一,這就足以證明璽克非常不合群。

璽克動了動脖子,覺得皮膚越來越癢了。

「我去沖個澡。」璽克說。這可不是不工作的藉口。
agama 發表於 2014-1-22 18:51
第十一章_妨礙風化邊緣的追逐





宿舍棟的淋浴間處於不堪使用的狀態。小碴有找人來整理過溫水游泳池的附屬淋浴間,所以員工洗澡都用這邊的設施。璽克走進溫水游泳池所在的建築,沿著池邊走向淋浴間。第四焚化爐處於崩潰邊緣,需要更多人手照顧的游泳池自然是關閉狀態。這個游泳池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使用了。現在這裡看起來像是一座熱帶叢林。瓷磚縫溢出大量青苔,游泳池中間盤據著一棵巨大的植物,粗壯的樹根完全蓋住池底。它的樹枝橫向發展,直接衝破落地窗往戶外長,又有許多氣根觸地後長成支柱根。在這裡走路都要低頭才不會撞到。地上、樹上都是巨大的豆莢,堅硬的外殼可以拿來當成玩具刀。

璽克抱著換洗衣服低頭走過。他每次來這裡都會覺得很壯觀。這棵樹是魔界品種,生長過程中必須要吸收會使人類情緒失控的心靈毒素,要在地球培育相當不容易。居然在這種地方自己長成這麼大一棵,十分不可思議。

淋浴間的狀況以璽克的標準來說相當完美。乾淨、瓷磚全數完整、水溫穩定,因為拿給整個溫水游泳池的熱能來供應一個小小的淋浴間,所以不會有水不夠熱的問題。至於水龍頭生繡這種小事,璽克從來就不在乎。

他脫掉衣服,進到隔間裡。沖頭髮之前,他先看清楚洗髮精放在哪個位子,沖過頭以後,他伸手到固定在牆上的鐵籃裡撈洗髮精,卻只摸到應該在瓶子底下的鐵架。他的手左右摸了一遍,在鐵籃裡到處撈,什麼都沒有。他一手把頭髮往後撥,抬頭看鐵籃。

裡面空空如也,連沐浴乳跟肥皂都不見了。璽克看了一下地面,也沒有掉到地上。

他有不好的預感,他打開拉門衝到置物櫃前面。打開一看,他的衣服不見了,不管是髒衣服還是準備穿上的乾淨衣服都不在裡面,只剩下他帶著鍊子的銀匣,躺在他的藥材包上面。

這還不是最糟的。

他的祭刀不見了。

那是他最重要的資產之一。全世界所有語言的髒話加起來,也不足以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他把銀匣戴到脖子上,藥材包繫在腰上,衝出淋浴間,發現他的破鞋也不見了。他摘下長在泳池邊的植物,塞在藥材包的腰帶上變成臨時裙襬,將自己從妨礙風化的裸奔狀態裡拯救出來,再撿起一根豆莢當武器。

可惡的騷靈!他要宰了這些傢伙。他不知道騷靈怎麼能碰到他的刀,這種強力魔法物品對靈體通常都會出現禁制效果,只有實體生物才有辦法偷竊。

他可以感覺到祭刀的氣息,它還在附近,小偷也還在附近。

璽克閉上眼睛,睜開第三隻眼。在黑暗中「看見」這個世界的另一種面貌。這是璽克來到這裡以後第一次用第三隻眼看,他看到的世界遠遠超乎他意料的壯麗。

那棵巨大的魔界樹發出有如一座光之噴泉般的光芒,每個支柱根又變成一根朝天延伸的光柱。葉片像是白銀小牌子般旋轉發光。法術能量在葉面上吞吐,化為點點光粒飄散。在魔界樹底下和頭上,都是巨大旋轉的光之漩渦,許多小光點分布其中隨之轉動,看起來像是兩個銀河包圍住這個地方。這麼大的法力漩渦不是隨處可見,在璽克知道的範圍內,只有光明之杖總部頭上那一個能與之匹敵。

璽克轉頭,又看到很多光在遠處一個六層樓高的蛋型區域內打轉,然後消散,那裡應該就是主爐了。

他追蹤祭刀的氣息,一直追蹤到戶外。他感覺到那裡有個鬼鬼祟祟的身影。用靈視觀察,他的體型是人類沒錯,但是氣息很奇怪。人類總是在思考各種事情,隨時有念頭產生,因此人類的氣息總是瞬息萬變。那是那個人的氣息很單調,顯示他的思緒幾乎沒在運作。他一直保持著同樣的情緒和思維,沒有變化,就像殘餘意識一樣。

璽克低頭追到室外,他一面在青苔上打滑,一面抓住花台轉過牆角,總算看到那個小偷。當下他懷疑那個人可能真是騷靈,因為他的頭很怪。

那個人正背對璽克全速開溜。他比璽克矮一個頭。把一頂形狀類似盤子的碟形天線凸面朝上戴在頭上。那個天線上纏著很多鐵絲,鐵絲的尾端朝四面八方怒張,看裡來就像是銀色的巨型海膽。這個人背上的肌肉很厚,穿著帆布連身工作服。這件工作服上面有經年累月磨出的褪色痕跡和好幾處破損,正是現在時尚界耗費大量水資源去磨洗製造的造型,但在這裡只意味著這件衣服該扔了。

璽克認得這個人,他就是璽克在主要控制室走廊上看到的倒退人!

璽克和他之間的距離超過十公尺,地上到處都是碎玻璃,璽克赤腳不可能用跑的追上去。他對豆莢吐口水,用索尼語唸咒:「震盪!」然後以投擲長槍的方式,單手大動作把豆莢對準那個人的腦袋投擲出去!

豆莢飛行吹起一陣狂風,把地上的葉子全都吹飛出去,也讓璽克的裙子遭遇某種程度的危機,幸好沒事。豆莢以攻城槌撞擊城門那樣的方式,狠狠命中小偷男藏在天線帽底下的後腦勺,發出清脆的「扣」一聲。

附加法術的豆莢把小偷男整個人撞得往前撲。天線帽居然還好好的戴在頭上,只是因為趴平的關係,變成戴在後腦上。

璽克閃避地上的玻璃,一路跳著移動到小偷男旁邊,一腳踩在他背上。腳底觸感還滿軟的。

這時樹精老人從另一面牆後面拐了過來,他一過來就看到璽克穿著葉子裙,裸上身和露出雙腿踩在一個微胖受害者身上,這一次樹精老人反應迅速,在一秒內就開口問:「這是怎麼回事?」

「他在我洗澡的時候偷走我的東西!」璽克放下腳,對小偷男下令:「給我起來,把我的東西還來!」

小偷男蜷起身體縮成球狀,把天線帽調整到不會卡住的角度,就這樣滾動到樹精老人旁邊,站起來躲在樹精老人後面偷看璽克。

「你這——」璽克差點把髒話罵出來,咬牙忍住沒在老人家面前失禮。他仔細看小偷男的臉,發現他的表情很奇怪。小偷男眼睛圓睜,比一般人驚訝的時候睜得更大,根本就是全力撐開眼瞼,同時瞳孔又縮得極小。嘴唇緊抿,脖頸僵硬。他一直維持這個狀態。既不會想舔舔嘴巴,也不會想轉動脖子。他的眼睛一直定在同一個角度紋絲不動,眨眼的樣子只像是機械開闔。正常人的臉不會這麼像石雕。要璽克診斷的話,他會覺得這個人應該是多重迷幻藥中毒合併吸入蝕魂蟲。

璽克問樹精老人:「這小偷不知道從哪裡溜進來的,你認識他嗎?」

「他是這裡的員工啊。」樹精老人流暢的說。

「啊?」璽克偏了一下頭:「不是只有三個員工嗎?」

「沒錯啊。」樹精老人看了一眼璽克,又瞄了一下小偷男:「加上怪頭,是三個人啊。」

那小碴是什麼?

璽克開始覺得冷了,這不單是因為他光著身體頂著濕髮站在冬季的戶外。他想起關於小碴的眾多疑點:他看到小碴時,覺得他好像是跑錯時代的幽靈。看看樹精老人,身上的反光背心反光條都裂開了;怪頭呢,一副沒錢買新褲子的窮酸相;他自己,就算不是裸體穿葉子的時候也沒好到哪裡去。

只有小碴穿著精美法袍,怎麼看都不可能是這裡這個時代的員工——只有在第四焚化爐剛開張那個時候,這樣的法師才不奇怪。璽克越想越覺得可疑。小碴該不會是過去在這裡工作過的員工幽靈,因為對這個地方還有執念所以留下來守護這裡?這樣一想又更加合理了,小碴的確說過他要找東西。想找回某個東西是幽靈逗留人世常見的理由!

