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056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23:09
卷四 展翅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自己挖坑

  沈家父女正在堂前議論,就聽啪啪的打門聲,聲音很急,沈蘭姑以為是父親的朋友來了,便躲了進去。

  沈若出來開門,見外面站著幾個陌生公差,問道:「諸位有什麼事?」

  領頭的張正問道:「你家可姓沈,你莫非就是沈若麼?」

  「不錯。」沈若點了點頭。

  一臉絡腮鬍子的王洪輕笑道:「果然是沈老爹,我等特來拜訪。」

  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沈若猜測事必有因,於是客氣的將他們請了進家坐下,問道:「諸位從哪座衙門裡來?尋沈某有何見教?」

  因沈若考中過秀才,在揚州多少有些名望,張正四人不敢拿大,王洪客氣的道:「小的都是甘泉縣衙的,因敝上胡知縣有公文在此,請沈老爹過目。」

  沈若接過來簽單一看,勃然大怒道:「果然平地起風波,信口雌黃含血噴人。」抬頭正色解釋道:「不瞞諸位,銀子是有一千兩在此,明明是姓呂的無中生有騙了內人,留他住在舍下,他故意將銀子交給內人保管,後來因他幹出沒廉恥的惡事,無顏對人,又怕我回來見面當場被揭穿,連夜遁走,所以銀子沒來得及取走。先前我正打算當面退還給他,不料此等小人竟先捏造訟詞誣告。哼!說什麼我當面將女兒許給他做妾,簡直笑話,我連認都不認識他,萬幸沈某及時返家。」

  說完沈若站起身來,面無懼色,拱手說道:「不勞諸位費心了,既然我回來,自然無需內人和小女到案,我這就去當堂與呂熊對質個明白,孰是孰非即會分曉。請諸位稍坐,容我進去告訴內人。馬上隨諸位同行。」

  張正和王洪對此案心裡有數,事不關己只要沈老爹能到案,就算完成了任務,客氣的道:「你老爹做事真爽快,您請,我等在此等候。」

  沈若遂走進裡屋,告訴妻子姓呂的謊告,囑咐道:「你們不要害怕,我現在就去縣衙,看那畜生怎麼說。真是真假是假,一切自有公論。快把一千兩銀子取出來,我帶過去。」

  伍氏大吃一驚,叫道:「這是哪裡說起?虧他竟敢欺瞞官府,還有沒有天理了?」

  沈蘭姑卻眼淚流了出來,哽咽道:「我說姓呂的一定會報復,果不出女兒預料,只怕他官官相護,咱家頃刻間家破人亡。爹。你一定要見機行事,切莫硬頂著,保重自己為是,大不了女兒認命。」

  「你又多慮了。」沈若神色凜然。「我本清白人家,豈能賣女兒?難道憑他一面之詞,縣官即信以為實麼?試問我把女兒賣給他做妾,有何見證?有何憑據?」

  「爹。」沈蘭姑急道:「他既然敢謊告。又是官宦公子,可想而知必有一兩處能使官府相信的手段,父親不可不防啊!」

  沈若微微動容。點頭道:「我知道了,到時先隨機應變吧。」

  這時伍氏戀戀不捨的把銀子拿了來,沈若用包袱包好,提在手裡,出來隨著公差去了。

  伍氏出來關好門戶,愈想愈氣,破口大罵道:「好你個呂熊,我恨不得把你天誅地滅,將你千刀萬剮。你調戲了人家女兒,反告人昧了你銀子,叫我女兒給你做小?呸!我咒你老婆將來也賣給他人做小,你全家不得好死!」

  坐在一邊的沈蘭姑不發一言,心裡如同刀割,她擔心父親此行要吃大虧,一來父親為人憨直,到了衙門見呂熊勾結官府憑空冤枉他老人家,大怒之下當堂出言頂撞縣太爺,甚至謾罵。

  二來姓呂的敢血口噴人,必然提前安排妥當,就怕連賣身契都能偽造出來,他好像本來就和甘泉縣令有舊,加上對門劉家,若再通了賄賂,十有八九自家在劫難逃。

  好在沈蘭姑還有指望,畢竟新皇登基後,把整個都察院都給清洗了,刷新了吏治,而江南有鐵面公周新在,揚州距離京城又不遠,本地官員不大敢草菅人命。

  她默默祈禱神明保佑父親,只求能平安回來,又告訴母親求鄰居到縣衙去打聽消息。

  不管如何,出了事母女倆也沒什麼好辦法,只能在家愁悶。那邊沈若自問清白,腳步從容的進了衙門,張正將他關在班房裡,叫王洪帶人看管,他自己去了衙門後宅稟報。

  少頃,胡縣令傳話二堂伺候,升堂後,先將原告管家王德叫來問了一遍,吩咐跪在一旁。

  沈若被喚上來,胡縣令說道:「沈若,你既將女兒給與呂公子為妾,收過他五百兩銀子,又立了賣身文約。怎麼你妻子把呂公子的一千銀子騙到手,就翻臉不認賬了呢?你想想,呂家白白損失了一千五百兩銀子,怎肯幹休?如今人家告到了本縣衙,本當辦你個通同抵賴,姑念你遠在蘇州,乃是你妻子昧良,與你無涉。

  好了!你好好把女兒送到呂家,呂家有了你女兒進門,斷不會記著前仇,兩家重修舊好,呂公子往後還會照顧你。本官良言相勸,你自己要想個明白呀!」

  沈若面不改色的聽完,因沒了功名又是被告,如今屬於最低等的商賈夥計,所以跪下來說道:「大人,冤枉死小人了,莫說小人家乃系世代書香,小人因生計迫不得已才操持賤業,但我家依然是堂堂正正的平民百姓,縱然餓死也不會賣女兒。就連那姓呂的,小人都不認識,都怪小人髮妻一時糊塗,聽信他花言巧語信以為真。那姓呂的又百般央求,要借住在小人的家裡,因他深夜調戲了小人女兒,被小人妻子怒罵一頓,無顏留下連夜走了。

  若說這一千兩銀子,是他先前住進來時,說外面不便收存,交代小人妻子替他收好,後來遁去未及帶走。至於他所告之詞,儘是一派胡言,無半字實情,小人要求青天老爺做主,先問他個誣栽良民的罪名。」

  「嘿!」胡縣令搖頭失笑道:「沈若,本縣看你的相貌頗為老實,像個忠厚人的樣子,誰知你巧話連篇搪塞本縣,真是人不可貌相呀!你既然承認一千兩銀子在你家,可見呂公子不是冤栽。依我說你明明收了人家銀子,又立了文約,想反悔不把女兒交出去?於情於理就說不過去。

  何況你想把銀子退回去不打緊,買賣不成仁義在。但是你妻子見錢眼開意圖賴了人家的銀兩,又無故辱罵,你現在打算退銀子,別說呂公子了,連我也不願意。可嘆你當初要是不收他訂金,如今反悔,呂公子也無可奈何,只怪你做錯了,本縣已經格外施恩,不究前情,沈若你不要不知好歹,自討沒趣。」

  哪裡有什麼訂金?哪裡有什麼文約?這一切全都無中生有,怒火中燒的沈若見縣太爺句句皆袒護姓呂的,知道他們官官相護早已商量好了,哪裡還能安耐得住?大聲說道:「大人說的話,叫小人死不瞑目!那呂熊有意藉機栽害我家,誣良作賤,此事顯而易見。

  是!他交代小人家銀子一千兩有的,小人妻子不該收他銀兩。可是,試問他何以在蘇州僅僅見了小人,又沒見過我女兒何等樣人,單憑小人要賣女兒的話,他即兌付五百兩銀子,天下哪有此等痴傻?再者他的五百兩銀子是何人中介?試問一千五百兩的大事,可以兩個人當面定下麼?就是媒婆也該要有一個,難不成小人知道他要賣妾,親自上門去賣女兒嗎?並且賣身契上絕非小人筆跡,他呂熊能夠誣告,也可以假立憑據,此案實在漏洞百出,小人要求大人詳察!」

  這一番話,把個胡縣令搶白的啞口無言,把女兒賣給人做妾這麼大的事,不可能不請保人作證,去官府登記,別說媒婆了,沈家七大姑八大姨和四鄰不得挨個通知?親戚們誰不得來吃杯喜酒熱鬧熱鬧?又不是做虧心事,誰家會偷偷摸摸的賣閨女?那可是去做小妾,不是去做侍妾,一字之差區別大了。

  當然呂熊可以說是買的侍妾,畢竟涉及到一千五百兩銀子。問題是胡知縣忽然發覺自己的主意不行了,對方果然經商多年,熟悉買賣上的律法,抓著不放的話,太容易揭穿虛假。

  此案棘手,因為沈若要是不服氣,只定會繼續告下去,所以胡縣令赫然發現自己竟給自己挖了個坑,案子上了公堂,就算自己馬上息事寧人,不消說得罪了呂熊,此案傳揚出去,上司派人來核查怎麼辦?

  稍微有點經驗的官員都能看出此案有鬼,當日胡知縣大張旗鼓的去拜會呂熊,誰人不知?而他是龍鼎得意門生的事更是人盡皆知。

  官場上就是這樣,一個位子被無數人盯著,沒有事還能找出事來,何況真的有事。現如今呂熊和龍鼎丟官貶官,絕不會為了胡縣令鋌而走險,如此胡縣令上頭沒人,誰能放過痛打落水狗的機會?官帽子要不保呀!

  這時候的胡縣令冷汗出來了,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不由得惱羞成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狠狠一拍驚堂木,叫道:「好大膽的王八蛋,你串同你妻子圖賴呂家銀兩,昧不交人。本縣好意開導,只叫你交出女兒,不願辦你,還敢強詞奪理的頂撞本縣?來人,先打他個犯上不敬,掌嘴二十,本官再追究你昧銀匿女的罪。」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4 23:11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迷廊曲曲

  甘泉縣大堂,胡知縣一聲令下,兩旁衙役頓時齊聲吆喝,二三個負責行刑的大漢走過來,老鷹抓小雞一樣,不由分說就把沈若拖了下去。

  因胡縣令的態度,掌嘴時自然下了狠手,噼啪聲中,將沈若打得腮幫子高高腫起,嘴上流出了血絲。

  吃軟不吃硬的沈若忍著痛楚,書生脾氣發作,這時候也不要性命了,大叫庸官草菅人命,我是被冤枉的。

  氣得胡知縣連連拍案,罵道:「了不得!你們看這東西可惡不可惡?竟敢在本縣堂前肆行無忌,我也不和他一般見識。把人押下去,限三日內交人,一千兩銀子暫行寄庫,待他交人後仍領回去。」

  畢竟上任不久,悻悻的胡知縣不敢明目張膽的辦冤案。一旦事後上司追查,大可推說自己出於一時氣憤,並且把一家之主的沈若關在牢裡,沈家母女沒了主心骨,一等乖乖的把女兒送給呂熊,想必沈若見生米煮成熟飯,也只能認命。

  不料在衙門口聽信的鄰居跑了回去,告訴了審問的經過,伍氏嚇得大哭,哭道:「這是哪裡來的晦氣!撞著個瘟官也不問真偽原因,一味聽信姓呂的鬼話,反把我丈夫打了。老天爺,我要這條命何用?不如去縣衙擊鼓喊冤,與那瘟官拼了吧!不然我也對不起夫君,禍是因我而起。」

  含著淚的沈蘭姑拉著母親,說道:「娘,你過去喊冤,就算喊死了,官府也不會理睬。還是到府裡告他一狀,告他個問官不明,看他怎麼擔當得起?」

  「好,好!」

  這時候的伍氏對女兒敬若神明,趕忙去求了某秀才寫了狀詞。然後馬上遞進了府衙。伍氏又跑去縣衙探望丈夫,囑咐沈若無需著急,好生等候府裡的批示,總不能知府也像胡知縣那麼糊塗吧?

