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029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4 00:46
卷四 展翅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話不投機半句多

  六月六日,如果天氣晴朗,那家家戶戶都要忙著晾曬衣服;這一日的宮裡宮外,各大衙門、國子監、書局、私塾、讀書人家等,也會忙著將書籍搬出來曬曬,習俗謂之不生蟲蠹。

  錦衣衛的訓象所,今日會公開將安南等國進貢來的數十頭大象牽出,在城外的河水裡洗澡,觀者如潮。

  馬戲班子不敢用大象,因凡大朝會,至少有十二頭象馱著寶物,小朝會六頭,百姓非常喜愛大象,譽為象徵著太平盛世。此外獅子、老虎、長頸鹿等都屬於祥瑞之物,民間不能飼養。

  歷史上的滿清也蕭規曹隨,養了些像,但改錦衣衛為鑾儀衛。

  沐王府,沐福從山東回來,一早去見沐昂銷了差事,取出沐斌夫婦的信件。沈姨娘等人聞訊紛紛趕來,沐昂便大聲唸給全家人聽。

  信中無非請長輩們的安好,敘說自己在德州府任所的公事民情,以及當地發生的一些趣聞,最後問候了沈姨娘身體康健,並且得知三叔新納了紅雯,不忘也問了聲好,還送了一些禮物,以作賀禮。

  站在一邊的紅雯顯得很開心,心說到底大少奶奶會做人,想的也算周到。她人本來就好,從不託大。

  於是紅雯對杜芊芊說道:「呦!怎麼少奶奶還賞了我東西?該死,我竟忘了送東西過去孝敬她。這信裡沒忘了我,叫人怎生受得起呢?」

  沐蘭香見她一副洋洋得意,有些好笑,便笑道:「大嫂曉得姨娘是父親的紅人,故寄了禮物來,有個趨奉姨娘的意思。所謂未去朝天子,先來謁相公。」

  這相公是宰相的意思,沐蘭香的取笑沒什麼惡意,但紅雯卻給誤會了,也是她身為姑娘的前丫鬟,有心病,又把此相公當成了彼相公,以為小姐故意笑話她以色媚人。

  是以紅雯馬上紅了臉,訕訕的道:「姑娘又來尋人開心了,我算什麼?也配得上趨奉麼?」說完,她冷著臉拿了禮物,轉身回房去了。

  沐蘭香沒想到隨口開個玩笑而已,紅雯竟當面甩了臉,感到好生無趣,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畢竟當著這麼多人,女孩家氣量小,兼且是在自己家裡,不禁有些氣惱,有心發作她兩句,想了想不願惹父親左右為難,也就忍了下來。

  這一幕大家都看見了,沐蘭香弄得下不來台,賭氣也返回了房裡。

  杜芊芊親眼看見紅雯當面頂了寶貝女兒,心裡大不受用,臉色也變得難看了。

  沐昂也目擊了,一時難以插口,不想當眾吆喝寵妾,也不願說女兒的不好。和夾在母親和媳婦之間的普天下男人們一樣,假裝看著書信,實則呆呆的出神。

  沈姨娘察覺到太太臉色的不悅之色,忙用話岔開:「這麼熱的天,管家趕路也很辛苦。不如求老爺太太賞他幾天的假,讓他歇一歇,然後再回來當差。」

  沐昂馬上說道:「使得,索性給他十天假。對了,眼看即將入伏,全家人也得趕緊置辦葛布紗一類的衣服。我就不必了,朝廷會發下來入夏的官服。」

  說完,他帶著沐福逕自去了書房。杜芊芊嘆了口氣,對沈姨娘說道:「你去徐府那邊,記得有給孩子戴的九鳳戲珠的涼帽,我瞧著倒也別緻有趣,問問怎麼做的,你閒暇也做一兩頂,給姐兒寄過去。」

  「知道了。」沈姨娘答應下來,先去了沐蘭香的房裡。

  丫鬟紅珍見她來了,搶先說道:「姨娘你說可氣不可氣?如今紅雯竟變得這樣,當眾奚落姑娘。我也就是個不耐事的,不然,恨不得給她兩個巴掌才好哩。」

  「你呀,別生氣。」沈姨娘笑了,「她就是那樣的人,與她計較做什麼?不是我說,姑娘何等嬌貴身份,她也配說話麼?咱們犯不著與她一般見識。」

  短短一句話,逗得紅珍笑了起來。沐蘭香也笑道:「幸虧姨娘來了,你沒有來時,我勸了她好半天,也不聽話。」

  紅珍撇嘴道:「她一介丫頭出身,好不容易爬到高枝兒上了,這些天浪的不知怎麼才好呢!我看不慣。」

  「我看她斷不敢有意頂撞姑娘,這會子肯定後悔了,陪禮還來不及。」沈姨娘笑著勸解。

  沐蘭香說道:「事情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也是我一時多嘴,犯了她的忌諱。」

  「到底是姑娘聖明。」沈姨娘恭維一句,又說道:「光顧著說話,把正經事給忘了。適才太太說愛徐府哥兒姐兒戴的帽子,就是那九鳳戲珠的,吩咐我去討紙樣。我來問問姑娘會不會做?」

  沐蘭香笑道:「這你算問對人了,我們那時見人家孩子都帶著獅兒帽子,閒來無事,便改成了九獅戲球,九鳳戲珠,送給家裡孩子們戴著玩兒。當時是隨手做的,哪裡來的樣子?姨娘現在當了家,怎有閒工夫去做這玩意兒,乾脆我來做吧。你和太太別嫌我手頭慢,強如你巴巴的費神動手了。」

  沈姨娘喜道:「姑娘肯幫我做,那真正好,改日我一定炒幾道你愛吃的小菜送來,權當酬謝。」

  三人正在房裡說笑,杜芊芊打發小丫頭來請她們,說孝陵衛送來了上好甜瓜,請姑娘、奶奶都去嘗嘗。

  五月上旬,南方的甜瓜已經熟了,北方要等到五月下旬,小商小販沿街叫賣。

  這時候的甜瓜原產於非洲和亞洲熱帶地區,最早唐代前引入中原,現今各地廣泛栽種,哈密瓜、菜瓜都屬於甜瓜的變種。

  後世考古工作者在吐魯番一帶的晉代古墓中,發現了半個乾癟的哈密瓜,說明哈密瓜應該是經由絲綢之路。明朝時的哈密瓜已經非常有名,但真正聞名天下則始於康熙年間。

  猶如唐玄宗為了討好楊貴妃,萬里飛馬貢獻荔枝的大動干戈一樣,當時的清朝人描述過河西走廊專門給皇帝運送哈密瓜的場景。

  「路逢驛騎,進哈密瓜,百千成群。人執小兜,上罩黃袱,每人攜一瓜,瞥目而過,疾如飛鳥。」

  可見有多麼的勞民奢侈,清朝皇帝貪吃哈密瓜,不亞於楊貴妃之酷愛荔枝。

  當然明朝歷代皇帝在衣食住行方面不逞多讓,甚至猶有過之。達官貴人家自是無法如帝王那樣一呼百應,所以各地商賈和瓜農菜農紛紛動了心思,將哈密瓜的種子買來,就地培育。

  河北的氣候適合栽種哈密瓜,幾乎各地都能種植甜瓜,明初時陸續出現最有名的哈密酥、青皮脆、旱金墜、大黃瓤、姑娘樂等。

  再說紅雯氣呼呼的回到房裡,將禮物往桌子上一摔,一屁股坐下,冷笑道:「我也不稀罕這些東西,無端端的引得人家來譏笑我。難不成我就配不上大少奶奶送禮物麼?而今是個人都學會刻薄了。」

  喜蘭笑嘻嘻的道:「奶奶也太多心了,姑娘是說錯了話,可也要瞧在太太面上呀。」

  紅雯瞪著眼睛,怒道:「太太怎麼了?俗話說重孫有理告太公,她女兒當著那麼多人譏笑於我,給我沒臉,諷刺我是女相公,難道不氣人嘛?所以我也會當著人前給她釘子吃。告訴你,我打小就不懂得畏首畏尾,做了姨娘更不能顧忌許多,這邊怕人說,那邊怕人怪的,將來咱們還想在這府裡出頭麼?」

  喜蘭正要說話,忽然外面暫代管家之職的男管事拿著一張單子進來,隔著門簾,她嚇了一跳,忙走出去問道:「你來做什麼?」

  管事說道:「這宗款子急等著用,我剛剛去回沈奶奶的話,媚奴姑娘說人不在,我就特地來請姨奶奶的示。請姑娘你將這單子送上去,姨奶奶瞧瞧就知道了。」

  「那你候著吧。」喜蘭接了單子,轉身進屋遞了過去。

  「什麼事?」紅雯淡淡問道,實則在屋子裡都聽見了,當下接過單子瞅了瞅,是來請本月的月例銀子的。

  沐府的規矩,向例都在月初這幾日發放,代管家送來的還有府裡男女雇工夏天的犒勞,相當於後世的獎金,降溫費什麼的。

  一般而言,古代大戶人家不可能所有下人都是自家奴僕,人多服侍固然好,但也得養得起不是?除了外宅的執事家丁,以及內宅太太小姐們的貼身大小丫鬟,婆子婦人等,往往還會僱傭一些外人。比如男的專門負責搬抬東西,清理溝渠,打掃衛生,內裡女人專門做漿洗縫補等粗重工作。

  因城裡人往往不屑幹此營生,大多雇些城外的鄉下人。

  沐王府雖然家大業大,可大多房下人家遠在雲南,所以府裡也雇了些外人。其實徐家也是如此,奴僕的人數有上限,每當超過了人數,就得放出去一批,可以轉而再以僱傭的形式聘回來。不然的話,一個國公府動輒奴僕一兩千,想要幹什麼?

