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展翅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報恩
屋子裡,長慶沒拉住動了怒的夏師爺,眼睜睜看著人家憤憤而去。
胡升說道:「糟了!他一怒走了不要緊,若進府對少爺混說,這可怎麼好呢?師父萬不能得罪了三少爺。」
長慶苦笑道:「並不是我不知進退,好好一顆搖錢樹,我怎麼捨得?何況我真的要問問她自己願不願,她本人不願意,老爺就不願意,能怪得了誰?升兒求你先幫我說兩句好話,成不成再說吧。」
畢竟徐煁是徐汶的晚輩,徐灝又是講理之人,徐煁上頭還有兩個哥哥,所以長慶心裡不怎麼害怕。胡升見他口風很緊,一副不見兔子不撒鷹,無奈辭了出來,在外頭找到了夏師爺,將長慶的話一字不漏的全說了。
夏師爺無可奈何,遂讓胡升回去告訴徐煁,說今日沒找著長慶,改日再去。
江寧府。
楊帆東下的陳鎰攜夫人抵達碼頭,早有江寧府屬下各級官員以及府衙官吏衙役等等,出城十里迎接。
見了面,陳鎰全家進了城,先在驛站裡住下。預備來日去拜見薛文等大臣,擇吉日準備結印等事宜。
過了一日,陳鎰選好了吉日,因上一任還有些事情,一時不能讓出衙門。薛文得知後,便把陳鎰全家安排在一座空宅暫居。
晚上,陳夫人正坐在房內看書,丫鬟進來說道:「外頭有男女二人自稱從揚州來的,就是老爺在江都任上審案的沈家夫婦。還說帶了他女兒來,現在沈家奶奶在門外說要見夫人。」
陳夫人放下書嗎,納悶的道:「怎麼我們前腳剛到,他們後腳就追來了?又帶了女兒,一定有原故,快把人請進來。」
不一會兒,伍氏神色拘謹的走進屋裡。跪在地上就要磕頭,陳夫人忙拉她起來,叫在身邊坐下。
陳夫人問道:「你們全家到金陵來做什麼?」
就見伍氏不好意思的低聲道:「在揚州蒙大人搭救我全家性命,回家設了長生祿位,早晚祈禱。可是因有下情,小人夫婦只好帶了女兒過來,一來大人高昇,前來賀喜,二來打算面求太太做主,則小人夫婦感恩不盡。」
陳夫人奇怪的道:「什麼事?但說無妨。只要愚夫婦能辦到,定不會推辭。」
伍氏吞吞吐吐的說道:「不瞞夫人,我女兒自從受了呂熊羞辱,雖蒙大人昭雪,可女兒說女孩家如白玉一般,不可稍有瑕疵,遭人非議。當日被呂熊拉拉扯扯了一番,雖然未曾被其污辱,究竟有男女授受之別。好似白玉有了一點瑕疵。
唉!她竟然願終生唸佛看經,誓不嫁人,說什麼奉養小人夫婦壽終,即去削髮為尼。小人夫婦被她嚇得半死。苦苦相勸,她這才回心轉意,卻提出除非與我有大恩之人,我只當報恩去服侍他。哪怕為奴為婢都無怨悔。」
說到這裡,陳夫人已經聽呆了,愣愣的看著伍氏。心說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奇事?怕不是她女兒非要如此,而是她夫婦眼見夫君高昇,想著來攀附權貴吧?真真是好心沒好報。
不過一時無法辨別真假,陳夫人出身大家閨秀,遂耐著性子聽下去。
伍氏繼續說道:「仔細想來,只有大人救了我全家性命,又給我女兒昭白節操,是她的大恩人。故而厚著臉皮帶她來,請求太太念我女兒一點真心,收養了吧。不管是做侍妾還是丫頭,只要女兒她情願,小人夫婦無不從命。」
這話就有點意思了,陳夫人眉頭舒展開來,沈家夫婦能說出把女兒賣給自家為奴為婢,足見確實是出自她閨女的意志。
古代永遠不缺少把個烈女傳奉若神明的婦女,沈蘭姑就是這樣的人,如此聰明的人往往也愛鑽牛角尖,心理上有潔癖,自以為受了呂熊的污染,已非無暇之身,又因自己帶累父母身受官司,乃大不孝!