  誰知伍氏的行蹤都被人看在眼裡,知府姓毛,與劉蘊有些交情。於是劉蘊和呂熊商議一番,備了若干黃白禮物,當晚由劉蘊親自去拜會。

  毛知府也很貪財,既然此案是甘泉縣辦的,樂於賣劉蘊一個人情。做個好人讓胡知縣繼續審訊,這就叫做只受其利,不受其害,總的來說是沒當回事,加上劉蘊的花言巧語,認為道理都在呂熊這邊。

  第二天,府裡下了批示,心情忐忑的胡知縣這下子好不得意,哈哈大笑起來。顯然幫呂熊幫對了。這不就和上司有了聯繫嗎?今後就算是同坐一條船了。

  倒霉的沈若又在堂前被打了一頓,胡知縣氣勢驚人,再限期三日內必須交人,若還是不服。定當重究。

  伍氏母女得了消息,如同掉進了冰窟窿一樣,本來指望府裡昭雪,不料上下串通一氣。萬念俱灰的伍氏又要去拚命。

  危急關頭還是沈蘭姑鎮定,拚命拉著瘋了似的母親,急道:「娘。這不是拚命的事,咱們得設法救出爹才是。您別急,既然府裡不聞不問,難道除了一個府衙就沒有別的衙門告狀了嗎?咱們這裡本是江都縣管轄,素來聽聞陳縣令是位清正之官,到任以來辦了幾樁為民除害的好事。因他去了省城,才撞到那瘟官手裡,過幾日陳縣令就能回來了,母親可再去告一狀,若陳縣令不管,那咱母女拼著性命不要去省城去京城,哪怕姓呂的有通天手段,就不信聖上和滿朝文武都是壞人。」

  「好!」伍氏對女兒言聽計從,苦苦等待江都縣令回來,同時又發愁,三日期滿還不回來,丈夫又要受皮肉之苦。

  好在僅僅兩日,布莊的夥計打聽到陳縣令今日返回衙門,母女倆大喜。

  這位陳縣令名叫陳鎰,洪熙年間考中的進士。因歷史有了改變,這時候只是個縣令。

  歷史上的陳鎰很有名,明英宗時期派他鎮守陝西,陳鎰用自己的方式解決了陝西的饑荒問題,前後十餘年共三次鎮守陝西,陝人很愛戴他,每次從京城返回地方,據說歡迎他的百姓綿延數百里不絕。陳鎰在陝西軍民的地位之高,縱觀有明一朝無人可及。

  準備好的伍氏遂揣著狀詞,跑去攔轎喊冤。也是江都縣治下,不管是胡知縣還是劉蘊呂熊等皆不敢造次,派人攔截豈不是不打自招。

  陳鎰忽然瞧見一個婦女衝出來叫冤,吩咐收了狀詞,把人帶回了衙門,問清了情由,皺眉道:「胡知縣怎麼如此糊塗?聽信原告一面之詞,就硬要沈家女兒賣出去,也不仔細問清楚,原告呂熊有仗勢欺人之嫌,本官不能不問。可笑連毛府尊也跟著糊塗了,沈家乃本縣治下,理應歸我衙門審問。」

  陳鎰馬上命文吏行文,派出衙役至甘泉縣提取原告被告等人證,以及審案的原卷。

  胡知縣接到江都縣的移文,暗罵陳縣令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也知道陳鎰有名的鐵面無私,絕非毛府尊可比,硬頂著不交不是事呀。誰知道他這麼快回來,案子發生在江都縣治下,人家要把案子接過去,合情合理。

  心裡有鬼的胡知縣可謂是投鼠忌器,生怕拖延時間引起對方的警覺,只得把沈若和卷宗交給了江都縣衙役。他急忙坐轎子去找呂熊,叫他趕緊設法擺平。

  書房裡,呂熊不屑的道:「我不怕他。」

  「不然。」劉蘊沉吟道:「這陳鎰為人古怪,所幸我與他有過一面之交,等我去裝個木鐘,曉之以情。但是此人只可以用情縛他,卻不可以用利誘之,想必我劉蘊屈尊前去求他,他也不好十分推卻。」

  呂熊馬上說道:「劉兄速去,不可遲緩。雖說是小弟惹出來的禍,也是你劉兄先起頭的。」

  胡知縣聽見劉蘊要去求情,從旁慫恿道:「難得劉公仗義,我想憑著我們這些人,大不了由著他袒護沈若,只要不認真追究到呂賢弟身上就行。劉公與呂賢弟盟好,斷不能坐視不管。古云唇亡則齒寒,能平息此事,連下官都感激不盡。

  如此你一言我一語。劉蘊本來就是隨口一說,鬧得他還不能不去了,苦笑道:「去就去,可是我拿不穩此人,可惜不是別人,我一封書信就能成功。」

  「事宜從速。」胡縣令乾脆替他叫家丁備轎,「現在就怕人證到了他衙門,即刻審問就麻煩了。」

  好說歹說把劉蘊請了出去,胡縣令坐轎返回縣衙,一路上心裡懸懸的。至此後悔為嘛貪圖呂熊區區五百兩,惹出這麼一場麻煩來,何苦來哉?

  與此同時,徐煜和好起來的朱明之等人在一粟園散步,打算改些名字,因當初大多數名字都是徐慶堂帶著文人起的,不合心意。

  由園門開始,不走山洞近路,正門後四四方方的院子。朝東一個六角亭子,對面也是個涼亭,四面接抄手遊廊,左右皆有很隱秘的月洞門。天井裡種滿了竹子等植物,很典型的江南庭院。

  朱蕊珠指著紅牆說道:「這裡就應該題幾個字,兩個亭子也該取個名字。」

  徐煜說道:「這裡是入門第一處,得有些意思才是。」

  「我想到了兩個字。不知可用得麼?」徐韻寧忽然說道。

  「怎麼不可以。」徐煜問道:「哪兩個字?」

  徐韻寧笑道:「『涉趣』二字如何?」

  「涉趣?」徐煜有些糊塗,倒是朱蕊珠等人紛紛瞪了眼徐韻寧,大家都不說好歹。逕自往前走去。

  打月洞門出來,因向來不是走山洞就是走懸橋,幾乎很少有人走這條路,只見眼前曲曲折折重重疊疊的全是迴廊,根本看不清楚方向。

  「怪不得無人走這裡呢。」朱明之想了想,「就叫通幽吧,除了它再沒有更貼切的了。」

  「好!」徐煜點點頭,等上了遊廊,大多數人都笑了。

  不用問,誰都能猜到這裡出自哪位大神的惡趣味,遊廊四通八達,跟迷宮似的,到處是花木石筍和奇形怪狀的假山,遊廊不時彎彎曲曲的打假山裡穿過,一轉身便認不出哪條是來路,哪條是去路了。

  如果是個路痴,一准迷路大半天,這也是人人選擇近路的重要原因,有病才從這裡繞來繞去。

  「這裡有趣,該提和匾額。」朱軟玉笑道。

  徐蘊素十分熟悉的說道:「我最喜歡在這裡捉迷藏,這向北去走廊,打假山背後繞回來,仍通到這向東去的那條走廊。那向東的走廊,也是三面通的,向西便是這裡的去路,向南便仍通到這向南的走廊上來。這裡向南的走廊也是四面通的,向北走便是這裡,向西走繞個圈兒過來也是這裡。嘻嘻,每次捉弄不知道路的在這遊廊上,迷著一天都走不出來呢。」

  「阿彌陀佛,我都被你繞暈了。」沐蘭香莞爾一笑,說道:「那就掛個『迷廊曲曲』好了。」

  眾人都笑言名字貼切,當下由蘊素領路走了出來,這裡大概位於洗翠亭的西側,仍是一帶遊廊,一面看著花牆,一面對著假山,在這裡道路又分了三岔口。

  徐煜指著說道:「這裡向東是後山,往回走通往迷廊曲曲,向南才是正路呢。」

  蕭冰藍說道:「這邊兩面環山,就用『環翠」二字可好?」

  大家都說好,徐煜記在心裡,朝南走去。走了一會兒,轉個彎兒,一所朝東的三楹楠木花廳。

  外面一帶清幽籬笆,裡面矗著一二十株石筍,形狀百出,有像松樹的,也有像人的,也有像立鶴的。還種著兩株白皮鬆樹,又有幾株棕樹。

  廳裡面陳設些罕見的古器,裡裡外外絕沒一點兒火氣。窗楹也雕的甚是古媚,不與時俗相類,桌椅都是楠木嵌綠云石的。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17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日有所思

  女孩們四處觀賞,朱明之驚訝的道:「竟有如此所在,取名太古山房好了。」又對春妍說道:「把前兒個母后賞賜的鐵畫屏掛在這裡,比擺在我們那兒更好。」

  「這裡是仿造權姑姑的院子,她向來喜歡幽靜。」徐煜又說道:「這兩年她病重,我想著請她住過來散散心。」

  權美人在徐家是很特殊的存在,輕易不和人見面,獨居一處沒有子嗣。時常回老家朝鮮探親,一去就是大半年,也因此旅途勞累,去年病倒了。

  徐蘊玉對朱明之問道:「就是那鐵鑄成的翎毛花卉屏麼?」

  「是呀!」朱明之解釋道:「那鐵畫據說只有一個人會鑄造,他鑄的鳥獸魚蟲和活的一般。可惜現在此人故世,金陵工匠再沒有人能鑄出來,所以外面不多見,很是稀罕。」

  大家在此流連了好一會兒,把一路上的所見作詩題字,徐煜安排了專人負責雕刻。

  他引著女孩們出來,打右首走廊往綠云深處的隔壁走去,過了個花瓶式的門,是一間小書齋,朝東向。

  院子裡只有一個石台,一顆花樹也沒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徐煜是準備來年春天種朱明之的牡丹。

  隨便起了個名字,往洗翠亭的方向而來,岸邊一座朝南的水閣,一泓池水碧青的像鏡子一般。人伏到窗檻上看下去,金色的魚兒都浮上來吸人影兒。

  徐煜不作停留,帶著她們朝著一帶楊柳走去,柳蔭裡露些窗楹樓角,兩旁是花牆走廊,約四五步一彎,轉了兩三個彎子,眼前一座圓亭,蓋在水面上。

  徐煜說道:「這裡我早就想好了。寫『安知我不知魚之樂』如何?」

  「正好你昨兒寫了一副對聯,是不是用在這裡的?」沐蘭香說道。

  朱明之心中一動,問道:「什麼句子?」蘭香說道:「是游魚聚人影,唬鳥說花香。」

  「我記得是『唬鳥奪花枝』呀?怎麼改了。」朱明之蹙眉看向徐煜,徐煜賠笑道:「本來是用『唬鳥奪花枝』的,後來這附近沒得花木,所以改了。」

  朱明之淡淡看了他一眼,也就不言語了。出了亭子,一所五開間大院子。天井甚大,上面蓋著青磚卷篷。臨池用紅欄杆子圍著,有七八株一排的柳樹,隱隱望見對面水閣。

  這院子裡是一座樓,進廳一看,乃是五間一統的,能容下十幾桌席面。窗楹都是整塊大玻璃的,甚覺寬敞明亮,可以看出是用來招待客人的。

  徐煜說道:「這樓上當初打算收藏古籍,老太爺用了『賜』三字。也不用改了。」

  姑娘們紛紛說是,遂跟著他魚貫走出來,穿過月洞門,後面是一所小小的三楹精舍。糊著碧紗窗子,天井種著幾株芭蕉,徐韻寧不假思索的說道:「叫綠夢軒好了。」

  「行!」徐煜當先走過去,再進一個月洞門。朝南一所五開間的鴛鴦廳,前面種著幾株大梅樹,又堆些假山。兩邊走廊向山上曲折而去,山腳下滿擁著梅樹,約有五六十株。

  與此同時,江都縣令陳鎰正在上房與夫人閒話,說沈家一案其中定有情弊,還沒等他分析案情,管家進來說道:「揚州劉大人要面會,說有話相商。」

  陳鎰看了眼名帖,皺眉道:「此人風評不佳,我懶得會他。你就說我沿途受風,不能見客,改日再說吧。」

  管家轉身去了,不久又回來說道:「他立意要見,強行下了轎子坐在花廳裡呢。」

  陳鎰無奈,只得走出來。劉蘊站起來說道:「劉某一返回揚州,即聽聞口碑載道,士庶同頌,可見有戒老弟恩澤周施。故此特專誠前來聆教,豈意拒絕太甚,不容一見,想劉某恐有得罪之處,正深為惶恐。」

  陳鎰字有戒,聽著對方拽文,無奈的笑了笑,上前施禮道:「仁香兄太謙了,下官愧不敢當。小弟實因沿途受些江風,懶與應酬,尚請原諒,容改日登門謝罪。」

  當下二人坐下,陳鎰不知他為何而來,當然也不會問,東拉西扯的說些客套話。而劉蘊畢竟有事求人,主動開口道:「劉某有一事奉乞,還望有戒老弟成全。」

  「有話直說。」陳鎰心說他莫非為了沈家一案而來?

