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三定律 作者:笑獅彈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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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ama 2014-1-20 19:51:5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9 384818
b654321 發表於 2014-5-15 23:55
【再臨】 第三集 第5章 秘密


在聖照之日準備室的隔間裏,加拉葛告訴班納圖:「殿下現在有孕在身,這幾周孩子大概就會出生。這件事是機密,你們那裏也隻有高層才知道。」

  聽完加拉葛說的話,班納圖罕見的慌了手腳:「這樣沒問題嗎?這裏什麼都沒準備喔!」

  「放心,芙蘿蜜殿下不是第一次了。不會有事的。」加拉葛嚴肅的說:「但是我要求你們百分之百的保密。」

  「意思是連相關人士都不能說,隻能給行動方針嗎?你還真是給了我一個大難題啊。」

  「你自己挑能守密的人說。但是記住,如果外泄了,你就辜負了聖照之日所有的人。」

  班納圖低下頭,用指關節壓著自己緊繃的眉間:「我會謹記在心。」

  「如果在孩子出生前,外界感覺殿下在這裏有危險,弗哈克會以『為了芙蘿蜜長公主的安全著想』召回她,那就功虧一簣了。

  「這裏必須是『和平』的。戰鬥不能浮上台麵。」

  ※※※※※※※※※※※※※※※※※※※※※

  接近下午五點的時候,璽克把巨鷹關好,換下製服,走到飯店外,鑽進小巷裏,找到一間打著橘色燈光的小餐館。小碴在裏頭等他。

  他們之前就約好晚餐一起吃。小碴在這座城的律師事務所實習,璽克到這裏工作後,兩人經常約飯局。

  璽克交代過巨鷹事件的始末,問小碴:「你後來怎麼了?」

  「非常慘烈。」小碴駝著背說:「我走出去以後,那個大嬸問我,她侄女呢?我告訴她說她離開了。她就撕了我的外套。」

  「呃?撕外套?」

  「說什麼我汙染了舒伊洛奴的純真,說我跟她單獨相處卻不敢承認。我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反正她一口咬定舒伊洛奴人還在包廂裏,隻是樣子『不能見人』。後來我拉她進包廂看,沒有人。跟她說舒伊洛奴飛走了。結果你知道她什麼反應嗎?」

  「什麼?」

  「超誇張的,她居然跪下來祈禱真神照顧舒伊洛奴!她以為『飛走』是上天堂的意思嗎?搞到服務生都過來看!」

  「後來你怎麼離開的?」

  小碴眼光迷蒙的看向遠方,說:「這種時候就知道平常多練練跑步是有用的。」

  菜上來了,雙方又聊了一點瑣事。小碴直到這時候才正式發動攻擊:「吶,結果她是誰?」小碴滿臉笑容的,整盤抽走璽克正要下箸的烤牛肉。

  璽克反應迅速,在盤子離開他的領空以前進行攔截。璽克跟小碴一人抓著盤子一側,僵持不下。

  「她是誰?」小碴再問一次。璽克和舒伊洛奴飛出窗外那瞬間,他看到璽克驚訝的表情。這兩個人肯定認識!

  璽克手抓得更緊了,他很清楚小碴是在問舒伊洛奴的事:「以前在黑暗學院裏的學妹。」

  「還有呢?」小碴挑挑眉,不放手。兩人認識三年多,小碴從本人和媽媽那裏聽到不少璽克過去的事情,不過「舒伊洛奴」這個名字璽克沒提過,萊爾諾特也沒說過。

  「我以前用我的地位保護過她。」璽克十分艱難的把這幾個字吐出來。

  小碴看得出來璽克已經到極限了,把食物還給他,改采其他策略:「她滿漂亮的呢。」

  璽克吃東西的動作頓了一下才繼續。小碴由此推斷,這兩個人那段時間還滿親密的。

  等璽克喝了半碗熱湯,胃暖了心也暖了,戒心緩解之後,小碴繼續拋出誘餌。乍聽之下是在討論舒伊洛奴,其實是在刺激璽克說出小碴要的答案:「她是外交官的女兒,竟然也會流落到黑暗學院去,真奇怪。」

  「其實也還好,那裏什麼人都有。那些老師不怕被盯上,什麼人都敢拐。」

  「不過那裏很容易死人,她這種好人家的女兒在那裏沒問題嗎?」在黑暗學院裏,學生會彼此獵殺,把對方當成施法材料。

  「我跟她第一次說話的時候,就是她房間發生大屠殺。她一個人逃了出來,我和奈莫才收留她。」

  小碴表麵上隻是點頭,心裏想的卻是:「上鉤了!」

  「你把她藏在哪啊?」

  璽克的注意力全在食物上頭,不經意的回答:「我和奈莫占領了學院裏的一座塔,也不能說藏,她還是有去上課。有時候有同學盯上她,我會幫她忙。」

  小碴本來想問「怎麼幫?」但他在話出口前擋下了,改成更容易得到答案的版本:「所以她也處決過幾個同學?」利用假設提問,引誘璽克更正小碴的話!

  璽克咬著筷子,頓了兩秒,小碴本來以為他不打算回答了,但最後還是說出口:「她沒殺過人。想動她的人,都是我收拾掉的。」

  「喔。那你對她感覺怎麼樣?」

  「能有什麼感覺?她那時還是個小孩子!」

  璽克仔細回想當年他對舒伊洛奴的印象。他無法隻想起舒伊洛奴,他對她的回憶總連帶包含一副黑暗的背景。他想了一下,就是因為總有黑暗的背景,才使他對不受黑暗籠罩的舒伊洛奴印象深刻。

  突然,記憶中的畫麵跳進他腦海裏,那是在黑暗學院的教師選拔結束之後,他從地底下回到地麵上時看到的。黑暗學院的教師選拔,是七年級,也就是最高年級的學生彼此廝殺,活下來的人才能回到地麵上。

  那時,他拖著一身在戰鬥中受的傷,還有半空的魔藥包,爬上返回地麵的梯子。奈莫在他前麵已經上去了,伊蓮翠被他們拋在身後。他爬了兩步,感覺眼前一片花白,幾乎要鬆手掉回地底下。他緊繃著身體,強迫自己不能露出半分體力不支的模樣。在黑暗學院裏,他必須飾演絕對的強者。他是「殺戮之首」璽克崔格,黑暗學院東方分院四首之一,也是位階最高的男學生。無能的學生害怕他,普通的學生崇拜他,厲害的學生想要拉下他。學院裏所有的女人,不分老師還是學生,凡是有企圖心的,都想要他。

  他回到地麵上,看到奈莫的背影。他對著圍觀的學生們張開手,擺出像是要擁抱大家的姿勢,高調炫耀他還活著。璽克看到無數雙眼睛正盯著自己,他昂起下巴,擺出不屑一顧的神情。他的眼角餘光看到在人群之中,嬌小的舒伊洛奴,那雙大眼裏滿溢著感情,為璽克活下來感到開心。在一大片為了自己崇拜的「殺戮之首」歸來而歡騰,或是為了自己崇拜的對象被璽克殺死而瞪他的學生裏,隻有舒伊洛奴是為了「他」而高興。

  璽克當下沒有任何表示,扭頭走開。

  ※※※※※※※※※※※※※※※※※※※※※

  在黑暗學院毀滅過後七年,已經滿十八歲的舒伊洛奴蹲在飯店內部庭園裏,盯著一池鯉魚看。

  鯉魚是一種很妙的生物,有時會長得有點像人臉。她一蹲在岸邊,鯉魚就擠過來,對著水麵張嘴,看看她會不會扔飼料給他們。舒伊洛奴看了一眼旁邊的投幣式飼料販賣機,再看看這些肥美的鯉魚,決定還是算了。

  她看著鯉魚想璽克,這些汲汲於搶奪吃飼料位置的鯉魚,跟她今天看到的璽克,氣質上有某種共通之處。有點像人臉卻又明顯是魚臉,這種非人生物偽裝成人類的感覺,就更相近了。

  璽克抓著巨鷹透窗而入,穿著鞋子一腳踩上餐桌時,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算什麼啊?」再看到璽克一副無所謂,彷佛每天都要來上這麼一次的表情,她的第二個想法是:「你真是人類嗎?」

  她不管法律和醫學上的人類定義如何,正常的人類不應該抓著鷹腳在天上飛!會那樣登場的肯定是披著人皮的某種東西!

  她看著看著,聽見有人在喊她,她回頭看到是自己的堂妹姒璐。姒璐跟舒伊洛奴年紀相近,小時候住得也近,從小一起長大。

  姒璐和一個差不多年紀,一身昂貴衣裝的男人走向舒伊洛奴,兩人臉上都掛著笑容。姒璐和舒伊洛奴一樣都是心形臉,但她的頭發是茶金色的。她穿著紅色的短裙,妝比舒伊洛奴微妙的濃一些,掛著一個大大的環形耳環。雖然她和舒伊洛奴的外貌是相近類型,但是打扮不同,風情便天差地別。

  姒璐用非常開心的表情對旁邊的男人說:「她是我堂姊!」然後又對舒伊洛奴說:「我們要去『深宮廳』,妳來不來?來嘛。」

  舒伊洛奴快速的瞄了那個男人一眼。她大概可以感覺到,姒璐對這個男人的底細,除了那人自己說出口的部分以外都不清楚。根本就是路邊貼上來的陌生人。

  這個男人穿著高級的運動服飾和昂貴的洗舊牛仔褲,不過看那不算胖,但顯然肥肉多於肌肉的身材,還有像三歲幼兒的任性氣質,舒伊洛奴肯定這人專精的項目與運動和大自然無關。

  舒伊洛奴無法想象這人靠雙腿橫越大陸,或是騎在暴烈公牛背上超過十秒的畫麵。倒是可以輕易的想象他坐在吧台邊喝調酒——就像她現在要跟去做的事情差不多。

  不知怎麼的,雖然璽克穿著通常由書桌族群包辦的法師袍,舒伊洛奴卻發現,她可以輕易的想象璽克完成那些壯舉的模樣。而且他還會露出一個每天都該來上這麼一次的笑臉,讓觀眾懷疑他真是人類嗎?

  舒伊洛奴一麵想著璽克,一麵回答:「好啊,反正我也沒事。」

  ※※※※※※※※※※※※※※※※※※※※※

  七年前,在舒伊洛奴十一歲那年,她背著書包,走在往小學的路上。她就讀的小學就在兩條街外,走路隻要十分鍾,可以說是她剛剛開始看不到家門,接著就看到校門了。

  雖然距離這麼近,但是她的父母總是堅持要仆人開車送她上學。而她自從稍微懂事後就很討厭這樣。每個同學都是走路上學,為什麼隻有她坐車?她不喜歡這種特別的感覺,也不喜歡同學眼裏那種不合理的羨慕。她不能理解為什麼她這樣算是值得羨慕?

  因為這樣上學的關係,她很難交朋友,每個人都對她另眼相看,不是刻意疏遠她,就是和她說話時明顯的不自在。

  這天她終於說服爸媽讓她自己上學,她想著這樣她就可以當個普通的孩子了,興高采烈的往前走。

  第一次靠雙腳走的路總顯得比較長,舒伊洛奴走過轉角,熟悉的景色以更加真實的方式出現在眼前,接著,舒伊洛奴看到有個看起來非常和善的婦女站在路邊。

  舒伊洛奴以前沒看過她,但這沒什麼好奇怪的,這一路上住著和開業的人她都不熟。

  舒伊洛奴至今仍然記得那名婦人的模樣。她有一頭微卷的長發,一絲不苟的束成低馬尾。身體靠路邊的矮牆極近,但沒有靠上去,清瘦的臉上滿是憂傷。她穿著簇新的長裙,在冬末春初的此時顯得單薄。

  舒伊洛奴一直記得她當時的感受,她覺得那人似乎需要幫助,於是她上前攀談。

  「妳還好嗎?」才十一歲的舒伊洛奴這樣問。

  「喔,我好得很。」那名婦女說。她露出了一個笑容。這個笑容裏有親切、有熱情,沒有別的東西。那名婦女繼續說:「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妳幸福嗎?」

  「我很幸福。」舒伊洛奴毫不猶豫的回答。她有愛她的家人,生活無虞,幸福還需要別的嗎?

  「不,妳不幸福!」那名婦女用一種先壓低再上提的語調說,彷佛她是在阻止誤入歧途的人:「妳有沒有過跟別人說話時,對方怎麼都不聽你說的經驗,那很難受,不是嗎?」

  舒伊洛奴想了一下,是有,但是難受嗎?她本來不覺得,但是聽她這樣說之後,就覺得好像是有。她開始覺得,人家不聽她說話當然是難受的嘛。

  婦女又說:「妳有沒有過很想去做一件事,大人卻不準妳去做的時候,那真的是很讓人傷心呢。」

  舒伊洛奴本來覺得還好,聽她這麼一說,就覺得好像滿傷心的。

  婦女說個不停:「喔,妳的表情這麼難過,妳的生活一定有很多痛苦的事!」

  在短暫的交談過程中,舒伊洛奴竟然忘了她不過幾分鍾前,還覺得自己有圓滿的幸福,她開始感覺生活中充滿了痛苦。

  「沒有人懂妳、沒有人在乎妳的感受,每個人都想要妳照著他們的話去做。這樣子的人生怎麼可能會幸福呢?但我是幸福的,因為我有主的照顧,祂無微不至的嗬護我,無時無刻的注意我。 主的恩典能夠消除一切苦難,有祂我就不再恐懼。」

  「『主』是誰?」舒伊洛奴好奇的問,她不知道,這一問,就把自己推進了煉獄。

  「我們都尊稱祂為黑夜王者。祂能賜我們自由。妳知道什麼是自由嗎?」

  「就是能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沒錯!妳真是、真的好聰明啊!那妳知道什麼是全知全能嗎?」

  「就是什麼都知道,什麼都做得到?」

  「妳真的真的好聰明、好可愛喔!」

  那位婦女的讚美讓舒伊洛奴有些飄飄然——別人從來都不這樣大放送式的稱讚她,總是要她作一堆困難的習題,才會少少的讚美她——她的戒心隨著讚美降低了。

  「黑夜王者就是全知全能的,賜予我們自由的主。妳想自由的實現自我嗎?」

  「想啊。」雖然「實現自我」這四個字,年幼的舒伊洛奴並不明白其中含意,但她從那位婦女的語氣裏接收到「實現自我是好事,應該要想要」這個暗示。

  「那妳要認識黑夜王者嗎?」

  「好,」舒伊洛奴正要接著說「但我要問媽媽可不可以」,四周突然刮起強風,眼前閃著青藍色的光,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到。當她的視野恢複清晰時,已經置身在一間沒有窗也沒有門的房間裏,離家千裏了。
b654321 發表於 2014-5-16 18:58
【再臨】 第三集 第6章 戀愛的價值


在舒伊洛奴被拐騙到黑夜教團七年後的現在,璽克與小碴的餐會上,大致吃飽以後換璽克發動攻勢:「結果你之前那個女孩子呢?嘉赫娜?」

  小碴的目光沿著桌沿轉了一圈,像是在欣賞每個細微的光影變化,然後他露出極富深意的微笑,用強而有力的眼光看著璽克,以低沉的語調說:「璽克,你覺得愛情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嗎?」