  所以就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慣例,夏季農忙,鄉下人都想告假回家務農。偏偏夏天時的內外事情又最多,譬如砍柴燒水用來洗澡,衣服換的勤也得洗吧?

  這些粗苯工作不能沒人,於是乎就定下了很有人情味兒的例,想回家者任其自便,人家沒有簽賣身契,不能強行留人。而不願回去的人會提出乾脆我們代勞吧,也別另外僱人了,府裡的家丁也會這麼說。

  如此家裡先斟酌今年的獎金,提前預備,同時也要給想走之人一筆賞錢,有個主人家體恤人情的意思。等到了六月中旬,誰走誰不走的一目瞭然,便可以把這份獎金發下去,一般是工錢的三到四倍。

  當然也可以不給,但這麼一來,就和鄉下為富不仁的地主一樣,長工短工不給你幹了還不成嗎?反正來去自由。

  家裡的奴僕也會不樂意了,他們相當於國企員工,一輩子旱澇保收,挑三揀四,喜歡做清閒差事;雇工相當於臨時工,沒了臨時工,難道叫國企員工干臨時工的髒活累活?

  縱觀有明一代,雇工非常普遍,畢竟家奴過多乃是許多權貴和官員被問罪的大罪之一,這與滿清八旗貴族爭相蓄養大量的家奴有著明顯區別。

  清代八旗旗主什麼的無需多言,由此也直接證明了清朝在這方面確實是開了歷史倒車,清朝是半封建半奴隸制的巔峰時代。

  總之這些定例都是近二十年來才出現的,有因就有果,大概前朝時也差不多。想中國自古即是個講人情的社會,法制也還算不錯,平民百姓活不下去大不了揭竿而起。即使到了滿清時代,所謂主子也會給奴僕許多方面的尊重,類似的規矩亦有,參見紅樓夢裡對年長家奴的敬重。

  可惜中國的資產階級革命在明末被生生打斷了,清朝用刀槍強化了封建階級等級森嚴的觀念,即使也講究人情體恤,但大環境下,使得中國徹底落後於整個時代。

  再說不開心的紅雯,藉機發作道:「沒想到那邊的奶奶不在屋裡,也叫我撿到了一件事辦。哎呦!你們不見我這院子裡,野草都生了麼?可見都是些慣會迎高踩低,最勢力的人。喜蘭你去對他說,這單子我留下了,等我好好核算,過半個時辰再來領銀子吧。」

  喜蘭見她說話沒好氣,趕緊出來說了。代管家早聽見了這番話,乖乖的應了聲「是」,然後把舌頭一伸,脖子一縮,無聲叫了句好厲害的姑奶奶,轉身一溜煙的跑了。

  「把算盤拿來。」紅雯悻悻說道。

  用算盤照著單子仔細核對了兩遍,數字相符,總共八百零十六兩。

  紅雯想了想,交代喜蘭道:「你去奶奶那邊兌八百五十兩銀子來,若問你什麼用處?你就說我是照著管家送的單子兌現,待會兒送賬過來。奶奶她如果不在屋裡,就叫媚奴兌給你,告訴她立等要用的,不能遲誤。」

  「哦!」喜蘭點點頭,就要出去。

  忽然就聽紅雯又說道:「不許你改了我半個字,我知道了,仔細你的皮。」

  「知道了。」

  喜蘭嘴裡小聲嘟噥著,摔了簾子,走出來後,撇嘴說道:「我改你的話做什麼?你要是叫我去殺人,我也殺去,反正有你抵擋呢。」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4 00:47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吵架

  喜蘭嘟噥著出來,發了牢騷,她還是個孩子,被紅雯隨口一刺激,心裡不滿之餘,便風風火火的走至沈姨娘房內。

  這時沈姨娘在太太屋裡吃瓜,不知情的媚奴坐在窗前,因太太交代縫製帽子,正在整理針線匣子。

  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媚奴抬頭見喜蘭闖了進來,習慣性的起身讓座。

  誰知喜蘭竟哭喪著臉,也不坐下,站在那裡氣呼呼的道:「你快兌八百五十兩銀子給我,不要耽誤,沒的帶累我皮肉受苦。」

  「怎麼了這是?」媚奴全然摸不著頭緒,不禁撲哧一笑道:「你這蹄子多半瘋了,無故來管我要什麼銀子?怎麼我不兌銀子,你的皮肉還會吃苦?我半點也聽不懂你是哪一國的話。」

  喜蘭仰著臉,急了,孩子氣的喊道:「我和你要銀子做什麼?哎呀我真的瘋了!是姨奶奶叫我來要的,她這麼吩咐我,我就這麼告訴你,我知道她要做什麼?不信你自己去問啊。」

  如果是旁人這樣子也還罷了,已有心結的媚奴頓時柳眉豎起,那火騰的下冒了出來。小小年紀這麼沒禮貌,換做旁人也會生氣,無非仗著現在正當紅。

  當然媚奴得捏著把柄才好發作,心說既然是紅雯叫她來的,不會沒有原因,可是誰讓你說的不明不白呢?

  自詡站著理的媚奴馬上沉下臉來,冷冷說道:「你到底是與我說笑,還是當真?你家主子叫你過來,看著是在和我說笑,你卻又十分著急,鬧得我一頭霧水。好!你說是姨奶奶叫你來說的,難道她沒告訴你,我家奶奶如不在屋裡,我不能做主嗎?就算奶奶在屋裡,也沒見不說款項不拿單子就來要銀子的,讓我們怎麼上賬?這不是笑話麼!你還說叫我去問她個明白,莫非我是你的丫頭不成?任你指使?我還就不去了,倒要勞你自己去問個明白,然後再來兌銀子吧。」

  說完,媚奴仍舊坐下來擺弄那些針線,不再去理會喜蘭了。

  喜蘭被她一番搶白,鬧得臉都紅了,自知理虧。雖說大家都是姨娘的貼身丫鬟,但無論年紀資歷乃至地位都有差。

  可是喜蘭最近到處被人奉承,脾氣見長,偏偏不肯好好說話,大抵也是雙方開始不對路的緣故。

  「你不發銀子,幹我甚事?」喜蘭當下轉身就走,忽然冷笑道:「何苦使嘴臉給我瞧呢?行,我惹不起你,現在就回去問明白了再來,到時看你發不發?」

  媚奴心中惱怒,也冷笑來了一句:「小人得志!」

  「你,咱們走著瞧。」

  喜蘭氣得一路跑回了紅雯屋裡,將媚奴的這番話,加重語氣的說了一遍。

  天氣炎熱,猶如一滴水珠落進了沸騰的油鍋裡,本就脾氣不好的紅雯頓時大怒,張嘴就罵道:「媚奴那小娼婦,連她也瞧不起我麼?以為她奶奶當了家,自己也漲了身份?不知好歹的東西。

  我要銀子,自有我的用處,難道還要仔細報給她聽?真是好大的臉啊,我倒要親自問問她去。」

  氣尤未消的喜蘭故意說道:「您還是別去了。媚奴那張嘴,素來比刀子都快,我們當丫頭的被她數落幾句,也不算什麼,若您去被她說了,那才犯不著呢!」

  喜蘭也是糊塗,好死不死的竟說出這個,全忘了紅雯有個外號叫做刀子嘴。

  紅雯被她指桑罵槐的話弄得滿腔怒火,惡狠狠的站起來,死死盯著喜蘭,朝著她臉上吐了一口吐沫,「呸!你這口無遮攔的該死東西,我怕那小娼婦麼?這屋子裡一隻狗出去給人打了,我都沒臉,虧了你胡說八道的阻攔我不要去。她了大不起是一丫頭,就是太太說了這話,我還要去問一聲呢。」

  當下怒氣衝衝的喝令喜蘭跟著,主僕二人又飛快的走了回來。

  屋裡的媚奴正等著呢,料定紅雯那脾氣受不得氣,不過當了姨娘怎麼也該有些顧忌吧?

  正在猜測,瞧見紅雯黑著臉走了進來,不用問一定是喜蘭回去說了什麼,紅雯是來淘氣的。她便仍然坐著不動,存心要看看對方會怎麼發作。

  這下子堪稱針尖對麥芒,紅雯眼見媚奴連站都懶得站起來,氣上加氣,走過去抬手指著媚奴的臉,質問道:「我問你,你在府裡多年,不知道主人下人的尊卑麼?還有我明明交代喜蘭來取銀子,你不發給她,還要擠兌她,是何道理?我要銀子,自是有公事要辦,你有何資格問長問短?難不成我會自己留著?即使我留著,又幹你屁事?輪得到你來盤查我。」

  快人快嘴的說完,紅雯又嘲笑道:「究竟是太太叫你不發,還是你家奶奶叫你不發呢?哎呦好威風的奴奴姐呦,索性明兒回了太太,就派你當家得了。」

  面無表情的媚奴靜靜聽完,對紅雯的挖苦不為所動,緩緩站起身,一聲冷笑:「呦!姨娘這話敢情是對我說的?對不住,請你問問你家喜蘭去,她來了也不解釋,張口就要銀子,我知道要的什麼銀子?況且二位奶奶都不在屋裡,叫她去問個明白再來,難道不對麼?她若早說出來公事公辦,我也早趕著把銀子送過去了。

  你好好問她,有過一句解釋嗎?至於姨娘說的什麼留著不留著的話,更是扯淡,銀子是府裡的,真如姨娘自己說的,干大家的屁事?總之這些話別說回太太,就是回老太太去,也不至殺頭充軍的罪。」

  毫不示弱的一口氣說完,媚奴挑釁似的瞅著紅雯,也學著輕笑道:「我可從沒說過要當家啊,也沒去鑽營這個差事,無非奶奶叫我幫著記記數,寫寫賬。咱又不曾礙了人家的眼睛,也沒吞了人家的工錢,也沒沒事找事的挑人小錯,誰會妒忌我?至於主人下人的尊卑,我做了這麼多年丫鬟怎麼會不曉得?不明尊卑還是個人嗎?

