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展翅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自己挖坑
沈家父女正在堂前議論,就聽啪啪的打門聲,聲音很急,沈蘭姑以為是父親的朋友來了,便躲了進去。
沈若出來開門,見外面站著幾個陌生公差,問道:「諸位有什麼事?」
領頭的張正問道:「你家可姓沈,你莫非就是沈若麼?」
「不錯。」沈若點了點頭。
一臉絡腮鬍子的王洪輕笑道:「果然是沈老爹,我等特來拜訪。」
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沈若猜測事必有因,於是客氣的將他們請了進家坐下,問道:「諸位從哪座衙門裡來?尋沈某有何見教?」
因沈若考中過秀才,在揚州多少有些名望,張正四人不敢拿大,王洪客氣的道:「小的都是甘泉縣衙的,因敝上胡知縣有公文在此,請沈老爹過目。」
沈若接過來簽單一看,勃然大怒道:「果然平地起風波,信口雌黃含血噴人。」抬頭正色解釋道:「不瞞諸位,銀子是有一千兩在此,明明是姓呂的無中生有騙了內人,留他住在舍下,他故意將銀子交給內人保管,後來因他幹出沒廉恥的惡事,無顏對人,又怕我回來見面當場被揭穿,連夜遁走,所以銀子沒來得及取走。先前我正打算當面退還給他,不料此等小人竟先捏造訟詞誣告。哼!說什麼我當面將女兒許給他做妾,簡直笑話,我連認都不認識他,萬幸沈某及時返家。」
說完沈若站起身來,面無懼色,拱手說道:「不勞諸位費心了,既然我回來,自然無需內人和小女到案,我這就去當堂與呂熊對質個明白,孰是孰非即會分曉。請諸位稍坐,容我進去告訴內人。馬上隨諸位同行。」
張正和王洪對此案心裡有數,事不關己只要沈老爹能到案,就算完成了任務,客氣的道:「你老爹做事真爽快,您請,我等在此等候。」
沈若遂走進裡屋,告訴妻子姓呂的謊告,囑咐道:「你們不要害怕,我現在就去縣衙,看那畜生怎麼說。真是真假是假,一切自有公論。快把一千兩銀子取出來,我帶過去。」
伍氏大吃一驚,叫道:「這是哪裡說起?虧他竟敢欺瞞官府,還有沒有天理了?」
沈蘭姑卻眼淚流了出來,哽咽道:「我說姓呂的一定會報復,果不出女兒預料,只怕他官官相護,咱家頃刻間家破人亡。爹。你一定要見機行事,切莫硬頂著,保重自己為是,大不了女兒認命。」
「你又多慮了。」沈若神色凜然。「我本清白人家,豈能賣女兒?難道憑他一面之詞,縣官即信以為實麼?試問我把女兒賣給他做妾,有何見證?有何憑據?」
「爹。」沈蘭姑急道:「他既然敢謊告。又是官宦公子,可想而知必有一兩處能使官府相信的手段,父親不可不防啊!」
沈若微微動容。點頭道:「我知道了,到時先隨機應變吧。」
這時伍氏戀戀不捨的把銀子拿了來,沈若用包袱包好,提在手裡,出來隨著公差去了。
伍氏出來關好門戶,愈想愈氣,破口大罵道:「好你個呂熊,我恨不得把你天誅地滅,將你千刀萬剮。你調戲了人家女兒,反告人昧了你銀子,叫我女兒給你做小?呸!我咒你老婆將來也賣給他人做小,你全家不得好死!」
坐在一邊的沈蘭姑不發一言,心裡如同刀割,她擔心父親此行要吃大虧,一來父親為人憨直,到了衙門見呂熊勾結官府憑空冤枉他老人家,大怒之下當堂出言頂撞縣太爺,甚至謾罵。
二來姓呂的敢血口噴人,必然提前安排妥當,就怕連賣身契都能偽造出來,他好像本來就和甘泉縣令有舊,加上對門劉家,若再通了賄賂,十有八九自家在劫難逃。
好在沈蘭姑還有指望,畢竟新皇登基後,把整個都察院都給清洗了,刷新了吏治,而江南有鐵面公周新在,揚州距離京城又不遠,本地官員不大敢草菅人命。
她默默祈禱神明保佑父親,只求能平安回來,又告訴母親求鄰居到縣衙去打聽消息。
不管如何,出了事母女倆也沒什麼好辦法,只能在家愁悶。那邊沈若自問清白,腳步從容的進了衙門,張正將他關在班房裡,叫王洪帶人看管,他自己去了衙門後宅稟報。
少頃,胡縣令傳話二堂伺候,升堂後,先將原告管家王德叫來問了一遍,吩咐跪在一旁。
