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051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39
卷四 展翅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報恩

  屋子裡,長慶沒拉住動了怒的夏師爺,眼睜睜看著人家憤憤而去。

  胡升說道:「糟了!他一怒走了不要緊,若進府對少爺混說,這可怎麼好呢?師父萬不能得罪了三少爺。」

  長慶苦笑道:「並不是我不知進退,好好一顆搖錢樹,我怎麼捨得?何況我真的要問問她自己願不願,她本人不願意,老爺就不願意,能怪得了誰?升兒求你先幫我說兩句好話,成不成再說吧。」

  畢竟徐煁是徐汶的晚輩,徐灝又是講理之人,徐煁上頭還有兩個哥哥,所以長慶心裡不怎麼害怕。胡升見他口風很緊,一副不見兔子不撒鷹,無奈辭了出來,在外頭找到了夏師爺,將長慶的話一字不漏的全說了。

  夏師爺無可奈何,遂讓胡升回去告訴徐煁,說今日沒找著長慶,改日再去。

  江寧府。

  楊帆東下的陳鎰攜夫人抵達碼頭,早有江寧府屬下各級官員以及府衙官吏衙役等等,出城十里迎接。

  見了面,陳鎰全家進了城,先在驛站裡住下。預備來日去拜見薛文等大臣,擇吉日準備結印等事宜。

  過了一日,陳鎰選好了吉日,因上一任還有些事情,一時不能讓出衙門。薛文得知後,便把陳鎰全家安排在一座空宅暫居。

  晚上,陳夫人正坐在房內看書,丫鬟進來說道:「外頭有男女二人自稱從揚州來的,就是老爺在江都任上審案的沈家夫婦。還說帶了他女兒來,現在沈家奶奶在門外說要見夫人。」

  陳夫人放下書嗎,納悶的道:「怎麼我們前腳剛到,他們後腳就追來了?又帶了女兒,一定有原故,快把人請進來。」

  不一會兒,伍氏神色拘謹的走進屋裡。跪在地上就要磕頭,陳夫人忙拉她起來,叫在身邊坐下。

  陳夫人問道:「你們全家到金陵來做什麼?」

  就見伍氏不好意思的低聲道:「在揚州蒙大人搭救我全家性命,回家設了長生祿位,早晚祈禱。可是因有下情,小人夫婦只好帶了女兒過來,一來大人高昇,前來賀喜,二來打算面求太太做主,則小人夫婦感恩不盡。」

  陳夫人奇怪的道:「什麼事?但說無妨。只要愚夫婦能辦到,定不會推辭。」

  伍氏吞吞吐吐的說道:「不瞞夫人,我女兒自從受了呂熊羞辱,雖蒙大人昭雪,可女兒說女孩家如白玉一般,不可稍有瑕疵,遭人非議。當日被呂熊拉拉扯扯了一番,雖然未曾被其污辱,究竟有男女授受之別。好似白玉有了一點瑕疵。

  唉!她竟然願終生唸佛看經,誓不嫁人,說什麼奉養小人夫婦壽終,即去削髮為尼。小人夫婦被她嚇得半死。苦苦相勸,她這才回心轉意,卻提出除非與我有大恩之人,我只當報恩去服侍他。哪怕為奴為婢都無怨悔。」

  說到這裡,陳夫人已經聽呆了,愣愣的看著伍氏。心說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奇事?怕不是她女兒非要如此,而是她夫婦眼見夫君高昇,想著來攀附權貴吧?真真是好心沒好報。

  不過一時無法辨別真假,陳夫人出身大家閨秀,遂耐著性子聽下去。

  伍氏繼續說道:「仔細想來,只有大人救了我全家性命,又給我女兒昭白節操,是她的大恩人。故而厚著臉皮帶她來,請求太太念我女兒一點真心,收養了吧。不管是做侍妾還是丫頭,只要女兒她情願,小人夫婦無不從命。」

  這話就有點意思了,陳夫人眉頭舒展開來,沈家夫婦能說出把女兒賣給自家為奴為婢,足見確實是出自她閨女的意志。

  古代永遠不缺少把個烈女傳奉若神明的婦女,沈蘭姑就是這樣的人,如此聰明的人往往也愛鑽牛角尖,心理上有潔癖,自以為受了呂熊的污染,已非無暇之身,又因自己帶累父母身受官司,乃大不孝!

  也或許因呂熊的行為而對男人有了恐懼心,反正沈蘭姑對此引以為憾,也或許因父母只有自己一個女兒,竟矢志今後一輩子吃素唸經,待侍奉父母天年過身後,便投入空門所謂的以修來世。

  沈若夫婦萬萬沒想到閨女這麼烈性,夫妻倆路上的對話僅僅是開個玩笑而已,壓根就沒想過報恩或攀附,純屬對恩公的一句感慨。實則早計劃好了,膝下只有一個掌上明珠,將來還指望招個上門女婿呢。

  夫妻倆輪番勸解,沈蘭姑突然提出除非借報答恩人,才能適人云云。

  當時夫婦倆彼此面面相覷,伍氏笑著對丈夫說道:「不想孩子這麼有見識,如果陳大人能收她做偏房,你我何愁無人送終?強過招個沒本事的入贅女婿,我們又能借此報恩。」

  沈若心裡不痛快,可是怕女兒真的不嫁人,又架不住妻子力勸,同時以身報恩這麼高大上,便點了頭。

  大多數人家是父母逼著女兒攀附有錢人,沈家正好相反,至於到底沈蘭姑心裡是怎麼想的,誰知道呢。

  陳夫人並不驚訝,自小耳濡目染,如此性情的女子多了。當然她也不傻,以報恩之名試圖一躍成為堂堂知府的小妾,這樣的女人也很多很多。

  陳夫人笑道:「此事怕是不能,一來我家老爺性情拘謹,曉得你家是書香舊族,焉能委屈了你女兒?二來地方官私買本地民女,有違禁律。這樣好了,我會幫她留意訪一個門楣相合的好人家。」

  「奈何她拼著一死也不會同意。」伍氏滿臉苦笑,「只求太太可憐小人夫婦只生了一個女兒,要不等夜深人靜悄悄送進府中,神不知鬼不覺,何況貴府僕婦丫鬟甚多,外人哪裡會知曉?」

  厚著臉皮而來的伍氏委實沒把握,只因存著一絲僥倖心理,也是仗著閨女漂亮聰慧有見識,不管放到哪裡也不愁不會脫穎而出。

  不想陳夫人竟然馬上點頭同意了,敢情因她連續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後,正準備好好修養身體,陳鎰那方面又很頻繁,兼且丈夫升了官,必然得給張羅一兩個小妾,不願意也得張羅,除非承認自己不賢。

  沈蘭姑家教不錯,家世平常沒什麼威脅,又是這樣的貞潔性情,不妨姑且把她接進來,相機而動。如果改了心意要嫁出去,自然成全於她,就算非要給丈夫做妾也未嘗不可,畢竟有恩於沈家,總比不知底細的要放心。

  總之世事就是這麼奇妙,陳夫人含笑道:「那且將她送進來好了,你夫婦也在我府中留住一段時日。等我家老爺回來,咱們慢慢商議。

  喜不自勝的伍氏當下歡喜不盡,道了謝退了出去,興沖沖的回客棧收拾東西不提。

  一粟園。

  徐煜忙著作詩換錢,連日來足不出戶,姑娘們閒著無事過來圍觀,不禁也來了興致。

  聽朱明之講訴顧影憐的遭遇,涉世不深的女孩子一個個唏噓不已,其中顧影憐的一首詞,令人感慨。

  春愁滿紙,把君詩細讀。花落東風冷金屋,算眉的誠翠,秋水愁青,腰肢瘦,掩過羅裙一幅。桃花門卷小,窈窕文窗,一帶紅樓抱溪曲。

  無語悄憑欄,對著蓮花,隱約想可人如玉。管簫雙吹一年來,算鴛帳鸞衾是儂無福。

  沐蘭香嘆道:「這詞筆纖秾極了!看這末句,對方娶親她是知道的了。」

  蘊玉和韻寧一左一右趴在桌子上,看著第二首詞,徐韻寧念道:「紅箋小字,倩流鶯相候。一寸春愁酒邊逗,帳夢魂蝶冷鏡彰鸞孤,只剩得血淚尚沾紅袖。呀!果然娶了親,怎麼可以?」

  「茜窗愁獨坐,傷別傷春,如此銷魂怎禁受?花底問雙禽,哪處樓台可依舊。萬花如繡,記攜手迴廊囑叮嚀,說別後相思寄儂紅豆。」蘊玉唸完氣呼呼的道:「呸!既然成親又何必招惹人家?這男人真可惡。」

  「父母之命罷了。」朱軟玉一聲嘆息。

  「不對不對。」徐煜忽然叫道:「你們看,小樓西角,有幾株煙柳,三迭陽關笛中奏。記銀屏索酒寶扇題詩,總坐到小院悄無人後。

  伊家何處是?夢也難尋,月夜花朝斷腸久。欲守十年貞不嫁,東風問為甚又難開口。怕門外安排七香車,便斷近紅顏不堪回首。照這麼說,顧影憐也許了婿家啊?」

  朱明之說道:「就是為此才走的,你們看看卷三『懊儂曲』一篇便知道了。」

  柳絲搖夢湘簾尾,樓上橫波剪春水。

  翠濤飛拍玉欄杆,倒吸春人入波底。

  十幅柳蘇卷空綠,鴛鴦瓦冷春云宿。

  木蘭艇子搖過湖,愁聽一聲懊儂曲。

  「寫得好!」徐煜情不自禁的擊節讚好,「放眼咱家,除了長輩們,再無人可與之比肩了。」

  徐韻寧不服氣的道:「先不說諸位姐姐皆有大才華,我就不服氣,不信我給你寫一首瞧瞧。」

  徐煜笑道:「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麼?大詩人豈能沒有感悟?你們一天到晚就知道玩,縱使有天賦也難以寫出此等傷人肺腑的佳作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39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不近人情

  韻寧幾個人在一邊作詩,徐煜也不去看,由著她們胡鬧,認為不管詩詞再好在他看來也沒什麼意境,即悲劇才會令人感動久久,而自家姐妹無憂無慮,吃穿不愁,無非是少女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詩強說愁而已。

  翻來覆去看顧影憐的詩集,嘴裡反覆念叨「鈿匣空勞郎定情,燭花常替儂垂淚」兩句,忽然對朱明之說道:「照這兩句看來,他兩個是定過情的。」

  「那我怎麼知道?」朱明之已經看出徐煜這句話的用意,索性說道:「你是在豔羨人家的情意,想替他們編一部傳奇或小說吧?」

  「我就是這麼想的。」徐煜兩眼放光,「有如此多的佳作,不難將這對有情人的細節再現,再經過我的編撰,一定會流傳千古。」

  「呆子!」朱明之搖頭,「可不要遺羞千載,始亂之終成之?你寫小說且不管它。一個尚在人世,萬一影憐也活著,你的大作問世,叫她怎麼做人?可知道得之易者失之易,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徐煜皺眉思索起來,朱明之乾脆解釋道:「你看古今書籍上的小說不少,有幾個能成就的?須知小說上記載的東西,多是寫書的人自己犯了這一著,到頭來成了終生恨事,遂藉著筆墨故意反說得美滿,聊以自慰而已,其實結局皆是相反的。譬如說一部奇書,你本想買回家,人家卻先給你看了一遍,那麼你買不買都不打緊了,就算買回家也看得不貴重了,這是一說。

  若講得易失易的話,也有比喻,比方天孫和牽牛兩口子,一年只聚一夕,而人生聚首一年三百六十日。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是兩夕的光景,不是七萬兩千夕麼?天孫和牽牛便是七萬兩千年的緣分,可見凡人的緣分也是有定數的。」

  徐煜笑道:「這可錯了,我爹說宇宙差不多等於永恆,以百萬光年計,相對而言,人的歷史僅僅不到百萬年,夏商周發明文字以來,更是不到幾千年。所以天孫牽牛兩口子的緣分是凡人所無法想像的長長久久,各種感人故事代代流傳,何嘗又不是永恆呢?」

  「不行。」朱明之不同意,「你的結尾一定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徐煜嘆道:「我沒有旁的意思,只想彌補遺憾而已。」

  「遺憾已然事成定局,你的筆又不能封神,還是尊重他二人吧。」朱明之堅持己見。

  「那好吧。」徐煜讓步了。

  這一日,薛文的書僮文兒再次來徐府送封信。一路上就見官員的轎子成群,開鑼喊道的往來絡繹不絕。整條街上擠滿了各式人等,人聲鼎沸。

  從路邊擠到徐府門前,見外面搭了臨時的馬鵬,拴著幾十匹高頭大馬。左右還搭了兩座花棚。坐滿了有身份的管家師爺等,大門口兩側的圍牆下歇滿了黑壓壓的家丁,許多親兵成群結隊的四處站著。