  哦,一定分什麼主人,什麼下人的,赫!現如今主人也是下人做的,下人也可做到主人,當什麼稀罕事兒?只有老爺太太他們才是生來做主人的呢!無需叫人敬重,人家都不敢不敬重他們,而其餘柳木的桌子,柳木的凳子,一般的高下罷了。」

  媚奴早有不服氣的念頭,是以這番話句句含諷帶刺,全都說到了紅雯的痛處上。

  紅雯氣得臉色發青,使勁拍了下桌面,大叫道:「你這臭娼婦,有多大身份?竟敢頂撞起了我來?我倒要問你主子去,是誰仗了你的腰?」

  媚奴一見她翻了臉,也將針線匣子往地上一摔,不屑地道:「姨奶奶,你嘴巴請放乾淨些,你說誰是娼婦?我一沒有養漢子,二沒有爬上老爺的床,不怕人家議論。我若是娼婦,有些人也不見得不是娼婦,同是一樣的人,一樣的出身,別裝出主子的體面來恐嚇我,這種旁支兒似的主子,我眼里根本看不見。」

  雖然她反擊的寸步不讓,條理清楚,問題是說到底自身處於弱勢,別說紅雯乃正當紅的寵妾,就是不受寵的小妾姨娘,丫鬟再有理,當面爭執也屬於以下犯上。

  不擔心那是假的,同時這還是頭一次如此激烈的吵架,媚奴心情激盪,說著說著自己竟先哭了,哭了後理智全失,嘴裡自是雜七雜八的亂罵起來。

  而紅雯天然站著上風,又是經常數落她人的主兒,吵架經驗豐富,盛怒之下,當即氣得跳了起來,就要過去毆打媚奴。

  嚇得喜蘭急忙一把抱住她的腰,紅雯回手就打她,罵道:「死丫頭鬆手。」

  喜蘭忍著痛,一時犯了牛脾氣,死也不放。

  哭著的媚奴見狀瘋了,不管不顧的衝上來叫道:「你打啊,你打啊!你憑什麼罵我娼婦?憑什麼?」

  眼看雙方就要撕扯在一起,被驚動而來的丫鬟婆子們,趕緊衝進去橫在二人中間,左拉右勸,一時鬧的不可開交,早有二個小丫頭見勢不好,飛跑著去上房報信了。

  很快杜芊芊帶著沈姨娘趕來,進了屋,當即喝住鬥雞似的二人。

  「好好,你們竟要造反了。」杜芊芊氣得不輕,「為什麼大呼小叫,究竟因為什麼事情?」

  媚奴一面哭泣,一面訴說原因,紅雯也搶著說了一遍。

  杜芊芊怒道:「喜蘭你給我跪下,你這賤人,到底怎麼兩邊撩拔的?從實說來,敢有半字虛言,先揭了你的皮。」

  嚇得喜蘭急忙跪在地上,哭道:「委實不干奴家的事啊,並沒有添說什麼鬼話,不過照實兩邊說,都怪我嘴快。」

  杜芊芊沒好氣的道:「我不問你別的,只問你姨奶奶可是叫你去這麼說的?還是媚奴她造言生事?」

  喜蘭抹抹眼淚,小丫頭也不是省油的燈,辯解道:「太太明見,這些話好像都是有因的,大抵來者不善,答的也有意。好像姨奶奶和媚奴姐姐間那話多的很,奴家也不明白。太太即使將我活活打死,我也會這麼解釋,誰敢捕風捉影的亂嚼。」

  杜芊芊什麼都明白了,還是內宅女人的那點破事,今日一個有意去尋事,一個有意反駁,話趕話的犟在了一塊兒,動上了手,於是問道:「姨奶奶不妥當的話是有,媚奴回你的也不妥當,是也不是?」

  「都有。」喜蘭點點頭。

  當下杜芊芊先冷冷掃了其她人一眼,然後指著喜蘭說道:「你這賤人,即使姨奶奶今日心情不順,叫你去取銀子,不許說什麼事情上用的,你就該背著對媚奴好生說明。那是府裡夏季的月支貼補,媚奴見是正經事,也不至於不肯兌給你。

  哪怕你不敢違拗姨奶奶,當媚奴叫你問明白了再來,又說奶奶不在屋裡,不能專主,她這麼做不為錯,並非故意為難你。你回房不會委婉解釋媚奴不好擅自兌銀子,一等奶奶回來後稟明,立刻就將銀子送來,那不是兩邊皆沒的說了?你倒好,兩邊的話偏偏成心一字不漏,雖然你沒有添油加醋,卻也是你在搬弄是非,這件事都因你而起。」

  其她人默默聽著,看似規規矩矩,實則人人並不害怕,因為杜芊芊天性善良,從來不為難下面人。如果不是沐晟沐昂哥倆威嚴日盛,當年的金陵沐王府在人事方面幾乎要亂套了。

  果然杜芊芊一針見血的說完,又說道:「本當重重處治你一頓,姑念你還年幼,也未抵賴,今日的過錯暫時寄在你身上。若下次還敢說話辦事沒輕沒重,不問好歹信口亂噴,被我知道了,定兩罪並罰不可。」

  「是。」喜蘭神色委屈,爬起來,撅著嘴站在一旁。

  紅雯見太太一個勁的責備喜蘭,感覺句句都是暗說的自己,提都不提媚奴的過錯,心裡大大的不服氣,仗著自己是她心腹,說道:「太太別冤枉了喜蘭,委實是我吩咐她去這麼說的。我想著都是一家人,還怕誰昧了銀子麼?隨後再給開出款項單子,給她記賬也不遲呀。想我以前給太太料理諸事,亦有先做了再回太太的,媚奴如果是個曉事的,就該一起和喜蘭過來,問個明白,難道我不會告訴她嘛?」

  誰知她把喜蘭罵了回來,常言道打狗要看主人面,我縱有不是,也不應該藉著喜蘭來發作我吧?媚奴她未免眼睛裡太沒有尊卑了,不知道我是太太委派幫理家事的麼?她瞧不起我,就是瞧不起我上頭的太太。」

  一邊說,紅雯一邊偷偷觀察太太的臉色,眼見太太皺眉沉思,便繼續說道:「我也知道自己向來心直口快,處處得罪人,遭了人家的忌。唉!其實府裡也沒有多少事,有了奶奶一人經管,又有媚奴做幫手,也足夠了。趁今兒當面稟告太太,從今我不問府中事好了。何苦強行在這裡頭,有礙人家呢!今日人家小小發作,不過挨一頓罵,將來怨結得深了,指不定還要被人家算計,都難說的事。」

  說著說著,紅雯轉身指著喜蘭,咬牙罵道:「都是你這下流該死的東西,帶累我受人家欺負。我是叫你來討銀子,你竟背著我到這裡浪充什麼當家副手的排場?人家自然不能容你。」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4 22:49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訓斥

  紅雯說得興起,渾然忘了自家太太絕非任人挑撥的主兒,天性善良並不代表愚蠢,相反杜芊芊的精明並不亞於朱巧巧沐凝雪等人。

  「不要說了。」

  杜芊芊一口打斷紅雯的話,面沉似水,「你在這裡支派誰呢?是想說媚奴仗著沈姨娘欺負你,還是想說我責罰喜蘭不公?你說媚奴眼睛裡沒有尊卑,這麼說你是懂得尊卑的人了?那我在這裡說話,幾時輪得到你指雞說犬的罵人?無論誰是誰非,都不容得你插嘴。」

  「我。」紅雯不服氣的還要爭辯。

  「閉嘴!」杜芊芊生氣了,怒道:「你跟了我十幾年,應該深知我的性格,從不喜歡有人挑三挑四暗箭傷人。當我不清楚你是有心尋媚奴的麻煩麼?因你已是老爺的人了,所以我單單責備了喜蘭,給你存著臉面。你倒在我面前放肆,打罵丫頭,發作別人,太不像話了。」

  盯著喏喏的紅雯,杜芊芊冷笑道:「我問你,叫喜蘭去找媚奴兌銀子,卻又吩咐她不許說什麼,這是為了什麼?媚奴自然不肯給喜蘭銀子,推說奶奶不在屋裡,也算情理兼到。而你反而跑去找她大吵大鬧,自己先失了姨娘的體統,還有臉爭辯嗎?你說媚奴瞧不起你,那現在你又瞧得起我麼?