沈若被喚上來,胡縣令說道:「沈若,你既將女兒給與呂公子為妾,收過他五百兩銀子,又立了賣身文約。怎麼你妻子把呂公子的一千銀子騙到手,就翻臉不認賬了呢?你想想,呂家白白損失了一千五百兩銀子,怎肯幹休?如今人家告到了本縣衙,本當辦你個通同抵賴,姑念你遠在蘇州,乃是你妻子昧良,與你無涉。
好了!你好好把女兒送到呂家,呂家有了你女兒進門,斷不會記著前仇,兩家重修舊好,呂公子往後還會照顧你。本官良言相勸,你自己要想個明白呀!」
沈若面不改色的聽完,因沒了功名又是被告,如今屬於最低等的商賈夥計,所以跪下來說道:「大人,冤枉死小人了,莫說小人家乃系世代書香,小人因生計迫不得已才操持賤業,但我家依然是堂堂正正的平民百姓,縱然餓死也不會賣女兒。就連那姓呂的,小人都不認識,都怪小人髮妻一時糊塗,聽信他花言巧語信以為真。那姓呂的又百般央求,要借住在小人的家裡,因他深夜調戲了小人女兒,被小人妻子怒罵一頓,無顏留下連夜走了。
若說這一千兩銀子,是他先前住進來時,說外面不便收存,交代小人妻子替他收好,後來遁去未及帶走。至於他所告之詞,儘是一派胡言,無半字實情,小人要求青天老爺做主,先問他個誣栽良民的罪名。」
「嘿!」胡縣令搖頭失笑道:「沈若,本縣看你的相貌頗為老實,像個忠厚人的樣子,誰知你巧話連篇搪塞本縣,真是人不可貌相呀!你既然承認一千兩銀子在你家,可見呂公子不是冤栽。依我說你明明收了人家銀子,又立了文約,想反悔不把女兒交出去?於情於理就說不過去。
何況你想把銀子退回去不打緊,買賣不成仁義在。但是你妻子見錢眼開意圖賴了人家的銀兩,又無故辱罵,你現在打算退銀子,別說呂公子了,連我也不願意。可嘆你當初要是不收他訂金,如今反悔,呂公子也無可奈何,只怪你做錯了,本縣已經格外施恩,不究前情,沈若你不要不知好歹,自討沒趣。」
哪裡有什麼訂金?哪裡有什麼文約?這一切全都無中生有,怒火中燒的沈若見縣太爺句句皆袒護姓呂的,知道他們官官相護早已商量好了,哪裡還能安耐得住?大聲說道:「大人說的話,叫小人死不瞑目!那呂熊有意藉機栽害我家,誣良作賤,此事顯而易見。
是!他交代小人家銀子一千兩有的,小人妻子不該收他銀兩。可是,試問他何以在蘇州僅僅見了小人,又沒見過我女兒何等樣人,單憑小人要賣女兒的話,他即兌付五百兩銀子,天下哪有此等痴傻?再者他的五百兩銀子是何人中介?試問一千五百兩的大事,可以兩個人當面定下麼?就是媒婆也該要有一個,難不成小人知道他要賣妾,親自上門去賣女兒嗎?並且賣身契上絕非小人筆跡,他呂熊能夠誣告,也可以假立憑據,此案實在漏洞百出,小人要求大人詳察!」
這一番話,把個胡縣令搶白的啞口無言,把女兒賣給人做妾這麼大的事,不可能不請保人作證,去官府登記,別說媒婆了,沈家七大姑八大姨和四鄰不得挨個通知?親戚們誰不得來吃杯喜酒熱鬧熱鬧?又不是做虧心事,誰家會偷偷摸摸的賣閨女?那可是去做小妾,不是去做侍妾,一字之差區別大了。
當然呂熊可以說是買的侍妾,畢竟涉及到一千五百兩銀子。問題是胡知縣忽然發覺自己的主意不行了,對方果然經商多年,熟悉買賣上的律法,抓著不放的話,太容易揭穿虛假。
此案棘手,因為沈若要是不服氣,只定會繼續告下去,所以胡縣令赫然發現自己竟給自己挖了個坑,案子上了公堂,就算自己馬上息事寧人,不消說得罪了呂熊,此案傳揚出去,上司派人來核查怎麼辦?
稍微有點經驗的官員都能看出此案有鬼,當日胡知縣大張旗鼓的去拜會呂熊,誰人不知?而他是龍鼎得意門生的事更是人盡皆知。
官場上就是這樣,一個位子被無數人盯著,沒有事還能找出事來,何況真的有事。現如今呂熊和龍鼎丟官貶官,絕不會為了胡縣令鋌而走險,如此胡縣令上頭沒人,誰能放過痛打落水狗的機會?官帽子要不保呀!
這時候的胡縣令冷汗出來了,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不由得惱羞成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狠狠一拍驚堂木,叫道:「好大膽的王八蛋,你串同你妻子圖賴呂家銀兩,昧不交人。本縣好意開導,只叫你交出女兒,不願辦你,還敢強詞奪理的頂撞本縣?來人,先打他個犯上不敬,掌嘴二十,本官再追究你昧銀匿女的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