「總之,」璽克用手摩擦手臂皮膚想提升一點溫度:「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怪頭小偷把璽克的包包抱在懷裡搖頭。正常人搖頭的時候,頭會轉動,但是眼珠會往頭轉的反方向轉動,讓視線定在同一個點上,這樣才不會頭暈。他搖頭的時候眼珠卻不動,導致視線跟著移動,看起來非常詭異。他用彷彿合成語音般死板的語調說:「怪頭不還。你是女王的敵人。」

璽克撿起豆莢,當成刀子般揮舞耍弄,用低音威脅怪頭小偷:「這次我會把你的頭從脖子上打飛出去!」

「怪頭,把東西——還他。」樹精老人慢慢的對怪頭小偷說,雖然語氣很嚴肅,但實在是花太多時間了。

怪頭小偷頭搖個不停,正常人這樣早該暈了。

「還我!」璽克大吼一聲。他的憤怒瞬間和祭刀聯繫上,祭刀放出電流,怪頭哀嚎一聲把包包拋到地上。璽克跨了三大步撿起包包,先拿出祭刀確認沒事,然後開始穿鞋子。寒風吹來,璽克打了個冷戰。他趕緊把外套穿上,變成穿著葉子裙和鞋子,搭配裸體外套,比之前更像個變態的打扮。

怪頭倒退著快步跑掉。璽克也不想去追。

樹精老人說:「怪頭他——腦子怪怪的,請你——不要跟他計較——」

璽克的眉頭沒有因為樹精老人的解釋而舒緩。他待人公平,只要礙到他,他才不管對方神智清不清醒,一律給予齊頭式平等待遇。

樹精老人繼續說:「——他之前——工作的時候——不小心跌進了佇坑裡——大概是那時候吸到太多廢氣——之後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璽克瞇起眼睛。他覺得越來越冷了。頭髮還不斷滴水弄濕他的外套。他一聲不吭的轉身回去洗澡。

他回到淋浴間裡,接觸到熱水後璽克打了好幾個噴嚏。他發現洗髮精之類的沐浴用品回到架子上了。這部份是騷靈下的手。他把祭刀塞在藥草包裡,再把銀匣纏上去掛在門上。這樣小偷應該沒辦法了。誰又想偷這東西,就讓使魔吃了他。

璽克一面洗澡一面思考問題。他懷疑自己可能受到空氣中微量廢氣的影響,才會出現破綻讓小偷有機會下手。他想到游泳池裡那棵巨大的野生魔界樹。這地方的空氣裡很可能含有不少心靈毒素。

他又想了一次小碴的問題。想找出別的解釋。他自我安慰小碴可能是義工,但這個說法連三秒鐘都撐不到就被他推翻了。就算小碴真的是個有錢還跑來給人唾棄的義工,卻無法解釋為什麼樹精老人沒算小碴那雙手,堅持這裡只有三個人肉齒輪。
agama 發表於 2014-1-22 18:53
第十二章_紙面考古





等璽克洗完澡,登記室的毒氣差不多也散去了。他先去廚房翻冰箱把自己餵飽,然後回到登記室裡。這裡還保持在奈莫弄亂的樣子,滿地都是抽屜。

璽克不清楚這裡資料排列的方式,就蹲在地上慢慢研究。奈莫拉出來的抽屜內容物分成兩種,一種是人事資料,一種是設備清單。本來大概是鎖著的,不過鎖已經被奈莫弄壞了。

因為數量過於龐大,一張張看幾天幾夜也看不完,璽克就跳著看。人事資料上那些法師學歷一個比一個顯赫,來源都集中在那幾所知名法師大學。工作的時候想必就像在開同學會。璽克抽到一張資料上沒蓋「已離職」章,好奇仔細看,才發現那是肥貓主管。他在資料裡的照片比抗議群眾拿的照片要年輕多了,也清瘦多了。璽克看到他的通勤地址就在附近而已,卻不來上班,可見工作態度跟學歷是兩回事。

看了一陣子沒看出個所以然,璽克就改看設備清單。魔器學本來就不是璽克熟悉的領域,是到這裡以後才開始用功,上頭紀錄的東西,那堆暗語似的編號他根本看不懂。看了兩個小時後,璽克認定這是在浪費時間。除非先確定大方向,不然再翻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收穫。

他隨手把一整疊採購單疊在一起,把底端向上折彎用手指從側面抵住,再稍微放開。紙張邊緣快速滑下,發出「啪啪啪啪啪」的連串輕響。璽克控制力道讓每張紙分開滑落,採購單的下半截內容輪流閃過,璽克因此發現有很長一段時間,在單子最底下簽名同意的都是同一個人。

查.拉古尼曼森.古里絲莫拉.梅吉克.薩耶弗農。這個人簽完名還把最後一筆延伸出去畫小花。

這個長到不行,明顯是爸媽吃飽沒事幹而取的有錢人名字,璽克不久前才聽樹精老人提起過。雖然他根本記不住,但看到就想起來了。

就是這個人蓋了第四焚化爐。

「查」.拉古……

小「碴」。

兩個人的名字發音一樣,該不會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璽克不知道小碴的全名。如果是他設計並且建造了這個地方,那按照法師亂來的傳統,在這裡暗藏東西是很正常的。這裡三十五年來有過多次大規模維修和改建,東西有可能移動到連最初藏的人都找不到。小碴外表年齡和璽克差不多,三十五年前根本就還沒出生,但是這個世界上並非沒有永保青春的法術,如果小碴是幽靈的話,要用年輕人的樣子出現就更容易了。

璽克的手又伸向人事資料,在碰到之前他突然驚覺自己根本不該追查這件事。小碴是幽靈,那又怎麼樣?他協助璽克拆解魔器,對抗抗議民眾,提供食物,維持第四焚化爐正常運作。他能幫助璽克達成保住這個地方四個月的目標。有些幽靈如果身份被戳穿就會消失不見,為了讓自己有屋頂可以過冬,璽克應該忘記這件事。

於是璽克把紙張隨便塞回抽屜裡,也沒把抽屜塞回櫃子裡,就這樣離開登記室。
agama 發表於 2014-1-23 21:09
第十三章_據說沒有女王





今天剩下的時間璽克都在作法術研究。他躲在房間裡試驗各種不同法術結構受法術能量吞噬影響的情形。他弄得滿地都是雞骨頭,結論是全面失敗。魔器為了避免時間久了裡面的能量會流失,也為了隔絕外界法術能量影響,都有設層層隔離構造。這裡的能量吞噬連魔器裡的能量都能吸走了,一般法術根本無力抵抗。不管璽克嘗試幾次,不斷改良加固方法,都只能稍微延長法術持續時間,無法阻止法術崩潰。

接近九點的時候,樹精老人又來把璽克的門鎖了。璽克今天不急著去睡,他坐在門前地板上等騷靈開始鬧。

時間流逝,璽克把耳朵靠在門上,聽到外面有唱歌的聲音越來越近。那個聲音聽起來像是孩子隨意哼唱,不但沒有旋律可言,音準也亂七八糟。還常常猛然拔高或是中斷,跟「悅耳」絲毫沾不上邊。那首歌只有一句歌詞,一次又一次的重複。唱得含糊不清,璽克聽了很久才聽出那是什麼句子。

「無魂者的王國——出艾太羅!出艾太羅!出艾太羅!」

音量漸漸大到像是在開宴會。唱歌的傢伙越來越多,但曲調沒有統一,各唱各的,搭配一些可能來自於鍋碗瓢盆的敲擊聲伴奏,充分達到讓人不能睡的效果。

「吾輩的女王——」璽克聽到他們一直重複這句歌詞。

璽克大聲問:「誰是女王?」這個字眼讓他想到今天那個小偷。

外面的傢伙突然全部安靜下來。過了四秒,外面轟然響起回應,用之前那個亂七八糟的曲調,七嘴八舌的唱:

「沒有——女王!沒有!」

「被人聽到了——不要再歌頌女王了!」

「女王有危險!不可以——不要告訴他——」

璽克還真沒想到騷靈是這麼搞笑的靈體。

「沒有女王,你懂了吧?」一個相當耳熟的聲音,貼著門板的另一側,用高傲的語氣說。

璽克大喊:「你是那個掉進分類箱的傢伙!」

「我才沒有掉下去!那是我的策略,要你拆掉蓋子放女王出去!」

璽克有種碰到整群奈莫的感覺,這些傢伙腦中毒的情況似乎還要更嚴重。

「明明就有女王,你騙我!」璽克剛喊完這句話,就因為自己的用詞愣住。

他十歲以後就不再說這句話了。「你騙我」這種說法完全是不成熟的小鬼頭在用的。在大人的社會裡,騙人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在某些圈子裡甚至是社交活動的基礎。就算知道自己被騙了,就連對方是惡意為之的情況下,也不能直接用這句話指責對方。只能拐個彎子責備對方「缺乏誠信」,不然自己就會得到「天真浪漫、過度老實」的評價,而且每個人都會認為是因為被騙的一方太笨才會被騙。

璽克不禁懷疑,自己果真在不知不覺中吸入了過多廢氣,影響到他的心智了嗎?恐怕也是同樣的原因,導致奈莫變得口無遮攔。

外面的傢伙還是堅持自己前後矛盾的說法:「沒有女王!沒有!」

璽克本來只是隨口問問,卻發現還有廢氣在毒害他,一時怒從中起,他用力搥了一下門,大吼:「叫你們女王過來!」

「來了!」門的另一邊真的傳來一個甜美的女聲。就是之前和璽克隔著門對談的同一個聲音。

這下換璽克錯愕了。他愣了一下才說:「你們不要每天晚上都這樣吵,我要睡覺!」看來這個女聲就是女王的聲音。

女聲忽大忽小,說:「在出去以前,我們去不了別的地方。」

「那也該保持安靜!」璽克說:「還有,不准碰我的東西!」

「這是我們證明自己存在的方式。沒有靈魂的我們只能像這樣的確認自己和世界一起存在。」

「你們存不存在又不干我的事,我要睡覺!」

其他騷靈又開始唱歌了:「吾輩自虛無中創生,自被造物擷取立身之所在,無過去亦無未來,僅於當下永恆的族裔。」

女王的聲音說:「你難道不在乎被遺忘嗎?」

「什麼遺忘?」璽克皺眉。

「我感覺你跟我們很像。」

「啥?」璽克挑起一邊眉毛。他更聽不懂了。他可不會三更半夜的拿著鐵鍋和鏟子,跑到別人家門口敲敲打打。

「你的聲音對這個世界來說根本不存在,這個世界也不打算分給你一個立足之地。你如今的面貌是他們創造出來的,你承擔了這個世界製造的業報,因此受到汙染,因此被視作垃圾。如果你不去證明你的存在,你將會被掃除到世界之外,對那些創造出你的人來說,你既不曾誕生,也不曾消失,你將從未存在過。他們不會記住你,更不會為你的遭遇負責。」

璽克兩邊的眉毛都挑起來了:「先說,我完全沒有意思要別人為我的人生負責。」

「但那是他們應該作的。」

璽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個女王跟他的想法有些不同之處。璽克當然同意製造垃圾的傢伙該為此負起責任,比方說支付焚化爐工作人員的薪水之類的。但是女王口中的負責似乎不是指這一類的事,而是指這樣一來,不管女王想對那些人作什麼事都可以。

這種沒有底限的「負責」讓璽克覺得不舒服。在璽克思考的時候,突然他感覺到有視線穿過鋼板門,碰觸到他。他本能的後退一步,拔出祭刀對著門板戒備。

女王的聲音傳來,這次她的語調平板,毫無起伏變化,音量也維持在固定的分貝,彷彿機器一般:「吾輩可以看見汝曾經歷之事,讀取汝身上不成型的殘留意識。」她一口氣不間斷的說下去:「被瘟疫毀滅的故鄉覺醒的死靈師之力進入黑夜教團踐踏同窗成為四首黑暗學院潰敗在荒野逃竄……地底神殿的背叛鎮壓黑夜王者幾乎被魔法院處死特赦進入法術補校……」

「夠了!」璽克大吼一聲,打斷女王的發言。那些經歷他記得一清二楚,不需要別人提醒。

「吾輩的痛苦,汝應該能夠感同身受。」女王的聲音又變得柔嫩:「你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都是別人造成的,你應該要讓他們負起責任啊?」

「以靈體來說你們太愛管閒事了。」璽克收起祭刀,搔搔脖子說:「不要再吵了。」

「吾輩沒有靈魂,故此直視真實。」

「你們很喜歡強調自己沒有靈魂喔?」璽克沒好氣的說。

「是的。那是我們與世間萬物最大的區別——我們是伊薇娜.莎頌的遺願。」

女王的聲音變小,逐漸遠離,敲擊樂隊跟著她離去。最後再也聽不到聲音。

璽克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走到床旁邊直接倒在床上。他沒有辦法換工作,換個房間總可以吧。他決定明天就動手。
agama 發表於 2014-1-23 21:09
第十四章_進入佇坑





隔天早上璽克第一個抵達員工餐廳,一頭鑽進廚房裡。他拿了個鍋子刷乾淨放到爐子上,加水、淨水,然後陸陸續續往裡面扔了超過三十種草藥開始熬。

小碴比璽克晚四十分鐘進來。那個時候整間餐廳都瀰漫著濃重的,帶點焦味的苦味。小碴本來在打呵欠,這個味道直接衝進他腦袋裡,讓他瞬間清醒。他徒勞無功的遮住鼻子走進廚房,剛好看到璽克對著鍋子施法。藍紫色的閃電劈進湯水裡,冒出同樣顏色的煙霧。過了兩秒,鍋子裡的水變成不透明的深綠色。

「早安,你在幹嘛?」小碴問。

「我在熬醒腦藥。」璽克關火,用網勺把藥草殘渣撈起來。他精心調配出來的這鍋魔藥,對於魔法廢棄物可能產生的汙染有良好的解毒效果,還可以完美的消除心靈毒素。璽克轉頭問小碴:「你在這裡工作很久了嗎?」

璽克直盯著小碴看的樣子,讓他覺得自己有生命危險:「滿久了吧。怎麼了嗎?」

璽克把一點藥湯倒進小碗裡自己嘗嘗味道,然後倒了一整杯給小碴:「很好,把這個喝下去。不要問這是什麼,喝就對了。」璽克又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把兩個人體內的毒素都清掃乾淨。

小碴皺著眉頭接過杯子。他盯著看了五秒才下定決心,才小嘗一口就差點噴出來,他掩住嘴表情痛苦,掙扎了好一陣子才成功嚥下肚。

「要加冰糖嗎?」璽克看了,趕緊把整包冰糖從櫃子裡拿出來交給小碴,小碴什麼也沒說,只是猛力往杯子裡加了一大堆。

璽克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藥湯。味道是很苦沒錯,但是璽克喜歡這種天然的苦味。不是只有苦而已,苦很快就會退去,在舌頭上留下清爽的香氣。以後他就用這個當水喝。

璽克喝完自己那杯,開始把那鍋湯轉移到水壺裡去。小碴那杯雖然加了冰糖,但也才剛好擠進他的忍耐極限而已,他手還是蓋著嘴巴。

「十一點的時候卡車會到門口,我們一起去現場指揮。」小碴說。

「預約工作嗎?」璽克問。按照第四焚化爐工作流程,如果有特別棘手的垃圾要進來,就要先預約送達時間。

「有一個馬戲團解散,裡面的擬獸魔器沒找到買家,全都扔了。」

聽起來像是大型狂暴魔力猛獸特賣會,應該比和迷你兇惡蘑菇精單挑更加危險。

「這是個大工作,我們要進到佇坑裡去,中餐八成沒時間吃,所以,」小碴決定長噁心不如短噁心,他把藥湯一口氣灌下肚,遮著嘴打開冰箱,拿出讓璽克開心到彷彿整張臉都發亮了的東西。「今天的早餐吃好一點!」小碴把大塊牛排扔在桌上,發出甜美、沉重的撞擊聲。





裝了一肚子牛肉,還加上全身都是煎牛肉的氣味,十一點的時候兩人準時到沒有草的草皮上等卡車。璽克不停舔著嘴巴,神智還停留在灑上岩鹽的五分熟牛排上頭。這實在是太美味了!要讓璽克恍神不必用心靈毒素,煎塊牛排效果更好。

他滿腦子牛肉,直到卡車開到他附近,停下來時他才注意到。

那並不是普通的卡車,而是拖著五個貨櫃的聯結車。璽克沒有聽到猛獸暴動的聲音,那五個貨櫃外觀看起來也很平整,他還可以抱持希望,希望這些魔器不會太難搞。

跟其他的魔法垃圾車一樣,那台聯結車在滿布微小尖刺的佇坑入口前停了下來,司機打開車門,連滾帶爬的衝上同事的馬車,迅速離開。看到司機害怕的樣子,璽克又開始覺得不太妙了。

