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三定律 作者:笑獅彈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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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ama 2014-1-20 19:51:5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9 384835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39
第二十二章 再見原始風精靈



默捷號小心謹慎的行船,絕不搶快。現場真的很擁擠,為了避免碰撞,難免就偏離了路線。

璽克坐在上層甲板,往四面看都是船群,頭上則是太陽球充滿精神的飛來飛去。今天就要離開這片海洋了,他想多看幾眼這獨特的景象。迷途之海是諾卡斯特界域和其他世界的紐帶,這裡是世界的最邊陲,幾乎已經不能算是在世界裡了。從這裡只能回到眾多世界之中,無法再前進、再更遠離世界了。璽克正看著世界盡頭的景象。

突然,他聽見大罵的聲音。海上警察氣極敗壞的對他們揮旗子、喊叫、放信號彈要他們離蟲洞遠一點,說他們太靠近未知蟲洞了。

璽克低頭看了一下在默捷號旁邊的那個蟲洞。這個距離雖然是太近了沒錯,但以默捷號的能力來說,還不至於開進去。

然後他感覺一陣舒爽的風吹了過來。

船主洛菲司也和璽克一起站在上層甲板。他完成任務以後就不會再當船主了,也想多看幾眼。聽說諾卡斯特大陸的太陽也是只有一顆的,還曾經消失了幾百年,後來才回來。

風吹過璽克,也吹到船主洛菲司。他微笑說:「他們很喜歡你。」

「誰?」璽克皺眉問。他有不祥的預感。

「原始精靈啊。」船主洛菲司順著風向把一頭藍髮撥到腦後,說:「他們在對你說,他們真的很喜歡你,可是就要和你分開了,很捨不得。」

「非常好,我不想再碰到他們了。」璽克說。兩度把他從高處推落,一次把他的氣味送給飢餓魔獸,這些原始精靈表達喜愛的方式讓人不敢領教。

一陣強風颳得欄杆發出呼嘯聲,把璽克推得後退半步,隨即站穩。他咧嘴笑,大聲說:「現在我兩隻腳穩穩的站著,你們休想把我推下去。」

「嗯。」船主洛菲司搔搔臉頰,說:「他們要你再站得更穩一些。他們說:再見了。」

「啊?」璽克只來得及發出一個音,就嚇得蹲下來抱住欄杆。

一陣非常非常強大的風颳著海面,把海水吹起一道高逾二十公尺的巨浪!

巨浪捲起默捷號,把璽克連人帶船往前推。

推落進了那個未知蟲洞。

眼前的影像瞬間扭曲,變得破碎而難以辨識。耳邊一直聽到噗嚕嚕、噗嚕嚕無止盡的聲響,好像有幾千個世界同時在冒泡。璽克緊抱欄杆。眼前影像破碎到極限之後,變成了一萬種顏色混在一起拉長,看了眼睛會痛,但是要閉上眼睛也沒辦法。要他放手別抓欄杆也是沒辦法。

好不容易欄杆的觸感從棉花變回欄杆該有的觸感,這表示他們已經通過不穩定的入口區域,進入穩定區了。璽克取回身體的自主權,放開手,揉揉太陽穴又按了一下眼周,再奔去找航海長費倫娜。

航海長費倫娜證實他們再次迷航了。他們不知道這個蟲洞通往哪裡。




默捷號乘著小小一團和他們一起進來的海水,在蟲洞裡飛行。四周看起來全是扭曲拉長的色彩塊,構成一個難以辨識形狀的隧道。這個隧道好像非常大,有時又好像小到會擠碎默捷號。不管什麼時候都沒有回音,沒法用音波確認。

槳輪緩慢的持續轉動,但並沒有實際的推進功效。這裡的物理律跟外頭不一樣,平常的前進方式在這裡沒有用。他們只能靠著永不減弱的慣性和蟲洞自己的蠕動,等著被從另一頭吐出來。

璽克開完法師會議,收到壞消息以後,從海圖室出來,又遇到瑟連。

「都是你害的!」璽克忍不住又爆發了。

「不會有事啦。」瑟連苦笑說。

「萬一這個蟲洞沒有出口,我們一輩子困在裡面怎麼辦?」璽克知道這些話會引起不安,不能大聲說,於是他抓著瑟連的領子,在他耳邊低吼。

「唔,肯定是有的。」瑟連聳肩說。

「要是食物吃完了,第一個吃你。」璽克怒道。

「會有出口的,不用擔心。」航海長費倫娜打開海圖室的門,把這兩個在走廊上討論重大消息的傢伙一把曳進來。告訴他們:「我都探測過了。看我們的前進速度,這是一個單向通行蟲洞。一定有出口。真正的問題不是我們會在蟲洞裡待多久,是出口到底在哪個地方?如果是在諾卡斯特界域或其他高度文明界域還好,萬一跑到不知道有其他世界存在的世界去,要回來就難了。」

璽克垂下肩膀,在他看來那些彩色條紋一直都是原地扭動:「妳看得出來我們的前進速度啊?」

「我是航海長,不是魔餌助理。搞清楚了就出去,別干擾我工作。還有,別在船員面前討論這些事,不然扣你們的糧食配給。」航海長費倫娜勾起嘴角。在蟲洞裡她最大。她揮了揮手,把兩人又趕了出去。

因為不知道會在蟲洞裡漂流多久,也要考慮出去以後能不能補給,糧食和水再度控管。

璽克又餓又渴。其實也不是很餓很渴,只是糧食控管讓有點餓有點渴的感覺像是很餓很渴。加上不管往哪看都是那些沒有日夜分別的古怪條紋,有時候眼花了還會覺得條紋好像爬到船上面來了。多重打擊之下,他趴在上層甲板上詛咒上天、詛咒瑟連、詛咒原始精靈。詛咒的強度如上順序由強到弱。他像小孩子耍賴一樣搥打地板,腳踢來踢去。

除了他以外的人好像都沒這些煩惱。漁夫們只要看到瑟連就充滿信心。奈莫本來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他的使魔莉絲娜是惡魔,惡魔向來把跑蟲洞當散步的。船主洛菲司說如果狀況危急,他可以炸了蟲洞,並且搭配一大堆璽克聽都沒聽過的法術,幫他們撕開一條回諾卡斯特的路。這個建議並沒有讓璽克比較安心。

因為肚子餓和口渴和奇怪的條紋還有忙著詛咒上天和瑟連,璽克很快就忘記計算時間了。

「二十七隻騷靈、二十八隻騷靈、二十九隻海膽,啊,錯了。」璽克試著睡覺,但是他身為魔餌助理,打從結晶儲藏庫被莫若尼絲大王的贈禮塞滿以後,他就沒有事情可做了。早就已經睡得非常飽了。

璽克翻到正面朝天,從頭數起:「一隻矇默、兩隻矇默……」

瑟連結束對船員的鼓舞演說,到上層甲板來找璽克。他由上往下低頭進入璽克的視野範圍內,強壯的身軀給璽克很大的壓迫感。

「一大隻瑟連。」璽克扁嘴。翻身坐起,兩腿往前伸直放在地上。

「一小隻璽克?」瑟連笑著回應。

璽克把頭轉開故意不看瑟連。

瑟連在璽克旁邊坐下來,他一腳伸直,一腳彎曲把手肘放在上面,問璽克:「你對山區道路清楚嗎?」

璽克把頭轉回來,瞄了一眼兩人腿的盡頭。瑟連的腿大約比他長十公分。璽克說:「很久沒注意了,怎樣?」

「我在想,回到國內以後,我要去追捕拉瑪哈。」瑟連眼睛微瞇:「那傢伙肯定已經逃亡了。你也逃亡過,我想你可能比我更清楚他的想法。」

「喔。」璽克應了一聲。當初瑟連就是為了保護延押拉瑪哈所需的證據,才會被人灌水泥扔到迷途之海來。瑟連趕不回去,拉瑪哈八成就逃亡了。

「我想——說不定——可以請你來幫忙嗎?」瑟連說。

璽克用鼻子短促的吹氣,頓了三秒。他感覺瑟連僵住了,能言善道,剛剛才發表過演說的這個人,好像中了法術變成石像。除非璽克用回答解除瑟連身上的魔法,否則只能一直定在那裡。

這個人總算學會開口找人幫忙了啊。璽克在心裡暗笑:「可以啊。」

「啊,太好了。」瑟連笑著露出整齊的白牙。

這時默捷號的護壁顫動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一波波的擠壓它。顫動幅度越來越大。這是脫離蟲洞的前兆。

「真的有出口!」璽克抱住最靠近的欄杆。瑟連站了起來。

欄杆變成棉花的觸感,眼前景色碎成片片,不停旋轉。

「到底要去哪?」璽克總覺得出去花的時間比進來長。

「艾太羅!」瑟連中氣十足的大吼。

「你怎麼知道?」璽克吼回去。

「我不知道,可是我確定!」瑟連大吼。

眼前景色大亮起來。白光相當刺眼。欄杆恢復了該有的觸感。璽克慢慢放開手,發現瑟連沒有抓住任何東西。

在離開蟲洞的亂流中,他一直昂然站在甲板上,現在也還站在那裡。

看瑟連沒有動,璽克有點擔心,上前問:「你沒事吧?」

瑟連眼睛瞪大,直盯著一個遙遠的點:「日曆。」

「日曆?什麼?」璽克朝瑟連的視線方向看過去。

默捷號現在在一條大河中間,旁邊不遠處就是一個巨大繁忙的港口。現在沒有下雨,夜晚的天空可以看到幾顆星星。默捷號的護壁上面還有很多水珠正在滑落,他們似乎是從水底鑽出來的。

港務人員正乘著快艇朝默捷號過來。那艘船上面的旗幟和船身上的彩繪都是薩拉法邑朵的雪花國徽。

這裡真的是艾太羅!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40
第二十三章 不可思議




瑟連視線所指的地方是岸上整排生猛水產店的其中一間,璽克看不到日曆在哪裡。他看得很用力,也才看到櫃檯桌上疑似擺著個什麼牌子,那也許是翻牌式日曆吧。

瑟連大吼一聲:「今天是九月十四號,羈押最後一天!」他看到設在下游方向的地標燈塔:「這裡是王都附近的……」瑟連說出這個港口的名字。

港務人員一上船就被瑟連抓住領口逼問:「現在幾點了?」

「剛過七點!」港務人員看到瑟連的騎士服和騎士徽章,嚇了一跳。

船長到了主甲板上和港務人員說話。

瑟連踱步走到了無人的船舷邊,嘴裡用很快的速度唸著達成任務的方法:「從這裡過去搭馬車要兩個小時,八點以前要送到否則來不及審閱,要先聯絡請法官留下來嗎……」他雖然沒有盯著誰看,眼神卻熾烈得彷彿可以噴出火來。他的表情不再有一絲一毫的輕浮,身體緊繃而不浮躁,像上箭拉緊的弓弦,準備抓準時機射穿敵人。這是瑟連身為騎士,身為與邪惡作戰者的面貌。

「我召喚會飛的魔獸出來,比馬車快很多。雖然不能飛很遠,多叫幾次總還可以。」璽克跟在瑟連後面走,說著說著就開始掏施法材料。身為前逃亡者,他的確比較知道怎麼移動才有效率。從這裡去王都的路上因為密集重複開發,道路彎彎曲曲還很有堵車的可能,飛行走直線距離肯定比較快。

「要飛行的話,讓我幫忙吧。」安派特的聲音在璽克斜後方出現。

璽克轉回頭,看到的卻不是安派特這個人類。

站在那裡的美麗生物在港口打過來的燈光照射下,好像全身都在發光。他的脖子舉起來有三公尺高,從胸口到尾巴尖有七公尺長,橄欖型瞳孔的眼睛放出紫光;他的頭部像是靈緹,吻部長而纖細,但鼻腔的部分更寬一些。脖子長而柔軟,姿態像鵝。頭的兩邊有一雙垂下的長毛大耳朵;一身銀白色的柔細長毛垂下來幾乎觸及地面;牠的身體像豹,但四隻爪子像狼,而且長著短毛的腳掌比例很大;胸肌像鳥類般十分發達;長長的尾巴像大食蟻獸那樣毛蓬蓬的,形狀則更加扁平一點,像一把大扇子;從前肢後面一點的背部長有一對又大又強壯的銀白羽翼。

「愛斯珀?」璽克問。他早就在懷疑了。

「正是。我是化人師。」這條美麗的艾太羅原生龍就是安派特。他沒有使用心靈溝通,直接發出艾太羅標準語的音。明明發聲構造都不一樣,發音卻十分標準。他揚起脖子說:「上來吧,讓龍幫助你們。」

璽克乖乖爬上龍背,坐前面抱著安派特的脖子。

「拜託您了。」瑟連坐在璽克後面抓著安派特的背毛,腳卡在翅膀根部前面。

安派特的毛摸起來非常輕柔,體溫比人類高一些。璽克把臉埋進他的後頸毛裡,聞到甜甜的水果香氣。起飛的時候璽克本來以為會很顛簸,因為大型鳥類起飛並不容易,結果沒有。體型更大的安派特配合使用造風的法術,沒有助跑,雙翼一震就垂直升空。璽克也沒有感覺到上升的壓力,安派特一定又用了別的法術,讓璽克移動中和定點蹲在地上幾乎沒什麼差別。

默捷號一下子就變得很小很小,像是海圖室裡那個魔器裡船隻的大小。城鎮被他們拋在地面上,他們乘著龍之翼奔向月亮。







安派特展開雙翼,乘著氣流在雲上滑翔。璽克忍不住高聲喊了起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感動。

雲在腳下滾動,像是浪花卻又絕不一樣。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在離地這麼高的地方,還有一片異世界之海。

安派特飛到雲開的地方,降低高度從密集的房舍上空掠過。家家戶戶的燈光鋪成光之地毯,人類造就的地上銀河。

換一個角度,璽克來到了他不曾到過的世界。

「太美了。」璽克讚嘆。

「喜歡嗎?」安派特問。

「喜歡、超喜歡的。」璽克開心到開始疊辭了。

「想常常坐嗎?」安派特接著問。

「可以嗎?」

「可以啊。你要不要當我的學徒?」

「我嗎?」璽克太驚訝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有跟你提過嘛。我因為學徒都不在了才出海。你好像也不知道這次跑船跑完接著要做什麼,所以我就覺得說不定你會願意當我的學徒,說不定你會願意把我的巢當成你的家。」

「可是。」璽克沒再說下去。他想起當時的對話。安派特的學徒因為研究死靈術而離開他,璽克可是個天生的死靈師!

安派特說:「我知道你是死靈師,但我也知道你不會濫用你的能力。我覺得你很可愛。你能夠發現自己的盲點,有能力察覺別人和自己不同的地方。你學東西的方式很紮實,你是真的在學習,不是只要學歷。你還有照顧他人的本能。不容易被發現就是有這個好處。沒有人注意到我在別人的『臥室』裡。」安派特引用了納林格船長在莫若尼絲大王思考室裡用過的譬喻,暗示他當時也在現場。他發出一陣得意的咕嚕聲,接著又改換成哀戚的語調說:「還是你不願意認龍當師父?」

「才不會!天啊,我太高興了。」璽克張著嘴,卻好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來。最後是瑟連對他說:「加油。」

璽克這才把話說出口。在聽見自己的聲音同時,他感覺眼眶發熱。他趕緊眨眼免得眼淚跑出來:「師父!」

安派特師父發出一連串滿足的咕嚕聲。



安派特師父從港口飛到王都只花了二十分鐘,找到王都法院的位置則又花了七分鐘。他輕巧的降落在王都法院前的地磚上時,是七點四十分整。

瑟連在跳下龍背的同時出聲道謝,一沾地就抱著證據包裹直衝進法院。璽克和化為人形的安派特師父之後跟上。

他們走進門口,發現瑟連在走廊一半的地方被一群騎士壓制在地。

六個穿騎士制服的男人大喊大叫著撲向瑟連,層層疊疊的把他壓在最底下。另外有兩個人沒參加壓制瑟連的行動。

其中一個橘紅色短髮的騎士手中高舉證據包裹,說:「我現在就拿去給法官!」然後和另一個人一起衝向法院深處。

璽克仔細一看,發現壓制瑟連的這些人身上都帶傷。有人手上包著繃帶,有人腳上打石膏,有人露出來的手臂和臉上還有紅色新長的皮肉。

那些壓住瑟連的人們七嘴八舌的對他逼供。瑟連好不容易才把他們給推開,成功在紅色地毯上坐起來。他揉了一下泛紅的鼻子,說:「你們——全都活著啊!」

其中一個綁馬尾,綁繩上串著琉璃珠,表情變化很小的騎士,捏住瑟連的鼻子說:「壞人還沒死光,好人哪能先死啊。」

「好痛痛——」

璽克決定不要打擾瑟連和夥伴重逢了。他轉身往門口走,安派特師父靠過來摟著他的肩。

璽克剛開始還不太適應這種親密動作,但是他看了看,在心裡再確認一次是安派特師父之後,他就放鬆下來,露出笑容了。反而往安派特師父那裡靠過去。他不久前還把臉埋進這條龍脖子後面呢。

安派特師父對待璽克的方式就好像他只是個十歲的小男孩。因為龍的壽命比人類長太多,相比之下璽克和他之間,的確就像是成人和十歲的小男孩一樣。

十歲。

十歲的時候璽克剛剛進入黑暗學院,他從來就沒有機會當一個真正的十歲小男孩。

師徒倆並肩走出法院大門,回到前庭中央停步。璽克把頭也靠到安派特師父肩上。安派特師父頭兩邊長長的頭髮搔到璽克的臉,人形時的他還是有水果甜甜的味道。

他們又往前走了幾步,討論著等下先回船上一趟看情況,更之後安派特師父把璽克載回去以前要先去哪買璽克的寢具。

這時候有工作人員氣喘吁吁的拿著魔話籠跑出來,看到璽克的時候眼睛掃了一下,明顯是在比對璽克和他收到的外貌描述像不像。他笑出來說:「是璽克先生嗎?您的魔話。」

璽克點頭,狐疑的用雙手接過魔話籠:「喂?」

魔話鈴鐺傳出來的是法師執業管理局局長大人的聲音,聽起來他在說話的途中還不斷抽空用吸管吸布丁吃:「你總算回艾太羅了?這幾個月你到底失蹤到哪去了?想給你工作都找不到你?」

除此之外,魔話鈴鐺裡還傳來因為距離比較遠而比較小聲的,熟悉的總機小姐哭叫聲:「你還要我這個總機作什麼?你可以自己去聯絡他!我是擺飾、是花瓶,我不要同情!」

「喂喂?交待一下吧?你到底到哪裡幹了什麼去了。」局長大人說。

璽克瞄了一眼安派特師父,後者偏著頭回看璽克。他到迷途之海去了,那裡是一個無法再離世界更遠的地方,但那裡卻沒有成為璽克道路的終點。

璽克也偏了一下頭,像狗狗那樣的。他開口說:「你不會相信的。我在汽油桶裡發現聖騎士,在世界的盡頭找到師父。」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40
第二十四章 小碴家訪時間




在那之後過了幾個月,碴.莫恩斯坦.薩耶弗農,綽號小碴的法律系大學生,收到璽克寄來的信。早晨,他在大學內部的茶館裡拆信閱讀。

信的內容是這樣的:「我提早回國了,不過之前都在忙,所以直到現在才寫信給你。我有固定住址了,在……龍巢市龍巢區龍巢路龍巢里一巷一號。是個龍巢。

「一片文明中間有一片屹立不搖的蠻荒,那就是我住的地方。就如同地址所示,那裡是龍的巢,就如此一事實所示,我拜龍為師了。」

這句話害小碴差點把嘴裡的洋蔥圈噴到咖啡裡去。

的確法師這個行業比其他職業更容易接觸魔獸,但是他們也會很正常的拜個人類為師,怎麼會拜到龍為師去了?

信的後面有交待了一點事情始末,小碴皺著眉頭把信看完。之後,少部分因為擔心,大部分因為好奇,他就趁著假日跑去信裡寫的地址,家訪去了。

一般人對魔獸巢穴的印象,都是在人煙罕至的地方,附近頂多有漁獵維生的小村落,不會跟發達文明住隔壁。但璽克的師父,他的巢穴卻是在大城市的市中心精華地段。據說是因為這條龍在同一個地方住太久,四周從鳥不生蛋慢慢開發,不知不覺就繁榮起來了。就算鄰居人類數量越來越多,那條龍還是一直沒有搬家。

與其說是龍巢在市中心,不如說是市中心在龍巢周圍。那座城市也由此命名為龍巢市。

當小碴找到那個地方時,他完全同意璽克在信裡對於龍巢的形容。

他左邊過去是二十層的百貨公司大樓。鋼筋水泥建築用彩色鋼架和大型彩繪作為外牆裝飾。好幾層樓高色彩鮮豔的廣告布條、飄揚的名牌彩旗、一大堆寫著外語海報、世界重大景點的照片燈箱。文明世界的生活重心都在這裡面了。

右邊過去是彩色玻璃帷幕十七層藝文廣場,利用玻璃角度和彩色磁磚反射產生無盡變化,夜裡開燈的樣子會更加華貴美麗。裡面有歌劇院、畫廊等等提升人人類文明水準的設施。還有一大排專賣名家真跡的商店。各種展覽文宣,露天展示的合金雕塑,完全就是文明的世界。

眼前,也就是被這兩座文明設施包夾的這個地方,是一座高約六層樓,由很多完整的樹堆疊出骨架,再把泥土一層一層塗上去,最後黏上乾草和葉子做成的蠻荒土山。

順帶一提,這座土山的佔地面積比百貨公司和藝文廣場更大。

土山腳下有個圓圓的入口,周圍的泥巴有整理過,表面相當平滑。木板門現在是關著的,外面再用矮柵欄圍起來。

門的旁邊立著一塊和人等高的塑膠牌子,上面寫著:「龍.安派特的家.國家一級保護區.禁止撿拾採集行為.謝絕推銷。」小碴往前走,看到那塊牌子背面,才發現那是警方立在道路邊,勸導行人減速慢行用的警察人像立牌。

土山門兩邊擺著許多花盆,裡面種滿了植物。有些開著小花看起來很可愛,有些風一吹會發出有旋律的口哨聲。有的正在努力把根從盆子裡拔出來,可能是打算去散步。種盆栽的人為了阻止它,特別用網子把盆栽整個包了起來。

原始的土山沒有門鈴,連原始的手動敲擊式門鈴都沒有。在小碴煩惱要怎麼通知裡面的人他到了的時候,璽克正好拿著澆水壺出來。幾個月不見,小碴發現璽克有很大的改變。

璽克穿著白色,沒有汙跡、沒有變形的襯衫,和黑色,沒有脫線沒有縫補痕跡的長褲,不是多處變色的法師袍。頭髮還是老樣子的長短不一和亂翹,但是看起來沒那麼毛躁了,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

他現在神情清爽多了,也穩重多了。不像以前老是火星四濺、齜牙裂嘴的樣子。

「小碴,歡迎!」璽克咧嘴笑。他忙著澆水,水壺空了以後他拉起小碴的手,帶他進屋。

土山裡面很舒服,氣溫和濕度都剛剛好。空氣也新鮮沒有凝滯感。土層堅硬不掉屑,並不像小碴以為的那樣骯髒。摸起來感覺不是像土,而是變成了陶器或玻璃。

璽克說:「龍蓋好巢以後會用龍火燒一遍,就變成這樣了。」

小碴的腦袋裡出現一條龍一面在隧道裡爬行,一面噴火的畫面。

走了大約五公尺,四周變得寬敞,進到客廳了。這裡擺著原木磨平的大桌子和圓木椅。牆邊擺著一排裝滿水果的竹編籃子。一個簡單的調理台面向窗戶。各種雜物,掃把、水桶等等堆在角落,帶來強烈的生活氣息。小碴還注意到這裡有很多書,非常多書、多到爆炸的書。不管往哪個地方看過去都可以看到書大疊大疊的形成書山。

「這些書都是你的嗎?」小碴在其中一個圓木椅上坐下。

「是師父的。他的書非常多。二樓還有一大堆。」璽克笑著問:「要吃甜點嗎?」

「好啊。」現在是下午點心時間,小碴的確傾向於吃一點甜的東西:「對喔,你師父是法師嘛。」龍的印象太強烈了,他一時間忘了法師的師父一定是法師。

「嗯,他有大學學歷和執照。他讀大學的時候還沒有魔獸保育法,他去很遠的地方讀書,沒辦法常常回來,房子差點被拆掉蓋影城。現在法律明定龍巢所在地是保護區,他才能放心跑去異世界。」璽克從櫃子上拿出一包淡黃色乾乾的絲狀物體,放進裝開水的碗裡讓它膨脹:「因為是保育魔獸,師父看醫生和搭公車都不用錢。」

「喔。」小碴應了一聲。他還在觀察璽克。璽克看起來很好,比他想像中還好。現在的璽克看起來就像是流浪狗得到好主人飼養。毛洗乾淨梳開了,皮膚病治好了,肚子填飽了,還學會了找人撒嬌玩遊戲。氣質變得大不相同。不只是喪家犬的樣子不見了,甚至出現一股自然的知性氛圍。

看來龍對他很好。

絲狀物泡好了,變成半透明的條狀物。璽克加了冰糖水進去,又放了一堆切片水果,再洗了半顆高麗菜放在內墊圓型鐵網的大碗裡,一起拿上桌。他給小碴和自己各一碗那個泡出來的東西,把高麗菜放在桌子第三邊。

小碴嘗了一口,除了冰糖的甜味以外還有股清香,口感滑順。他好奇的問:「這是什麼?」

璽克回答:「龍窩。」

「這是建材?」小碴看了一下天花板,有樹根穿出來了。他在吃屋子?