  「當然不,吃才是——」

  璽克還沒說完,小碴就繼續說下去:「你不覺得人類花費太多心力在戀愛上了嗎?我們有那麼多事情好做,貧富不均、糧食不足、各種天災人禍,當那些貧窮的孩子們吃不到肉的時候,我們怎麼能浪費力氣去談戀愛呢?」

  「情侶可以一起當義工啊,慈善團體裏也不少夫妻檔。」璽克說。就算人類不談戀愛,肉也不會變便宜的。

  小碴沒在聽璽克說話,慷慨激昂的繼續說:「戀愛不過是媒體造出的假象,是幻覺啊!璽克,你仔細想想,賣食物給人,要有田地要種田、要有養肥的雞鴨,賣衣服、賣家具給人,都要有材料、要加工。這些都是成本。可是賣『愛情』給人,卻是個無本生意,隻要憑空捏造一些浪漫情節附加上去,什麼爛東西就都賣翻天了。所以了,媒體都全力吹捧愛情,因為這個最賺啊。」

  「但是我買不起肉的時候,我也不會花錢去聽情歌啊。」璽克說。對他來說,生活必需品才是商業基本盤。除了這部分和買書以外,他不怎麼跟商業活動扯上邊。

  「璽克,這就是你不懂的地方了。有一則商業寓言是這麼說的:兩個業務員被老板派到同一個地方去賣鞋,他們去了以後發現,那裏的人都不穿鞋子!其中一個業務員很沮喪的告訴老板說:『這裏的人不穿鞋子,這個地方沒有商機。』另一個則很高興的跟老板說:『這裏的人都沒有鞋子穿,這裏處處都是商機!』璽克,對這個故事你怎麼看?」

  這個故事璽克也聽過,這堪稱是資本主義國家企業訓練員工時,最常用的寓言第一名。原本的寓意是要人保持正麵態度(處處是商機),用正麵的方式看待環境(這裏的人都沒有鞋子穿)。

  「這是老板為了讓員工不能抱怨才寫的寓言。」璽克目光異常銳利的說。不同的工作崗位本來就有辛苦與輕鬆之分,有些工作環境就是異常惡劣,導致老板交付的任務完全沒有達成的可能。隻要先告訴員工這個寓言,那麼任務沒有達成(鞋子賣不掉)就都是員工自己不對,絕對不是老板派的工作內容(把員工派去沒人要買鞋的地方賣鞋)有問題!

  小碴想了一下,說:「你的看法很有道理,不過還有另一種說法。這個寓言充分的表達了資本主義價值觀的可怕之處。你看,那個地方的人本來沒有鞋子也活得很好,你看看,那些跑得飛快的蓋洲民族,很多都不穿鞋子的!照樣飛奔打獵!這樣一來,業務員要如何把鞋子賣出去呢?就是要讓他們相信他們需要鞋子!

  「業務員可以聲稱沒有鞋子的話神明會生氣,或是捏造不穿鞋子會得的致命疾病,不然就跟他們說一個體麵的人類一定要有雙鞋子,就像酋長要有頭冠一樣。你看看,這樣攪亂當地人的生活之後,他們不就會買鞋子了嗎?

  「為了把商品賣掉,必須讓不需要這些東西的人,相信他們沒有這些東西不行!要讓那些人相信,他們不是『不穿鞋子這種沒必要的東西』,而是『需要鞋子但是還沒有得穿』!」

  璽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碴說:「所以媒體才這樣推崇自由戀愛,說得好像沒有戀愛的人生絕對不可能幸福,其實呢,脫離了戀愛威脅的人生才是真正的自由!就像人本來不需要鞋也能跑跳一樣!」

  璽克說出他恍然大悟的內容:「所以你跟嘉赫娜進展不順利。」

  小碴眨眨眼,冷靜的微笑說:「我會稱這是『真正的自由。』」他頓了一下,過了兩秒,舔了一口冰淇淋後,突然把手撐在桌麵上,身體前傾,壓低聲音說:「她到底在想什麼啊?為什麼我一點也搞不懂?我整天都在想這件事,差點被學長罵死!」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上次她說她打算進行一連串『瘋狂計畫』,需要一個搭檔。我自願參加,結果她帶我去給人驅魔,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我被至少十種外來和本土宗教的驅魔師做了不下四十次的驅魔儀式。」小碴的表情似乎是心有餘悸:「你覺得她在想什麼?」

  「社會學研究啊。你不是說她在讀社會學研究所?」璽克說。研究傳統和外來儀式是社會學的一部分。

  小碴好像沒聽見璽克說的話:「她是不是覺得我有潛在的暴力傾向,需要驅逐?還是她被哪個神棍騙了,覺得我需要驅魔?」

  璽克覺得兩個都不可能:「如果她的目的真的是要你被驅魔,不會找那麼多不同的宗教,應該隻會找騙她的那個神棍重複很多次而已。」

  「這樣說起來,有個驅魔師說要她跟他作愛才能驅魔成功,她馬上走出去報警,還把錄音檔交給警方。」

  「所以了,她根本不信神棍的話啊。」這世上沒有任何正當的宗教會用作愛來驅魔的。任何要求作愛的宗教人士都是色狼、騙子。

  「但是她為什麼要我去驅魔?」

  「小碴,你搞錯了一件事。」璽克認真的說:「不是她要抓你去驅魔,是她正好需要一個人被驅魔,而你頂上了那個位子而已。不管你再怎麼努力想把她的行動和你扯上關係,但是她這個行動跟你就是沒有關係。任何一個阿貓阿狗隻要能配合就行了。」居然還全程錄音紀錄,目的很明顯是研究。

  小碴沉默了。

  璽克繼續說:「你不是說沒有戀愛的人生才是自由的嗎?你不應該被她主宰了你的思維,你看看,你現在想盡辦法要說服自己,說她需要你,否則你就不快樂!你本來不需要這樣的!」

  小碴垂下眉毛說:「但是那個創造需求理論也是她告訴我的。」

  「難怪我總覺得有點社會結構分析的味道。」璽克同情的說。

  小碴說:「我受夠奇怪的經文、衝冷水還有被木板打了,我現在聞到香膏的味道就想吐。」

  ※※※※※※※※※※※※※※※※※※※※※

  苦短廳是現代風格,深宮廳則是古代宮廷裝潢,在一樓,有大片玻璃麵對中庭,紅色沉穩的粗圓柱,金漆勾勒的花卉圖案,天然不規則形狀的木桌上刻著書法字。

  舒伊洛奴、姒璐和運動服男坐在四人座,運動服男坐在姒璐旁邊。

  舒伊洛奴並不覺得這個男人品質有多優良。她看得出來他有錢,這不單是從花錢如流水裏看出來的,還有他的品味和看待食物的方式,都顯示這人打出生就衣食無缺,還多到有剩。

  他對端上桌的昂貴美食視若無睹。對他來說,食物存在的意義似乎僅在於可以切成小塊,然後和女孩子玩喂食遊戲。舒伊洛奴可以想象,這個人不管去哪裏吃飯,都是從菜單上最貴的開始點起,不管他吃不吃得下,自然也導致大量的浪費。

  那個男孩(舒伊洛奴這樣說他並不是為了表達親昵,而是她不認為這個人骨子裏有一絲一毫男人的成份)為舒伊洛奴和姒璐獻上了大量的讚美,他用迷蒙的眼神看女孩們,用非常自然的動作伸手摸他們頭發。舒伊洛奴閃開了,但姒璐笑著接受了。姒璐和運動服男含情脈脈的對看。

  舒伊洛奴不得不承認,這個男孩的眼神很迷人,能讓哪怕是最挑剔的女人相信:「喔,他非常想要我!」不過,她知道男性肚子餓時看食物的眼神也是無比的深情款款。當男性這樣看一個女人,他實際上看的可能不是一個人,而是臉蛋、胸脯、臀部、**組成的「性愛套餐」。

  比起對自己的渴望,舒伊洛奴更想在男人的眼神裏找到尊重,而這個男性眼裏壓根兒沒有這東西。她甚至無法在這男孩眼裏,發現他對她性格的好奇,這表示他根本無意進行和心靈有關的交流。

  運動服男忙著炫耀和暗示姒璐把一切都交給他:「我在——」他說出了本市最精華地段的名字「——上有一棟房子,妳可以想想要放什麼家具。」

  舒伊洛奴心想:好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專業玩家。她眼尖的發現姒璐拿著新包包,那是她之前沒看過的包。舒伊洛奴是有錢人家的女兒,一眼就看出那應該是正版名牌包。她知道姒璐買不起這種包,八成是這男孩送的。

  「……登山的時候,同隊隊友發生高山症,我隻好放棄登頂,背他下山——」運動服男忙著炫耀自己的經曆。

  姒璐說:「喔,好厲害喔。」

  舒伊洛奴在心裏輕蔑的一笑,表麵則親切的笑:「高山症有什麼症狀啊?我想知道。」

  「那個啊,就吸不進氣啊。我上次去劃船的時候——」

  高山症跟氣管阻塞是不一樣的。這個人根本沒見過高山症吧。答不上來就轉移話題,轉得臉不紅氣不喘,顯然說謊成性。舒伊洛奴在心裏給這人扣分。

  趁著和姒璐一起去洗手間,隻有他們兩人時,舒伊洛奴把話說開來:「這個男人是低級貨色,快點甩掉他。」

  「妳的意思是說,他有錢是裝出來的嗎?」姒璐驚訝的說。

  「那是真的。」舒伊洛奴厭惡的擺了一下手:「但那不會改變他很爛這一點。他隻是性征成熟了而已,根本沒有生育能力。」他隻會讓女人一個人去「生」,然後拒絕為孩子付出一分一毫的錢和力去養「育」。以舒伊洛奴的標準,光是**官運作正常,算不上會生育。

  「既然他沒有騙人,為什麼很爛?」

  舒伊洛奴咬牙低吼:「資產是真的不代表其他也是真的!現在對妳大方不代表以後也一樣!所有騙人的家夥都會假造個理想給妳,等妳相信了,理想就變成惡夢!」

  「真的嗎?」姒璐跟那個男人在一起時顯得很自在,現在卻露出委屈的表情了。不是因為那個男人騙她這件事使她感到委屈,是舒伊洛奴的話使她感到委屈。

  「妳到底怎麼會被這種爛人搭上?」

  姒璐說:「就一群人出去玩認識的啊!」

  「然後妳就跟人家單獨出來了?」

  「沒有!是我跟他魔話說我現在住在霧侶飯店,他就跑到飯店門口等,說看不到我就不走——」

  「原來是跟監的變態!」舒伊洛奴更加堅定的認為這男孩很爛了。

  「是因為他很喜歡我啦!」姒璐說。

  「這男的不正常。」舒伊洛奴咬牙說。追求手段太過火的男性,不管看起來再有型,都有問題!
b654321 發表於 2014-5-16 18:59
【再臨】 第三集 第7章 永恒的幸福


七年前,當有人隨著一陣藍光出現在房間裏時,舒伊洛奴還沒看清楚那是什麼人,就立刻要求回家。被關在黑暗中這麼久,還一直聽到不知哪裏傳來的低沉轟鳴聲,沒吃沒喝又緊張,她感覺頭腦昏沉,難以思考。

  「孩子,妳什麼都不用擔心。黑夜王者是妳的父母,妳已經不需要俗世的父母了。」那個人用哄孩子的輕柔聲音說。

  「我要我的爸爸媽媽!」舒伊洛奴急喊。

  那個人的語氣還是極盡親切和善,但是讓舒伊洛奴感到一陣惡寒。那人說:「隻要妳成為黑夜王者順服的子民,妳就會得到幸福。俗世的父母隻不過是暫時的,黑夜王者的王國才是永恒的。」

  「但是媽媽會很擔心!」舒伊洛奴不想讓父母難過。

  「雖然妳不能和他們在一起,但是你們將比以前更幸福。妳會得到救贖,妳的父母也將因為妳在神前的功勞而得到憐憫,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呢?」

  舒伊洛奴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完全無法理解,這種絕對會讓父母傷心難過的事情,怎麼可能讓他們更幸福?她的腦袋在受困的期間功能大為下降,她一時間竟然挑不出對方的邏輯是哪裏有問題。即使她的直覺知道不對,卻沒辦法用言語反駁。

  那個人對自己說的話深信不疑:「自從我接觸了黑夜王者,我才明白我自身渺小如沙粒,我自願過著最悲慘的生活以榮耀祂,祂將我自世界的痛苦與混亂中拯救出來,給予我幸福的資格。」

  「媽媽看不到我會很難過!」舒伊洛奴再強調一次,她隻記得這件事。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妳在侍奉黑夜王者,走在祂的道上,這才是重要的!擁有主的愛,就是最好的!」

  那個人打開房門,轟鳴聲突然消失,傳來美妙的鳥叫。外麵是一個極為美麗的大廳。每一麵牆上都畫滿了精致的彩繪,有各種人種的人們,穿著世界各地的服裝,滿臉笑容的聚在一起。顯示出一個平等、自由、均富的世界。

  還有好多孩子們,都穿著黑色長袍,整齊一排一排的坐著,唱出美妙的歌聲,他們合唱著:「黑夜王者是我們的王,隻有祂能給予真正的幸福。」

  這間大廳裏散發出一種永恒的光輝,彷佛能讓時間都停下來般的,純淨的美,這裏的團結能夠抵抗所有外來的威脅。

  她看到的這個世界跟外麵所有的苦痛無關。在時間之河裏它彷佛沒有過去、不必成長和累積,突然就冒了出來。它因為這樣而顯得超現實,卻又完全符合理想。這幅景象告訴她:隻有徹底拋棄過去,這樣的產物才能無瑕。

  那個人笑問舒伊洛奴:「妳要不要一起唱呢?」

  舒伊洛奴回答:「好。」她已經失去說不的權利了。

  「黑夜王者終將統治世界,然後,世間一切痛苦都會消失,幸福的時代會降臨!」那個人大喊,而孩子們歡聲鼓舞。

  ※※※※※※※※※※※※※※※※※※※※※

  在那天之後七年,在璽克和小碴的飯桌上,他們一麵喝餐後飲料一麵繼續聊天。

  「璽克,你覺得幸福是什麼?」

  「吃和看書。」璽克毫不猶豫的回答。

  「璽克,我是說幸福,不是指讓你感到幸福的時刻。」

  「有差嗎?」

  「有——吧?」小碴看璽克一臉幸福的吃小點心,突然有點不太確定這兩件事真的有差了。

  「所謂的幸福,必須奠基在知道自己怎樣會感到幸福上頭。」這次輪到璽克發表演說了:「我知道我要吃和看書,所以我會追求能夠讓我吃和看書的人生。當我追求到能夠讓我吃和看書的人生,我就會過著幸福的人生。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是沒錯。」小碴點了一下頭。這個同樣的道理也能應用在「需要美滿的婚姻」、「需要刺激的旅行」、「需要被眾人關注」等等,任何不同的幸福條件。隻要自己知道自己需要什麼,然後去追求能夠滿足這些條件的生活,就可以幸福了。

  「幸福隻有一種,不幸福卻有兩種。」璽克說:「要嘛是想要的幸福得不到,像是我以前沒錢時,想要的書單越來越長,卻都買不起那種日子,我就不幸福。另一種不幸福是不知道自己要怎樣才會幸福,那當然追求不到適合自己的生活。」

  「璽克,這我就不能同意你了。追求夢想是幸福的事,過程比結果要來得重要。即使還沒過著幸福的生活,前進的路上也是幸福的。」

  「你別被成功人士散播的謠言蒙騙了。那些人說的話,曝光次數跟內容的實用度毫無關係。」

  「這——」

  「你想想,如果嘉赫娜喜歡你的話,陪她去驅魔好玩嗎?」

  「很有趣!」小碴眼睛一亮:「我被木板打以後她幫我揉肩膀上的瘀青,她的手好軟——」

  「如果她不喜歡你呢?」

  小碴的肩膀立刻垮了下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任何驅魔師了。」

  「這就是了。結果決定了過程會被當成是幸福的一部分,還是人生中的悲劇一場。成功人士『好了傷疤忘了痛』,才會說結果不重要。如果過程比較重要,他們幹嘛不把資產捐光,重新體驗一次白手起家?