  行了,我知道你現今做了姨娘,不比在我身邊,長了身份。但你可以去問問人家的姨娘,誰人像你這般的沒有規矩?就說你不願幫沈姨娘當家,難道府裡之事非你不可麼?我給了你體面,才派你幫著奶奶照料。你不願意?那就索性開了了事,沒什麼大不了。」

  原來這些日子以來,杜芊芊已察覺到紅雯的變化,此外還有早上的事,故此藉著機會敲打她一下,這番話說得毫不客氣。

  「近來你各事上頭很不安分,漸漸好似要爬到我頭上了。」

  杜芊芊神色很不滿,「想必因老爺寵愛著你,叫你不把我們娘們放在了眼裡,我倒要請問下老爺。趁著你還未生下男女,不如趕緊打發出去,你也稱心,我也耳朵清淨。」

  說完,杜芊芊作勢就要命人去書房請沐昂進來。

  這時候做慣和事老的沈姨娘,不失時機的笑著推漲紅了臉的紅雯往外走。

  「好妹妹,你先回房去吧。都是我的媚奴不好,等會我狠狠責罰她,再到妹妹那邊謝罪。你說不願幫我當家,哎呦呦,我的好妹妹,姐姐可不曾得罪了你呀!怎麼你為了一個媚奴,連我也惱了不成?這家裡事我一人怎麼能行呢?再則妹妹你是明理之人,這麼大的熱天鬧得太太生氣,你心裡也不安啊!」

  邊說邊將紅雯連拉帶拽的送了出去,沈姨娘又回頭對嚇呆的喜蘭使眼色,叫她也出來。

  丫鬟們心裡伸出大拇指,紛紛暗道還是沈奶奶賢惠,不像紅雯,一朝得志便張揚無比。

  紅雯眼見太太似乎動了真怒,口口聲聲要叫老爺進來,她自是懼怕太太一時下不來台,真就把她攆了出去。

  畢竟深知太太性子是和善,可也是說到做到的脾氣。往往府裡的大事小情,沐昂也得順著妻子,幾乎不敢違拗。沐昂除了敬重妻子的為人外,人家背後杵著兩座大山呢。

  當眾丟人現眼,紅雯一口氣跑回房中,坐在那裡獨自生氣。原想在姑娘那裡丟了些臉,藉機拿捏下她們,讓下面人知道她不是泥捏的,沒想到竟被太太好一頓羞辱,真所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今後怎麼見人?

  越想越感到羞恥,越想也越生氣,氣得紅雯哇的一聲哭了。

  哭了半天,賭氣把屋子裡的東西亂扔亂拋,又將喜蘭狠狠罵了一頓,一直鬧了半天。

  最後折騰的累了,趴在床上暗暗抽泣。

  沈姨娘回去後,笑著對杜芊芊說道:「太太何必動氣呢?有傷身子。她向來有什麼說什麼的脾氣,隨口亂說不知輕重,一會兒我過去開導開導,叫她來給太太叩頭認個錯。太太可不能請老爺進來,將一點點小事鬧大,也犯不著使老爺生氣呀。」

  杜芊芊嘆了口氣,苦笑道:「我也不想大動肝火,但你親眼看見了,這才成為姨娘幾日?變得這般狂妄,著實令人難受。她對我尚且如此放誕無禮,可想而知其她人更不會放在眼裡!你進府多年,可曾有過半句閒話麼?現在出了這麼一個利害的,將來下面人等紛紛傚尤,何以持家?」

  沈姨娘說道:「太太多慮了,畢竟她還年輕,不經事。」

  「你錯了,是我們看走了眼。」杜芊芊緩緩搖頭「近日我冷眼看著,她確實益發狂的不成人樣了。每天睡至正午還沒有起身,不高興連頭也不梳,臉也不洗,大衣也不穿,光溜溜的坐在院子裡,你說成何體統?還有,最近幾日連我的早安都不來問,只有老爺進了她的房,這才濃妝豔抹,有說有笑。夜晚關上房門,也不知嘰嘰喳喳說些什麼,甚至四更天后,還能聽到她那邊房裡的動靜。如此種種下賤行為以及放浪樣子,實在是難以入目。」

  沈姨娘張大了嘴,這才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敢情太太早已不滿了。也是她的屋子距離上房較遠,每天一大堆忙不完的事,所以不曾察覺。當然沒有耳聞那是假的,不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罷了。

  說起來紅雯最近的一舉一動,委實是犯了杜芊芊的忌諱。杜芊芊本意是安排個自己人取悅丈夫,那你紅雯安分守己,小小的撒個嬌,邀邀寵都無妨,但你不能日漸狂妄,目中無人。

  「這也不必說了,我念在她年紀輕,不計較。」杜芊芊既然開了口,乾脆打開話匣子。

  「早上你都看見了,蘭香隨口取笑她一句,她是如何回蘭香的?她發作姑娘,就是發作的我。然後又和媚奴鬧了起來,這件事本就不怪媚奴,雖說是上面交代,媚奴她卻有經手之責,焉能不問個明白就亂兌銀子?這正是媚奴細心所在,不但無過反而有功。不想她竟指責媚奴瞧不起她,又罵又打的,傳揚出去成何體面?人家豈不笑我沒有家法嗎?唉,我現在是悔之不及了,當初就不應該勸老爺收她做妾,早知道打發出去許配個人家,大家都落得乾淨。」

  「太太說的是。」沈姨娘小心翼翼的陪著笑,不敢亂說一個字。說起來當初還是她力主納的紅雯,生怕太太追究。

  杜芊芊倒不是推諉之人,提都沒提這茬,嘆道:「我本以為她是我身邊長大的,總比不知底細的外人要懂得規矩,因而作主收她,替你分擔些職責。誰知如今連咱家老爺都被她引誘壞了。」

  「老爺他?」沈姨娘頓時大為吃驚。

  「哼!」杜芊芊沒有解釋,丈夫夜夜春宵可不是學壞了嗎?

  「要我說,乾脆叫她家的人來領回去,另行配人得了。否則交給官牙子,賣給他人,可是這麼做太克毒了。」

  杜芊芊對此深感頭痛,也左右為難,正妻對小妾有著生殺予奪之權,前提是丈夫不阻攔,而且說歸說,做歸做,常言道家醜不可外揚。

  「不消說會被人家議論我不能容人,多半是正室怕偏房奪寵,故意借這題目把人打發出去,心太狠;並且咱們這般門第的姨娘,發出去另行配人,實不妥當。若早知她不成器,真不該勸老爺收了。唉,趕明兒肯定會有人來反駁我,她自幼在我跟前,不知其人性子麼?怎曉得我是因她自小伶俐,說話雖尖刻些,也不是什麼壞處呀?哪知如今變得這樣,將來還不定鬧出什麼新聞來呢。」

  杜芊芊人屆中年,說話未免囉嗦。當下沈姨娘等人反覆勸說,她漸漸的消了氣,發了一通牢騷也就完事了。

  貞清和沐蘭香等人紛紛趕來,扶著太太回去,沈姨娘有事要處理,留了下來。

  先將夏天的月例銀和犒賞銀發下去,因剛才紅雯自願辭去二當家,杜芊芊順勢任命了媚奴做副手,想徹底杜絕後患,所以媚奴的差事轉交給了另一個丫鬟蓮香承管。

  忙了大半天,歇口氣的時候,沈姨娘開始責備起了媚奴,說道:「前日我怎麼囑咐你的?叫你切不可與她一般見識,連累我被人議論。即使她處處佔強,我也肯甘心忍受,過日子嘛,但求大家和和氣氣。可你怎麼這才多久,言猶在耳呢,你就鬧出事來?還鬧得驚天動地,被太太知道?」

  沈姨娘真是十分無語,大凡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往往不是出自本意,誰不想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對那些天生性子強的人,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不然去和人家爭,去和人家吵?腦子有病。

  所謂爭鬥是爭的利益,而不是閒氣,稍有點頭腦的人,都不會輕易和渾人犯渾,因為不值得。就好像狗咬了你一口,莫非你還想咬回去?

  沈姨娘壓根不想開啟宅鬥,現如今年紀大了,有了誥封,還有兒子,什麼都不缺了,委實犯不著去和年輕貌美、伶牙俐齒的紅雯斤斤計較。退一步海闊天空,時間久了,紅雯應該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只可惜媚奴這丫頭不曉事,當然她不單單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自己爭口氣,不好過於責備。

  於是沈姨娘無奈的道:「幸虧太太聖明,知道那邊成心欺負咱這邊,你說萬一太太信她的一面之詞,當眾責罰了你,叫我置身何地?大概現在會被人家笑破了肚皮吧。媚奴啊!你素來懂事,我才叫你幫我,原以為我能夠偷空到太太那邊說說話消遣消遣,特意囑咐你不要與人爭論,饒不了你到底還是鬧了,你說叫我今後怎麼放心走開?

  罷了,既然鬧也鬧過了,我也不追究了,咱倆可說好了,你今後若再給我鬧出事來,別怪我給你沒臉。」

  同一件事兩樣的處理方式,那邊的喜蘭被揍得鬼狐狼嚎,這邊的媚奴被心平氣和的沈姨娘說得啞口無言,紅著臉,低著頭擺弄著衣角,慚愧的無地自容。

  好半響,媚奴低聲說道:「我知道錯了。起先她來的時候,我也想好好說明緣由,奈何喜蘭說的不明白,添了一把火。奶奶,想我從來沒得罪過她,卻被她張嘴就罵我娼婦,我氣急了,就和她口角起來。奶奶明鑑,當丫頭雖然身份低賤,這句話卻實在受不起。」

  沈姨娘說道:「她罵人是她無理,好在太太已呵斥過了,算是替你掙回了顏面。現在太太不許她過問家事,萬一她不甘心,偏偏要夾在裡面問東問西,那今後不管什麼事,你下次都不要爭執,隨她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哪怕不應該給的銀子,你給了我也承認,太太也不能說你,我一定不抱怨你就是了。」

  媚奴見奶奶依然存了凡事忍讓的態度,老實的點了頭,反正今日自己出了口氣,也算值了。

  至此媚奴心存僥倖,也有了一絲埋怨,如果不是太太為人公正,哪怕稍有偏袒的話,就憑自家奶奶這副忍氣吞聲的模樣,假如紅雯不依不饒,那自己今日十有八九好過不了。

  所以媚奴不禁稍有些心灰意冷,好在假設沒發生,即使奶奶放棄了自己,事後也會儘量彌補,身為丫頭一心護主只求被理解,奶奶和太太一樣,都是好人。

  總之這麼一想,媚奴心情隨即好了起來。

  那邊氣消的杜芊芊被女兒扶著走進院子,今日的爆發有一半是為了蘭香。

  她有意叫女兒學學,說道:「把套房門封死,今兒起不許那賤人打正房經過,可笑她連小姐都不服了。」

  沐蘭香苦笑道:「娘,她現在是長輩,我是晚輩。」

  「你是我親生的嫡女,她有什麼資格稱大?」杜芊芊不悅的道,「不提她了,我現在最擔心的是你嫁過去,好在有你舅舅在,朱明之也算通情達理,應該沒有人敢欺負你。哼!其實算她命大,這要是在徐家,她的小命早沒了。」