璽克解釋:「就是龍唾液。他們蓋房子的時候都用這個調和泥巴。這屬於秘藥,對唸書唸到腦袋要燒掉的人很好。」璽克聳肩,開始吃自己這一碗:「師父腦袋都不會燒掉,跟他每天喝這個說不定有關。」自給自足之類的。

小碴忍住笑繼續吃。讀法律腦袋也燒得厲害,他很需要。

他們隨口扯一些生活瑣事。

璽克說:「這附近的開發商老是拿高級水果禮盒過來遊說師父,要師父遷走。」

「那個水果很不錯,可惜了,我不能答應他們,所以不能收。」

小碴說:「可以想像,這塊地值很多錢吧。」

璽克說:「畢竟也住了這麼久了,不想搬啊……之前給魔藥室擴充了不少設備,師父的薪水被我用掉了好多。」

「可是那些都有必要啊。我也用得上。我們一起精挑細選過才買那些的。」

小碴說:「法師這個專業很花錢的吧?」

璽克說:「魔藥還算好的呢。自己能上山的話很多東西花時間就能弄到。那些需要用到精鍊成品的學科花費才是真的很大……師父教我寫草書和甲骨文……外面那盆用網子罩著那個,會偷跑去吃別人家的貓狗飼料!上次居然爬進別人家四樓的陽台,我跟師父用肉乾好不容易才釣回來。」

「再種三個月他就要長牙齒了,到時候網子還要再換更堅固的。那之前我教你製作魔草用的附魔網吧。」

小碴說:「法師就不能種一些最多只會吃螞蟻的東西嗎?我家那一株清廚餘的都要戴嘴套,不然連貓都有危險。一直叫老爸把那一株賣了他就是不要。」

璽克說:「種那麼安全的東西就不是法師了……師父說我可以去考單項魔法學科證照,證照可以代替執照就業。可是那個報名費,一科一階就要交一次,又很貴。師父說他可以賣龍毛湊錢。」

「換毛季每天梳毛累積下來也有一筆小錢的。」

小碴說:「最貴的是肚子剃下來的毛吧?那個做成的毛衣是天價啊。龍不喜歡剃毛的,沒有好理由絕對不會剃毛,原物料可遇不可求啊。」

璽克說:「……之前我想重現古代魔藥,結果炸掉了,整個人變成紫的,師父居然一舌頭舔下去……」

「我以為可以舔掉的。」

璽克說:「……你現在用的那個杯子是我燒的,我們在後院蓋窯,用魔法火燒,順便練習控制溫度……冬天跟師父出去的時候窩在他的翅膀底下好溫暖……沒有雲的夜晚師父會唱歌,那個聲音聽起來很像是古鐘,很渾厚悅耳。附近民眾只要聽到師父在唱歌,都會攜家帶眷過來聽,左右邊大樓裡的人也會跑出來……」

大碗裡的高麗菜不知道什麼時候全空了。甜點吃完了,璽克帶小碴參觀屋內。




龍的土山內部分成四層,越往上空間越窄。工作室都設在地面那一層,藏書室在第二層。藏書室裡的景像就和璽克說的一樣,書非常非常的多。二樓整個就只有這一間房間,整個房間都排滿了原木書架,只留下勉強能正面走過的通道。架上直放、橫放或是內外雙層放,堆得滿滿的全是書。

「我常常在這裡一窩就是一整天。」璽克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發亮,那對他來說是美好的回憶。

小碴抽出一本藍色封皮的書翻看。他雖然不是法師,但是是法師家族的人,他看用字就能判斷出來這些大多都是流傳已久的魔法書。

他試著把書塞回去,結果不知道是卡到後面的什麼東西,只塞進去三分之二就塞不進去了。這時候隔壁的藝文廣場露天舞台有音樂表演開始了,璽克喊小碴過去窗戶邊看。小碴鬆開手,讓書三分之一露在外面的擺著,過去看了一下。他再走回來想把書拿出來重放時,書已經整本好端端的塞回去了。

小碴懷疑這裡是不是有自動整理書本的法術,但是看這些書堆放的方式這麼隨性,展現出主人的個性,又不太可能。

再來璽克帶小碴到第三層去。這一層有學徒房間和雜物儲藏室。

璽克開門給小碴看魔藥工作室。門一打開,又苦又涼的味道就衝了出來。

小碴轉身背對門,給璽克評語:「你以後一定會跟我爸一樣,被家人要求把工作室搬離家裡。」

「很香啊。」璽克不甘願的說。對他來說這種天然的味道聞起來很舒服。相反的,化學香氣就算不強烈也會讓他奪門而逃。之前去隔壁的百貨公司看免費展覽,在魔梯箱子裡碰到有女性噴了香水,害他搭魔梯搭到出現暈車症狀。之後只要人多的時候他一定走魔扶梯。

天然的味道和化學的味道對很多人來說沒有差別,對他來說是天差地別。龍巢裡也從來不用任何帶人工香氣的用品。他會去消除味道,但不會用別的味道去蓋過。

小碴對味道的看法屬於另一個群體:「只有魔藥師會這麼覺得。你試試在身上掛一把蒼臟草去約會,保證分手。我大哥之前買完材料,沒把東西放回家就直接去約會,才十分鐘就被甩了。」

「人類討厭植物的味道嗎?」

璽克回答:「不是每種植物的味道人類都喜歡。」

璽克手叉胸前認真思考,小碴說的這個風險實在難以忽視。

小碴說:「不然你就要找一個神經大條,不在乎怪味的女性,像是我媽那種的。她可以在我爸的藥鍋旁邊一公尺範圍內,食慾旺盛的吃東西。」

璽克絕對不想要萊爾諾特女士那種類型的老婆:「那個還是留給你爸吧。」

「我也不覺得他會讓給你。」小碴笑說。他轉身打算把門關上,卻發現門已經關好了。

自動關門魔法?不對,小碴這次真的感到有詭異之處了。
akusa 發表於 2014-4-22 23:42
第二十五章 突擊龍的晚餐



璽克帶小碴到了最上面一層。第四層很特殊,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蓋的,土層會透陽光進來,卻很堅固。

因為是頂層,屋頂是倒扣的碗形。泥土手工塗抹,厚薄不均,透進來的陽光也就有強弱變化,有種獨特的美感。小碴覺得這些光影變化不會比美術館裡的藝術品要差。

璽克說:「閣樓是調整房子溫度用的,所以這裡不住人,只用來晾衣服、烤草之類的。」

頂樓確實比較熱,也比較悶。

基於同樣的原因,這間房間也很少打掃。角落積了厚厚的灰塵。還有一些很舊、斷裂開洞沒有修理的籃子放在這裡。

小碴跟著璽克去看他自製的曬衣架,調侃璽克的木工跟他的施法能力也差太多。這時候,小碴聽到那些籃子發出沙沙聲。他回頭一看,發現那些籃子旁邊的灰塵上面多了幾個人類的腳印。

這間屋子一定有問題!小碴表面上裝作什麼事都沒有,但心裡已經如此認定了。

就他目前聽說的部分,那條龍拿到法師執照的時間挺久了。而這座土山屋,又是在他拿到法師執照之前就蓋好了的。

老屋多幽靈!就算艾太羅原生龍不吃人,這周圍在開發過程中可能沒死過人嗎?那些爭執、利益、和衝突,總會有死過人吧?

尤其現在這裡又住了個璽克。這個人天生就跟死者混成一堆,可能會把潛伏沉睡著的傢伙全都喚醒!

再說,這棟屋子又是上窄下寬的金字形。雖然這是受限於建築工法的必然結果,但是金字型的房子在異國文化中一直被認為具有魔法力量,可以超過生死的界限。某個地方甚至流行過把死者葬在金字型的墓地裡,說是這樣可以復活。

相關的魔法常識不停從小碴腦袋深處湧出來,讓他背脊發涼。不是他在說,他這人天生就跟靈異現象處不來。從小到大不管在哪個地方,只要有他在場,不管鬧鬼多嚴重的地方都會恢復正常,任何通鬼儀式都會失敗。就連幽靈的近親騷靈,也是等到非常嚴重了,空間都扭曲以後他才碰上。

不過他的五個兄弟姊妹們,就針對這一點,算定了弟弟永遠沒有機會找個真正的幽靈澄清誤會,所以卯足了勁對他灌輸可怕的鬼故事。

他怕鬼!

「璽克,我們下樓去吧。」小碴抓住璽克的手臂說。

璽克說:「欸?這麼快?」

「看是要去隔壁的百貨,還是去另一邊的藝文園區都好,我們出去散步吧!」小碴非常堅決的說。

「我又買不起,去幹什麼?」璽克問。

小碴想解釋,又想起兄姊們有恐嚇過他,絕對不要讓幽靈知道你發現它了,不然會被當成目標。不行,他不能說!

小碴說:「不然,至少躲到安全一點的地方去。比方說,你房間總有防護吧!」

「要防禦什麼?我房間——我有時候會在裡面練習呼喚一些東西,所以的確有——」璽克有時會在裡面練習小型召喚術和純幻術。

小碴卻把璽克的發言想成了練習召喚幽靈:「不行!那不行!那裡也不行!」

璽克想起他們有一間工作室因為用途的關係,有完善的防護法術:「防護的房間,啊,我們練習法術用的房間有防護,要去看看嗎?」

小碴說:「好,就那裡!」

那間房間在一樓,房間是圓形的,突出土山之外。地面中間現在畫著一個通用的能量凝聚法陣。

進到這裡面,小碴感覺安心了點。

「這間房間發生過很哀傷的事情。」璽克低下頭說:「當初我師父就是在這裡發現他的學徒使用死靈術,他們——疑?小碴?你身體不舒服嗎?臉色好難看。」

「不要管我。我已經明白了,法師家裡根本沒有什麼安全的地方。」小碴臉色發白,表情卻正常無比,仍然帶著一點變形都沒有的標準微笑說。



在這之後,小碴好不容易撐到太陽下山,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的情況又發生了好幾次。他本來想在這裡住一晚,明天再走。但是這裡實在太可怕了,所以他決定逃跑。

璽克帶小碴到門口。

小碴對璽克說:「可惜今天沒看到你師父。下次看他什麼時候在家,我再過來吧。」

璽克偏著頭,停頓三秒,說:「他在家啊。」

「嗯?」小碴不由自主的跟著偏頭。

「你沒看到他嗎?他從頭到尾都跟在我們旁邊啊,還有開口說話呢。」璽克說。他伸手往旁邊一抓,把一個長相像靈緹,眼睛發出紫光的男子拉過來。

小碴根本不知道在璽克拉他過來之前,這個男子人在哪裡。

「你好,我是安派特。」靈緹般的男子動動耳朵和鼻子,手舉到胸前對小碴揮揮手:「我的存在感有點稀薄,大概跟幽靈差不多。」

小碴臉上的笑容絲毫沒有動搖,心裡則感覺怎樣都無所謂了。他從這對師徒中間擠過去,跨進屋內大聲說:「我餓了,我還是吃過晚餐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耶?」璽克跟在後面走進客廳。雖然小碴決定留下來很好,不過這個反應好像哪裡怪怪的。

安派特順手把大門關上。他發現璽克常常一投入研究就忘記很多小事,像是關門跟把書塞回書架上之類的,所以他就養成了幫璽克收拾的習慣。今天也順手就幫小碴收拾了。

「晚餐,先吃飽。還有,安派特先生,我們聊聊天,熟悉一下吧。」小碴坐在圓木椅上,兩手手肘擱在桌面上,立著手臂,把臉埋進掌心裡。在沒人看得到的地方露出鬆口氣的笑容。

龍巢市龍巢區龍巢路龍巢里一巷一號沒有鬧鬼,只是住了一條神出鬼沒的龍,和他喜歡煉藥的人類弟子。




雄龍養育人類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因為養育幼龍是雄龍的工作。他們從成年離巢那一刻開始育兒本能就開始作用,但是他們卻要再多活上三倍的歲數,在雌龍眼中才算有點份量,才可能會有雌龍願意為他生寶寶。

所以沒有寶寶可以養育的雄龍,經常會找上智能與他們相近的,人類的孤兒,帶回去扶養長大。算是一則美談。有些雄龍會就這樣一直照顧人類下去,連他扶養過的人類的子子孫孫也一併照顧。就算有了自己的小龍,還是把人類的後代視如己出。

現在的薩拉法邑朵法律禁止雄龍領養人類小孩,不過這無法阻止慈善團體把育幼院開在龍巢旁邊讓龍就近照顧,或是以人類名字幫龍租房子,然後登記為寄養家庭。不能怪他們鑽法律漏洞,善心的家長總是數量不夠。

安派特的手段可能是變相的鑽法律漏洞手法。不能領養當父親是吧?沒關係,法師可以收徒弟,當師「父」也不錯。

小碴懷疑這才是安派特這條龍,跑去讀人類法師大學的原始目的。

雖然璽克完全被這條毛茸茸、軟綿綿、暖呼呼的魔獸給馴服了,但小碴的看法是接近立法者這一邊的,他認為人類最好還是讓人類養大。他認為璽克是一個可塑性很高的人,本身又有遭到人類社會排除於外的情形,萬一被龍養一養內心就變成龍了,再也不回歸人類社會,那還得了。

更別提璽克還是個法師,他真的可以變成一條龍。

小碴並沒有陳腐到否認璽克當龍比當人類快樂的可能性,真變成那樣的話他也不會說什麼,所以他惟一要做的,就是好好看清楚安派特是怎樣的一條龍,他有沒有資格當璽克的老爸!

兩人一龍一面用餐一面聊聊。

龍家餐桌上的食物都很基本。製作手續不超過三道。佔據大部分桌面的是水果和野菜。水果明顯比人類種出來的小顆,看起來不像田裡那種有照顧的,肉類都是野味。小碴懷疑這對師徒從來沒有買過菜,通通從山裡弄。

小碴開口問:「安派特先生,您是哪一年出生的?」

安派特有點扭怩的回答:「薩拉法邑朵四年。」

才過一百二十歲不久,以龍來說他很年輕。換算成人類的年紀,他和璽克、小碴幾乎同年。

小碴看著安派特把柳橙剝皮以後整顆塞進嘴裡咀嚼,這可不是他平常會看到的人類吃法。

安派特問:「你和璽克是怎麼認識的?」現在換師父出招了。

小碴正色說:「我們是在宴會上認識的。」

璽克聽見這個回答,差點嗆到。這正是小碴想看到的反應,讓他心底有一點癢癢的。剛受過驚嚇果然會有想平衡一下的心態。

「那是個很熱鬧的宴會,很多客人來看女王陛下。不但附近居民全都到齊了,還有記者過來採訪。因為參加人數太多了,甚至連法師第一情報部都派人來維持秩序。夜裡草皮上架燈光當成場地,最後還演出了一場飛行秀。」小碴臉不紅氣不喘的說。他沒有騙人,只是把事實換了說法,每個法律人都很懂這一套。

「喔,是第四焚化爐爆炸案啊。聽說現在還在為了要不要原地重建吵得不可開交。魔法垃圾無處丟,騷靈現象在街頭蔓延開來。還跑出來一個騷靈王領導騷靈大逃亡。他好像自稱『海膽人』吧?」安派特眨眨眼,又把一顆剝皮柳橙塞進嘴裡。

小碴表面上不作反應,其實偷偷在觀察璽克。從璽克表情帶著的驚訝看來,他沒有跟安派特提起過這些事。

「對啊,之後他就換地方工作了。我也回去學校讀書。他後來跑到另一個超熱鬧的地方去。」小碴再試一次:「那個地方實在太重視裝潢了。外面有人幫他們把大門雕像每天都換成不同的樣子,內裝也幾乎天天在換材質。因為那地方太大了,他們還要打造小型代步工具在大樓裡到處衝撞。那裡辦演講的時候在場地裡灑了一大堆花瓣,歡聲雷動到把兩個演講廳打通成一間。」

小碴剛剛說完,安派特微微睜大眼睛轉頭問璽克:「你見過諾皮格.史桑?」

璽克把嘴裡自家製作的麵條吞下肚,說:「我和他交手了幾次,幾乎算是我殺掉的。」

「天哪,他是先天法師。你這場仗贏得不容易啊。」安派特慢慢的搖頭。

「我有老戰友在身邊,他沒有,所以我贏了。」璽克咧嘴笑,用筷子夾起一片烤肉夾進麵包裡。

聽見還有別的人類孩子可以拐來他家,安派特開心的眨眼:「下次請他來吃飯吧。」

小碴想,安派特不像他之前預期的那樣,是一條「只知道龍族生活世界事情」的龍。他對人類社會裡發生的事情知之甚詳,才能猜到小碴在說什麼。

這條龍讀過充滿人類的法師大學,又住在人類的大城市裡,這一切經歷都沒有白費,他確實相當融入人類的社會。

雖然他看起來不像是「熱心公共事務,追逐最新流行最新情報」的人類,至少也還接近於「大隱隱於市的人類」。

應該可以放心的讓他照顧璽克,不至於把他照顧成一條龍。

正想著的時候,外面傳來一陣叮噹聲。小碴知道這裡沒有門鈴,疑惑的看璽克。

璽克解釋說:「有棵魔法植物踩下去會響。踩的方式不同響的方式也不同,可以當暗號。」

安派特走出去,回來時手中拿著一份報紙。

小碴看到上面寫著「龍族新知報」。

安派特坐下來打開報紙,抿嘴認真的閱讀。這副樣子讓小碴聯想到,某些會跑去國際會議場地外面舉牌抗議的人類。

安派特看一看,突然喊出一句:「真是的!」

璽克靠到安派特旁邊一起看同一個版面:「怎麼了?」

安派特忿忿不平的說:「議員和外賓交談的時候居然把我們龍翻譯成外語的『鬼集嗑』!那種魔獸是專吃小孩的耶!太不尊重我們了!都跟他們抗議多少次了還這麼做!」

璽克也皺起眉頭:「啊,真是太過份了。怎麼辦?用抗議信撐爆他的辦事處?」

安派特說:「可惡。我要寄信到市府信箱要求他們更正。」

「那個上次寄過了,這次改寄總理信箱吧。還是寄到大報去?像是……」

小碴邊吃邊看著這對師徒熱切的討論龍族譯名議題,就和人類在討論教育、人權、環保等等各種社會議題時的樣子是一樣的。

沒有問題。璽克就算讓這條龍帶,他也會關心社會現狀,而且勤於參與社會活動,像是聯名要求政府為龍族正名——

——不對。

小碴仔細的想了想,不對。

「璽克,你怎麼以龍的身分在參與社會活動啊?」

本集完
b654321 發表於 2014-5-15 22:59
短篇1_聖潔之盾的騎士們(上)


神說:「你給我去度假。」

神坐在窗戶附近的辦公桌後麵,一頭紅發亂糟糟的。

祂有堅毅正直的臉部線條,卻配上有些邪氣的眼睛,帶點冷血的氣息。

祂不是那些洋人宗教裏崇高無比、創造世界和最初的人類,要求人類具備祂所要求的道德操守,尤其是必須相信是祂創造了世界的神。

祂也不是艾太羅人平常說的,那些不遵守人類的規矩,無法捉摸的非人事物。

這個神是聖潔之盾皇家騎士團年輕一輩騎士的神明,眾人的領導者,班納圖。

他比瑟連矮(是瑟連太高不是他太矮)一些,翹著二郎腿對瑟連降旨:「就這樣。」瑟連的辦公桌在班納圖旁邊。

他的桌上文件和辦公用品很整齊,上頭卻雜亂的扔著幾包貓零食。

有一個筆筒被推倒了,裏麵的筆還跑到桌子底下。瑟連是回來拿文件的。

他順便把貓咪弄倒的筆筒收拾收拾,然後就聽到班納圖降旨了。瑟連拿起貓零食,發現貓咪自己把包裝弄出了一個洞,裏麵的東西已經被吃掉了。

他轉向班納圖說:「我是不是聽漏了哪一句?你前一句是說最近人手不足。」「是啊。不過人手不足不是因為人不夠,是『外力』介入人力調度,強迫我們用人不當,才變得人手不足。我發現你累積了一堆假沒補。」班納圖是管理職,所以桌上的公文山特別高。

還有用各種五顏六色資料夾分類的文書,塞滿了圍著他辦公桌的三個大櫃子。

瑟連看著這個場麵,覺得似乎有點像是某些被稱為「機窩」,蓋在戰鬥機周圍防止空襲時爆炸傷到機體的三麵擋牆。

班納圖的氣質也真的有點像戰鬥機。

「很多重要的工作都還在進行啊。」瑟連說:「像是——」瑟連話還沒說出口,班納圖一麵埋頭工作一麵就說了:「莫斯瑪五屍命案不是你擅長的範圍,你對懦夫型的犯人沒有理解力。跟光明之杖一起展開的轟嵐海調查計畫你沒有資料解析能力,一點忙都幫不上。叫你幫忙去國外追回經濟犯嘛,又要擔心你不懂國際條約。要當公關的話你說話又太無厘頭了,能不讓你見記者最好就不要見。」「我說的話明明就很有條理啊!」瑟連發出不平之鳴。

他說的話背後都是有思維的。

「隻有自己才知道的條理不算條理。條理是為了和別人溝通才存在的,隻存在你腦袋裏是沒有用的。」班納圖毫不客氣的回應:「你這人派得上用場的時候太少了。」瑟連決定尋求其他同伴的支持,他轉向另一個辦公桌後麵的夥伴。

那是一個染了一頭桂竹綠頭發的年輕騎士。

他和大多數騎士一樣,身上沒有一絲贅肉,但是他的骨架缺乏棱角,肌肉變得不明顯。

如果不是穿著一身騎士服,旁人可能會誤認他是文官。

瑟連非常堅持的說:「泰若,我們需要人手。」綠頭發的泰若抬起頭,微微一笑:「班納圖怎麽說,你就怎麽做。」「嘖,我忘了筍子是班納圖的信徒。」瑟連轉而尋求最後一位夥伴的支持。

最後一個夥伴站在門旁邊,目光朝向走廊。這個年輕男子不知道是在觀察什麽,卻也沒人在意他到底在幹嘛。

他周圍的人都很習慣他這樣了。

他膚色較深,襯得他的大眼份外明亮。

他綁著高馬尾,發飾上串著很多木頭和琉璃材質的珠子。

瑟連對他說:「阿寇兒,你覺得班納圖說得對嗎?」阿寇兒過了一秒才轉頭看向瑟連,麵無表情的反問:「他有說什麽嗎?」泰若把臉埋在文件裏大笑起來。

「就這樣敲定了,你給我到這地方度假。」班納圖拉開抽屜拿出地圖,指著一個在薩拉法邑朵南端的度假勝地,那裏寫上了日期記號,就在不久後:「不要遲到了。」瑟連走到班納圖旁邊看地圖。

那份地圖是一份計畫表的附屬物。

瑟連把計畫表拿起來看,他總算知道班納圖要作什麽了:「公主接下來要到這個地方度假。」「是你要去度假。」班納圖笑說。

瑟連覺得班納圖這個笑容,跟一種名為豺狼的生物有異曲同工之妙。

※※※※※※※※※※※※※※※※※※※※※


瑟連收拾行李,執行班納圖指定的度假任務。這個度假勝地雖然在薩拉法邑朵最南端,仍然算是涼爽的。

瑟連出身於寒冷的山嶽地帶,放下行李後他穿著短袖就上街了。

這個地方的房子都不超過三層,抬頭可以看到大片藍天。牆壁、屋瓦都使用鮮豔的顏色,展現出所謂的「異國風情」。

到處都是旅館、遊泳池、酒館、餐廳等等各種娛樂設施。

瑟連很肯定他嗅到了賭場的味道,本國可是全境不準開賭場的。

既然他是在「度假」,他還是暫時先不管。

他走在彩色的花磚道上,看人力車載著遊客跑過。

小孩騎著矮腳馬,讓大人牽著逛街。一片祥和的景色。

瑟連先買了五串燒烤和一整條烤魚、兩隻烤花枝,再買大杯現打果汁,一包加了蛋的蔥油餅,一籠小籠包,兩份牛小排,這些東西通通都會被他一個人吃掉。

他邊走邊吃,東西一下子就沒了,他想著要再買一些食物,四下張望尋找中意的小吃攤時,看到路邊有兩個奇怪的小女生。

看起來還不到十五歲。

這裏是高級度假村,生活花費遠比一般住宅區要高,這裏隻會有存夠錢過來度假的人,或是平常就有錢到天天在度假的人。

兩個小女生不太可能自己存錢過來度假。

他們穿著正流行的風格,但剪裁低劣的服飾,也不像是平常就天天在度假的人。

不隻如此而已,正正當當(不考慮錢的來源正不正當的話)過來度假的人,不會像他們這樣,對著四周的大人帶有敵意。

他們看別人的時候,那並不是對於別人「或許是壞人」而有的戒心,而是「隻要是大人就有可能會幹預我」這種針對成人的敵意目光。

兩個逃家少女。這裏隨便喝個瓶裝果汁,要價就是首都的四倍,逃家少女在這種地方撐不久。瑟連決定介入。

※※※※※※※※※※※※※※※※※※※※※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和瑟連的預料完全相同。

他麵對一大串的「變態」、「臭大叔」和各種新興或傳統的髒話洗禮,在少女的推打和指甲猛抓攻勢下完成出示騎士徽章的流程,再把他們兩個送去警察局。

途中不斷有好心的大人過來關切,確認瑟連是不是綁架犯。

最後在一堆人圍觀下完成護送少女至警察局,交給穿製服的員警的工作。

兩名少女在警局裏雙手交握,展現出一種團結一心對抗大人邪惡力量的態度,對著瑟連和警察咆哮:「裝什麽好人啊!大人不過就是比較會賺錢而已,因為這樣就跩起來了,隻要我們會賺錢的話——」「大人不隻是比較會賺錢而已,也比較知道怎樣避免為錢毀了自己。」瑟連從他們其中一人的口袋裏搜出一張寫著魔話號碼的小卡,上麵寫著:「輕鬆賺錢,月入三十萬,年輕美眉經濟獨立的最佳方法。」瑟連把小卡交給警察:「是仲介**。」兩個小女生在瑟連找到那張卡的時候,突然都閉口不敢說話了。

他們很清楚那是什麽,但顯然沒有大人那麽清楚後果。

瑟連歎了口氣,說:「讓我告訴你們,接下去會發生什麽事吧。你們還沒賺到第一筆錢就會被先被強暴。然後他們會限製你們的行動,讓你們每天不斷給比我臭好幾倍的老頭提供性服務。一天十人隻是基本數量,我還聽過有要求兩倍以上業績的。人數沒到你們連飯都沒得吃。你們根本不用想聯絡別人來救你們,你們連太陽都看不到。那些人會拿香菸頭燙你們的身體,也會傳染性病給你們。你們能不能避孕還要看那些人的心情。你們都要免費為老板服務——」「隻要有錢就好了!」其中一個小女生尖聲回答。

「不會有錢的。」瑟連說:「這上麵寫的收入,隻是為了騙你們主動離開大人保護網,進到他們手裏的誘餌。你隻要一天不接客,老板就會藉此扣光你的錢。你能每天接十幾個客人,連續過這種日子多久?月事來不能休息,打胎也不能休息,隻是生病就更不用說了。就算你死撐著『工作』,他還是可以找別的理由扣你的錢。笑容不夠燦爛、內衣不夠性感、蹲下的姿勢不對——他們還會對你施打毒品,讓你想逃也沒辦法。你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嗎?」兩個小女生縮了一下。

政府應該有教他們那東西不可以碰,已經有無數人被那東西毀了人生了才對,他們卻顯出一副這隻是大人的無謂恐嚇的態度。

瑟連瞪著他們說:「隻要打過了,以後不常常打就會生不如此,你如果不打,就會覺得全身都是螞蟻在咬你、在鑽你的皮膚。

你需要施打的量會越來越大,那東西的花費,把這幾個叔叔的薪水翻上三倍,遲早也會不夠付。你怎麽賺錢都不夠用,而且你的身體會因為這樣壞掉,你用來『賺錢』的美貌很快就會比癩痢狗更見不得人。」其實這種形容還太溫和了,吸毒幾年以後的人,看起來都可以不化妝直接演殭屍片了。