  「過程、結果,它們無法彼此取代,沒有哪個是比較不重要的。」璽克下了結論。

  「但我也常聽沒成功的人說,失敗是最好的禮物。」小碴進行最後掙紮。

  「那是因為他們沒收到更好的禮物。」璽克冷淡的回應。別把誇飾當寫實了:「如果不去了解自己什麼時候會感到幸福,隻是聽別人說『這樣會幸福』就跟著走,最後一定是兩頭空。這年頭,炒作幸福的人沒比炒作愛的人少多少。」

  ※※※※※※※※※※※※※※※※※※※※※

  姒璐在洗手間裏哭了起來,因為舒伊洛奴堅持要她跟這個男人絕交,否則就向她爸告狀,說她收了男人昂貴的禮物。姒璐的爸爸肯定會生氣,要她把禮物退回去。

  「可是他說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姒璐邊掉淚邊說。

  「在他上妳以前當然沒有上過妳的感覺!」舒伊洛奴毫不留情,也不在乎用詞難聽的回答。

  「就算最後不會和他在一起,至少我有一段美好的回憶——」

  「要是他偷拍妳的**,分手以後拿來威脅妳,妳會後悔一輩子。」舒伊洛奴表情開始顯得猙獰:「有些時候妳走錯了路,那種失敗是後患無窮的!」

  「妳是指妳逃家那一次嗎?」姒璐吸吸鼻子說。

  舒伊洛奴猛吸一口氣。「逃家」指的就是她被黑夜教團拐走那段經曆。除了她父母跟相關的政府人員知道真相以外,周遭其他人都以為是她逃家。

  「之後妳被禁足了好幾年不是嗎?」姒璐說:「出門一定要有人陪、還送妳去學一堆防身術,連參加朋友慶生會都有人盯梢。」

  「所以了,快跟那個爛人絕——」

  「我情願受這樣的處罰,也想跟他在一起!」姒璐一麵尖叫,一麵隨手抓起她放在梳妝台上的化妝水噴霧塑膠小瓶,擲向舒伊洛奴。

  舒伊洛奴手在眼前一揮,漂亮的抓住瓶子。她手還舉在半空中,緊緊握住瓶子,狠瞪姒璐,壓低聲音威脅說:「妳不在乎自己有什麼下場?」

  姒璐開始害怕了,後退,背靠著磁磚牆。

  舒伊洛奴手中的化妝水噴霧瓶發出「啪嘰啪嘰」的聲音,被舒伊洛奴捏碎!化妝水滴了一地。

  舒伊洛奴張開手,用把刀上沾到的血甩掉那種氣勢,把塑膠碎片甩進垃圾桶裏:「我叫妳跟他絕交!」

  「對不起,我會聽話的!」姒璐嚇得腳軟,哭了出來。

  「要聽堂姊的話。」舒伊洛奴瞬間變臉,露出朝陽般的笑容。

  ※※※※※※※※※※※※※※※※※※※※※

  七年前,黑夜教團毀滅,舒伊洛奴回到自己家之後,被家人逼問她這段時間去了哪裏,她什麼都不說。她看到電視上有光明之杖和聖潔之盾聯手鏟除邪教團體的新聞,知道黑夜教團比她進去後看到的那些事情(已經相當邪惡了)更邪惡百倍,她看到好多人在說:「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想進那種地方呢?」「裏麵的人一定都很邪惡啦!正常人幹不出來那種事的!」「聽說有小孩子啊,現在的小孩是怎麼回事?好可怕!」

  舒伊洛奴說不出口,她不敢說她曾經在很短暫的時間裏屬於那個團體。雖然她沒殺過人,雖然她一直都對那裏感到害怕,但她不敢說在她被帶走之前,她說了「好」。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段時間,直到班納圖帶著一名女騎士找上門來,她爸媽才知道真相。

  「是的,您女兒跟黑夜教團的事情有關,請讓我們跟她談一談,有些事情需要厘清……」

  當舒伊洛奴聽到班納圖和自己母親說話的聲音時,她嚇得腿都軟了。

  「請您放心,我也有小孩,我會陪著她的,絕對不會傷害她。」女騎士說服了舒伊洛奴的母親,讓她放下她為了護衛女兒,拿在手中準備用來犯下「襲擊騎士罪」的掃把。

  於是舒伊洛奴的媽媽準備了一間茶室讓他們說話。

  舒伊洛奴走進房間裏時,腿抖到幾乎要站不穩。她坐好之後,雖然媽媽泡了紅茶,又放了一片香氣四溢的蛋糕在她麵前,但她完全沒發現。她隻是害怕。她一想到她有些許認同那個地方,就感到無比的痛苦。

  「舒伊洛奴妹妹,妳媽媽很愛妳呢。」女騎士說。她的語調溫柔,但是舒伊洛奴感覺不到。

  「妳最近睡得好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呢?」女騎士親切的問。

  舒伊洛奴注意到,這個人臉上除了親切和微笑之外,她可以讀到很多的東西。那些黑夜教團的人,他們笑的時候就隻有笑。但是這個女騎士,舒伊洛奴可以從她的笑容裏讀到:「啊,這個人有個和我年齡相近的孩子,她喜歡小孩,也曾經被小孩的調皮氣到過。她自己還是小孩時犯過錯,所以她能體諒孩子的錯誤。她認同騎士的工作,而且不認同用威嚇手段對付小孩,所以她希望舒伊洛奴能了解她是為了舒伊洛奴好……」

  她往旁邊一看,班納圖的表情裏也有他的故事。她想起來,現在在她身邊的每一個人身上,她都能讀出一些故事來,雖然那些故事她不一定懂,但她知道他們每個人都有故事,那些故事造就現在的他們。

  舒伊洛奴突然明白到,同樣是親切與笑臉,這些人與黑夜教團就是不一樣。這些人的靈魂是充實的,他們的感情是真實的,他們心裏的光亮其來有自。

  舒伊洛奴突然想通了,黑夜教團用以打動她的一切,不過是個隨時會崩潰的幻影。那些人的笑臉和理想裏沒有過去,因此也不會有未來。

  女騎士又和舒伊洛奴聊了好一陣子,等她放鬆下來以後,班納圖才問:「妳知道璽克崔格嗎?」

  舒伊洛奴點點頭。她已經開始信任這些人了。她急問:「他怎麼了?」

  「他沒事,但我們需要妳的證言,才能保護他。」班納圖告訴舒伊洛奴:「他跟妳不一樣,他殺了很多人,罪行很嚴重。就算他還未成年,也有可能像成人一樣受審。我們要替他爭取特赦,需要對他有利的證言。但是認識他的人要不是逃得不見蹤影,就是早死了,再不然就是詛咒他下地獄,根本幫不上忙。」

  「要是沒特赦,他會怎麼樣?」舒伊洛奴緊張得抓住裙子。

  「最重可求處死刑。」

  「不可以!他是好人!」舒伊洛奴哭了起來。

  「妳眼裏的他,是怎樣的人呢?」女騎士問。

  「他根本就不想殺人啊!」舒伊洛奴的眼淚直掉,但她記得爸爸教過,就算要哭,也要把話說清楚,光掉淚是沒有用的。她堅持清楚的說出她的感覺:「他殺人的時候根本就不快樂,他都叫我回避打架,他很討厭黑夜教團,隻要提到那些事情他就很難過……他很溫柔的,是不得不那麼做才殺人。我的手是他治好的。」

  「手?」班納圖的眉毛動了一下,看向舒伊洛奴的左手,五根指頭都是完好的。

  為了製造祭刀,黑夜教團的成員都會至少切下一根手指當成最初的施法材料。低階成員沒有本事幫自己再生手指,高階成員也不會幫他們。所以在黑夜教團毀滅之後,那些才剛參加不久,自己溜回家的教團成員手指都會有缺。舒伊洛奴的手卻是完整的。

  「用手指判斷剛回家的孩子是不是教團成員」這件事被媒體大幅報導,成了常識,因此,一般人根本不會想到舒伊洛奴失蹤那陣子,人也是在黑夜教團。
b654321 發表於 2014-5-16 18:59
【再臨】 第三集 第8章 騎士的內部事務


七年後的現在,班納圖跟加拉葛在指揮室裏看監視器畫麵,從摩挪碰到那兩個特種兵開始,現在霧侶大飯店各層樓都成了戰場。有騎士在停車場拆除炸彈,有騎士在廁所發現傳送門定位法陣,有騎士發現滅火器被調包……諸如此類的各種事態層出不窮。

  如果可以光明正大的宣布「因為有人要暗殺芙蘿蜜長公主,所以必須執行嚴格的維安措施」,全麵封鎖安全漏洞,狀況就不會這麼多。但是加拉葛要求「表麵上看起來什麼事情都沒有,也沒有人想要長公主的命」,所以安全漏洞隻能放著不管,粉飾太平優先。

  在電視螢幕上,兩人看到了吃完飯準備回去工作的璽克。

  「那是誰?」加拉葛先開口問。

  「在魔法寵物部工作的,本名璽克崔格。」班納圖回答。

  「這個人要注意。他習慣戰鬥。」加拉葛說。

  「這個人可以信任,他幾乎算是我們的人。」班納圖說:「而且他沒有政治信仰也沒有宗教信仰,不會上一秒友善,下一秒突然說你是主義或啥主的敵人,就拿刀刺過來。」

  加拉葛點點頭,沒特別表示什麼。

  班納圖偷偷盯著加拉葛的側臉看。從挺直的鼻梁到下巴線條,都給人一種硬梆梆的感覺,還有典型涅國人的內斂氣質。沒記錯的話,加拉葛是貴族後代,單身無誹聞,正是所謂「跟國家結婚」的守護騎士。平常他都是留守國內,不出國擔任護衛、不作外交工作,也不出席國際騎士雙年會,要看到他本人其實是很難得的。

  「話說——」班納圖開口說話,他總覺得有點難以挑選詞彙:「——為什麼這次是你來?」

  「因為這個任務很重要。」加拉葛的表情一點也沒變。

  「雖然是這樣沒錯。可是芙蘿蜜殿下的丈夫本來是她的侍衛長吧?為什麼他沒有親自來?」

  「這件事與你無關。」加拉葛淡淡的封了班納圖的口。

  班納圖還不至於往八卦的方向去想,加拉葛是不會有八卦的。他隻能猜背後有個加拉葛不想提起的重大理由,大概不是會讓人開心的事。

  加拉葛沉默了一下,一時間隻得聽到通訊器的聲音。大概過了將近一分鍾,加拉葛主動開口說:「依索倫是整個任務的核心,我隻是負責其中一部分。

  「沒有人會為了政治鬥爭中注定落敗的一方行動,除了真正的朋友以外——這次動起來的人都是因為他才幫忙的。」

  班納圖問:「你也是嗎?」

  涅國的聖照之日皇家騎士團不像本國這樣,他們是真正的政治單位,不像聖潔之盾隻是名字中有個「皇家」,其實是效忠自己的正義。涅國的政治鬥爭,聖照之日不可能沒被卷入。

  加拉葛沒有回答,但嘴角輕微的揚起。

  通訊器傳來「嘟、嘟嘟嘟」一大串聲響。

  ※※※※※※※※※※※※※※※※※※※※※

  璽克在霧侶大飯店「魔法寵物部」工作。

  魔法寵物是這幾年才吹起來的新風潮。商人叫他們「魔法寵物」,聽起來好像挺高級,其實就是把合成獸商業化罷了。本來隻有法師會養的合成獸,商人現在推廣給一般人飼養。

  魔法寵物要價不斐,訂製的價格更高,吸引有錢人一窩蜂的買來炫耀。專門招待有錢人的各家飯店,除了以往的狗貓蛇馬羊駝一類寵物寄宿服務,隻好跟著增加魔法寵物寄宿服務。

  新產業崛起的結果是專精魔獸學的法師供不應求,魔法寵物開發公司不等學生出校園,就已經把人才都獵個精光。璽克之前考到了魔獸學乙級執照,隨著這股風潮變成就業市場上的搶手貨。

  璽克的工作很雜,其中一個工作是「散步」。

  如果沒有人做出該項行為,就不會有相關的法律產生,所以,法律總是比社會變遷慢一步。現在的合成獸相關活動,還是依照《法師法》的規定進行。專門管理商用合成獸的法條,目前還躺在立法院裏慢慢接受各方杯葛。

  所以,現在這些「魔法寵物」裏,有不少根本就不適合一般民眾飼養,有些如果不是戰鬥人員,連近身都難。

  比方說現在璽克要帶出去散步的這一隻合成獸,長著一張皮肉鬆垮的靈長類臉龐,鼻子上一道鮮血般紅豔的條紋,身體像頭狼,一身金屬光澤、彩虹漸層的毛皮,看起來華貴無比,也暗示著昂貴無比。牠的身高就算在四腳著地時也高達一百七十公分,雖然當初製作時沒給牠爪子,但是璽克看過牠把鐵桶拍成了鐵餅。

  牠的主人給牠取名叫「巨狂號」。

  因為購買魔法寵物的人欠缺相關知識,他們根本就是把魔法寵物當成貓狗般的飼養,所以這種本該放在有野地造景的大型圍欄裏,隔著欄杆觀賞的品種,卻是平常在被關在小籠子裏,然後時不時牽出來散步。

  璽克一打開獸欄的門,巨狂號就撲了過來。巨狂號的合成材料九種裏有七種是具攻擊性的生物,一種是極度具攻擊性的生物,剩下最後一種是看到什麼吃什麼,而且不介意活吞的生物。