「該我們上了。」小碴走到佇坑門附近,那裡有一個嵌在牆壁上的金屬箱,他輸入號碼打開金屬箱,從裡面的東西判斷,那是個工具儲藏箱。小碴忽略裡面的魔器專用滅火器、魔力流破壞剪之類的工具,只拿出一個金屬圓盤,然後把工具箱鎖好,扯著璽克的袖口,兩人坐上聯結車。小碴坐在正駕駛座,璽克坐在副駕駛座。

佇坑入口的鋼板門往上升起。之前璽克看到裡面都是一片黑,這次兩邊牆上卻出現整排圓球狀的燈光。聯結車自動駕駛,開進過鋼板門底下,進到佇坑範圍,走了一段路後,空氣震盪了一下,後面傳來入口關閉的聲音。

璽克看著小碴。小碴把那個金屬圓盤放在腿上操作。那個金屬盤比臉大一些,分成兩層。下面一層是一圈圈的同心圓圈套在一起構成的平面。每一圈上面都有法術符號。上面一層也是同心圓圈,但是分成兩個同心圓,其中一個比另一個要小一些,架在下層的同心圓上頭,上下層圓心位置不同,上層的兩個同心圓也不接觸。上層的同心圓沒有超出下層同心圓的範圍。上層的兩個同心圓不只在上面有法術符號,側面也有。這些同心圓都可以轉動,上層的兩個圓甚至可以在下層圓的表面上移動。因為看不到有機械構造,璽克懷疑上層的圓是用類似磁力的力量吸在下層圓上頭。小碴用手抓住整個同心圓扭動,或是用手指按著其中一個環拖著轉動,操作這個金屬盤。不同的法術符號靠近時會發出不同顏色的光。

這個金屬盤應該是佇坑的控制器。上面的法術符號不是通用法術符號,而是為了魔法垃圾焚化爐特別設計的加密符號,璽克看不懂。

他把視線轉向四周,在昏暗冰冷的照明下,他看到四周牆面全都是用附魔白銀鋪成的。白銀這種強力的驅邪物質相當昂貴,璽克現在真真切切的感覺到,這個地方當年是如何的眾望所歸,才能這樣大方的使用這種等級的建材。

在光滑如鏡的牆面上,有霧面的巨大法術符號。就像是以牆為紙寫成的巨幅書法作品。雖然只有在反光時才能看到他們,但他們的力量散發出的存在感不受視線限制。他們強力的控制住這裡的每一吋空間。

璽克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作為一個法師,他感受到這裡華麗精緻,環環相扣的魔法力量,恐懼和與之相伴隨的感動直透入骨髓之中。這裡的法術交織成一張複雜度遠超過人類感知範圍的錦緞,璽克感知到大概,又感知每個「大概」底下都有無數細節,那些細節之中又有細節……每個細節還都和其他細節呼應共鳴,像是多重旋律不分主副的大合唱。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這麼大規模的現代魔法尖端造物。他覺得應該沒有法師能在這樣的魔法面前保持平靜。他看了一眼小碴,小碴倒是沒什麼反應,彷彿沒有感覺到這裡和分解室的背景能量有什麼不同。也許小碴習慣了吧。

璽克不知道聯結車走了多遠,浸泡在這樣龐大的法術能量場中,他連距離感都喪失了。通道中止了,聯結車停在一面牆前面。小碴轉了幾下控制器,牆壁上浮現一個巨大的封閉法術法陣。法陣發出一陣金光,轉變為一隻微胖的瞇眼貓咪圖騰,脫離牆壁浮在空中,牆壁往兩邊打開來,露出後面的通道,聯結車繼續往前走。

璽克把頭伸出窗外往後看,貓咪圖騰在空氣中維持了大約二十秒才消散,牆壁隨後關上。

璽克縮回車內,把窗戶升上來,問小碴:「蓋這個地方的人是不是很喜歡貓啊?」外面也到處都是貓咪圖案的瓷磚。

「愛貓成癡。」小碴瞇著眼睛繼續操作控制器。璽克現在才注意到控制器的每個圓圈邊緣都會發光,法術符號平常也會發出微光,所以在黑暗中也能使用。小碴說:「他曾經說過,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東西依序是:貓咪、魔法、怪人。」

「這表示他活得挺自在的。」

「怎麼說?」

「像我這種連工作都沒得挑的人,絕對不會這樣大聲宣告自己是個異類。」璽克傾斜身體,把頭側靠在車窗上。燈光在他的眼睛上形成反光亮點,隨著聯結車的行進流動:「能夠這樣明目張膽的炫耀自己和別人有多不同,表示他擁有『不需要附和別人也能過得很好』的條件。」以璽克自己為例,他的祭刀是他實力的一部分,但是他在工作的時候卻不能拿出來。他為了讓別人接受他,必須假裝自己沒有這個特殊的地方。至於喚起死靈的能力就更不用說了,這個非得隱藏到底不可,否則恐怕搜遍全國也找不到一個敢雇用他的人。

「原來如此。」小碴垂下眼瞼,微笑說:「我明明就看這種行徑這麼多年了,但是到現在才發現,背後還有這樣的先決條件。」

「對條件不好的人來說,忍耐和隱藏是必要的。」璽克不知道小碴怎麼突然感嘆了起來,只好直接問:「你和蓋這個地方的人很熟嗎?」

「很熟喔。」小碴笑到眼睛瞇了起來,這個話題讓他很開心。

「他好像很受人尊敬是不是?」璽克問。

「嗯,那個人明明是大法師,以他的身分,他大可只活在立法委員以上的上層社會裡,卻喜歡跟不同階層的人來往。他也不是請那些人去他家,而是他出門去別人家,不管目的地多破多爛都無所謂。他認為不應該把那些人視作等待施捨的人,他會應邀去那些人家中作客,因為他認為他們是有能力分享的人。他曾經說過:『只有見識過谷底的人,才真正知道那些住在高處的人,他們倚靠的是什麼樣的根基。一開始就住在高處的人只能看見自己所踏的這一小塊山峰,看不清腳下那座大山是堆起了多少土石才形成的。』」

這句話跟一般的勵志言論完全相反。璽克聽到的關於山和高處的正向譬喻,總是說得好像只要人在比較高的地方,就會對所有比自己低的東西瞭若指掌,所有相關智慧會因為站的位置而憑空冒出。但小碴說的這段話才符合璽克在生命中看到的現實,那些總是坐著私人飛船在高空中移動,連高山都直接飛過去的人,不會知道地面上每一寸空間是什麼樣的世界。

「聽起來像是一個很懂民間疾苦的人。」璽克由衷的說。

「哈哈。」小碴笑得更開心了,他真的很喜歡這個話題:「他也曾經說過:『身為社會菁英,最可恥的傲慢就是自以為很懂民間疾苦。』」

聽到這句話連璽克都笑了起來。他決定停止追問。再問下去可能就會發掘到小碴的真實身分,他還需要小碴陪伴他面對這個工作。

在聯結車前進的轟隆引擎聲中,他隱約聽見小碴的聲音,喃喃念著:「……就只有經歷不同的人,才能真正提出不同的觀點,那可能是菁英們忽視了的關鍵點……
agama 發表於 2014-1-23 21:10
第十五章_佇坑深處





這條通道可能不是直的,璽克不太確定。牆壁浮現貓咪圖騰然後開闔的動作重複了幾次。在第四扇門和第五扇門中間,他和小碴下車穿上防護服。這裡的防護服和分解室的完全不同,顯然也會貴上很多。分解室的防護裝備主要是防備敲擊和穿刺傷害,這裡的防護服是連空氣都隔絕開來。小碴指導璽克穿上防護服。佇坑的防護服是白色的,用一種特殊的人造布製成。非常厚而堅韌,卻又很柔軟。像塑膠布一樣是沒有透氣孔的,翻開來夾層裡可以看到類似織品的強化網狀結構。防護服是包括鞋帽手套在內的連身服,很大件又很重,璽克費了一番功夫才穿上。

戴上形狀像長鳥嘴,尖端向下彎的透明面罩,這東西只有最尾端帶點紅色,可能是為了讓人知道尖端在哪裡,免得撞到。接著背上氧氣瓶並接好。全部穿戴好,部件接縫全部密合之後,他們從外表不但看不出性別,甚至連人都不像了。然後兩人擠上聯結車繼續前進。

最後他們總共通過七道貓咪門,才進入一個大房間。璽克估計這個房間上下打通了整棟佇坑建築,也就是大約八層樓高,同時又有往下挖。把璽克他們所在的位置當成是一樓,往下看黑暗深不見底。