  果然,劉蘊將呂熊狀告沈家的話,又花言巧語的說了一遍。

  「敝友其實非一定要與沈家為難,皆因此事太難為情。沈家不交出女兒也就罷了,怎能反誣控人家呢?況呂某亦系前科副車,乃我名教中人,安肯作此違法之事?沈家不願女兒與人做妾,呂某亦不能強逼其賣,但要把以良做賤的事辯清楚。如果沈家認罪,將一千五百兩銀子如數退還,呂某可以罷訴。因他是在案人證,不便前來,所以央求劉某來懇請有戒老弟推情,想陳老弟洞見萬里,當不會懷疑劉某在粉飾言辭吧?」

  「嗯。」陳鎰始終沒說話,心說姓呂的既然有理有據,又何必托你來致意?可見裡面有文章,品味著『前科副車』四個字,心中一動,問道:「令友呂某可是呂震之子呂熊麼?」

  劉蘊正說得娓娓動人呢,沒防備陳鎰突然一問,一時間無言以對,含糊的道:「我也不知是與不是,只知他名叫自新。」

  人家老丈人龍鼎給改的名字,真真一片良苦用心,奈何「自新」二字可謂是不打自招也,劉蘊自己的臉上瞬間現出了一絲忸怩之色,陳鎰一瞧就明白了,也無需追問。

  想呂熊在科舉期間做的那些事,是個文人就會深為不恥,所以陳鎰冷笑道:「呂熊我久聞其名,久仰其人,不用仁香兄囑咐,小弟自會關照他,定不負尊托便是。」

  說完,陳鎰舉起杯讓客,顯然是已經不耐煩和劉蘊囉嗦下去,催他滾蛋。

  劉蘊心裡暗暗叫苦。眼見雙方話不投機,只好悻悻的起身告辭。回到了自家,呂熊急切的問道:「怎麼樣?胡知縣那邊打發好幾波人來問。」

  「哦,哦!」劉蘊含含糊糊的,畢竟在呂胡二人面前誇了口,此刻說出真話,怕人家今後取笑他,於是故態復萌,不考慮後果的隨口說道:「陳知縣應允了,不但要重究沈家誣告。還要把他女兒判給你做妾,叫你不可忘了人家的情分。」

  呂熊哪知劉蘊的荒唐性子?頓時喜得手舞足蹈,連連說道:「只要他幫我就好說,今後自當加倍饋送,但求於事有濟。」隨即將劉蘊的這番話,對胡知縣的家人講了,笑道:「請你家老爺放寬心,本公子已經打點明白。」

  夜晚,徐灝躺著睡不著覺。因有感於白天聽到了消息,忽然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窗外的芭蕉和梧桐葉呼啦啦的響個不停。

  因心裡難過,今夜他獨自睡在書房。腦海中反覆想著這些年經歷的人和事,四更天才朦朦朧朧的睡了過去。

  忽然張美人身邊的宮女進來說道:「三爺這麼大早就睡了?我們娘娘找你呢。」

  徐灝忙問道:「怎麼你來了?姑姑她在哪兒?是在皇姑寺嗎?」

  宮女笑道:「真好笑,怎麼連娘娘的住處也忘了?」

  「哦,是我糊塗了。」徐灝想了想。失笑道:「是桃花塢。」

  「這還差不多。」宮女抿嘴一笑,「請隨奴家來吧。」

  「外頭下著雨,我穿斗篷去。」徐灝說完四下搜索。

  宮女笑道:「這麼大的日頭。怎麼說下雨?」

  「咦!」徐灝十分驚訝,果然外頭是絕好的大晴天,左邊是山右邊是水,自己站在高高的柳樹下,上面還有幾隻黃鶯在啼叫,天氣很暖和,便和宮女走了過去。

  過了一座小橋,眼前一片大湖,那水綠的可愛,風吹著起了許多皺紋。

  對岸開了許多桃花,濃香馥郁的膩人情致。宮女笑指道:「那邊桃花影裡露出的一角紅窗子的樓台,便是咱們家了。」

  徐灝伸臂眺望,果然有一角紅樓位於桃花深處,不知不覺已到了樓下。見這樓三面皆是粉紅色的桃花林,一面臨著湖,走廊下掛著一個籠子,裡面有一隻色彩斑斕的鸚鵡,看是舊時張美人養的。

  那鸚鵡還認得他,喚了聲:「他來了麼。」

  叫聲未落,二樓窗戶呀的一聲開了,就見張美人穿著一件白湖縐單衫兒,靠在樓欄上望了下來。見是徐灝,笑著向他招手兒,不慎將手裡的絹帕失手落了下來。

  可巧罩在了徐灝的臉上,徐灝把手帕捏在手裡。就聽張美人在樓上嗤的一笑,不知怎麼回事,人已經在樓上了。

  驚見張美人又恢復到當年太祖皇帝駕崩後,隨自己逃到北平時的模樣,年輕靚麗,身段窈窕,兩道彎彎的顰眉十分可愛,穿著單薄的白衫兒,前胸高聳,越顯的臉色彷彿紅玉似的。

  徐灝問道:「姑姑,你怎麼在這兒?聖上又冷了你麼?」

  張美人輕輕嘆道:「聖上故了,所以我穿著白衣呀。」

  徐灝一呆,說道:「不是隨我去了北平麼?怎麼人在揚州,難道我記錯了?」

  「你是醉了還是在做夢?」張美人嫣然一笑,「這裡不是我老家揚州,還能是哪裡?」

  「不是我家的桃花塢?」徐灝越發糊塗了。

  張美人指著外頭,笑道:「你瞧那不是二十四橋麼,怎麼還故意的纏我?」

  徐灝剛要開口,外頭走進來一個老宮女,捧著茶盤子,問道:「這位就是姑爺麼?」

  張美人紅了臉低下了頭,老宮女將茶送到瞠目結舌的徐灝面前,笑道:「姑爺用茶。」

  迷惑不解的徐灝有心解釋卻張開不嘴,有些事兒永遠不能說出來,再看張美人竟不是她了,而是跟了自己多年的權美人。

  徐灝大為疑惑,權美人巧笑倩兮的走過來,握著他的手笑道:「怎麼不睡了?又站著出神。」

  「啊!」徐灝驚醒過來,屋子裡四下靜悄悄的,自鳴鐘鐺鐺的打了五下,似乎雨聲小了,紗窗上透著迷離曙色,簷聲還點點滴滴的滴個不了。

  徐灝搖了搖頭,聽外面有些聲音,沉聲道:「誰?」

  「是我呢。」傳來了香萱的聲音,「你別難過,今夜張娘娘和權姐姐雙雙去了,夫人吩咐我過來陪你。」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25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為民做主

  薛家小廝文兒奉命來徐府送信,直接在號房裡投下,因不時有人進進出出,文書信件很多,是以文兒有些吃不準。

  號房裡的人見他不走,說道:「擱在這裡就行了,你回去吧。」

  文兒賠笑道:「爺們費心,能否現在就送進去,我等著領回書呢。」

  那人拿起書信看了下,說道:「你是薛府來的?那你不該投在這裡,咱們府裡規矩,投在外號房裡的文書,要到晚間才呈進去。既然你的是要緊信,該投到二道門的內號房裡。」

  「謝謝。」文兒便把信要了回來,去了內號房,並解釋說此乃要緊文書,煩勞即刻送進去。

  內號房的管事搖頭道:「我家老爺送權姨娘的靈柩落葉歸根,人在去朝鮮國的路上,書信送進去也沒用,回書等咱們府裡派人送去便是了。」

  文兒沒辦法,只得回去稟告薛文。薛文沒想到徐灝不在京城,又聽聞權美人死了,大為吃驚,可是因好友低調行事,他也不好聲張。

  原來薛文與江都縣令陳鎰有些交情,陳鎰有感於面對的是呂熊劉蘊等人,恐獨木難支,派人快馬加急前往京城,找薛文求助。

  揚州城,陳鎰把原卷宗細加詳閱,此案其實很簡單,經驗豐富的陳鎰心裡已經有了八分瞭然。

  第三日黎明,收到薛文回信的陳鎰傳令升堂,先將攔轎喊冤的原告沈伍氏喚上來,問了一遍經過,吩咐她退下,又將沈若喚賞來。

  帶著傷的沈若跪下說道:「大人!小人雖習布業,然祖父父親皆是士林中人,因小人不肖,未能讀書上進克紹其裘,為養家餬口才改做了買賣。大人明鑑。

  想我沈家安分守法的清白人家,縱一貧如洗,也不忍把女兒賣人作妾呀,豈能玷辱家聲?何況這姓呂的,小人與他向無半面,哪能先兌什麼五百兩銀子?就算有,若小人沒有女兒,故意拖延哄騙,他也相信嗎?再者小人就算想賴他銀兩,何必前日當堂呈繳那一千兩銀子。不然索性抵賴,反正無憑無據,豈不乾淨?這些皆系小人實情,求青天大老爺詳察。」

  說完,沈若連連叩首,陳鎰皺眉道:「休要作此醜態,有賣身契在,是你想賴就賴的?念你讀書人出身,免跪!站在一旁去。」

  讓等在外頭的王德上來。陳鎰問道:「你家主控告沈姓吞銀昧女一案,你告訴本官,你家主怎生結識的沈姓?他沈若又怎樣將女兒出賣?你務必從實細講,不許有半字撒謊!」

  王德不慌不忙的跪在堂前。說道:「小的家老主人與沈姓本有交情,並常通往來。後因老主人遠出做官,才隔絕了。日前沈若至蘇州販布,在茶坊內偶與我家少爺同桌。談及上代交情,甚為相契。少爺說因無子要到揚州買妾,問沈若久在揚州可知有什麼出色的女子。晚間沈若忽然來找小的說。你家主人要買妾,預備了多少身價?小的當時說只要人品好,我家少爺中意,一千二千都不會吝惜。

  誰知沈若說:『我有個親生女兒,小名蘭姑,今年一十七歲,相貌才華皆好,如果你少爺能出一千五百兩身價,我就把女兒賣給他。但是我與他世交,不好說出口,請你幫我促成,當重重酬謝。』說好了等事成之後,送小的五十兩銀子。

  小的為難,還說:『你沈老爺的閨女一定好,只是我家少爺礙於世交,哪敢要世侄女作妾?』當晚沈若再三求小的,小的才將此事稟告少爺。少爺說不行,我怎麼能買沈家的女兒?要被萬人唾罵。後來還是被小的再三勸說,才同意了。」

  這一番話,王德說的面不改色,口若懸河彷彿真有其事一樣,一邊的沈若氣得渾身發抖,總算是曾見識過信口雌黃之人,不然非氣暈過去不可。

  而陳知縣沒有動搖,因凡是能做上心腹管事的人,沒有一人不善於言辭詭辯。

  陳鎰問道:「你當日怎麼勸說的?」

  「大人。」王德繼續說道:「小的當日說看沈老爹眼下的光景甚是窘迫,肯定出於不得已才要賣自己的女兒,也因咱家能出得起銀子,門風寬厚,他女兒嫁過來也算終身有靠,難道少爺能眼睜睜看著故人女兒所賣非人嘛?我家少爺聽了小的話,沉吟半天才點了頭。

  隨後沈若親自來與少爺商量,小的私以為他東家的本錢被他挪用了若干,想要先兌現些身價銀給他彌補虧空吧?反正他說可先將賣身紙寫好送來,那其餘銀兩,等他女兒過門後再行兌付。我家少爺見他說的懇切,又念他是個老實人,故而推成腹心,馬上兌了五百兩銀子,沈若也寫下了一紙賣女兒文契。

  再後來少爺要先赴揚州,對沈若說你寫封家信,我好到揚州接你女兒,免得日後往返。到了沈家,沈家太太看了信後也無異議,當即對我家少爺說:『你是咱家女婿了,何必住在外人家?不如搬到我家來住,也省些盤纏。二來我的女兒自幼鍾愛,捨不得她馬上遠行,賣她也屬無奈,求你入贅個一月半月,讓我看看也好放心。』

  我家少爺覺得沈家太太說得有理,便移居她家,商定五日後招親,次日就將一千兩銀子當面兌現。不料那伍氏收了銀子,翻臉罵我家少爺以良作賤,逼她女兒為妾。大人!伍氏不肯交出女兒要想悔親也還罷了,因我家少爺本不願要她的閨女,是受沈若蠱惑而成的,但總不能白白丟了一千多兩銀子吧?又擔上逼良的名聲!

  正好沈若打蘇州回來,我家少爺與他理論,哪知他和伍氏一個樣,翻臉不認人,足見他們夫妻是預先串合好的。我家少爺氣極,才去了縣裡告狀,沐胡老爺恩斷,看破他夫婦的伎倆,限三日內交人。而伍氏又謊捏情詞,在大人面前控告,真真無恥之尤。」

  說到這裡,王德一臉的忠義,磕頭道:「大人!小的所述句句是實,不敢有半字增減。請大老爺追究,他沈家或交還銀子,或交出女兒,這案子一定要有個著落。」

  陳鎰看都不看渾身顫抖的沈若,點頭微笑道:「那據你所云,這沈若委實可惡,的確是個千刁萬惡的小人,即使活活打死,也不足以蔽其辜!但是我問你,他寫賣身契的時候,你可曾親眼見著沒有?」

  王德哪能知道劉蘊撒了謊?真以為上面這位陳縣令和他們都是一夥的,毫不猶豫的道:「沈若寫賣身契是當著少爺和小的面前,親筆寫的,小的自然親眼看見了。」

  這麼一說,陳鎰反倒是驚訝了,搞不清楚先前一席話說的滴水不漏的王德,怎麼一下子就上了鉤?難道都是真話?

