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展翅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冒名
奉命捉拿的刑部差人中,有一個人名叫路生,他和歸不榮吳大傻住在同一條街上,相互都認識。
今日見他中了舉人,風光榮耀不可一世。路生想起七月十四日,明明看見歸不榮請吳大傻子在家裡吃酒賠罪,那一日秀才們都在場裡,怎麼他沒進去,也會考中呢?
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遂約了個紹興朋友,專門給人寫帖子的葛老六碰個頭。
傍晚,路生從刑部走出來,去了約好的小茶館,見葛老六坐在裡頭喝茶,吃著火燒,一邊放著青布小包,身穿貴州綢衫,低著個頭。
路生走到近前,彎腰說道:「葛先生,您是獨自一個人來的麼?」
「是。」葛老六叫他在對面坐下,叫走堂添了一碗熱茶,問道:「你今日清閒,晚上不是值堂的日子?」
「這幾天不當班。」路生端起茶碗笑道,「葛先生,您最近忙得很,想來一定發財了?您是各衙門走得起的人,據聞很快要補經承了,將來可一定要照應咱們呀。」
「老路,你是衙門老人,難道不知道我們的苦?」葛老六嘆口氣,「若要想得到經承,至少也得苦熬七八年,你想難不難?區區不入流的小吏,不比別的衙門,刑部做了經承又能怎樣?」
路生笑道:「做了經承畢竟好,你看黃經承和張經承什麼局面?風吹不動,火燒不著,任憑整個衙門雞飛狗跳,人家永遠氣色好好,衣服體面,將來還能積累資歷得個小功名,惠及子孫。我想人生在世,但求衣食無憂足矣。何必為了陞官發財而提心吊膽呢?您說是不是?」
「呵呵。」葛老六點點頭,舉起小半截火燒,問道:「你吃點心麼?」
「來時吃了油炸糕和咸豆漿,不吃了。」路生搶先付了賬,開門見山的問道:「我有一件事怎麼也想不明白,今日特來討教。」
葛老六說道:「什麼事?說吧。」
路生說道:「我一個街坊姓歸,娶個小也算招贅在吳大傻子家。我想問年年下場的日子可是一定的日期,還是可以改動的?」
「你問的是鄉試吧?」葛老六解釋道:「整個天下都是七月初八頭場,初十日出來,十一日再進去。十三日出來,十四日再進去,十六日完場,各省一樣的。會試你比我清楚,春闈三月初八開始,秋闈八月初八,今年改成八月初二,因欽天監奏報會有連雨,果然不假。」
路生又問道:「你說二場是八月十四進去。那是什麼時候點名?什麼時候封門呢?」
「點名都在一大早,到了中午就要封門了。」
「要是十四日二更天時,還有沒進場的人麼?」
「怎麼可能?還二更天?今年點名極快,二三場正午時分已經封了門。十四日二更天若還在場外。那一準是頭一場犯了貼例貼出來的,所以沒得進去了?你還當他未進場啊?哈哈,有意思。」
「原來是這樣。」路生明白了,不怪他多年衙役什麼都不懂。委實和讀書人是兩個世界的人,不關心所以也就不當回事,別人說起。完全當了耳旁風。眼下不恥下問:「葛先生,什麼叫做犯了帖例貼出來?」
葛老六微微驚訝的道:「這些事你問它做什麼?帖例就是燒了卷子,或被墨汁污了,或是沒完成卷子交了白卷,總之這些有毛病的卷子,上面不收,就貼了出來,不要他再進去了。」
路生問道:「按您說,貼出來的人,還能中麼?」
「你真是個『明白』人呀!」葛老六都被他給氣笑了,無語道:「既然貼了出來,說明沒有考完,怎麼會中呢?就是主考官的公子,也不能中了。」
路生笑道:「我也知道不完場是不能中的,方才我講的那街坊姓歸的,名字叫不榮,現在人家高中了舉人。我在八月十四日二更天去他家找吳大傻子,分明看見歸不榮坐在家裡。他問我有什麼事,感覺他急得什麼似的。當時我也沒往心裡去,後來見他報了舉人,我又不會認錯人,是以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沒有進場,怎麼也會中舉呢?」
「這可奇了。」葛老六不假思索的道:「大概你認錯了人,或者記錯了日子,會不會是十三日晚上?」
「這人燒成了灰,我也認得出來,斷不會錯的。」路生的表情信誓旦旦,「至於日期,您想我一個辦差的,數著日子過活,豈能記錯?十三日我值夜,十四日才休息。」