「到那時候你不但沒有錢,還欠老板一大筆錢,因為**、吸毒,你想回到原本的生活也不可能了。」「至少——」其中一個小女生哭著說:「會有人愛我。」瑟連深深的歎氣,他看不出這整個過程哪裏有真正的愛。

※※※※※※※※※※※※※※※※※※※※※


社工接手以後,瑟連留在警局裏,跟這些不同體係的同行一起吃便當。

其中一個警察說:「我敢保證不用半個月,他們又會拿著另一張仲介**小卡出現在另一條街上。

他們會一試再試,直到我們來不及阻止為止。要是運氣差點,被賣到國外去,就再也不會見到他們了。」另一個警察半念半唱的說:「年輕人無法想像自己的死亡。」想讓年輕人知道自己正邁向毀滅之路,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們總是無憑無據的以為自己不會死,連帶的,也以為自己不會染病、不會遭搶、不會被那些就是看上年輕人缺乏遠見這點的邪惡大人盯上、吞食。瑟連用紅燒肉和白飯填滿自己的嘴。

先不論**合不合法,不管在哪個國家,雛妓都是非法的。

由於未成年人比大人好騙、也比較好控製,會挑未成年人當目標的人肯定都有打算利用這點,並不存在著沒有剝削的未成年人**情況。

會媒介未成年人**的大人,百分之百都是壞人。雖然很想終結這個問題,但現在卻是社會風氣在製造出想被壞人騙的孩子,警察不過是最後一關的守門人,對此無能為力。

聽說在另一個洲所謂的「先進國家」裏,情況還比薩國更嚴重。「謝謝招待。」瑟連把便當全部吃下肚,和他的滿腹牢騷送作堆。

※※※※※※※※※※※※※※※※※※※※※


吃飽以後,瑟連沿街繼續買東西吃。他邊買邊往公主下禢的飯店前進。

那間飯店名為「愛芭娜」。是外國大集團在本國開設的,徹頭徹尾「異國情調」的飯店,幾乎可以讓人忘記自己人在薩拉法邑朵,不過不一定會覺得自己人在某個特定異國。

當初聽到公主要入住這間旅館的時候,團裏一片罵聲。

這裏頭一堆外國管理人員和技術人員,一個個身份前科不明。沒人希望公主的保全任務變成國際問題。明明就有保全配合度高的本國飯店,這個公主就是死也要住外國風情的飯店,一定要看到是外國麵孔為她介紹房間才爽。

在班納圖罵聲連連的那時候,阿寇兒倒是有替公主說句話:「她又不是王位繼承人,死了沒什麽差別,沒必要還把她綁在王室規矩裏,這樣她也很痛苦的。」這位公主的皇位繼承順位非常非常後麵,皇位掉到她頭上的機率大概跟隕石砸到她的機率差不多。

本來他們也沒必要出麵護衛她的,都是「那家夥」要求的。

那時候班納圖的回應是:「她生在王室就有義務支持本土產業。而且她要是出事,受到質疑的是我們!」聽起來兩人都有理,於是瑟連決定不思考這個問題。

他走到愛芭娜飯店門口,看著這座金光閃閃、富麗堂皇到庸俗等級的建築物。

那個屋頂好像是好幾個比較知名的建築風格亂湊起來的,裝飾物的比例大到顯得沉重。

門口有兩個異國風情的知名代表物,純白色「天使」像。當然這些長翅膀的人類都是洋人麵孔。

他走到兩座天使像中間,在那裏找到第一個同伴。

筍子泰若在那裏,他穿著格子襯衫和深色西裝長褲,是很正常的便服。

但他一頭綠毛本來就已經很醒目了,他還用皇宮門口站哨的姿勢,站得像憲兵一樣端正。

每個路過的人都在看他。

瑟連上前問:「出了什麽事?」

「我被迫在門口擔任便衣警衛,隱藏身分偵查。」泰若麵無表情的說。

「我從沒看過這麽可疑的便衣。」瑟連說。

泰若還是麵無表情:「我覺得,我身上好像掛著一麵寫著『我是騎士』四個大字的三明治廣告看板。」「我能看到。」瑟連說。用心看到的。

「你為什麽不蹲下來哈根煙、嚼嚼口香糖之類的?」

「我試過了。結果『那家夥』說:『你當警衛的不好好站在門口,是在搞什麽?大白天的偷懶啊?』隻有像這樣站他才比較不說話。」

但是平民不會站這樣,泰若已經徹底放棄隱藏身分了。

「煩人的家夥們。」瑟連說。

熱愛妨礙別人工作的當權外行人,在政府裏有一大群。

越是全麵外行到根本沒有擅長領域的人,當權以後越愛「詳細指導」別人怎麽做。

泰若很清楚瑟連說的是哪些人:「就是。國防部已經淪陷了。

如果不能擋下騎士團改製法案,我怕我們連獨立調查權都會失去。」

「那需要團裏的老人動起來,積極阻止才行。」瑟連壓低聲音,聳肩說。

不過當那麽多人在注意他們的時候,壓低聲音好像意義也不大。

泰若附耳對瑟連說:「他們還守著上一代那一套,不想參與政治遊戲,我們卻為此動彈不得。騎士義務並不包括把權力交給一群隻打算用在不當用途上的人,好讓民眾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什麽都不能做。」

瑟連點頭同意,問:「所以現在內勤是阿寇兒在負責?」

泰若說:「對。真是可怕的『指派』。」

阿寇兒跟泰若的崗位應該交換才對。

瑟連彷佛要出任務般認真的說:「我去看看他。」

「拜托了。」

基於對同袍的了解,泰若可以想像阿寇兒必定正處於需要呼叫支援的狀態。

※※※※※※※※※※※※※※※※※※※※※


瑟連通過檢查哨,一路上跟同伴打招呼。

每個人提到阿寇兒的時候都露出同情的目光,不過他們自己都有很多麻煩了,沒法過去幫忙。瑟連一路找到調度室。

這裏本來是給客人的雙人房,騎士團徵用這地方,擺了好幾大張桌子,掛上一大排叮叮作響的魔話鈴鐺。房內地上處處是文件,瑟連走路還要小心別踩到。

瑟連剛進來時一時間沒有看到人,根據他對阿寇兒的了解,他開始在地上的文件山裏搜尋。

找了一陣子總算看到一雙腿從文件山底下伸出來。

那堆文件山看起來像是把文件堆成十座三公尺高的紙柱,再弄倒造成的。

瑟連把那些文件移開,阿寇兒躺在那裏,無動於衷的說:「太可怕了。」

「我也覺得。」瑟連幫忙把文件疊起來。

要是是泰若在這個崗位上,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泰若可以讓這個地方井然有序,輕易就能找到要的東西,絕無文件山崩之虞。

瑟連指著一疊文件柱說:「這疊是啥?」

這疊東西能夠好好的疊著,一定是因為沒有人碰過它。

但是它上麵卻又蓋著「非常重要」的大紅章。

那個章是一個長方型紅框框著那兩個字。

紅框的上緣有展翅的老鷹圖騰。

團裏沒有「非常重要」的章,隻有玫瑰圖騰的「重要」章,而且很少出現,一旦出現必定極為重要。

「『那家夥』提供的特別提防對像資料,要求每個參與這個任務的人都要細細研讀。」阿寇兒說。

考慮到這些東西是隨便裝在大紙箱裏,被送貨員粗暴的扔在房間地板上,甚至還撞倒了幾座文件柱,導致地麵上的文件洪水泛濫更加嚴重,阿寇兒還有把紙箱打開,把它拿出來疊好已經很客氣了。

「那家夥們」大概以為,隻要是他們給的東西,騎士們就該千恩萬謝的收下,並且當成傳家寶。

瑟連從第一張開始翻看那是什麽,才看三張他就決定用跳的了。

這樣一座高達兩公尺的文件柱,居然隻講了一個人的資料,那就是公主正在鬧離婚的丈夫爾塔。

這一大疊資料是關於爾塔這個人一生中所有細節的紀錄。

天知道他們濫用了多少搶來的權利才弄到這些東西。

裏麵從寄給朋友的明信片,到每天晚餐吃什麽。

從他上幼稚園到結婚時去哪個區公所登記,通通都寫在上頭。

瑟連不明白給他們看爾塔幼稚園畢業時和同學拍的合照,還有告訴他們爾塔因為忘了在帳戶裏存足夠的錢而有信用卡遲繳費用的紀錄,這種事到底有什麽意義。

條列式的寫出他在回家路上買了什麽品牌的衛生紙和通水管的藥劑,這種事又有什麽必要。這種無用瑣碎資料的爆炸大集合,多到根本讀不完,也抓不到重點。

這種未經篩選處理的原始資料,對講究快速反應的第一線人員來說一點用也沒有。瑟連用聖劍固定文件柱,小心的把最底下一張抽出來,總算是找到「為何這個人需要特別提防」的根據報告。

隻有一行字:「眾所周知,男人會對拋棄自己的老婆懷有怨恨,所以他一定會想殺米羅卡公主。」瑟連深深的覺得,其他同伴沒有花時間閱讀這座文件柱真是太好了。

他把這張紙放在最上麵,以便確保所有試圖從這座文件柱裏得到一點資訊的人,都會立刻明白這是浪費時間。

為了避免紙被吹走,他把一個鋼杯壓在最上麵當紙鎮。

阿寇兒繼續徒勞無功的試著把文件分類,但他天生就沒有整理臥室以外地區的能力,尤其整理文件更是他的罩門,結果隻是把文件弄得越來越多疊,卻沒有建立起任何索引係統。

「你去看看班納圖吧。我想他會有些指示要給你。」阿寇兒說。

瑟連幫阿寇兒在房間裏整理出一條走道以後才離開。不知道阿寇兒可以維持沒有被埋住的狀態幾分鍾?

※※※※※※※※※※※※※※※※※※※※※


瑟連繼續和一路上的同伴打招呼,每個人提到班納圖時都一臉氣憤,但他們自己也有很多生氣的事,沒法幫上忙。瑟連在廚房找到班納圖,他們當中最優秀的指揮官。

班納圖被指派的工作是「監視裝盤的人有沒有在盤子裏藏東西,或是把廚房的刀偷偷送到餐廳去。」

「『那家夥』本來想派我試毒。」班納圖穿著廚師服對瑟連說:「但是我們有專業的試毒人了,而且他不會除此之外的工作。」班納圖指了指站在不鏽鋼調理台旁邊的瘦高法師。

他每道菜都吃一點,還用魔器和一種隻有十公分長的法杖插在菜上麵檢查。

班納圖說:「結果『那家夥』就派我檢查『盤子底下』,反正不管怎樣,我就是出不了廚房。」

瑟連點頭:「那我能做什麽?」

「去餐廳看著公主。」班納圖說:「整個體係都被搞亂了,除了貼身護衛之外,其他地方那麽多洞你一個人也補不起來。」瑟連會意的點頭。

恐怕已經不是有洞,而是門戶大開了吧。

※※※※※※※※※※※※※※※※※※※※※


瑟連前往餐廳,一路上跟同伴打招呼,每個人提到米羅卡公主時都搖頭歎氣。

飯店附設餐廳鋪著紅地毯,乳白色沒有支撐功能的裝飾圓柱包著金邊,四方一共三十六麵牆上全都是外國神話的彩繪壁畫。

騎士團要保護的米羅卡公主正在裏麵用餐。瑟連從門口往裏麵看,看到「那些家夥們」包圍了米羅卡公主。

「那些家夥們」包括皇宮總管(「人工世襲製」,法律上不是但結果是的世襲職位)的寵兒,就是這個人要班納圖堅守廚房;某大臣心愛的兒子,現在的職稱好像是什麽督察之流,反正就是不作事隻負責挑毛病,而且越會指責別人看起來就越了不起的職位,就是他把能確保內勤井然有序的泰若派去門口;還有一個地方議員,這人在政府裏同樣有一位握有權力的「提拔者」,他是阿寇兒慘遭文件山掩埋的禍首。除了這幾個,還有其他人,都聚成一群,裝出優雅的樣子喝著飲料,秀著名片,互相恭維。餐廳被這群狐假虎威的狐狸大集合包場了,沒有人類在。

瑟連戴好騎士徽章,站在餐廳裏不顯眼的角落。

米羅卡公主大約三十歲,穿著一身淡紫色長禮服,露出一雙渾圓的臂膀,和其中一些「那家夥們」同桌。

在鋪著白桌巾的方桌上麵,她正在食用的餐點看起來像是魚肉,上麵有黃黃綠綠的醬汁。

奇怪的是,魚肉還不到女孩子的巴掌大,卻放在一個比臉還大兩倍的盤子裏,即使加上裝飾用的雕刻蔬菜,還是留下很多空間。艾太羅人都喜歡把盤子裝滿,無法理解這種故意讓盤子空著的作風。

這張桌子上理所當然的不會有艾太羅的代表性餐具筷子。

她十分優雅的用刀叉吃東西。瑟連在角落站了很久。

默默的聽「那些家夥們」不斷炫耀自己強大的執行力、說自己有多擅長管理,底下的人全都欽佩他們的判斷力,而不敢有第二句話。

米羅卡隻是偶爾「嗯」的應個一聲,瑟連甚至懷疑她根本沒在聽。

但是「那家夥們」對此比米羅卡跟他們討論還要滿意。

對著公主大放厥詞而對方不回話,彷佛他們有能力讓王室成員噤聲的錯覺,似乎帶給他們一種自己是人上人的優越感,話說得越來越起勁了。

他們開始大談他們根本沒有接觸過,也顯然沒有作過任何功課的公共福利政策。

他們提出各種光是實行其中一項,每年燒掉的錢就足以從平地蓋起一座城市的津貼,同時堅持這些全都是「絕對必要的東西」,卻沒有一次提起過要從哪裏生出這筆錢。

說得彷佛國庫的錢不是靠人民納稅和繳罰單來的,而是天上掉下來的,而且一旦不夠的時候,天上還會繼續掉錢下來,卻不會通貨膨脹。在瑟連腦袋開始放空的時候,有一個穿著高級西裝,打著領帶,裝扮非常正式的男子,捧著一大包用亮麵包裝紙包著的東西,穿過門口的檢查哨進來。

瑟連認出那個有點油亮,又有點畏首畏尾的男人,正是「那些家夥們」最為擔心的刺客:公主的丈夫爾塔。

瑟連並未衝上去,現場的騎士也都沒有行動,他們都有看到門口的同伴對他們打出「已經搜身完畢」的暗號。既然爾塔身上沒有危險物品,公主也沒有申請保護令禁止爾塔靠近,連吩咐底下人擋著爾塔都沒有,沒理由禁止丈夫和妻子會麵。

但是「那些家夥們」顯然覺得他們才是對的,他們開始尖叫:「刺客!有刺客!」爾塔眉頭一皺,低聲罵:「亂說!」瑟連密切注意米羅卡的反應。

她停止用餐把拿著刀叉的手靠在桌沿,對著爾塔麵露微笑。雖然不算是友善的笑容,更像是在試探對方的反應,但她顯然不覺得爾塔有危險性,再說,有刀的人是她。

「那些家夥們」開始罵起對上流社會來說相當不合宜的髒話,還不是對著刺客,而是對著騎士們罵:「你們怎麽可以讓他進來!他是頭號危險人物,你們有沒有常識啊?」騎士們當然有常識,特別是剛剛負責為爾塔搜身的那幾個,他們麵露期待的微笑,看著爾塔走近米羅卡。

爾塔抓住包裝紙,一把扯下,露出裏麵的東西。

「那些家夥們」尖叫著找掩蔽:「救命啊!」玫瑰那能讓女性愉悅的特殊芬芳,在餐廳裏散開來。

包裝紙裏是九百九十九朵大紅玫瑰的花束!這麽多的玫瑰撐出一個將近半球體的花團,用金色的緞帶和銀色的紙包裝,高雅而且氣勢驚人。

爾塔對著米羅卡說:「我愛你。」然而,具有常識的騎士們看到米羅卡的表情,頓感大事不妙。米羅卡仍然維持著並不友善的笑臉,放下刀叉(騎士們鬆了一口氣)起身上前,雙手接過花束。爾塔的眼睛微微睜大,帶有期盼的神情正要浮現時,米羅卡右手一抬,用玫瑰花束狠狠的砸爾塔的頭!花瓣亂飛,也有整朵花亂飛,花香濃烈。

米羅卡再次抬手,狠狠的又砸了爾塔一記,大罵:「你以為隻要砸大錢我就會原諒你嗎?」還好這些玫瑰的刺都除去了,否則可能會見血。米羅卡一次又一次的狠砸爾塔,爾塔隻能慌忙的用手去擋。米羅卡越砸越大力,爾塔隻好拔腿轉身往餐廳外麵逃。

米羅卡一手持花束,一手提起裙擺,竟然以一雙細跟高跟鞋,大步追殺穿平底鞋的男人。她氣勢洶洶的追趕爾塔,一路上嚇得服務生和客人都往兩邊逃。

身為以守護他人生命財產為己任的騎士,瑟連想拯救那位不幸男子,但是「那些家夥們」在餐廳裏尖叫亂竄,讓他寸步難行,恐怕不把這些人全部打暈,他就出不去。於是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米羅卡和爾塔離開他的視野範圍。





ps1:小弟鬧書荒,查了一下發現這更新蠻多的,想說貼完再來看,但是找到的是沒排版的,排的我眼睛好痛阿Orz
ps2:終於體驗到貼這書的大大們的痛苦了,辛苦你們了 囧
ps3:短篇共有六章,想直接看正文的記得跳六章唷~ 本帖最後由 b654321 於 2014-5-15 23:14 編輯

b654321 發表於 2014-5-15 23:05
短篇1_聖潔之盾的騎士們(下)


當米羅卡和爾塔一前一後的越來越遠離瑟連時,調度室裏的阿寇兒也遭遇危機。他聽見樓下有人喊救命,就按照標準程序,透過魔話鈴鐺問同伴們怎麼回事,要不要支援?

  在鈴鐺對麵的人回答之前,其中一個驚慌失措的「那家夥」衝進調度室,對阿寇兒大吼:「有緊急狀況!有刺客!不!有炸彈客!有強盜!有賊!有鎗手!」

  「到底有什麼?」阿寇兒愣愣的問。聽起來怎麼像是有一支軍隊闖進來了。

  騎士同伴從前線回報正確資訊:「沒事,夫妻吵架啦。」

  「夫妻吵到像是兩軍衝突?需要支援嗎?」阿寇兒努力回憶這種情況的標準處理程序,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可能根本沒有。

  「不需要。」前線同伴淡然回答。

  這時候「那家夥」大吼起來:「需要!怎麼會不需要?」

  阿寇兒回憶眼前這個「那家夥」是哪一個家夥,好像是老爸當將軍,自己在洋國家念了什麼博士學位,回來當了什麼顧問的家夥。

  阿寇兒對魔話鈴鐺說:「有人強烈建議提供支援耶。」

  「誰?」騎士同伴問。

  「『那個』。」

  「喔,那就支援好啦。」騎士同伴以某種默契聽懂了阿寇兒指的是哪個。

  「什麼叫作支援好『啦』!」騎士們都決定接受建議了,「那個那家夥」還是不滿意:「這種態度、這種態度!這種——你們以為這樣可以保障公主的安全嗎?」

  阿寇兒努力的思考「那個」想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這種倒反又倒反的高超修辭法實在是太容易讓人誤會了。他思考以後對著鈴鐺說:「有人強力表示這樣也沒辦法保障公主的安全,所以你們努力吧。就不派支援了。」

  「怎麼能不支援!」「那個」聞言大罵起來。

  「不做沒差的事。」阿寇兒回答。阿寇兒隻是盯著「那個」看,除了因為看人所以自然抬高的眉毛之外,臉上沒有別的表情。

  看在「那個」的眼裏,卻勾起了大量關於羞辱的記憶。那裏麵包含了大量他自己抬起眉毛(也必須抬高下巴,雖然阿寇兒沒有但他沒發現)看人,表達自己對對方不屑的場麵。阿寇兒看起來就像是模仿他的這個姿態。還有某位女性抬高眉毛看他(還必須挽著新歡的手,阿寇兒當然沒有但是他沒發現),以表達他已經被甩了的記憶。阿寇兒看起來就像是在模仿她的這個姿態。

  「那個」立刻認定阿寇兒絕對不是單純的抬高眉毛看他而已,這是明顯的羞辱行為,沒有別的可能了!畢竟,那些沒有嘲笑他的人,全都會對他笑,這人沒有麵帶笑容就已經是對他的汙辱了!

  「那個」伸長雙手,麵目猙獰的撲向阿寇兒。

  阿寇兒立刻抬手準備叫出聖劍。雖然班納圖千叮囑萬交待,不管再怎麼火大都不可以毆打「那家夥」,但這次不是因為火大,是正當防衛。他也沒打算毆打他,他打算砍他。

  結果「那個」自己的腳絆到一段躺在兩迭矮文件柱上麵,中段懸空的魔話繩,整個人往前撲。他以展翅飛翔的姿勢在空中張開雙手揮舞,又勾倒了瑟連翻過,兩公尺高的文件柱。瑟連放在柱頂上當紙鎮的鋼杯掉下來,正中「那個」的腦袋。

  那是騎士團的特製大鋼杯,其實可以說是鍋子了。

  「那個」躺在地上不動了。

  「報告?」阿寇兒轉向魔話鈴鐺,還是通著的:「調度室請求支援,需要會處理腦震蕩的人。」

  由於房內安靜下來了,阿寇兒可以聽清楚外麵傳來的聲音。

  ※

  米羅卡公主一路追殺丈夫爾塔,下樓朝著飯店大門的方向衝。由於「那家夥」認為公主必定屬於愛用魔梯、從不走樓梯的階級,把樓梯間的騎士全都調去看守那座會自動升降的方盒子。他們兩人從樓梯間往下衝,一路上完全沒人阻止,倒是嚇到幾個拿著水桶上樓的清潔工。

  在飯店門口,至為無辜,怎麼看怎麼不像平民的泰若還維持著憲兵站姿,思索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脫離窘境。

  這時候,他看到其中一個「那家夥」摟著一位年輕女子的腰,朝大門慢慢的晃過來,邊走邊亂摸。

  泰若腦內的「那種東西」資料庫回報,眼前的這個「那家夥」不屬於和他們直接相關的一群,但是他是搞媒體的,能夠在大眾麵前抹黑他們。

  「那家夥」身邊的女伴穿著清涼,露出一雙光溜溜的修長美腿。下半身打扮和當地氣候相符,上半身卻穿著一件寒冬用的厚外套,熱到臉都發紅了,卻不肯脫掉。

  泰若腦袋裏那顆不常發警報的警鈴響了起來。連這顆遲鈍的警鈴都響了,這肯定有問題。

  他聽見「那家夥」對女伴說:「米羅卡公主現在住在這裏,等一下我把妳介紹給她認識……」

  泰若上前一步:「大人,請留步。」

  「什麼?」「那家夥」的鼻子皺了起來,對泰若露出凶狠的表情。

  「不知道您是否知道米羅卡公主的維安措施?」泰若說。他不想等這個人都帶著女伴到餐廳門口,才被騎士攔住。那樣他會比在飯店門口收到建議更為火大。

  當然,泰若很清楚,他在這裏收到建議一樣會火大,這種人別的不會,就是會火大。

  泰若繼續說:「要會見米羅卡公主,必須提出身分證明……」他盡量簡明扼要,配合對方的腦袋程度的解說過安檢流程,最後又補上一句,給對方台階下:「我想您當然已經知道了,希望您原諒我的多事。」

  「那、那是當然的!」對方很配合,轉頭對女伴說:「準備好妳的身分證,放心,憑我的身分,他們不敢攔妳。」

  泰若心裏暗暗叫好,看來可以平安解決這件事。

  女伴把胸部往「那家夥」手臂上一擠,嬌聲說:「那,為什麼還需要檢查,直接過去不就好了嗎?」

  「沒辦法啊,騎士團就是這樣啊,囉哩巴嗦的。」「那家夥」說出泰若期待的回答。

  女伴甩開「那家夥」的手,背對他生悶氣:「我看你隻是吹牛,你根本搞不定騎士!」

  「我不是——」「那家夥」臉漲紅了,他對著泰若低吼:「你以為我會帶一個危險的人去見公主嗎?」

  「照規定——」

  泰若根本沒機會把話說完,「那家夥」大吼起來:「然後你們是不是還要對她搜身,髒手在她身上摸來摸去?」

  「女騎士會——」

  泰若根本沒機會解釋女性的搜身由女騎士負責,「那家夥」接著吼:「你們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泰若很想說:「搞不清楚狀況的是你吧!」但他很清楚這樣明天的新聞就會出現「騎士團剛愎自用,拒絕外界忠告。」隻好把話往肚裏吞,改采標準遊擊程序:「我無法作決定,你要去問上頭的人。」上頭的人打太極的能力一般都比較厲害。

  ※

  差不多在這時候,爾塔從大門階梯上麵衝下來,衝過泰若和「那家夥」中間。他驚恐、狼狽的模樣彷佛是遭到獅子之類的猛獸獵殺。

  「救命啊!」爾塔躲到泰若後麵去。「那家夥」驚訝的停止吼人。

  「怎麼了,誰要殺你?」泰若認出這個人是米羅卡的丈夫。

  猛獸米羅卡後麵跟著一大群騎士,出現在門口階梯上麵。米羅卡舉起花束,對爾塔叫囂:「你是不是個男人啊?」

  「那家夥」在一秒之內發現現在正是個表達立場的好機會,他對公主說:「唉,您為他生氣真是太不值得了,不如和我的女性朋友一起喝杯茶,消消氣吧。」

  米羅卡瞪了爾塔一眼:「也好。」

  最為致命的一點是,如果是平常,米羅卡應該不會接受這樣的邀約,至少也會先讓騎士過濾一下,但是因為爾塔在場,她為了刺激爾塔,故意立刻接受邀約。她先對身後的騎士吼:「不準跟過來!」讓他們全都僵在台階上,自己則走下階梯,故意非常非常貼近「那家夥」的女伴,好顯示自己對這個決定毫無悔意,對著女子露出友善的笑容說:「妳好,我該怎麼稱呼妳呢?」

  「我是製裁者。」女子冷聲說。

  自稱「製裁者」的女子從她厚重的上衣裏拔出一把手鎗,鎗口指向米羅卡的胸膛上。

  瞬間跳進泰若腦袋裏的想法是:「不合季節的上衣果然有問題!」接著是:「這鎗下去沒救的!」

  另外還有一樣東西比這兩個想法都要早出現,那是他身為騎士所受的嚴格訓練,產生出比思考更快的反應。

  在「製裁者」寒著臉把手伸向大衣時,泰若就已經行動了。米羅卡擋住了動線,他沒辦法碰到那把鎗。他撲向米羅卡,把她撞倒。

  鎗聲響起,泰若感覺有股力量一瞬間把他的左手往後猛推,像是被狠狠的打了一拳。

  他和米羅卡一起倒地。他沒空檢查自己是不是中彈了,觸地瞬間放出聖劍,一支青綠色的竹枝出現在他手中。

  「製裁者」的臉繃緊,舉鎗對著他們,泰若準備揮劍砍人。

  「那家夥」卻在這時候衝進他們中間,遮蔽了泰若的視線。

  「不要傷害公主!」「那家夥」麵對「製裁者」,張開雙手大喊。

  泰若才想大喊「不要礙事」呢!這個距離以那把鎗的口徑,鋼板都可以射穿,他是想和米羅卡用同一顆子彈串起來嗎?這樣擋住視線,泰若想隻毀掉武器也變得不可能了!