  陳鎰皺眉說道:「既然當著你主僕寫的,是他親筆無疑了。然而本縣還有一處未解,倒要問你。」

  拿起了賣身契,陳鎰問道:「沈若兌付五百兩銀子,卻寫了一千五百兩的契約。那一千兩銀子,據你說等他女兒過門後方兌現,難道他沈若不怕你主人存了歹念,誣賴他都付過了麼?我想沈若本該在契上批註明白,先兌五百,此乃人人都曉得的道理。他經商多年,四十多歲的人,就該知道此節,為何卻糊裡糊塗的籠統寫了?所以在本縣看來,沈若愚不至此,先前本官疑惑這張賣身契並非他親筆所寫,乃旁人代寫的,他是受了人家的愚弄。但你言之鑿鑿,令本縣越發疑惑了。」

  王德沒弄明白,猶豫了下說道:「大抵沈若因少爺是個正經人,無須防備,所以疏忽了。好在少爺未曾騙他,是他騙了我家少爺。」

  「好個正經人就不須防備?你可知沈若吃的就是這大虧!」陳鎰突然間臉色一沉,「好個把謊話講得活靈活現的小人,你敢在本縣堂前公然信口撒謊,幫你主人害人,你不是助紂為虐麼?他沈若就算與你家少爺是至親骨肉,可寫此等賣女兒的文約,斷無收五百兩而寫一千五百兩的疏忽,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傻瓜。你這該死的家奴,你主僕將沈若當成傻子,還來把本縣也當成傻子看待麼?拖下去狠狠的打!」

  衙役們頓時一聲吆喝,上前就要抓人。王德急得大喊道:「大人不要打錯了人,沒見過不打騙人的人,反打受騙的人,冤枉好人啊!」

  陳鎰冷笑道:「沒錯,本縣今日偏要錯打你,冤枉你,拼著你主人去上告。就是要你知道本縣這裡,非胡縣令堂上可比,容不得你胡言亂語坑害平民。胡縣令或許念在你主人的情面,本縣卻不給面子,就是要為平民百姓做主。」

  說完,陳鎰暴喝道:「打!」

  「是!」衙役馬上將王德掀翻過去,拔下了褲子,兩個人分別按住他的頭腳,兩個人舉起毛竹板子,噼啪的打了下去。

  同樣是縣太爺態度堅決,所以衙役絲毫不留情,僅僅打了五板子,就抽得王德的屁股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26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豬隊友

  現代法律堅決反對政法機關刑訊逼供,要保障嫌疑人的人身安全,無疑是文明的一種進步。但任何事物皆有正反兩面,保護了無辜人士,也讓很多罪犯變得有恃無恐。

  現代刑偵工作已經發展出相對完善的體系,加上科技進步,讓犯罪人士每每無處遁形。可是不管法律體系再完善,科技再進步,一樣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冤假錯案,事實上,每個國家都無法避免。

  中國人很難理解為何西方國家的法律制度,動輒對明明有罪的人採取曠日持久的審判過程,反反覆覆,覆覆反反,好吧!這或許就是人權的概念,問題是底層的窮人往往僱不起天價的大律師,至於由政府提供的,事實上大多是初出茅廬的菜鳥律師或每年必須義務受理,薪酬低的可憐。所以比起有錢的名人等,窮人犯了罪被審判坐牢的幾率太大了。

  更有甚者,比如明明殺了很多人,事實俱在不容狡辯,竟不判死刑,花納稅人的錢好吃好喝好住的養一輩子,所謂大赦國際令很多中國人感到匪夷所思,好吧,姑且這也算是人權的一種進步。

  西方政府也不理解,為何中國會對死刑如此執著,殺人犯、毒販的死刑判決會得到大多數國民的支持。西方認為冒犯人權等等,橫加指責中國政府,有意思的是,近年許多西方人民卻越來越認同中國的死刑制度。

  中國有句俗語,殺人者償命!天經地義!因為歷史原因,亦對毒-品深惡痛絕,對毒-販絕不手軟,絕不姑息!

  在古代,中國的律法制度始終再加以完善,辦案講究人證物證俱全,從屍檢到查證都已形成相對規範科學的流程。對死刑犯的判決也慎之又慎,大多需要由三司覆審,再由帝王斟酌。

  同時也不死板,朝廷給了地方官員臨機處置的權利,對罪大惡極者,影響惡劣者,可以直接判決死刑。這樣做的官員無疑要冒著巨大的政治風險,是要被問責的。

  民事案件相對而言要更加靈活,各級地方衙門皆可自行判決,另有地方衙門進行監督。百姓不服可以累次上告。總之律法制度保證了每個朝代的大體穩定,問題是古代畢竟是人治,無法杜絕所謂破家縣令,滅門知府的官員不法,每當天下冤假錯案的大量出現,一定意味著一個王朝已經走向了衰亡,人心向背定成敗!

  像沈家這件案子,胡知縣和陳知縣的審案手法大體相同,結果卻截然相反。看似簡單粗暴,不要低估先人的智慧和經驗。

  王德乃是龍鼎的下人,自幼跟隨龍鼎在金陵生活,雖非嬌生慣養。亦是吃穿不盡的人。後來龍鼎分派他跟著寶貝女婿,又被呂熊倚為心腹,別看整日裡跑腿,人家有二個小廝服侍呢。

  所以王德從出生起就沒受過半點苦。陳鎰一見他細皮嫩肉,有心試試這傢伙硬不硬,故意命衙役狠狠的打。果然王德殺豬似的喊道:「別打了,別打了,小的情願招認。」

  陳鎰命停手,說道:「你想清楚了,再說半句假話還得受皮肉之苦,不過你放心,本縣不會草菅人命,只讓你受受活罪。」

  王德臉都綠了,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撞到這野蠻縣太爺的手裡,少爺也不敢來救他呀,誰讓心裡有鬼。

  毛板子的曼妙滋味委實難以形容,不信筒子們可以試試,不然為何打屁股流行了千年之久。

  王德壓根就不是忠貞之士,張口鬼話連篇的人都是小聰明,而有小聰明就不大可能吃眼前虧,尤其面對著一件件可怕的刑具。

  陳鎰見王德的臉上陰晴不定,揮手道:「本縣說了就要冤枉你,不說?繼續往死裡打,留他一口氣就行。」

  「我說!我說!」王德再也顧不得家主了,這時候保住自己才最重要,於是很痛快的將呂熊與劉蘊合謀沈家女兒的話,竟全都招了。

  非小釵杜撰,請教過相關行業的朋友,只要能想辦法打開嫌疑犯的心理缺口,大多數人很容易說了一點點後,眼見自己反正都招供了,索性一股腦的都供出來吧,心理上會得到解脫。

  很多罪犯還會把與案情不相關的東西一股腦說出來,辦案機關憑此破獲了無數陳年舊案。

  總之陳鎰很輕鬆的得到想要的供詞,命官吏錄下口供,重新看了一遍,嘆道:「你主僕做的好圈套,平白無故陷害良民,試問該當何罪?」

  陳鎰又對驚喜連連的沈若夫婦說道:「你家的冤枉,本縣已代你們問清了,此案與你夫婦毫無干涉。但是你沈夫人,快要年過半百的人了,怎麼一點見識都沒有?很多案子皆因婦道人家好貪小利,以致丈夫受累,若非本縣細心詳察,你夫婦真要被屈死了,還連累女兒遭人凌辱,今後當以此為戒。」

  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美事,所有詐騙案都是源自人們想佔便宜的心理,可嘆網絡這麼發達,還是有那麼多人每年上當受騙,當然有些詐騙案也令人防不勝防,只能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陳鎰當堂銷案釋放了沈家夫婦,不提一家三口感恩不盡,陳鎰即刻命差役提取呂熊到案,囑咐衙役此行必須小心。

  差役奉命出來,直接去了劉府,呂熊正坐在書房等待消息,而劉蘊知道他要倒霉,瞞著悄悄上街去了。

  差役的辦案經驗豐富,曉得呂熊的身份非同小可,故意說道:「我家老爺現已查明,沈家昧女吞銀是實,如今沈家女兒到了堂上,請呂公子去具結領人吧。」

  「真的?」呂熊喜出望外,劉蘊不在家,他自是無人計議,兼且昨日劉蘊親口說了打通關節,想必不假。

  呂熊匆匆忙忙的換了衣服,坐轎子來到了江都縣衙門前,下了轎子,差役客客氣氣的領著他上了大堂。

  一進懸掛著「天理人情國法」的公堂。堂上坐著一年輕的官員,不苟言笑,呂熊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再一看怎麼沒有沈家夫婦和蘭姑的人影?王德愁眉苦臉的躺在裡面,不停的揉著屁股,呂熊知道不好了。

  耳聽差役說道:「大人,呂熊已帶到。」

  煞那間,呂熊的雙腿不爭氣的哆嗦了,心肝一陣亂跳,奈何想走來不及了,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堂前。拱手道:「本官呂自新見過知縣大人。」

  陳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淡笑道:「呂熊!你何時更名得了官職呀?」

  撲通!呂熊直挺挺的跪下了,眼見縣太爺直呼其名,頓時神不守舍,面上失色的道:「在、在下是、是呂自新,不是什麼呂熊,敢是大人認錯了!」

  陳鎰微笑道:「本縣幾次進京,你的大名如雷貫耳,豈有認錯之理?本縣此時也不問你更名不更名。官職怎麼來的。我問你,你所控沈家一案,你的家丁王德有一紙口供在此,你好生看看。」

  說著。陳鎰將王德的供紙,扔到了呂熊面前。呂熊忙拾起來一瞧,馬上嚇得魂飛云外,心裡大罵用錯了王德。這奴才怎麼就招認了?這不是活活要坑死我嘛!

  臉色慘白的呂熊渾身顫抖,偷偷抬頭瞄了眼陳鎰,人家端端正正的坐在堂上。神色凜然不可侵犯,令人害怕。他有心辯白幾句吧,然王德那王八蛋已經招供了,辯又有什麼用處?徒然自取其辱而已。

  對呂熊這樣身份的官二代,坦白從寬一樣有效,是以呂熊俯首在地,老老實實的道:「在下一時糊塗該死,知罪了,只求大人格外施恩,筆下超生,在下甘願領罪。」

  果然陳鎰見他馬上態度好好的認罪,也沒轍,本身這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果追究不放的話,勢必會讓沈家三口牽連其中,非他所願,畢竟呂熊背後的勢力太大了。

  再來官場上就是這樣,人家投降了,得饒人處且饒人,抓著不放的話,就會顯得陳鎰心胸狹窄,以公謀私神馬的。

  也就是說,只能照著案子的性質進行宣判,此乃人之常情,一碼歸一碼。誰會說你呂熊是恬不知恥的官二代,我一個縣長不但要抓你這只蒼蠅,連你背後的老虎也得拍死,現實中有這樣的人,但官場上絕對沒有,除非是專門幹這個的御史或紀委。

  事實上想不想把壞人一網打盡,能不想嘛!但想和做是兩碼事。

  陳鎰知道自己不能把呂熊怎麼樣,嘲諷道:「你也知道自己的罪名?你還知道你的好友劉仁香做了什麼事吧?哼!他也配向本縣求情?你們一丘之貉,我陳鎰不屑與爾等為伍,你候著聽辦吧。」

  吩咐那幾個差役把苦著臉的呂熊押下去,王德監押,他起身退堂走人。

  呂熊故意磨蹭,等王德低著頭出來,頓足道:「你害了失心瘋嘛?什麼都招出來,現在怎麼辦?」

  王德叫屈道:「少爺,咱倆都上了劉蘊那逼養的當。他根本就沒有說通,害得我白白挨了五板子,屁股都打開了花。哎呦,哎呦!小的不是更冤枉?咱們也不要怨人,怨命好了,反正此案罪不至死,等我出去,拼著把劉蘊撕了,抵他的命。」

  呂熊這才明白過來被劉蘊給騙了,像他這種人哪會埋怨自己?一個勁的大罵劉蘊小人。

  劉蘊這個豬隊友呢,打聽到呂熊主僕都被收押了,惟恐牽連到自己頭上,連夜收拾收拾東西跑了,也不敢回金陵,跑到外地躲避風頭去了。

  胡知縣也第一時間得了消息,急得雙腳亂跳,叫道:「完了,完了!我被他們害慘了,一念之差,這不是劫數嘛?不行,我得去求見毛知府,你們死人啊!還不趕緊備轎。」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32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五湖煙水葬西施

  一粟園。

  因今日是朱明之的生日,從學堂回來的徐煜心裡詫異,府裡竟冷清清的,喊來蘭春問道:「今兒不是明之姐姐的生日麼?怎麼家裡沒一點兒動靜?」

  蘭春說道:「喜封打早間便發出來了,宮裡的懿旨也來了,我們都吃了壽麵。不過因姑娘身子不舒服,不喜熱鬧,所以太太沒興頭,不教大傢伙開賀,說讓她一個人清靜清靜。倒是禮物送來了好些,聽說只收了幾家王族世家的。」