  看那些軍士的服侍,有五軍都督府的。也有指揮使司的,也有王府儀衛司的,京衛指揮使司的。更多的他也認不出來。

  看起來府裡有事,文兒不敢輕易進去,於是去了街口的茶肆裡找熟人。一踏進門檻,滿樓都是喫茶聊天的兵丁差役,好不容易在二樓找到了竹蘭的二兒子薛雨,不但是酒桌上的朋友,彼此還有點親戚關係。

  文兒把薛雨拉了出來,說道:「我有封密信要親呈二爺,你能不能幫我見一見?」

  「沒問題。」薛雨一口答應下來。

  文兒邊走邊問道:「今兒什麼事這麼熱鬧?我家老爺少爺怎麼沒動靜?」

  「哦。」薛雨解釋道:「今兒八月初二,是東府大太太六十大壽,又是西府四老爺的三十八歲小慶,所以東西兩府都熱熱熱鬧,前來賀喜的武官大多乃我們老爺的麾下,所以先來這邊問候一聲,然後再過去賀喜。你要見二爺,我帶你裡面園子裡見去,外面有客人,不方便。」

  「多謝哥哥。」文兒笑嘻嘻的跟著他進了大門,見長長的甬道兩側滴水簷下也坐滿了儀從、執事人等,擁擁擠擠的也不知有多少人。

  二門上掛了紅彩,椅子上坐著幾個錦衣衛將軍,編制共一百人,在午門內外晝夜守衛,而午門是紫禁城的正大門,錦衣衛將軍的地位最高,徐家是唯一御賜十人把守府門,這份殊榮獨一無二。

  因有錦衣衛將軍在這裡彈壓閒人,進了門後便感覺清爽多了,只有二三十個空官轎,好些徐府的親兵分兩排站班。

  猛然聽見裡面炮響,薛雨忙拉著文兒站到邊上去,從穿堂裡頭飛也似的抬出來兩乘大轎,後面跟著七八個管家,一轉眼就出了門。

  文兒小聲問道:「是誰?」

  薛文搖頭,旁邊當差的親兵說道:「右軍都督府的左右都督。」

  文兒吐吐舌頭,自家是文官,等閒難得一見武職,人家徐府就不同了,沒有一個在京六品以上的武職不來拜訪。

  猛地又傳來了炮響,文兒伸著脖子觀望,可半響沒見一個人出來。原來這炮是大門口送客的,一會兒又放了三聲炮,從裡面跑出來許多管家管事,隨後一串兒扛出許多的箱子。

  箱子上都鋪著緞面,擺滿了光彩奪目的花果壽桃一類,一架一架的打文兒的面前走過。文兒粗略點了點,共是二十四架賀壽的抬箱,箱子裡面的好東西也看不清楚,反正覺得什麼都稀罕。

  「別看了,快來。」前方的薛雨回頭招招手,文兒忙跟了上去。

  過了穿堂又過大廳,一路到處掛滿了喜字壽字的大紅緞幛,薛雨帶著文兒打西首遊廊抄近路走了半響,進了一座牆門,上面蓋著青紅色的雨廊。

  文兒迷迷糊糊的走著,又進了一重門,抬頭見遠方的園門上方懸掛一塊匾額,上書「一粟園」。

  薛雨乃徐煜身邊的大管事,自小一起長大,母親是內管家竹蘭,兩側走廊上的小廝們紛紛跑過來問好,管門的婆子也親熱招呼。

  但即使如此,薛雨也不能擅自把外人領進去,囑咐文兒在這裡切莫亂走,讓人給他拿個凳子和涼茶,他自己進去了。

  徐薛二家是至交,是以認識文兒的小廝很多,大傢伙嘻嘻哈哈的聊起了天。

  好半天,有小廝叫道:「二爺出來了!」

  文兒急忙站起,他還從未見過徐家二公子,一眼看見薛雨跟著一人出來,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比自己的歲數還小些。

  戴著束髮紫金冠,穿著四爪蟒的箭袖大衣。上面罩著西地文錦的背心,約有二三尺長,下面結著排穗須兒,剛和大衣一樣長。

  腰間繫著四塊古玉的扣帶,裡面襯著白湖縐襯裡衣,滿臉秀氣,眉目如畫,覺得把自家的爺們都比下去了。

  因徐灝不在家,故此徐煜親自出來應酬,文兒搶先彎腰說道:「我家老爺本要來道喜,因公務在身,命小的說聲抱歉。」

  「不敢。」徐煜笑道:「回頭我當去貴府給薛叔請安。」

  文兒便把懷裡的書信取出來雙手遞上,徐煜接過來拆開大意看了下,神色顯得有些驚訝,說道:「我知道了。明兒我定會過去,順便見見此人。」

  「是。」文兒唯唯,見徐家二少爺還有話要交代,忽然跑過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廝,「太太喊少爺去。」

  「好。」徐煜匆匆對文兒說道:「我也不回信了,你家去代為問候,也請那位客人保重些。」說完轉身走了。

  文兒和薛文出來,隨口問道:「怎麼這裡不見一位客人?」

  薛文笑道:「客人多著呢,當然大多在東府西府和正園三處,幾所院子裡擠滿了客,就是一粟園也擠滿了各家的女眷小姐,你看不見罷了。」

  文兒點點頭,暗暗讚嘆。原來薛家有位客人,就是顧眉仙送來的詩集中,那位才華橫溢的盛家公子,他和妻子聽聞顧影憐失了蹤,一年來在江南各地尋找,感懷之下所作的詩詞大多寄給了顧眉仙。

  夫妻倆輾轉到了金陵,借住在薛府,隨即盛公子病倒了。偶然間聽薛家婦人描述過園中的姑娘如何美貌,其中一人無論相貌年紀都酷似失蹤的顧影憐,大驚大喜的盛公子遂請求薛文幫著查訪。

  上一次薛文派文兒去徐府,其中就為了此事,奈何徐灝不在家,薛文不便調查就擱下了,一切等徐灝回來再說。但是盛公子病重,擔心自己餘日無多,私底下哀求文兒幫忙。

  文兒回來把情形和徐煜的話告知盛公子,又稱讚徐煜如何如何俊逸,沒一點公子習氣。盛公子聽了,想見到徐煜的心情越發慇勤。

  一連幾天卻不見徐煜的影兒,倒是夢中見了好幾次,於是盛公子很是失望,怪徐煜終究是位紈褲子弟,不近人情,滾熱的心也隨著冷了。

  一直到了八月十六日,病好了些,只是還怕風,盛公子提出要親自去一趟徐府,妻子勸不住,只得依了他,叫多添了幾件衣服,借了薛府的暖轎,仍請了文兒跟了去。

  不料到了徐府,管事說道:「二少爺被朱家老太太請過去過中秋了,不在家。」

  大失所望的盛公子只得回來,過了幾天又去了,門上說:「還沒回家。」

  這下子盛公子真的生氣了,絕口再不提徐煜二字。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40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議論

  江寧府,沈蘭姑乘坐一很快陳夫人傳話出來,請沈家姑娘到上房見。

  蘭姑在宅門口下了轎,兩個丫鬟領著她母女至上房。進了院子,沈蘭姑抬頭看見一位中年美婦笑吟吟的站在階上,自有一種端莊富貴的氣度,她急忙走上前,輕攏翠袖,盈盈下拜道:「民女見過夫人。」毫不猶豫的拜了四拜。

  陳夫人很喜歡她的端正態度,當下仔細端詳一番,心中暗讚,面前的姑娘面如春花,腰似弱柳,體態輕盈,天然嫻雅,難怪能令呂熊想方設法的親近,結果鬧得個身敗名裂。

  請蘭姑進屋坐下,蘭姑再三謙遜不敢坐,陳夫人更加欣賞這懂得進退的美人,問了些事情,見蘭姑語言婉轉,對答自如,沒有一句廢話,十分欣賞。

  陳夫人抬頭見伍氏站在一旁,笑道:「你去吧,你女兒交給我好了。」

  伍氏滿臉堆笑的道:「蒙太太抬舉她,怕她年幼不懂禮儀,失了規矩。」

  陳夫人說道:「不用你多慮,她的禮儀是不錯的。」

  對見識短淺的伍氏,貿貿然的來送閨女,陳夫人真沒什麼好感,是以語氣淡淡的。

  等伍氏囑咐女兒幾句走了後,陳夫人叫拿來點心茶果給蘭姑吃,聊了會兒天,覺得甚為投契。夜晚又擺酒款待蘭姑,兩個人正在對酌呢,丫鬟進來說道:「老爺回來了。」

  只聽窗外靴子聲響起,沈蘭姑急忙站起來侍立,心情可謂是萬分複雜。

  陳鎰毫不知情的走進屋,驚見夫人身邊杵著位年輕麗人,容顏嬌美,體態風流,忙問道:「這位是?」

  陳夫人目光帶著探究。笑著將此事說了,沈蘭姑紅著臉走過來,端然下拜,感謝當日之恩。

  「哦!」陳鎰聽明白了,對此事沒什麼反應,十個官員九個有妾,一出生就是男尊女卑的社會風氣,不可能驚訝。當然妻子兒子女兒都生了,這方面就由不得陳君子來做主。

  大凡男人沒有幾個不夢想左擁右抱,尤其古代合情合法。陳鎰自然也無法免俗,看了眼沈蘭姑,失笑道:「明日要搬進衙門,今夜有許多事,不回上房來了,夫人與沈姑娘好生談談吧。」

  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的換了便服出去了,陳夫人琢摸著丈夫的想法,笑道:「今夜咱們可以秉燭長談,明日你也隨我們到衙門裡去玩幾天。」

  與此同時。夏師爺的好友張仲雨請他聽戲,人沒來,叫了兩個相公和兩個女戲子在酒樓擺酒。

  張仲雨是個秀才,貪財不愛色。叫相公無非時髦而已,五個人規規矩矩的坐著,等了半天也不見人來。

  「你們先吃吧。」張仲雨很是納悶,頻頻朝著外頭張望。

  其中一個相公問道:「張爺請的這位夏爺。記得他初到京城,我就認識他,一身的寒酸。可前日我們在朱府裡唱戲。遠遠瞧見了他,體面得了不得,大鞍子大馬,跟班亦騎著馬,他如今做了什麼官?」

  「尚未得官。」張仲雨邊看邊隨口回應:「他在徐府當了師爺,發了財,自然就闊了。」

  兩個女戲子一個十二歲一個十三歲,還未出師,長相清清秀秀,東家曉得張仲雨不好女色男風,所以打發她倆出來應酬。十三歲的女孩俏生生的說道:「奴家聽得人說,徐公府富貴無比,除了皇帝就算他家,是真的麼?」

  「這是外頭的議論罷了。」張仲雨笑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徐府的田地,光莊頭就有一百多個,一年的租子,抵得上一府的錢漕,可想而知是極富豪的人家。何況徐家貴為國公之首,皇族近親,想不富貴都難。」

  相公說道:「我們東家也常提起,說徐府的溶爺是他的世叔,徐國公是我們老東家的世交。您說有這麼一門好世交,我們東家竟然不去巴結?小弟常常勸他去走走,東家說,那都是陳年往事了,那時他還小,說起來徐府也未必知道,所以不肯去。就是現在徐府大少爺,我前些日子在街上看見他,騎著白馬,有十幾匹馬跟著,相貌極體面,我說人家將來是要繼承國公的,可我們東家還是不肯去,不知道什麼脾氣。」

  「這我知道。」張仲雨笑著搖頭,「徐大公子為人極講究,也沒什麼架子,對任何人都親切有加。去年你家東家攤上了事,我為他在徐大公子面前求了多少情?出了多少力?他還不曉得呢,我也沒告訴他。論理,你們東家應該重重謝我。」

  二男二女追問什麼事?張仲雨笑道:「日後便知,現在我不能說,省得你們罵我賣弄。」

  這時有一個人套著雙細草鞋,穿一條三缸青的香云紗褲,披著件白汗衫,拎著柄黑漆描金東瀛扇,笑嘻嘻的走了進來。

  「正等你呢,就是老夏還沒來。」張仲雨笑道,兩個相公已經跳起來離席相迎。

  此人姓奚,所有人都管他叫奚十一,乃是嶺南的大家子弟。因嶺南人的俚語,十一是個土字,金陵這邊的人挪揄他是奚老土。奚十一剛進京那會兒,說得一口廣東話,粵語沒幾個人聽得懂,如今已經說起了官話。