  泰若隻能把「那家夥」和「製裁者」一起砍開了。此時一個穿著藍色騎士服的身影自空中落下,精準的一腳踩在製裁者持鎗的手上麵,讓她發出的子彈嵌進地磚裏去。

  那個騎士落地後一個轉身,一拳打中製裁者下巴,同時踢對方膝蓋後方,把製裁者打到離開地麵,在空中停留了一下才重重落地,鎗也脫手了。

  騎士們趕到,製服製裁者,並且把鎗枝收走。

  那個從天而降的騎士是阿寇兒。他麵無表情,威風凜凜的站著。他從位於三樓的調度室窗口跳下來。做出這麼驚險的行動,他隻是沒事一樣的朝泰若走近一大步,站在泰若前麵說:「流血了。」

  泰若看向自己的左手上臂,他看到上麵的衣服破了一大片,露出一道血紅的撕裂傷,邊緣還有一塊塊黑色的焦皮。他開始覺得痛了。

  「那家夥」忙著對四周大聲強調:「要不是我勇敢的站出來,公主就沒命了!」

  「製裁者」被壓在地上,大聲叫囂:「不公平!為什麼妳結婚時那麼多名牌設計師送妳衣服,妳還可以隨便鬧離婚!」

  爾塔走向米羅卡,本來是伸手要拉她,米羅卡卻跳起來抱住他。爾塔也回抱她。兩人緊緊的抱在一起,抱了很久。

  泰若深深的歎氣。而阿寇兒還是沒有表情。

  ※

  混亂安定下來,封口令也下達以後,現場交接給了另一群人,年輕的騎士們可以休息了。

  這次事件雖然是個痛罵騎士團無能的好機會,但是因為牽扯上幾個「那家夥」的明顯失誤,特別是刺客居然是「那家夥」帶來的,根據「那些家夥們不成文互助法則」,整件事將會以「維護騎士團聲譽」為由不予追究。

  瑟連在走廊上碰到正要前往調度室的班納圖。他首先注意到,班納圖左腿上有個小男孩,用無尾熊抱著樹幹的姿勢,手腳並用的抓住班納圖。

  瑟連說:「你腳上有隻無尾熊。」

  班納圖回答:「我知道。」

  這個小男孩有一雙翠綠色的眼睛,圓圓的臉,穿著模仿大人西裝樣式的薄長褲長袖,甚至還打了一條用魔鬼沾固定的領帶。他有點嬰兒肥,直視大人眼睛的樣子相當討喜。

  瑟連問:「這是哪來的?」

  班納圖低頭問綠眼小男孩:「你媽媽呢?」

  綠眼小男孩伸手指向餐廳方向。米羅卡和爾塔正在裏麵一起用餐,另外還有一大票侍者在裏麵照料「那些家夥們」。

  「喔,媽媽在工作啊。」瑟連說。看來,綠眼小男孩是這裏工作人員的孩子。

  綠眼小男孩看著瑟連,眼睛眨啊眨的。過了兩秒,他鬆開抓著班納圖的手,走到瑟連腳邊,用同樣的姿勢攀到瑟連腳上。

  「啊。」班納圖輕歎一聲。

  ※

  瑟連和班納圖接著找到阿寇兒。阿寇兒讓接班的人費了非常大一番功夫才完成交接,而且接手的人覺得其實沒有阿寇兒也沒什麼差別,全程把他晾在旁邊,隻讓他負責把已經排好順序和分迭的文件弄整齊。

  「呦,情況怎樣?」班納圖站在調度室門口,朝蹲在地上的阿寇兒揮手。

  「覺得很累。」阿寇兒把手放在膝蓋上撐了一下,站起來,麵對班納圖說:「我寧可從三樓跳下來一百遍也不想再做這個工作了。」他看到瑟連腿上的綠眼小男孩:「你腳上有三指樹懶。」

  「可愛吧。」瑟連問:「筍子的情況怎樣?聽說他受傷了?」

  「在『沒事』的範圍內。」阿寇兒回答。「沒事」就是記者沒興趣,不用擔心見報的意思。

  「他現在在哪?」

  「醫務室……」

  在三人交談的時候,綠眼小男孩放開瑟連的腳,很慢很慢的,像豹子壓低身體靠近獵物一般走近阿寇兒,緊緊抓住他的腳。

  三人低頭看小男孩。班納圖苦笑,瑟連挑起一眉,阿寇兒麵無表情。

  ※

  三人在醫務室找到泰若。騎士團專用的醫務室本來是放雜物的倉庫,現在騎士們在那裏麵放了躺椅和一櫃藥品。

  泰若左手上臂包了一大包,坐在椅子上休息。三人進來時他第一時間就看到阿寇兒腿上的異樣:「你的綁腿形狀有點奇怪。」

  阿寇兒回答:「左邊輕了點。」

  「傷口怎麼樣?」班納圖拉了另一張椅子,在泰若旁邊坐下。阿寇兒自動走到門邊站崗。瑟連選了個跟班納圖有一點距離,卻又能知道對話內容,算是旁聽席的位子,也拉了椅子坐下。

  泰若抬起左臂轉了兩圈,眼睛稍微瞇了一下:「皮肉傷而已。沒什麼大礙。」

  班納圖沒有看漏泰若發出的疼痛訊號。他的表情變得僵硬,語調異常平緩,說:「由於『那些家夥』的愚蠢,所受的『根本不該受的』皮肉傷。」他顯然是生氣了:「泰若,我想你的狀況不妙。」

  泰若的頭稍微垂了下來,靜靜的聽。

  班納圖說:「你恰好在狀況爆發的前一刻,采取了可能使危機不會發生的行動。如果那位女性先搜身才能接近公主,就不會有任何危險。你剛好在事情發生之前,提醒了『那家夥』必須進行這個程序,這讓『那家夥們』非常不高興。

  「更糟的是,就是你本人救了公主免於死亡。你身兼預言者和英雄的身分,犯了『那些家夥』的大忌。」

  泰若說:「隻有瑟連有資格在台麵上這樣作。聖騎士有媒體豁免權。」「媒體豁免權」的意思是,媒體不會說瑟連的壞話,不會把他的一舉一動都朝壞的方向解釋。除非他貪汙瀆職的情況達到人神共憤的程度,否則薩國的媒體傳統上都把聖騎士當成好人好事代表,不會加以抹黑。「那家夥」要抵毀瑟連很難,其他騎士就沒有這種優待了。

  班納圖說:「是啊。壓力很快就會下來了吧。『那家夥們』怕我們把事情經過掀出來,應該不敢明著來。但是『那家夥們』又非常害怕你會為了成為國民心目中的英雄,把他們的失誤說出來——換作是他們一定會這麼作,所以他們都覺得別人不可能不這麼作——所以他們會先下手為強,設法封你的口。目前機密情報的判斷還是團裏的權力,他們不能幹涉,不能用騎士規章要你閉嘴。所以他們應該會采用把你調到遠離中央地方的方式恐嚇你,對你表示:」班納圖模仿「那家夥們」的口氣,用尖銳古怪,卻又努力壓低來製造很假的莊嚴感的聲音說:「『你看我們有權這麼做,如果你還敢說出去,我們會做得更過火的喔。』」模仿完後,班納圖換了一口氣,低聲說:「我真的覺得受夠了。

  「老一輩圍捕逃亡犯人的時候,他們擔心的隻是走哪條路,才不會被犯人預先發現。現在,我們擔心的卻是媒體的轉播車會不會先一步大大方方的開過去,讓犯人看了就知道『媒體已經就位準備拍逮捕場麵了,警察要來了,快跑!』

  「老一輩抓毒蟲,要擔心的是對方會不會持有鎗械強力抵抗。而我們除了這個之外,還要擔心他的上下線會不會有議員的兒子,抓了會害團裏下半年的預算消失。

  「當初受訓的時候,我們全副心力都在學著怎麼對付壞人。結果現在每次發生案件,我們第一個問的卻不是『誰負責抓這個案子的壞人?』而是『誰負責應付地方議員和媒體?』

  「我們把犯人壓在地上上手銬,有犯罪嫌疑人保護團體追究他身上的瘀青;筍子差點被鎗打穿,他們還是隻會追究犯人身上有瘀青。我懷疑,他們選邊站的原因是犯人可以殺他們,而我們不行。

  「上一代騎士一年有一半的時間在進行訓練。我們這一代全年度都在工作,假都積了一堆沒放,還被嫌不能隨傳隨到。

  「現在『那些家夥』還借口騎士團資訊不透明,想強製我們接受他們派遣的督察,這樣下去遲早他們會要團長位子由他們的人選空降。他們還想廢除騎士一定要有聖劍的規矩,說是這樣人力更充裕,我怎麼看都是他們想給安插人當團長鋪路。要不是他們撥一大堆警方的工作給我們,人力怎麼會不夠?該擴大招募人手的是警方!」

  一般人要成為聖潔之盾騎士,要先入團成為「騎士生」,接受包含如何呼喚出聖劍的各種訓練。如果期滿時還是不能呼喚出聖劍,那就不能成為騎士,通常都會轉入軍警係統。反之如果呼喚出聖劍了,那就終身都是騎士,聖潔之盾不接受退團。

  叫出聖劍不是容易的事。它和所有者的靈魂、理念密切相關,並不是隻要多花時間就能作到。正常情況下每年都有一半以上的騎士生轉入軍警係統。偶爾也會有離開團裏的騎士生,在人生經驗豐富了以後聖劍成形,回到騎士團裏成為騎士。

  如果廢除聖潔之盾「騎士一定要有聖劍」的規矩,入團門檻會大為降低。其他門檻都是「那家夥們」可以靠權勢操弄跳過的。幸好本國人已經習慣了「騎士就是有聖劍!沒聖劍的是假貨!」民意無法接受,否則大事不妙。

  這種種危害聖潔之盾的舉措,並非因為「那些家夥們」跟聖潔之盾有什麼過節,純粹是因為政府裏以追逐權力為目標的人越來越多。雖然那些人也會彼此互相爭鬥,但是對這種人來說,他們怎麼做都管不到的騎士團顯然是共同敵人,盡一切可能破壞騎士團,是不需要特意結盟,他們也會團結起來這麼作的事情。至於騎士團失勢之後,那份權力真空是由誰取代,到時候再說。

  世局正朝著越來越烏煙瘴氣的方向前進。班納圖真的不相信,上一代騎士對他們說的:「騎士要超乎政治之外,維持獨立。除保護民眾所需之力量,不控製任何人。」這樣的信條在這種局麵下還能維持下去。

  照這樣下去,很快的,他們就要當議員的走狗了。

  看著泰若手上的繃帶,班納圖咬牙,說:「這是最後一次了。我不管萊爾諾特女士怎麼說,我們這一代的騎士團方針一定要改變。我們要有能抵抗這種事的權力。

  「就算手上幹幹淨淨的不去碰錢和權,這兩個讓人類世界運轉的基礎卻不會放過我們。就算為自己的高潔自豪,民眾需要我們的時候卻隻能回答:『對不起,我要先問問法院準不準。』這種隻能旁觀別人作惡的騎士,和聖騎士厄海所對抗的邪惡有什麼不同?」

  站在門邊的阿寇兒擺了一下頭,看向班納圖:「做良心認為對的事,是騎士的價值所在。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都會跟隨你。」

  瑟連也舉起一手,好像宣誓一樣的說:「我很久以前就是『班納圖掛』的了。」

  班納圖看向泰若。泰若微收下巴,直視班納圖的眼睛,微笑說:「我不需要回答吧?」他可是班納圖的頭號信徒。

  「我會把團裏搞得烏煙瘴氣喔。」班納圖皺眉,亂抓自己的頭發說。為了讓騎士團取得權力,他用的手段肯定不會比「那些家夥們」高尚。他會搞出很多骯髒事,會遊走甚至是故意跨過法律界限,他會把形像和倫理都拿去喂狗。騎士團在接下來的權力鬥爭裏一定要獲勝,為此他會不擇手段。

  「要給後世罵就一起罵吧。」泰若挑起一邊眉毛:「我可以想象那些自以為高潔的家夥會怎麼說。說你破壞騎士團的良好傳統,說你搞差了風氣導致墮落。我們很清楚,再不行動,騎士團很快就要廢了。後世的人有意見,他們自己再來改革吧。我們現在,連騎士精神保不保得住都不知道。」

  阿寇兒說:「泰若說得不錯。我們隻是凡人,隻能顧好眼前。」

  班納圖的眉頭舒展開來,繃緊的臉放鬆了,露出笑容:「你們會是我的親信,要有跟著我見識各種災難的心理準備啊。」

  「認識你的第一天就知道鐵定會惹麻煩了。」泰若說。

  騎士生是先在各地與軍方合作的訓練營裏接受三個月的新兵訓練,能撐過這一段的人才集中到騎士團的學校去。

  這群人就是在騎士學校裏認識的。還很快就上了被萊爾諾特女士特地點名訓話的黑名單。

  瑟連指著班納圖說:「集訓的時候,每次都是你煽動我們半夜翻牆出去吃宵夜。萊爾諾特女士還以為領頭的是我!」

  班納圖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因為你最想吃啊!」

  笑意爬上了阿寇兒的嘴角:「所以輪到班納圖當教官的時候,騎士生會從哪翻牆都知道,還在那裏設魔法陷阱陷害人。」

  「最讓我吃驚的是,居然還真有騎士生能通過魔法陷阱吃到宵夜,後生可畏啊。」班納圖苦笑說。他還真不知道是應該處分他們不守紀律,還是稱讚他們好厲害。最後他決定隻要那些小鬼沒在外麵喝酒,他就假裝不知道,隻是默默的每天把陷阱難度提高。

  一夥人笑了一陣子,然後班納圖收斂笑意,正色說:「以後的路不好走。」

  「我跟你到底。」「放心吧。」「嗯。」泰若、瑟連、阿寇兒回答。

  班納圖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知道心裏滿是某種讓他感到踏實的東西。這對他這個口才便給的人來說是很少見的情況。過了一陣子,他感覺到有東西在拉他的袖子,低頭看到是綠眼小男孩。綠眼小男孩盯著班納圖看。班納圖順口問他:「長大以後要不要當騎士啊?」

  「人家說我長大以後會當騎士團長。他們說那個位子『遲早會是你的。』我不想要。」綠眼小男孩嘟起嘴:「他們叫我要聽他們的話,長大以後也要聽他們的話,當團長以後也要聽他們的話。我不要這樣。」

  「啊、該不會是議員的小孩?」阿寇兒問。預定未來要空降的騎士團長。

  「不管你是誰的小孩。騎士,隻要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好。」班納圖盯著小男孩晶亮的綠眼睛說:「騎士不是任何人的奴仆。」

  綠眼小男孩眨了幾下眼,說:「你當團長,我就當騎士。」

  「這可怎麼辦啊?」瑟連掩住嘴偷笑。

  「這下不努力不行了。」班納圖也掩嘴,卻是看向窗外。

  泰若問:「昆諾王子待在這裏沒關係嗎?」「昆諾王子」指的顯然是綠眼小男孩。

  瑟連愣了一下:「王子?」

  班納圖氣定神閑的,報出綠眼小男孩的來曆:「米羅卡公主和爾塔的獨子,正要從廚房後門溜出飯店,被我逮住順便保管。」逃家失敗才出現在班納圖腿上的。

  「我還以為米羅卡沒有孩子!」瑟連激動到忘了尊稱米羅卡為公主。看他們夫妻吵架的樣子,完全不像是需要顧慮孩子。彷佛他們沒有孩子,不管怎麼吵都不用擔心孩子受傷一樣。而且有孩子的父母,竟然把孩子扔了自己在餐廳開宴會,雙親和好宴都沒把孩子找來!

  泰若說:「我聽說米羅卡把他鎖在房間裏,隻叫服務生按時送餐點過去。顯然他找到方法出來了。」

  「保母呢?沒有保母?」瑟連追問。把年紀這麼小的孩子一個人關在房內,實在太過份了。

  班納圖說:「上一個保母希望米羅卡公主為了孩子,努力修複和丈夫之間的關係,不要鬧離婚。她和雇主聊天時這麼說,就被開除了。顯然公主不希望有別的保母來教她該怎麼辦。」

  「難怪他要逃家。」阿寇兒說得很小聲,但所有人都聽到了。

  「來騎士團吧。」瑟連大步走向昆諾,,蹲下來,平視昆諾堅定的說:「班納圖會確保你在這裏有人疼。」他想起了那些逃家少女,是怎麼樣的家庭環境導致他們選擇了不可能有好下場的道路,瑟連不得而知,但他察覺眼前的小孩子,或許會作出類似的選擇。
這個世局需要改變——他們必須改變這個世局。

  班納圖長長的歎氣:「我壓力越來越大了,筍子!」

  「在?」泰若本來低頭跟瑟連一起看著昆諾,聞言猛然抬頭。

  「你給我去涅庫卡密納。」聖潔之盾年輕一輩騎士的神明,班納圖,對筍子泰若降旨。

  泰若聽了,一愣之後就會意的點頭。涅庫卡密納現在陷入可怕的戰亂中,那個國家的騎士團「聖照之日」也因此缺席這一屆的國際騎士雙年會。

  班納圖翹起二郎腿繼續說:「上麵一直在找人去涅國觀察局勢,沒人要去。我去跟上麵說,你一定能得到任命。跑到那麼遠的地方,『那家夥』就拿你沒辦法。另外,你也要在當地建立起人脈,把那邊都摸透,以後可能會用上。」

  「艱難的任務馬上就下來了。」阿寇兒笑說。

  「我的天。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泰若身體後傾,開玩笑說。

  「來不及。」班納圖笑說:「『口頭賣身契』已經簽了。阿寇兒、瑟連,你們兩個也別想逃。」

  瑟連縮著脖子抬起肩膀,對昆諾王子說:「這一行很有趣吧?」

  昆諾眨眨眼,像小食蟻獸寶寶趴在媽媽背上一樣,爬上瑟連的背。 本帖最後由 b654321 於 2014-5-15 23:07 編輯

b654321 發表於 2014-5-15 23:08
短篇2_跳吧,男孩子要加油!


小碴受學長之邀參加一場「高水準」的聯誼。事前他聽說這場聯誼是「美女如雲、男人都是紳士,充滿高雅舉止和美食的菁英聯誼。」而就他本人現在在現場的感想,除了美食和參加者的確是菁英(學經曆都很漂亮)之外,其他都沒有實現,特別是第一項。大概他的美女標準和主辦單位之間有很大落差。

  他充滿恐懼的看著(男人們)聲稱最漂亮的那個美女。那屬於所謂的「模特兒」這個靠美貌吃飯的行業。據說她也算是挺火紅的,請她拍照要價不低。但是在小碴看來,她就是一副帶皮骷髏。瘦到小碴還以為她是剛從哪個饑荒國家過來的難民。一問之下她竟然還在節食!

  小碴腦中浮現一幅讓人非常想加以實現的景像:把那個女人綁起來,拿一條塑膠管插進她嘴裏,伸到胃裏,然後把各種營養食材打爛加蛋加葡萄糖液各種東西,一直給她灌進去。這女人需要用這種方式對待!

  還有一個女孩名叫碧絲,疑似剛剛才從魔界過來,語言習慣跟惡魔一樣不會用「我」,總是說:「碧絲覺得啊……碧絲想要……碧絲……」更可怕的是,碧絲不但眼睛畫得非常誇張,瞳孔還大到不正常,那張臉的比例看起來超像非人類。小碴後來才知道那叫「角膜放大片」。因為放得太大了,小碴搞不清楚她到底在看哪裏,總覺得毛毛的。她的腰是沙漏形狀,類似蜜蜂。不是傳統讚揚美女時那種「蜂腰」,是真的蜜蜂形狀好像會斷掉的腰身,用束腰硬勒出來的,小碴不由得懷疑裏麵沒有內髒,而肋骨可能也少了一兩對。

  這場聯誼的女性妖怪輩出,男性也不遑多讓。沙拉上桌沒多久,有個男的表情非常糟糕的衝去廁所。之後小碴在走廊上碰到那個人,問他:「你還好嗎?」

  那個男人的回答是:「不好。女人吃東西的樣子太惡心了。」

  小碴還沒感覺到異樣,附和說:「老是要男人幫忙剝蝦子,的確很討厭。」

  「才不是這樣!」那個男人低吼:「女人根本就不該吃東西的。你什麼時候看過女神在大螢幕上吃東西吃得津津有味的?這種醜態真是太惡心了!」

  小碴覺得眼前這個男人超惡心!

  ※

  餐桌成了邪門歪道的講堂。眼前正有一個非常虔誠信仰洋人真神教的男人,在進行毫無根據的預言。由於高級菁英份子有一大堆都在洋國家留學過,讀書的時候順便被同化,這一桌的真神信徒還不少。

  「將來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會升華為精神狀態。人類會不再需要吃飯,也不再需要睡覺。」他沒有說還需不需要排便,顯然他有非常重要的理由必須忽視這件事。「神會親自出現在人類麵前,告訴我們現在人類的罪行是如何的不可原諒。」他下一句馬上和上一句的「不可原諒」產生矛盾:「並且原諒我們,讓我們分享他的不朽,和祂一起永生。」

  某個女孩子大概是受不了他的長篇大論,開口說:「也就是說,所有人都變成了巫妖,然後和一隻大巫妖一起把地球炸成『精神狀態』。」

  講道男以一種性別歧視的和顏悅色說:「當然不是這樣囉。真神和巫妖是不一樣的。」由於反駁他的人是個女孩子,他根據一種從洋國家吹過來的不良風氣,把對方說的一切都當成玩笑話,不考慮女性會認真思考的可能性。

  那個女孩子也知道對方不會認真看待女性的發言,不管她說什麼都無法把氣氛弄僵,所以她滿臉笑容,發表充滿挑釁意味的言論:「都一樣會複活。事實上,這世上會複活的東西,除了巫妖就隻有殭屍。」

  現場人們的反應分成明顯的兩派。一邊竊笑,另一邊則是因為信真神,認為複活是神跡,所以慍怒。這些信真神的人,都受了洋人文化中較惡劣的那部分洗禮。他們在那裏所待的時間恰恰好夠他們學會洋人的壞習慣,卻不足以讓他們將該文化中真正美好的部分納入心裏。他們和那些低劣部分的洋人一樣,認為女人是智能低於男人的生物,不可與之認真,所以也無法反駁她。

  隻能貶低她。

  「唉,女孩子就是這樣,沒辦法啊。」傳道者說。他聳聳肩,用不屑的表情說:「女孩子本來就笨,聽不懂很正常!」

  「女孩子怎樣?」那個女生刻意追問。她知道這些人雖然抱有「女孩子比較笨」這種觀念,但是他們也知道,這個觀念在洋人國家,也是大聲說會引來圍剿的錯誤觀念。更別提在擁有多位開國女傑的薩拉法邑朵,完全不能容許這種說法。

  有些男人打量傳道者的目光已經變了。他們可以默默的接受有人在餐桌上傳教,但是不能接受明目張膽的性別歧視。那些雖然也在國外讀書,但是學到較多「真正的洋人文化」的人,也都開始對那些人露出不滿的眼神。

  傳道者不吭聲了。

  這時候小碴還沒真的注意到那個女孩子。

  後來又冒出一個男人,開始批哩啪啦的批評本國的知識份子是多麼的不如外國人。他引了一本外國學者寫的《知識份子論》內文說:「不願意顯得太過政治化、害怕看來具有爭議性、需要老板或權威人物的允許,是為『知識份子的腐化』。」他裝出很有智慧的樣子歎了口氣:「這都是艾太羅文化造成的。」

  那個女孩又開口了,她冷聲問:「那個作者是洋人?」

  「是啊。」那個男人驕傲的說。彷佛引洋人的文章使他成為另一種高於本國人的民族。

  那個女孩說:「他是看到自己國家的知識份子腐化,才寫出那本書的。你為什麼把一個針對洋人社會的批評,說成是我國文化造成的?」

  小碴聽了,心裏大聲叫好。太精采了。

  那個男人接下來用一大堆轉移話題的招數,掩飾他的失誤。

  ※

  從這時候開始,包廂裏的人很明顯的分成了兩派。大家的交談內容天南地北、包羅萬象,卻能夠依照「雙方采用不可相容的邏輯思考」這種標準分成兩邊。

  一方聊天的內容是:

  「經濟大崩盤的原因在於……這與先前銀行過度放貸現象的關係……法律的執行上有漏洞,立法速度經常趕不上新名稱金融商品……不可能有『預防性立法』,法律是先有犯罪才有法條,因此不可以把法律當成維持社會運作的惟一力量……大量生產的商業模式在隻看單一商品的情況下似乎是讓生活更容易,但是生活整體所需金錢總量卻是年年上升。這種道路真的能帶給人類幸福嗎……」

  「比起化妝,更重要的是要會卸妝!妝卸不幹淨,皮膚受傷,又繼續上妝的話,到時候發炎還不好好照顧會留疤……減肥過度胸部會縮水還會垮。尤其是發育期不吃,沒有足夠養份好好長成女人的話,減肥根本沒有意義……運動比節食更重要,運動才能產生該凸的凸、該凹的凹的效果,一昧節食會瘦到不該瘦的地方……來曆不明的減肥藥不能吃,腎和肝吃壞了人生就慘了……」

  「都用相同色係裝飾房間雖然有整體感,但也會缺乏亮點……室內設計在商務場所和起居空間的原則完全不一樣,絕對不能搞錯。商務場所重要的是好看和氣勢,起居空間是實用至上。這是客人在一個地方會使用幾年的問題。家一住就是好幾十年……像是大型賣場、百貨公司之類的地方,動線設計和攤位數量就非常重要……絕對不要忘記設廁所。這個忘記會變成國際笑話!」