  徐煜點點頭,少不得心裡又亂了,忙忙的到介壽堂陪蕭氏講了幾句話,便藉故返回園裡,登山上了夕陽半紅樓。一進門就問道:「姐姐怎麼了?」

  誰知朱明之卻坐在湘竹小桌前,單衣單褲,桌上鋪著許多紙箋,不知在那裡看什麼。徐煜問她,也沒聽見。

  徐煜見人能坐著看東西,知道沒什麼大礙,放下心來。走到近前柔聲道:「說姐姐病了,怎麼不好好休息?看這個做什麼。」

  這回朱明之聽見了,笑道:「瞧好詩呢。」

  徐煜好奇之餘伸手拈過一張,見是一張玉版如意箋,上寫:「客冬之蘇紀游詩,錄請指正。」下面一排都是詩詞。

  近水生波遠水平,吳山旋繞越山行。

  中間著個孤帆影,唱出竹枝三兩聲。

  角聲淡淡月生棱,來往船多水不冰。

  行過橋灣不知處,兩三燈火指嘉興。

  「不錯,讀起來一字一珠。咦?此人還坐了剛問世的小火輪呢,我們通沒見識過,只蘇杭一帶有。」徐煜興奮了起來,對朱明之又解釋道:「這小火輪是我爹朝思暮想要研製的,好多能工巧匠為此研製了整整將近二十載,最關鍵的蒸汽爐、氣缸、冷凝器。無不費盡了心血。這輪船因無需依靠風帆,航行速度快,不受天氣節制,見過的百姓都稱之為火輪,寓意哪吒三太子的風火輪,實則是船後的螺旋槳,等求老爺買一兩艘來,反正百姓出行將會更加的方便,此外還有火車,據說遼東正在進行試驗。」

  「果然是好。萬沒想到遼東不毛之地,竟成了塞外江南!」朱明之笑道:「我愛這詩,你好好的讀給我聽,比服藥還好呢。」

  「嗯。」徐煜遂認真的吟道:「曲水紆山四百程,後舲如鯽尾而行。夜深就枕各無語,船底但聞呼吸聲。好,把個小火輪寫得入神了,義兄也是這麼形容的。」

  荒雞啼煞月無光,林影山陰亂入艙。

  三兩牌樓四五塔。船人都說到平望。

  「這幾句寫的入畫,令人神往。」徐煜忍不住連連讚歎,「就是不知平望是什麼地方?」

  朱明之輕笑道:「從嘉興過去,往蘇州去。是要打平望縣過的,那裡牌樓最多,沿岸也多的是寶塔。虧此人寫得這麼細,畫也不過這個樣兒。頭兩句大概還畫不出來,咱們不如閉著眼睛想想,好似身入其境的滋味。」

  閉上眼眸片刻。朱明之說道:「你不許打岔了,快給我繼續唸下去。」

  「有好的句子,難道不許我讚一聲?」徐煜笑著又吟道:「平蕪一片遠連天,斗大孤城起晚煙;一樣江南好山水,如何到此便纏綿。」

  「好傢伙!」朱明之神色欣賞,「這人的心細膩極了,果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徐煜忙問道:「為何?」

  「蠢材!」朱明之笑道:「這首詩,顯然是望見吳江的城池作的,想浙江的越山到了杭州,雖然景色明秀的很,終究帶些倔強氣,等一到吳江便是江蘇地界,那山便綿軟了,這不是尋常人能體會出的意境。」

  「原來如此。」徐煜頓時為之歎服,又吟道:「五十三橋天下無,這句不解?江南人物最姑蘇,是極,是極!我早深有同感。」徐煜拍手笑道,「郎心若比吳江水,斷不分流入太湖。」

  「嚇!」徐煜微微驚訝,「這句有意思,有意思!莫非是女子所作?」

  朱明之為之無語,嬌笑道:「你呀和老爺一樣,有時博學多才的令人咋舌,有時又偏偏孤陋寡聞的很。人家那五十三橋指的是寶帶橋,此橋長的很,共有五十三個橋門子。而郎心兩句,乃是出自楊鐵崖姑蘇竹枝詞裡的『生憎寶帶橋邊水,半入吳江半太湖』兩句。」

  徐燁自然是沒口子的讚賞,然後接著念道:

  姑蘇城外舊荒邱,今日荒邱盡畫樓。

  莫把滄桑驚一度,女兒生小不知愁。

  朱明之說道:「這是指現在的青陽了。」

  徐煜知道她自幼仰慕江南靈秀,曾去遊玩住過兩年,對江南可謂知之甚詳。也是洪熙朝的原故,不然大明公主未出閣前,很難出門。若是歷史沒有改變,現如今已遷都北方,煙雨江南無疑更遙不可及了。

  塢裡桃花冷夕陽,蕭疏楊柳斷人腸。

  生憎訪到天台路,沒個人人飯阮郎。

  「這是指桃花塢。」朱明之蹙眉,疑惑的道:「剛故世的皇姑即桃花塢人,生前唸唸不忘家鄉,怎麼會有這樣的句子?且慢,你告訴我這人姓什麼?叫什麼號?」

  徐煜笑道:「我讀了半天,還不知是誰的大作,大抵後面寫著。」

  「我找找看。」朱明之當下在桌上找出最末一張紙箋,見落款寫著一個別號,「呀,原來是他。」

  徐煜納悶的道:「我不認得此人,你怎麼就知道?這詩稿從哪兒寄來的?」

  「說來話長了。」朱明之坐了下來,說道:「本來我也不知道他,今兒眉仙打姑蘇送來的詩集,乃是冷香樓女史,顧影憐的詩稿。顧影憐便是眉仙的族妹,那一年我在眉仙家裡也曾見過,真真風華絕代的一個人,可嘆也與我一樣自小體弱多病。她家就住在桃花塢,當年我借宿顧家,她是來這裡探親的,當時?」

  說著說著朱明之陷進了回憶中,徐煜也坐下來聚精會神的聽著,就見朱明之回憶道:「好像眉仙說過盛家的太太和影憐的母親是中表姐妹,因影憐的母親病故,只一個叔叔又常年不在家,所以被眉仙母親先接了來小住幾日,影憐今後卻要住到盛家去的,可惜當時我對什麼盛家不感興趣,聽過就罷了。」

  徐煜說道:「這麼說,顧眉仙和顧影憐是遠房堂姐妹,所以影憐要住到更親近的盛家。」

  「唉!」朱明之緩緩點頭,「記得前年她們姐妹來看我,影憐一副愁眉淚眼的樣兒。問她才知親叔叔在揚州客死了,早晚要去奔喪。因好久不見,彼此生疏了,所以她沒對我說真心話。及至她去了揚州後,忽然年前眉仙寫信告訴我,說影憐去的時候,帶了兩個丫頭和兩房下人,還有她一個十二歲的幼弟。

  雇的蘇州吳縣的民船,船戶叫什麼倪大福,一共兩艘大無錫快船。上個月我偶然想起影憐,去信問眉仙她近況如何,誰知眉仙寫信說她去了幾個月,這邊倪大福的船又不回來。有人說船在揚子江被風翻了,有的說倪大福本來是個歹人,顧家請縣衙行文去查,竟沒有一點消息。」

  朱明之幽幽一嘆,指著滿桌子的詩稿,「此案至今懸著,眉仙寄來影憐的詩集,其中夾雜許多這位詩人的詩詞,多是些幽怨纏綿的話頭,可見這首桃花塢的詩有了根底。如不出我所料的話,此人乃盛家的公子。」

  徐煜呆呆的聽完,恨道:「偏偏如此才子佳人不得個好了局,紅顏薄命,恨死個人。」

  「你且唸下去給我聽。」朱明之又微微闔上了眼眸。

  徐煜發了下呆,便念道:「二月鶯花冷虎邱,金閶門外水西流;山塘水裡絲絲柳,不繫樓船系釣舟。果真感慨不少,無法想像盛公子一路而來何等傷感。」

  寒山煙水太模糊,月滿楓橋無酒沽。

  不怪渡船小兒女,逢人故故問西湖。

  靜靜聽著的朱明之說道:「這裡有偏見,西湖哪及得寒山的風景?」

  「你何嘗不是明知此地湖山好,偏要違心譽虎邱?」徐煜輕輕一笑,繼續念道:「鈿車陌上走轔轔,樓上笙歌樓下聞;冷眼吳門橋上望,華燈影裡雜青磷。」

  朱明之嘆道:「又是指青陽了,好一個感嘆,令人不忍卒讀。」

  吳山吳水系夢思,重來崔護又誰知。

  桃花久已無顏色,惟有斜陽似舊時。

  唸完這一段,徐煜沒留意朱明之臉上淒然動色,眼圈兒紅了。

  道旁愁煞雨絲絲,苦苦逢人問所知。

  一語傳聞頓驚絕,五湖煙水葬西施。

  聽到這裡的朱明之已然掉下了淚珠,徐煜亦孤望詩稿良久,一時間屋裡鴉雀無聲,進來的春妍等無不慌忙輕輕退了出去,不敢驚擾。

  徐煜說道:「接下來都是悼亡詩了,寫的太悲痛,我讀不下去。咦,姐姐哭了。」

  朱明之嘆道:「詩倒不值什麼,但引起我的一番愁緒,照這詩看來,影憐妹妹定作故了,你想我能不傷心?我有心去江南祭拜,可我這時好時壞的身子,只怕長輩不肯放行,人各有命,也沒的說。明兒麻煩你替我備些禮物和把我近年的幾首詩,寄給眉仙。」

  徐煜因而皺眉道:「這禮物不容易,重了人家會嫌俗套,輕了又不妥。」

  「不用你費心。」朱明之說道:「我早親手繡了些東西,只需你隨便添些土產,加上便夠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33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律呂

  夕陽半虹樓,徐煜問道:「是不是你在宮裡繡的,用了五彩絲線有一對兒鴛鴦?還有一幅有兩個蟋蟀像活的似的堂子屏?是你與聖上鬥蟋蟀的情形。」

  朱明之點頭道:「是呢。」

  徐煜一蹦三尺高,不滿的叫道:「明明許了我了,怎麼又送給她?多半還有那對繡了蝴蝶兒的枕套,是不是?也許了我,不行,我不同意。」

  朱明之好笑的道:「又小器了。你不知道,眉仙的鍼黹比我好多呢,我把這些送她,她自然會精心做些別的送我,等我把她的轉送給你,你不要嗎?可知道我的東西你要容易,人家的哪怕你給她磕一百個頭,也不肯輕易給你呢。」

  「眉仙姐姐的?」早已仰慕其人的徐煜聽了這話,馬上不生氣了,非但不生氣,反而一臉的心甘情願。

  朱明之似乎也不在意,畢竟她們十幾歲的年紀,愛情大抵只是一種朦朧的調劑,談不上海誓山盟,不敢想像初中生會成天到晚的對感情忠貞不渝,友情比起愛情而言,無疑要重視得多。

  徐煜心裡高興,苦苦思索道:「那我得再送她一些好東西。」

  朱明之嗤笑道:「切,你有什麼稀罕物?」

  「有了。」徐煜眼睛一亮,「她沒到過遼東,自然沒逛過大-連,我拼著幾天不玩,工工致致的畫一百頁氣勢磅礴的遼東圖,一定要把所有景緻畫全了,再每張題一首詞兒,你看怎樣?」

  「好是好。」朱明之笑道:「只怕你沒這樣的靜心,沒幾天就不願畫了。」

  「也是。」徐煜笑道:「那我給她講不就得了,你請她來咱家玩玩,和你做個伴。」

  朱明之若有所思的道:「論理也難說。不過她父母過世,沒有兄弟。又沒結親。家裡只一個七十歲多的老管家料理家務,她那性子也不問一星兒的事兒。閒云野鶴的自己愛怎麼便怎麼,閒暇時也常去親戚家玩,也來過金陵。信中提過一月兩月一年兩年不在家是常事,只是不知道她肯不肯來你家。你不曉得,她素來生性高傲,不肯受人一點兒氣,也不肯沾人一點兒便宜,她和你家非親非故,怕是不願來的。」

  「姐姐你想想辦法。你不是和她最交好麼?」徐煜求道。

  朱明之嫣然一笑,說道:「呵呵!實話告訴你,眉仙的娘是我的乳母,以前是母后的貼身丫頭,後來許配給了顧監生,小時我和眉仙形影不離,一年三百六十日我倆一塊玩兒一塊睡,可惜後來大家分開了。如今都長大了,我寫信請她。或者來也或者不來,難說,總之若不來,你可不能一味和我廝纏。」

  「行行。不來不強求,總要誠心邀請。」徐煜亟不可待的道:「好姐姐,你快寫一封信。」

  朱明之撇嘴道:「我病著呢,怎麼能寫字?你別急。遲早我請她來就是了。」

  徐煜剛要說話,輕云匆匆進來說道:「老太爺喊二爺呢,有一會兒了。快去,快去。」

  頓時徐煜吃了一驚,不知自己又闖了什麼禍,趕緊跑了出去。

  與此同時,揚州城裡,胡知縣見到了毛知府,懇求上司設法救助。

  誰知毛知府說道:「老兄這件事,你也怪不到我。當日沈伍氏來告狀,是我發到你衙門審問,仁至義盡。再者你既然知道她有膽量來府衙狀告,怎麼就不怕她又去江都鳴冤?即不然,她也會鬧到上面,你們呀太麻痺了。若江都把此案申詳上來,我也無力回護,在別人手裡或許還有通融,那陳鎰的古怪脾氣誰不曉得?翻臉無情之輩,何況他上頭有薛大人,連著首輔楊內閣,目下這一黨聖眷最隆,老兄你不要連我這知府都帶掉了吧?」

  胡知縣眼見毛知府也畏懼陳鎰的剛正,越發著急,曉得求他也沒用,只好鬱悶的起身告辭,回到衙門坐在書房裡暗暗愁悶。

  陳鎰這邊將案情詳細寫了文書,送往各個相關衙門,文書中果然沒有牽連他人,甚至連劉蘊也未提及。到底劉蘊僅僅是起了個因,證據不足,整件事幾乎都是呂熊一個人任意而為,何況呂熊不知為何,很義氣的沒有攀咬劉蘊。

  陳鎰寫文書的時候,說了句便宜了你這傢伙。但是文書上將呂熊更名謀了官職一事,赫然列在首款第一條,要使呂熊罪無可逭。

  預備次日一早,他親自去府衙求見毛知府,探一探虛實。陳鎰此人很有城府,此案既然劉蘊敢來求情,那豈有不往說毛知府之理?如果毛知府納賄知情,陳鎰雖然不想得罪上司,可也不想上司從中阻撓,到時旁敲側擊的點撥幾句,叫毛知府有個顧忌。

  若是毛知府不聽勸,那陳鎰打定主意不惜追著不放,寧肯把此案鬧大,揚州焉能容得下你們這些蛀蟲?