  璽克祭刀出鞘,由右往左一揮,用護壁格開獸腳,接著往前一步鑽進巨狂號肚子底下,施展震蕩法術同時向上揮拳。

  巨狂號哀號一聲,被璽克打得往上飛了三公尺,才從旁邊跌下來。牠毫發無傷,趴在地上嗚嗚低鳴。璽克一走近牠,牠就翻身露出肚皮,以示投降。

  璽克給巨狂號套上牽繩和嘴套,牠變得溫馴至極,乖乖跟著璽克走出去。

  璽克複習了一下今晚的散步路線:先在後麵的林地轉一圈,然後經過西側門,取道景觀湖,經過甲棟前麵的中庭再回獸欄。

  ※※※※※※※※※※※※※※※※※※※※※

  在聖潔之盾的準備室裏,瑟連吃光了墨魚燉飯。他邊吃邊聽筍子報告他取回墨魚燉飯的過程,越聽越奇怪:「聖照之日騎士怎麼可能那樣?」

  「但是他真的是騎士。」筍子說。摩挪有聖劍。

  「國外偶爾也有不在騎士團裏的騎士,搞不好隻是協助聖照之日的流浪聖劍。」瑟連說。

  各國騎士團製度不同,並非都像薩拉法邑朵這樣,有聖劍就強製加入。在本國,有聖劍的一定在騎士團裏,所以有聖劍就稱騎士,沒聖劍就不是騎士。在涅國,「騎士」一詞則專指騎士團成員,不一定有聖劍。有聖劍而不在騎士團裏的人,一般戲稱為「流浪聖劍」。

  「我覺得是有入團的,可以感覺到那種氣質。」筍子說。

  「我知道的聖照之日氣質意味著嚴肅、莊重,不打鬧。」

  「不是那種表麵的東西,是更深層的——」筍子陷入沉思。

  這時候,門口站衛兵的騎士通報:「泰若,聖照之日的摩挪找你。」

  「喔。」

  筍子泰若上前開門,在他走出去之前,房內的人看到門外站著一個高佻美女,一頭紅發瀑布般的披下。美女正一手拉開襯衫領口,把一張聖照之日騎士身分證塞進黑色蕾絲胸罩裏。

  紅發美女對泰若說:「陪我去外頭走走好嗎?」

  「可以啊。」泰若相當冷靜的點點頭。

  房內的說話聲一下全停了,隻有泰若關門的聲音特別響亮。

  大約三分鍾後,班納圖回來了,他一開門發現房內氣氛詭異,明明沒戰鬥卻像是打敗仗了一樣,趕緊問:「我不在的時候出了什麼事?」

  其中一個騎士回答:「筍子跟一個聖照之日的美女騎士跑了。」

  班納圖聽了,眉頭皺成一團:「聖照之日沒有女騎士啊。」

  瑟連直到這時才回過神來:「我看到她的身分證,上麵是寫男的沒錯。」

  「『特殊任務』吧。」班納圖抓抓頭發:「聽說他們很擅長變裝。」

  房內氣氛為之一變,從死氣沉沉變成一種不自然的歡樂。大夥突然都以超乎尋常的音量高聲談笑起來。

  班納圖拍手阻止手下們逃避現實:「好了,大夥,一個人被加拉葛那邊搶走就算了,你們也該上工了。要彌補少一個人的缺口,給我加倍努力工作!」

  房內的騎士們一一領了令開始動作,阿寇兒列入機動組,也就是暫時沒事幹組,於是蹲在班納圖旁邊,全副武裝的納涼。

  等班納圖分配完工作,指揮官開始納涼等狀況發生時,阿寇兒湊近班納圖,麵無表情的低聲問:「你很高興筍子被拐走了?」

  班納圖本來已經忘了阿寇兒在旁邊,他突然發出聲音使班納圖嚇得縮了一下肩膀,他過了一秒才回答:「哪有?」

  「上次合作單位未經你同意就開走車輛,你跟對方大吵一架;上上次合作單位臨時要求我們支援人力,被你敲詐了一筆才同意;上上上次——」

  「夠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班納圖用左手揉著臉說。身為指揮官,他這人總是把供他調度的資源認為是自己的東西,非常討厭別人亂拿,侵犯他的支配範圍。雖然這次是筍子自己跑掉的,跟別人隨便伸手不太一樣,但是班納圖一點情緒都沒有也不正常。

  「你為什麼沒告訴筍子璽克的事情?」

  班納圖把眼睛轉到旁邊去,兩秒後又轉回來問:「筍子那家夥跟你談了些什麼?」

  阿寇兒動也不動,反過來用拷問瑟連的方式拷問班納圖。

  班納圖縮著脖子把眼睛別開。

  阿寇兒是全團公認嘴最緊的人,甚至讓人懷疑他聽過的話到底有沒有在腦袋裏存檔,所以成為團裏最受人喜愛的傾吐心事對象,地位簡直像真神教裏接受信徒告解的宗教法師一樣。

  雖然一般團員認為阿寇兒應該是聽過就忘,不過班納圖認為阿寇兒通通都記得,而且也在關心後續。像是現在,班納圖認為筍子一定有向阿寇兒說過什麼心裏話,但要阿寇兒透露是不可能的,去逼問筍子還快多了。

  班納圖把阿寇兒拉到隔間裏去,裏麵隻有他們兩個人。

  「我承認,我最近的確有故意冷凍他。」班納圖舉起手說:「但這不是因為我不信任他。」

  「泰若想要當你的副手。」阿寇兒說。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他可以勝任,可是這個位子不是最適合他的位子。」班納圖是指揮官型的人才,他對其他人的才能與實力看得很清楚:「那家夥的聖劍跟我們是不同類型的。我猜他要是有聖域和聖獸,也會跟我們差十萬八千裏。你是戰鬥人才,瑟連是全方位型,我是怪劍一把。他的聖劍在精細動作上比我們三個都強太多了,要他拿聖劍繡花都沒問題,威力卻差我們太多。我了解他,我知道他的覺悟不會不夠,所以他的聖劍威力會弱,不是因為他辦不到,是因為他需要的能力不是這個。」

  阿寇兒點點頭,表示他有在聽。

  「之前討伐黑夜教團時,他一開始攻打東方學院就被捅成重傷,後麵任務通通沒參加。我和瑟連都當那是一時大意,可是我越想越不對,他的個性哪會大意?他如果會被捅到一次,那重來兩次、三次,他都會被捅到。」

  阿寇兒點點頭:「我有聽你們說那件事。」阿寇兒那時候被派去攻打北方學院,不在同一個戰場上。

  「捅他的人看起來才國小吧,捅起人來毫不猶豫,還大喊黑夜王者的名號——虔誠危險的邪教信徒。在東方學院裏,這樣的小孩有一大群,手上還都拿著殺傷力強大的魔器。那時候東方學院沒有人向我們投降,因為想投降的人都被這些妖怪先下手殺光了——不想戰鬥的人,就算是同伴也會被他們當成施法材料殺害!他們就是這麼可怕的小孩。對這些家夥我和瑟連都砍下去了,筍子那時候卻喊說他下不了手,然後就被捅了。

  「如果他要當我的副手,他就要能在我的命令下除掉任何人。我知道他願意變成這樣,但是我覺得,他那種跟我不一樣的堅持是另一種才能。

  「我不打算把我周遭變成一言堂,那會成為腐敗的開端。我要他照他本來的樣子發展的更周全,就算他最後會反對我也無所謂。所以我想降低我對他的影響力,多讓他接觸不一樣的環境。」

  「聖照之日。」阿寇兒說。這就是個非常不一樣的環境。

  班納圖點點頭,說:「我認為,他是我們之中最適合成為『橋梁』的人。」

  阿寇兒微笑:「那我就不再多事了。」

  班納圖皺眉,抓了抓頭發說:「不,有你管一下還是比較好,我做過頭了。我還是不夠成熟啊,做事不會拿捏力道。不管是什麼事情,有意見就跟我說吧,我很需要。」
b654321 發表於 2014-5-16 19:01
【再臨】 第三集  第9章 奇怪的家夥們


 璽克牽著巨狂號,踩著石板路經過池塘旁邊。他身為法師的觀察力看到池子中央的水用一種很奇怪的方式在攪動。不像是有東西要浮上來,而像是水本身想要違背重力向上移動。

  璽克的本能告訴他後退,他急忙走了幾步,池塘炸開來,同時,一把素麵黑傘舉到他麵前,擋住噴過來的大量水花。

  璽克轉頭,看到為他撐傘的是一個纖瘦,比他矮一些的男人,窄肩和細腰乍看之下還以為是女人。他穿著蓋到大腿的米白色棉質長外套,和相同顏色的長褲長袖。他臉上帶笑,眼底也含有笑意,但這個笑容卻讓璽克毛骨悚然,也說不出來是哪裏有問題。

  他的臉小小的,下巴小而尖,璽克從骨架判斷他有二十多歲,但是乍看之下像是高中生,還有點嬰兒似的圓圓的臉頰。柔軟的白金色頭發全都往後梳,綁成小馬尾,看起來像似微微發光。

  璽克來之前他就已經在這裏了,但是當時璽克沒怎麼注意他。這人有一種遠看會和背景融為一體的氣質,隻有單獨近看他時才會感到詭異。

  璽克很沒禮貌的盯著對方的臉看,對方也笑笑的盯著他看,過了好幾秒璽克才驚覺哪裏有問題——這個人的皮膚底下透出青紫色,印堂也是一片黑!

  就算是連續熬夜寫報告的法師大學學生,也沒有人氣色這麼差的。這根本就是「麵露死相」的程度了。

  璽克嚇得側移一步,離開傘的範圍。巨狂號一直站在璽克另一邊,把牽繩扯得緊繃,想離撐傘男遠一點。

  撐傘男把傘一轉,傘柄靠到自己肩上擋著太陽。

  璽克吞吞口水,他很介意撐傘男那身衣服,竟然給他一種壽衣的感覺。撐傘男衝著璽克又是一笑,接著轉頭看池塘,說:「礙事的人堅持要在這時候出場。」

  璽克轉頭看池塘,裏麵的水隻剩一半,三條魚在池外地上亂跳。一個半透明,像是膠質怪的東西正從池塘裏爬向璽克。那東西上麵的凹凸看起來很像一張人臉。

  麵對這種情況璽克當然是走為上策,他抓緊巨狂號的牽繩打算開溜,卻看到撐傘男低頭跑向透明膠質物體,沿途抓起地上的魚。

  「危險!」璽克不用知道那個透明膠質物體是啥,就知道不該靠近!

  撐傘男好像沒聽到一樣,撿起所有的魚,繞過膠質物體到池塘邊,把魚都扔進剩下的水裏。

  璽克回頭對巨狂號喊了一聲:「坐下!等!」但是巨狂號完全不理他,徑自甩開璽克,逃到遠方靠著牆邊發抖。璽克一咬牙,放棄牽繩,拔出祭刀衝向池塘邊。

  透明軟泥似乎還在努力聚合,一開始沒有理會璽克,直到璽克單手把撐傘男攔腰抱起,架起護壁轉身拔腿逃跑時,軟泥才朝著他的方向開始變形。

  撐傘男很輕,璽克絲毫不感吃力。

  在璽克抱起他的時候,撐傘男手一鬆,把傘掉在池邊。

  璽克的護壁發出吱吱聲,透明膠質物體肯定有攻擊他,璽克不敢冒險轉頭,直直衝回巨狂號旁邊。

  巨狂號還是貼著牆壁,沒有逃跑,從牠的反應裏璽克判斷膠質物體沒有追過來。璽克收起祭刀,抓起牽繩,帶著一人一獸沿著牆邊逃離現場。

  他一直跑到另一處造景的彎曲矮樹旁邊,才把人放下。

  璽克低聲說:「很危險,看到怪東西要跑啊!」

  「魚離水會死的。」現在沒有傘的撐傘男笑著看了璽克一眼。

  璽克搖搖頭,這人腦袋有問題。

  「死裏逃生是什麼感覺?」撐傘男睜大了眼問。

  「這該問你吧。」剛死裏逃生的人是撐傘男,不是璽克。

  璽克聽見池塘那邊有喧鬧聲,應該有人過去處理了。璽克也不管這整件事有多可疑,隻專心看眼前這個可疑人物。看起來不是工作人員,那應該就是客人了。

  「抱歉,客人,我還有工作要做。」璽克說完立刻牽著巨狂號,朝反方向開溜。

  「不要走啊。」撐傘男抓住璽克的袖子,夾住手臂,往自己頸部方向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這句話更加堅定了璽克想逃跑的意念,他正想用正常的方式抽回袖子,卻感覺到一股寒意從手臂一路往上竄。

  璽克當法師很多年了,法術爆發前的波動他很熟悉,立刻拔出祭刀割斷袖子,他人還沒跳開,巨狂號已經扯著他拔腿狂奔,牠把璽克背貼地拖在地上,一秒內就衝出去二十多公尺。

  多虧了巨狂號,璽克得以及時脫離法術圈。他眼看著撐傘男腳邊地上的草瞬間枯黃,空氣中有著對法師而言,意義有如警報大作的滋滋聲。

  璽克第一次看到這種法術,這是生命抽取法術!璽克以為這種法術隻存在於理論中,但是看起來真的很像是!