房間呈圓柱型,中間是空的。牆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隔間,像千層派一樣層層疊疊,裡面放著等待分解的垃圾。垃圾量太大了,垃圾經常堆疊在一起,看不清輪廓。璽克努力在微光中辨識垃圾。他認出一些他拆解過,不會咬人也不會逃跑的垃圾,像是魔力自動烘培機之類的。其他的垃圾看起來也不像是會攻擊分解員的樣子。

圓柱狀房間的中間,從天花板垂下來一隻巨大的金屬爪,在骨架自然微彎的情況下,長度就已經有三層樓高,伸直應該會超過四層。璽克看不清楚爪子和天花板相接的地方,那裡可能有折疊的上臂和前臂吧。

大爪子是金屬手掌骨頭的樣子,外面有很多外露的紅色管線。這讓璽克想到,他在書上看過只留下循環系統的酸蝕木乃伊。沒有皮肉,而是在骨架外面有一層血管形成的網絡。這隻金屬爪外那些管線的分布方式的確就像血管。這隻爪子現在垂在他們頭上不動,璽克總覺得那隻手的比例不是人類的,指尖的鉤狀尖爪也不是人類會有的。

聯接車繼續往前開,眼看著就要掉進中間的空洞裡,璽克嚇得貼在椅背上,但小碴還是穩穩的操作控制器,沒什麼想逃的意思。

車子順利的開到空洞上頭,沒有往下掉。璽克把頭伸出窗外往下看,看到車子底下出現一個很大的藍色螢光浮空板,大小剛好可以填滿空洞,撐住這台車。聯結車在浮空板上行駛一圈,把貨櫃都拖到板子上,然後浮空板載著他們緩緩下降。

下方的燈從上到下,隨著他們接近依序打開。底下的牆壁也都是隔間,但是璽克開始聽到跳動、嘶吼、碰撞的聲音。他看到那些垃圾在鐵網和鐵欄後面暴動,越往下看到的垃圾越激動。璽克看到有一隻魔器鸚鵡一面用頭撞鐵欄,一面不停播放各種不同語言的髒話;一個似乎是魔器北極熊寶寶,把同一個隔間裡的魔器海豹寶寶踩在腳下撕咬;一個自動打掃魔器偶所在的隔間裡塵土飛揚,被鐵欄的能量場擋住沒有吹到外面來……幸好這個地方設計成會吸收聲音,沒有回音,垃圾雖然吵但還可以忍受。

他們繼續往下。越往下,每個隔間越來越大,關押的垃圾體積也更大。璽克希望當「爪子」把這些大型暴動魔器抓去分解室的時候,會把這些東西分配給小碴。

過了大約十分鐘,他們終於抵達最底層。浮空板沒入刻有霧面法術符號的白銀地板底下。這裡的地板中間有一個大型霧面法陣,聯結車就停在那中間。

最底下的隔間一格就有一層樓半那麼高。沒有鐵欄,但是在內部牆邊和入口附近設有法陣,啟動後可以組成封鎖網。現在這些大隔間都是空的。

璽克和小碴下車。小碴拉著璽克的手,把他拖出法陣範圍,然後轉動控制器。法陣外圍升起一圈光束柵欄,把聯結車關在裡面,上方出現另一個浮空板,下降直到接觸光束柵欄的頂端,擋住上面的開口。

小碴再次轉動控制器,兩隻和上方巨手外型相仿但小得多的金屬爪,從牆壁裡伸出來,穿過光束柵欄,在第一個貨櫃外面左右摸了幾下。

第一個貨櫃的鋼板,除了底部以外的部分碎成數塊掉到地上,切口平整。

擬獸魔器出現在璽克眼前,才一隻就佔滿了一個貨櫃。這隻擬獸是模仿獅鷲獸作成的,為了加強演出效果,造得比真的獅鷲獸更誇張。彎到幾乎要戳到脖子的彎鉤鷹嘴,配上裡面有燈,發出紅光的眼睛。每片羽毛都是閃亮的金屬製成,不像真正的獅鷲獸羽毛那樣貼合身體,而是故意一片片的往外刺,製造兇惡的感覺。獅身的肌肉被誇大,現實中這樣的肌肉其實不太實用。不管是鷹的前腳還是獅子的後腳,都作出巨大的爪子,還在關節處加上沒有魔法效果的虛構法術刺青。微妙的是,翅膀和身體的比例卻比真的獅鷲獸要小,大概是考慮到展示空間而作的修改。

它用專用的附魔鐵鍊纏住,綁死在基座上。全身都被固定住,連嘴也被綁牢了,只有蛇頭尾巴甩來甩去。那個蛇頭嘴裡沒有牙,大概是沒有傷害力,所以才沒固定。

「先處理這一隻,其他明天在說。」小碴說。

擬獅鷲獸雖然動不了,但眼睛還是盯著璽克看。璽克發現自己身上出現小小的紅點,那雙眼睛還會放出雷射光。看樣子不要和它對視比較好。

「這麼大的東西怎麼拆?」璽克問。

「慢慢拆。」小碴的回答跟沒回答差不多。他在地上用力跺了兩腳,在他前面大約胸骨下緣的高度,出現一個浮空面板。面板本身是完全平的,上面用線條畫出按鍵的位置,中間有一個和控制器很像的同心圓圖案,他把控制器放在上面,就自動卡在那裡了。他把五指自然撐開放在面板上,說:「我來控制爪子,你去處理細部。」

「意思是我要爬到那個東西上面去?」璽克指著擬獅鷲獸說。從紅點的位置看來,擬獅鷲獸正在打量他的心臟好不好吃。

小碴默默的點了點頭。

「你不覺得這種工作應該由經驗豐富的前輩執行嗎?」璽克說。

「你覺得你會操作這個嗎?」小碴指著浮空板問:「等一下你把我大卸八塊怎麼辦?」

璽克考慮到剛才貨櫃的下場,那對付鋼板有如熱刀切奶油般的金屬爪們,他覺得小碴說得有道理。那些爪子殺人的可能性遠比一隻動彈不得,只能用雷射光射射人類胸口的擬獸魔器要高得多了。還是讓經驗豐富的前輩控制爪子,才能讓兩人都平安生還。

「下次我再教你怎麼操作控制面板,現在先趕工。這種風險程度最高的魔器不能儲放太久,不知道會引發什麼效應。」小碴說:「而且它不會真的攻擊你,只是作作樣子表演一下而已。這畢竟是展示品,都設定成會肢解表演用的活雞,但不會傷害人類。」

於是璽克一手提著工具箱,一手拔出祭刀,躡手躡腳的走近擬獅鷲獸。他試著左右移動,但紅色光點還是定在他的心臟上。據說擬獸魔器的動作會比生物更精準,看來是真的。

小碴說擬獸魔器不會傷害他這件事,璽克是一點也不相信。從迷你兇惡蘑菇精的例子看來,不管多安全周到的原廠設定,時間久了都有變質的可能。剛出廠的擬獅鷲獸可能不會傷害人類,經過多年損耗就難說了。像迷你兇惡蘑菇精在遭受玩伴的蹂躪之後,就變成了一台徹頭徹尾的殺人兇器。

這個地方的法陣都設定成只會擋住魔器,不會擋到人,以方便作業。璽克按照小碴的指示,直接穿過光束柵欄到貨櫃旁邊。心臟一直被盯著讓他覺得緊張,所以他往尾巴的方向站了一步,想離眼睛遠一點。擬獅鷲獸的蛇頭長尾立刻朝璽克衝了過來。璽克舉刀準備應戰,小碴快他一步,操作爪子抓住蛇頭,精準的捏住下顎逼它張嘴。璽克從容的把祭刀插進去,把下顎卸掉,然後一路往下拆。

有小碴在真是太好了。璽克心想,不管小碴是幽靈還是不老仙人都無所謂,沒有小碴他簡直不知道這份工作還能怎麼作下去。所以他絕對不會揭穿小碴的真實身分,他會裝作他沒有發現任何奇怪之處,直到他離職。
agama 發表於 2014-1-24 19:47
第十六章_笑紋妖怪繁殖時





到了下午四點,再過一個小時每日垃圾車就要到門口了。

這時擬獅鷲獸的四肢、腦袋已經跟軀幹分開來了。裡面的結構暴露在外,纖維攤在地上,以十秒一次的頻率抽動。璽克在旁邊忙得團團轉,不停的抽出管線、拔下動力核心、戳爛法術標記、拆除共鳴道,怎麼弄都弄不完。常常才把一條線扯掉,就七、八條跟著一起跑出來。防護服不透氣,不方便穿脫,佇坑裡也沒有廁所。雖然這裡有強大的冷氣,兩個人經歷五個小時的拆解工作,還是進入一種又熱、又想上廁所、也超想洗個澡的不耐煩狀態中。