  徐府。

  徐煜因徐慶堂傳喚,急急忙忙的跑出來,途經洗翠亭時,見蘊素、蘊玉、韻寧、冰藍她們都在亭子裡鬥草。

  見徐煜一陣風似的過來,蕭冰藍問道:「你來得好,可敢與我們鬥鬥麼?」

  徐蘊玉得意洋洋的道:「你瞧,供著的寶草大將軍是我的,誰也敵不過。」

  徐煜笑了笑,低聲問道:「老太爺喊我什麼?」

  「不知道。」蘊玉搖頭,韻寧見狀說道:「在書房呢,你快去吧。」

  沒辦法,徐煜跑到了書房,上了台階,書僮說道:「二少爺來了。」

  「進來!」

  「是。」

  徐煜低著頭走了進去,見房內點著幾盞燈,只有徐慶堂一個人坐在太師椅上。徐煜遂請了安,感覺祖父的臉色看上去很和藹,於是膽氣為之一壯。

  「坐吧。」徐慶堂問道:「你這幾天沒上學去麼?」

  徐煜頓時紅了臉不敢回話,徐慶堂說道:「果然逃課了。煜兒,你的文字不知道荒疏成什麼樣兒了。你知道本月的月課,陸師爺看的卷子,把你丟出五名外去了,真是臊死人!你弟弟倒考了第二。你怎麼說?」

  徐煜低聲道:「月課那天,適因我娘有點不舒服來著,所以孩兒草草寫完,進來伺候。像以前,孩兒雖天天玩,卻沒有一刻兒敢忘記書本,每當做文章的時候,任憑外頭怎麼熱鬧,我拿起筆就能收住心。最近幾年,孩兒被我爹教導。要多讀新學,留意兵書,所以四書五經就有些疏遠了。」

  「罷了。」徐慶堂無奈擺擺手,「你打小就不怕我,我也奈何不了你。你現在去西府見你三爺爺,他也有話說。」

  徐煜嘻嘻一笑,撒腿跑了出來,等見到了徐增福,也是問這事。

  徐煜原話說了一遍。又說道:「孫侄兒對文字有些自信,每次月課都是三爺爺面試的,每次也把孩兒的卷子取在上面,終不成三爺爺信不過我嗎?」

  徐增福被他給嘔笑了。說道:「我知道你受你老子熏陶,不把正項文字放在心上,每次皆臨時急幾句出來還看得過去而已。人人都說你在雜學上用了心思,有自信過嗎?」

  徐煜說道:「說自信。孫侄兒不敢講這話。科學方面,倒是外人稱許的多,詆毀的少。唯有詞曲上的音律,我很有自信。」

  「哦!」徐增福立時被他給帶到溝裡去了,原來徐增福喜歡音律,故此徐煜投其所好。

  「那我問你,律呂二字有分別麼?」

  徐煜笑道:「每次您老講音律時都由此開端,孫侄兒焉敢忘記?陽者為律,陰者為呂。律聲清,呂聲濁。人但說十二律,不知道卻是六呂六律並為十二的。如黃鐘、太簇、姑洗、蕤賓、夷則、無射為六律屬陽;大呂、夾鐘、仲呂、林鐘、南呂、應鐘為六呂屬陰。陰呂陽律必相間而成聲,黃鐘元間大呂,太簇二間夾鐘,姑洗三間仲呂,蕤賓四間林鐘,夷則五間南呂,無射六間應鐘,這便是律呂合聲之說。」

  「不錯。」徐增福很是高興,「看來最近你涉獵了。哈哈我知道了,一定是為了在姐姐妹妹面前掙面子吧?」

  「嘿嘿!」徐煜不好意思的一笑。

  徐增福笑問道:「那九宮是哪九宮?」

  「九宮只用七宮。」徐煜極有信心的又詳細說道:「即黃鐘宮、仙呂宮、正宮、高宮、南呂宮、中呂宮、道宮。」

  「不錯。」徐增福問道:「五音乃宮商角徵羽,六律六呂各有所屬,是哪幾個?再變宮變徵是哪一宮所生?」

  徐煜不假思索的答道:「這個需明白黃鐘大呂屬宮;太簇彝鐘屬商;姑洗仲呂屬角;培賓閏徵、林鐘夷則屬徵;南呂無射屬羽;應鐘屬閏宮。這便是律呂隔八相生之說。」

  「好!老夫忘了你娘在這上面的造詣遠超於我,有其母必有其子。」徐增福讚賞的點點頭,又問道:「天干十數為十母,五音各有所屬各有所生,是怎註解的?」

  原來自從朱明之等人住了過來後,徐煜有感於自己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知識,於是最近求母親教導,而沐凝雪堪稱音律大家,既然寶貝兒子感興趣,斷沒有不傾囊相授的道理。並且徐煜在古音樂方面確實極有天賦,繼承了母親的優點。

  「宮居中央屬士為戊己,君之象為信,徵所生其聲濁,生數五,成數十;商居西方屬金為庚辛,臣之象為義宮所生,生數四,成數九;角屬木居東方為甲乙,民之象為仁羽所生,其聲半清半濁,生數三,成數八;

  徵屬火,居南方為丙丁,事之象為禮,角所生,其聲次清,生數二,成數七;羽屬水居北方為壬癸,物之象為智商所生,其聲最清,生數一,成數六,聲生於日,天干十數為十母,便是這個解說。」

  侃侃而談的徐煜索性繼續說道:「還有律生於辰,地支十二為子,二十四候為婦之說。則是:黃鐘為子,應十一月大雪至冬至節氣;大呂為丑,十二月小寒至大寒;太簇為寅,正月立春至雨水;夾斷為卯,二月驚蟄至春分;姑息為辰,三月清明至穀雨;仲呂為巳,四月立夏至小滿;蕤賓為午,五月芒種至夏至;林鐘為未,六月小暑至大暑;夷則為申,七月立秋至處暑;南呂為酉,八月白露至秋分;無射為戍,九月寒露至霜降;應鐘為亥,十月立冬至小雪。」

  徐增福聽了甚是高興,想自己還達不到這地步呢,於是忍不住問道:「律呂四犯,是怎樣一個犯法?」

  徐煜笑道:「四犯是四個名式,即正犯、側犯、偏犯、旁犯。其實不止四犯,還有歸宮,俗稱為尾犯、倒犯的。」

  誰知徐增福搖頭道:「我不問名式,你把每樣一個犯法詳細講來。」

  「以宮犯宮為正犯。」說到這兒,徐煜皺起了眉。

  徐增福追問道:「怎麼宮能犯宮?」

  徐煜回憶半響,才說道:「黃鐘犯大呂便是以宮犯宮,以宮犯商為側犯;以宮犯羽為偏犯;以宮犯角為旁犯;以角犯宮為歸宮,週而復始。」

  「哈哈!」徐增福好不得意的笑道:「那你還沒說仔細,可知四犯是總名,一宮皆有四犯?」

  「對,我想起來了。」徐煜一拍大腿,說道:「把四犯細講起來,原十二宮各有所犯。以十二宮照前律呂相間排去,如黃鐘宮犯無射商為宮犯商,無射商犯夾鐘羽為商犯羽,夾鐘羽犯無射閏為羽犯角;無射閏犯黃鐘宮為歸宮。以此類推,乾脆我寫紙出來,三爺爺您便明白了。」

  徐增福聽得頻頻點頭,讚歎道:「名師出高徒,凝雪果然乃不世出的大家!」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34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宦海

  陳鎰坐轎求見毛知府,到了府衙,投進名帖,背著手在前廳站著等候。大清早的沒什麼官員,免了應酬。

  沒過多久,裡面傳話出來,說花廳請見。

  整理下裝束,陳鎰走進去給毛知府施禮,歸坐,神色自若。

  毛知府神色似乎有些複雜,客套幾句後,說道:「適才接到公件,才知呂自新一案的實情,我就想胡縣令豈有此理?竟執意堅持偏見,硬要將沈家女兒斷給呂自新,未免太糊塗了。幸虧陳知縣你明察秋毫,呂自新是罪有應得,而胡縣令的處分,是難免了。」

  「府尊明見。」陳鎰曉得上司故意以退為進,以為是給胡縣令求情呢,緩緩說道:「非下官不念同寅情分,任性攬過本案,實因誣告事小,騙官事大。大人,呂自新乃是年前上諭已革職之貢生呂熊,為何更名捐納,矇蔽朝廷?況沈伍氏攔轎喊冤,下官若不問案,即有承審不清之處分,所以不能顧及胡縣令。」

  毛知府剛要開口,哪知陳鎰繼續說道:「並且下官昨日夜審,又將呂熊提入內堂細加詢問,他供稱胡縣令曾受他的賄賂若干,行賄者還不止一人。呂熊親口說到了這個時候,我也顧不得了,不能我一個人受罪,他們反安安穩穩。

  下官恐他牽涉多人,姑且未曾深追,但既有此事,更不能馬虎了事,不然逃不過一個以私廢公,扶同作弊的罪名。大人!卑職官卑秩末,擔當不起呀。」

  「額。」毛知府萬萬沒想到陳鎰一來就把話說得斬釘截鐵,一副絲毫不通融的架勢,又語帶威脅。他心裡有鬼,下意識的滿臉慚愧,正中他的痛處。

  強作歡容的毛知府心中暗罵,面上卻不得不讚道:「你辦事思慮周到。只知有公不知有私,不愧有數位大人親自保薦,真乃名實相副。」

  說完毛知府站了起來,正色說道:「昨日程布政使壽誕,我在省城聽程公說胡縣令赴任以來短短時間大肆枉法受贓,任情偏聽,著即革職,永不敘用!並將他所得贓銀追繳入庫,不許庇護。

  程公又說江都縣令陳鎰此人辦事認真,不阿所私。乃楊首輔曾經推薦,江南吏治堪稱第一。呵呵!恭喜老兄以知府在任補用,一等上報吏部查有何項缺出,即行文奏請調任。」

  陳鎰驚訝的聽完,欣慰布政使司竟如此雷厲風行,先一步有了褒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恰好讓眼前的毛知府躲過一劫。

  當下毛知府親親熱熱的送他出來,突然升了官的陳鎰迷迷糊糊的返回縣衙。坐在屋裡發了半天神,思索再三,命手下將呂熊和王德馬上起解至金陵。

  因好友成親之日在即,陳鎰打算以此為藉口。親自押解呂熊二人赴京,一舉兩便。

  於是他又去求見毛知府,說明赴京的原由,嚇得毛知府大為惶恐。不惜低三下四的求他高抬貴手。

  這件事上,陳鎰心裡有數,一定是薛文出了大力。因左布政使周新即將進京擔任刑部尚書。右布政使程安接任左布政使,而毛知府是程安的心腹。

  不管如何,就算程安和毛知府要把自己攆出江南,也是禮遇有加的恭送,從正七品的知縣越級升任正四品的知府,這大禮不可謂不重,哪怕只是一個舉薦後補。陳鎰不擔心明升暗降,所以他知道該怎麼做了,必須得投桃報李,官場上自有官場上的規矩。

  當下陳家收拾行李,他帶人坐官船直放金陵,陳鎰沒有多此一舉的去省城感謝程布政使。

  三日後抵達金陵郊外,先將呂熊和王德交給上元縣收管,他直接進城去吏部求見薛文。

  書房裡,薛文笑道:「陳老弟審理呂沈一案,足見才識過人,不愧我與楊大人舉薦。」

  陳鎰欠身道:「下官沐大人栽培,感銘肺腑。已將呂熊與其家丁王德親解來京,聽候質審,暫交由上元縣收押。沈若夫婦,下官因其無辜受累,當日結案即擅行釋放。想此次質審,系專問受賄一節,與沈案無關,沈若夫婦沒有來京,請求大人矜察。」