  「其實要去國外念書與其先在國內學好語言,要是有錢的話,直接去國外學語言快多了。那個環境會逼你學,不然連飯都吃不到……明明都拿著外國學曆,進到他們餐廳還不會點餐,真是丟臉極了!」

  「爸媽是沒辦法的事。在家裏隻能講感情,不能講道理……家暴絕對不能容忍,會打人的一定要離婚!不然哪天被打死都不知道。老是看到親人被打,對小孩的傷害比單親還大……」

  另一方的聊天內容是:

  「都是政府沒說的錯!為什麼剛開始的時候沒有告訴我們這樣做會出問題?他們當初為什麼沒寫在銀行法裏?現在才在那邊說要銀行幫忙債務重整,國家沒規定的東西,當然是政府買單啊!憑什麼是我們要吃下那些卡債?根本不必同情那些借錢的人,還不都他們自己不努力才會這樣?吃不飽又怎樣?」

  「跟你說喔,她上次聽廣播買的那個減肥藥很有效!她才一周就瘦了五公斤。不會縮水啦!醫生都騙人!妳也來試試……還有這個給妳抹在臉上包準變白。沒有標成份是因為這是秘方啊……」

  「我就不懂他們為什麼老是老是——老是要改我的作品!你們看看、這哪裏不好了?這明明就設計的很可愛啊!他們說攤位數不夠,沒辦法把所有攤販都放進去,可是我的設計有觀景台,我的設計都是為了遊客著想,他們卻為了要擺攤位,把觀景台給砍了!就算是夜市也應該要優雅啊,觀景區是必要的!」

  「不會說外語一樣可以在外國學校畢業啦。那邊都很多我們國家的人,跟本國人住一起也有照應嘛。去找『薩人社區』住啊,一句外語都不用講就能過得很好了。成績那個總有辦法的。反正重要的是文憑嘛,能少費力是最好的。跟自己人在一起最自在了,幹嘛一定要交外國朋友?」

  「蛤?你爸把你的信用卡帳單拆開拿去付掉?這是侵犯隱私,太過份了,告他!」

  「我愛他!他一求我就沒辦法生他的氣。他說他這次真的會把酒戒掉,真的不會再打我了!我愛他,我想幫助他!他會變好的,我相信他!」

  這兩方的人乍聽之下似乎是很普通的聊天,其實已經進入「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敵視狀態。

  小碴屬於前一團人裏麵比較少發言的一群。那個讓小碴激賞,把真神和殭屍相提並論的女孩子也是這一團的。那兩個被她挑釁的人則是另一團的。

  當這兩團人的討論進入同一個主題,導致兩團的人出現「交流」時,就會爆發衝突。前一團人習慣互相提出不同的意見,專挑對方的盲點提供看法,而後一團人習慣對方(至少表麵上是)同意自己的意見,並且絕不提及可能的盲點,這兩種交談模式無法共存。

  大部分衝突都會以「前一團人懶得再和對方辯論下去,放個台階給對方下就算了。後一團人也高高興興的下了」和平收場。

  這個慣例卻在這兩團中各有一個女孩子在同一主題發言時,一度變得無法收拾。

  發言的後一團女孩子自稱為「小萌兒」,她要大家都這麼叫她。在進入引起爭端的議題之前,她的發言紀錄包括了:「人家喜歡在迷你裙底下穿丁字褲。」「我睡覺都不穿衣服的,這樣很自然!內褲?當然也沒有囉。」「我超可愛,我靠可愛就可以征服世界了!」「我的體重是四開頭!」「討厭!你們這些男生都隻會色瞇瞇的看人家!」

  前一團發言的女孩子名叫嘉赫娜。有位男性試圖當場替她取綽號,並且用以取代她的本名,被她嚴厲的駁回。她的發言紀錄包括了把真神和殭屍相提並論,以及:「不要輕易說別人碰到爛老板不辭職就是懦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以為交到男朋友,結果發現對方是同性戀,真的很尷尬。不過接受現實吧,這就是人生。至少還沒結婚!」「不要在沒睡飽的情況下發言,會不小心把真心話說出來。」

  這場嚇得男人們全都閉嘴的論戰,是從小萌兒的一段發言開始的:「垛畢羅噩洲國家是重女權的,相較之下我們因華亞緣洲就不講這件事。」言下之意是洋人的國家比薩拉法邑朵及其同洲國家更重視女人的權益。

  「不完全是這樣。」嘉赫娜開口了:「垛洲國家之所以特別發展起女權,是因為他們有此必要。」之所以會發展出「女權」這種概念,就是因為之前嚴重的「女人無權」,為了修正這一點才發展出來的。

  由於小萌兒先前發言時,對洋人「高度文明」的讚美全都顯現在臉上,而一提到本洲就麵露不屑,彷佛這麼作並不會同時汙辱到出身自本洲的她自己,嘉赫娜忍不住又補充:「在他們的騎士精神發揚光大的那個時代,他們街上男人拖著老婆的頭發走路還是既常見又普通的事。而且他們女權那時候能夠發展起來,也不是憑空突然覺得『啊,我有母親和姊姊,我應該尊重女性。』是因為上次大戰他們的男人忙不過來,非要依賴女性的力量,才隻好聽聽女性的要求。」

  其實小萌兒可以把嘉赫娜這段話當成是單純的補充史料,不帶任何反對她的意思,畢竟她也沒有說出「洋人是因為自己有母姊才發展女權」這種話。然而事實上,嘉赫娜的觀察一點也沒錯。小萌兒心裏就是把洋人當成了天生聖人的民族,他們會發展女權絕對完全是因為自己的母親和姊妹應該被尊敬,不是因為他們曾經拖著女人的頭發在街上走。於是嘉赫娜的補充說明就完美的戳中了小萌兒要害,激怒了她。

  「我的意思是說他們做的比較好!」小萌兒用這句「我指的是現況」,掩飾她其實以為洋人一開始就比較優秀這件事。

  「也沒有比較好喔。」嘉赫娜笑答。

  小碴本來的座位,在他離開去拿食物時被人占走了。那個占走他位子的男孩和(本來)坐在小碴旁邊的女孩看對眼了。小碴當然不會不識相的把位子要回來,他就端著食物走向空位——嘉赫娜左手邊的位子。

  於是小碴在近距離觀察嘉赫娜說話的表情。嘉赫娜有一雙很美的,像貓又像虎的眼睛。她有嬌小的鵝蛋臉,整個人也很嬌小,但不會讓人有發育不良的感覺。在一般女孩裏她算是美女,但並非那種特別豔麗的類型,不適合從事演藝工作。若以時尚界標準來說不算好看。她有一頭顯然從出生至今都未染燙過的紅棕色長直發,披在肩上散發出自然健康的光澤。現場的女性都會精心打扮,就算不露胸,也會露出腿或上臂。她卻是穿著合身、長度直到腳踝的青藍色連身長裙,裏麵配上一件薄薄的長袖上衣,整個人包得密密實實的。她也沒有化妝,隻抹了一點唇蜜,配上簡單的項鏈。

  她發表意見的時候整張臉都亮了起來。這種表情小碴很熟悉。較常出現在衝刺事業的男人臉上。在他們全心投入的時候,當他們做的是他們喜愛而決定奉獻人生去完成的事情時,都會出現這種活力充沛的表情。

  而在女人身上,小碴曾經從他母親臉上看過這種表情。他媽媽是高階騎士,整年都在和邪惡作戰。在她終於要逮到一個追捕已久的犯人、或是解開一樁懸案時,她臉上也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嘉赫娜樂在其中。

  嘉赫娜愉快的說:「事實上垛洲國家的玻璃天花板問題比我們嚴重多了。」

  一聽到「玻璃天花板」這個特殊詞彙,小萌兒的眼睛頓時放出光芒,充滿了逮獲獵物的自滿。她以為嘉赫娜是打算用「沒人聽過的詞彙」假裝自己很有學問,其實她根本不懂玻璃天花板是什麼,甚至,小萌兒覺得更有可能的是,根本就沒有玻璃天花板這種東西,嘉赫娜在裝腔作勢!

  小萌兒所想的雖然是低級吵架時人們常用的手段,但卻不是嘉赫娜的本意。當小萌兒充滿自信的反問:「什麼是玻璃天花板?」並且期待看到對方張口結舌時,嘉赫娜迅速、明白的回答了。

  「在職場裏有男性和女性做同樣工作,具有同樣的貢獻,男性的薪水卻普遍比女性高的現像,這稱為同工不同酬。另外,女性不管才幹如何,升遷時升到某個高度就上不去了,男性卻可以一路升到最頂層。這個擋住女性,彷佛有無形天花板一般截斷其升遷之路的情況,就叫作玻璃天花板。」

  因為真的有玻璃天花板,而且嘉赫娜還很懂,導致小萌兒感覺自己丟了很大的臉(其實沒有人這麼認為,旁人隻覺得她找嘉赫娜補充知識)。這使小萌兒進入暴怒狀態。

  本來還有些男士想要轉移話題,改為討論「女孩子喜歡花還是蛋糕?」之類的輕鬆話題,此時看到小萌兒的表情,立刻明白自己最好閉嘴。

  身為男人,如果想要平安的活在世上,有兩件事務必遵守:一是,不要惹火正值生理期的女孩子,女孩子在這段時間裏特別容易殺人。二是,女人和女人戰起來時,男人不要妄想調解。

  男性社會和女性社會有一項基本原則差距極大,就是關於「敵對」這回事。曾經有科學家觀察野猴社會,發現公猴和公猴早上打了一架,很可能晚上就在互相理毛了。但是母猴和母猴隻要打過一架,一輩子都不會和好。

  女人與女人間的敵意是無法化解的,非要廝殺到一方徹底崩潰為止。介入的男人會一並被撕成碎片。

  嘉赫娜兩次發言正中小萌兒要害,已經讓小萌兒這個女性認定嘉赫娜是「敵人」,不管要說出多扯的發言,她一定要戰贏嘉赫娜!

  「我說什麼妳在跟我說什麼?」小萌兒怒聲罵:「我從沒說過垛洲國家『男女平等』喔!我說的是他們講『女權』!妳到底懂不懂我在說什麼啊?」

  此言一出全場震驚。玻璃天花板可能很多人不懂,但是女權主義崛起的原因是要「使女性地位不低於男性」,也就是「使女性擁有和男性平等的地位」,這和「男女平等」是完全相同的。字麵上隻講「女權」,但「男女」平等才是它的本質,這件事是常識。連性別歧視者都不會搞錯這一點。眾人都覺得,小萌兒的思路一定是走岔到大氣圈之外去了,才會說出這種話。

  相對於小萌兒高昂的戰意,嘉赫娜對這場戰役的熱情卻冷卻了。小碴從她臉上笑容的一些細微變化,像是放鬆了的臉頰察覺,她覺得失望,還有些厭煩。

  「好吧。妳說的沒錯。」嘉赫娜稍微挑起眉毛,語調謙恭,諷刺意味卻因此更顯濃厚:「女權不等於男女平等,是我搞錯討論方向。」她又補了一句:「雖然兩者都和性別歧視有關,妳說不一樣就當是不一樣吧。」

  小萌兒氣到臉都扭曲了,但是她在這場辯論中表現太差,不可能會有比此時更好的台階下了。她隻好把怒氣壓下,坐下來生悶氣。

  小碴偷偷觀察嘉赫娜。她結束論戰後顯得很平靜,似乎這場火藥味十足的爭論對她沒有任何影響。

  ※

  餐會結束後,大夥移動到餐廳門口。泊車小弟把小碴的魔法動力車開過來,也給他帶來了一場嚴重的危機。

  四輪傳動魔法動力車要價不菲,而且小碴的還是高階車種!光是站在車頭上的銀色展翅貓頭鷹小雕像就足以震暈一群女孩。頓時引發一場以坐上小碴車為目標的爭奪戰。

  剛剛結束的是午餐聯誼。雖然他們吃了很久,但是現在時間仍然很早,街上絲毫不危險(就和光天化日下的和平街道一樣危險),而且這座城市的大眾交通工具很發達,小碴不打算送女孩子回家。然而他一時不慎,竟然不小心回答了自己打算回哪一區,那個據說是模特兒的骷髏女孩立刻搶著說:「我也要回那裏,你送我去吧!」

  小碴的學長察覺此女有不正當目的,趕緊出麵解圍:「妳之前不是才說妳家在另一區嗎?」

  解圍失敗。骷髏女眨眨黏在骷髏頭上的一排眼睫毛說:「我要去我朋友家啊。」

  小碴心裏立刻冒出一堆陰謀論。他姊有訓練他,對於女孩子的伎倆他過度清楚到缺乏浪漫意識的程度。他立刻想到這架骷髏會以「人家記錯朋友住哪裏了耶。人家要看看巷子的樣子才會想起來。」為由,讓小碴浪費大把時間和燃料載著她到處跑。或是在抵達以後說:「啊,我朋友不在家耶,真糟糕,她忘記和我有約了。」最後順理成章的「我在你家住一晚好不好?這時間我家的人都出去了,我要等他們明天回來才能幫我開門。人家沒地方可以過夜……嗚嗚嗚……」如此這般強硬的對男孩子家登堂入室。要載骷髏女去醫院強製灌食的話,小碴很樂意,帶個骷髏回家嘛,他千百個不願意!這麼不注重健康的人,要是餓死在他房裏,他不是還要賠房東房子變成凶宅導致的市值損失嗎?

  小碴說:「我還想去別的地方繞繞,妳自己搭車過去吧。」

  「你居然讓人家一個人搭車,你好過份!」骷髏女孩居然從幹巴巴的眼眶裏擠出水份來了。她用的化妝品有防水真是太好了。

  這個場麵讓小碴忍不住想到,他二哥有諄諄告誡過他:「我們家很開放,你要跟怎樣的女孩在一起都隨你。就算是惡毒或白目的都沒關係,你覺得你能應付就好。但是千萬、千——萬不要找那種柔弱的女孩子回來。我們家媽媽是豪傑中的豪傑,是母獅子。柔弱的女孩子進了我們家門,不出三個月就會被她逼進精神科。

  「你帶回來的女孩,至少要有能對媽媽直言無懼的能力。」

  隻是要自己搭車就哭了的女孩子,肯定是不行的吧。

  眾多女孩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圍攻小碴:「反正你至少送一個人回家啊。」「有車就服務一下嘛。」總之就是要小碴起碼挑一個走。

  小碴目光從人群頭上掃過,看到嘉赫娜正在向櫃台人員要公車班表。當她拿著班表路過時,小碴抓準時機對她說:「我送妳回去吧。等公車很麻煩。」

  「不用麻煩了。」嘉赫娜斷然拒絕。

  小碴從齒縫裏把話擠出來:「算是幫我一個忙吧。」

  嘉赫娜看了一下旁邊的女性們,這才理解到小碴的困境,她點頭:「好吧。」

  小碴立刻打開車門,嘉赫娜卻沒有馬上進去。她先走到車後看車牌號碼,然後把號碼抄下來,交給認識的朋友。又問:「誰認識他?」本次活動的主辦人,小碴的學長,招認了兩人同係。他報上小碴的名號,嘉赫娜又對同伴說:「是他載走我,記好了嗎?」

  小碴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過程。嘉赫娜弄完以後才坐進小碴車裏。看了還站在門邊的小碴一眼,說:「搭便車的預防措施。」

  小碴就駕駛座,關上車門後,他開車逃離現場。

  「妳還真小心耶。」在車上,小碴找話題和嘉赫娜聊天。車牌號碼和身分都被人記住的話,如果嘉赫娜在這趟車程中出了什麼事,一定會追到小碴身上來。萊爾諾特也有告誡小孩,搭便車或是計程車,一定要紀錄車牌資料,要通知朋友是誰把自己載走的。如果朋友在自己眼前搭上車,就把車牌寫下來,保存到確定朋友安全抵達目的地為止。國外就曾經有個連續殺人魔,是用讓女孩子搭便車的方式,把人載到荒山野嶺殺害。其中一個坐上他的車卻能平安無事的女孩,就是因為犯人從後照鏡裏看到,那女孩的朋友抄了他的車牌——他不想被抓,隻能放棄這個獵物。

  嘉赫娜說:「女人獨自坐車本來就要小心。如果沒人認識你,你隻是那種臨時插進來,其實是陌生人的人,我就不上車了。」

  過去小碴認識的同年女孩子,都沒有人這樣正麵對男性表現出戒心,而且還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他遇到的女孩不是回避問題,就是雖然維持警戒措施,但是深表歉意,彷佛這麼作是種冒犯。

  小碴認為女性對男性的戒心不是冒犯,而是很合理的自保措施。由於先天體格差異,女性容易成為犯罪目標,理所當然有權小心。

  小碴繼續尋找話題。他是一個社交技巧很好的男生,他在考慮了哪些話題「女孩子喜歡、不會讓她感到不舒服」後,又習慣性的去考慮哪些話題「能讓女孩子覺得自己受重視、嗬護。」小碴知道,隻要滿足這兩點,跟女生的談話就會很順利。但這也代表了,小碴必須放棄他自己喜歡聊的那些艱澀話題、刻薄批評,講一些溫言軟語。

  然而,不知道是為什麼,小碴覺得他對這個女孩不必要如此。這不是說眼前的女生不需要溫柔嗬護,小碴相信在某些時刻(比方說求婚),每個女孩都應該得到溫柔對待。但是嘉赫娜不需要這樣。她不需要別人時時刻刻考慮她,不需要別人為她永遠放棄自己的本性,她並不要求別人一麵倒的配合她。小碴覺得她會喜歡別人和她真誠的鬥嘴,勝過為她打造一場虛偽的完美談話。

  於是小碴問了他最感興趣的問題:「和小萌兒說話的時候,妳是不是覺得很無聊?」

  「怎麼這麼說?」從後照鏡裏,小碴看到嘉赫娜露出笑容。他說中了。

  「就是有這種感覺。」小碴老實回答。沒有使用任何漂亮的修飾字眼。

  嘉赫娜笑出聲來。她笑的時候有點壓著嘴唇,但聲音是完全放開來的。小碴發現他喜歡這個聲音出現在他的車裏,在他的旁邊。

  嘉赫娜說:「的確是很無聊。我本來還想說可以交流一下不同的想法,結果她卻是『那種人』。一跟人說起話來就要論勝負。她這型的人不管讀多少書、混進多少有學識的圈子,都不會在跟人交談中得到任何進步。她根本不能和人進行互有收獲的對談。她隻想著要贏、要在談話裏占上風,至於自己說了什麼、對方又說了什麼反而不重要。和她說話一點收獲也沒有,讓我太無聊了。

  「她那型的人隻能給權威強迫灌食,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學習管道了。」

  「我不得不同意妳說的。」小碴笑答。這女孩子牙尖嘴利的程度好像不輸他。小碴繼續問:「妳怎麼會來參加這場聯誼?我先說好了。我是被學長抓來湊人數的。他說我參加的話,與會女孩子的人數會倍增,他們才有更多機會。身為係上的一份子,我應該要盡一己之力幫助他們找到伴。」

  嘉赫娜說:「他們不覺得有對照組在,隻會讓女孩子的標準提高嗎?」

  小碴爆笑出來。

  嘉赫娜說:「是朋友抓我來的。他們說這一場水準很高,應該會出現能應付我的男人,所以強迫我來。」

  「應付,妳?」

  「是啊。我這種女孩子,一般男生會覺得很難應付吧?」

  小碴想想也對。至少那些後一團的人,肯定會覺得嘉赫娜不夠聽話、多嘴多舌。對自己自信不足的男人,更是無法承受嘉赫娜的直言。

  嘉赫娜繼續說:「我就不懂為什麼他們會認為講話一定要開頭和結果都是『對、對、對!你說得沒錯!』辯論這種事最好玩的,就是『啊,你說的才對!』或『這種看法我之前沒想過!』那一刻。能發生這種事才有對辯的價值。有些男人雖然有本事能和我對辯,但是他們以前都被其他女人整怕了,會怕我記仇什麼的,也不敢和我辯到底,那我就沒機會知道他真正的看法了。有些是一看到我是女生,就預期我會『對對對』到底,我一提出我的看法那種人就會惱羞成怒。至於能和我對辯到有收獲的男人嘛——」嘉赫娜笑了一下:「——都結婚多年有小孩啦!」

  「因為男人的精神年齡比女人晚熟。」小碴說:「跟妳同年齡的精神年齡都不如妳啊。」而家庭生活、養小孩,都可以讓男人加速成熟。

  嘉赫娜靠近前座椅背,問:「欸?這哪邊的統計啊?」

  「那個是我在書上看到……」小碴說了一些資料:「……對國中女生來說,同年齡的男生幼稚到可厭的地步。實際上不管在古代還是現代,男性的最低結婚年齡總是比女性高,我猜這大概也有關係。男人總是比女人晚長智慧。」

  「不過女人的青春也比較快結束啊。男人多花幾年時間變成好男人,就生理角度來看挺正常的吧。」

  「可是男人也比較短命。平均壽命總是女性比較長。」

  「這是為什麼呢?」

  兩人都沉默了一下,陷入思索。

  嘉赫娜說:「這不合理啊,為什麼會有生物成熟期長,卻死得快啊?」

  小碴笑說:「啊,我知道了。」

  「欸?為什麼?」

  「因為——」

  小碴正要說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嘉赫娜指定的社區大樓前麵。小碴改口問:「妳住在這裏嗎?」

  小碴靠邊讓嘉赫娜下車。她下車後對著駕駛座上的小碴笑得非常燦爛:「不是,我要從這裏回家。」

  小碴把車窗降到最低:「為什麼要這麼麻煩?」

  「如果你是那種會半夜爬別人家窗戶的變態,讓你知道我住在哪裏不是很糟糕嗎?」

  小碴歎了口氣:「的確。」

  「哪個的確?你的確就是變態?」嘉赫娜明知故問。

  小碴莞爾一笑:「另一個的確。」

  「結果為什麼男人比女人短命?答案是?」

  小碴掏出上麵寫有魔話號碼的名片給嘉赫娜:「下次出來讓我請喝茶就告訴妳。」

  「我不喝茶,請找有賣果汁的店。」嘉赫娜說。

  「遵命。」

  看嘉赫娜有些驚訝的抬起了眉毛,小碴知道,她沒料到小碴會給她這樣的回答。這讓小碴生出一種「成功給人驚喜」的成就感。

  「路上小心。」小碴笑得相當開心。他慢慢把車窗升起:「記得告訴妳朋友我不是便車殺人魔!」

  嘉赫娜大笑:「我不會相信第一天認識的人的!」

  小碴開車離開,他從後照鏡看到嘉赫娜慢慢的,用一種半是閑晃的步伐走向公車站牌。他突然有種非常不舍的感覺。他應該要離開,等她主動聯絡他,但他卻非常不想等。

  根據統計男人比女人短命個五年左右,但是同樣根據統計,那些婚姻生活幸福的男人,會多出差不多就是這個數字的平均壽命。

  男人短命,因為他們需要女人去補滿他們生命的不足。

  不知為何,小碴覺得,這種論調他可以對任何人說出口,就是沒勇氣當麵對嘉赫娜說。

  ※

  一個月後,小碴總算實現了和嘉赫娜的第一次茶會,他拚命忍著不去利用關係搜索嘉赫娜。即使如此這場茶會仍然不是一對一的。外帶了嘉赫娜的朋友們,還被女方強迫各付各的(於是小碴也找到借口不告訴嘉赫娜答案)。三個月後,小碴終於拿到嘉赫娜的魔話號碼。半年後,嘉赫娜總算把小碴算進她的生活圈裏,聊天時會告訴他一些私事,但也就這樣而已。

  在這個什麼都發展得很快的時代,小碴接近嘉赫娜所費的時間是不可思議的長。小碴維持耐性,慢慢一步步的接近。他知道嘉赫娜就是如此,隻有有耐心的人才能接近。動作越快,反彈越大。她需要時間慢慢仔細看眼前的人,小碴非常願意讓她看清楚。

  認識時間一年半,終於可以和嘉赫娜單獨出遊了。不是去(人一定要夠多且不是包廂)的餐廳和茶館喔!

  地點是一座大橋上的高空彈跳場。

  「買保險,看業者證照,裝備測試報告——」嘉赫娜非常仔細的檢查安全性和必備防範措施,也非常認真的聽工作人員解說。
當工作人員強迫大家現場量體重時,她大笑著看那些女孩子被揭穿謊言時氣鼓鼓的樣子。

  工作人員為他們穿好裝備,到了準備跳的時候。兩天前下過一場暴雨,這座漆成綠色的鋼鐵大橋距離河麵高度一百二十公尺。下方河水奔騰,有千軍萬馬之勢。

  跳之前教練再檢查一次裝備,並作最後一次口頭確認:「有沒有心髒病、懼高症、高血壓?有腦溢血風險嗎?有習慣性脫臼嗎?最近動過手術嗎?表格上填的體重是真的嗎?」

  小碴依序回答:「沒、沒、沒、沒、真的。」

  教練的笑容看起來有點險惡,這也可能隻是小碴的錯覺:「你有足夠的勇氣跳下去嗎?」

  小碴低頭看了一眼河水。這個水勢可以吞掉任何人。不,不管給他什麼他都不想跳。

  「可能沒有。」

  於是教練轉向站在旁邊,準備下一個跳的嘉赫娜:「妳想幫他一『腳』嗎?」

  「非常——樂意!」嘉赫娜露出燦爛的笑容,活力充沛,眼睛發亮,好似頭上的雲層裏有陽光透了下來。

  她上前一腳把小碴踹下去。

  小碴朝著河麵墜落時不由自主的想著:跳一次換那張笑臉,好像還不賴?