  奚十一和張仲雨一樣,都是流落京城的秀才,未能考中舉人。張仲雨熱衷於在官場上走動,到處結交各豪門中人,偶然間結識了奚十一。

  奚十一花錢大手大腳,揮金如土,進京多年一事無成,仗著家族底子厚。當時成天請張仲雨和夏師爺吃酒看戲,三人本是一丘之貉,交情越處越好。其中張仲雨不好色,夏師爺則喜好南風,每每講到旱道上的滋味,奚十一生平更是最好這一口,便把夏師爺當成他的知心好友。

  比起奚十一,夏師爺無疑規矩多了,一來膽小,二來妻子利害,三來沒有任性的本錢。奚十一則有財有勢,熟悉金陵後無法無天慣了,只因來自嶺南,不像個世家公子,怕被人瞧不起,所以不管到哪都無所忌憚的樣子。

  坐下後,張仲雨問道:「你最近什麼事這麼忙?老不見人。」

  奚十一咧嘴一笑,說道:「有點小事都料理了,來,咱們喝酒!」

  吃喝一陣,張仲雨見夏師爺還不來,知道大概有事絆住了,便說道:「如今有個有名的琴言,在秋水堂住,她的師傅叫長慶,你見過嗎?」

  「沒見過。」奚十一摟著相公,不在意的道:「聽是聽說過,那丫頭不錯。」

  張仲雨正要說話,十三歲的小丫頭叫道:「好什麼?才唱過幾齣戲?傲的好似大家閨秀。你叫她陪酒不干,她師傅求了她來,終席也不說一個字,要她斟杯酒什麼的,更是沒有的事兒。」

  相公也說道:「好大的架子。有次我陪客人去她家,說什麼從不會客。就是從前的那些名角,如今正紅的幾個人,也沒有這麼大的架子。非得她中意之人,才陪著略坐一坐,不中意的簡直不理睬,賞她東西謝也不謝一聲,也沒見她對誰說過話。」

  「這樣的姐兒,那是沒遇見我。」奚十一和相公同仇敵愾,傲然道:「若遇見老子,她要敢這樣,我就罵你個婊子養的,她來咬掉我的卵子?」

  四個年輕人頓時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

  「哼!」張仲雨頓時冷笑道:「別說你奚老土,就是你那兩位老世叔,金陵有名的大公子,尚且不能為難人家半點,反倒時常受她的氣。若叫你去,想都休想見到人。」

  另一個小相公剛出道不久,外地來的啥也不懂,嚷道:「我不信,奚十一爺這樣豪闊,還不來巴結?難道她不喜歡銀子嗎?」

  張仲雨笑道:「別人你拿著錢,可以熏倒她;這個小美人,錢是熏不動的。」

  「你就吹牛吧。」奚十一不信邪,「你瞧我過去,包管她肯定出來,還對我千好萬好。」

  大一點的相公說道:「未必,以奚爺的財力,或許出來見一見,已經算高情了。要對你好絕不可能,我就沒見她對人好過,就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面上也是冷冰冰的。倒是她一個師妹一個師弟會應酬,可相貌不佳,沒人喜歡,而她師傅曹長慶,也是個古怪脾氣,一門心思的只愛錢,錢到了手,又不睬人了。」

  奚十一聽了這些話,不信,吵著非要去見識見識。張仲雨本來要問問他和長慶熟不熟悉,失望的道:「別說了,長慶那戲班子是徐家老大徐汶的,你怎麼還敢招惹他?」

  「徐老大怎麼了?」奚十一冷笑道:「我家的海外生意向來是徐三爺照顧,整個嶺南唯三爺馬首是瞻!當初老夏還不是我幫他進的徐府?我眼裡只認三爺,他徐老大算哪根蔥?如果不是三爺唸著手足之情,他在京城連個屁都不是。」

  「小心禍從口出。」張仲雨趕緊呵斥。

  奚十一遂笑嘻嘻的道:「老子就是這脾氣,好,好不說了!等今晚我們樂夠了,明日就去會一會那琴言。」

  「懶得管你。」張仲雨站起來,讓兩個小丫頭走人,留下奚老土和兩個相公胡天胡地,結了賬逕自離去。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41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隨風而逝

  並非是徐煜不近人情,因要給那位指揮使作詩,錢都送來了。他請了十天的假期,一個人在屋裡冥思苦想,到了期限僅僅作了十二首。

  一來作詩不是那麼簡單,二來徐煜的心思幾乎都用在了寫小說上,又請寬限了五日,只作了三首詩出來。這邊焦急等待的徐汶動了氣,勒令五日內交齊,不許徐煜踏出一粟園半步。誰知過了五天一瞧,倒是有了一百首絕句,卻基本是些風花雪月的,用不上。

  徐汶看了好氣又好笑,遂把侄子領到自己院子裡關了起來。五日後,徐煜果然把一百首雜體詩做完了,清一色台閣體的冠冕堂皇。徐汶大為滿意,一面將侄子放了,一面連夜把詩詞送了去。

  被關了這麼久,徐煜好似倦鳥出籠一樣,八月十五和姐妹們賞了整整一宿的月亮。次日正好朱家太太遣人喚他去玩,他有個不去的?盛公子的事倒是還記在心上,準備有空就過去,奈何等到了朱府,自然又沒個空兒了。

  朱勇夫婦去了河南練兵,朱魁也不在金陵,諾大個國公府全是女眷,徐煜在這裡比在自家還要得意呢,那些年紀和他差不多的小妾丫鬟都似蝴蝶一般的粘著他,連日來樂不思蜀,哪還有心思想旁的?

  今日徐煜沒什麼事,來看朱蕊珠的母親四姨娘陸氏,母女倆都不在屋子裡。他順步去了五姨娘楊氏的院子。

  這位五姨娘沒有子女,年紀不過三十歲許,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人聲,那些丫頭都不知跑哪去了。

  想到房裡去,不料房門反鎖著,徐煜以為楊氏在午睡,走到玻璃窗外想敲敲,卻發覺裡面的大床垂下了紗帳。那帳門兒波浪般的抖動,隱隱間傳出喘吁吁的聲音。

  徐煜心裡疑惑,趴在玻璃上仔細一瞧,那大床是兩面凌空的,對面的日光照進窗戶中,紗帳的材質又是亮紗,能隱約看清裡面兩個人影兒在迭起顫動。

  煞那間徐煜的臉紅了,心裡突突的跳了起來,畢竟他還是一處男,加上自小被各式美人環繞。心理並不齷蹉,於是不再看了,轉身就往回走。

  剛走幾步,對面遊廊過來一人,再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影兒,被鏡屏反射過來的。徐煜停下了腳步,心想五姨娘看上去溫柔賢惠,常年幽居深宅,吟風弄月自得其樂。不料這人是這樣的。

  雖說憐憫對方是個寡婦,問題是想要男人為何不提出改嫁呢?到底還是捨不得富貴生活,那人到底是誰呢?

  想到這兒徐煜不願一走了之了,不消說朱家和自家的關係。單憑放心的接自己過來,遇到此種醜事就不能不管,不然出了事弄得自己一身嫌疑不可,最起碼也得看清楚那是何人。然後暗中幫朱家處理了。

  所以徐煜故意放重腳步,大聲說道:「你們的桂花好香!好香啊!」

  瞬間一個窗戶吱呀一聲開了,卻是小丫頭詩奴。見是徐煜,笑道:「請二爺屋裡坐吧。」又低聲說道:「姨娘在那裡洗腳呢,不要進去。」

  「哦。」徐煜暗暗好笑,轉身進了屋左轉,詩奴忙著去拿茶水點心。

  隱約聽到對門五姨娘的房中有些動靜,徐煜不動聲色的走到後窗,正好望見一個人影一晃跑了過去。徐煜眼力極好,迅速認出竟是朱勇最小的庶出弟弟朱赫,暗暗吃驚。

  很快對面的房門也開了,楊氏穿著一件粉紅小裌襖,下面露出湖色褲腳寶藍緞面的尖頭鞋。額頭上斬齊的流海,濃濃的眉兒,白膩的一張鵝蛋臉帶著笑容,朝著徐煜招手道:「來左邊坐。」

  徐煜笑了笑,走過去說道:「關著門做什麼?」

  「我樂意關門。」楊氏嗤的一笑。

  徐煜走進去隨便坐下,見大床的紗帳已經鉤起,窗戶也打開了,焚了一爐子的麝香,濃鬱鬱的。楊氏斜著身子站在徐煜的面前,問道:「你是從四姨娘那邊過來的麼?」

  「是。」徐煜儘可能的讓自己裝著若無其事,可一想到剛才看到的場景,不知為何坐立難安。

  楊氏又問道:「昨晚也是你往她那邊去的?」

  徐煜點點頭,楊氏意味深長的嫣然一笑,用手帕去掩自己的櫻桃小嘴,嗤嗤的笑個不停。徐煜沒意識對方為何這麼笑,便也傻乎乎的笑了,楊氏眼波流轉看了看屋裡沒人,一屁股挨在徐煜身邊坐下。

  「我問你。」才說了三個字,楊氏突然站起來款款走到床沿兒坐下,用帕子搖了搖,「你來,我問你呢。」

  徐煜習慣性的起身走過去,楊氏按著他的肩頭坐下,臉對臉兒的問道:「我昨晚看見你了,你可知道?」

  徐煜眨眨眼,說道:「你去蕊珠姐姐房裡找我了?」

  「不是。」楊氏笑吟吟的搖頭。

  「哦,我知道了。」徐煜想起來了,「昨晚我們在屋裡打鬧玩,在窗外咳嗽一聲的是你?」

  「鬧著玩?」楊氏吃吃笑道:「你蒙著眼睛逮到一個就上下其手,真真臊死了人。」

  「就是玩呀,我不摸姐姐們的臉,怎麼認得出是誰?啊!」徐煜頓時紅了臉,下意識的道:「那你呢?」

  「我?」楊氏先是一怔,隨即有些明白了,臉色瞬間大紅。當下一手勾住徐煜的脖子,一手去擰他的嘴。

  「我錯了,我錯了,饒了我吧。」徐煜忙扭過頭去掙扎,拉扯了一陣,楊氏沒什麼力氣,遂趁勢兒和徐煜滾在一堆,微微嬌喘,整個人要趴在男人的身上。

  「哎唷!」徐煜感覺對方的手蛇一樣的往下面摸索,整個人毫無顧忌的緊貼著自己,忙正色叫道:「我閃了腰啦,快放開我。」

  或許因剛剛歡好,也或許徐煜年紀太小,也或許叫了出來,大抵楊氏也僅僅把他當成疼愛的孩子般看待,也或許是別的原因,於是笑著扶徐煜起來,問道:「閃了哪裡?」

  「這會子兒好了。」徐煜鬆了口氣。

  「你呀!」楊氏白了一眼,抬手給他整了整紫金冠,說道:「我知道你喜歡月香,但你知道月香的事麼?」

  月香就是四姨娘陸氏,此乃徐煜的秘密,說道:「不知道,你講,我聽。」

  楊氏便說道:「我們家的曲福,你知道為什麼問了死罪?」

  「莫非四姨娘她也?」徐煜大吃一驚。

  「唉!」楊氏輕聲說道:「他們的事被大爺知道了,幸而曲福不把實情講出來,因他失手傷了人,被問了死罪,他也一口招認了,這事沒提一個字。

  徐煜嘆了口氣,神色複雜的幽幽說道:「主僕通-奸是死罪,不知道子蒸父妾是什麼罪名?」

  一句話,楊氏臉上沒了血色,徐煜站起來抖了抖衣裳,抬腳要走。楊氏伸手一把扯住他的衣角,徐煜忍著心疼,一甩袖子走了。

  楊氏見他去了,捂著臉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起初怪徐煜多管閒事,繼而又恨自己沒主意,何苦放著徐煜卻被朱赫壞了身子?

  就這麼哭了一會兒,忽然又自己懊惱起來,想自己十二歲進府,十三歲被故世的老爺看上,成了小妾,不到一年老爺死了,自小到大沒一件稱心的事。在朱府就像進了囚籠,再也飛不出去了。

  因幽居的時日太久,誰能想到徐煜的到來,彷彿一塊白玉濺起了無數漣漪,正好這時候年紀輕輕的朱赫穿花似的跑來糾纏,沒多久楊氏就淪陷了。

  楊氏面帶苦笑,心說可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出了醜還有什麼顏面見人?