小碴把另外四個貨櫃也切開來,把擬獸魔器和貨櫃底座一起扔進隔間裡,啟動法陣出現防護網,然後宣布:「今天就到這裡,我們上去!」

「喔!」璽克歡呼,馬上站到聯結車車頭旁邊去等待。

「車子扔在這就好,那也是要拆的。」小碴說。他把盤狀控制器從面板上拔下來,面板就消失了。他調整控制器,出現一個較小的浮空板,把兩人送上去。

通道兩側有輸送帶可以站,他們站在上面通過七道門,途中把防護服給脫了,放進消毒機裡。

總算看到最外面那扇鋼板門了,璽克極度渴望呼吸新鮮空氣,然後火速衝去洗手間。

小碴把控制器塞進門旁邊的箱子裡,似乎是這樣就會自動歸還到外面的工具箱裡。他按鈕打開鋼板門,門慢慢的升了上去。

璽克搶先一步跨出去,但在他吸到新鮮空氣之前,就先被鎂光燈閃得猛眨眼。

熟悉的笑紋妖怪出現在極近的位置,用麥克風狠狠撞擊璽克的嘴!璽克的嘴唇被自己的門牙傷到,痛到摀著嘴後退,鎂光燈又閃個不停。

「攝影師,快拍啊,第四焚化爐的員工不敢面對群眾的質疑,他們害怕自己一張嘴就會說出不利於政府的真相,只好遮住自己的嘴!」笑紋妖怪轉身,面對後面扛著攝影機的同夥,尖聲怪叫。

「我才不是——」璽克發現這隻笑紋妖怪比他印象中要年輕一些,這人不是芳芙諾女士。他轉頭看四周,沒有草的草皮上站了比平常更多三倍的抗議群眾,他們今天特別早到。璽克找到芳芙諾女士了,她站在從佇坑回到大廳的必經之路上,對兩人露出具有強迫推銷意味的笑容。同時出現兩隻笑紋妖怪,讓璽克背脊發涼。

「這是我妹妹。」芳芙諾女士露出更大的笑容。璽克還寧可被她瞪。他很清楚這種人笑的時候準沒好事。

「妳現在是在把她介紹給我嗎?」璽克嘴角壓低說。

「注意你的用詞!再說我就告你性騷擾!」比較年輕的笑紋小姐得意的昂起頭,為自己達成完美的威脅而欣喜雀躍。璽克卻是怎麼也想不透,怎麼會有人在遭受性騷擾的時候是洋洋得意的。

小碴抓住璽克領口,把他拖到自己後面去,站上前對笑紋小姐說:「芳古諾小姐,您這麼忙碌的記者怎麼有空過來?您不是正在調查騎士團貪汙的事情嗎?」

「那件事已經結束了。」芳古諾小姐對於小碴知道她是誰這件事相當滿意,她撥了一下頭髮,彷彿想要散發出迷人的氣息,但是這幾天天氣潮濕,燙過的頭髮正處於難以整理的狀態,結果她的手卡在頭髮上,花了好幾秒才解開。

小碴滿臉堆笑的問:「這樣啊。可是我沒聽說有進入司法程序啊?怎麼結束的?」

芳古諾小姐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低吼:「這個——不用你管!」

璽克摸摸嘴唇,覺得嘴裡有血味,他的嘴唇內側破皮了。璽克用袖子遮住一部分的臉,用舌頭尋找傷口位置。

芳古諾小姐看見璽克這個動作,眼睛頓時發亮,叫攝影機往璽克那裡拍:「各位觀眾,第四焚化爐的員工不敢讓我們看他的臉!因為他知道自己滿嘴謊話,是不能面對群眾、經不起公眾考驗的騙子!」

璽克知道這種情況說什麼都沒用,這些人在採訪以前早就決定好要有什麼樣的結論,根本不在乎採訪對象會有什麼表現。他咬咬牙轉身就走,和小碴兩人努力從人叢、麥克風和攝影機中間擠過去,朝大廳門口前進。

「回答人民的問題,為什麼政府堅持不把第四焚化爐遷移?是否人民的命不是命?是不是政府認為人民只要乖乖的接受毒害就好,不需要聽他們的聲音?」芳古諾小姐追上來,繼續拿麥克風戳璽克的臉。

「我要去廁所!」璽克瞪她一眼。他已經連續工作五個小時,都沒有上廁所了!

「真是太傲慢了!第四焚化爐的代表認為民眾的性命比不上廁所。就因為他要上廁所這種理由,無視於民眾的請求。這充分的顯示出政府是如何狂妄自大,把民眾都當成垃圾!」芳古諾小姐對自己的雙關語感到得意,語尾興奮的上揚,像是在等待讚美。

璽克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成第四焚化爐的代表了。他和小碴低著頭繼續往前走。芳古諾小姐現在已經懶得用麥克風戳人來製造「我說的話其實不是我說的」的假像了,她自顧自的面對鏡頭,開始進行單人演說:「第四焚化爐的員工一直以來都用這樣傲慢的態度面對民眾,現在面對鏡頭、面對這個社會公平正義的力量,在社會監督面前,他們連頭都不敢抬起來!他們明知自己一直以來都在作錯誤的事,卻昧著良心協助政府,我在此懇求他們面對自己、面對社會、承認自己的錯!」

她轉頭看了璽克一眼,璽克不知道她想幹嘛,只能看回去。芳古諾小姐在一秒之內,在任何口才便給的人都不可能來得及提出辯解的時間內,就轉回去面對鏡頭說:「他們一句話都不敢說!他們堅持民眾不過是垃圾!」

這時在群眾中有一名年輕小姐開口說話。她就是之前紙板被璽克搶去扔在地上踩的那個人,她說話的聲音帶著怯意,顯然不像兩個笑紋妖怪那麼習慣發言。她說:「我、我覺得他們是真的想要去廁所,妳看他們腿都夾緊了。」

芳芙諾女士馬上用手肘用力一撞那位小姐,力量大到她都往旁邊站了一步,摸著自己被頂的肋骨,好像很痛。收到這樣的警告,她含著眼淚閉嘴了。

「看!這些人的肢體動作多麼猥瑣!沒錯!這就是他們昧著良心作事的證明!對!內心的醜惡表現在外表上了!」芳古諾小姐一面說一面不停的點頭自我贊同。

璽克距離大門只差幾步之遙了,他再過個十秒左右就可以擺脫這群人,回到安全的室內。這時有一台鋼鐵外殼的馬車,由同樣穿著鎧甲的戰馬拉著,停在靠近省道的無草草皮上。

璽克認得那種馬車。看到這種馬車就快逃曾經是他人生中一大要務。雖然他現在已經沒有逃的必要了,身為前邪惡法師的本能還是一看到就想逃。

小碴也注意到那台馬車,而他的反應是停下腳步,他似乎認為逃也沒有用。這導致璽克基於義氣,想逃也沒有辦法。

馬車車門打開,下來一個穿著全套緊身騎士服,腰配禮儀劍的金髮男子。他胸前佩有一枚盾型玫瑰圖案徽章,這身裝扮突顯出他結實的肌肉、寬闊的肩膀,看起來非常威武可靠。他和也穿著騎士服的馬車駕駛說了幾句話,馬車就離開了。

這個人名為瑟連。是聖潔之盾皇家騎士團的成員。在璽克還是個邪惡法師的時候,他曾經追殺過璽克,也曾經聯手戰鬥,雖然現在璽克已經是個良民了,這份孽緣還是殘留著一點想宰掉對方那時的氣氛。

璽克眼睜睜的看著瑟連走向芳芙諾女士,向對方恭敬的致意。

騎士團明明就是負責保護一般民眾的,怎麼璽克總覺得瑟連老是在找他這個平民麻煩!