  「怎麼會呢?」沐蘭香哭笑不得,「什麼時候舅舅這樣了?」

  「那是沒人敢了,你舅舅殺人狠著呢。」杜芊芊一聲冷笑。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4 23:20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掃晴娘

  一粟園,綠雲深處。

  清晨,晴煙打太太房裡回來,進了外廳,就見裊煙她們幾個正在張貼馬王神像,她不禁拍拍額頭,說道:「都忘了今兒二十三了。」

  中原習俗,六月二十三日,凡軍營驛站及蓄養車馬的人家,均要於這一日祭祀馬王,而一粟園裡養了十幾匹矮馬,所以也要祭一祭,以祈騎者平安。

  裊煙轉過身來,問道:「太太叫你有什麼事兒?」

  「太太問咱們這邊的冰夠不夠用,朝廷頒下冰票了。還有老爺的萬絲帽和黃葛紗袍,問咱們爺穿不穿。」

  晴煙走了半天,額頭冒汗,拿起一柄團扇扇了幾下,「今年天氣格外炎熱,大早上就走了一身的汗,我得去沖個涼。」

  「冰窖的冰多著呢,應該夠用。衣服還是給大少爺穿吧,咱們這位今年有蘇州寄來的白冰紗。」裊煙說道。

  「去年六月大雨不止,我記得老爺叫咱們剪掃晴娘。」晴煙瞅著外頭萬里無雲的藍天,熱得受不了,「只要龍王爺能打個噴嚏,叫我做掃天婆也願意。」

  說起掃晴娘,當年孤陋寡聞的徐灝在某一年的雨季,發現屋簷下懸掛著剪紙的女人像,仕女模樣的紙人手裡拎著笤帚,當時覺得稀奇,心說這不是日本的晴天娃娃嗎?

  從那以後,才知道竟是源於中國的風俗。最早出現在什麼年代已不可考,有記載的是元朝初年,李俊民所作的「掃晴娘」一詩。

  「捲袖搴裳手持帚,掛向陰空便搖手。」

  時至明朝,掃晴娘的習俗已經十分盛行,從南到北。如同張貼龍王像祈雨一樣,雨季時,百姓家或不耐雨天,或有家人要出行,或要曬衣服曬糧食什麼的,就會讓閨閣少女來剪個紙人,畫上五官裙子等。在心靈手巧的姑娘剪刀下,紙人的造型非常可愛好看。

  據說在陝西、甘肅等黃河流域,人們管掃晴娘叫做掃天婆,紙人是婦人的形象。

  掃天婆是當地傳統的天神之一,類似女媧娘娘、風婆的母系神,大抵風俗流傳甚久。掃天婆的頭上,通常剪成蓮花的造型。

  在倭國,倭國人普遍認為掃晴娘是替身,可以代替人承受災難和疾病,顯示出對中國習俗的某種崇拜。後來因倭國佛教的強盛勢力,主持祈雨或求晴儀式的都是和尚,所以掃晴娘便搖身一變,成了後世中國人所熟知的光頭形象了。

  清代掃晴娘的習俗也很流行,但到了民國,很多地區漸漸消失。那時候整個社會開始唾棄傳統的一切,崇尚西方和日本,甚至一直延綿至今,以至於徐灝都不知道,以為是日本的固有習俗呢。

  徐灝對此很感概的同時亦深為惋惜,是以每當連雨季時,他都會叫家裡的女孩子剪一些掃晴娘掛上,希望這個有趣的習俗能夠持續下去。

  冰票也是明朝中央政府的夏天福利,自暑伏日起一直到立秋日為止,各衙門例有賜冰。屆時由工部發給冰票,可以自行領取,按照官位等級領到的冰多寡不同。

  明朝社會方方面面繼承了宋代的發達,製冰就是其中之一。洪武年間,冰窖屬於權貴人家的奢侈品,到了如今,滿街都是所謂寒賤之子擔冰吆賣,百姓稱之為冰胡兒。

  其實是冰核兒,胡者核也,久而久之,就叫成了冰胡兒。炎熱夏天,越來越便宜的冰給各行各業的生活帶來了巨大方便,即使在後世人看來相當落後,但在當時人們生活的便利無疑獨步天下。有條件的人家修個冰窖,誰敢說不亞於冰箱呢?

  由此還誕生了賣冰盞的職業,冰盞類似一種氓的樂器,碰觸可以發出清冷之聲,寓意太平之音響也。

  想去洗個澡的晴煙先走到徐煜身邊,一本正經的說道:「太太說。」

  「哦。」徐煜忙站起來,肅手而立。

  正與他對弈的沐采春也趕緊站了起來,坐在遠處的沐凌夏聞言轉過頭來。晴煙板著臉問道:「煜兒,你天天可有唸書?」

  徐煜不敢說沒有,只好一個勁的乾笑。碧霄走過來,替他回道:「白天少爺一天要寫五百字,燈下書也念一兩本。」

  晴煙說道:「既然這樣,太太說不久國子監要過考,到時去候著吧。」

  此言一出,滿屋子的女孩都緊張起來,裊煙說道:「這怎麼辦啊?好多日子沒摸過書本了,萬一考不好,怎麼得了。」

  沐凌夏看著徐煜苦惱的道:「這時候也顧不得了,不管好壞,大不了回家領罰。」

  沐采春見狀說道:「臨時抱佛腳也成。去國子監是不是要住幾日?」

  「是啊!」晴煙悶悶的道:「咱們路近還好說,不過至少也得住二三日。你們怎麼還不快快收拾,還站著?」

  當下幾個人跑去收拾行李,沐采春叫人拿來書本,然後她親自研磨,晴煙逕自去洗澡了,裊煙等人則忙著拿書的拿書,拿筆的拿筆,大家頓時亂成一團。

  沐凌夏瞧著好笑,抿著嘴,一聲不吭的看著她們,很快古文類的四書五經,時文賦律,算術詩詞搬來了一大堆,小山似的堆在徐煜面前。

  徐煜看著面前的書籍,無奈笑了一笑,「這時候從哪裡念起?不念吧!」

  「那可不行。」沐采春使勁的磨墨,磨了一硯池的墨汁,「制舉無非那些應試題目,詩詞經算想來難不住你,時文策論也是你擅長的,所以多做些帖經或策問。不如先從春秋和論語下手好了。」

  徐煜抬頭看著她,沐采春只顧著磨墨,忽然徐煜伸手在硯台裡抹了一下,又揚手劃過沐采春的臉頰。

  「啊!」沐采春尖叫一聲,白白的臉蛋被染黑了一道,氣得叫道:「你這個人好沒道理!我好心替你研磨,你不感激我,倒抹我一臉墨!罷了罷了,好心沒好報。」

  徐煜哈哈大笑道:「你們天天擦那些脂粉,臉色越來越蒼白,我幫你中和一下,顯得氣色好多了。」

  沐采春沒有馬上洗臉,斜瞅著笑嘻嘻的徐煜,說道:「那我豈不是還要謝謝你?嗯,多謝多謝!」

  「那倒不必。」徐煜訕訕說道,畢竟做的唐突了,即使大家是近親。

  「哼!」沐采春翻了下白眼,走到一邊去了,叫帶著笑的妹妹幫她擦乾淨,此刻大家都忙著,不便打水洗臉,何況洗了臉還得重新打扮一番。

  徐煜說道:「把硯收起來吧。」

  接替沐采春位置的裊煙問道:「不寫字了?」

  徐煜說道:「離考的日子還早,二三天呢,急什麼?」

  「那不是白忙活了?」裊煙無語道,說著將硯台推到了一邊。

  徐煜又指著疊成小山的書籍,說道:「把書也收起來吧。」

  「書也不讀了?」裊煙更加無語。

  徐煜聳聳肩說道:「唸完了。」

  裊煙好笑的道:「連翻都沒翻一下,就說唸完了?我看等你進了場,卷子上能寫些什麼?莫不要考個差評回來,叫大傢伙取笑。」

  一邊的沐凌夏就見表哥似乎不耐煩裊煙的嘮叨,他低頭瞅了瞅手指,沒抹上的墨跡未乾,於是趁著裊煙沒有防備,迅速抬手也抹了她一臉,並笑道:「我且把你這頭一篇批點批點。」

  捕捉到這一幕的沐凌夏萬沒想到那溫柔體貼的兄長,竟還有如此小孩子的頑皮一面,倍感新鮮和意外。雖說目睹到不愛學習的頑劣,令人皺眉,但也感到表哥更加平易近人。

  一件事放在不同的人身上,自然效果不同,比如帥哥和醜男,總之她們姐妹升不起反感來。當然也是客居徐府,與徐煜僅僅是親戚關係,不像其她人關心則亂。

  「真是的。」裊煙又是氣,又是笑,嗔道:「罷了,等你進場作不出來,祭酒大人打你一百戒尺才好呢。」

  瞥見小丫頭在嘻嘻的笑,裊煙也把手蘸了墨汁,抹了她一臉。

  正鬧著呢,徐蘊玉和徐韻寧打外頭進來,看見她們一個一個的滿臉黑墨,不禁笑道:「今日唱的是哪一出?怎麼這麼多的崑崙奴?」

  她們倆正在笑,徐煜又偷偷的弄了兩手墨汁,背著手走過去。沐凌夏頓時警覺起來,趕緊拉著姐姐躲到角落裡。

  徐煜走到徐蘊玉的背後,出其不意的往她臉上一抹,笑著說道:「也叫你唱個花臉。」

  徐蘊玉嚇得趕忙回頭,徐韻寧還沒反應過來,瞬間也被抹到了眼睛上,一時間愣住了。

  徐煜乾脆在她眼睛上畫了兩個圈,大笑道:「人家的眉毛是長的,你的是團的,可謂奇妝也。」

  說完不等妹妹們反擊,他撒腿一溜煙的跑了。

  沐采春對沐凌夏說道:「怪不得都不肯叫他哥哥,這般淘氣,猶如十歲頑童。不過有這樣的兄弟卻也有意思的緊,兄弟姐妹笑笑鬧鬧,不愁日子過得無趣。」

  沐凌夏情不自禁的點點頭,自家的生活過得很平淡,她又是冷淡的性子,所以很少有人與她開玩笑。

  徐韻寧叫小丫頭們端了水來,她們洗了臉,徐蘊玉說道:「乾脆在這裡游泳好了,正好天氣悶熱。」

  「使不得。」裊煙急忙擺手,「一來晴煙在浴池,二來好歹是親哥哥的地方,於禮不合。」

  「你是怕我們弄髒了你們的池子吧?小氣。」徐蘊玉撇嘴道。

  「嘻嘻。」裊煙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臉上的墨跡還有沒有。徐韻寧說道:「我們可真糊塗,趕緊把鏡子拿來照照。」