  小碴知道他糟了,他知道一般人是怎麼形容這種情況的。

  叫這是「墜入愛河」。
b654321 發表於 2014-5-15 23:09
短篇3_龍爸之路


 薩拉法邑朵四年,這個國家還處於建國的騷亂中。人類還忙著重建家園、掃蕩殘餘的妖孽。龍族在戰爭中遠離人類的區域,躲進深山中,卻又遭到同樣是逃往深山避禍的人群衝擊,最後隻好一路搬遷到人類很難抵達的地方。艾太羅龍安派特的爸爸丹帝奧,把近海的山岩挖出了一個很深的洞作窩,正在裏麵孵蛋。

  艾太羅龍雖然看起來像是哺乳類,其實卻是卵生的。他們的蛋殼極硬,碎片在古代是高級鎧甲和武器的材料。現在則是光明之杖的統一收購項目,用來製作刀片。

  小龍要從這樣的蛋裏出來,需要靠龍火把蛋殼燒軟。龍火具有使蛋殼軟化的作用,吐龍火是小龍學會的第一件事。比飛行和找龍爸爸都要早。在孵化出來前一個月他們就會慢慢在蛋裏吐小火,逐步軟化蛋殼,為自己開出一條出生的路。龍爸爸一般是不會幫忙的,傳統上,這件事要由小龍自己完成。

  丹帝奧是一條強壯、溫柔而勇健的龍。牠的身形纖長優美,毛帶點綠光。願意幫他生孩子的雌龍不少,因此他育兒經驗豐富,這次是一次孵兩顆蛋。

  這天晚上他把龍蛋帶去曬月光,嗅著空氣中遠遠飄來的火藥味和血腥味,估算著人類的騷動距離這裏有多遠。曬過月光,他一麵哼歌一麵把龍蛋帶回陰影底下。距離孵化差不多倒數一個月了,他很高興的看到其中一顆蛋裏麵透出時明時暗的龍火光芒。小龍開始吐火了。

  另一顆龍蛋毫無動靜,但他並不著急。每顆蛋的成長速度本來就不會一致。

  可是一周後,這顆龍蛋裏的小龍還是沒有吐火。丹帝奧開始緊張了,他把臉頰靠在龍蛋上,用耳朵蓋住蛋,聽裏麵的動靜。他聽到穩定的心跳聲,龍蛋是活的,可是怎麼沒吐火?這已經有點遲了。丹帝奧想著該不會是畸形兒吧?他曾經聽說過有隻母鱷魚孵出來的小鱷魚嘴巴黏在一起,還要人類幫忙動手術分割開才能活下來。他還聽說近年來人類的畸形兒在增加,似乎跟人類在戰爭中采取的一些行動有關。他擔心會不會這個孩子受到影響了。

  於是他唱出尋找龍族接生公的曲調,請對方到家裏來看看這顆蛋。龍族的接生公是一個非常特殊的職位,都由最老的幾條龍擔任,並且負責挑選較年輕的龍傳承龍族的接生知識。回應丹帝奧歌聲的這條龍是一條超級老的龍,老到毛都沒剩幾根了,露出粉紅色的皮膚。連龍首都不清楚這條龍到底活了多少年。他身體還很硬朗,不過沒毛容易冷,所以穿著人類為他編織的防風衣物。不然飛行時會受不了高空的寒氣。他翅膀上的羽毛倒是都還在,要是沒了就隻能用魔法飛了。

  這天他穿著高領(領子長長的蓋住整個龍脖子,還一路蓋住頭和耳朵)防寒衣,隻露出兩顆眼睛和翅膀。半條尾巴和四個腳掌。不知情的人看了會以為這是原寸大龍型布娃娃。

  他飛進丹帝奧的龍窩裏,丹帝奧帶他去看龍蛋,邊走邊聊一路上的見聞。

  「那些人類的生活好像終於要恢複正常了。但是這段時間造成的傷害,恐怕不會這麼快消失吧。」接生公說。

  「我聽說了,達藍湃恩好像要自己建一個國?」丹帝奧說。

  「是。在他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沒人幫助他們,等他們渡過難關,這就是理所當然的選擇了。涅庫卡密納打算維持原狀,對薩拉法邑朵沒有興趣。」

  「不管怎樣,希望人類社會快點恢複太平。他們打仗對環境的影響實在太大了。」

  「是。」

  龍蛋放在龍毛編成的銀色小窩裏,其中一顆蛋一閃一閃的,另一顆毫無動靜。

  接生公問:「這就是這顆蛋沒反應?」

  「是。」

  接生公用爪子把麵罩拉下來,舔了舔那顆不會亮的龍蛋,又把鼻子貼在上麵用力吸氣:「味道很健康,不像是生病的樣子。」

  丹帝奧急問:「那為什麼還不會噴火?」

  接生公前爪比了個手勢,要丹帝奧稍安勿躁。他開始對龍蛋唱歌。他用很低很低的音,唱出變化極為細微的曲調。彷佛有聲又彷佛沒有,甚至會讓人有自己聽到的是幻聽的感覺。

  龍蛋裏傳出小小聲的:「啾——吱哈!」應和接生公的歌聲。

  「嘴沒問題。」接生公說:「不然發不出哈的音。他是睡過頭了。」

  「睡過頭?」

  「還在蛋裏的孩子,在身體逐漸成形的時候,意識是在夢域裏遊玩。我們在這段時間裏看到天地初開的樣子,世界隱藏起來的另一麵。雖然你不記得了,不過一定也看過。他在夢域裏玩得很開心,忘記自己該出生了。」

  「我能做什麼?」

  「多對他唱歌,把他叫來這邊。要快點叫醒他,不然會錯過生辰。」

  ※※※※※※※※※※※※※※※※※※※※※

  於是接下來兩周時間,丹帝奧除了睡覺之外,都對著兩顆龍蛋一首又一首的唱歌。結果是那顆會吐火的蛋,竟然在破卵之前就學會唱複雜的曲調,經常和丹帝奧合唱。而那顆睡過頭的蛋依然睡過頭。

  直到預計破卵日前兩天,丹帝奧終於在黑暗中看到睡過頭的龍蛋裏有了亮光。他起初鬆了一口氣,但是隔了一天,他再次檢查蛋的時候,卻發現睡過頭的蛋比另一顆蛋亮了好幾倍,好像顆魔燈泡似的。

  第二天,預計破卵日的前一晚,他抱著蛋,總覺得就在附近有東西飄出焦味,但是明明就沒有東西燒起來。

  破卵日當天,沒睡過頭的小龍順利穿破蛋殼出生。接生公因為擔心的關係在現場等著,丹帝奧就請他為小龍取名字。接生公給這條小龍取了「本茲尼」的名字,意思是「歌聲優美」。

  至於睡過頭的那顆蛋,他們評估他大概還要一周時間,才能把蛋殼軟化到適當程度。

  當丹帝奧忙著把本茲尼舔幹淨時,突然一股濃重的焦味傳了過來。那顆放在旁邊,睡過頭的龍蛋,上麵出現一個龍嘴戳穿的小洞,裏頭的小龍正掙紮著把頭擠出來。

  丹帝奧大驚失色。正常小龍出生時是粉紅色的,毛濕濕的黏在一起,幹了以後才會變成毛茸茸的小東西。

  但是現在冒出來的這顆小龍腦袋上蓋著一層黑色渣渣。焦味是從蛋的破洞裏,還有那條小龍身上傳來的。小龍硬把腦袋從洞裏擠出來了,然後就因為燒軟的範圍不夠大,不足以讓他整條龍鑽出來,就這麼在脖子處卡住了。這個洞的大小甚至不夠他正常呼吸,小龍的舌頭慢慢吐了出來,發出吸氣困難的喘息聲。

  丹帝奧嚇得拋下傳統,趕緊點火幫小龍把蛋殼快速軟化剝開。救出來的小龍全身都是黑渣渣,丹帝奧舔下去,那全是焦炭啊!

  小龍太慢才開始烤蛋殼,他為了趕進度,在蛋裏吐大火,把自己的毛都燒焦了。

  丹帝奧和接生公同時想到這條龍該取什麼名字,就叫「安派特」,意思是「讓龍焦急」。

  ※※※※※※※※※※※※※※※※※※※※※

  因為胎毛燒光了,安派特光禿禿的過了好一段時間,此事已經足以讓他在龍族裏博得「此龍傻傻的」的一致評價。而在他長大以後,他仍然是條奇怪的龍。龍族的各種能力,像是龍威,他都非常薄弱。惟有「匿蹤」的能力極強。這種能力是讓龍和環境融為一體,讓人無法發現這裏有龍。是回避敵人用的重要能力。

  安派特可以匿蹤到連龍爸都找不到他。常常在開飯的時候,丹帝奧把整個龍巢上上下下的搜了好幾遍,還以為他跑到外麵去了,最後才發現他早就就位開動了。

  這個傻傻的小家夥,慢慢的也長大到離巢的年紀了。

  雄龍的成年儀式在高空進行。那裏沒有空氣能傳導聲音,所以除了龍族特殊的歌聲,什麼都聽不到。

  要離巢的龍在那裏對世界獻唱。曲畢,龍首會問他們將來想做什麼。這並非離巢儀式的一部分,隻是因為世界變化越來越快,龍首想知道年輕龍的想法。

  「我想環遊世界,增長見聞。將來,我要成為魔書館的守護者。」本茲尼說。他所說的魔書館,是一間長久以來都由龍族守護的古老圖書館,裏麵全是附魔書。那裏的館員都是由有足夠見識的龍來擔任。

  輪到安派特時,他雙眼放光的說:「我想考法師執照!」

  龍首孟列特問他:「為什麼?」

  安派特的雙眼放出強烈光芒:「因為,可以,收、徒、弟!」

  據地麵上的天文學家說,這一天夜裏天上多了兩顆紫色的星星,隻閃了幾秒就不見了。

  ※※※※※※※※※※※※※※※※※※※※※

  安派特是一條喜歡家庭生活的龍。安派特除了有個哥哥,家裏還有個尚未徹底離家的姊姊,從小生活在熱鬧的環境裏。他對自家龍爸崇拜得無以複加。兄姊們都知道,找不到安派特的時候,去翻丹帝奧的背毛就對了。

  在他還很小的時候,某個寒冷的午後,安派特和本茲尼享用完丹帝奧準備的野菜,兩條身長還不到一公尺的小龍,鑽到丹帝奧翅膀底下取暖。龍姊溫帝爾用爪子指著安派特沒藏好,還露在外麵的後腿說:「這小東西藏頭不藏腳,以後八成是個顛三倒四的怪龍。」

  安派特聽了,短腿踢呀踢的整條鑽進龍爸翅膀底下,調頭改把腦袋伸出來,說:「我要當像拔拔一樣的龍。」

  丹帝奧聽了,收著脖子害羞得不作聲。

  溫帝爾大笑起來:「不可能啦!憑你這條沒毛的禿龍,活到七百歲也沒龍肯幫你生孩子!」

  安派特幼小的心靈受到很大的打擊。他就像所有家有姊姊的男孩子一樣,從小對自己種族的雌性幻滅。想要建立起一個像丹帝奧一家這樣熱鬧的家庭,不是容易的事!

  ※※※※※※※※※※※※※※※※※※※※※

  在兩兄弟都會化人術之後,人類的生活已經慢慢恢複常軌。丹帝奧帶著他倆去人類的城市看看,熟悉一下這些對世界影響甚巨的智慧生物。

  丹帝奧化為人形時是個有著墨綠色短發,瘦高挺拔,眉毛細長的男子。他兩手牽著兩個變成人類小孩的龍兒子,走在大街上。

  這幾天人類正好在慶祝他們的重大節日,街上滿是拿著父母給的節日特別零用錢,買禮物給自己的孩子們。

  安派特抓著丹帝奧的袖子說:「爸、爸爸,有好多小孩!」

  丹帝奧微笑回應:「嗯。」

  「這裏是人類的托兒所嗎?所有人類小孩都在這裏嗎?」安派特問。龍族小孩不多,光是這條街上的人類小孩,就比龍族此時所有的小孩還要多了。

  「這裏隻是普通的人類城市喔。」

  一對夫妻推著裏頭坐了兩個嬰兒的雙人座娃娃車,從他們前麵走過,後麵還有三個比較大的孩子自己走。

  安派特看了,問:「可是,為什麼他們一對爸媽帶那麼多孩子?」

  在丹帝奧回答以前,本茲尼先說了:「那些都是他們自己生的。人類百年內可以生十幾個孩子。」

  「疑?」

  本茲尼補充他在書上看來的知識:「人類可以一年生一個。連續生下去。」

  「那、那,」安派特的成家之路就這麼走岔了:「分一兩個給我們也可以囉?」

  丹帝奧忍住笑意回答:「是啊。因為人類生太多了,有時候會照顧不來,你要去幫忙也可以喔。」

  於是,小小龍安派特懷抱著日後可以領養人類孩子的想法,慢慢長大。

  ※※※※※※※※※※※※※※※※※※※※※

  然而,在他的年紀接近人類十七歲的時候,報紙上刊了一則讓他傷心的新聞。

  人類的議會通過法律,以後不讓龍領養人類小孩了!

  那天他哭濕了丹帝奧的背毛。

  丹帝奧語重心長的對他說:「安派特啊,雖然養育小孩是雄龍的天職,但我也沒看過有像你這麼執著於這件事的龍。我相信你會有自己的小孩的。」

  雖然丹帝奧的意思是總有一天會有雌龍願意為安派特生小孩,不過安派特自己把這句話往不同的方向發展去了。

  在他為了有一天領養人類孩子時,可以念給孩子聽而搜集來的人類故事集裏,他找到了一個故事:一個人類被一條會法術的龍收留,成為龍的學徒,在龍的指導下精進魔法技藝,最後成了大法師。

  他發現,隻要當師「父」,他就可以有人類弟「子」了!

  在安派特的這個時代,光明之杖建立國家機構之後,將下一代法師的培育事業體係化。想收弟子需要有法師執照,所以安派特才會在成年禮上作出那樣的宣言。

  龍首孟列特因為太意外了,隻好說:「你就試試吧。」

  ※※※※※※※※※※※※※※※※※※※※※

  安派特離巢時,人類的社會已經安定下來了。安派特選了個荒郊野外蓋他的龍巢。因為是一個人類也能夠定居的土地,多年後周圍居然成了座城市。

  他蓋好窩,開開心心的搜集了一大堆法師大學入學簡章,在家研究。本茲尼來他家拜訪,看到安派特完全隻專注在入學考要怎麼準備上頭,忍不住替他指出一個問題:「你沒有身分證,怎麼報名?」

  安派特呆問:「什麼是身分證?」

  本茲尼解釋以後,安派特憂鬱了一整天,隨即打起精神。

  他絕不放棄!

  他開始巡回拜訪各法師大學的校長和試務人員。有時變成人類,旁敲側擊的問:「我朋友想要入學,可是他沒有身分證,這要怎麼辦?」有時則直接用龍的樣子問:「我也想學法術,怎樣才能入學?」有時是迂回作戰,先去某個校長長期失眠的奶奶家屋頂唱個三天歌,讓老人家好眠,再跟趕來的校長本人說:「人家有個願望,你能幫忙嗎?」

  他就這樣多方努力了好些年,「有龍想讀法師大學」的消息傳開來了。民間對此不表反對。而光明之杖也開始認真的研究這件事。

  龍族因為另一個理由而支持安派特。近年來法術教育的管道越來越往人類開設的學校集中。體係擁有最好的教育資源。可以預見的是,在接下來的時代,體係內的法師會成為主流。龍首孟列特為了未來的龍子龍孫著想,也希望龍族可以合法入學。他委婉的讓人類法師知道,如果人類法師不肯在這點小事上通融,以後龍族恐怕不會那麼樂意提供人類隻有龍才能生產的法術材料。由於體製化的關係,法術教育正在擴展,比以前更需要穩定的法術材料來源。

  大部分正派法師都本來就和龍族關係良好,樂觀其成。而那些比較漠不關心的人,也希望現在人類和龍族的互惠模式可以持續下去。艾太羅人是不會允許獵殺或奴役艾太羅龍,來取得材料的。

  曆經種種波折,光明之杖終於打開了非人生物的法師大學入學途徑。

  但還有學費的問題。安派特無法申請就學貸款,也沒辦法申請獎學金。這些東西都是給人類利用的。龍族過的是不用和錢打交道的日子,平常都以物易物,他要上哪湊學費?

  結果,龍爸站出來了。雖然安派特已經離家多年,他卻還是像當年托著安派特學飛一樣,出來支持他。丹帝奧率先把自己肚子上的毛剃掉,賣給人類做毛衣,換來第一筆學費。世上再也沒有比龍肚子上的毛更柔軟、更溫暖的毛了。用龍肚子毛做出來的毛衣,是最頂級的。

  在丹帝奧的號召下,又有別的雄龍跟進,把毛賣掉換錢給安派特。他就這樣靠著同族的愛心入學了。當他以人形帶著一迭鈔票去繳費時,想到同族們光禿禿的粉紅色肚子(這就像人類禿頭一樣嚴重,在毛長回來以前休想得到雌龍的青睞),感動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

  作為一條龍,安派特的天賦能力並不強,除了害教授課堂上點人回答問題,永遠不會點到他的「匿蹤」之外,其他能力都讓人懷疑他到底有沒有。然而正因為他天賦能力不強的關係,他才能不受天生的習慣影響,從人類的角度去看待魔法,用人類的方式施法。

  作為人類法師,他相當優秀。教授們對他讚譽有加——雖然永遠弄不清楚他的出席率是多少。

  在他快畢業的時候,國家決定開放所有大學給非人生物一般入學。這個發展跟安派特的表現無可挑剔有關。他使得人們無法否認龍能學習人類的學問。同個會期還通過了對後世影響十分巨大的《魔獸保育法》。由於達藍湃恩和涅庫卡密納也跟進了,這使得艾太羅地區的魔獸命運和其他地方的大不相同。

  雖然安派特自己沒有想過,也從來沒有以此為目標,但他其實是建國後龍族和人類社會緊密結合的重要推手。

  在他努力擠進法師大學之前,龍族並不在乎自己在人類社會有什麼法律地位,也沒有龍想到要去在乎。大部分人類都以為《魔獸保育法》的通過是龍首孟列特和魔法院行政部部長的功績。很少有人意識到,這一切最初的契機是安派特。

  因為安派特,龍族想到要學人類辦報、學人類上法院告狀、甚至還跟人類學起來了遊行抗議這一招。

  安派特還成為第一條有護照的龍(因為他要代表學校去鄰國參展)。他可以以人形的樣子通過海關入境異國。在他之後的一條條小龍,都沿著他的足跡前進。

  他法師大學入學的消息曾經占據報紙頭版,後來,在大學裏跟龍當同學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頂多在報紙副刊上出現「我奇特的龍同學」這類讀者投書而已。

  ※※※※※※※※※※※※※※※※※※※※※

  在通過重重考驗之後,安派特終於把畢業證書和法師執照都拿到手了。他走到了他期待已久的那一步,可以收徒弟了!

  他的第一個弟子名字是哈安。這個男人愛吃又愛說話,常常邊吃邊說話。有一頭卷曲的紅色頭發。身材壯碩不像法師。手腳勤快,記憶力強,不過會消耗大量食物。

  第二個是思其索。瘦瘦的。 但身高和哈安差不多。常常發出大笑聲。黑色頭發剪得極短。隻作自己喜歡的功課,其他都隨便。

  第三個是瓏達漠亞。

  瓏達漠亞來到龍巢的那一天,安派特到大門去迎接。他看到的是一個頭發帶著許多白斑,眼睛黑得像深潭,年約十九的大男孩。他的眼睛其實是深藍色的,但是猛一看總讓人以為是黑色的。或者說,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感覺。他的身高沒有特別高,但也不算特別瘦,卻有種枯瘦的感覺。

  瓏達漠亞站在夏季溫暖的陽光裏,那些光卻彷佛和他毫無關係。他露出一個好像是從堆滿塵土的倉庫裏挖出來的,似乎已經很久不曾使用的笑容。笑意被無法回應指令的臉部肌肉擋下,隻有嘴角揚起。即使是笑的時候,他的眼裏仍然是一片黑暗。但這似乎已是他由衷的笑容。

  安派特笑說:「歡迎你加入我們家。」

  之後來的是胡立弗,一個厲害到會糾正安派特的年輕男生。

  雅斯蒙,對功課不敢興趣,卻又喜歡施法成功的成就感。可以用聲光效果刺激他奮發向上。

  怡耶經常恍神,最好別讓他顧火。元素法術很差,對於作用方式特別曖昧的法術就學得很快。午後喂他吃顆糖有提神效果。

  安派特有了一個大家庭,他很滿足。

  他還不知道,在幾年之內,他又將失去一切。

  失去每一個孩子。
b654321 發表於 2014-5-15 23:10
短篇4_追逐彩虹的法師(上)


奈莫從紙棋盤上拿起一個橡皮擦,壓在五十元銅板上:「將軍!」

  坐在棋盤對麵,穿著卡其色工作服的老者推了推眼鏡。

  他們下的是「阿帕古諾斯奇拉爾棋」。這是用一本法師界奇書「阿帕古諾斯奇拉爾」的理論為基礎,發明出來的棋戲。這本書本身就是個奇葩,大法師們讀過之後,有的說這裏麵一派胡言,有人卻說裏麵道盡了世間的真理。不管到底哪方的說法比較中肯,總之這本書在人們的真誠唾棄和由衷崇拜之下,流傳了數千年之久。就算是沒看過的人也知道有這本書,每隔一陣子市麵上就會出現新的解析書。

  眼前這個棋戲是某人看過那本書之後,狂熱崇拜到想「把阿帕古諾斯奇拉爾的方式凝聚於一個小天地之中」,於是發明了這東西。

  這個棋戲的玩法,是先從現場找來任意二十四件小東西。不可以是為了下這場棋而特地放在這裏的,必須是自然而然就在這裏的東西。把這些東西按照色相分堆,再按照材質各自歸入三十六大魔法要素裏,每種要素又依照棋戲發明人製作的「互克回環表」決定起始位置。附加上飛天、遁地、禁止等等特殊能力。每種要素棋有不同的走法,在它周圍格子上的棋子要素組合不同的情況下,適用的走法又會改變。交互作用的棋子數量還沒有上限。萬一排出特殊的棋陣,或是某幾種要素棋數量達到特定比例時,整個盤麵上的棋子還要按照「終末重生法則」重新計算位置和要素。而被吃掉就遊戲結束的「將軍」棋是哪一顆,也會根據之前走過的棋路而改變。還有其他一大堆規則,數都數不清。

  奈莫對這個棋戲的感想是:「麻煩得要命。」他根本不覺得這和阿帕啥的會有啥關係。不就是個瘋子發明的詭異棋戲嗎?

  但是奈莫必須勝過這個老頭。他像瘋子般的研究這個見鬼的東西長達三個月,中間吃了無數敗仗,也吃了無數這老頭泡的茶和請的點心,終於拿下一場勝利。

  「我認輸了。你做的不錯。」老頭摸了摸胡須說。

  「依照約定,你要讓我進倉庫。」奈莫站起來,身體前傾,兩手撐在桌麵上。

  「會讓你進去的。年輕人,不用急。」老頭不停的摸著胡須。

  奈莫咬牙切齒。

  他和老頭人在一棟有近百年曆史的平房裏。但這並不是那種有維護的古跡,而是一直有在使用,不斷改建而持續近百年的政府機關所在地。最初隻是泥土牆,屋頂也是簡陋的薄木板,一次又一次的改建,現在是現代鋼筋水泥建築,配上銅瓦屋頂。始終沒變的是門外掛著的手寫古老門牌,上麵寫著本地地名,和「區公所」三個大字。

  本國早前圖書館不多,那時政府正在努力提升識字率,為了推廣閱讀,讓各地區公所去搜集書籍,把區公所變成小型圖書館。這個計畫後來不了了之,但是當時各區公所的工作人員與其協力者(裏頭還不少文盲),在「政府終於要讓人民通通識字啦」的狂熱推動,以及有學問的鄉紳們推波助瀾之下,搜集來的書籍裏頭竟然會藏有珍貴史料之類的玩意兒。

  上次在一間區公所的藏書室裏,居然給奈莫找到一本重要的絕版書,嚇得他趕緊戴上手套,叫外麵的老頭聯絡博物館。天知道是哪個公務員用公費跟盜墓者買來的。

  現在各地區公所已經成了曆史學家的挖掘場。像奈莫這種黑市商人,則是趕在學者們把資料都給建檔公開以前,設法先一步拿到有價值的資訊。

  雖然奈莫並不想冒被光明之杖盯上的風險(光明之杖扯到書的時候特別容易發通緝令),但他也不是那種會守規矩到等待別人開門放他進去的人。很多區公所的倉庫都被他沒先報備的「參觀」過了。

  而這一個地方他之所以非要管理員同意才能進去,是因為之前有個很強的法師先來過了,多事的施了防禦法術。奈莫隻好跟管理人攀關係,循一條不正當的正規管道進去。

  結果這個管理員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書蟲,要奈莫下阿帕古諾斯奇拉爾棋贏他,才能進去。

  現在奈莫已經達到要求了。他緊盯著老頭看。看老頭要從哪裏把鑰匙拿出來。他偷偷翻過整間區公所,也闖過老頭家空門,連老頭藏初戀情人照片的地方都被他找出來了,就是找不到鑰匙!

  老頭沒有走動的打算,隻是摸胡須,不停的摸。

  奈莫開始懷疑鑰匙是不是早就搞丟了,那間倉庫隻能用炸的打開了。

  老頭順著胡須方向,手往下滑的同時握住,手中憑空出現一把黃銅鑰匙。

  奈莫眼睛瞪大。這老頭的胡須上有藏東西的空間法術?他把法術附著在哪根胡須上啊?那根胡須要是脫落怎麼辦啊?

  「隻要明白阿帕古諾斯奇拉爾的奧秘,沒有不可能的事情。」老頭擠擠眼睛,學年輕人裝可愛說。

  奈莫忍住想毆打老人家的衝動。

  老頭慢吞吞的拖著涼鞋走到櫃台後麵,打開一扇單開木門。裏麵是一個不到三公尺平方的小房間。正對著門的牆邊並排著兩座當書櫃用的木架子。上頭的書有大有小,有精裝有平裝,帶著舊書特有的黃色調。

  「慢慢看。」老頭說完就把門關上了。

  ※※※※※※※※※※※※※※※※※※※※※

  這裏麵沒有照明,不過奈莫是法師所以不擔心。他掏出放在絲綢小袋裏的黃色寶石,念了一段咒語,寶石發出柔和的黃光。他舉起寶石在房內轉了一圈。這些光不隻是有照明功能而已,照到魔法物品時還會出現特別強烈的反光。房間裏的反光都很普通,這裏麵要不是沒有魔法物品,不然就是魔力藏得很好。

  奈莫把寶石稍稍往上拋,寶石固定在他左肩前麵一點的地方。他呼出一口氣,坐下來一本本翻書。

  這裏的書有普通的知識性書籍,也有初級魔法書、大本的全彩藝術畫冊和不成套的百科、問世超過百年的小說名著……奈莫一本一本的檢查。有時候會有書的內容和書背上寫的不一樣,所以必須翻開來看。他就碰過一本書,書皮上寫的是《天文入門》,裏麵卻是某人的日記,內容十分詳盡,寫入了當時發生的大事和人民的生活情況。曆史學家看到會很高興。

  然後,他發現一本手抄書。

  從事這行多年,他早已練就辨認重要資料的直覺。他翻開書,仔細閱讀。

  這是法術書,是一個名叫「砸裏他」,奈莫沒聽過的學派的書。書中內容是關於空間和移動物質的魔法,並對現行空間魔法的基本限製存有疑問,提出挑戰。

  奈莫擅長的正是空間魔法,物質移動魔法他也算有兩把刷子。這兩種法術對他的工作很有助益,因此他很仔細的看這本書。

  書中說,現有的空間、變換和移動物質法術整合,而產生的穿牆術係統,在將活物穿越危險物質時,會導致不可徹底消除的風險。像是穿過高熱物質時可能會燙傷,而且不可能穿過魔法火牆而不燒起來。現有的穿牆術係統還有很大的改進空間。

  接著是一大串魔法理論。因為是他感興趣的範圍,所以他讀得津津有味。這些人的理論可行性很高,而且研究方法也很嚴謹。許多地方提出了獨到的觀點,讓奈莫驚訝,怎麼以前會沒想到還可以這麼作呢?