  生性多情的楊氏不單單喜歡俊逸瀟灑的徐煜,她多年來還一直暗戀著英武的朱勇,想必今後不但盼不來徐煜,恐怕朱勇也不會來了。想到這裡,不禁心灰意冷,看著外頭的天色暗了下來,聽丫頭們說徐煜回去了,心裡像加了一勺冰水似的。

  沒吃晚飯,楊氏獨自躺下淌著眼淚,等到半夜三更,外面的丫鬟們睡熟了,忽然起了自盡的念頭,起來四下看了看,燈光暗小如豆,綠瑩瑩的,走到窗口一看,院子裡月色迷離,落葉兒被風吹著在迴廊上瑟瑟的打著漩兒滾動。

  慢慢的回到床邊,慢慢的坐下,慢慢的想了好久,楊氏覺得做人實在沒趣的很,當日情不自禁地與朱赫春風一度後,十分後悔,誰知朱赫拿此事來要挾,遂半推半就的從了對方。

  「不如死了好,愛到哪裡便到哪裡,何等自在?」

  決意尋死的楊氏這麼一想,心裡倒快活起來,擦乾眼淚拿起了筆,想把油燈剔亮一些,不料反烏了下去,通紅一點,沒有寸光。

  楊氏嘆口氣,說道:「還寫什麼呢?不行,我死的不明不白,恰好今日煜兒離開,她人會說是為了他,可不能冤枉了孩子。」

  因此大書道:不應強賦定情詩,悔到如今死已近;若問此身被誰污?宮門懸帶料應知。

  寫完了,無牽無掛的楊氏解下了腰帶,拴在大床橫頭的鐵桿子上,用一張矮凳墊了腳,引頸套上,再把矮凳一踹,嬌小的身體懸空蕩來蕩去,一縷香魂隨風而逝。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42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都是她害的

  清晨,大丫頭詩奴揉著眼睛走進房裡,先在床邊喚了聲奶奶起來沒?一看床上無人,奇怪的道:「人哪去了?」

  聽外頭又有人走了進來,回頭看是丫鬟楚楚,詩奴朝著木床怒了努嘴:「奶奶不在房裡,怕不是又到哪裡和三爺幹那個去了。」

  「一準是了。」楚楚也撇了撇嘴,一抬頭猛然看見上方懸掛著一人,嚇得魂飛魄散,大叫道:「哎呦媽呀!」

  一把扯著詩奴的手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邊跑邊大叫大嚷:「不好了,你們快來啊!」

  很快四五個婆子衝了進來,發現竟是楊氏,紛紛上前又是抱住,又是解繩子,兩個人扛著平放在了床上。

  一個去摸胸口,叫道:「不好,胸口不溫了。」一個去把脈,說道:「完了,脈息也斷了。」

  很快整個院子哭聲一片,正亂著的時候,蕊珠的母親陸氏闖了進來,見楊氏沒救了,失聲痛哭。哭著哭著忽然瞥見桌子上壓著一張紙,取過來一看,勃然變色,忙悄悄的揣在懷裡。

  不一會兒,朱太太和七八個兩輩姨娘都趕到了,朱軟玉和朱蕊珠也來了,因楊氏多才多藝待人親切,也從不爭權奪勢,多年來安安靜靜的,是以在府裡人緣極佳,大多數人都哭了幾聲。

  不久朱赫也慌慌張張的來了,陸氏一見他即咬牙大恨,上前揚手打了一個巴掌。

  「哎呀!」朱赫捂著臉叫道。

  陸氏順手又是一下,朱赫邊後退邊嚷道:「疼,姨娘你打我做什麼?」

  裡頭的朱家太太皺眉問道:「鬧什麼?你們怎麼回事?」

  眼見朱赫捂著臉跑了出去,陸氏柳眉倒豎氣呼呼的,似乎有些明白了,沉著臉再不發一言,任由下面人七手八腳的給楊氏洗澡換衣服,然後收斂。

  徐府。徐煜聽到楊氏死了,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時急怒攻心竟暈了過去。輕云等都不敢去稟報太太。正好朱明之在屋裡,情急之下抱起來呼喚,只見徐煜閉著眼睛渾身發抖,什麼也聽不見的樣子。

  輕云、碧霄、碧玉、春妍。笑春等丫鬟一疊聲的幫著喊,折騰了好半天,徐煜終於醒了過來,大家這才略略放了心。

  朱明之知道朱家諸位姨娘沒有不疼他的,尤其四姨娘五姨娘對他最好。耐心勸慰,她哪知道徐煜的心裡異常難受,如果不是被他撞破,又甩袖走人,楊氏何至於尋死?好好一個人就這麼走了,哭著講不出話來。

  朱明之見他傷心欲絕的模樣,誤以為與楊氏之間有什麼私情,心裡酸得和醋似的,含著眼淚說道:「你自己也該保重些。雖說傷心,也不能舍了性命哭成這樣?你萬一有個長短,教我怎麼辦呢?」

  徐煜一下子不哭了,深深看著她發呆。把個朱明之糗的忙低下頭,知道這話又說混沌了,滿臉飛紅,默默的坐了一會兒。

  輕云和春妍等想笑也不能笑。彼此對視一眼出去了。

  隨著自鳴鐘一連響了十一下,道破心事的朱明之恢復鎮定,柔聲道:「脫了衣服睡吧。」

  徐煜搖頭不肯睡。呆呆的想著和楊氏的對話,見滿地又站著人,又不好對朱明之講出來,便悶頭和衣躺下了。朱明之雖不放心離去,卻不能不走,在笑春的催促下,起身緩緩而去。

  江寧府,陳鎰偶然白天回到後宅,沈蘭姑急忙退了出去,陳夫人見狀笑道:「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夫君念在夫妻情面上,不可推辭。」

  「什麼事?」陳鎰心知肚明,笑道:「說得這麼鄭重,你說吧,可行則行。」

  陳夫人以為丈夫願意,難免心裡有一絲酸楚,把此事講了一遍,指出蘭姑什麼方面都好,她發誓要嫁給有恩之人,也是天賜美妾。

  誰知陳鎰大笑道:「此事休怪我不從,沈家書香後裔,焉能委屈了人家女兒?我與呂熊又有什麼分別?明日你將她母親叫來,好生開導,領蘭姑回去吧。嗯,怕蘭姑執意不從,還得勞煩夫人勸她回轉念頭為是。」

  陳夫人很是欣慰,說道:「我也這麼說,無奈幾次開導,她說本意修行,以侍奉父母天年,怎奈父母不許,只得依了父母之命。當日家鄉內外人等,沒一個不知她父母送她來了金陵,以報恩人,若是回去,定被旁人恥笑。唉!這孩子還說太太若可憐我,即成全了民女志願,不然惟有以死自明,那時求太太念我父母年邁,照看著他二老吧。你看此事該怎麼辦才穩當?萬一真有性命之虞,可不得了。」

  陳鎰沉默半響,說道:「我不管,都是你們惹出來的事,反正我不同意。」說完揚長而去。

  「呸!」陳夫人無語的道:「我好意勸他納妾,他反怪我多事?當我不知你心裡未必不願意,無非嘴上不好意思承認罷了。」

  當即交代下人把房間收拾出來,要做新姨娘的寢室,又要送給沈若夫婦一千兩銀子。

  金陵,秋水堂。

  當日長慶惹夏師爺生氣走了,雖託了胡升幫他美言,卻總不見胡升過來回信,不禁心裡很是狐疑。他是不太把徐煁放在眼裡,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好,不然終究是件隱患。

  心裡壓著事,怎麼也不舒服,長慶乾脆去找琴言商量,假如徒弟願意進去,那就送進去好了,省得得罪人。

  不知為何,這位琴言姑娘自從進府唱了兩出戲後,一直到今日動輒啼哭不止,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了什麼,就是一味的悲苦。

  大概有感於最近越來越紅,很多豪門世家紛紛派人來請她去唱戲,大有成為金陵名妓的趨勢,所以不喜此種迎來送往生涯的琴言,眼見自己要淪為妓女,越想越覺得傷心。

  擱在後世,演藝圈裡想潔身自好也不容易,何況是古代,豔琴雖有獻身於藝術的壯志。可十分清楚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長慶進了屋,安慰了幾句,說道:「三少爺賞識你,去了一輩子就唱不成戲了,師傅不知你怎麼想的。你進去了,快活是一定快活,多少人擠破頭想進去。不過因你出身,得做一世奴才,世世代代都是徐家的人了。」

  琴言忽然放聲大哭,鬧得長慶沒了主意。沒頭沒腦的又安慰幾句。琴言哭著說道:「師傅,多謝你收了我做徒弟,教養了半年,徒兒心裡自然感恩,所以忍耐著活到今日。如今師傅不要我了,我哪也不去,省得師傅為難,總之我沒有了,師傅也就安穩了。」

  顯然琴言還不知道徐府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樂意進去給徐三少爺當只寵物。長慶連連嘆氣:「不是這麼講,我自然捨不得你,這不過來和你商量嘛?我擔心逆了他們的意,鬧出些事來。大家都受苦。其實三少爺又不是白要你進去,他許了我幾千銀子。師傅也不瞞你,我算一算覺得這買賣有些折本,所以拿不定主意。而你進去。對你是極好不過,就是苦了我們這一家子。」

  琴言說道:「師傅要銀子還不容易?我這兩個月也給您掙了好些錢,假如我進去了。生意一落千丈,死錢比得上活錢?師傅不必生這個念頭,還是不賣我的好,起碼能夠養咱一家子三年兩載不是。」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長慶一臉苦笑,「就是咱們都做不得主,難為你惦記著我,你自己好生想想拿定主意,大爺向來疼你,你不願意想必他不會勉強,所以三少爺那頭你也別怕,也別哭了。我有事要出門,你師妹師弟都去了戲園子,你覺得氣悶,不如去找素蘭玩玩,她今日在家,你們合得來。」

  說完走了出去,叫人去請琴言的師姐素蘭。

  沒等長慶出門,奚十一果然找上門來,有個小廝沒好氣的道:「我們這裡不是妓院,要聽戲去戲園。」

  連個請字都不說,奚十一生氣了,跟來的相公說道:「你瞎了眼?這是奚大老爺,人都來了,怎麼門口就擋住呢?」

  那小廝見來者不善,退了兩步說道:「那請大老爺進屋裡喝茶,我去喊師傅。」

  小廝一溜煙的跑進來告知,長慶心說奚老土是冤大頭不假,但他沒品,不管男的女的香的臭的都招惹,這樣的人,打死琴言也不會出來應酬。不如叫徒弟們回來,或許得些甜頭也未可知。

  於是一邊打發人去戲園子,一邊自己出來款待奚十一。

  後院,素蘭過來見琴言歪倒在炕上,又哭哭啼啼,問道:「你又怎麼了?」

  「師姐,我今次真要死了。」琴言抹著淚,「不比從前還可以苦捱下去。」

  素蘭忙問何事?琴言遂將長慶的話訴了一遍,素蘭也覺得吃驚,發怔了半天,方問道:「師傅的意思是?」

  琴言嘆道:「師傅也沒有主意,似乎兩難,只有我死了,也就了結了。」

  「你成日開口死閉口死,小小年紀怎麼這樣?」素蘭感到不可理喻,又說道:「那是本家少爺非是外人,再怎麼鬧騰也沒人來逼你,至於哭天抹淚尋死覓活嗎?哦,我曉得了,你是在擔心那個夏師爺?」

  「你可算想起他來了,我當日打了他一巴掌,他記恨在心慫恿三少爺來要我,你說他肯赦我這條命麼?」琴言說著說著悲從中來,「只有一句,都是小瑤害了我。」

  素蘭問道:「怎麼說是小瑤害了你?奇了。」

  誰知琴言又淌下眼淚,半天不言語,素蘭連聲追問下,這才說道:「那一天,小瑤要是唱出『驚夢』,我也不用上台了,也就干乾淨淨,偏偏要我去擋災替死,真真一出『尋夢』斷送了我。」

  「更奇了?」素蘭不由得啼笑皆非,「她又不是沒上台?不是你們倆合唱的麼?怎麼怪她?」

  「是呀!」琴言恨恨的道:「她當時若唱得寫意些,我也就不經意了。若叫她當場把我壓下去,又叫我沒臉,所以我不得不用心,結果惹出了這件事,豈不都是小瑤害的?」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43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成我之情

  秋水堂。

  素蘭發覺師妹的話語天真的可愛,笑道:「我看煁少爺這個人,也沒有什麼不好,我也從未見他糟蹋過人,若沒有什麼牽掛事,不如進去混幾年,好處很多,就是不能見到你的他了。」

  「他?」琴言淡淡一笑,又愁悶的道:「就算三公子是個好人,難道夏珪不能教壞了他麼?」

  「你呀,到底還小。」素蘭坐了下來,摸著師妹的小手,「夏珪那種東西,到時非但不能欺你,且要巴結你的。但師姐有一句話,類似咱們這種出身的女人,與人相好原是要論心的,卻萬萬不能太過。就拿徐家幾個奉承你的少爺來說,他們待你的情分是一樣的,潤少爺他年紀小,一切未有定論,說句難聽的,假如他太太知道了,還要教訓他不許出來呢;若是得知你們私下好了,豈能不歸怨於你?這是一層。