  這時徐煜走了進來,笑道:「我有罪,唐突西子,該領幾個巴掌。」

  徐蘊玉說道:「那我們一人一個巴掌吧。」

  「好了好了。」沐采春開了口,「讓他好好坐著,養養神,讀讀書,好去考試。」

  徐煜嘆道:「眼看即將遠別,今日咱們大家正該說說話。」

  「老天。」沐采春感到不可思議,「距離你家不過幾里地,就說遠別?那你今後做了官,如去四川、廣西、雲南,你還能說個什麼別呢?單憑這個『遠』字,如果我是試官,就要打你一百棍不可!」

  徐煜對著她深深一揖,裝模作樣的恭聲道:「門生受教,再也不敢胡說了。」

  「哎!」沐凌夏為之輕輕嘆息,終於領教了表哥胡鬧的本事,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如此整整一天,都在徐煜的胡攪蠻纏下過去了。到了傍晚,徐慶堂派人過去叫他,徐蘊玉幸災樂禍的道:「這下子可有樂子瞧了。」

  在大家同情的目光下,徐煜無精打采的跟著人家去了。

  到了書房,三弟徐煁也在,徐慶堂叫他坐下,說道:「咱家離貢院雖不甚遠,然臨場不免忙亂,這一次過考不是科舉,也不可等閒視之。我已命人在秦淮後街賃了一處寓所,明日我陪你倆同去。咱這一支的希望皆寄在你兄弟身上,老夫希望你們能有所成,光耀門楣,改勳貴之族為文化望族,代代詩書傳家,如此才能免於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如江南葉氏、沈氏、孫氏,王氏,謝氏等世族名門。」

  「是。」徐煜和徐煁站了起來應承。

  在徐慶堂的心裡,雖說對兩個孫兒一視同仁,但到底不免對徐煜更看重一些。徐煜身為哥哥,自幼聰慧,繼承了母親的優點,能成才的希望更大一些。

  「煜兒,我問你,你學問有沒有長進?在園裡玩了一兩年,書唸得怎麼樣了?」

  說實話,在父親的縱容下,這兩年徐煜幾乎就沒怎麼認真唸過書,是以此刻心裡七上八下,不敢回答。

  徐煁心裡暗笑,二哥成天跟滿園子的女孩玩耍,哪有時間讀書?倒是他成天被母親芷晴盯著,這一段時日自己也發憤圖強,夏師爺等人都走了,再無人勾引他出去玩,學業上進步長足。

  幸運的是蕭氏也在書房,專門為了寶貝孫兒來的,與大多數老人家一樣,年紀越大越寵孫子,近乎溺愛。

  蕭氏說道:「我聽她們說,煜兒天天念天天寫的,不知真假,想來不會錯。何況還有他老子娘呢,怎麼會整日耽於玩樂?」

  「他爹?」徐慶堂不屑的道,自己兒子什麼德行,這麼多年了,做老子的怎能摸不清楚?

  要說兒子什麼地方都好,就是在教育子女方面,簡直就是不負責任。

  當然這話不好當著孫兒的面數落他們老子,徐慶堂悻悻的道:「只怕孩子們打起伙來淘氣,誰不替他徐二少爺裝臉?哄你天天讀書寫字罷了,實則荒度光陰。」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4 23:34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晚上見

  徐煜聽著祖父母交談,心裡記掛著園內,又不敢說走人。

  悶悶的坐了半天,瞅了眼似乎信心十足的弟弟,徐煜微微撇嘴,心說祖父想改權貴豪門為千百年書香門第,豈不知?普通的地方望族逼著族中子弟自幼苦讀書,不過是以求代代有人才出仕做官,如此才能延續大族門楣,繼續給予後代子孫以無後顧之憂的讀書環境,循環往復而已。

  科舉固然是彰顯家族名聲的必經之路,然而真正使得家族為世人所稱頌,成為望族中的望族,名門中的名門,還得看有無流芳百世的文章典籍,某一代人能否在文化方面留下重要足跡,或名垂青史。

  所以徐煜很清楚即使徐家能夠連續幾代人紛紛考中秀才、舉人、進士,官員遍朝堂,也遠不足以成為被世人敬重的文化望族,因為徐家男丁不大可能出現真正的名儒、才子、大家、宗師、巨匠、詩人。

  這一點貌似確認無疑,起碼在徐煜這一代沒有,是以他不想把光陰浪費在做官上,莫不如在家潛心專研音樂,如果能小有所成的話,那足以給徐族一門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徐煜的心思並非無的放矢,中國自古號稱「禮樂之邦」,音樂在漢代之前,對人格的養成、文化生活、禮儀方面有著很重要的作用和地位。孔子曾提出「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

  春秋戰國時期的音樂與「詩歌」是無分彼此的,即音樂。

  到了漢代,音樂開始受到輕視,水墨畫和書法為文人士大夫階層的推崇,音樂家在那時候沒什麼政治地位。

  漢代想成為一名合格文人,必須精通「琴棋書畫」,其中的琴往往只限於孤芳自賞,不能代表音樂的發展,古琴也是當時唯一地位較高的樂器。

  漢代之後,陸續出現了一大批的文人琴家,比如嵇康和阮籍,留下了不朽琴譜,如著名的「廣陵散」。

  隋唐時期,政權統一,經濟興旺,百姓安居樂業,音樂作為全民喜愛的文化逐漸走向繁榮,尤其是在中國史上堪稱一絕的唐詩。

  在當時,詩人會將自己的詩作譜入樂曲中以便廣為流傳,此乃衡量自身詩詞水平的重要方式。

  宋、元時代,眾所周知,戲曲大規模的異軍突起,開始深受人們喜愛。標緻是北曲、南戲的出現,衍伸出了無數地方曲藝,後來發展形成了曲牌體的戲曲音樂。如關漢卿的「竇娥冤」,王實甫的「西廂記」。

  到了明代,戲曲已經成為能與詩詞歌賦並肩的一大藝術形式了。不消說如今已經具有資本主義經濟的萌芽,無論在任何地方,都會聽到各種各樣的音樂。

  即使在歷史上,民間小曲也已經達到「不問男女人人習之」的熱門程度,可以說音樂在士林中,已是不亞於詩詞的文化成就,無數文人陶醉其中。

  明代大多數的大家,同時也一定是音樂家。

  比如吳江派的文壇領袖沈璟,即江南望族沈氏族人,明代大戲曲家,音樂界的宗師大咖。還有臨川湯氏的戲曲家、家湯顯祖。

  所以徐煜的想法是合乎實際的,如果能創作出幾首傑出的曲牌,或戲劇小說,是可以拉升徐族在士林中的地位。當然其難度比考中進士要難得多,勤奮、天賦等因素缺一不可。

  這個想法一直深藏在徐煜心裡,深受母親影響,從來沒有對人說過。此刻面對祖父母對他寄予的厚望,不禁有種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牴觸。

  徐慶堂見孫兒心不在焉,生氣的道:「你看看他,整天只知道廝混在脂粉堆裡,不成器。」

  蕭氏安慰道:「沒考過,你怎麼就知道煜兒不成器?在家與姑娘們玩,總比去秦淮河尋花作樂強。」

  聽了祖母的話,徐煜趁機說道:「那孩兒回去唸書吧。」

  「行了,這時候知道用功也遲了。」徐慶堂搖搖頭,「我今日買了好鱖魚,叫廚房蒸了,你們倆在我這裡用飯吧。」

  「是!」徐煜無奈的道。

  當下徐慶堂對他們倆講了下考場裡的規矩,囑咐道:「好好做文章,不要急著出來,考完後就是府考了,府考完還有院考,總之老夫回來你們倆也回不來,都在寓所裡住著吧。」

  徐煜頓時愣住了,徐煁也很吃驚,哥倆同時看著祖父,問道:「要一直住在外頭?」

  「是啊!」徐慶堂摸著鬍子,「住在外頭才能令你們收心,不受干擾。先說好了,如果考不好,那直到來年春闈,都在那住著吧。」

  「哦。」徐煁張了張嘴,沒再說什麼。

  徐煜卻暗暗叫苦,祖父好一條釜底抽薪之計,本打算糊弄糊弄得了,這下看來不考好是不成了。

  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與此同時,沐昂回到上房,杜芊芊便將白天的事說了,問道:「她現在是你的人了,不得不先問你一聲,到底該如何處置?別說我有心容不下她。」

  沐昂皺眉聽完,一言不發,走出去直奔紅雯的小院,不想門被封死,只得兜了一圈。

  見到正在生悶氣的紅雯,開口就說道:「你為何這麼無禮?連太太都敢頂撞?家裡上上下下誰敢違逆她?我告訴你,若這次她真動了氣,攆你出去,我只準不會阻擋。你呀,如果和別人爭執還好說,怎麼能對太太使性子?真是老虎頭上撲蒼蠅。」

  紅雯唬了一跳,她豈能不知道太太真要說把她逐出去,那除了太夫人外誰勸也沒用。加上聽說太太命人將耳門關了,分明是真生氣了,不許自己再過去。

  假如明日太太翻了臉,發話叫她收拾收拾東西走人,那怎麼辦?