「你總算來啦。」芳古諾小姐在旁邊冷眼看著,不像其他民眾那樣對瑟連露出敬意。她說話的用字很尊重,但語氣很惡劣:「尊貴的騎士大人,請您為我們主持公道。」

瑟連轉向璽克和小碴,露出親切燦爛,顯然是某種惡兆的笑臉,說:「我是皇家騎士團聖潔之盾的瑟連.尼可.拉斐特。你好,薩耶弗農先生、崔格先生。」

崔格先生就是璽克,也就是說,小碴姓薩耶弗農,跟建造這個地方的大法師同姓。雖然璽克不知道瑟連為什麼會知道小碴的姓氏,不過這讓璽克更加認定小碴是幽靈。

在這個時代、以及這片土地一般民眾的習慣上,瑟連要表示對兩人的尊重,應該不需要用到喊姓氏這種會顯得過度莊重的作法,他這種過頭的禮貌只讓璽克一陣惡寒。

瑟連禮貌非常周到的向兩人點頭致意,小碴也回了句問候,接著就開始針鋒相對了。

「鄙人今天代表『皇家騎士團』對『第四焚化爐管理局』提出請求以及強烈抗議,貴單位應即行拆遷,不可遲滯。」瑟連用艱澀的語句說。他的意思就是:聖潔之盾要第四焚化爐滾出這個地方,而且是立刻!

「此事窒礙難行。現時此一垃圾處理設施,於大艾太羅地區之環境維護工程責任甚重,無可取代。若將此一設施驅逐,則經年累積之數千噸魔法廢棄物將無可監管,亦無處焚燒。若其露天堆置,則大艾太羅危矣!」把話說得很難懂本來就是小碴的專長。小碴同樣用艱澀的語句說:如果你要我們滾出去,我們就會在這個地方亂扔幾千噸沒人看管的暴動垃圾,到時候後果自行負責!

「我不管你們打算怎麼樣,總之我要去廁所了!」璽克放完話轉身就走,閃進大廳裡直直往廁所走去。小碴的橡膠鞋底和瑟連木頭鞋底敲擊地板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兩個人跟著他走了進來,邊走還邊繼續艱澀的交談。
agama 發表於 2014-1-24 19:48
第十七章_出乎意料的出口





等大家都解除了膀胱的緊急狀況,三個人在員工餐廳裡坐下來共商大局。小碴居然還倒茶給瑟連喝,璽克只想澆瑟連一桶拖地水。

「你怎麼會和那兩個笑紋妖怪一道?」璽克趁小碴倒茶的時候,用拳頭打了一下桌面,質問瑟連。

瑟連對於一個公家單位居然可以破爛到這種程度感到不可思議,好奇的轉頭到處看,直到璽克敲桌子他才看向璽克,說:「上頭的命令。」

「你是政府單位,我們也是政府單位,騎士團沒事找自己人麻煩幹嘛?」璽克再次用力敲桌面,把小碴倒好的茶都濺了一些出來。

「璽克,你認識他?」小碴在瑟連的對面,璽克的旁邊坐下。

「是個殺千刀的恩人。」璽克咬牙說出這個前後矛盾的形容。

雖然聽不懂,不過小碴理解了,這表示他們之間的恩怨不是能簡單解釋清楚的。

「我也很好奇,騎士團怎麼會插手管這件事?」小碴問瑟連。

個別騎士在民眾抗議現場維持秩序,或利用協助抗議來拉抬民眾支持度,那還說得過去,但是由「上頭」命令介入就很奇怪了。通常「上頭」之間如果有糾紛,會在「上頭」就解決,不會弄到把民眾扯進來的地步。

瑟連一隻手摸著下巴和嘴唇,和小碴兩個人彼此打量。瑟連低頭看著桌面想了一下,抬起頭說:「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跟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純粹是跟你們聊聊前陣子團裡發生的一些瑣事,你們就當成是我在抱怨,聽聽就好,好嗎?」

璽克皺眉,用眼神表示同意。小碴點頭。

瑟連說:「前陣子,有個三流八卦報說騎士團內部有互相餽贈官職的陋習,當然了,那完全是捏造的,實際上並沒有這回事。

「報導刊出兩天後,有個記者硬闖進我們總部吵鬧。她一直說我們護短什麼的,還用報紙版面毀謗我們,不停散播子虛烏有的指控。

「她這樣鬧了好久,有一天突然就沒再來了,也沒再作出和團裡有關的評論。

「接著我收到命令,『上頭』要我來搞定這件事。就這樣。」

璽克眼睛瞪得大大的。所以說,瑟連的「上頭」是用幫忙搞定第四焚化爐,交換讓那個記者閉嘴!

「那個記者很喜歡笑,她每次在團裡鬧事的時候都笑得很開心。她保養不夠的話,臉上笑紋應該不少吧。」瑟連兩手拿起茶杯,低頭啜了口茶。

「你們這樣搞,光明之杖不可能保持沉默吧?」小碴說。

「的確。這裡雖然是燙手山芋,但是光明之杖向來討厭別人插手管他們的家務事。我出發的時候正好跟一個穿正裝的法師擦身而過,可能就是使者,來講這件事的。」

「那你這次聽從上頭的命令,不就會害到聖潔之盾?」璽克手叉胸前,用比較輕鬆的姿勢靠在椅背上說:「你的上頭這麼亂來,遲早會被上上頭鏟了吧?替他辦這件事不划算喔。」

「我不辦的話,現在就會被剷掉。」瑟連微笑說。

璽克不覺得瑟連是那麼好處理的角色,他肯定在打別的主意。果然,瑟連接著笑說:「如果能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就好了——」

璽克說:「不是你被鏟,就是這裡被鏟然後我丟工作,不會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所以,為了找到那個方法,我今晚要住在這裡。」瑟連拍了一下手,對璽克說:「宿舍在哪裡?肯定有空房吧?」

璽克嘴角邪惡的勾起,兩手撐住桌面站起來,身體對著瑟連方向前傾,用不懷好意的低音說:「正好,我打算換個房間住換換心情,你就睡我本來那間吧。」

這麼明顯的陷阱,瑟連本來也不想乖乖踏進去,但是看過璽克的房間和無人使用的房間差距多大之後,他就選擇了接收璽克的房間。璽克的房間是所有房間裡狀態最好的一間,其他間破爛不說,重要的是都幾十年沒打掃了,要入住勢必要先來個大掃除,而璽克和小碴都擺明了不會告訴他打掃用具上哪找,瑟連根本沒有選擇。

璽克則是搬到樓上的房間,他覺得這樣應該就可以避開騷靈的遊行路線。

他搶在九點以前完成打掃工作,搬進還飄著肥皂味的新居。小雞棉被和枕頭他都搬過來了,反正瑟連可以睡睡袋。璽克充滿偏見的認定,騎士可不像法師那麼纖細。

璽克滿足的用棉被裹住自己,今晚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他把頭慢慢縮進被窩深處,尚未完全關閉的腦袋想著現在時間已過九點,樹精老人鎖門的時候,瑟連應該嚇了一大跳吧。他故意沒先對瑟連說門禁的事,看瑟連被鎖上一晚之後,明天會不會乖乖逃走。不過考慮到瑟連是個騎士,比起逃跑,他拔出聖劍直接把門劈成兩半的可能性還比較高。不知道這裡的管理規定裡有沒有「可驅逐破壞公物的客人」這一條。

璽克腦中靈光一閃。

他的房間沒有鎖。

樹精老人鎖上的是瑟連的房間,他不知道璽克搬到樓上這間來了,沒有過來鎖門。

璽克站起身,把棉被推開,走到門前。他現在住的這間房間房門是再普通不過的三夾板,鎖也只是平凡的喇叭鎖。他握住門把,輕輕一轉,小小的「卡搭」一聲響過之後,他自己從內側上的鎖打開了。他稍微拉了一下門把,門緩緩向內開啟。

他確認過自己帶著祭刀、銀匣和藥材包,這才走出房門。
agama 發表於 2014-1-24 19:49
第十八章_九點後的王國





門外一片黑暗。璽克去按燈的開關,燈沒有亮。如果不是燈恰好在這個時候從快壞掉變成完全壞掉,就是這個地方的照明在門禁時間之後會自動切斷能源。璽克在黑暗中站了一陣子,讓眼睛適應黑暗。然後縮著頭、弓著背,躡手躡腳的前進。

走廊上很安靜,連蟲子或老鼠的聲音都沒有。璽克又走了一段路,到有窗戶的走廊上。外面的雲散去了,月光透過破碎的窗戶照進來,在地上形成一塊塊不規則的亮面。

他邊走邊注意腳下。這裡有不少踩了會發出聲音的鬆動瓷磚,也可能會踢到空罐或舊零件。

他聽到前方一段距離外有說話聲傳來:「快、快、祭典就要開始了。」

璽克聽見微弱的歌聲傳了過來。這種只會使人越聽越煩躁的旋律,肯定就是每天吵到他不能睡的那群騷靈沒錯。璽克站在原地等了一下,判斷那個聲音是漸行漸遠,他就大膽跟了上去。他一路追到往一樓的樓梯間。歌聲和金屬敲擊聲是從樓下傳上來的,他選了個可以擋住樓下的人視線的位置,露出一邊眼睛往下看。