葛老六驚異的道:「這可真奇了。」側頭想了想,問道:「你知不知道他的底細?」
「不知道。」路生說道:「咱一個辦差的,人家堂堂秀才,素來沒有往來。歸不榮此人外表不俗,人家都說他是吳家的女婿,至於他是哪一省的,家世幾何,我都不知道。」
葛老六見狀湊過頭來,低聲道:「那你回去仔細查訪,如果他果真沒有進場,那就了不得了,必定有個頂名代替之人。一旦你有了證據,咱倆一起會會他,看他怎麼個反應?若是識相,大家發一筆財。」
路生嘿嘿笑道:「我就是這麼想的。」
英國公府。
這幾天被強行隔離的徐焜夫婦嚇得半死,這才知道楚楚和死去的薛雨有一腿。
不消說徐焜目瞪口呆,施展手段的陸漱芳還沒等得意呢,嚇得魂都飛了,好在經過香玉的詢問,得知陸漱芳這一段時日都沒有和丈夫同房,應該不會被傳染。
徐焜遷怒於小喜子,即刻被他攆了出府。隨即小喜子被張壽隔離起來,若小喜子沒事,打發他到鄉下去。
一粟園,石瑣琴因為愛清靜,住在園內一隅的水流雲在軒。這一日正在憑欄低頭看那水面上飄過去的雲彩,見無聊的陸漱芳走來,二人隨口閒談幾句。
見左右沒人,石瑣琴忽然低聲說道:「你我既是好姐妹,我也不能冷眼看你,妹妹年紀正輕著,凡事總要留點兒德。那借刀殺人之事,萬幸被徐老爺挽救,所謂愚者瞞得過,即使智淺者亦瞞得過,到底瞞不住徐老爺等聰明過來人,何況還有天地鬼神!現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不必說了,我問問你一句,心裡好受還是後悔?」
陸漱芳怔怔聽了半天,沒想到此事總歸瞞不過有心人,嘆道:「咱們相交不久,但我的心,姐姐總看的透。唉!那事我確實是故意而為,實不相瞞,雖然借了刀,殺人則非本心,不過想揭穿了她放蕩本性,讓夫君趕她走人而已。就是姐姐不訓斥,我也好生抱歉,也萬幸被三老爺挽救,天地鬼神有知,體諒我之本心,沒有要了我的性命。」
石瑣琴聽不大懂,哪裡知道還有花柳病這一節?輕聲道:「妒字呢,我不敢訓妹妹,我也難免。只是一個狠字,我為妹妹不取。」
「哦。」陸漱芳心裡有些生氣了,不狠難道任由那些不三不四的賤人騎在頭上不成?你不知不知道要不是我狠心,設下借刀殺人之計,差一點點就和不爭氣的丈夫同房了,然後稀里糊塗的染病而亡?遂淡淡的道:「姐姐怪我做錯了,那我認錯好了。」
時瑣琴道學脾氣,說道:「妹妹你也不必和我爭辯,總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我記住了。」感到不可理喻的陸漱芳自此有了心結,懶得再說什麼,逕自走了。
走在路上,心情免不了很難過,畢竟那是自己的朋友,一路上鬱鬱寡歡的。
倒是石瑣琴見她垂頭喪氣的去了,笑道:「這孩子可教也!」
她竟擔心陸漱芳悔恨的太過,傷了身子,將自己的文章叫丫鬟送過去給她解悶。
陸漱芳成了親,等閒石瑣琴等人也不會主動去找她,她自己去了碧琅軒館,叫了秦素秋,二人又來到月樓台,邀了金菊一起去找朱明之玩。
進了院子,正面五色玻璃窗都敞開著,迎著日光,顯得鏡面五彩斑斕。階前海棠半謝,花瓣落了滿地。有一對難得一見的小孔雀,一隻在地上啄食落花片子,一隻在大菖蒲盆邊啄那吐絲的青蟲吃。
秦素秋歡喜的道:「這孔雀是哪裡來的?長的好玩。」
金菊說道:「不是綠雲深處那一對兒嗎?」
「不是不是。」石瑣琴搖頭:「那一對比這高大多了,尾羽也長成了,展開時那叫一個璀璨如錦。」
彼此說著話,走到了迴廊上,到了朱明之的臥室窗戶邊,窗戶緊閉,有一縷清香從窗縫間偷偷飄出,還有微微好聽的叮咚作響,好像較琵琶幽些。
金菊往窗裡看去,因玻璃光反射,都是階下的花木影子,望不進裡面。加上玻璃是五色塊狀,根本看不透。
她們三人便站在窗外悄悄聽著,但聞裡面叮咚逸響,宛然成調,忽然間寂靜無聲了,緊跟著傳出朱明之的聲音:「誰呀?」
「是我。」金菊笑應一聲,當下三人走了進去。
朱明之人已經立在房門口,一手掀著玲瓏珠簾。今日她穿了一件品藍素緞,滿身繡著白蝴蝶的長裙,越顯嬌豔,笑吟吟的等著她們。
「好呀,我正冷清清的沒意思,這天氣又困人欲倦,睡也不是,坐也不是,你們來得好,談談天消磨一下時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