  至此紅雯後悔了,也不禁害怕起來,有心過去陪小心吧,問題是又沒個人來勸,臉面無光的怎好走出去呢?

  紅雯是個要臉的人,自尊心很強,當著沐昂的面,不願流露出後悔懼怕的表情,生怕被男人看輕。

  在這樣複雜的心情作用下,紅雯忍不住說道:「我當眾受了氣,又被太太好一頓羞辱,正沒地方叫聲委屈。沒想到連你也不問個青紅皂白,誰是誰非,也順著她們的話來抱怨我。」

  說著說著眼眶紅了,紅雯哽咽道:「我就知道,在這府裡無人可憐,也沒法出頭,左右是個任人欺辱的玩物,還不如死了乾淨。我拼著一死,也要叫一窩兒的人來承受。」

  她一頭撲倒在了床上,使勁捶打著錦被放聲痛哭,哭得梨花帶雨,驚天動地。

  果然沐昂馬上心軟了,趕緊走過去摟住她說道:「我不過一說罷了,也是好意勸你,聽不聽的事小,也犯不著生這麼大的氣呀。好了好了,別哭了,要是被太太聽見,明早更有話說了。」

  眼見自己的計策得逞,老爺不埋怨了,紅雯也就順勢抽抽泣泣的收了聲音。畢竟只要老爺愛著自己,那太太就會心生顧慮,再則自己又沒犯下大逆不道的過錯。

  徐府這邊吃完了飯,徐煜陪著祖父母聊天,眼看時辰不早了,起身說道:「今早念了一篇生文章,沒背下來,孩兒想回去再唸唸。」

  徐慶堂說道:「不念吧,明日再念。那你們倆回去休息,不用去給你們父母問安了。」

  當下兄弟倆出來,彼此也沒什麼話說,徐煁說了聲二哥晚安,逕自帶著人走了。

  徐煜一個人慢慢回到園裡,歎著氣往前走,所有人好像都準備歇息了,路上連個人影子也看不見。昨天還是一堆堆的人在外頭納涼說笑呢,可見是上面傳下話來,不許任何人陪自己胡鬧。

  對放羊了近乎兩年的徐煜而言,此情此景真是太不習慣了,他不好意思過去騷擾她人,只好無精打采的返回綠雲深處,果然沐家姐妹早離開了。

  進了院子,見什麼燈都沒點,問道:「怎麼不掛燈?」又問道:「你們吃了飯沒?」

  等著他的晴煙說道:「夜深人靜,點燈又會讓人家以為咱們沒睡覺。我們早吃過了,你餓了麼?」

  「不餓。」徐煜張開胳膊,讓晴煙解扣子,提議道:「咱們要些酒菜來如何?在院子裡吃酒賞月。」

  「那如何使得?」晴煙想都沒想的一口拒絕。

  裊煙等人也紛紛出來,碧霄說道:「夜深了,大家都要睡了,你也歇著吧。」

  「又不是明日考試,你們怕什麼?」徐煜發起了脾氣。

  結果幾個丫鬟上前不由分說,拽著他的胳膊,推著他的腰往浴房走去。裊煙說道:「洗完趕緊睡了,睡了!誰今晚敢言胡鬧,罰他跪一宿。」

  「你們呀。」徐煜被推著進了浴室,也沒法子。

  一轉身,她們幾個都走了出去,將門給關上。隨著年紀漸長,來年即將完婚,人人一舉一動明顯有了顧忌,即使親密如晴煙也遠遠躲著,生怕被人議論有什麼不清不白。

  徐煜一件件的脫下衣物,光溜溜的跳進池子裡,在水中游了一個來回,探出頭來抹去臉上的水滴,很想大聲喊個人進來給他擦擦背,聊聊天也好。

  可一想到最近她們對自己像見了鬼似的敬而遠之,徐煜無奈歎了口氣。

  俗話說有得必有失,同時迎娶四位妹紙的代價,就是有點底線節操智商的丫鬟都不願再擠進來了,做個身份地位與前四位夫人相差懸殊的小五,很好玩嘛?

  大感無趣的徐煜匆匆洗完了澡,刷了牙,換上小衣出來。被窩早已整理好了,大傢伙都在忙著各自的事。

  晴煙過來給他擦乾頭髮,徐煜沒有吭聲,任由她推著自己上了床。裊煙放下紗帳,二女檢查了下蚊香等細節,走了出去。

  忽然裊煙說道:「他還沒有喝茶,我去把茶壺拿進來。」

  「我來吧。」晴煙說道。

  很快晴煙將茶壺送了進去,倒了一小杯,服侍徐煜喝了,她說道:「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這關口誰敢呢?好二爺你體諒體諒我們,快快睡吧,一會兒管事媽媽就要進來查房了。」

  徐煜睜著眼睛說道:「我知道你們一個個都變了,打算遠走高飛,不願理我。你們走好了,就讓我一個人自生自滅,永遠也醒不來才好呢。」

  晴煙失笑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咱們又何嘗想離去呢?奈何人總歸會長大,要成家立業。你成了親後,這裡就有夫人了,即使是幾位熟悉的小姐,彼此之間也大不同了。那時你身邊既然有了新人照顧,那我們自是也得各找歸宿呀,總不能大傢伙一輩子守著你吧?」

  徐煜沒有開口,很清楚晴煙說的沒錯,自己是在無理取鬧,但是心情就是不好受。

  「睡吧。」晴煙心情惆悵的勉強笑了笑,輕輕離去。

  次日一早,沐昂沒驚動紅雯,走進沈姨娘的房裡,請她代為在妻子面前說項,免得彼此的心結越來越深。

  沈姨娘笑道:「老爺叫我做個和事老?自然使得,不過你要先說明白,到底是怪太太不好呢?還是怪紅雯妹妹不好呢?」

  沐昂好笑的道:「我正正經經來央求你,你竟乘機為難起了人。要我說誰都沒有不好,就怪你不好,昨日沒有從中勸解,坐收漁翁之利。」

  「呸!」沈姨娘不樂意了,「這話該你說麼?好沒良心!昨日若不是我勸著太太,只怕你那心愛的如夫人,還要更加自討沒趣呢,害得我也碰了太太的釘子。」

  沈姨娘極為擅長拿捏分寸,埋怨了一句,繼續說道:「說起來呢,一因是我那媚奴引出來的,我難辭其咎;二來因我們現在是姐妹,哪怕人家待我不好,我也要顧著做姐姐的情分;三呢妹妹是你喜歡的美人,受了委屈,你嘴上不說出來,我知道你心裡痛著呢,所以我存著體貼人的心思,又瞧著你的面子,不能不勸一聲。」

  「這話說得好。」沐昂點頭笑道。

  沈姨娘話鋒又一轉,輕笑道:「昨晚我就思量好了,今兒先去勸勸妹妹,然後往太太那邊賠禮。誰知你一來竟反怪我?哼哼,我算是白操這份心了,索性做個壞人,不去攪合她們間的閒事;或乾脆去挑唆太太尋她的短處好了,反正也是令你來怪罪而已。怎麼,你又能奈何我麼?」

  看著沈氏風情滿滿的挑釁目光,沐昂大笑道:「成,成,你是好人,你是真正的好人!我什麼都不說了,就求你去勸一勸。

  呵呵!就沒見過事情還未辦成,倒先居功自持的?倘若你勸不好,我可真就來和你算賬,咱倆晚上見。」

  說完,他一路笑著走了。

  「晚上見?」沈姨娘滿意笑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4 23:35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江南望族

  貢院附近的一座普通民宅,院子早已收拾出來,徐慶堂在臨時書房裡,指揮小廝整理帶來的書籍,徐煁陪在一邊。

  徐煜則覺得悶坐很無聊,走出來站在門口,看見有個年輕人挑著擔子,沿街叫賣道:「黃沙瓤、紅沙瓤的三白黑皮啊!即能清暑,又可解渴,還能解酒呢!大娘你來一塊嘗嘗?五文錢一蓮瓣,咬一口全是蜜水。」

  白髮蒼蒼的大娘面前一口鍋,舉起木勺指著他,嗤笑道:「我賣的酸梅湯,稀罕你的瓜?」

  「嘿嘿。」年輕的貨郎訕訕一笑,走開了。

  「過來。」徐煜衝著他招招手,「挑兩個甜的,切好了送進去。」

  「好嘞!」賣西瓜的小夥高高興興走過來,放下擔子。

  瑣事自有花農等人打理,徐煜對他笑了笑,朝著對面走去。

  那坐在門前的大娘馬上招呼道:「客人請嘗嘗我家的酸梅湯,誰人不知以前秦淮河以邱家為京城第一?」

  「來一碗。」徐煜笑道。

  「稍等。」大娘揭開鍋蓋,邊舀湯邊說道:「老婆子親手釀製的酸梅,配了上好冰糖熬煮,調以玫瑰、木樨和冰水,吃一碗包管您精神百倍。」

  徐煜接過來碗,嘗了一口,果然好喝,讚道:「其涼振齒,好味道!不過大娘你的生意為何如此慘淡?」

  唸過半百的大娘苦笑道:「實不相瞞,早年我家著實掙了一筆錢,秦淮河上的姐兒哪個不點我家的酸梅湯?後來亡夫豬油蒙了心,非吵著要回老家開個酒店,結果沒幾年他撒手走了,兒子媳婦又不善經營,老身也年紀一大把,這不就將店舖賤賣,一家子又回來了。」