  你心裡就算只有潤少爺,臉上也不能被人看破了,不然人就要怪你,說同樣的喜歡你,你卻兩樣的待人,久而久之自貶身價,這是二層。

  還有你常常衝撞幾位爺們,久而久之,都要心冷的。你少了這些公子捧場,固然於你無損,可咱們師傅就不好了。因為如今這些爺們花錢捧你,師傅自然不叫你應酬外客,如果你慢待了衣食父母,師傅必要在你身上找回他的那些錢。你想整個金陵,還有徐家這些爺們如此待人的麼?那時你受的苦,只怕比進了府還苦呢,這是三層。

  作咱們這行的一定要考慮長遠,潤少爺將來能救你還好,就怕他一個公子哥依舊束手無策,因為你早晚得**於人,不過將些眼淚給你,將些相思病報你。你兩個仍要隔開,依然空想。叫你一身在外,如驢兒推磨;一心在內,如道士煉丹,你受得受不得?那時只怕真得幽怨而死,這是四層。

  勸你進去,或許幾年後就出來了,我聽得徐府最喜成人之美。若老爺太太知道你們二人有這樣至死不變的情意,成全你也僅僅一句話的事。即或不然,你好生歇幾天。我幫你請潤少爺來會一會,你心裡若當他是奚十一之流,我可以幫你了結。依著我的意思,還是進府為上。」

  這一席話可謂是說得澄清肺腑,就算是個糊塗人也能聽明白,何況如琴言這般靈慧的,進徐府好比進了大公司當了女秘書,而唱戲說好聽些也僅僅是個交際花,幾年以後。哪個工作相對幹淨,不言而喻,何況在徐府保持完璧之身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五十以上,做戲子則絕無可能。

  琴言動容道:「我並非料不到這些事。我為了情在當下,事卻在日後無暇顧及,故重情而略事,行吾心之所安。以待苦樂之自來。如他真心對我,自當一命以報,成我之情。義無反顧。」

  「你呀!」素蘭無奈的道:「殺身圖報,難道我輩中人還做得少麼?也得看什麼事呀。你為潤少爺死了,是為了什麼?問你,怕你自己也說不出來,你死了算不上什麼忠臣烈士,節婦烈女,明白人說一聲可憐,是一個情痴,糊塗人定說你是個呆子。甚至潤少爺到你死後,他不能不看破了,人家畢竟上有父母要報答,自己有功名要奮勵的,得娶妻生子吧?如何肯為你鬱鬱而終?怕不那時候他也想開了,一痛之後,哈哈一笑:『罷了!罷了!鏡花水月,到眼皆空。』獨獨可憐了你,到了陰司,仍一個人孤孤單單,盼不到他,一樣的悲苦,無人可述,你難道還能唱『陽告』嗎?人真的死了,想活可萬萬不能了。」

  說著說著,素蘭自己笑了出來,琴言也跟著笑了,撒嬌的伸手熊抱,「師姐,師姐!我真佩服你,你這些見解從何處得來?」

  「赫赫!」素蘭也反摟著她,問道:「後面那小院子,有解手的地方麼?」

  琴言說道:「有茅廁,還算乾淨。」

  當下素蘭走了出去,上了茅房。忽然聽到有人拍門,她問道:「是哪個?」

  外面應道:「我是對面的,家奶奶叫我送西瓜來給琴言姑娘。」

  琴言快步走了出來,打開門,對面家的男人挑著兩個大西瓜走了進來。琴言封了二十文錢,讓他回去道謝。

  素蘭洗了手,琴言拎著刀開了一個西瓜,嘗嘗味道十分甜美,二女正美美吃著呢,突然聽到前院一片喧鬧,一個小廝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叫道:「不好了,那姓奚的無法無天,師傅被他給打倒了。」

  琴言和素蘭大吃一驚,素蘭急道:「快去關了房門,上鎖。咱們快從後門出去避避,沒的被奚老土給糟蹋了身子。」

  原來長慶出來招呼奚十一,奚十一大咧咧的道:「我是誰,想來你也知道,不用我說。聽說你這裡有個琴言,特來會會她,快去叫她出來。」

  長慶陪笑道:「真不巧,琴言今日不在家,出城去了。」

  奚十一皺眉道:「天天不出城,偏今日出城?少來撒謊,快把她叫出來。為何躲著不見人?躲旁人也罷了,難道你不打聽打聽,我是躲得過的麼?」

  俗話說和氣生財,所以長慶也不生氣,不過見對方氣勢洶洶,尋思不妨拿話壓一壓他,看什麼反應?是以笑道:「不瞞奚爺,我們班子近日練了幾齣新戲,前日去徐府獻藝,唱了兩天了,還要三天才唱完。琴言的戲最多,徐府老少爺們都喜歡她。哎呀,若是在別處馬上可以叫回來,惟有徐府,小的們委實不敢去。或許奚爺與徐府有交情,打發個管家去要來?如果琴言合奚爺的意,就算將她留著使喚都使得。小人久聞奚老爺的威名,幾次想邀請,恐怕貴人不踏賤地,又因沒有伺候過,所以不敢冒昧。

  奚爺你千萬別疑心,躲著不見人,這又圖什麼呢?不要說奚老爺,就是尋常人等也斷沒有不出來的。「

  一邊說,一邊走近,長琴慇勤的給奚十一搧風。奚十一見他這麼會做人,也就說道:「既然真不在家,那就罷了。不是我自己誇口,大概整個金陵的風月場,沒有一人不曉得我的。你要懂事,過兩天領她來見見我,就是徐家,我們也是世交,不信你現在派人過去,就說是我要見琴言,徐家也不好意思不放人的。」

  「是,是。」長慶隨口應著,請人坐下,笑道:「小的還有兩個徒弟,一個叫大福,一個叫大壽,不如今日先叫他們回來伺候,改日再叫琴言好了,不知奚爺肯否賞臉?」

  「嗯。」奚十一點了點頭,脫了外衣懶得起來,長慶算是投其所好,比起女人他更喜歡男人,當然不可多得的美人除外。

  「叫來看看。」

  「是。」長慶很高興,奚十一有名的揮金如土,趕緊叫人去把兩個男徒弟喊來。

  大福大壽雙雙進了屋,奚十一抬眼一瞧,年紀都不大,一個是圓臉,一個是尖臉,長得也還算清秀白淨。

  「好生陪著奚老爺,不可怠慢。」長慶知趣的轉身走了。

  屋子裡,大壽笑嘻嘻的坐在奚十一腿上,看他手上的寶石戒指和翡翠鐲子;大福也斜著身子,兩隻手在奚十一的大腿上按摩,三個人唧唧咕咕的說笑。

  尋歡作樂的醜態自然不堪入目,非是小釵故意描寫來嘔客官,男風在中國古代和西方一樣非常普遍,絕不是故意醜化先人,從古至今,此種風氣就從未斷絕過。

  跟來的那兩個小相公站在外頭,一個瞅見屋裡大福已經蹲在了地上,在奚十一的胯部一動一動的,那大壽吐出舌頭,任由奚十一親嘴。

  兩個相公看不入眼,一個故意咳嗽一聲,呸的一下吐到了房裡,一個扇著風,撇嘴道:「好熱!」當下二人走出去在各處閒逛,秋水堂的人知道乃長慶的人,也不阻攔。

  二人溜溜躂達去了東邊,見一個小門半掩著,推門走了進去。院子裡有株大梅樹,三間正房三間廂房,東邊的窗戶糊的綠紗,裡面下了捲簾。二人溜躂到了窗前,朝著屋裡張望,赫然見裡面坐著兩個美人。

  一個坐著低頭不言語,一個小聲說著話。

  當時素蘭發覺外頭有人,問了一句:「是誰?」兩個相公嘻嘻一笑,跑了,素蘭以為是自家小廝頑皮,沒放在心上。

  誰知兩個小廝出來後,一個說道:「他們說琴言不在家,那坐著的不是嗎?」

  「就是她。」另一個冷笑道:「去告訴奚老土,鬧起來才好呢。」

  如此二人跑來告訴正在享受的奚十一,奚十一瞬間大怒,一把推開胯下的大福,把那話兒放了回去,大步往外就走。

  大福和大壽忙兩邊拉扯,奚十一孔武有力,一甩手兩個人都跌倒了,問道:「琴言在哪裡?」

  「在後面,有個小門進去。」

  「老子生平最恨人騙我,走!」

  大怒的奚十一直闖進去,長慶聽見動靜,急忙跑了出來,上前陪笑道:「奚爺要去哪裡?裡頭都是內眷。」

  「我不看你的婆娘,你滾開。」奚十一的腳步不停。

  長慶知道漏了風聲,使個眼色命小廝去通風報信,他也想要拉住奚十一,結果被一腳踹在了地上。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44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誤打誤撞

  奚十一闖進院子,按指引一拳打破了窗紙,裡面不見其人,又見房門鎖著,逼小廝拿鑰匙開門。

  長慶一瘸一拐的追過來,叫道:「奚爺,奚爺!這是位親戚住的,鑰匙他帶出去了,其實房裡也沒什麼看頭。」

  「還敢來騙我?」奚十一抬手又要打,卻猶豫了,畢竟打狗要看主人,不依不饒非激怒了徐汶不可。

  唯恐天下不亂的相公叫道:「小的親眼看見,想必人躲在床底下了。」

  長慶怒道:「胡說,你青天白日見了鬼了。」

  「我們沒有看見鬼,你倒盡說些鬼話。」相公立即反唇相譏。

  話音未落,奚十一已經兩三腳踢開了木門,兩個相公風一樣的衝進去找人,把帳子揭起,衣櫃打開,床上床下都看了,不見人影。

  奚十一四下觀察,發現房子有後院,走過去一看,後門是虛掩的,馬上猜到人從這門跑了。

  腦袋一熱的奚十一大步走回來,竟將琴言房內的所有東西通通打得粉碎。

  長慶心裡也大怒,可沒等他發作,忽然被奚十一一把揪住了衣襟,拎小雞似的,啪啪啪連扇了七八個耳光。

  氣急眼的長慶就想動手,奈何自己力不能敵不說,家裡一幫男丁早躲得遠遠,至此後悔為啥從東府搬出來自立門戶?擱在徐府,誰他媽敢?

  嘴角出血的長慶目光怨恨,沉聲說道:「你這蠻子憑什麼來吵鬧?老子是吃了戲飯,可那也是徐大爺門下。走,有種咱們去徐府講理去?」

  奚十一也不答話,伸手給他來了個過肩摔,摔得長慶仰面朝天,眼冒金星。這時長慶的家人和奚十一的家丁紛紛來勸,奚十一遂大馬金刀的坐在院子裡。可憐長慶好半天才緩過來,哎呀呀的爬起,氣得目瞪口呆,幾何時見過如此囂張之人?

  奚十一罵道:「今日被你們躲過了,明日再來搜你這龜窩。長慶,不是老子瞧不起你,你秋水班明明是徐府的,卻背著家主在外開起了窯子,你敢回府告狀嗎?若被三爺知道了,你全家都別想活命。」

  「我。」長慶頓時啞口無言。隨即蔫頭耷腦的捂著臉,無話可說。

  剛剛為了賺錢,大福大壽兩個就干起了賣屁股的生意,結果被人家抓了把柄,還有什麼可說的?當然三爺不會這麼狠,但全家被攆出金陵是一定的了。

  總之奚十一揚長而去,吃了大虧的長慶卻屁都不敢放一個,關上大門,叫人去把素蘭琴言找了回來。

  大傢伙對此議論紛紛。都說奚老土凶蠻霸道,真是可怕,只怕此事背後有人挑撥,奚老土沒見到琴言。肯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更有人一針見血的指出,上半年琴言在酒席上公然打了夏師爺一巴掌,此過節至今未了,那奚十一與夏師爺可是至交。

  被他這麼一提醒。長慶什麼都明白了,一準是夏珪那王八蛋出的主意,奈何被人家抓住把柄。沒轍呀。

  素蘭說道:「還是把琴言送到徐府為上,三少爺要賞你身價銀,你千萬不能要,就說怕她不懂規矩,有不周之處,權且送進來服侍兩個月看看,好不好再說。如果有大戲,也就可以去告個假,叫師妹出來唱幾天,如此什麼奚十一之輩也不敢放肆了。師妹進去後,或許不中人意,仍舊打發出來,還不是一樣?師父若拿了銀子,嫌多嫌少的都不好,死死活活也是徐府的人了。」

  大傢伙一聽,個個豁然開朗拍手叫妙,就是琴言見了今日的光景,曉得進徐府才是保全自己清白之身的唯一妙策,而長慶也對徒弟的分析心服口服。

  長慶生怕奚十一又來鬧事,連夜去西府找夏師爺負荊請罪,口口聲聲說情願把人先送過來,分文不要。

  夏師爺冷眼瞧著他一掃先前嘴臉,小心翼翼的賠禮道歉,不由得十分得意,以為自己一怒之後,長慶害怕了,哪裡曉得是被好友奚十一誤打誤撞的結果?