  薛文笑道:「我知道了,此案委託江寧府審理。」

  次日,果然吏部行文江寧府,江寧知府馬上進行審訊,呂熊惱恨劉蘊騙了他,一口咬定劉蘊是同謀,倒是沒有把毛知府供出來,大抵不想多豎仇家的緣故

  江寧府將案情稟告吏部和刑部,六部幾位大佬因陳鎰的文書裡沒有提及劉蘊的話,又因念及劉蘊故世父親的交情,是以刪去了劉蘊同謀一節,為了安撫陳鎰和薛文這一方,正值江寧知府任滿,要按例推升。幾位大臣遂聯名請旨可否把江寧知府的空缺委任給江都知縣陳鎰補授。如果皇帝准奏,再行送部引見等流程。

  收到消息的陳鎰頓時感慨萬千,他足足做了五年半的兩地縣令,在任期間兢兢業業絲毫不敢怠慢,但任憑你考評是個優,也一直沒能提前晉陞,更有甚者屢屢聽說上面有意將他平調的傳聞。

  誰知自從結識了薛文後,得到了楊士奇的垂青,轉眼間竟因這麼一樁不起眼的案子,一方還是呂震之子、龍鼎的女婿,卻突然之間被各方高官越級舉薦要做知府了,真真宦海仕途無奇不有,真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呀。

  越級提拔對陳鎰而言可謂是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己能施展抱負,憂的是從此將徹底打上楊士奇一黨的烙印。

  其實此事上頭,薛文壓根就沒有在幕後操縱什麼,楊士奇更是全不知情,無非薛文沒能和徐灝商量,自己行文給程布政使,簡明扼要的指出沈若一案,朝廷已知道了,省得陳鎰在地方吃虧。

  誰知程布政使為了保護心腹毛知府,火急火燎的保舉陳鎰做了候補知府,而且先一步將失了勢的龍鼎得意門生胡縣令,痛打落水狗。

  一下子揚州空出兩個縣令的缺,可想而知陳鎰已經得了知府,楊士奇這一方也不好爭什麼了,使得其他各方也會多少得到一些利益,這其中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就只有天曉得了。

  不久,宣德皇帝批示了奏摺:「據吏部刑部奏稱,呂熊所供受賄多人並無其事,乞加恩免追,准奏!將呂熊、王德按罪施行,毋議!江寧知府既已出缺,可即命陳鎰赴任,無須進部引見,速上任以重民責。

  再據內閣奏稱,呂自新乃已革貢生呂熊,前因欺壓良戶,致令徐燁毆打旗牌官奪取官印一案,業已按律究革。朕思呂熊小人於前,復欺壓良善於後,可見其橫行無忌,惡事枚舉。徐燁未嘗非伊激成事端,致傷兩敗,吏部可否請旨?著有關大臣細究前案,孰曲孰直,庶免有虧徐燁等因,可官復原職。

  因躬逢皇太后千秋壽誕,內外臣工例加恩一級,並行文天下,來年舉子赴京趕考,各地官員當善加體恤。欽此!」

  薛文十分歡喜,徐老三不在京的時候,自己幾句話就讓侄子撤除了處分,當即拉著陳鎰跑到徐府去道喜。而徐家上上下下也個個開心,紛紛去給漣漪和葉琴道喜。

  徐慶堂和徐增福趕緊設下香案,一等徐燁從衙門回家,命他朝著紫禁城謝恩,又教訓孫子從此當竭力報效朝廷,以不負聖眷優渥云云。

  薛文也毫不客氣的說賢侄你今後要老實做人,不要重蹈覆轍,有負聖恩神馬的,徐燁只能唯唯諾諾的俯首聽命。

  所有人湊趣的一個一個進來道喜,徐慶堂吩咐皆有重賞,然後請薛文等賓客大擺筵席,請來了戲班子,唱的是「卸甲封王」等吉祥曲目,總之這一晚賓主開懷暢飲,盡歡而散。

  陳鎰隨著薛文在徐府吃了頓酒,第二天去吏部領取任命,薛文叫他趕緊回去,與接任縣令交接事物,盡快回來好去江寧府上任。

  單說陳鎰風風火火的返回江都,連夜查點庫房等。不過一日,吏部委署的官員抵達,擇吉日二人當面交接官印。

  陳鎰是個清官,上任江都縣令二年半,倉庫沒有一毫的虧空,今年的賦稅也徵收清楚。其中也託了皇帝登基的福,下旨全部減免歷年積欠的錢糧。

  雖說陳鎰對百姓絲毫無犯,但如今國力蒸蒸日上,經濟迅猛發展,人口大量增加,揚州又是江南一等一的繁華之地,任內應得的宦囊也不少,這方面陳鎰並不拘泥。

  動身之日,百姓感念其德,紛紛趕來送萬民傘,陳鎰好言安慰一番,含淚喝了送行酒。沈若夫婦最是感激,亦步亦趨的送到了碼頭,還是不肯回去,陳鎰再三勸止,沈若夫婦這才灑淚而歸。

  回家的路上,沈若嘆道:「可惜恩公成親多年。」

  「你想把閨女嫁過去報恩?」伍氏有些好笑,「你願意人家還不願意呢,高攀不上。」

  「怎麼高攀不上?」沈若不服氣,「我女兒聰明賢惠,此次劫難之所以轉危為安,多虧了小小年紀的她有見識,比你我做父母的強出十倍不止。蘭姑才貌兩全,不可多得的賢內助,若恩公尚未成親,焉能不仰慕?可惜可惜!」

  「是怪可惜的。」伍氏心裡愧疚,要不是自己貪圖禮物,目光短淺,險些鑄成大錯,這些天惡夢連連,至今依然心有餘悸。

  「不要愧疚了,人生在世,是禍躲不過的。」沈若安慰妻子,很快夫妻倆有說有笑的回到自家街上。

  遠遠看見,沈蘭姑一身素雅,好似一朵冰清玉潔的白蓮花,正笑顏如花的站在那裡。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37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嘔氣

  這一日,徐煜氣呼呼的跑到沐蘭香的房裡,坐在對面一句話也不說。

  蘭香以為他挨了罵,柔聲問道:「怎麼生氣了?是老太爺說了你什麼?」

  「不是。」徐煜悶悶的道:「三老爺倒賞了我許多東西,是今天大伯喚我過去。他不該拿我的筆墨去賣錢,難道我的文字臭成這樣?就是五千萬兩銀子,我也不屑一顧。」

  蘭香聽得不明白,笑問道:「這話我不解,大伯為何要拿你的筆墨賣錢呢?」

  原來今日徐汶叫侄子過去,低聲說道:「喊你來不為別的,我為了你弟弟出氣,結果被革了官職,如今好不容易求了京衛指揮使司疏通。指揮使他對我說:『人因我不是個正途出身,那些士子們都瞧不起我,我想了半年終於想出一個法子,可嘆想的出來卻做不到。』

  我自然得投其所好呀,是不是?就隨口問什麼法子。指揮使說:『我想刻一本詩集,無奈我一介武舉出身,胸中沒有點墨,下面都是些粗鄙武夫或半腳貓的師爺文吏,又不好請外面人,一旦走漏風聲更不妥。』

  當時看那意思是要請我代筆,偏偏我又不好拒絕,誰知指揮使見我不語,他便湊過來對我說:『徐兄你人到中年自是不肯幫我幹這些,聽說令侄的筆墨不錯,人人都很推許他,可否麻煩令侄替兄弟代筆?我知道他貴為國公府二公子,但不是恩科沒中舉嘛?想必三爺不會為兒子徇私,何不由我替他保一個功名玩玩?不很好嗎。』」

  沐蘭香聽到這裡,睜大了眼眸,一臉的不可思議,說道:「難道大伯就這麼答應了?」

  徐煜苦笑道:「大伯說知道我不屑於此,便一口辭了。誰知那勞什子的指揮使又說:『不要功名,兄弟那就封五千兩的潤筆送去。這詩集也不必過好。太好便不像兄弟做的,也不用多,有那麼幾十首,出一本書即可。」

  「哦。」蘭香明白了,也不禁生氣的道:「一定是大伯自己想官復原職,自是不要功名。」

  徐煜越發苦笑道:「大伯說我成天花錢,不能掙一個錢,整整五千兩拿回來,也好叫祖母和我娘歡喜,所以替我答應了。我又能說什麼?」

  沐蘭香笑了起來,說道:「要說你有什麼好文字,能賣到這些錢?五千兩呢!」

  「五千兩銀子,我看著就是一堆牛糞。」徐煜發了脾氣,恨恨的道:「你也來了。好,好!明兒把銀子搬來給你鋪床,你們都睡在金銀堆裡去吧。」

  蘭香被他譏諷,頓時漲紅了臉,氣道:「你在外頭受了氣。怎麼和我嘔起氣來?」隨即暗道自小到大他從未對我發過火,自從明之姐姐來了後,對我這樣使性子,我何苦遷就於他?

  想著想著蘭香的眼眶不禁紅了。背過身去拿起手帕拭淚。徐煜一眼瞧見她哭了,知道自己太任性了,急忙甜言蜜語的道歉賠不是。

  鬧了好一會兒,蘭香性子溫柔。很快回過念頭來,感覺自己錯怪了他,又見煜兒挨著自己左一聲好姐姐右一聲好妹妹。不由得啼笑皆非,嗔道:「什麼姐姐妹妹?你受了人家的氣,就來衝我發脾氣,今日我先不和你一般見識,下不為例。哼!」

  「行,行!」徐煜沒口子的答應,又說道:「你說他們拿錢買我的詩,把我當做什麼看了?」

  蘭香笑道:「那你也犯不著生氣呀,人家願意花錢,你以為是自己很本事麼?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是為了巴結舅舅,索性這錢你別拿,請舅舅他老人家定奪就是。但既然答應了,還是得把詩作了,也為了你的長輩,你順著他一個意兒。如這詩你不愛做,明兒我替你作好了。」

  「你瞧。」徐煜氣消的差不多了,從袖子裡取出一捲紙,「那什麼指揮使還有題目呢。」

  蘭香接過來一看,見寫著什麼「進宮面聖」,又什麼「與某閣臣同席得句」,又什麼「蒙恩賜壽字記典」諸如此類的,大笑道:「笑死人了,這些我不做,還是叫碧玉她們隨便作幾首搪塞搪塞吧,你也可以隨意作作,而那些四季詠物即景等題目,我代你做好了,況還有明之姐姐她們。」

  「這可不敢勞你們。」徐煜也笑道:「女兒家的筆墨替這些東西作詩?我可不樂意,拼著把我這支筆污了,全都我自個兒來吧。對了,今天天氣不錯,咱倆作對兒,便在這床上吃杯酒如何?」

  蘭香啐了一口,臉色緋紅的道:「你說話留神點,在隨口胡言亂語,小心我又惱你。」

  徐煜叫道:「姑娘為何與我生分了?幾何時咱倆不是同吃同睡?」

  「呸呸呸!」蘭香害羞的拿手去推搡他,「小時候我不懂事,現在你想佔我便宜,萬萬不能了。」

  奈何徐煜吵著非要吃酒,蘭香犟不過他,也只好陪著吃了一小杯。

  與此同時,徐煁的丫鬟花珠蹲在院子裡的八角琉璃亭簷下,生了一個銅爐的火,用個銀吊子,正在熬煮蓮子羹。她拖著一條大紅綢,一半在地上,說道:「少爺今日像醉了,一個勁的那邊打量咱們,一個人無緣無故的笑,奇怪!」

  另一個大丫鬟寶珠取笑道:「我昨日聽姨娘講,到秋天就要收你呢。」

  「呸!」花珠不甘示弱的道:「要收也先收你,誰像你似的又聰明,又漂亮,又會巴結差使,只怕還等不到秋天哩。」

  「去你的。」寶珠用手一推,把個花珠仰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兩隻腳朝天,險些將蓮子羹打翻。

  花珠爬起來伸手按住寶珠的肩頭,想要摔倒她,鬧來鬧去二女摟抱著笑作一團。

  這時丫鬟愛珠打房裡走進來,說道:「你們別鬧了,天晚了,還要傳胡升進來。」

  寶珠問道:「叫胡升來做什麼?」

  「我知道什麼事?」愛珠撇了撇嘴,她穿著木屐,走快了,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對門口管事的婆子交代一番。