  問題在於,這樣一個突破性的研究,研究資料自然會有一大堆,一本根本就寫不完。奈莫翻到最後一頁時,看到小小的記號寫著這本書是七之一,顯示後麵還有六本。

  奈莫翻遍了整個房間都沒找到後六本。

  他想起自己之前曾經在穿越熔岩的時候烤焦了帽子,要不是馬上抹璽克的藥,皮膚大概會痛上幾個月。如果能解決這個問題,他工作時的安全性會提升很多。

  他決心要找到另外六本。

  ※※※※※※※※※※※※※※※※※※※※※

  在亂鎗打鳥的四處搜索好幾天後,奈莫放棄靠自己的力量追查了。他到黑市份子常聚集的酒館去,準備使用新方法。

  「你們知不知道『砸裏他』這個名字?」在那裏,灌了幾杯酒後,奈莫裝出喝醉的樣子說出這些話:「我聽到傳聞,這個字眼好像跟什麼黃金有關。好像是那個洋人的煉金術吧。他們是研究物質的法術學派,好像解決了什麼科學說不可能的難題……」

  在這個不管什麼細微消息都會受到廣泛討論的地方,居然沒有人接在他後麵講這件事,讓奈莫明白這些人已經在注意他說的話了。

  他靜待回音。

  大約兩周後,他回到同一間酒館,裝得一副失意的樣子喝悶酒。坐沒多久,就有人一副強忍笑意的表情請他喝一杯,對他說:「想不到你這麼厲害的法術獵人也有栽跟鬥的時候啊。你上次說的那個『砸裏他』根本就不會做黃金嘛!你怎麼會相信這種胡扯的傳聞呢?」

  奈莫裝作生氣的樣子,站起來拍桌大嚷:「不可能!肯定有黃金的!」全酒館的人都往這邊看,這讓奈莫演得更來勁了:「我這幾周一直都在找那份財寶,所有線索都表明我就快找到,絕對有!」

  「就告訴你沒有了!你到底跟誰買的消息?你被騙啦!」

  「你有證據嗎?」

  「我告訴你,那個學派的最後一個成員就住在——」對方說出一個地名,還有那個人的名字:「——你去跟他談過就知道自己多笨了!」

  酒客們大笑起來。

  奈莫嘴角勾起,眼神發亮,朗聲說:「謝啦,我請你喝杯酒吧。」

  笑聲停了,先請了奈莫一杯酒的人也愣住了。

  奈莫太清楚這些人了。在他放出消息以後,每個聽說了的人一定都大肆尋找相關訊息。這麼多人分頭找,裏頭總會有一、兩個人成功接觸到目標。在對方得知真相之後,因為法術知識不是人人都能運用,跟黃金相比價值不高,尤其是黑市法師多半偏食,對於自己不喜歡、不擅長的法術領域連碰都不碰,勢必會很失望。失望到一定程度就會跑來嘲諷奈莫,好平衡自己的內心。這就是奈莫期待會發生的事情。

  其實不戳穿也可以,不過奈莫沒有長期被人嘲弄的興趣。他露出非常燦爛的賊笑說:「其實是我的一個老師想研究那個學派的東西,他叫我去找,我卻沒有線索。謝謝你提供啊。」

  和奈莫說話的人站了起來:「你這家夥居然——」

  「今晚我請大家喝個夠!以我的老師葛爾葛哈托馬的名義!」奈莫搶在對方說完話之前,虛構了一個不存在的老師名字,對全場發布請客消息。

  酒館裏爆出掌聲和口哨聲。本來和奈莫說話的人也默默坐下。

  奈莫知道隻要整間酒館的人快快樂樂的玩上一晚,就不會有人介意他放的假消息了。這一行的潛規則他很清楚的。

  ※※※※※※※※※※※※※※※※※※※※※

  於是奈莫依照那個人給的線索,找到那個人說的地點。那是一座最近幾年才繁榮起來的村子,剛好處於快要升級為「鎮」的邊緣。村裏還有很多老舊的建築,老年人口也偏多。走在街上經常可以看到穿著袖子磨損的幹淨衣服(不是沒錢買新的,是還可以穿,不想浪費。而且舊衣穿起來比較舒服),拿把凳子,坐在路邊喝茶聊天的當地人。

  這地方的人對外地人沒什麼戒心。不像都市裏,不管打聽誰的消息,就算目標和詢問的對象沒有任何關係,光是「有人在打聽別人消息」這件事就會讓都市人提高警覺了。奈莫送出幾瓶他帶來的樣品洋酒,博取當地人信賴(就算沒什麼戒心,這個步驟還是必須的)後,很容易就問到了目標的住所。

  他抵達該地時,目標已經在房子大門前擺了一張桌子,上麵放了三個杯子,泡好茶等他了。

  「您難不成是用魔法探知我要來了嗎?」奈莫問。

  莉絲娜偏頭,單手捧著臉頰歎氣:「在這種純樸地方穿成這樣找人,人家聽不到風聲才奇怪吧。」

  奈莫現在穿著一件鮮豔的紫色法師袍,外麵罩著一層沒有實際功能的網狀裝飾外套。帽子是更深一些的紫色,寬邊帽上半邊堆著色彩鮮豔的眾多水果,香焦、柳橙、葡萄等等,另外半邊堆著不知道是什麼生物的眼球,有的大如蘋果,有的小如栗子,瞳孔顏色每個都不一樣,也都很鮮豔。

  「半邊妳的午餐,半邊我的午餐,妳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嗎?」奈莫說。

  「主人,您是不是對於帽子已經沒有點子可用了?」莉絲娜冷漠的回答。她穿著淡藍色絲質連身裙,顏色隨著角度出現偏紫或偏青的變化,搭配她優雅的步伐,像是水波一樣。裙襬一直垂到腳跟,踩著一雙透明高跟鞋。頭發直而順的披在肩上,宛如泉中女神。

  「怎麼可能?」

  兩人邊鬥嘴邊走向屋子的主人——「砸裏他」學派的法師溫古。這個老人家是奈莫看過皺縮得最厲害的人類,隻有某幾個品種的妖魔能和他匹敵。溫古穿著一件棉布做的灰色基本款法師袍,兜帽拉上,隻露出臉和手指。他的臉全是皺紋,每條皺紋都指向他的嘴。他的嘴看起來是一個沒剩半顆牙齒,連餅幹都塞不進去的皺巴巴小洞。他的背弓得像是座小山,上麵似乎可以穩穩放上裝滿的杯子。腿短到讓整個人的比例像是企鵝。十根指頭關節突出,長滿米粒大的瘤。

  要不是這個人的氣息是人類,奈莫差點就開口說:你是使魔吧?可以把主人叫來嗎?

  溫古用像漏氣的笛子一樣的聲音說:「坐下吧,年輕人。」

  兩人聽話坐下了。

  溫古邊倒茶邊說:「你來找我做什麼呢?不管你要說什麼,都先喝一杯吧。」

  奈莫和莉絲娜聽話喝茶。入口後才發現那不是茶。那是奈莫認不出來成份的藥酒。飄著很特殊的清涼香氣,讓人精神一振。最奇怪的是,居然還有飽足感。

  「這是我的午餐,你們也來一點。」溫古皺巴巴的嘴咧開了一點,好像是在笑。

  可以想見,如果是吃這個的話,就不需要牙齒了。

  喝完一杯後,奈莫正色說:「我是來問『砸裏他』學派的研究內容的。拜托您,這麼偉大的研究不能失傳,請傳授給我!」

  「嗯——所以你想學『養生餐酒』的做法?」溫古說:「你喝的正是我們學派的最高傑作。有延年益壽的神效。」

  奈莫嚇了一跳,問:「不是吧?你們不是研究空間法術的學派嗎?」

  「你知道『砸裏他』是怎麼來的嗎?」溫古慢吞吞的講起古來了:「在古早的時代,在埃文薩爾的那個時代,法師是沒有分係類的。不像現在空間類、變化類的分了幾百種科目,學校裏還每個科目都開一個係。教出來的法師要是沒有跨係修業,常常除了自己擅長的範圍,別的連皮毛都不會。

  「在古老的時代,法師什麼都要學!魔藥、物質、空間、治療、元素、占卜……那時候法師就是知識份子,也像科學家般的追根究柢。可是到了我年輕的時候,法師居然一個個分起派係來了。有的擅長空間、有的擅長治療,然後整個學派就沒別的貢獻了。

  「他們這樣搞,就失去了法師的整體施法能力,也失去了法師獨力完成整個施法流程的能力。學魔藥的不會養藥材魔獸,學物質的要跟別人買點金棒,治療更是沒有別派法師支援就啥都辦不到!

  「我們『砸裏他』就是要力抗這個風潮!我們不分係類,不管那算什麼領域,隻要有未明之處就是我們的研究目標!我們是埃文薩爾法師大學的係主任,聯合起來建立的學派。」

  這個學派背景也太偉大了!溫古這名字對研究遠見術的法師來說,是比現任皇帝名號還要響亮的。奈莫本來以為這隻是恰好和偉大法師同名而已,看來溫古是本人!

  奈莫問:「那麼,為什麼『砸裏他』沒有留名呢?有這麼多偉大的法師參與,這個學派應該會成為主流,會開必修課啊!」

  溫古歎了口氣:「因為我們的每個成員,同時也是好幾個知名法術學派的重要成員。像我,就同時是塞爾班時光學派的成員,也是秘密之樹的一員。我們的研究成果,隻有研究階段時還是『砸裏他』的東西,等到成功了,發表了,就會被認定是其他學派的代表作。像是『萬裏筒』,這是『砸裏他』眾人合作的產物,論文上也都把大家的名字寫上去了,卻被認為是我有參加的『秘密之樹』成果。就因為萬裏筒是遠見術,而秘密之樹就是標榜專研遠見術。

  「如果你一本一本的翻看那個時代重大發現的原始論文,你會發現不管人們認為那是哪個學派的東西,參與者名單都有其他學派的佼佼者,那都是在『砸裏他』裏結下的緣份啊!」

  溫古說的這個現象奈莫的確知道。有一段時間的重要法術書後麵,貢獻者名單頁上的名字,偉大法師互相出現在對方著作上的情況,多到像這批人待在同一個實驗室裏一樣。他還以為隻是尋常的互相提供建議,沒想到是真的在一起!

  「所謂的『砸裏他』,就是『砸了他,看裏麵!』我們要探究一切真相!雖然『砸裏他』最後沒能留名,但我們還是成功阻止了法師大學的係別越分越遠。現在學生大一、二不分係,之後也可以無限修外係課程,轉係、修多係都很容易,成為基本政策,這是我們當時建立的功績。把魔法當科學一樣分係,是錯的!」

  「這我完全同意!」奈莫的情緒跟著激動起來:「魔法又不像科學那樣,隻要搞清楚步驟和變數,實驗就應該要能重現!法術是因施法者而異的。就有人可以調出兩秒毒藥,卻連把人變成青蛙一秒鍾都不行。光是專精一項訓練沒辦法培育出好法師。法師需要更多自由探索的空間,才能找到自己的才能所在!」璽克在變身法術上有多無能,奈莫對此可是印象深刻。就像奈莫自己完全沒辦法施展通靈術一樣。對他來說,那簡直像是要他用水彩在霧氣上畫圖,辦不到就是辦不到!

  每個法師擅長的法術不同,這還不隻是先天稟賦上的差異,先天後天任何條件都有影響。距今幾百年前,涅庫卡密納曾經有個法師能夠不靠法器,獨力把數公裏外的城堡夷為平地。現在法術的研究比那時候要進步很多了,卻無人能再次辦到,就是因為欠缺了法術的「施法者特質」這個要素。

  「法術教育根本不該分係!」

  「沒錯!這種東西隻該放在報告裏當條目,整理資料方便查詢就是惟一價值了,不該當成教育依據!」

  溫古慷慨激昂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口齒也變得異常清晰,不是他這種沒牙的人該有的清晰:「很好,年輕人!你很懂事,有未來!說吧,你想學什麼?你麵對的是這個國家所有偉大法師的智慧結晶。告訴我!根據你對自身的了解回答這個問題:你能學會的,能讓我覺得值得教你的,是哪一部分?」

  「我要學空間法術!」奈莫大聲回答:「我看到你們其中一份研究報告,上麵說你們認為有種方法,可以完全改變穿越物質和穿越本體,消除穿牆術的風險。我想知道這個方法!你們找到方法了嗎?請您一定要告訴我!」

  「沒錯,我想起來了。」溫古點頭,恢複成一個溫吞的小老頭麵貌:「是有這麼一個研究。我們稱那是『虹橋印記』。那個研究成功了,但是難度太高了,我們就擱著了,沒有拿去推廣。」

  「那,現在可以教我怎麼做嗎?我不怕難!」奈莫興奮的問。

  溫古說:「很遺憾,不行。那份研究報告儲放的地方,現在已經變成妖魔的巢穴了。除非你能取回來,否則沒法進行。另外,我也不能平白無故的幫你解讀資料,如果你想要我幫你這件事,你也要幫我一件事。」

  「兩件事我都會辦到。」奈莫篤定的說。

  「我要你幫我找到一個人,他叫作凱米奧。」

  「他有什麼特征?」奈莫回憶,凱米奧,這也是溫古著作後麵常出現的名字。

  「男性,黑頭發。年紀大約二十到三十歲。身高一七二。不會太胖,劍術優秀,喜歡吹笛。」

  「冒昧問問,您為什麼要找他?」

  「他是我兒子。」溫古從眼睛的皺皮縫裏擠出兩滴眼淚:「他去打仗以後就失聯了,我好想念他。」

  那是真心的眼淚。雖然那會是重要線索,奈莫卻不忍心問是哪場戰爭:「我會找到他。」哪怕隻能找到屍骨。

  ※※※※※※※※※※※※※※※※※※※※※

  黑市法師自有一套追蹤人的方法。離開溫古家後,奈莫馬上著手進行。

  從兵員名冊和清理戰場下手是曆史學家的做法,黑市法師不玩這一套。溫古給了奈莫一支凱米奧用過的毛筆——正確來說是筆杆。毛都快掉光了,竹枝也裂了。上麵有個因摩擦而模糊的烙痕,寫著「凱米奧」三個字。

  奈莫在自己其中一個巢穴的地下室展開法陣。他把筆杆放在這個大型法陣中央,周圍圍上三十六種不同種的鳥類羽毛。再把一個金戒指、一顆切割完美的高品質鑽石、放在真空玻璃球裏的水銀放在外圍,象征三個大洲。他用筆在地上畫出洋流,在天花板上掛起象征日月的水晶球。

  莉絲娜站在法陣外麵看奈莫忙碌。

  他喃喃念咒。水晶球繞著法陣旋轉起來。像晝夜變化般,一個發光一個不發光,交替照亮法陣。奈莫用的是占卜術,準確率要看施術者的本事,對此奈莫還算有自信。

  房內除了水晶球沒有別的光源,但是地上的金戒指卻像是有獨立一盞燈照著一樣,持續穩定的發亮。

  奈莫查看過羽毛後,確定了凱米奧還在本洲。他接著把戒指、鑽石和玻璃水銀球改為代表本洲不同區域,再施一次法。這次確定是在大艾太羅區。

  大艾太羅分成三國,薩拉法邑朵、涅庫卡密納、達藍湃恩,哪一個呢?奈莫再施了一次法。

  「喔,在本國啊。省事多了。」奈莫繼續縮小範圍,再來算是在薩拉法邑朵的哪裏。

  莉絲娜突然大喊:「主人危險!」

  房間中央突然爆出一團七彩火球!那團火幾乎占據整個房間。莉絲娜提起奈莫閃到牆邊,站在奈莫前麵,抽出皮鞭瞪著火花。

  那團火球的火舌往四麵八方噴吐,像是一顆有獨立重力的恒星。火焰的中間是一團熔岩般會流動的物質,慢慢流動出像是一張削瘦人臉的形狀,口一張一合說:「你是什麼東西?竟然妄圖接近禁忌之主?」

  奈莫感覺到強大的法術能量在房間裏奔流。對方並不是真的在這個房間裏,這隻是個投影,但是卻具有足夠的力量,能夠摧毀這個房間。

  不管是誰把這個東西放過來的,那人肯定非常強大。

  奈莫說:「我不知道你說的禁忌之主是誰!我在找一個叫凱米奧的普通人類,他的屍骨可能剛好埋在你主人家的地底下,才造成這個誤會。我沒有意思要冒犯這位大人!」

  那團火球開始長出手來了:「怎樣都好,我主人討厭法師,尤其是年輕的法師,我要燒了你——」

  「莉絲娜讓開!」奈莫大喊。他推開莉絲娜,拔出祭刀站到前麵。當那團東西把熔岩之手伸長抓過來時,他用祭刀去擋,同時用所尼語念咒:「吾身所受詛咒盡皆返還原位!」

  投影的架構不穩定,對擅長獻祭的所尼語係法師來說,這是個很容易就可以拔下來當祭品的能量來源。他用從對方身上汲取的能量製作同源的護壁。兩個護壁撞在一起,噴出一串藍色火花,雙方一起削弱。

  本來奈莫還打算反擊,但是對方的施法技巧非常純熟,一感覺到自己的能量被利用了,立刻把所有力量都收回。

  在輕輕的「嘶」一聲後,火球不見了。隻剩下奈莫衣服上有牠燙出來的點點焦痕,還有房間的溫度因為牠的造訪而上升,不會這麼快恢複。

  奈莫抹了一下額上的汗。

  莉絲娜掩嘴說:「主人的帽子。」

  奈莫把帽子拿下來看了一眼,隨即大叫起來。帽子尖端變成火炬啦!

  手忙腳亂的把火熄滅以後,奈莫看到一行用焦痕構成的留書:「渾帳後生,滾到皮薩魯塔來見我。」

  皮薩魯塔並不是一個地名。「皮薩魯」是古代一個三度引發大火,差點把整個國家燒成廢墟的法師名字。幸好在那個時代,一個國家也就不過現代一個市的大小而已。

  為了防止這個人在有生之年內真的把自己國家給燒光,也要防止他的徒子徒孫接手完成這個未竟的功業,國王下令要國內所有的法師一起努力,造出一個「研究場所」,能讓裏麵的瘋狂法師要死死自己就好,別把鄰居拖下水。結果雖然沒能就此終結法師曆史上所有破壞建物的行為(這恐怕是不可能的事),但對於計畫性製造出來的危險,還是打下了良好的防護基礎。成功降低了法師在法術完成的同時,帶著研究成果直接前往另一個世界的機率。當時完成的係統就叫作「皮薩魯塔」。

  現代,皮薩魯塔可以用來稱呼所有「具有完善防護措施的法術研究場所」。

  也就是說,現代有很多皮薩魯塔。光是薩拉法邑朵就有將近兩百座。

  那個罵奈莫渾帳的先生前輩到底在哪一座裏頭?

  隔天,奈莫弄來一份本國所有皮薩魯塔管理人的聯絡資訊。

  他那頂堆著水果和眼珠的帽子燒壞了,他改戴一頂豹紋絨毛帽。中間部分是一個立體擬真的豹頭,後麵拖著一條長尾巴,長度一直垂到腰間,還附有會配合戴著的人動作甩動的魔法。不知道有沒有幫助維持平衡的功能。

  建設皮薩魯塔需要的人力物力都不簡單,不可能、也沒有人會想秘密進行。因此每座塔的資訊都很好查。這些塔經常出借給要做危險研究的人或單位,自然會公開聯絡管道,讓需要的人能找到。

  奈莫和莉絲娜坐在「蘋果之夢」餐飲店裏,邊吃東西邊看這迭資料。

  奈莫邊吃老鼠盒子邊說:「這樣目標從全世界縮小到九十七個了。」

  「這些全部走上一輪的話,一年就過去了。」莉絲娜說。這些皮薩魯塔遍布國內各地,奈莫這種經常性犯法的人又不能走光明之杖給正派法師的通道,光交通時間就很可觀了。

  奈莫用舌頭舔掉黏在牙齒上的碎韭菜,說:「這樣太沒效率了。先查昨晚哪些皮薩魯塔正在使用中,把閑置的排除掉。而且他要跟我約在那種地方見麵,比較可能是自己有的塔,不是借的。不然我到了,他卻期滿離開怎麼辦?」

  莉絲娜說:「說不定是住在皮薩魯塔旁邊的人,因為這樣好認,才約在那裏。」

  奈莫反問:「哪座皮薩魯塔旁邊會住人啊?」誰敢住在魔法試爆場地旁邊?除了首都那幾座(導致地價下跌),其他現役皮薩魯塔周邊都沒人煙的。如果是首都那幾座,首都地標那麼多,應該不會選皮薩魯塔吧。

  「說的也是。」

  「麻煩的是,有的皮薩魯塔隻接受大法師預約。這些人的預定表很難弄到。屬於國家那五座根本不用想,還有這兩座——」奈莫指著偏遠地區的兩座皮薩魯塔:「管理亂七八糟,不去現場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是我看漏了什麼訊息嗎?這樣什麼提示都沒有的約見麵——難道這是考驗?」

  兩人圍著資料哀聲歎氣,不知道該從哪裏著手。

  這時,有個影子從店門口走了進來。那真的就是個影子,看起來是有某個人走了進來,但是卻看不到他的人,隻有他的影子貼在牆上、地上,一路移動到店裏。

  那個影子走到奈莫旁邊,相當於那個看不見的人站在奈莫麵前的位子。他的雙手舉起,一手手指圍成圈,讓光線從中間通過。在地上打出一個被手指陰影包圍的小亮點,另一手呈手刀狀舉在旁邊待命。

  奈莫伸手在該要有個人的地方揮了揮,什麼都沒有。

  那個影子用手刀遮住小亮點,又放開。反反複覆,使地上的亮點一下出現一下消失。

  奈莫看懂了,這個影子是利用明暗變化的節奏,使用一種國際通用的密碼對他說話。

  「你好,我的主人說——」奈莫把訊息翻譯出來:「——忘了告訴你是哪一座皮薩魯塔。你要去——」影子用手勢說出一個非常明確的地名:「——見他。」

  奈莫咧嘴說:「我知道了。謝謝你特地來這一趟。」原來不是故意要考驗他,是忘了說。奈莫接著說:「冒昧問一下,你是什麼?是人嗎?還是妖魔?」連他這樣見多識廣的黑市法師,都是第一次看到沒有本體的影子。

  「你不需要知道答案。」影子比出這句話,就轉身走向門口。影子像是它的人穿門而過一般,沒有打開門,從門縫裏出去了。

  ※※※※※※※※※※※※※※※※※※※※※

  那位前輩能夠使喚這種奈莫不知道的妖魔(奈莫擅自決定那歸類為妖魔了),還能輕易找到奈莫的位置。黑市法師自有一套保護行蹤的獨門手法,這一次是絲毫沒有發揮作用。雖然在公眾場所本來就比較容易抓到人,還是相當厲害。

  奈莫和莉絲娜前往指定的皮薩魯塔。他們花了一個多小時通過森林小徑,邊走邊聊。

  「竟然會忘記說是哪一座,這個偉大法師還挺脫線的。」莉絲娜說。

  奈莫說:「強大的法師都脫線得理直氣壯。還有記得派人來說一下已經很不錯了。那些人是把懷表當蛋煮了的高危險群,還要到咬下去才會發現煮錯了。」

  「原來如此,避免這種狀況就是他們養使魔的目的吧。」

  「不管多有名望的法師都無法否認這點啊。」

  他們抵達目的地。眼前這座皮薩魯塔是現役皮薩魯塔裏最古老的一座。奈莫知道對方為什麼會忘記說是哪座塔了,因為這座塔曾經有滿長一段時間是本國惟一一座皮薩魯塔。那時候不需要指明地點,隻要說是皮薩魯塔,聽的人就知道是指這裏了。

  這座塔采用的是早期的「休眠型」設計。近代的皮薩魯塔都是立即將多餘法術能量處理掉,過程中塔會出現損傷,需要經常檢修。這座塔則是先吸收起來,然後將塔閑置一段時間,這些能量就會被塔化解掉。等塔內能量恢複正常再啟用。像這樣一直循環下去,幾乎可以使用到永遠。缺點是要花較多時間等待。

  這座皮薩魯塔是雙塔造型,兩座塔都是六角柱體。塔的外壁是全黑的,沒有半點反光,宛如兩座黑色的墓碑。兩座塔朝向外麵的那一側從上到下密密麻麻的刻著法術符號,現在被爬藤植物攀了上去,一半以下的都看不到了。再怎麼強大的人類技術結晶也贏不過大自然。

  有不少法師嫌這座塔的休眠期會打亂工作計畫,不喜歡這座塔,奈莫倒是挺喜歡的。他覺得那些新建的塔,處理爆炸的方式都是硬碰硬,遲早會有人成功把它給炸了。

  奈莫拋開這些思緒,走到皮薩魯塔的大門前。

  這座皮薩魯塔的入口是對開拱門。在兩扇和塔本身一樣黑的門上麵,用金線壓出兩隻瞪視對方的妖魔側臉。奈莫記得這種妖魔是有驅邪意義的。

  奈莫敲敲門,朗聲喊:「奈莫席亞各來了!我受邀來此和主人會麵!」

  門慢慢的開了一小半,一個俊美的年輕人扶著門板,探頭出來看。

  「我是凱米奧。」年輕人稍微低頭,有點膽怯的說。

  奈莫吃了一驚。他要找的人送上門來了?這個年輕男子有一頭豐厚烏黑的短發,端正的臉龐,發亮深邃的眼睛。他是那種適合上大螢幕當電影明星的美男子。真難想象那個皺巴巴的老頭能生出這樣的小孩。

  「嗯,你在找我?」凱米奧眨眨眼,神情看來非常純真。

  「是啊。你爸爸溫古很想你,他叫我帶你回去。」

  「爸爸?」凱米奧漂亮的眉毛皺了起來。奈莫一瞬間似乎感受到殺氣,但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說你去參加戰爭,然後就失蹤了。」奈莫現在才想到可疑之處,但或許已經太遲了。以溫古的年紀,這個凱米奧還是有極低的可能是他兒子,隻是需要一個機率很低的前提而已:溫古是個九十歲還能讓女人受孕的男人。可疑之處在於,如果是他兒子,不太可能搞不清楚年紀,而說出「二十到三十歲」這麼模糊的數字。