  找來胡升,二人去請徐煁出來說了。

  書房裡,徐煁問道:「為何不要銀子呢?」

  夏師爺解釋道:「他的意思恐怕那孩子不懂規矩,二來若有了錯處,公子厭了,仍舊可以領出去,所以不敢要錢。」

  「那也使得。」徐煁很高興,他正為幾千銀子發愁呢,「明日領進來吧,不過先說好,無論要不要銀子,今後也不准出去陪酒唱戲了。」

  夏師爺哪管長慶?一口答應道:「這個自然,長慶能有幾個腦袋,敢做這種事?」他心眼確實小,不動聲色的埋了個地雷,今後就看長慶師徒會不會做人了,不然等著倒霉吧。

  徐煁別看歲數小不愛學習,可繼承了父親的優點,想了想吩咐胡升:「你對賬房說,每月給長慶百兩銀子,雖然不多但勝在細水長流,叫他按月來府支領。」

  徐灝禁止兒女個人亂花錢,不禁止在人情往來上的開銷,甚至只要合理,幾乎沒有上限。不想培養出來揮金如土的敗家子,但不在乎養出來急公好義的賽孟嘗,總之他認為應該叫孩子學會怎麼花錢,沒必要養成自小勤儉節約的好習慣。

  夏師爺回來對長慶一一說明,免不了從中作了許多情,長慶喜出望外,一個月一百兩不少了,三年下來就是三千六百兩,還不算逢年過節的賞賜,道謝後滿意而去。

  返回秋水堂,對琴言講了。琴言低著頭不語,素蘭以為她方寸已亂,千言萬語不知該怎麼對徐潤解釋,遂做主將琴言的一方羅帕,用四味藥包了,琴言見狀沒說什麼。

  次日一早,長慶就將琴言送了過來,徐煁歡歡喜喜的領著她去拜見沐凝雪和芷晴。沐凝雪見琴言弱質婷婷,相貌清秀絕倫,毫無一絲的優伶習氣,宛如大家閨秀,說了個「好」字。

  芷晴見夫人不反對,說道:「放在你的留青舍吧。不許欺負人家。」

  等徐煁帶著琴言走了,芷晴苦惱的道:「把個戲子留在屋裡,今後一定會招惹出是非。」

  「看看再說吧。」沐凝雪又說道:「好好的閨女進來做丫頭,咱們總不能反對,希望她自己潔身自好。就算她有心勾搭煁兒,你看著辦好了。」

  從此琴言成了徐煁身邊的小丫頭,頭幾天時常暗中流淚,背地里長籲短嘆。過了幾天,慢慢發覺徐府和她想像中的截然不同,姐妹們每天做好分內事。其餘時間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讀書寫字,針線女紅,琴棋書畫,唱戲做打,串門遊玩等等全不禁止,除了不能隨意和外頭的男人說話,真真開了眼界。

  當然最擔心的是少爺,誰知幾天來徐煁的脾氣正正經經。沒有任何歪纏吃豆腐的舉動,琴言也就稍微放了心。至於仇家夏師爺,人在東府進都進不來呢,想要用計收拾自己。貌似斷無可能。

  卻說徐潤的父親是徐慶堂這一輩的老家堂兄弟,年紀相差懸殊,後來舉家投奔,故此徐潤的年紀比侄子徐燁還小了幾歲。小時候在一起上過學。

  徐潤家乃傳統的書香門第,自幼在族學裡一心讀聖賢書,在徐灝的眼裡。徐潤、徐注、徐滄等族中兄弟就是子侄輩,族中事務皆由父親和三叔操心,將來本系族長的位子會由大哥徐汶繼承,他無非就是一房之長而已,因此不怎麼關心,總之家族內人人吃穿不愁。

  徐族人吃穿不愁不假,但自家若不爭氣,也僅僅是身份尊貴,吃穿不愁而已。

  徐潤家即如此,父親一輩子只是個秀才,家大業大沒什麼積蓄,他手裡沒什麼閒錢。

  自從五月份與琴言一敘之後,似乎人人皆知二人一見鍾情,其實直至今日,兩個人並沒見過幾次面。

  今日天氣涼爽,成天讀書的徐潤得了空閒,滿懷憧憬的來到秋水堂。素蘭得知後忙迎了出去。

  徐潤看見素蘭走過來,見她柳眉聳彩,杏臉櫻唇,年紀比琴言長了幾歲,身量略小些,又見從房中走出來兩個人,認得一個是東府的管事王保,一個是同輩兄弟徐注。

  徐潤笑道:「今日不料素蘭這尚有佳客。」

  「別裝斯文了。」徐注嬉笑道:「這是你的大姨子,你們會過親沒有?」

  「這是什麼話?」徐潤笑了笑,「哪裡有這個稱呼。」

  素蘭輕笑道:「這稱呼倒也通。」

  「素蘭不要取笑。」徐潤臉色有些不自然。

  王保呵呵笑道:「真不算取笑,潤少爺喜歡琴言,素蘭可不是你的大姨子嗎?」

  「豈有此理。」徐潤笑著走了房裡,見桌子上杯盤狼藉,顯然他們吃喝半天了,不禁暗暗猜測,想素蘭長袖善舞,八面玲瓏,莫非已經將徐注和王保都收為裙下之臣了?也或許僅僅是尋常的應酬?

  胡亂猜測之時,素蘭叫人把桌子收拾乾淨,親自沏了一壺茶,問道:「你今兒來的甚奇,想必已經知道了。」

  徐潤不解的道:「什麼事已經知道?我實在是不知道。」

  徐注看著他,說道:「你還不曉得?已隔了五六天了。就算你出不來,難道也沒人對你說什麼?」

  「沒有呀。」徐潤更覺納悶,「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這幾個月閉門攻書,不出大門半步,又沒人到我家去,如何曉得外面之事?」

  「你呀!」徐注顯得很無語,素蘭說道:「你真不知道,那我現在告訴你,你且坐穩了。你們倆一起扶住了他,讓我慢慢道來。」

  徐潤莫名其妙的道:「素蘭你一向直爽,今日何故做這些姿態?想來也沒什麼奇事,故作驚人之語耳。」

  誰知素蘭微微搖頭,王保和徐注也收了笑容,徐潤看著他們的樣子,著實心疑,皺眉道:「素蘭,你說吧。」

  素蘭頓時怔了一怔,為難的道:「說倒有些難說,你看看這件東西就知道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45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顯靈

  徐潤瞅著素蘭從小木匣內拿出一個紙包,像是封信,上頭卻沒有字跡,包又是方形的,接到手裡輕飄飄的,用手捏了捏,鬆鬆軟軟的似乎有東西。

  撕去了封皮,是一層白色的羅娟,好像是一條手帕,心裡疑惑不解又隱隱有些擔心。輕輕一抖,掉出來四個小紙包。

  王保和徐注都好奇看著,徐潤皺眉挨個拆開了紙包,攤放在桌子上,竟是四味草藥。

  徐注問道:「這是什麼藥?」

  素蘭微微搖頭,徐潤說道:「我也不認得。素蘭,你給我這個是什麼意思?」

  那三人都不言語,一個個神色複雜的盯著幾包藥,徐潤感覺他們也是不明不白的,心裡越發的狐疑,沉聲道:「這些東西到底是誰的?不要賣關子了。」

  「是你眠思朝想的那個人。」素蘭開了口,其實當日她詢問琴言要留什麼表計,琴言遂一指自己吃的藥,說實話素蘭也不清楚什麼用意。

  「她臨別時留下的,囑咐我送你,我當是什麼要緊的東西,不曉得她就將天天吃的藥包了。那手帕想必你認得,叫你睹物思人的意思。」

  徐潤頓時大吃一驚,哆哆嗦嗦的拿起伊人手帕,心想聽她這麼說,難道琴言有了什麼變故?如此不吉之話。

  如此一想,瞬間打心裡噴出悲酸的滋味,眼眶中湧出了淚水。三人看著他齊聲嘆息。

  問題是這嘆息純粹有感而發,倒把徐潤嚇得不敢再問下去,好像已經明白了似的,用手帕拭了拭淚,心裡一陣悲傷,心想:「這藥想必是她臨終的時候吃的,故留寄與我看。」

  一時間,徐潤猶如被萬箭攢心。站起來幾步走到外間,想要大哭幾聲,但是裡面有人終究不便,只能捂著眼睛默默流淚。

  裡頭的素蘭也急忙追走出來,後悔自己孟浪了,先前一番話說得竟像琴言死了,趕緊解釋:「你不必著急,我還沒說完呢。哎呀,琴言沒有怎樣,快請回去坐下。容我好生說。」

  徐潤頓足急道:「素蘭你有話就直說,別這麼半吞半吐的唬人,到底琴言她怎麼了?」

  「這事說來話長。」當下素蘭拉著他回屋,將琴言應酬時打了夏師爺一巴掌,夏師爺攛掇徐煁來強要琴言,長慶一口拒絕,奚十一怎樣來鬧,她們怎麼勸的,怎麼出的主意。又怎麼送進的府裡,臨走之際怎麼哭泣,詳細的述了一遍,然後又安慰了幾句。

  王保和徐注都露出同情之色。其實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酒桌上被個十幾歲的戲子扇了一下,等閒誰會計較?年過半百的夏師爺為人是一般,當時也很生氣。可這麼大歲數的人豈能記恨在心?當然若是有合適的機會,自然不吝嗇出手小小的報復一下,但絕對沒有歹毒心腸。

  要琴言是徐煁自己的想法。奚十一出頭鬧事也是他自己的主張,也當然這裡頭未必都是巧合,但是也確實沒有提前商議過,只能說夏師爺和奚十一都是聰明人。

  這邊徐潤放下了心,停了一停,心情複雜的說道:「琴言進了府,也就如出塵離世一樣,總比淪落風塵強了萬倍。」

  話是這麼說,淚水情不自禁的滾滾而落,咫尺天涯就是形容眼下的處境了,想見一面可謂是難如登天,哪怕同族。

  畢竟是個男人,徐潤很快不哭了,重新把幾味藥看了又看,只認得一味芍藥,其餘皆不認識,說道:「琴言必有深意,卻不知是什麼藥,素蘭你叫人拿著藥去藥鋪問明白,寫在紙上。」

  「好。」素蘭當即要喊人。

  「不用。」王保說道:「跟我的人就認得,他在香玉奶奶門下做了三年學徒。」

  把人叫進來,看了下說道:「這味是牽牛,這是獨活,這是芍藥,這是防己。」

  徐注拿著筆寫了,大家開始猜測什麼意思。素蘭說道:「她離開了你,便是獨活了。」

  「防己大抵是防自己的身子,好叫你放心的意思。」徐注猜測,「那兩樣實在想不出來。」

  含著眼淚的徐潤嘆道:「她的心意全見於此,這芍藥又名將離,是說進了府算是離去了,既走了,自然是獨活了。她今後獨自生活在府裡,難道浮沉俯仰與眾生一樣?自然自己要小心翼翼,時刻預防,守身如玉。這牽牛沒有別的解法,必定是七月七日回來,約我見一面,是織女牛郎的相見之期。」

  「對,對。」素蘭笑道:「猜的一點不錯,正是這個意思。琴言的心思與人不同,她若寫封信給你,擔心被人看見,且當時萬苦千愁,也難下筆,倒不如這個意思好。等到了來年七夕,我一定設法讓你們見一面,也不枉她一片苦心。」

  不提徐潤鬱鬱寡歡的回家,朱家自從楊氏死了後,忙著操辦喪事,不時有丫頭婆子說晚上滿屋子陰慘慘的,這個繪聲繪色說見了鬼,那個說撞見了姨娘的魂魄,畢竟死因是懸樑,顯然有冤屈,所以鬧得婦女們一個個疑神疑鬼。

  過了七七,府裡才安穩了些,蕊珠的母親陸氏雖與下人通-奸過,人非常好,想楊氏既然都死了,何苦留一紙字跡教人知道?污了名聲,何況太太也有些察覺,留下何用?遂背地裡給燒了。