  婆子遂出來,去外宅徐煁的跟班院子裡,找到了胡升,老遠叫道:「少爺喊你呢。」

  胡升正在院子裡乘涼,和邵二等人打屁聊天,旁邊站著幾個小麼,給他們端茶送水。

  在邵二妒忌的注視下,胡升匆匆套上長衫,拴上腰帶,找了個小明角燈點燃,跟著婆子在垂花門登了記,進了正園來到徐煁的院子。

  他一直走到八角琉璃亭子前才站住,對愛珠等四大丫鬟姐姐長,姐姐短的挨個打了招呼,問道:「少爺有什麼事?」

  愛珠將手裡的絳紗燈提起來,在胡升的臉上一照,笑問道:「你的臉紅紅的,又吃酒了?小心進去碰釘子。」

  胡升笑道:「我沒喝酒,你那燈籠是紅的,為何姐姐們總以為我們在外頭偷酒吃呢?」

  「誰管你?」愛珠轉身走了進去,「胡升來了。」

  胡升隨著走進去,徐煁盤膝坐在醉翁床上,說道:「夏師爺回來了吧?我這就過去有話要說。」

  胡升忙說道:「天晚了,眼瞅著正園要上鎖,等會兒各門都要落鎖,沒什麼要緊話,明早再說吧。再說過去要開兩三重門,我去請也差不多要入夜了,夏師爺如今住的遠,想必也要安歇了。」

  徐煁想了想,其實也沒什麼要緊事,無非夏師爺被他求了三爺爺,在西府又做了師爺,想過去找他聊聊天而已,是以說道:「那就算了。對了,那天家裡聽戲,我倒是初見大伯的戲班子,怎麼以前沒見過?」

  「少爺說的是琴言吧?」胡升笑了,解釋道:「班子養了多年了,每個月都會來請安,號薄上是不記的,少爺年紀小而已。就是那個琴言,我記得她師傅也領她來過,沒資格進來。」

  徐煁問道:「琴言是誰的徒弟?」

  「長慶的徒弟。」胡升答道。

  「長慶?」徐煁有些驚訝,「你當初的師傅不就是叫長慶嗎?」

  「是呀!」胡升說道:「長慶的脾氣不好,我受不了跑回來。他後來選了秀芳,秀芳出了師,才買的琴言,不過半年多。算起來我還是琴言的師哥,呵呵!」

  「嗯。」徐煁哦哦嗯嗯了半響,忽然說道:「你好幾次勸我搬到一粟園,可我不稀罕。你瞧這琴言怎麼樣?」

  胡升頓時愣住了,沒說話。徐煁又問了一遍,胡升這才皺眉說道:「好是好的,可人家有東府大老爺鍾愛,從不出來應酬。」

  徐煁說道:「大伯喜歡的是秀芳,不愛她。」

  胡升說道:「聽說她和秀芳的受寵差不多,還聽說大老爺在她身上已花了好幾千銀子。」

  徐煁低著頭不語,過了會兒說道:「當日人人都誇琴言唱得好,我一聽果然如此,又見她生得好,有心親近親近,沒想到還是大伯的私寵,罷了。」

  「好像不是這樣。」胡升感覺自己會錯了意,輕笑道:「其中的底細,小的也不知道。但小的知道大老爺因當年事,多年不曾親近戲班子裡的人,不然為何允許秀芳出去唱戲?」

  徐煁高興起來,下了床對著不高興的四珠丫鬟說道:「你們別誤會了我,我沒有不好的念頭,就是見琴言的戲唱得好而已。」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5 21:37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要人

  眼看離內宅落鎖還有點時間,徐煁拉著胡升出來,在八角琉璃亭裡,興致勃勃的問道:「你也算門內出身,你說那日琴言唱的一出『尋夢』,想寶珠愛珠在咱府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名角,到底哪個唱得好?」

  胡升瞅了眼幾個丫鬟,撓頭道:「小的論戲是講究神情作態的,姐姐們的相貌都差不多,若論唱功呢還是寶珠姐姐唱得熟,論做派愛珠姐當仁不讓。》記得琴言第一回尚有些夾生,第二回略好一點。」

  「那是她初學。」徐煁背著手,「寶珠愛珠唱了三四年,自然是熟極了。據我看來,相貌還算琴言,她身上像有仙骨,似乎與常人不同。」

  他自顧自話,胡升夾在其中不願得罪人,只能低著頭不敢附和。

  花珠一邊扇著風,一邊看著二人講話,心不在焉的,忽然扇子脫了手,掉在地上,寶珠嗤的一笑,花珠趕忙蹲下撿了起來。

  徐煁反應過來她們不高興了,說道:「你們大概沒聽到戲吧?聽說好多人聽的連心都沒了。哪天我叫進來唱一天,請我娘和太太聽。」

  「什麼好班子?」愛珠撇嘴道:「難道比朱家的戲班子還好嗎?」

  徐煁笑道:「你們幾個人不是成立梨園社嘛?聽說有八個人,到時叫你們扮生,她們扮旦,一起演一出,就知道人家的好處了。」

  「我們是不會串的。」愛珠更加不樂意了,「要串戲找旁人去,憑她們也配?」說完逕自搖搖擺擺的走了,其她人也跟著一哄而散。

  徐煁無語的道:「串台常有的事,有什麼大不了?」

  胡升捂著嘴偷笑,陪著又站了一會兒,見少爺沒什麼話說,也就出去了。

  到了明早。徐煁早早起來,洗了臉,貼身大丫鬟明珠給他梳了頭,穿好了衣裳。

  先去護春堂給沐凝雪請安,因徐煁乃芷晴所出,地位不亞於嫡出。說了幾句閒話後,返回進了母親的屋子,芷晴峨眉淡掃,正在薄施脂粉,他就把那日看的戲講了。說朱家的戲班比不上咱家的,琴言怎麼怎麼好之類。

  芷晴聽了,心中有些不悅,兒子不喜讀書卻喜好唱戲,做母親的自然開心不起來。有趣的是倒也知道兒子的稟性十分古怪,雖和兄弟姐妹不合群,但也極喜歡在女人堆裡廝混。

  芷晴原以為兒子像他爹,老早給他精挑細選了花珠寶珠等美人坯子,有意要兒子將她們收了。不想徐煁不要,小小年紀竟說一做了妾,就無趣了,我將來要選幾個好人配她們。豈不是很有功德的好事?

  當然徐煁如今年紀還小,此話做不得準,不過芷晴確實發現兒子對待丫頭極有規矩,可也正因如此性情。遠比不得徐煜溫柔體貼會說話,人氣高高在上。

  對兒子提出請來唱戲的意思,芷晴隨口答應了。習慣性的沒往別的地方想,眼看時辰不早了,派人送他去上學。

  放了學,胡升約了夏師爺在書房等他,徐煁風風火火的一進來,就說道:「我費了多少心,讓寶珠她們湊成一班,本以為可以壓倒外邊,誰曉得倒被外邊壓倒了。夏師爺,你可曾聽過東府的戲麼?」

  夏師爺聽這口風,遂迎合的道:「見過的,少爺若要想壓倒外邊,倒也不難。常言道好花不在多,選頂好的買幾個進來,就可以了。」又說道:「少爺既然喜歡琴言,那何不求求大老爺,把人要過來就是了。」

  徐煁說道:「人家是大伯所愛,怎麼好張口?」

  「區區養的戲子而已,孰親孰遠?」夏師爺不以為然,「再說那戲班子大多時間在外頭唱戲,老大爺從不叫她們進屋裡伺候。赫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琴言的師傅是長慶,生平最愛的是錢,若聽聞少爺要人,必十分巴結的送上門來。」

  「這。」徐煁躊躇不定,一來礙於大伯徐汶,二來礙於父親,奈何架不住夏師爺的竭力慫恿,說道:「那你去問問,看看可行則行,如果那邊不願意也就罷了。」

  當晚夏師爺奉命去東府找戲班子的師傅長慶,問起琴言近況如何,長慶說道:「這孩子好,人也聰明。前日在二老太爺園裡唱戲,賞的金銀算起來值七百來弔錢呢,三少爺還把自己荷包裡的玉給了她,這塊玉黃中帶紅,我也不懂,請教德古齋的哈回子,他說最少值二百兩。師爺您瞧瞧,不是這孩子討人喜歡,怎麼這麼多人疼她?」

  夏師爺笑道:「今日我就為了這件事來和你商量。三少爺聽她那出『尋夢』,愛得了不得,回去讚了好幾天,意思是要她進園子,不曉得你捨得捨不得?」

  長慶沉吟了一下,說道:「師老爺,不是我不受抬舉,實在琴言怪可憐的。過年時買的她,什麼東西一教就會,模樣兒也好,金陵有名的幾個女戲子,無人能比得上她。你猜猜,這小半年來登台獻藝,賺了多少?」

  說著長慶伸開五根手指頭,「有這麼多了。您知道咱這戲班子雖是府裡養的,但花銷卻靠咱們唱戲賺取,您瞧我這一家子大大小小二十餘口,如今全靠著她。她若進了園子,她是好了,我就苦了,況且才十二歲,離出師還有五年,怕不替我掙幾萬銀子?你叫我怎麼捨得?」

  「幾萬銀子?」夏師爺羨慕萬分,暗道如果幾千兩,興許少爺咬咬牙也能拿出來,幾萬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的,偏偏長慶又不怕家主以勢壓人,誰讓還杵著個老爺呢。

  長慶指著跟著來的胡升說道:「琴言不比他師姐,從前他師姐性氣不好,時常來慪我,所以我把她換了長春班的秀芳,而秀芳出師,就得了五千兩,人人知道的。如今琴言可比秀芳強了幾倍,所以求求師老爺你對公子說,長慶如今就剩下這麼一個好徒弟,要靠她一輩子過活,其餘幾個小孩子,都是不中用的。」

  夏師爺剛要說話,胡升笑眯眯的說道:「師父,你別忘了三少爺的生母,內宅除了夫人就是她老人家。人家要巴結三少爺都尋不到門路,他這次主動來找你,就是你的造化。你說你一輩子在外頭折騰,賺的錢左手進右手出,圖個什麼?莫不如隨著過去,將來要不做執事,要不弄個七八品的官銜,不強過吃這口戲飯麼?」

  「胡升說得好。」夏師爺馬上說道:「你別光惦記著錢,琴言進去受寵,難道能苦了你不成?橫豎將來終要出師,何況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也拿不穩沒個變化,等發身的時候,說變壞也就變了,你又能如何?豈不是白丟了幾千銀子?我勸你仔細想想,咱們有什麼話好商量,斷不叫你受委屈。」

  長慶一邊聽,一邊抽著煙袋鍋子,笑道:「話也說得是,再商量吧,我也得問問她自己願不願意。」

  「老慶,咱明人不說暗話。」有備而來的夏師爺一伸手,把煙袋鍋子搶了過來,自己抽了一口,緩緩說道:「你那個琴言的脾氣誰不知道?除了大老爺,還有誰敢喜歡她?她又肯應酬哪一個?若這次把三少爺得罪了。」

  說到這裡冷笑一聲,「滿天下恐怕也找不到一位冤大頭吧?那時你還想靠她養一輩子?她是要靠你養一輩子了。對了,你難道真的不曉得她怎麼回事?人說一見到潤少爺就笑,一不見就煩惱,一說就哭,人人厭她,你真的不知情?無非你不肯說而已,潤少爺與三少爺靠誰好,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原來長慶私底下嫌琴言性情不好,小小年紀抽了風似的喜歡上了徐灝這一輩的徐潤,好半天開口道:「既然你們知道了,我也沒法辯,總之一句話,無論她怎麼樣,我都得靠著她養活,若叫我虧本,萬萬不干。」

  夏師爺對胡氏使了個眼色,胡氏拉著長慶走到窗前,低聲道:「師父你好歹開個價,行不行等夏師爺回去說呀。」

  長慶一想那邊府裡有的是錢,要多少有多少,當然身在門下不能獅子大開口,起碼五六千銀子可以到手吧?是以說道:「你清楚她小半年的工夫,就賺了好幾千兩,五年的帳,我也難以張嘴,橫豎請三少爺自己斟酌就是了。」

  胡升過去對夏師爺講了,夏師爺搖頭道:「一個女娃娃,就算容貌拔尖,送到內宅敢要上萬銀子?能給,怕你也不敢接!要我說四五千是可以的。」

  胡升說道:「也就這個數兒,別的名角出師,在金陵至多也不過一兩千,算起來已兩倍有餘了。」

  長慶只是搖頭,說道:「若這麼說,我是斷不能遵命的。她才來半年,無論錢多錢少,我心上實在捨不得她。人是我買的,老爺也不能強迫,反正我本來不願送她走。」說著假模假樣的用手擦擦眼角,一副哭相。

  冷眼瞧著他的夏師爺心中暗想:「這傢伙油滑之極,依著他報出的身價,叫我怎麼對三少爺開口?先前因貪墨銀子無顏留在徐府,這一次就算三少爺不疑心,旁人也會疑我從中作弊。好個混賬東西,不拿話來壓他是不成了。」

  於是夏師爺怒容滿面的站起來,冷笑道:「很好!就等你發大財吧,我夏某人有心照應,你卻不識好歹。莫不過幾天,自己把人送上門來,到時可就一文不值了?」

  說完,一臉冷笑的揚長而去。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忘情痞子

LV:8 領主

追蹤
  • 21

    主題

  • 34398

    回文

  • 7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