  「我是因為參戰才和他分頭的沒錯,但他不是我爸!」凱米奧低吼起來。

  奈莫拉著莉絲娜退後。從門外照進皮薩魯塔的陽光,在凱米奧腳下打出一片異常濃重的黑影。影子一路接到塔內的黑暗中。奈莫看到凱米奧的影子裏有東西在眨眼,一顆顆黃色的眼睛轉來轉去。

  凱米奧的聲音更大了,充滿了怒氣:「他說他是我爸?他到底要過幾百年才會變成熟?」

  「我也覺得他很像小孩。」奈莫用袖子遮臉,趕緊說。現在有強風從塔裏吹出來,還夾帶會刺痛人皮膚的臭氣。奈莫說:「老是給人添麻煩。」

  「沒錯!」凱米奧聽到這句話,狂風和影子裏的眼睛頓時消失。他臉上恢複靦腆的笑容:「我真是的。遠道而來的客人居然連杯茶都沒給,就這樣讓人站在門口。進來,你們吃過午餐了嗎?」

  在奈莫考慮的時候,莉絲娜先回答了:「還沒。」

  「我請你們喝酒,可以養生喔。」凱米奧說。

  ※※※※※※※※※※※※※※※※※※※※※

  凱米奧帶他們到塔裏的休息室。簡單的黑牆房間,牆上貼著一些用看不懂的文字寫的工作計畫,中間擺著一張也是非常簡單的方形不鏽鋼桌,還有四把高背木椅。奈莫和莉絲娜坐了桌子相鄰的兩側。凱米奧坐在奈莫對麵。

  就和奈莫猜想的一樣,上桌的果然是溫古喝的那個「養生餐酒」。雖然奈莫不排斥這東西,上次喝了以後他的確覺得自己身體健康有改善,很有精神的過了好一段時間,但他這種愛好享樂的人沒辦法光靠身體健康活下去啊。

  幸好在餐酒上桌後,凱米奧又拿了麵線、蒜泥白肉、燙菠菜、皮蛋豆腐之類的東西上來,否則奈莫會覺得沒有達成吃飯真正的目的。

  凱米奧把手伸進牆麵上一個戴著廚師帽的影子裏,也就伸進了牆壁裏,把菜一道道拿出來,充分發揮使魔避免主人啃到懷表的功能。

  事實已經很明確了,凱米奧就是影子使魔的主人,是「強大的法師」、「禁忌之主」。

  「不是隻有身體需要養分而已,心靈也要。」凱米奧邊吃肉邊說。

  「完全同意。」奈莫說。他做好聽講古的準備了。

  果然,吃飽後凱米奧就開始講他和溫古的恩怨情仇。

  「我們都是埃文薩爾法師大學的係主任,一起創立了『砸裏他』學派。那家夥從以前就是這樣,毫無責任感可言,興頭一起就惡作劇。偷偷換掉學生的法杖,變成會開花的玩具算很平常的。他曾經很不負責任的煽動學生,去嚐試他已經說過不可以做的事。說是這樣教室裏多幾隻蟾蜍,其他人才會學到教訓。

  「研究第二定律的家夥都怪裏怪氣。」

  奈莫應和說:「就是啊,隻有那些家夥會想到要利用蒼蠅翅膀施法。」

  「安靜聽,我還沒說完!」凱米奧說。

  奈莫心想:凱米奧和溫古不同,他比較喜歡安靜的聽眾。

  凱米奧說的第一、第二定律,指的是埃文薩爾三定律。

  第一定律:質能可互換。這影響到大部分的法術運作原理。幾乎所有法術都是物質和能量的交流。

  第二定律:觀測即幹擾。這決定了大部分法術的施行手段。生手法師靠手勢和聲音控製法術,但是理論上,光是「察覺有法術」這瞬間,就已經對法術產生影響了。能夠利用這點的厲害法師,動一下眼球就能施展法術。

  第三定律:平衡是終始。在另一個大陸垛畢羅噩洲的法師界,這個定律被認為是愚昧的假說。而在本國,則將他們那裏取代埃文薩爾第三定律的那個定律,「秩序為目標」視為幼稚的妄想。

  艾太羅的法師依據埃文薩爾第三定律,認為所有法術都有消散的一天。並且恥笑那些海洋對麵,不斷追逐永恒不變的法術效果,卻一再失敗的同行們。

  雖然三定律全都很重要,不過法師是任性的族類,總會有特別偏愛某一條的情況。而且很微妙的,這種選擇跟個性有關。

  凱米奧是第一定律法師,溫古是第二定律法師,再明顯不過了。

  凱米奧繼續說:「以法師來說他是有實力,但是態度讓人無法苟同。法師要救濟世人,保家衛國是當然的事。」

  奈莫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凱米奧和溫古是同輩人,或許是吃錯魔藥了,也可能是他自己故意的,才導致兩人外表年齡差距這麼大。應該是魔法效果。

  凱米奧說:「那時候國家要設立魔法院,光明之杖要出人才他也反對。說法師不該參與政治,結果現在光明之杖跟魔法院都變成同一個地方了……」

  奈莫的腦袋抓到了關鍵字。設立魔法院?那不是建國時的事情嗎?光明之杖本來是在艾太羅有長遠曆史的民間法師組織,參與了薩拉法邑朵建國的事情,於是在成立魔法院時成為主要的成員來源。因為這段曆史,現在人們才會說起「光明之杖」就等於在說「國家魔法院」。但那都是超過百年以前的事情了!

  奈莫忍不住插嘴問:「您幾歲啊?」

  「小孩子有耳無嘴,聽就是了!」

  結果奈莫一直聽到日落西山。

  凱米奧從薩拉法邑朵建國前,艾太羅地區還分裂成很多小國的時候講起。講到建國初期那場牽連三個大洲的世界大戰。這中間各個曆史大事、國仇家恨,巨細靡遺,他竟然幾乎都經曆過。

  他曾經負責建立皇宮的防護措施。對埋在地下和法陣共構的排水設施瞭若指掌。

  他看過光明之杖中研院建成後屋頂第一次被炸飛。 炸飛的原因還隻是一個簡單的烤番薯法術。似乎不應該太過強調火侯。

  他目睹外國戰船從大河入侵首都,還親手擊沉了其中一艘。此事後來導致首都遷都。因此本國的政經首都和皇宮所在的王都不是同一座城市。

  他們在同一張桌子上吃起晚餐,凱米奧終於肯聽奈莫說話了。凱米奧說:「結果呢?你怎麼會被溫古使喚來找我?」

  奈莫說出他想學魔法的事情。

  「早說嘛!」凱米奧已經完全忘記就是自己叫奈莫閉嘴聽的。他咧嘴笑出來,拍打奈莫的後背說:「學魔法?我向來很樂意指導後輩!那道法術非要我幫忙不可,我先去溫古那裏等你。」

  凱米奧說完後,奈莫根本來不及叫他等一等,他就隨著撕裂空氣的一聲輕響,從兩人眼前消失了。

  奈莫垂下肩膀說:「你至少也先放我出這座塔啊!」

  那些沒有人的影子從牆縫裏鑽出來,慢慢朝奈莫和莉絲娜聚攏。

  奈莫可以想象,這些影子八成不是什麼安全的妖魔。很多危險的妖魔隻要主人不在現場,或是下的命令中斷了,就會恢複凶殘本性。奈莫拔出祭刀備戰。影子們對他伸長了手。

  然後影子們用手指比出一個圈圈,用手刀遮光打密碼:「主人說鑰匙在腳踏墊底下,出去記得鎖門。」

  奈莫覺得他超想往這些家夥的主人臉上打一拳。
b654321 發表於 2014-5-15 23:11
短篇4_追逐彩虹的法師(下)


逃出皮薩魯塔後,奈莫接著前往溫古告訴他的,藏研究報告的地點。

  艾太羅的法師全員都是重症書癡患者。他們非常非常看重「書籍」具備的知識傳承功能,視其為人類史上最偉大的發明。他們自古以來一直都有為了把知識傳給後世人而不擇手段的傳統。不論是把手抄本當陪葬品帶進墳墓等人來挖,還是蓋廟時在牆壁裏藏上一套,動不動全國各地埋藏卷軸匣。就算有國家圖書館負起知識傳承的任務,還是有很多法師認為把書集中就等於方便銷毀(這是有曆史憑據的),總要造出一堆複本到處藏才安心。

  溫古告訴奈莫的這個地方,應該也隻是其中一個藏書地點。但是溫古隻告訴奈莫這麼一個地點,明擺著奈莫不去這裏拿他就不幫忙,奈莫也隻能認了。

  國內有一些距離大城市很遠,規模很小的城鎮。因為實在太小了,很容易會因為大環境改變,而一個居民也不剩,全數搬家。那裏就會變成隻有空建物的「鬼鎮」。

  溫古給的地點就是其中一個鬼鎮。這些鬼鎮閑置久了,有時會變成妖魔的巢穴。

  奈莫和莉絲娜趁著白天,妖魔活動力比較低,進入鬼鎮。人類製造、使用的種種東西擺放許久之後,散發出和森林不同的腐敗氣味。許多木造房屋看起來外表完整,仔細看牆壁和柱子都已經裂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整棟垮掉。

  兩人在大太陽下走過坑坑疤疤的街道。鎮裏沒有任何人,連貓狗或是鳥都沒有,也還沒看到任何妖魔。

  奈莫戴著一頂中間朝天尖錐部分是銅質的帽子。銅殼上麵打了很多小洞,掛了許多小鈴當。風吹過那些小洞時會撞響鈴當、發出笛聲。這些聲音都是妖魔討厭的音頻。

  莉絲娜穿襯衫和皮長褲、長靴。長發盤起固定,一身好活動的打扮。

  溫古說報告放在居民活動中心的閱覽室裏。

  兩人朝著鎮裏最大間的建築物走去。那棟屋子有三層樓,大門上麵插著一把枯草。門有點卡住,奈莫撞了一下才開。

  房內一樓是辦公大廳,現在空無一物。奈莫用腳踢開灰塵,在瓷磚地上看到桌角經年累月壓出的直角形髒汙。他們通過大廳,找到往樓上的樓梯,抵達二樓閱覽室。

  二樓擺著很多書架,架子上也還有些書。天花板的合成木板很多都破了,風一吹碎屑就不停的掉下來。奈莫翻了翻那些舊書,淨是些過期的女性雜誌和言情小說,跟現代的風格比起來還真是含蓄。

  他走到貼著一排裝飾木板的牆壁旁邊,其中一個木板的角落用油性筆畫了一個小貓咪舔爪子的圖案,畫得活靈活現,相當可愛。奈莫抓住木板邊緣,用全部的力氣扯了兩下,木板紋風不動。莉絲娜走過來,看似隨手一扯,木板就裂開來了。除了幾個角還被釘子固定在牆上之外,其他地方隨著他的動作離開牆麵。

  莉絲娜開心的把手上木板剝除大部份,隻留下貓咪圖案那一塊,放進包包裏。

  木板拆下來以後,牆壁上出現一個空洞。裏頭放著一個五十立方公分大的銅盒。盒子表麵金光閃閃,沒有半點銅鏽。兩邊有提把。盒蓋上用腐蝕的方式寫著「砸裏他」三個字。

  就是這個了。奈莫雙手拉起提把,結果隻提起來一點就又不得不放下,非常重!紙已經很重了,還要加上銅盒的重量。

  莉絲娜靠上前,像端盤子一樣,輕輕鬆鬆的單手就把銅盒放在張開的五指上,邊哼歌邊往樓下走。

  「烈火的六翼女王——他是欲望的主宰,最美麗的黑暗——」莉絲娜用惡魔語唱出魔界的歌曲:「不聽話就拔你的舌頭——切你的手腳——哎呀呀呀宴會上的主角——大家一起欣賞的頭顱——」

  奈莫也跟著哼歌。目前為止一切順利,看來可以平安離開。在他這麼想的時候,頭上出現悉悉簌簌的聲音,碎屑大量掉落。他抬頭看到碎裂的天花板裏,伸出很多烏黑長著剛毛的腿,看起來是大蜘蛛。

  「拿好盒子!」奈莫說。他一手拔出祭刀,一手抓住莉絲娜,用穿牆術直接穿過地板,落到一樓。但是本來應該要跟著他們一起下到一樓的銅盒,卻卡在二樓的地板上。莉絲娜的手和頭穿過天花板抓著銅盒,就這麼掛著。

  「這些大法師,有防護法術也不說一聲!」銅盒上麵有防止穿牆的法術。奈莫沒時間再衝上二樓,他把血瓶澆在祭刀上,指向天花板:「本大爺今天要當室內觀星家了!」

  他的祭刀尖端噴出閃電衝擊天花板。碰到的地方立刻爆炸。莉絲娜四周的天花板都被他炸碎,她和卡住的水泥、木板還有緊緊抓著的銅盒一起掉下來。

  奈莫過去接,結果直接被壓垮倒地。

  莉絲娜坐在奈莫身上,兩手一撐,直接把水泥塊撐碎,再擺一下就掙脫了。她是惡魔,穿牆術卡住對她沒有影響。她左手抱著銅盒,右手拍掉頭發和身上的灰塵,低頭問身下的奈莫:「主人,你還好嗎?」

  奈莫悶哼,說:「肋骨或許沒斷。」

  莉絲娜扶奈莫站起來。奈莫的閃電炸掉一樓天花板,又一路打穿了二、三樓的天花板,直接打穿到外麵去。從破洞中可以看到一些三樓的景色,滿滿的全是灰白色的蜘蛛網。

  這棟房子今晚可以在室內看星星了,但在這個時間,看出去應該是藍天白雲才對,洞外麵的天空卻是一片黑。

  許多蜘蛛被閃電波及,有些已經炸成了碎肉塊,也有很多還活著,跟著碎石掉到一樓來。十來隻蜘蛛從水泥碎塊堆裏爬出來,圍著奈莫和莉絲娜。他們像羊一樣大,身上有滴出惡臭液體的裂痕。他們的八顆鮮紅色眼睛裏有黃光在打轉。

  奈莫很有黑市法師本色的說出蜘蛛名稱和用途:「宴簇魔化蜘蛛。吐的絲可以賣錢,能做不錯的療傷藥。」不過看頭上那片黑暗,現在不是采集商品的好時機。奈莫挑挑眉,把一瓶魔藥澆在自己身上:「請放過我們吧。」

  一股鳥類的氣味從奈莫身上散發出來。他手一揮,震蕩空氣發出巨鳥振翅的聲音。蜘蛛們一下子僵住,動也不動。奈莫接著用力跺腳,蜘蛛就全數逃跑了。奈莫趕緊和莉絲娜逃出房子。他剛剛發出的是宴簇蜘蛛天敵的氣味和聲音。

  他們一路不停的往前衝,衝出陰影回到陽光下,蓋住屋子上方的那片黑暗卻像是雲層追著他們飄動一般,跟了過來,一直逼近他們。蜘蛛的問題解決了,但那個讓天空暗下來的東西卻沒這麼好搞定。他們背後傳來像是幾百個人一起墜落懸崖的尖叫聲。

  這是很強大的妖魔,奈莫的帽子牠不放在眼裏!這家夥跟璽克的小灰是同等級的,都一樣殺不死,而且這一隻是在牠自己的地盤上,正處於力量顛峰,奈莫沒有勝算!

  「千萬別回頭!」奈莫喊。

  莉絲娜猛點頭。

  跑著跑著,奈莫開始覺得喘了。莉絲娜咬著銅盒提把,彎身一手往奈莫膝蓋後麵撈,一手抱住他的腰往上抬,以「公主抱」的方式將奈莫抱在胸前繼續狂奔,速度絲毫沒有因此減緩。

  奈莫張口喘氣。他的舌頭嚐到一點帶著涼意的特殊氣味,他立刻施展偵測法術。他看到法術指向的地方地麵裂開了一個洞。

  「跳進那裏!」奈莫大叫。

  莉絲娜衝到洞旁邊,抱緊奈莫、咬緊銅盒往下跳。底下的空間比開口要大,他們往下墜落了大約二十公尺,跌進一團濕答答的水草裏麵。

  洞口照進來的光消失了。尖叫聲越過他們頭上,逐漸遠去。陽光又再次照了進來。

  奈莫呼出一口氣:「得救了。」

  身下這些水草隻要動一下,就會飄出類似薄荷的味道,這就是奈莫舌頭嚐到的味道。他知道這種水草是一種特殊的居民種的。他等著那些居民現身。

  奈莫被莉絲娜抱在懷裏,兩人維持仰麵朝天的姿勢,半躺半坐的待在水草堆裏過了三分鍾,開始有一些草綠色,矮矮圓圓,身高二十公分的小矮人聚集過來。

  這些水草是他們種來吃的。這是妖精的一種,因為很弱小,所以喜歡住在強大的妖魔附近,讓妖魔替他們維持地盤安寧。他們擁有遮蔽妖魔感知的獨門法術,躲在他們的領域裏就不會被發現。

  爬出來的妖精越來越多,將近五十隻。一隻小矮人妖精站到莉絲娜肩膀上,還有爬到奈莫膝蓋上的,一個個用黑色的小眼睛盯著他們看。

  身為經常需要和各地居民打交道的黑市法師,奈莫很清楚這時候該怎麼辦。他從包包裏拿出急救包,把裏頭一些對妖精也有用的藥品拿出來:「請收下我的謝禮,謝謝你們讓我過境你們的王國。」

  小矮人妖精聚集在那堆藥品旁邊,湊近嗅聞了一陣。他們確定這些是什麼東西後,整齊劃一的對著奈莫咧嘴笑。那些咧開的嘴裏沒有牙齒、沒有舌頭,連口腔都沒有。那裏麵是一團漩渦,目前還沒有人知道,進他們嘴裏的東西會到哪裏去。

  雖然這個笑容實在很可怕,奈莫還是專業的回以笑臉。成交了,他和莉絲娜安全了。

  之後那群妖精一路護送他們離開鬼鎮。隻是他們身上沾的水草氣味,過了一段時間居然變質成像是燃燒橡膠的臭味,非常難以消除,導致他們後來搭乘大眾交通工具時,差點把車廂給清空了。

  ※※※※※※※※※※※※※※※※※※※※※

  等奈莫終於把身上的味道去掉,前往溫古家的時候,已經又過了一周時間。因為他上一頂帽子沾水生鏽了,他這次戴上一頂附風鏡的皮帽,兩邊有毛茸茸的耳罩,頭頂上還有個可以拆卸的風向雞。

  他到那個村莊去,發現溫古家不見了。原本那地方隻剩下一片光禿禿的空地。

  他詢問周遭居民這是怎麼回事,整理之後的事發經過如下:

  一周前的夜晚,差不多是凱米奧從皮薩魯塔消失後半小時,本來月光明亮,突然飄來一片烏雲遮住了月亮,村子裏隻剩下燈光。

  在這片黑暗中,出現了一個穿著螢光黃色外套,戴著同色係的鴨舌帽,穿著帆布球鞋和丹寧布短褲,瘦瘦的小男孩。這個男孩把帽沿壓得低低的,挨家挨戶按門鈴,對著村人說:「把所有東西都固定好,快!要像是五級地震即將發生一樣的防備。把高處的東西拿下來,容易倒的東西要放低,找個不會被東西砸到的地方待著!」

  村人本來聽不懂他沒頭沒腦的在說什麼,還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這個男孩聞言,稍微拉高帽沿,露出一隻眼睛瞪著他們。村人頓時感到毛骨悚然。當這個男孩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不再稚嫩,而聽起來像是強壯的中年男子聲音:「你們即將麵對這個國家最強大的法師之爭,如果不聽警告保護自己的話,就消失在魔法的烈焰裏吧!」

  告訴奈莫這件事的村人當時非常害怕,於是他拿出蛋糕,又問了一次:「要吃嗎?」

  小男孩的恐怖氣息頓時消失,他臉頰泛紅,害羞的縮著脖子問:「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村人單手握拳,用力強調。

  小男孩恢複稚嫩的聲音說:「謝謝叔叔——」

  後來吃蛋糕的時候,小男孩喋喋不休的說了很多話:「那兩個家夥,我跟他們認識到現在差不多也有百年了啦。他們從以前就這樣愛吵架。連吃麵還是吃飯都能吵。有時候也會鬧到動起手來。以前四周都是大法師就還好,大家看氣氛不對,架護壁的架護壁,設渠道的設渠道,隨他們愛怎麼炸就怎麼炸。反正有大夥在,什麼魔法化解不掉?

  「現在大家都退隱了,這兩個還這樣搞。真是,一把年紀了還這麼幼稚。害我把工作放下趕到這邊來處理,有一堆人等著我幫忙找工作耶!這年頭中年失業的人暴增不少,局裏忙個沒完,可是這邊不處理,國家中心就要冒出一個大坑啦。

  「都是戰爭啦,一個想去一個不想去,就吵起來了。兩個人都按照自己想法去做,結果都氣到不再聯絡,超幼稚的對吧?

  「這回好像是利用了哪個小法師才聯絡的,真是的,怎麼可以把炸藥和**接起來呢?」

  在沿街吃了麻油雞、米糕、鮮蝦餛飩湯和其他種種村人拿出來的食物之後,小男孩跑向溫古的房子,鑽進裏麵,沒再出來。

  當天半夜這裏發生了三級地震,所幸無人受傷。地震當時有到屋外的人,看見溫古家的窗戶和煙囪都噴出七彩煙霧,然後就整棟消失了。

  得知事情經過後,奈莫瞪著沉重的銅盒,很有一種自己被惡整的感覺。

  ※※※※※※※※※※※※※※※※※※※※※

  他還不打算放棄。他和莉絲娜在溫古家遺址上走來走去。奈莫用腳在地上踩,聽聲音,他發現溫古家的地下室還在這裏。他找到蓋在一片薄木板底下的入口。掀開木板,跟莉絲娜兩人下去。

  地下室一片漆黑。他摸到燈的開關,試探性的按下去,居然亮了。

  地下室裏全都是書!有的放在書架上,有的放在罐子裏,旁邊還堆著山一般高的卷軸匣,全是手寫的書!

  奈莫轉身,爬上回地麵的樓梯。他推開薄木板,從隙縫中看到的卻不是本來那片光禿禿的空地。他看到一棟房屋的內部。牆壁貼著粉色調橘紅花紋壁紙,掛著黃色調的花形燈。一屋子的家具都是原木造的。

  溫古和凱米奧坐在大桌旁邊,距離奈莫隻有兩公尺,低頭看他。

  凱米奧說:「喔,來了耶。」

  溫古說:「我知道他一定會發現的。」

  凱米奧說:「你說的『一定』經常不會實現。」

  奈莫扁嘴,和莉絲娜先後爬出地下室。他感覺氣溫比之前低了很多,帶著高山特有的涼意,空氣也變稀薄了。他換氣好幾次,喝了一口魔藥才習慣。他轉頭看窗外,並不意外的看見從山頂往下看的廣闊風景,雲霧在下方的山穀裏翻湧。

  奈莫寒著臉,瞪搞出這件事的兩個高人前輩。

  溫古和凱米奧尷尬的笑了笑。

  溫古先說:「這純屬意外。有人叫我們不要在國家中心決鬥,我們想說去沒人的地方總是比較方便,結果飛過來以後才想到你跟不過來。」

  凱米奧說:「還好這家夥施法總是丟三落四,地下室還留在那裏,我們就把地下室的門設成『回頭式傳送門』了。」

  「回頭式傳送門」是法師隱藏傳送門的常用手法。通常會一次用四道以外的實體門去作組合。要用固定的順序、方向和次數穿過這些門,才會在最後一次穿過門時進入傳送門。在完成整個流程以前,都隻是在原地打轉而已。

  因為地下室沒有其他出口,把回頭式傳送門設成穿過進入地下室的門,再穿出來時就是最後一道,這樣進地下室的人就一定會傳送到這裏來。

  「我把東西拿來了,人也找到了。現在快點教我法術!」奈莫激動的說。

  「沒問題!」溫古和凱米奧同時站起來,目露凶光。

  ※※※※※※※※※※※※※※※※※※※※※

  結果奈莫被困在山頂上長達六個月的時間。這段期間他隻能靠養生餐酒維生。因為不知道自己人在哪,地下室的傳送門又是單向的,完全逃脫無門。溫古本來就不在意吃什麼,凱米奧也因為專注在教學上而放棄口腹之欲,奈莫隻能在心裏叫苦。

  溫古和凱米奧不愧是埃文薩爾法師大學係主任,充滿了足以把學生燃燒殆盡的教學熱忱。多年沒有執教鞭,更是讓他們的教學之心爆發高漲。

  他們兩人從最基礎的魔法符號學開始,不管是微動傳送點計算式,還是直覺式跳躍法,乃至於氣旋式高空墜落防護,奈莫麵對他們的「穿牆術完全教育」,把他以前得過且過的地方全都訓練到再無一絲含混。最可怕的一點是,如果隻有他們當中的一個負責教學的話,因為所有學問都有重點和非重點之分,奈莫還有喘息的機會,但是這兩人對重點和非重點的看法正好相反,於是所有東西都要當成重點來學!

  半年過去,奈莫總算從二對一的缺氧課堂上存活下來,他感覺自己好像已經不需要施展法術,就可以直接穿過地麵跌進地獄裏去。 他拿著在課堂上自己一步步計算出來的數據(他本來還期望這些事溫古會替他做的),收集他自己列出來的法術材料(他本來還期望凱米奧會直接告訴他需要啥的),準備完成他一開始的目的。

  砸裏他學派的「虹橋印記」,能夠透過在施法者身上附加已經成形的法陣,在施法時帶著人體跟法術連動,達成完全轉變的效果。這可以解決穿牆術的風險。如果是專精穿牆術的法師,可以用來穿越能量,像是火焰和閃電,能穿越水體而不弄濕,技藝臻於極致時,甚至可以穿過別人放的法術,而不受影響。

  這個法陣必需用刺青的方式附著在施法者背上。刺青師本身要是法陣刺青的專家,才能達到這個法陣的諸多困難要求。

  等法陣完成的時候,那會是一個有著彩虹漸層色,繪上了世界之柱和萬物循環,複雜華美的圖案。象征著法師無止盡的追尋,追尋世界的道理和更高的境界,追尋人類的極限。

  奈莫和莉絲娜回到大城市裏,很快就買了滿手朝思暮想的美食,邊走邊吃。奈莫的風帽在山上被風吹跑了,所以他又弄來一頂新帽子。這次是經典巫師帽,有絲綢內裏,外麵繡滿爬藤圖案。黃金比例的帽沿和尖頂,不是一般便宜貨能比的。

  刺青所需的材料還有好幾樣他不知道要上哪找,但他有自信,他能解決的。

  他是黑市法師,他相信自己什麼都能拿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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