  今晚徐煜過來祭拜,走在當日的迴廊,見一帶簾子破壞了好些,零零落落的掛著一個蛛絲網,心裡很不受用。

  又見一扇朱紅欄杆歪倒在草地上,那草地也枯黃了,蟲子一遞一聲的嘶叫,梧桐葉落了滿地,徐煜生氣的道:「人才走了幾天?這裡便荒蕪成這個樣了?」

  連當日映出另一個自己的屏鏡也不知搬到哪兒去了,露出一片敗壁,沿著青苔隱隱有幾行墨跡。徐煜近前一看,認出是楊氏的娟秀筆跡,好像多年以前的詩。

  曲綠欄杆宛轉思,不辭涼露立多時。

  今宵怪底羅衫薄,應是秋風到桂枝。

  月鉤空掛美人魂,草長紅心舊有恨。

  已是牢愁禁不起,那堪庭院又黃昏。

  頓時徐煜為之哽嚥了,嘆道:「誰能想到這詩竟做了今日的讖語?都怪我矇昧,早知道送你出去多好?」

  不忍再看了,悔恨不已的徐煜走到院子裡,見供著一個湖色靈幃,一張方桌,一對燭台香爐,兩邊掛著幾陌紙錢,想必是丫頭們祭奠虛應故事的,所以也不收拾。

  桌上擺的五花五神和香亭獅象,上面一架紫竹靈床懸著綵綢,幔子裡有一幅楊氏的肖像油畫,栩栩如生宛若真人。徐煜呆呆的看了半響,不禁淒然下淚,忽然牆外傳來一陣笑聲。

  徐煜不哭了,聽到是隔壁院子裡來的,大概是丫頭們玩的有趣,對比這邊的荒涼和物是人非,心裡愈加的心酸,說道:「你有什麼心願,不妨夢中傳給我,我一定為你辦到。」

  就這麼一個人枯坐了好半天,直到夜色降臨,他對著遺像點點頭,起身緩緩朝外頭走去。走著走著看見一間暖閣幽幽燈光和月色相逗,徐煜猜測是留守的丫鬟或婆子,想過去安慰並囑咐下,好生照看院子。

  誰知屋子裡沒人,裡頭的葵花床-上垂著白色紗帳,來回震動夾雜咿咿呀呀哼哼唧唧的動靜,徐煜驚呆了,剛要離開,那帳鉤兒錚的一聲,打裡頭走出一個人來,竟然是楚楚。

  身上披著一件大紅小緊衣,開著前襟雙峰顫巍巍地,下身光溜溜的,赤足笑容可掬的走到方桌邊,拉開抽屜取出一包東西轉身急匆匆的鑽進帳去,又聽到朱赫的嬉笑聲。

  不久,葵花床更加劇烈的震動起來,徐煜暗罵一聲無恥,大步走了出去。

  月色西斜,滿地都堆著帶著露水的枯黃落葉,徐煜站在橋上注視著水中的倒影,皺眉思索。

  突然聽到楚楚慌亂的聲音,「哎呦!少爺不好了,你們快來呀。」

  連續喊叫,徐煜這邊院子裡的婦女不緊不慢的問怎麼了?就聽楚楚越發急道:「快來啊!少爺不好了。」

  如此從四面八方跑過來七八個丫頭婆子,拎著燈籠亂鬨哄的。徐煜躲避不及,被一個老婆子看見了,叫道:「這,這不是煜二爺麼?」

  女人們急忙停下腳步望了過來,徐煜說道:「我來祭拜姨娘,不想驚動任何人,你們快去救人要緊。」

  「哦,好好。」婆子匆匆跑了,臨走時卻深深看了他一眼。

  徐煜心中苦笑,當日自己一走,楊氏隨即上吊,今晚自己在附近,若朱赫有個萬一,真真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不過那又如何呢?

  徐煜緩緩抬頭,望著星空:「莫非你要找他報仇麼?」

  婦女們紛紛湧進了房裡,問剛剛穿好衣服的楚楚,「怎麼了?」

  「少爺不好了。」楚楚紅著臉,偏偏又沒法子。

  大傢伙一瞧,床-上赤條條的躺著朱赫,好像睡過去的樣子,因被縟枕頭折騰的不成樣兒,紛紛埋怨道:「哎呦呦,這種事兒也值得大驚小怪的喊人?不是沒見過局面的冒失鬼,就是你這蹄子打算坐實身份,呸!」

  「什麼沒見過局面?誰打算坐實身份了?」楚楚一面說一面繫著衣鈕,「你們沒瞧見他沒氣了嗎?」

  「啊!」幾個婆子趕忙七手八腳的在朱赫鼻孔上一探,果然沒了氣息,一個個下意識的咧嘴大哭起來。

  好像傳染似得,所有人都大哭大嚷,鬧得外面的徐煜吃驚的道:「真的是你顯靈不成?」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46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索命

  一屋子的女人在鬧騰,忽然一個婆子說道:「哭什麼?還有氣呢,不過微微的。」

  一個婆子趕著埋怨楚楚,一個婦人見狀說道:「這會子你們還有工夫埋怨?趕緊,還不拿參湯吊呢?」

  「是呢,是呢。」另一個婆子扭頭叫道:「快喊丫頭們煎去呀。」

  外圍的丫頭們七嘴八舌的答應了,呼啦啦的跑了出去,人多做事快,不到一會兒煎好了一碗端進來,婆子們忙給朱赫灌下。

  朱赫漸漸甦醒,昏沉沉的說道:「我怎麼了?」睜開眼一瞧,整個屋子擠滿了女人,上了年紀的圍在床前,歲數小的站在外圍。

  大抵因他私下和楚楚胡天胡地,犯了眾怒,大家有意無意的忘了給他遮羞。那麼多曉得燈籠,照得屋裡雪亮亮的,朱赫一瞧枕邊不見了楚楚,又見自己一絲不掛,被這麼圍觀,再荒唐也會覺得不好意思。

  想伸手拉過來錦被,不料手臂沒有力氣,一個婆子會意,笑眯眯的幫他蓋上,來了句:「少爺在養神呢!」

  朱赫紅了臉扭過頭去,婆子們見他無事,有人說道:「好啦,好啦,看什麼看?一個個都和那位似的沒羞沒臊,回去回去!」

  徐煜見朱赫無事了,心裡又是高興又是失望,總之心情很複雜,也轉身離去了。

  這邊婦女們雖退了出來,然遇見此種事有個不興奮的?兼且深宅大院也沒事幹,加上楚楚一副奶奶似的,依著椅背兒坐著軟洋洋的作態,人人又嫉妒又生氣。

  倒是沒人大驚小怪,如今楊氏死了,遺留下來的丫鬟算是孤魂野鬼,與少爺勾三搭四那不算事,當然這是以朱家的門風為標準。

  楚楚二十多歲的年紀。身為貼身丫頭不是處子之身沒啥好奇怪的?儘管有些名不正言不順,有垂涎父親的侍妾之嫌,但只要朱赫開口點名要她,也就是一句話而已。

  再說朱家這方面堪稱混亂,拿朱明之等人的話說,除了蕊珠和軟玉,全家上上下下沒幾個乾淨的。

  當下有人嘲笑道:「一個年輕輕的爺們,你能和他狂到這個地步?」

  楚楚不語,又有人冷笑道:「女人家貪玩的也有,要像你這樣狠的也真少見了。差點索求無度的要了人命。」

  懶洋洋的楚楚還是不語,大傢伙越發來了氣,有個美婦譏諷道:「她往常因為咱們不得暢意,今兒沒人管著,便索性拼了命。沒瞧見連藥和助興的玩意都用上了嘛?噗嗤。」

  「要像這樣的拼法,怕也拼不得幾次吧?」一個丫鬟趁機嬉笑道,「三少爺身子骨不比那兩位,真沒想到楚楚你這麼浪。」

  連續被她們你一句我一句的嘲諷奚落,楚楚惱羞成怒起來。怒道:「你們沒經過他手的自然不知道,少爺在這上頭哪裡顧人死活?我都死過去兩次了,偏偏他還要。」

  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楚楚忍羞站起來整整衣服想要走。忽然發覺下身有東西流了出來,皺皺眉兒暗暗埋怨了下,忍受著不舒服的感覺往自己房裡走去。

  有個婆子說道:「還躲著不陪著少爺呢?」

  楚楚不理會,一直返回自己的房裡。脫下裙子擦乾淨大腿,洗了手,換了件乾淨的。坐在了床邊。

  大戰一個時辰餘韻未消,感覺整個身子還在云裡霧裡飄著似的,很想睡覺。可一想自己也算少爺的人了,放不下心,又來到了前房,看朱赫睡得很熟,鼾聲如雷。

  那些女人見沒事了,都散去了。留下的人見她出來,便也回去了,只叫個小丫頭陪著。

  楚楚給朱赫蓋好錦被,將燈盞交給小丫頭吹熄了,隨手放下了紗帳,慢悠悠的晃出來。

  兩個人面對面坐下,小丫頭拄著腮,眼睛一眨一眨的瞅著楚楚的臉色,覺得今日的楚楚姐比往常分外嬌媚了許多,眉目間別具一種載情不起的風韻,更加好奇了。

  楚楚被一個孩子看的不好意思起來,坐了一會兒睏倦襲來,便趴在桌子上逕自睡了。小丫頭喚道:「姐姐,姐姐。」

  鐘聲打了三下,外頭寂靜沒有一點兒人聲,十月的天氣北風漸緊。一陣冷風捲來,樹上的枝葉嘩啦啦的嗚鳴,葉子蕭蕭瑟瑟的飄落下地,走廊也傳出奇奇怪怪的回聲。

  小丫頭膽小,坐不住想走人,可是又不敢出去,伸手推了推楚楚,人家睡得正香呢。耳聽裡屋朱赫的鼾聲尖尖的一下一下,好像鬼叫一樣。

  忽然又是一陣狂風,天井裡嗚嗚的亂響,窗戶啪的下被掀開,冷風灌入了屋裡,捲起油燈影影綽綽。小丫頭猛然見燈影下站著一個人,嚇出一身冷汗,幸好反應過來是自己的影子,心裡砰砰亂跳。

  不敢去關窗,小丫頭瞧見桌上有一本書,說道:「不如看看書,撐到天明吧。」於是伸手拿過來,誰知看了眼頓時滿臉通紅,敢情是本豔-情小說。

  仗著屋裡沒人,好奇的小丫頭看了一會兒,丟下了,心想姐姐們都和那位爺有一腿,幾時我也嘗嘗滋味?

  忍不住胡思亂想,想像著和朱赫試試成-人遊戲,剛想的心頭火熱,忽然一股冷風吹來,她打了個寒噤,隱隱聽到有人在窗外嗚嗚的哭,那冷風一陣猛過一陣的襲來,小丫頭慌了。

  這些天人人都說這院子裡陰氣逼人,姨娘的魂魄不肯離開云云,小丫頭聽著那哭聲幽怨悽慘的很,可仔細一聽又沒了,至此她再也坐不住了,推推楚楚竟和死人似的不醒。

  小丫頭想走又不敢走,這時裡屋朱赫喊道:「哎呀,不好!」

  小丫頭急忙快步走進去揭開帳子,見朱赫瞪著眼睛大喊,猜測是因為夢魘,遂使勁的推他。醒過來的朱赫說道:「你陪我睡,那噩夢嚇死我了。」

  如果換個時間地點,小丫頭自然情願,問題眼下外頭狂風鬼叫。少爺又是這個樣子,哪裡還肯陪他睡?