也或許因呂熊的行為而對男人有了恐懼心,反正沈蘭姑對此引以為憾,也或許因父母只有自己一個女兒,竟矢志今後一輩子吃素唸經,待侍奉父母天年過身後,便投入空門所謂的以修來世。
沈若夫婦萬萬沒想到閨女這麼烈性,夫妻倆路上的對話僅僅是開個玩笑而已,壓根就沒想過報恩或攀附,純屬對恩公的一句感慨。實則早計劃好了,膝下只有一個掌上明珠,將來還指望招個上門女婿呢。
夫妻倆輪番勸解,沈蘭姑突然提出除非借報答恩人,才能適人云云。
當時夫婦倆彼此面面相覷,伍氏笑著對丈夫說道:「不想孩子這麼有見識,如果陳大人能收她做偏房,你我何愁無人送終?強過招個沒本事的入贅女婿,我們又能借此報恩。」
沈若心裡不痛快,可是怕女兒真的不嫁人,又架不住妻子力勸,同時以身報恩這麼高大上,便點了頭。
大多數人家是父母逼著女兒攀附有錢人,沈家正好相反,至於到底沈蘭姑心裡是怎麼想的,誰知道呢。
陳夫人並不驚訝,自小耳濡目染,如此性情的女子多了。當然她也不傻,以報恩之名試圖一躍成為堂堂知府的小妾,這樣的女人也很多很多。
陳夫人笑道:「此事怕是不能,一來我家老爺性情拘謹,曉得你家是書香舊族,焉能委屈了你女兒?二來地方官私買本地民女,有違禁律。這樣好了,我會幫她留意訪一個門楣相合的好人家。」
「奈何她拼著一死也不會同意。」伍氏滿臉苦笑,「只求太太可憐小人夫婦只生了一個女兒,要不等夜深人靜悄悄送進府中,神不知鬼不覺,何況貴府僕婦丫鬟甚多,外人哪裡會知曉?」
厚著臉皮而來的伍氏委實沒把握,只因存著一絲僥倖心理,也是仗著閨女漂亮聰慧有見識,不管放到哪裡也不愁不會脫穎而出。
不想陳夫人竟然馬上點頭同意了,敢情因她連續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後,正準備好好修養身體,陳鎰那方面又很頻繁,兼且丈夫升了官,必然得給張羅一兩個小妾,不願意也得張羅,除非承認自己不賢。
沈蘭姑家教不錯,家世平常沒什麼威脅,又是這樣的貞潔性情,不妨姑且把她接進來,相機而動。如果改了心意要嫁出去,自然成全於她,就算非要給丈夫做妾也未嘗不可,畢竟有恩於沈家,總比不知底細的要放心。
總之世事就是這麼奇妙,陳夫人含笑道:「那且將她送進來好了,你夫婦也在我府中留住一段時日。等我家老爺回來,咱們慢慢商議。
喜不自勝的伍氏當下歡喜不盡,道了謝退了出去,興沖沖的回客棧收拾東西不提。
一粟園。
徐煜忙著作詩換錢,連日來足不出戶,姑娘們閒著無事過來圍觀,不禁也來了興致。
聽朱明之講訴顧影憐的遭遇,涉世不深的女孩子一個個唏噓不已,其中顧影憐的一首詞,令人感慨。
春愁滿紙,把君詩細讀。花落東風冷金屋,算眉的誠翠,秋水愁青,腰肢瘦,掩過羅裙一幅。桃花門卷小,窈窕文窗,一帶紅樓抱溪曲。
無語悄憑欄,對著蓮花,隱約想可人如玉。管簫雙吹一年來,算鴛帳鸞衾是儂無福。
沐蘭香嘆道:「這詞筆纖秾極了!看這末句,對方娶親她是知道的了。」
蘊玉和韻寧一左一右趴在桌子上,看著第二首詞,徐韻寧念道:「紅箋小字,倩流鶯相候。一寸春愁酒邊逗,帳夢魂蝶冷鏡彰鸞孤,只剩得血淚尚沾紅袖。呀!果然娶了親,怎麼可以?」
「茜窗愁獨坐,傷別傷春,如此銷魂怎禁受?花底問雙禽,哪處樓台可依舊。萬花如繡,記攜手迴廊囑叮嚀,說別後相思寄儂紅豆。」蘊玉唸完氣呼呼的道:「呸!既然成親又何必招惹人家?這男人真可惡。」
「父母之命罷了。」朱軟玉一聲嘆息。
「不對不對。」徐煜忽然叫道:「你們看,小樓西角,有幾株煙柳,三迭陽關笛中奏。記銀屏索酒寶扇題詩,總坐到小院悄無人後。
伊家何處是?夢也難尋,月夜花朝斷腸久。欲守十年貞不嫁,東風問為甚又難開口。怕門外安排七香車,便斷近紅顏不堪回首。照這麼說,顧影憐也許了婿家啊?」
朱明之說道:「就是為此才走的,你們看看卷三『懊儂曲』一篇便知道了。」
柳絲搖夢湘簾尾,樓上橫波剪春水。
翠濤飛拍玉欄杆,倒吸春人入波底。
十幅柳蘇卷空綠,鴛鴦瓦冷春云宿。
木蘭艇子搖過湖,愁聽一聲懊儂曲。
「寫得好!」徐煜情不自禁的擊節讚好,「放眼咱家,除了長輩們,再無人可與之比肩了。」
徐韻寧不服氣的道:「先不說諸位姐姐皆有大才華,我就不服氣,不信我給你寫一首瞧瞧。」
徐煜笑道:「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麼?大詩人豈能沒有感悟?你們一天到晚就知道玩,縱使有天賦也難以寫出此等傷人肺腑的佳作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