  撐傘男把手中璽克殘餘的袖子扯了扯,舉到頭上,好像是打算拿來遮陽的樣子。他偏了一下頭,對效果不太滿意,轉身想回池塘邊撿自己的傘。他才走了兩步,突然發出像是被人打中胃一樣「呃」的一聲,他彎了一下腰,一秒後挺直腰杆拔腿衝進旁邊的樹林裏,一下子就不見蹤影。

  璽克跟巨狂號抱在一起,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拖著巨狂號,謹慎的往回走了一段路,往池塘那邊看,發現瑟連正帶著一群人和已經上岸的透明膠狀物戰鬥。他們全都穿著便衣,但是璽克看那堆閃亮亮的聖劍,立刻理解到這是騎士團的正式出動。

  雖然瑟連就在眼前,可以問個清楚,但是璽克不想加入這一團混亂。璽克看到現在傘和戰區距離有十五公尺以上,於是他把巨狂號綁在柱子上,用法術隱藏好自己,偷偷的摸了過去,撿起傘,然後又偷偷的和巨狂號一起溜走。

  ※※※※※※※※※※※※※※※※※※※※※

  比起問瑟連,璽克覺得另一個地方比較容易知道答案。把夾著尾巴的巨狂號送回獸欄,下班後,璽克換便服直接去找公用魔話,想撥魔話給法師執業管理局局長。

  多年來時不時互通消息,璽克再怎麼遲鈍也該發現,局長大人消息異常靈通!他知道個別法師的詳細犯罪背景、知道光明之杖在查什麼案子、進度如何,不可思議的是還能掌握流浪法師所在位置,遠遠超出這個小單位會有的情報範圍。

  璽克認為,直接打去問局長大人是最快的。

  他到飯店大廳後麵的整排公用魔話室去。這些魔話室每一間裏有一個魔話鈴鐺,隔音良好,外麵和隔壁都聽不到裏麵的聲音。璽克先檢查有沒有竊聽器,把椅子的絨毛坐墊拿起來拍打,掛著的織錦掀開看背麵。檢查完畢後,他撥號到法師執業管理局。

  接通後,傳來局長大人的聲音:「璽克喔?這次又怎麼了?」

  局長大人的聲音清晰但疲憊,也沒有像平常一樣傳來吃喝聲。

  於是璽克驚訝的反問:「局長大人你怎麼了?」

  「別在意,你那邊怎麼了?」

  雖然局長這麼說,但是璽克從背景聲音聽到一些端倪。他聽到他很熟悉的總機小姐聲音,正在大笑、還有拳頭敲擊家具的聲音、電視節目(似乎是綜藝節目)的聲音,總機小姐尖聲大喊:「這笑話好好笑喔!」

  「怎麼變成你在接魔話?」璽克問。

  「她壓力大,需要休息。」局長大人哀怨的說。

  「這樣啊。」璽克皺起眉頭,開始談正事:「我在霧侶大飯店看到瑟連,這是怎麼回事?」

  「因為涅國長公主芙蘿蜜到訪,預定今晚入住霧侶大飯店,騎士團過去加強警戒吧。」

  「隻是這樣?」

  「這樣就已經很嚴重了。你知道涅國現在是什麼情況嗎?」

  「我知道有內亂。」

  「那邊現在在打皇位繼承權戰爭,芙蘿蜜的弟弟弗哈克差不多把皇族全殺光了,有情報說垛洲國家偷偷送軍火給他,那些洋人政府撇個一幹二淨,不過大家都知道他們私底下幹了什麼好事。

  「芙蘿蜜長公主這次是以親善特使的身分來我國,但是時機點敏感。有些人認為弗哈克想把芙蘿蜜殺死在我們國內,再把責任嫁禍到我國身上,這樣他就可以以受害者的身分對我國提一些亂七八糟的要求,我國也會失去幹涉他們內政的正當性——」

  「慢著,這意思是說,芙蘿蜜如果被自家人殺死,局勢會變成我國不能阻止弗哈克和垛洲國家私底下結盟?」

  「沒錯,你反應挺快的。」

  「其實我還是不太懂,到底要怎麼操作才會變成這種結果?」

  「你重點都對了。細節解釋起來很複雜,反正這種事雖然扯,但在國際上是辦得到的,類似事情還經常發生。你知道這樣就夠了。

  「如果你有長期注意國際新聞,應該知道我國代表因華亞緣洲聯盟,跟垛畢羅噩洲強國有些齟齬,以後隻會越來越嚴重,不可能減輕。涅庫卡密納就在我國南邊,垛洲支持弗哈克登基,弗哈克再讓他們在那裏蓋軍事基地的話,我國就危險了。」

  璽克按著自己的額頭。每次工作都會出事,好不容易來個正常的工作,居然扯上國際陰謀。

  局長大人繼續說下去:「雖然事情很嚴重,但是不用你操心。這次的對手是國家培育的特種兵,這是騎士團的工作,讓騎士去對付。你隻是個平民,看好你自己的命就是了。狀況不對就逃,你幫不上忙的。」

  「我碰到其中一個特種兵,他說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後來騎士來了他才逃跑。」

  「這不對啊,弗哈克不可能針對你。」

  「所以才奇怪。那個人用的法術看起來很像生命吸取術。」

  魔話另一頭沉默了一下:「該不會是死靈法師?」

  「我有點擔心。」生命抽取法術與死靈術是近親,都是同一個架構,這點讓璽克心裏發毛。

  「根據『那兩個法條』,你的『那個身分』仍然處於法律的保護之下。」局長大人說。

  「那兩個法條」指的是《先天法師保護法》和《青少年保護法》,「那個身分」指的是璽克身為先天死靈師這件事。

  《先天法師保護法》規定,隻有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政府和媒體才能公開璽克的先天死靈師身分,也不會把這件事登載在任何文件上。除非先天法師本人或法定代理人親自公開此事,不然一般大眾根本不會知道薩拉法邑朵國內有先天法師。犯下重案雖然包含在「特殊情況」之中,但是璽克脫離黑夜教團時還未成年,仍受《青少年保護法》保護,不能公開罪犯身分。接受光明之杖鑒定,正式確定是先天死靈師時,特赦又已經生效了。因此璽克身上人人喊打的背景就隻有所尼語係法師,先天死靈師身分不會在普通生活中引來麻煩。

  另外,先天法師使用先天法術時,除非情節嚴重,否則不適用《法師法》規範,而是適用《先天法師保護法》。所以平常人隻要使用死靈術就是違法,但璽克使用他的先天死靈術視當時情況而定,不一定會受罰。

  「真的不會泄漏嗎?連別國的特務都不會知道?」璽克緊張的問。

  「就算泄漏了也不會是從這裏漏的。你不在我們掌握裏的時間太長了,不知道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璽克緊張的搔抓臉頰。

  「換作別的國家,你和瑟連會被當成是『特別的孩子』,在眾人的極度關注下長大吧。」局長大人歎了口氣:「但是,我國的方針是讓聖騎士和先天法師盡可能像一般人一樣生活。你看過安派特大人的畢業論文嗎?」

  「看過了,還問了一堆問題。」

  「你師父的論文主要研究聖騎士曆史,也研究聖騎士產生的原因。聖騎士和先天法師,其實是同一種東西,在不同人身上產生了不同的影響。」

  「黑夜與白晝之河。」璽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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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臨】 第三集 第10章 安派特的畢業論文


大約一年前,當璽克要求看安派特的畢業論文時,安派特從書桌裏挖出一本厚達十公分的白皮巨書給他,放在餐廳桌上時發出沉重的一聲「碰」。

  「好厚!」璽克光看厚度就傻了:「法師大學要寫這麼多字才能畢業啊?」

  璽克讀的是法術補校,不用寫論文和答辯。

  「我是誇張了點,不過還有同學超過我的。」安派特以龍形努努嘴說,頗有驕傲的意味在。

  璽克翻開那本論文,立刻就沉迷其中。

  論文中提到:「……聖騎士與先天法師在地球各洲都存在,但是在不同地方有不同的稱呼,在某些地區,聖騎士與先天法師被視為同一種人,或者是用不同的標準,區分為不同的二或更多種人……

  「……如前所述,分析曆史紀錄的結果已經證實,聖騎士與先天法師的產生,與遺傳毫無關係。聖騎士與先天法師的基因與常人無異,不會較常出現在優秀的騎士和法師世家,他們的後代也不會有較高比例出現聖騎士和先天法師……

  「……但是研究也證實,聖騎士通常具備能夠成為騎士的性格。在並未受到外力嚴重扭曲的情況下,聖騎士通常會踏上維持公平正義的道路,就像普通的騎士一樣。跟聖騎士比起來,先天法師性格上不容易找出共通點,但是作為法師的『悟性』,通常會與其先天法術類型相重迭。」

  璽克盯同一頁看了五分鍾,又前後翻看了十分鍾,然後抱著書,跑去把臉埋在安派特的毛裏糾纏他:「師父——看——不懂。」

  安派特舔舔鼻子:「哪裏看不懂?」

  璽克指著「先天法術類型」那段話。

  「意思是說,你是個先天死靈師,但是你同時也有死靈術方麵的資質。」

  璽克眼睛睜得很大,就是這裏不懂:「先天死靈師跟死靈師資質有什麼不同?」

  「你會是先天死靈師,是因為你能用聲音喚醒死者。」

  璽克點點頭。

  「但是死靈術方麵的資質,是意味著你能夠學會死靈術。這是以『成果』論和以『潛力』論的差別。」

  「就像會騎腳踏車和平衡感好的差異?」

  「差不多。給你作個小測驗好了。這個是埃文薩爾法師大學學生三年級時全校都會作的測驗,後來流行起來,各校學生也都主動做了。」安派特變成人型,從一個大木箱裏抽出一個大盒子,裏頭有一迭很舊的紙卡。紙卡背麵是光明之杖的發光法杖標誌。

  安派特把牌洗一洗,一張一張抽出來,背麵朝上放在掌心裏。璽克立刻感覺到牌上散發出穩定的魔法能量。

  「猜猜看這是什麼能量。形容看看?」安派特笑說。

  璽克閉上眼,專心的感受波動:「——熱的,是光嗎?」

  「錯啦。」安派特翻到正麵,那裏畫著一個魔法符號:「答案是『流動』。再試一個。」

  「幻影?不是幽靈那種的,不是光影造成的,心因性的幻影?」

  「正確答案。這是心靈法術的幻象標準符號。」安派特笑得很開心。

  像這樣一路猜下去,安派特把璽克猜對的放一邊,猜錯的放一邊,全部看完以後才對璽克解釋:「這個測驗可以測試你的『悟性』落在哪些範圍內。

  「就像視覺有動態視力、視野範圍等各種差異,法師的『感覺』也有『悟性』的差異。其實悟性的問題很複雜,會受先天後天的影響,也有興趣和腦力的影響,並不是固定不變的,這個測驗隻是測個大概,看現在的你對哪些領域比較容易進入狀況。」

  璽克以他對標準法術符號在魔法體係中作用的暸解,推測:「猜中的符號就代表我對那種類型的能量性質比較有概念?」

  「對。表示你對這種類型的能量本質有所暸解,不是隻限於書上的文字描述,而是抓住『常名』。差很大的表示還沒開竅。

  「我這套測驗卡隻有基本符號,光明之杖每年都會根據新的標準符號表,出版補充包。我們來看看你的測驗結果。」安派特拿起璽克答對的那迭紙牌:「幽靈符號、層迭世界符號、植物之性符號、藥力錯綜符號……」他抽出其中三張,指給璽克看:「幽靈存在、無音之聲、層迭世界。有這三個概念,你學習通靈術會很快——」安派特又抽出一張卡:「這張很少人答對:切穿世界。」

  璽克想起他當時的回答:「一道裂縫?不是物質的裂縫,也不是存在的裂縫,可以讓它對某些東西開啟,其他卻不行。它會穿到不一樣的地方。不一樣,連物理律都不一樣的地方。像是連接一維與二維。不是自二維看見一維,而是連接起來,讓一個東西存在於兩邊。」

  「讓我來假設你的死靈師能力構造。因為我和你都沒有研究死靈術的許可,所以隻能像個外行人一樣的說說就算了。千年前的先天死靈師耶薩華,他並不像你那樣能聽到死者的聲音。死者不用活人的方式發聲,他就聽不到他們說話。」

  璽克驚訝的瞪大了眼。他還以為所有死靈師都能和死者溝通。

  「我們還是先厘清,何謂『死靈術』?」

  「能將死者叫起來活動的法術?」

  「對。所以『能和死者溝通』並不是死靈術,分類上它是通靈術。那麼,禁忌的問題:要怎麼將死者叫起來活動?」

  璽克沉默不語,他知道該怎樣做,但是沒辦法解釋給別人聽。

  「保持這樣,不要說。」安派特點點頭:「讓我們用別的法術來代替它進行討論,『加熱術』是個不錯的範例。你晚上煮茶喝或是早上泡澡都用得上。加熱術還可以細分,對吧?」

  「熱射線加熱、微波加熱。」璽克迅速回答。

  「同樣都是加熱術,可以用好幾種不同的方式辦到,我上次看到你變出了一把火。那是『燃燒術』,但也可以用來煮熱水。在你把火球對著水壺扔過去的時候,你也是在施展『加熱術』。」

  「同樣是死靈術,也可以透過不同方式達成?」

  「對,死靈術和加熱術一樣,都是『以結果定義』的法術,裏頭可以包含很多和結果不直接相關的魔法技術。耶薩華和你都可以喚醒死者,但是我認為你和他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先天法師。你們走的是不同的路,隻是恰好在一個點上交會了而已。」

  璽克驚訝的半張著嘴。他和耶薩華不一樣?他從沒想過這種事。

  「耶薩華的死靈術是從操屍術出發。」

  「操屍術是那個吧,讓屍體站起來自己走回家。」璽克縮著脖子說。操屍術是艾太羅地區一種很古老的法術,舊稱「趕屍」,是一種能把屍體當成戲偶操縱的法術。

  「對。你的死靈術我雖然沒看過,但我猜起點比較接近通靈術。你真正的能力應該是呼喚不在這個世界的『他者』,喚醒死者隻是其中一種使用方式而已。」

  璽克之前從沒考慮過這種事,在安派特說出口之後,他立刻領悟到「就是這樣沒錯!」他呼喊時從來就不是在呼喚死者,而是呼喚不在這個世界上的某人歸來。對他來說,對象是死是活不在考慮之列。這也讓他聯想到一件事:他無法像一般人那樣,光憑直覺去分辨活人、非人者和死者,隻要外表一樣他就會搞混。除了理智上認為他們不一樣之外,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重點來了。」安派特拿了一根麥芽糖塞進璽克嘴裏,給腦袋補充糖份,以便高速運轉。安派特說:「為什麼你會有這種能力呢?這跟你的血統沒有關係,它到底是哪裏來的?」

  「我就是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把聲音傳出去。」璽克回答:「就像一般人說話那樣。」

  「不對喔,你真的知道一般人是怎麼說話的嗎?」

  璽克仔細想想,他沒當過一般人,他可能真的不知道。

  「一般人說話聲音不會傳到別的世界去,所以你不是和一般人一樣的說話。你會以為你是和一般人一樣的說話,是因為你和一般人學會發聲的時期一樣,都是在有記憶以前就學會了。」安派特滔滔不絕的說著難懂的專業話題:「如果你仔細觀察一般人發聲,你會發現他們也有分成捏著喉嚨發音和丹田發聲的差異,發出的音就不同,能傳開的距離也不同。你和他們的發聲方式一定在某些地方不一樣,才會造成那樣的效果。

  「那麼,在沒有特別訓練的情況下,為什麼有的人隻會用喉嚨發聲,有的人卻會用上更響亮的丹田呢?有些人天生就懂得用整個身體當『共鳴箱』,唱出驚人的嘹亮歌聲。

  「這就是『悟性』的差異。有些人沒人指點也能夠『領悟』到更好的發音方式,有些人要看過示範才會跟著做,有些人需要經過係統化訓練,有些人則要刻苦努力才能有所『體悟』。

  「先天法師和一般人的基因是一樣的。丹田通常也都存在於每個人身上,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利用。雖然外行人常常使用『先天法師的能力』這種詞彙,但你並沒有什麼特殊能力,你隻是比別人多領悟一些施法方式罷了。

  「有許多法術的研發,最初是從研究先天法師的施法方式開始的。之所以能夠複製先天法師的施法經驗,就是因為先天法師所施展的那些法術並不是什麼『特殊能力』,那隻是超出現存法術範圍的『高超技藝』!」

  「為什麼我會知道還不存在的施法方式?」璽克訝然問。

  「這邊開始就是我的推論了。」安派特翻開論文,指出一段要璽克看。

  論文裏說:「我們稱之為『黑夜與白晝之河』、涅庫卡密納稱之為『龍脈』,又或者是垛畢羅噩洲法師所稱的『天國之路』……那擁有眾多名稱的魔力之河,有時會在大地上產生稍縱即逝的魔力噴泉。目前已知,在噴泉出現時接觸到噴泉的存在,往往會產生魔法性質的變化。新品種魔獸、魔書等等經常因此產生。但原本就已是魔法生物的物種,碰到魔力噴泉並不會有什麼影響。

  「人類可以說是一種魔法生物,隻是大多數人不使用魔法而已……我們艾太羅龍族,若是在睡眠時接觸到魔力噴泉點,就會進入我族所稱的『夢域』,那本來是我們還在蛋裏作夢時才悠遊的領域。我族在那個世界學習我們龍的力量,從而使龍族成為先天具有施法能力的種族……」

  看到「先天具有施法能力」這幾個字,璽克頓了一下才繼續看。這個形容很像先天法師。

  「……我認為,在人類孩子還是一片白紙的時候,在他們對這世界的感知不被經驗與五感所限製之前,如果接觸到魔力噴泉,他們可能也會進入夢域。成年人會把那當成一場無法理解的夢,並下意識的加以扭曲成沒有價值的麵貌,隻有孩子能像我族一樣,接受那個世界本來的訊息。在夢域裏有天地初開的一切,那同時也是世界一切道理隱藏前的麵貌……

  「……於是,就如同我族同胞基於個體悟性之不同,而展現出不同的龍族能力,人類的孩子也基於個體悟性不同,而從夢域學到不同的東西……所謂的聖騎士與先天法師,應是在母親懷胎期間,在自我意識產生之後、分娩之前這段期間,接觸到魔力噴泉的孩子。比起『天賦』,這更像是大自然『胎教』的成果。」

  璽克看到這裏,他抬起頭,猛然發現他已經看了三個小時,天都黑了,安派特替他開了燈。窗外飄來烤豬肉的味道,璽克想起來安派特說今天要烤味噌豬肉。都已經滿屋飄香了,他居然沒發現。

  聖騎士和先天法師並不是有異於一般人的新種族,他們隻是看過這個世界的另一麵,並且從中學到了些什麼。

  他們所會的這一切,別人也能學得起來,隻是他們在出生前就先學會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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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臨】 第三集 第11章 危機感


 一年多前知道的這件事,如今讓璽克冷汗直流。「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古老格言浮上心頭。會不會有人想綁架他,就為了知道他是怎麼施展死靈術的?