  誰知朱赫一把扯住了她不松手,下面的鉛筆暴漲,小丫頭掙扎間一眼瞧見,好懸沒被嚇暈過去。恰好外頭的燈被風吹滅了,今夜沒有月光,屋子裡伸手不見五指。

  「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小丫頭不願意又害怕,大聲喊了起來。

  外頭聽不見,倒把楚楚吵醒了,睜眼一看黑漆漆的。搖搖晃晃的摸了進來,剛好摸到了小丫頭的頭。

  小丫頭誤以為來了鬼,軟綿綿的叫了聲「姨娘饒命」,兩眼一翻倒在了男人的身上,而心裡有鬼的朱赫也以為楊氏來索命,兼且他一整天連續玩了三個丫頭,吃藥梅開七度,一個哆嗦竟然就這麼被生生嚇死了。

  楚楚突然摸著個毛茸茸的腦袋,也當是鬼呢。撲通一聲撲倒在地。

  如果發現及時,或許朱赫還有救,可惜直到半個時辰後,才有值夜的婆子進來。一瞧地上倒著一個人,好像是楚楚,臉上嘴唇都青了。

  「快來人。」婆子大驚。

  先前那些婆子今晚倒霉,再一次紛紛趕來。幾個人先扶起了楚楚,其她人掀開了帳子,見小丫頭蓬著頭倒在朱赫身上。朱赫眼珠子都翻白了,大家急忙施救,按頭髮、掐人中、灌薑湯等等。

  足足一盞茶的時間,小丫頭先醒了過來,嘴唇發抖一句話說不出來,顯然嚇得不輕。

  一會兒楚楚也幽幽醒了,只有朱赫始終醒不過來,一干人徹底慌了手腳,又去喊醫生又是各種急救手段,結果等請來了自家郎中,回天乏術。

  驚見三少爺暴斃,其她人也就罷了,楚楚知道自己完了,無論如何太太也會把氣撒在自己身上,小命休矣。

  情急之下,楚楚靈機一動,整個人瞬間抽風哆嗦,嗚嗚咽咽的哭道:「我好苦呀!」

  大傢伙皆毛骨悚然,有人叫道:「你們聽,那好像是楊姨娘的口氣,好像附在楚楚身上了。」

  有人喊道:「姨娘,求您發個慈悲,叫少爺回來吧。」

  瘋子一樣的楚楚幾下打亂自己的發髻,披頭散髮的指著朱赫,叫道:「你們不知道,都是他千方百計的誘我。我因他素來得太太鍾愛,不敢和他翻臉,六月間她指使丫鬟哄我去了東邊亭子上看鴛鴦,我當是真的。誰知他懷著歹意,騙我進了園子,把園門反鎖,又掏出了那話兒來逗我,我喊叫左右無人來救,被他強行污了身子。後來他又來尋我苟且,我既**於他,又怕被人知道,只好勉強順從。

  哪知道前兒剛午睡,他又來使強,甚至逼我用嘴服侍,事後我覺得慚愧萬分無顏見人,夜晚便尋了短見,可不是這畜生害了我嗎?」

  自然沒人曉得朱赫串通的丫頭就是楚楚自己,也只有楚楚對整個經過瞭如指掌,這番話說得有鼻子有眼,哪怕仔細調查也能從各方進行驗證。

  眼看朱赫的四肢漸漸僵硬,大傢伙苦苦哀求,楚楚厲聲道:「我豈能放過他?快跟我去陰曹地府。」說著撲上前去,拼了命的搖晃朱赫的腦袋,大傢伙紛紛叫道:「姨娘使不得,使不得呀。」

  愣是沒人敢上前,這麼折騰之下朱赫也沒醒過來,顯然是死透透了,於是一個個哭聲震天的跑去上房報。

  很快朱太太和各位姨娘,兩位小姐等等都趕來,『楊姨娘』也帶著朱赫的魂魄去了陰曹地府,人人都說是被楊姨娘弄死的,這麼多人作證,朱家太太也沒得說,只恨自己防範不周。

  氣急敗壞的朱家太太遷怒於所有人,破口大罵姨娘們都是狐狸精,沒廉恥的賤貨等等,清白的委屈,不清白的膽寒,總之沒人敢吱聲。

  本來朱家太太最疼喜歡讀書的朱赫,也因此令朱赫生前行事肆無忌憚,如今痛失愛孫,花費萬金給他風光大喪。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46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回家

  朱赫的死自然驚動了親朋好友,徐沐張朱四大家族中,只有張輔在京,徐慶堂年紀大輩分高不便出面,張輔責無旁貸要擔負起調查死因的責任,所以第一時間親自趕到了朱家。

  結果得知朱赫竟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涉及到朱能的小妾以及其丫鬟,是以張輔只有苦笑著下令掩蓋事實,以暴病的原因對外宣稱,至於外面相不相信是另一回事,起碼只敢在背地裡嘲笑。

  不提朱赫的喪事,儘管當晚楚楚十分機智的『鬼上身』,暫時逃過一劫。但沒過幾日,朱家太太還是調查出是被她害的,自是恨之入骨。因沒有直接證據不能處死,又怕坐實了家醜,便下令將楚楚趕出府去。

  只准帶著隨身衣物,幾年來的積蓄都抄了賞給其她丫頭。楚楚不甘心,因向來與管家朱貴有『交情』,這會子攆了出來,哭哭啼啼的去求人家收留她做個二房。

  其實朱貴與她交好,無非楚楚是五姨娘的心腹,人又長得好看,出於男人的劣根性。他妻子善妒眼裡不揉沙子,加上楚楚成了太太的仇人,本身楚楚的性子又水性楊花,給朱貴幾個膽子敢冒大不韙?馬上翻臉不認舊情。

  楚楚氣個半死,眼見沒有任何人敢收留她,只得厚著臉皮回家去了。

  她家姓齊,乃是金陵小戶,因過不得日子才把楚楚賣到朱府作婢。父親早已亡故,家中七十來歲又聾又盲的老母親,唯一的親哥哥人很好,只是家裡窮念不成書,每日販些時鮮水果挑著在街上賣,賺得百十文錢,買了飯食贍養母親。

  這些年楚楚幾乎沒關心過娘家,如今淒悽慘慘的回來。哥哥一早挑著擔子出門做生意去了。進了破破爛爛的院子,就見白髮蒼蒼的母親一個人坐在炕上。

  畢竟是自己的親娘,楚楚上前激動的叫道:「娘!」

  老太太想了半響也沒認出來是誰,閉著眼睛問道:「誰喊我呀?」

  楚楚大聲說道:「娘,是你的閨女楚楚呀。」

  「楚楚?」瞬間老太太睜開了眼睛,可憐她什麼都看不清,兩隻手臂顫顫巍巍的四處摸索,叫道:「是楚楚麼?楚楚你在哪裡?」

  楚楚一把抓住母親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哭道:「不想孩兒還有見您的日子。」說著痛哭起來。」

  說起來楚楚十三歲時進朱府。至今已十幾年了,當初老太太因不能和女兒見面,日夜的哭,把眼睛給生生哭壞了。也不能說朱家不仁道,在狠毒的富人家也不會完全禁止下人和親人聯繫,除了皇宮。

  一來很多窮人家因親手把女兒賣了出去,自覺有愧,賣出去就是人家的財物,沒臉或也不願意去攀附。類似楚楚她娘這樣的老實人,哪敢跑到國公府要求見閨女?自以為再也見不到了,並且楚楚自己也沒有回家看看的心思,久而久之已然和親人完全斷絕了聯繫。

  二來古代人們也時常到處遷徙。奴僕乃是家產,要你去就得跟著去,長期分隔兩地的結果顯而易見。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封建社會殘酷不假。但人還是那個人,人性永遠不會改變。

  古代社會階級分明,尊卑有別也不假。問題是世事沒有一成不變的規律。比如說你的丫鬟自幼服侍你一起長大,彼此朝夕相處了十幾年,你還會把她視為奴僕嘛?吵幾句嘴,坐一塊兒吃飯,你會在意她不知尊卑禮儀嘛?或許你會,但這樣的結果就是離心離德,身邊最親近的人都不能把她當人看,試問其他家僕會怎麼看你?

  時常看到書評區有人指責怎麼下人都敢瞧不起主人?太不現實了,對不起,這就是事實,別以為你是少爺就沒人敢頂撞,太天真。當一個強勢的家僕和一個弱勢的家主,別以為他會多麼的尊重你,有錢家的孩子被下人家的孩子揍得例子多了,不然那些被太監弄死的皇帝有話說。

  楚楚見母親這個樣子,也覺得傷心,母女倆抱頭大哭一場。哭完了,楚楚瞅瞅房子小小的,上面不是瓦片而是蓋著茅草,牆壁是泥做的,有一段院牆塌了半截,窗戶還不錯,用廢棄報紙糊的密不透風。

  這時候楚楚有些悔不當初,為何當初不接濟家裡一些銀子呢?可惜悔之已晚,她向來高樓大廈住慣的,這時候備感淒涼,坐著發了半天呆,隨口應付著母親的噓寒問暖。

  中午,楚楚想做飯給娘吃,出去一瞧,家裡沒有一根柴一粒米,轉身回來問母親。老太太流著眼淚說道:「兒啊,你不知道你哥子病了,斷了三天火炊,今兒你哥子好了些,挑擔子出去,或許造化好晚間有一口米湯下肚。」

  楚楚的眼淚再一次流下,一時間心如刀絞,終於意識到這些年自己太不孝了,忙擦擦眼淚說道:「娘餓不餓?我有支銀簪,能換幾百個錢買米買肉吃。」

  「萬萬使不得。」老太太使勁搖頭,「等你回去,可不要挨打麼?娘不餓。」

  楚楚哭道:「我是不去的了,府裡太太因我年紀大了,放我出來,服侍母親。」

  老太太趕忙問道:「那銀子要不要還啊?」

  「不要還了。」楚楚嘆道。

  「那就好,那就好,阿彌陀佛,保佑你家太太長命百歲。」老太太這才開心了起來,蒼老的面容開懷笑了。

  「娘,你好生坐著。」

  心裡慚愧的楚楚抬手抽出了簪子,用刀子給割斷了,拿著一半去了街上的當鋪,換了五百銅錢。然後去米舖買了幾升米,發覺忘了帶米口袋之類,乾脆用衣襟兜著。

  花了四十文錢買了只燒鴨子,回家把米淘洗了半升,想要做飯忘了沒有柴火,忙又跑出去買了十文錢的一擔木柴。

  在灶房裡忙了半天,整個臉弄成了黑乎乎的不說,一鍋米飯煮的和粥似的,誰讓從沒幹過這些粗事呢,想了好多辦法,也沒把米飯煮成功。

  即使如此,她母親聞著誘人的米香,歡喜的了不得,楚楚遂盛了兩碗,拿了兩雙茅竹筷子進來。餓了三天的老太太捧著碗就喝,楚楚趕忙去找盤子裝鴨子,誰知怎麼也找不出來,家裡僅僅就有兩個碗,大抵都用來換吃食了。

  「唉!」楚楚深深嘆了口氣,直接把荷葉包打開,拿筷子夾了一塊鴨肉送到母親的嘴邊。

  鴨肉鬆軟好消化,老太太咂咂嘴,詫異的道:「這不是腐干子,怎麼這樣好吃?」

  楚楚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說道:「這是燒鴨子。」

  「哎呦。」老太太開心的道:「託了閨女的福,這生這世還有這個吃,我七八年沒嘗過這滋味了。」說著吃了一口飯,神色期盼:「還有沒有了?」

  楚楚使勁捂著嘴,淚水已然瀑布似的淌下,強忍著說道:「多著呢,娘儘管吃吧。」

  「哎。」老太太又美美的吃了一塊肉,「留一些給你哥哥嘗嘗,你也吃,娘吃兩口就飽了。」

  「足夠咱一家三口吃了,您使勁吃。」楚楚心裡實在難過,儘管肚子很餓,也半口飯難以下嘴。

  伺候母親吃完了,剩下的食物放在桌子上,娘倆坐在炕上說起了話。

  到了傍晚,她哥哥齊大壽挑著空擔子回來,一眼看見了楚楚,大吃一驚,暗道這位奶奶是誰?

  還是楚楚認得自己大哥,跑出來叫道:「哥。」

  齊大壽愣了半響,放下擔子,笑道:「原來是妹子,我倒認不出來了。」

  「哥,我還是你的巧兒呀。」楚楚看著哥哥穿一件藍布舊棉襖,腰上拴一根粗布帶,腳上一雙草鞋,雖然一身窮相,卻相貌堂堂,氣度清清脫脫的。

  齊大壽問你怎麼回來了?楚楚又說是太太念她年紀大了,放了回來。齊大壽點點頭,不再多問,兄妹二人一起進了屋。

  老太太聽著兒子回來了,問道:「今兒賺了幾個錢?」

  齊大壽說道:「今兒大好,我賒了五百錢的果子,在皇城徐府裡,一下子便賣光了。他們還要買,我卻沒有了,趕著回去又販了一擔挑去,也賣完了。當時我尋思徐府這邊生意這樣好,就拿著五十錢去孝敬人家的管事,誰知那管事爺問咱家有幾口人,生計如何?我如實說了,那管家爺憐憫咱家,叫我明兒還挑了去,今後看顧咱家,只收了我十個銅錢的孝敬,囑咐我萬一見到他府裡的老爺少爺,別忘了說是他做的善事。照這麼算一日能賺二百錢,咱一家三口吃用夠了。」

  說完從腰上掏出二百個銅錢來,拿在手裡,要出去買米。

  楚楚說道:「米還有好些呢,中午我燒的飯也沒吃完,就是家裡沒有菜蔬。」

  老太太忙說道:「有鴨子,還要什麼?」

  「只剩下小半隻,給誰吃好?還是再買些吧。」楚楚堅持。

  齊大壽二話不說,出去買了四個錢的豆腐乳,又買了十個錢的冬菜葉子,二十錢的豬油,回來煮了半鍋湯菜,把米飯也熱了,連剩下的鴨肉、腐乳、一隻碗盛湯、一隻碗盛飯,先給母親吃。

  楚楚見天色還早,說道:「怎麼現在吃晚膳?」

  「你當是大戶人家麼?」齊大壽笑著道:「咱們晚上又沒油燈,吃了飯早早休息,明兒一天好去做事。」

  「嗯。」楚楚心裡輕輕一嘆,不說話了,暗道這樣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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