正一格一格慢慢走下樓梯的「那東西」外型跟人體有極大的差距。

它的頭部是一個倒扣的魔法壓力鍋,身體是一張雙人魔力溫控床墊,兩邊的手一個是附魔鍋鏟,一個是附魔的工程用鏟,兩邊重量差很多,但沒出現重心不穩的問題。它用兩把魔力抗紫外線傘當成腿,這麼細的東西看起來應該撐不住床墊的重量才對,但也沒折彎。它身上還掛著一堆零碎的魔法物品,像是空的捲軸桶、廢棄護身符,一層層像蓑衣一樣披在身上。這些東西之間都沒有用任何東西連接,也沒有綁在一起,卻很神奇的不會散開。璽克仔細看,發現物體和物體之間有微小的法術能量流動,偶爾會噴出幾點火星。

那些敲擊金屬的聲音,就是這種東西移動時發出的。璽克不太確定這個垃圾構成的外型是實體還是靈體。靈體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為該有的重力並沒有在這個形體上發揮效果,而且白天璽克也沒有看到組成這東西的材料,出現在佇坑以外的地方。

等那東西抵達一樓後,璽克跟著往下跑。他發現樓下有一大群這種垃圾騷靈,數量多到璽克還以為佇坑門是不是被突破了,囚犯通通跑出來示威遊行。每隻垃圾騷靈的組成零件都不一樣,璽克甚至看到有一台收銀機。垃圾騷靈的體積有大有小,有些正在合併,零件一個個爬到對方身上,直到組成一隻更大的垃圾騷靈。也有兩隻垃圾騷靈大力撞在一起,撞到都散了,掉落的零件就各自獨立,變成一群小垃圾騷靈。

璽克能夠施法把自己隱藏起來,讓靈體或實體不容易發現他,但是現在第四焚化爐的法術能量吞噬還在作用,他可以連續施法,不斷補足流失的能量,但這樣作的話,他身上的法術材料很可能才走個十幾公尺就用盡。

如果他想混進騷靈群裡找到女王,他最好去廚房偷些飯菜當材料。

四樓有通往員工餐廳的長廊,走那裡應該比往騷靈群聚的一樓走要好一些。璽克往上爬,樓上的騷靈明顯少很多,或許跟佇坑的重大垃圾都埋在地面下有關。

他沿著長廊偷偷摸摸的移動,前面來了一大一小兩隻騷靈。小隻的是文具用品總匯,腦袋是釘滿圖釘的軟木片,腳是兩隻圓規,一手是長尺一手是墨水筆;大隻的是一隻頭頂烤爐的四門對開冰箱,手是氣密保鮮盒和製冰盒。璽克施法隱藏自己,緊貼著牆壁以免被碰到,等他們走過。在距離很近的時候,璽克聽到他們說話,他們壓低聲音彷彿這是不能傳出去的秘密。

「還是沒有進入分解室的方法嗎?」

「唉,那裡有專門對付無魂者的鎮壓法陣,我們在那裡根本無法存在。」

「上次差點就可以進去了,如果那個人沒有發現,乖乖把活板門拆下來就好了。」

「是啊。除非把門拆了,不然我們進不去。」

璽克心想:那他在分解室拍到的女人照片不是騷靈造成的。他想想覺得毛毛的,就不再想了。
他抵達員工餐廳門口。他先躲在門邊,探頭看裡面有沒有騷靈。用餐區看起來很平靜,他們吃晚餐時拿出來的隔熱墊還放在桌上沒收。他走進員工餐廳,廚房的門在餐廳深處,是關著的。他希望那裡面沒有躲著騷靈。最糟糕的情況是一打開就有菜刀版本的騷靈朝他撲過來,那樣的話,他會立刻把門當成盾牌關上。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防止法師把廚房當成工作室爆破(傳統上有火有鍋就是法師的好工作室),廚房的門厚達七公分,應該擋的住。

璽克打定主意伸出手,他的手剛剛放上門把,突然,他掛在脖子上的銀匣跳動起來,撞擊他的鎖骨。使魔在警告他,有危險!

璽克立刻反拿祭刀,猛力迴身,刀子順勢往身後揮出。

瞬間,璽克看到站在他背後的那個人,以人類絕對不可能作到的急速下腰動作,腰快速往後折九十度閃過璽克的攻擊,在刀子揮過後又立刻打直。期間腿和手都沒有移動位置。感覺那好像不是人,而是一張摺紙。

「不是說食物早點拿回房間吃嗎?」那個人用沙啞的聲音說:「半夜還跑出來找吃的。」

璽克定睛一看,發現那是樹精老人。對方臉上的皺紋全都擠成一團,對璽克說:「年輕人就是胃口好,但也忍耐一下,等天亮再吃嘛。」

璽克刀子舉在半空中僵住,不知該如何是好。

樹精老人伸手把璽克的手按下來。他的手很熱,牽著璽克的手靠近祭刀袋,璽克就自動把祭刀收起來了。樹精老人說:「別這麼緊張。只是貪嘴罷了,哪個孩子沒半夜翻過冰箱?我不會生氣的。但是你不注意自己的安全,我就會生氣囉。」樹精老人牽著璽克的手,打開廚房門,拉著璽克走了進去:「我熱湯給你喝。你吃了就回去睡覺,別又出來遛了。」

璽克像是作壞事被媽媽逮個正著的孩子一樣,乖乖坐在椅子上,兩腿併攏手放膝上,等樹精老人從冰箱裡拿湯出來熱。

「喏。」樹精老人盛了一碗湯給璽克,自己也盛了一碗坐下來喝。

偷食物被活逮這件事實在太震撼了,璽克受到衝擊,一時間連湯是什麼味道都嚐不出來。等他喝掉半碗湯,整理好情緒,他想問那個更具衝擊性的下腰是怎麼回事,卻問不出口。萬一真相與人工關節、個人病史之類的隱私有關怎麼辦?璽克告訴自己,廚房門口那麼暗,他可能是看錯了。

他考慮到湯快見底了,決定問個比較有建設性的問題:「老先生,您對這裡的騷靈知道多少?」為了避免對方迴避問題,他又加了一句,以便把對方扯進來:「您好像一點也不怕騷靈。」

「我在這裡——很久了。我是看著那傢伙長大的。」

也就是說,不管璽克還是騷靈,對樹精老人來說都是一樣的:一群小鬼頭罷了。

樹精老人接著說:「說到騷靈啊——那個本來不應該出現的。可是現在魔法產品製造技術越來越複雜——還有好多商業機密不讓別人知道——處理技術跟不上,才會出現那些東西。」

「有什麼訣竅可以避免他們騷擾嗎?」璽克兩手捧著空碗問。

「你對他們沒有興趣,他們就對你沒有興趣。」

「我對他們一點興趣也沒有。」

「那你今晚跑出來作什麼?」樹精老人的皺紋變得更擠了。

璽克別開眼睛,看了一陣子天花板,才說:「偷食物。」

他明明就可以選擇不要出門,他可以不要去查探騷靈的真面目,他走出的每一步其實都可以選擇抽身,但他卻選擇深入。被樹精老人這樣一問,他才不得不承認,他對這個地方的詭異之處大有興趣。

「好奇心可以殺死一打法師。」璽克把諺語當成回答。其實這本來是個關於貓咪的諺語,不過相較之下法師應驗的機會似乎更高。他在法術補校裡有學到,魔法學科之所以能發展到現在這種規模,根基就在於想要瞭解世界的慾望。因為受到這種欲望推動,法師才會不斷鑽研法術,登峰造極。也因為這樣,經常有法師把自己給炸了還無怨無悔。

「我看過很多年輕法師——」樹精老人的聲音變得低沉粗啞:「——你是當中最有活力的一個。」

活力?璽克偏了一下頭。他覺得這個詞跟他這個衣著破爛、整天錢來肉去,沒有任何遠大志向的小子之間,有大到可說是毫無關連的差距。以現在流行的夢想主義標準來說,他這人的人生根本就已經結束了。

樹精老人說:「活力跟外表無關,也跟口頭上的高談闊論無關。你對這個世界的每一件事都有興趣,這就是活力。」

樹精老人笑了一下。璽克再次看到他眼裡那些閃爍的黃色光點。

「我很想看看你會變成怎樣的大人,但老人家時間不多囉。」樹精老人長長的嘆氣,他把璽克的空碗拿過來,跟他自己的碗一起洗了。然後他抓著璽克的袖子,把他拖回宿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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