  璽克知道對先天法師法術的研究非常困難。就算先天法師非常配合,或是由本人主導研究,也往往是好幾代研究人員才累積出一點成果。有點常識的法師都不會特別期待這一塊,都是抱持「有收獲最好,沒收獲正常」的態度。但這不代表不會有喪心病狂的人,硬是認定綁架璽克就能得到一套死靈術教本!

  「局長大人,為什麼你們從來不會想把我關起來監視?」璽克問。以前他從來不想這個問題,隻是專心的在社會上求生。直到他的生活有保障以後,他才冒出這個疑問:他這麼危險的先天法師,為什麼他們會這樣放著,讓他到處亂跑,甚至一度跑到異世界去?從萊爾諾特女士早年對他的態度來看,政府不管他不是因為信任他,而是有某種更重要的原則,使他們必須放手。

  「很多法律之所以設立,都是因為有血淋淋的教訓。」局長大人的聲音變得沙啞:「以前有個女孩叫貝妮安,她是先天氣候法師。」

  璽克深吸一口氣。氣候術!這可是世界級的魔法,足以控製國家興亡!有氣候法師在的話,沙漠可以變成良田!

  「她兩歲多就確定是先天法師了,當時轟動世界。全世界的法師大學都在搶人,還有一大堆國家開給她家人優異條件,希望她移民。她家因為這樣一夕致富,所有人都尊敬他們。可是慢慢的,這些尊敬就變質了。每次發生天災,一定會有人說是她法術失誤,就算法師團體鑒定說沒有法術幹擾,那些人也拒絕相信。

  「而且氣候魔法跟天氣魔法不一樣,沒辦法在幾天內改變氣象。氣候魔法是長期的,是以年為最小單位去幹涉大氣的魔法,外行人卻不懂這件事,總以為氣候魔法可以控製每分鍾降雨量,每次暴雨成災一定怪到她頭上。她十三歲那年發生嚴重的聖嬰現象,到處都在鬧天災。她才十三歲,氣象相關的知識都還一知半解,根本沒有能力預防聖嬰現象這種大型自然變化,卻全都怪到她頭上。她的家人在外麵被暴徒毆打,街頭巷尾都是侮辱她的塗鴉。」局長大人頓了一下,才說:「結果她自殺身亡。所以各國後來製定的保護法律,國際間也稱為貝妮安法。」

  璽克說不出話來,隻能「嗯」了一聲。

  局長大人說:「我國認為,讓先天法師像平常人一樣的長大,才是真的對他們好。貝妮安和諾皮格可以說是兩個相反的案例。貝妮安在一群最優秀老師的教導下長大,是一個社會責任感強烈、努力想要符合大眾期待的人,也因為這樣才走上絕路。諾皮格的父母公開他是先天法師的事情,讓他被另眼相看,在特權和社會的忍讓中長大,他變成了一個自私自利、視人命如草芥的罪犯。

  「你有權決定什麼時候公開自己的事情,也可以一輩子保密,政府會幫你封口。我個人建議你,在你強大到足以背負自己出生時帶到世上的禮物之前,最好像個普通人一樣的活下去。安靜的累積力量和智慧——直到你本人比那份禮物更有價值的時候。」

  雖然局長大人說得語重心長,不過璽克現在隻想著另一件事。局長大人提到諾皮格,這個曾跟璽克在艾太羅魔信總公司決戰的先天物質轉換師,讓璽克想起一件事||

  「好重的屍臭味,果真是天生的死靈師。」

  璽克和諾皮格第一次見麵時,諾皮格的確是這樣說的。他知道璽克是先天死靈師。諾皮格在黑白兩道都沒有後援,他不可能是透過那兩個管道知道璽克的事情。

  「諾皮格知道我的事情。他有說。」璽克顫聲說。

  「諾皮格史桑?他是獨行俠,怎麼會知道的?」

  「我不曉得,但他真的知道。」

  「這樣說起來,他在艾太羅魔信上裝飾黑夜王者雕像,是故意要光明之杖找你過去?天啊,我要跟魔法之手方麵談談這件事。

  「現在魔法之手的透沙柏人在霧侶大飯店,你如果有狀況,就找他!找瑟連或班納圖也可以,事情可能很嚴重……」局長大人告訴璽克聯絡方式,讓璽克背下來,然後問璽克:「你要辭職嗎?」

  「不。」璽克在一秒內回答。他吸了一口氣,然後對著魔話鈴當咆哮起來:「憑什麼我要為了這種事情到處逃竄?這樣出生又不是我自己選的!該死的是那些整天隻想利用別人的家夥。我要過平凡的生活,不管他們怎麼想,我就是要過這種生活!管他是殺人犯還是特種兵,都給我見鬼去吧!」

  「很有誌氣。」局長大人說。無視於這句話通常不會用在目標是「平凡生活」的人身上。「記得危險時就請求支援。平凡人也是會打擾消防隊和警察的,你是真的有需要,所以別客氣。」

  「嗯。」

  「那麼就這樣吧,再聯絡。」

  「再見。」

  璽克聽見魔話裏傳來總機小姐尖銳的笑聲:「不要管工作了,快點來看啊,這段好好笑!」

  ※※※※※※※※※※※※※※※※※※※※※

  在去洗手間以前,舒伊洛奴把自己的飲料喝光了。回到深宮廳座位上後,舒伊洛奴發現那個沒資格當男人的家夥,替她點了新的含酒精飲料。舒伊洛奴立刻決定,這杯可疑物質她絕對不碰!

  姒璐剛坐下,眼睛剛移到她自己那杯飲料上,就有個男服務生走過來說:「不好意思,小姐,我剛看到這位男士往你們的飲料裏加東西。」

  運動服男立刻拍桌大罵:「你哪隻眼睛看到的?我這種地位的人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請幫我報警。」舒伊洛奴當機立斷對服務生說。下藥是吧?警察過來驗一下飲料就真相大白了。

  「好的。」男服務生瞄了爛男人一眼。站在櫃台那邊的服務生已經撥魔話叫警察了。

  爛男人開始用髒話連串的罵,餐廳裏每一桌的人都回頭來看他們。

  姒璐直到這時候,才開始為自己識人不清而哭。

  ※※※※※※※※※※※※※※※※※※※※※

  璽克走出魔話室的時候,恰好看到舒伊洛奴跟著一團人,還有警察一起離開。他狐疑的看著他們走出飯店門。正要上警車的時候,爛男人突然抓住姒璐。警察正要拉開他們,舒伊洛奴給那男的鼻梁骨幹淨俐落的一拳,打得他痛到放手。

  女孩子毫不猶豫的出拳,連警察都嚇到了。

  璽克驚訝的看那群人上了警車。然後他按照局長大人說的,搭魔梯去十一樓的魔法之手準備室找透沙柏。

  報上名字後,璽克坐在外麵等了一會兒,才有人請他進去裏麵談。

  透沙柏沒有讓璽克進準備室,而是讓他到隔壁的房間去,璽克坐在裏頭總覺得從隔壁傳來很強烈的魔法波動。

  「那,這次是怎麼回事?」透沙柏坐下後問。

  「我撿到這東西。」璽克把雨傘放在桌上,然後把他和撐傘男的事情說了一遍。

  「遮陽和擋雨兩用的傘。」透沙柏把傘打開來檢查,他開傘的時候故意避開握柄沒有碰到:「在這個季節帶這種傘是有點奇怪。」這個季節除了那些要靠皮膚白皙吃飯的藝人外,通常都不打陽傘的。

  「那個人看起來就夠奇怪了!」璽克強調:「生命吸取術到底存不存在?」

  「就我所知,目前技術『很接近成功』。」透沙柏說。法師都聽得懂他的意思。「很接近成功」就是理論上已經排除所有問題,但是隻要實施,又不知道哪裏會出問題的意思。也可以解釋成,或許明天就會看到法術刊物上有成功案例,也可能一百年內都看不到。

  「你安靜一下。」透沙柏說。然後他閉上眼,手從傘柄一路移到傘尖。

  璽克捕捉到非常細微的法術波動。透沙柏對傘施了一些探測法術。

  「怪事。」透沙柏說:「這上麵讀不到那個人的念波。我讀到最老的一段『物體記憶』就是你拿起來以後,之前都是空白的。」透沙柏對璽克眨眨眼,勾起嘴角說:「你不是在整我吧?」

  「我才不幹這種事。」璽克壓低眉毛說。他知道公家機關很忙的!

  「開玩笑的。光是『擦』得這麼幹淨就已經很可疑了。這把傘還很新,各個部件都沒有老化現象,按理來說多少該殘留一點製造過程的記憶,但是也沒有。要把東西『擦』得這麼幹淨,大概連你那個混黑市的朋友都做不到。但是你說是那個人掉在地上,你就撿走了,中間也沒有時間讓他『擦』掉自己拿過的記憶啊,為什麼這段會消失呢?」

  「不知道,你是專家,這要問你。」璽克說。

  「對這東西,警方說不定比我們能查出更多訊息。」透沙柏說。拿去科學化驗也許會有結果。透沙柏拿來一個很大的證物袋把傘塞了進去:「因為沒死人,可能排不上,不過我擔心別的問題,還是用人情叫他們幫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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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臨】 第三集 第12章 山羊胡男與人生的3個大哉問


「擔心什麼?」璽克問。

  「死靈師們啊,他們照三餐作亂的。他們的成果也是『很接近成功』了。」

  「禁令沒有用嗎?」

  「以前有用,近年來守不住了。你知道死靈術在垛洲是怎麼稱呼的嗎?」

  「不清楚。」

  「他們那裏叫『複活術』,看法跟我們這邊完全相反。複活術在屬魂派洋法師理論裏,是所有法術的最高形式。是最最神聖的法術。是每個洋法師都想辦到的法術。」

  「呃,所以——」璽克可以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真神教是垛畢羅噩洲壓倒性的最主要信仰,也是他們思想與文化的重要根源。這個宗教剛創立時站在社會底層人民那一邊,卻在成立教廷,藉信仰掌握垛洲政治實權後漸漸腐敗,教廷高層斂財、荒**樣來,甚至大量殺害虔誠的真神信徒以奪取他們的財產。那段黑暗的曆史最終引爆宗教改革,垛洲出現了人文派真神教思想,不受教廷控製,自訂禮神儀式。原本那個由教廷作為最高指導者的真神教則是屬魂派。教廷經曆多次內部改革,現在不殺人了,改以愛與包容為準則。兩派底下又各自分出很多教派,經過長久發展,很多早期的人文派現在算是屬魂派,也有教廷一方的教派發展成人文派,人文派裏自己又分出原人文派和……情況複雜不輸政界。教徒間作風差異大到有人跟異教徒稱兄道弟,有人卻希望全世界的異教徒都被神殺光光。

  這些教派互相說對方不是真神教,因洲人則搞不懂為什麼他們一定要有一邊不是真神教。

  「所以他們現在出了事就越洋逃跑,在那邊大肆活動。殭屍扔我家,技術去外國,超愛國的對吧?雖然垛洲人文派的法師也想把複活術禁止掉,但是這東西跟他們重要的神話有關,搞起來很麻煩。為了這件事,光明之杖和教廷在國際場合吵了好幾回,算是我國跟垛洲聯盟眾多不合的其中一項。」透沙柏挑挑眉,對璽克說:「你去那邊會變成聖徒喔。」

  「饒了我吧。」璽克說。他讀過相關文獻,他不想跟屬魂派法師扯上任何關係。那些人的法術完全等於宗教、科學完全等於宗教、道德完全等於宗教、法律完全等於宗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不是完全等於宗教。除非那件事發生的頻率高到,他們隻能承認連魔鬼也沒有這麼閑,他們才會勉為其難的接受那是世間的正常現象——例如真神教最重要經典《神諭經》裏的印刷錯誤。

  透沙柏咯咯的笑:「雖然屬魂派那些人研究得那麼認真,死靈師還是我們這邊的比較強,他們那邊到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國恥呢?」

  璽克心想:透沙柏是說屬魂派「站都站不起來」的狀況,還是我國的死靈師本事全球第一這件事,哪一件是國恥?怎麼他覺得透沙柏是指前者?

  「要是他們研發成功,到時候就會想禁了。」璽克說。成功也就意味著本地過去殭屍爆發的「負亡時代」將會降臨垛洲。死靈術災情可是比紅火蟻還難控製。

  「的確如此。」透沙柏說:「現在跟他們說那多可怕他們也不會采信。就算有前車之鑒,也少有人肯聽,國家政策更別提了。『時人多是輕先見,不讀田家國亦然』啊。」透沙柏背出一首古詩的最後兩句,又說:「因為你不想加入魔法之手,所以我不能對你施聯結法術,隻能給你這個。」

  透沙柏拿了一個半透明,大約四立方公分大的黃色方塊遞給璽克。

  「最新半調子魔法技術,呼叫盒,按下去我們這邊會知道。雖然誤差可以達到十幾公裏,不過也有一點定位功能。你把你平常出沒的地方告訴我們,我們收到訊號會派人搜索那些區域,盡快趕到你旁邊。最好用的是這個功能,可以配合國際標準二進位密碼傳送訊息……」透沙柏教璽克如何用這東西打字:「……除非你被個大法師困在隔絕空間裏,那就沒救了。」

  璽克把方塊握在手中。方塊裏頭有隻木雕蜜蜂,外麵則有個不明顯的按鈕。他慎重的把方塊放進內袋裏,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後說:「我會在那之前逃走的。」

  ※※※※※※※※※※※※※※※※※※※※※

  泰若和摩挪在霧侶大飯店周邊警戒兼散步。天色晚了,看看街上遊客的性別組合,泰若可以理解為什麼摩挪要穿女裝。世人隻允許一男一女的組合無所事事。男人與男人走在一起會被認為一定是在工作,不然就要馬上搭訕其他純女性團體才正常。

  但是如果是一男一女的年輕人,那麼任何奇怪的行為都隻會引來竊笑,不會有人感到哪裏不對勁。畢竟情侶是世間公認智商最容易降低的組合之一,舉止多奇怪都不奇怪。

  現在的摩挪,是個不折不扣的「人工法術美女」。原本在男子身上絕對不可能存在的美胸、纖腰、翹臀全數到位,喉結看不到,整個人骨架線條都變圓滑了。從原本高瘦的瀟灑男子,變成長腿冷豔美女。涅庫卡密納的複合幻術,雖然本人的身體其實沒有變化,但是不管是看起來,或是意外被摸到,都跟真的一樣。

  聖潔之盾隻有部分人員會學到變換性別的易容喬裝,但在聖照之日這是基本訓練之一。

  泰若看著摩挪腳踩高跟鞋曼妙的走路姿勢,連表情都流露出女性特有的,盛放花朵般嬌豔的自信。「她」甚至在路旁男性投以讚賞的目光時,昂起下巴,回送對方一個「你迷戀我是應該的」的肢體語言,展示出天生美女的氣勢。

  在發現有女人抓著男伴,一看到摩挪就趕緊加速通過時,泰若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路上摩挪的話題還是離不開玩樂,還拿著那本旅遊情報在上麵作筆記,規劃路線。

  他們走著走著,發現一個應該是涅國特務的獨行男子。於是他們就跟在後麵走,那個人也發現有人跟蹤自己,快步走到陰暗的假山旁邊,轉到後麵去。泰若和摩挪準備好打鬥,也轉到假山後麵。

  那個人離開他們視線範圍不過兩秒鍾的時間,一過來卻發現那個人不見了,那裏隻站著一個柱拐杖的中年男子。空氣中殘留著一點魔法波動,轉眼間就消散了。

  那名中年男子穿著黑色的新式法師袍,袖子和領口裝飾著金色和亮紅色,垛洲風格的花卉圖騰刺繡。他有一張棱角分明的,英俊的臉,下巴蓄著一撇山羊胡。拐杖放在身前,兩手交迭擺在拐杖頭上,對著兩人微笑。

  泰若感覺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摩挪也是一樣,兩個人往後一跳,兩把聖劍同時握在手上。

  「冷靜、兩位騎士,請冷靜。」山羊胡男子笑說。他的發音非常標準,是本地人的口音沒錯。他分別向泰若和摩挪點了點頭:「我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法師,不值得您動手。」

  「剛才那個人呢?有個人走過來了。」泰若說。

  「他突然鑽到影子裏就不見了,嚇了我好大一跳。」山羊胡男子拍拍胸口說:「那似乎是很稀奇的法術呢,我看不出來這是怎麼辦到的。兩位騎士難道是在追捕犯人?啊,那他是邪惡的法師嘛。難怪我認不出來。那些走偏了的人,使用的法術就和他們的心一樣扭曲。」

  「皇家騎士團泰若勇。」泰若掏出騎士徽章,拿在手上給對方看了一眼:「請讓我看您的身分證。」

  「當然。」山羊胡男拿出一個小本子。

  摩挪拍了一下手,頭上出現一顆光球,他用食指指著光球,再指向泰若,光球就移到泰若旁邊了。泰若就著光球檢查那本本子。

  那不是身分證,是護照。屬於一個垛畢羅噩洲大國。泰若仔細檢查,一切合法,這本護照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請問您入境是為了?」泰若問。

  「我年輕的時候是這裏的人,後來出國念書,又找到工作——您知道的,我那個時代就是這樣,大家都往國外跑。現在年紀大了,懷念起老家了,就想回來看看。」

  泰若還是感到可疑,而且這個男人讓他覺得緊張,但是他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懷疑對方。他把護照闔上,交還給對方:「抱歉打擾您了,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

  山羊胡男笑說:「也祝您平安長命。」他看到摩挪用嚴峻的目光看他,笑說:「這位大人似乎在思考一些嚴肅的問題。」

  摩挪說:「最嚴肅的問題就是,那個人真的逃了嗎?」

  「當然是真的。憑我這個學藝不精的法師,實在沒辦法協助騎士的工作。」

  「第二個問題,你真是個弱小的法師?」摩挪手雖然垂了下來,火焰聖劍還是在他手中燃燒,沒有收起來。

  「如果我看起來不像小人物,那隻是因為我事業順遂,但我的能力實在不在施法這個領域裏。您知道的,商業上的本事,有時候比施法能力更有用。如果您願意在我身上浪費一點兒時間,我也願意配合進一步的檢查。我這一代的人跟年輕人不一樣,我們看到騎士是非常尊敬的。我們覺得配合騎士調查是義務更是榮譽。」說著他就打開包包給泰若看,也開始掏出衣服內袋的東西。

  泰若和摩挪對看一眼,摩挪抬一下下巴要求他檢查那些東西。泰若是本地騎士,他才有權在這裏進行搜查。摩挪是外地的騎士,沒有本地司法機關授權,他搜查是非法的。這正是摩挪把泰若拐走的原因,他需要一個能行使騎士職權的搭檔。

  趁著泰若檢查的時候,山羊胡男對摩挪說:「騎士大人,看著這片沒有星辰的夜空,總不免興起人生虛無飄渺之歎,敢問您能為我解答幾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摩挪挑起眉毛問。

  山羊胡男問:「人生的意義在於?」

  「這不重要。」

  「您的意思是說,即使沒有意義也無所謂嗎?人生到這世上,又從這世上消失,竟然毫無意義嗎?」

  「有意義或沒意義,人生過程都是一樣的。所以『人生的意義』這個題目本身就沒有意義。」

  泰若離山羊胡男比較近,他看到山羊胡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讓他感到莫名的驚駭。

  「您的夢想是?」山羊胡男問。那中段微微下壓的語氣,像是在懇求摩挪回答。

  「隨時在變。」摩挪瞇眼說。

  「何謂真理?」山羊胡男用氣音問。

  「我不相信的那一套。」

  「太精采了,大人,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答案。竟是如此堅決的否定了人類最重大的三個問題,完全不當那是一回事!我今晚的收獲已經太多了。如果您肯好心的放我回家,我要細細品味這個答案的意義。」

  摩挪說:「把你的腦子重組一輪吧。」

  泰若把山羊胡男身上拍了一遍,沒有其他隱藏的東西,拿出來的東西也都合法。按照法律規定,他沒有理由再留下山羊胡男了。

  泰若說:「抱歉打擾您了,您可以走了。」

  「再見。」山羊胡男的眼睛發亮,對著摩挪說。

  「你不可能再見到我的。拜別!」摩挪說。

  泰若又把四周檢查了一遍,才和摩挪離開。摩挪用力抓住泰若的手,整個人貼在他手臂上,高跟鞋在地上踩得篤篤有聲。顯然心情不太好。

  走離開一段距離後,泰若低聲問:「那個人果然很可疑?」

  「我還懷疑他是不是大法師!」摩挪低聲說:「回去我畫張畫像,他絕對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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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羊胡男在他們走了以後仍然留在原地,他靠在假山上,把拐杖轉著玩。直到泰若和摩挪走得很遠很遠,絕對不可能回來以後,他把手往空氣中一抓,那個動作就像是拉開一麵窗簾一樣。結果半空中真的像是拉開一麵窗簾一樣,景色被撕開來,出現一個十公分大的玻璃小圓球。

  玻璃小圓球的中心,赫然是那個他說「鑽進影子裏」的涅國特種兵。他變得隻有三公分大,張著手,一臉驚愕的樣子,動也不動的凝結在裏頭。

  「好材料、好材料。」山羊胡男捏著胡須說。他把玻璃球塞進口袋裏,用拐杖敲著地麵走開。
b654321 發表於 2014-5-16 19:04
【再臨】 第三集 第13章 以主之名譴責你


「我來跟你討一個人。」班納圖跑去聖照之日的準備室找加拉葛:「你們的摩挪借走了我這邊的泰若,我也要跟你們借一個人作交換。」

  加拉葛本來板著一張臉,聽見這個名字眼睛一下瞪大。

  班納圖眉頭皺了起來:「你們該不會沒有這個人吧?」在提交給聖潔之盾的入境資料裏明明就有,摩挪給警衛看的身分證明文件也是真的。

  「他是我的學生。」加拉葛說。他說這句話時的音帶著點氣音,讓班納圖懷疑他是不是被口水嗆到了。

  班納圖注意到後麵那一大排站得直挺挺的聖照之日騎士們,開始偷笑和交頭接耳。

  加拉葛清清喉嚨,竟然沒有叫後麵那些人閉嘴。他說:「呃——如果摩挪做了什麼失禮的事,我替他向您道歉。」

  「不不,他沒做什麼壞事,他隻是變裝成美女拐跑了我的部下,還害我其他部下陷入憂鬱而已。」

  後麵那些騎士的吱喳聲更大了,加拉葛似乎是全力以赴的裝作沒聽到,對班納圖說:「隻是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他很優秀,隻是有時候喜歡自行其是,也不跟我說一聲。我想他借走您的屬下也是有目的的。」

  「可能隻是想問怎樣在最短時間裏逛完整座窩過玀都。」後麵的其中一個騎士說。

  加拉葛顯然聽到了,眉角憤怒的跳了一下,但臉上還是端正的笑容:「我這些無能的小鬼們給您看笑話了。被帶走的那位騎士想必相當優秀,我會想辦法挑一個有用的部下給您。」

  「隨便一個就可以了。我看您的部下都很強悍的。」班納圖說。這不是恭維話,是真的。

  「那麼——」加拉葛喊了一個部下出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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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侶大飯店頂樓的大宴會廳迎來了主客,涅庫卡密納的芙蘿蜜長公主進場了。她年近三十,身穿一件米色的傳統禮服,柔軟的裙襬從胸部垂下,經過平坦的小腹,稍微描繪出豐腴的臀部,底下長度恰恰好蓋住腳,卻不會觸地,隨著她的腳步一蕩一蕩,像漣漪一樣。暗紅色的頭發挽起,用銀質發簪固定,發簪頭形狀像是煙火一樣,無數顆星星用細銀線向四方懸吊著,像是頭冠般襯著她的臉龐。

  主持人熱烈的介紹她,樂隊優雅的演奏樂曲,然後她踩到自己的裙子,整個人往前跌!

  跟在她旁邊的聖照之日騎士,以一種有如早就知道芙蘿蜜會跌倒的熟練姿態,伸手撐住她脅下,讓她在零點五秒內恢複原本站姿。

  主持人鬆了一口氣,繼續說話,樂隊也繼續演奏。芙蘿蜜走到台前,準備接過麥克風,發表演說。明明麥克風就已經握在她手裏了,卻又在助理人員鬆手時,她也跟著鬆手,於是麥克風就沒有任何人握住,直接往下掉!

  眼看著音響就要發出放大過的敲擊聲,幸好跟在她旁邊的騎士早就把手放在下方預備,她一漏接,騎士就接住,再好好的遞給她。

  主持人站在台上介紹她的時候,說她是「涅庫卡密納皇室最美的一朵花」,不過台麵下、報紙上,她真正的綽號是「國際笑話製造機」。以笨拙、反應遲鈍聞名於世,並為此大受媒體歡迎。涅國皇室一向避免讓她出席國際場合,這次擔任外交特使出使薩拉法邑朵,是她婚後六年來第一次在國外曝光。

  她在台上站好之後,騎士立刻取出講稿給她,讓她照念。台下的賓客臉都發綠了。

  ※※※※※※※※※※※※※※※※※※※※※

  舒伊洛奴坐在警察局裏盯著電視,她看到新聞說在某個垛洲先進大國,一名女性部長穿著花洋裝上台備詢,台下的男議員竟然猛吹口哨、發出噓聲、鼓噪失控,靠著議長出麵管秩序,她才得以報告。

  舒伊洛奴皺起眉頭,心想:這也太誇張了。本國絕對沒有人敢用這種輕浮的態度對待一位部長,還是在國會裏呢!

  雖然本國國會男女平等的打群架對垛洲國家來說也很誇張,不過她此時並沒有聯想到這件事。

  接著她看到芙蘿蜜長公主的新聞畫麵。她看到芙蘿蜜走到哪都有一群騎士隨侍,防止她打翻水、撞到頭,連前麵是地毯接縫都會提醒她注意。

  專題報導這次芙蘿蜜長公主來薩國的行程。霧侶大飯店是她到這裏的第三站了,媒體用很短的時間報導她見了哪些本國的大人物,然後用很長的時間報導她的愛情故事。

  芙蘿蜜的故事簡直是言情小說的經典範本。她的丈夫依索倫出身寒微,原先在軍隊服役,因為極為優秀,曾經公費到本國的埃文薩爾法師大學留學。後來轉任皇家侍衛隊,擔任芙蘿蜜長公主的侍衛長,就這樣墜入愛河。

  在現實麵上這是一則醜聞,因為涅國皇族有不能從部屬裏挑愛人的規矩,這段戀情遭到整個宮廷的反對。芙蘿蜜堅持要和依索倫在一起,最後拋棄她的皇族身分,跟依索倫以平民身分結婚。

  芙蘿蜜跟依索倫本來已經隱居了,現在又被請回皇室裏,並不是什麼好事。媒體不停跳針的談論這段愛情故事,至於涅國現在嚴苛的政治局勢則絲毫沒有提及。

  門口傳來一聲很大的呼喚聲:「奴奴啊——」害舒伊洛奴打了個寒顫。

  一個滿臉堆笑的年長婦女走了進來。她穿著昂貴的粉橘色套裝,戴著一條珍珠項鏈,項鏈最底下的墜子是個天使像。長發用一種顯然出自專家手筆的複雜手法盤在頭上,用各種花朵發夾固定。

  這人是舒伊洛奴的嬸嬸,姒璐的媽媽,舒伊洛奴和小碴相親的元凶,名叫莎諾娃。

  她縮著背靠近舒伊洛奴,兩手手肘在胸前靠在一起,手掌張開來,在下巴附近抖個不停:「妳在做什麼啊,奴奴!飛走就算了,女孩子家怎麼可以鬧進警察局呢?」

  「是他——鬧進警察局的,不是我。」舒伊洛奴澄清,這可是男方的錯。

  「不要狡辯了,要不是女孩子自己不注意,怎麼會弄成這樣呢?反正一定是妳做了什麼,才害得那些男士們犯下錯誤!」

  「我大白天的在公共場所喝無酒精飲料也不行啊?」舒伊洛奴聲音變大了些。何況她也不是自己想去的。是她看姒璐一副危險的樣子,怕姒璐出問題才跟著去的。

  「妳一個女孩子家就該多注意!」莎諾娃說。

  舒伊洛奴翻了翻白眼。要不是爸媽為了接待芙蘿蜜的事情在忙,也輪不到這個女人管她。

  「妳應該立刻結婚,讓妳的丈夫管管妳——」

  「我不要!」舒伊洛奴吼回去。她才十八歲耶!

  警察努力的勸架:「時代不一樣了啦,現在女孩子不用急著結婚了,慢慢挑個好老公才是重要的——」

  「有些事情是永恒不變的,不管在什麼時代都一樣,那就是真理!」莎諾娃說:「比方說女孩子應該以她丈夫的成就為榮,她應該成就自己的丈夫,而不是自己跑去做這做那!」

  「妳說的這個不隻不是這個時代的真理,也從來不是我國的真理。」舒伊洛奴露出牙齒,帶點威脅性的說。

  「真理適用於每個地方!」

  「那它就不是真理!」舒伊洛奴低吼。

  「妳竟敢——這是褻瀆!」莎諾娃氣到聲音都發抖了,然後開始瘋狂背誦《神諭經》裏的典故:「神先造男人,女人是為了滿足男人的需求才後造的。妳隻顧著自己的事情,就是違逆女人在世上的使命!女人是軟弱的器皿,需要男人的領導才不會犯錯,妳就是這樣才會……」

  警察敏銳的察覺莎諾娃屬於真神教信徒裏思想較古舊、包容性也較低的一群,急忙打圓場說:「年輕人比較沒定性嘛,還不想結婚很正常的。」

  靠著警察的努力,莎諾娃總算放過舒伊洛奴,轉向姒璐說:「璐璐啊,還好有妳在,不然奴奴就要讓自己掉到地獄裏去了。」

  姒璐點頭,笑得很尷尬,她不久前才向舒伊洛奴道謝過:「幸好有妳在,不然我就慘了。找妳來真的是對的,妳看人比我準多了。」

  舒伊洛奴長長的歎氣。

  ※※※※※※※※※※※※※※※※※※※※※

  莎諾娃帶著兩個女孩坐計程車回霧侶大飯店。

  車子開動後,莎諾娃說:「揚揚在飯店等妳。」

  舒伊洛奴一聽,揚揚?是指皮尼揚巴嗎?她立刻抓住車門說:「我要下車!」

  「不行,太陽已經下山了,妳一個女孩子家不能自己待在外麵!」

  舒伊洛奴看了一眼亮到像白晝一樣的街道,這一帶這麼繁榮,連書店都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何況現在還不到八點呢!爸媽牽著孩子,飯後散步的小家庭滿街都是!她知道跟莎諾娃爭這件事沒用,於是說:「我寧可去警察局住一晚!」

  「媽,我不是跟妳說了嗎?舒伊洛奴已經把皮尼揚巴甩了啦!」姒璐說。

  「那是她不懂事才這樣,皮尼揚巴先生那麼好的人竟然不珍惜。他懂事、家世也清白!妳現在就去跟皮尼揚巴先生道歉,跟他和好!」

  「不可能!」舒伊洛奴咬牙切齒的說。

  在舒伊洛奴掙紮期間,計程車已經到了飯店門口,舒伊洛奴心不甘情不願的下車,麵對站在門口的青年。

  這個青年和舒伊洛奴同年,穿著合身襯衫和牛仔褲,俐落的短發,手臂有清楚而不誇張的肌肉線條。站姿端正,笑容親切,臉蛋也不差,有深邃的眼睛和適合微笑的嘴。是個有如把「青年才俊」四個字寫在臉上的人。

  皮尼揚巴也真的是個不錯的人,表裏差距不大,要是跟剛剛那個「男孩」比的話,這人簡直可說是頂級了。

  皮尼揚巴對舒伊洛奴露出笑容,擺手說:「嘿,好久不見。」

  「是滿久不見了。」舒伊洛奴板著臉說。

  「我現在在——」皮尼揚巴說出一所相當不錯的大學名字:「——聽說妳在王都念書,是真的嗎?」王都離皮尼揚巴讀的大學很遠。

  「當然不,她才不會念大學呢!」莎諾娃付了車錢,走過來大聲說。

  「我會讀完的!」舒伊洛奴皺眉說。她爸已經繳了學費了!

  「女孩子念書沒有用!」

  舒伊洛奴無視莎諾娃說的話,正麵麵對皮尼揚巴,直視他的眼睛說:「皮尼,你人很好。可是愛情不是人好就夠了,要契合。我跟你不契合,勉強在一起對誰都不好。」

  「我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我願意改!」皮尼揚巴說。

  「你還是沒聽懂我說的話,問題不在於你不好,是我們不適合。你應該配一隻鵪鶉,但我卻像是金鵰!」

  「妳可以改啊,奴奴,妳可以成為鵪鶉!」莎諾娃又在多嘴了。

  舒伊洛奴對皮尼揚巴說:「你如果不是本來的你,就沒有意義了。我不是本來的我,也沒有意義了。我們不是小習慣無法配合,是我們的本性就不合。這是不能改的,改了就不對了!」
b654321 發表於 2014-5-16 19:05
【再臨】 第三集 第14章 嘉赫娜的計畫


小碴成功的把嘉赫娜單獨約出來喝茶。他精心挑了一間不會喧鬧、蛋糕好吃(嘉赫娜晚上喜歡吃點甜食,以便看很難的書)、有提供非茶類飲料,最重要是不會太貴(因為嘉赫娜不準小碴替她付賬)又好找的茶館。

  嘉赫娜遲了一分鍾到,但是小碴提早了十分鍾到,所以當她抵達時,看到小碴已經坐在一個不會被行人關注的座位上(嘉赫娜重視隱私),就等她來了。

  嘉赫娜點了檸檬塔,小碴點了起司蛋糕,又各點了一杯飲料,慢慢的聊開來。

  他們的聊天內容雖然也包含一般女孩喜歡的話題:購物。比例卻不大,而且總是跟流行無關。名牌貨對嘉赫娜來說,最重要的價值是耐用。她有一個名牌皮夾,她很高興的對小碴說,這個皮夾她用了好多年,連一點點的掉漆損傷都沒有。裏頭沒有一絲一毫炫耀的成份在,單純因為買了個好東西而高興。

  所以小碴知道,名牌商品攻勢對嘉赫娜是沒有用的,況且她也不收異性送的昂貴禮物,收受禮物的上限隻有一盒糕餅。

  認識兩年多了,小碴很想把這份關係再稍微推進一點點,但是卻找不到切入點。嘉赫娜的朋友也跟她都一樣,沒辦法靠昂貴禮物收買。雖然小碴用老店糕餅賄絡過他們,但是他們似乎沒有一般女孩子那種想操縱朋友戀情的欲望,完全讓嘉赫娜自己去發展。

  所以朋友也沒辦法利用。他隻能拿到個「不反對」而已,要他們推波助瀾是不可能的。

  最糟糕的是經過長期試探,小碴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嘉赫娜生活太單純了!因為那種生活方式沒有必要學這種技能,所以她根本不會讀男性的戀愛訊號。如果是那些每年墜入愛河好幾次的女孩子,早該發現小碴喜歡她了,但她還隻把小碴當成是談得來的朋友,或者讓小碴自我滿足一點,說是「知音」吧。

  小碴和嘉赫娜聊天的內容,是以其他女生根本不想聽的事情為主。比方說今晚嘉赫娜就和他聊到她最近讀了幾本垛洲艾太羅文化專家的書,又讀了本地社會學家的報告,有什麼心得。

  「因為這個世界已經繞著垛洲轉幾十年了,我國包括社會學係在內,除了國文係以外,大學裏幾乎所有科係都是按垛洲的方式在作學問。」嘉赫娜說。

  「因為我國現代化的過程全都是借鑒垛洲啊。工業革命從他們那裏開始,他們的強大武力在上次大戰裏震撼世界,他們是現在世界的主流文化。法律係裏也是,課本裏通通都是他們國家的理論。」

  「工業革命倒還無所謂,反正物理和化學到宇宙哪個角落都通用。可是人文學院隻剩下國文係還有傳統思維,這就讓人擔憂了。尤其是社會學的情況,簡直是慘不忍睹。」

  「所以?有什麼影響?」

  「撇除各種專有名詞不說。」嘉赫娜笑了笑,眼裏閃著動人的光芒:「我看的那本垛洲艾太羅文化專家寫的書,他說我們的宗教隻是娛樂。」

  「哪有,我們很虔誠的。」小碴立刻提出抗議。

  「這時候就要注意文化差異了,他是以真神教的標準,認為我們隻是娛樂。」

  「啊,真神是不能討價還價的。」小碴恍然大悟。

  多虧了大批傳教士渡海來此熱烈傳教,本國人對真神教還滿了解的。每個國民都知道真神教惟一主神跟祂的兒子叫什麼名字。在真神教裏,人隻能努力討好神,卻不能要求神有任何回報,神也不需要給人任何擔保。如果神覺得人的討好不夠,或是祂不相信人類是真心的,他不需要給人類機會解釋,可以直接降災給人類,進行殘忍的報複。他們的神話甚至有一則是關於非常虔誠的信徒被神殺了全家,當成他是否真心信神的考驗。後來信徒通過考驗,全家死光自己又重病還是信神,於是之後得到好幾倍的家產和家人。這整件事被視作是神的恩典。但是本國人聽了會想:「可是之前被殺的家人不會回來了啊。這樣的神也可以?」

  「對,就是這個差異。」嘉赫娜笑說:「我們會跟鬼神談判,請師父來作法的時候還會殺價。這看在真神教信徒眼裏可是大不敬,怎麼能跟神作交易呢?所以啦,我們隻是熱鬧開心而已。」

  「還有更誇張的呢,我們這常有人因為神不靈驗,就把神像扔河裏去了。」小碴說。這不是值得學習的行為就是了。神不想拜了,正確的作法應該是找大廟把神像退回去。把神送回大神身邊去。

  在艾太羅本土宗教裏,如果真有「神」敢像那則神話裏一樣,一時興起就殺信徒的家人,絕對會馬上被當成惡靈燒掉,休想得到敬拜——因為艾太羅本土宗教是多神教,信徒通常會另找一個有德的大神來作掉這個惡靈。

  「就是說啊。」嘉赫娜說:「我們『敬鬼神』,但不是給鬼神放牧的羊群。我們本身的生活才是重要的,神協助我們生活,祂沒有權利對我們扔硫磺和火,也不能殺我們的孩子和母親。我們的神就像一個醫術高超、救人無數的醫生那麼值得尊敬,但我們並不受祂統治。

  「還有個很大的差異:我們的信仰,是『由下而上』的,發自民間,最終使得政府也順從了。如果政府要強製改動我們的信仰,我們會讓他見識見識人民的力量。」

  「哈哈!」小碴笑了起來。他想起每次選舉的時候,候選人不管本身屬於哪個宗教,都要去拜本土宗教的廟宇,祈求勝選。連信真神教的候選人都不例外。

  艾太羅的宗教屬於人民,統治者隻能順勢為之。

  但是在垛洲,除了真神教剛崛起時還是人民的選擇,後來往往是上頭的人打完「宗教名義的政治鬥爭」之後,勝者有實權可以命令人民跟他信同一個「宗教」,也就是同一個教派。

  嘉赫娜說:「然後呢,我又看了一本我國社會學家寫的宗教鄉土研究書,裏麵舉了一次政府想改民間信仰的案例。那一次是政府想要改變器具的材質,人民不要改,最後政府屈服了。接著他下結論說:『雖然有過這種事,但艾太羅的宗教仍然是由上而下的,由統治者決定人民的信仰。』」

  「這個結論很奇怪。」小碴抬起眉毛。

  「還沒完,我翻完整本書,發現通篇都這樣,不是隻有一個地方而已。他不停的紀錄相反的案例,然後在後麵說:『雖然有這種情形,艾太羅的宗教仍然是要求虔誠,不可有絲毫質疑的。』『艾太羅的宗教是排他的。』」

  「這聽起來全都是在形容真神教啊。」艾太羅宗教跟「排他」絕對沾不上邊,因為這裏兩個紮根最久最廣的主要宗教(都是多神教)信徒經常重迭,大家也都習以為常。就像艾太羅的「學派」間關係一樣,艾太羅人並不覺得多沾幾派有什麼問題。小碴問:「那本書書名是什麼?」

  「艾太羅宗教的——」嘉赫娜背出一個作者自創的名詞後說:「——二元論研究。」

  「二元論?」小碴抬高眉毛。

  「對。」

  「我還以為我們的文化和垛洲文化最大的差異,就在於他們是二元論,我們是一元論。」

  「能說得詳細一點嗎?」嘉赫娜問。小碴進到她不清楚的範圍了。

  「垛洲文化裏任何東西都兩兩相對,善與惡、魂與體,要有對立才算完整。但我們是一元論,從一裏生出了萬物。傳統春聯不是有寫?『一元複始,萬象更新。』」

  「這我以前沒注意到呢。看樣子我也被垛洲文化的框架困住了。」嘉赫娜歎了口氣。

  「這是我大哥說的,本來我也沒想那麼多。他們法師必修一元論課程,好像跟埃文薩爾第三定律有關的樣子。」

  嘉赫娜繼續說:「總之呢,所謂的科學研究,應該是先有觀察對象,然後再根據對象建立理論吧?」

  「嗯。」

  「但是我國的社會學變成了——垛洲是觀察對象,根據垛洲建立理論,然後把那套理論用來分析我國社會,最多作一點無關痛癢的增減,結果就是越看越像垛洲,不同點根本就看不到。反而是垛洲的專家能拋開為他們而建的理論,從頭開始研究我們。於是雖然標準不同,卻還比本國人更接近正解。

  「我也看了我們這裏的宗教儀式入門書。那是一些民間人士寫給小孩看的普及刊物。那些人還留有傳統視角,他們就舉出了很多曆史故事,明確指出宗教是人民的,政府每次幹預都失敗——不受學術殿堂承認的,給小孩子看的書,結論竟然比打著社會學大旗的論文更接近真實。

  「我所擔心的是,能夠不被外國理論先入為主的蒙上眼睛,真正麵對自己國家文化的學科,竟然隻剩國文係,還不被重視。全盤垛洲化導致我們學的東西和我們生存的社會脫節。」

  「妳說的那個現象普遍出現在各種領域裏。」小碴無奈的搖頭說:「上次有人在我們這裏蓋了不適合本地氣候的垛洲樣式房子,結果空調電費高得嚇死人,隻好廢棄。看起來很現代化,但就是不該蓋在這裏。」

  「我想我的論文要朝這個方向走。這題目很大,我要建立起一個跟過去所學完全不同的結構,而且能參考的前人竟然大多都沒到這個國家來幾次。」嘉赫娜把手肘靠在桌上,托著下巴說。

  小碴很喜歡她這個樣子,喜歡她思索難題時眼裏放出的,活潑可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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