  「哦。」徐煜點點頭,付了兩倍的錢,在大娘一疊聲的道謝中,走回去望向遠處的秦淮河。

  河面上遊船如雲,船艙裡好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們,但望不清楚。岸邊鱗次櫛比的店舖買賣興隆,那些小商販熱火朝天的叫賣西瓜桃子,還有賣小菜的,賣豆腐的,甚至還有賣牛肉的,與遊人相互擠來擠去,路邊還有幾個測字攤子。

  忽然花農領了個白面書生走過來,說道:「爺,這位是房子主人的公子,在縣裡讀書。」

  「晚生烏岱雲見過徐兄。」書生恭恭敬敬的施禮。

  「在下徐煜,拜見仁兄。」徐煜也客氣的拱拱手。

  徐煜不知道這位名叫烏岱雲的書生,其父親名叫烏必言,原籍江西臨江府,洪武十二年遷入金陵,憑藉家族在家鄉的望族地位,謀授予了未入流的上元縣書辦。

  後來又花了數百兩銀子,做了秦淮河支流的縣河吏官,背靠教司坊,管著河裡幾十隻花船,收所謂的花粉之稅。

  奈何距離天下第一的秦淮河太近,磁石效應,他管著的都是些年老色衰的土妓流娼,這個缺兒根本賺不到什麼錢。好在在地方上也算有頭有臉之人,手下有幾個人當差,有什麼事一呼就有,比做書辦那是強多了。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烏必言這一輩子就好個色,是以便召喚來四個女人,玩膩了時常更換,名義上對外說是服侍妻兒子女,其實留著自己受用。

  每天吃著花船孝敬來的酒菜,擁著嬌娃,夜夜而伐之。其中有個剛滿十六歲的女孩,名叫錢姐,模樣很不錯,並學過許多的內媚之術,烏必言最得意她。

  但是四十多歲的人了,精力有限,兼且錢姐年紀輕輕索求無度,漸漸烏必言就難免應付不過來了。父親雖然不行了,兒子卻是精力旺盛,烏岱雲打小唸書,「有事弟子服其勞」唸得最熟。

  眉來眼去的,**管你什麼父子不父子,烏岱雲與錢姐很快打得火熱。有一天,二人正在翻雲覆雨,被半路回家的烏必言撞見了,氣得把二人打了一頓。

  將錢姐攆了出去,烏必言尋思這樣不行啊,兒子成天在家,終究不好,於是命烏岱雲進城去,在城裡的宅子看房子兼讀書。

  徐煜和烏岱雲聊著天,雖說不知其人底線,可漸漸發覺對方言語輕浮,眼神遊移不定,每當路過身段容貌不錯的婦女,眼睛便情不自禁的追著人家看。

  一看就不是個正經人,所以徐煜不耐煩了,勉強又聊了一會兒,推說祖父惦記,說了聲告辭,轉身逕自回去了。

  烏岱雲神色惋惜的目送他離去,倒也沒什麼察覺,人家是什麼身份,自己是什麼身份,初次見面就能說了小半天話,已經很幸運了。

  他一轉身走進了隔壁人家,姓孫,乃是紹興府餘姚鎮人。說起來餘姚孫氏在明代可是一等一的江南世家大族,被譽為「橫河孫家境,紗帽八百頂」,也就是說一個大家族,秀才以上的人竟達到八百多的記載。

  不過餘姚孫氏徹底興起於幾十年後,現在家族只出現了一位進士。

  孫姓向來是中國大姓之一,單單餘姚一房的孫氏早已開枝散葉,現在男丁人口大概四千多人,最遠的居住在雲南,廣西,像蘇州、吳江、金陵等地,皆有族人。

  這戶孫家是經商的,妻子史氏生有一子孫江,妾李氏生了大女兒孫蕙欣,次妾任氏生了小女兒蕙若。

  餘姚孫氏與傳統的江南望族不同,先祖是後唐忠臣,名將孫岳,餘姚老家有孫大將軍墓,子子孫孫為了守墓而留居。

  歷經動亂,秉承家風,孫氏族人大多自小習武,世代以種田為生,整整一門家境貧寒。

  據說第六世的族人出家為僧,才有了機會讀書識字,學習佛經之餘,也專研儒家典籍,後來父母故世,返鄉安葬雙親,並結廬守墓三載。期間召集侄兒和族中子弟,教授論語、孟子、詩經、禮記,由此孫氏逐漸成為了書香之族。

  宋代時,孫氏一族經過七八代人近二百餘年的不斷積累和苦心經營,終於在南宋末期,由寒門細族成為了餘姚縣的名門望族之一。

  但是,元朝期間一切又打回了原點,也是孫氏不願替異族效力,朝廷又不許江南百姓讀書識字,全族人又成為了一群目不識丁的農夫。

  可也正因為此,惱怒江南人敵對自己的老朱同志,頻頻下旨遷徙江南各大望族,士紳豪富進京,孫氏一族幸運的沒有在名單裡。

  如今的孫氏恢復了家家戶戶誦讀聲的盛況,族中子弟也不忘種地練武,源遠流長的家族盛名,使得族人具有強大的凝聚力,又文又武的彪悍族風,使得孫氏再一次形成強大的地方宗族勢力,在江南擁有著崇高的社會聲望,即使在全國也有相當程度的名聲,這一切使得孫氏一門具備了走向鼎盛的條件。

  後人評價:「姚江望族,咸誦王、孫」;更有「國朝二百餘年來,海內僅此一家而已」的讚歎。

  所以說在這樣重新復甦起來的望族裡,族中子弟可以做官,可以當兵,可以務農,可以做小買賣,但就是不許成為商賈。金陵孫家可謂觸犯了族中大忌,也因此被家族除名,並全家逐出了餘姚。

  孫老爺也因此憤而改名,但兒子出於前途考慮,依然按照族譜取名孫江,而那位第一個考中進士的孫家人名叫孫鴻,乃是現任御史,按輩分是他的族侄。

  明朝很多大族受到了朱元璋的影響,流行依照金木水火土的部首取名,直到明朝中葉後,才有了變化。

  (說了這麼多廢話,因為新書大概和餘姚孫氏大有關聯,痛定思痛的小釵已決定放手一搏。)

  沐王府這邊,沈姨娘去了紅雯房裡,先替媚奴賠了不是,然後勸紅雯去給太太謝罪。

  紅雯清楚姨娘是老爺請來的,一時間礙於面子,猶猶豫豫的不願服軟。經過沈姨娘的再三勸說,也就順著台階答應了,一起來到上房。

  杜芊芊沒說話,紅雯主動上前磕了頭,說道:「都是奴家的錯,求太太原諒。」

  沈姨娘在一邊幫她打圓場,杜芊芊臉色漸漸好看了起來,畢竟是自己多年的丫頭,幾乎情同母女,開口道:「你想想自己那目中無人的樣子,應該麼?今兒你既然知道自悔,我自是沒什麼了,只求你從此改過,不要再犯那日的狂病,就是了。」

  「哎呦!太太真真好大度。」沈姨娘笑著恭維,眼見太太不惱了,趁機硬要將耳門開了。

  說了若干湊趣的笑話,紅雯也小心翼翼的陪著,伺候太太梳頭更衣。杜芊芊的氣徹底消了,留她們一起吃了飯。

  半個時辰後,沈姨娘看太太已經恢復如常,放心的和紅雯退出來各自回房。她處理完今日的諸事後,逼著媚奴去上房以及紅雯房裡挨個請罪。

  先說杜芊芊這邊,本就沒生媚奴的氣,來與不來的都不打緊,不過走個過場而已。至於紅雯則是因為她磕了頭,不得不叫媚奴過去走一遭,使得紅雯臉上過得去。

  總之在這件事上,沈姨娘處理的八面玲瓏,誰不得讚她一聲好?完全把紅雯比了下去。

  媚奴來道了歉,弄得紅雯好生無奈,即使不願意也得隨後去沈姨娘的房裡表示一下感謝,禮尚往來嘛,於是乎此次風波終焉。

  真的終焉了嗎?哪怕是生性大度的男人怕不也會記在心裡,隨著時間忘卻,而生性計較的女人更是打死也不會忘記,無論如何也會從此心生芥蒂。

  不管是紅雯記恨沈姨娘的裝好人,還是沈姨娘防著她報復,連杜芊芊也對待紅雯再不同往日了。每當遇到分歧,不給一絲好臉,杜芊芊是擔心若稍有縱容,仗著受寵的紅雯將舊態復萌,到了那時自己一旦沒了威嚴,恐怕更難約束。

  這裡面大概只有沐昂真以為內宅風平浪靜了,十分歡喜,去了沈姨娘房裡,謝她的賢惠,又痛讚她善於調停。

  沈姨娘笑了笑,意有所指的笑道:「我可當不起你的謝,只求不怪我,已經萬幸。」

  「怎麼會呢。」沐昂笑道。

  「那今晚?」沈姨娘輕輕說道,一瞬間眼眸流轉,風情無限。

  沐昂哈哈大笑道:「自然是為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

  再說烏岱雲進了孫家,來找朋友沈濤,這沈濤自然也是江南著名大姓沈家後人。

  沈氏一族同樣源遠流長,與孫氏一樣祖先皆為周朝分封的諸侯之一,姬姓子孫,也都是因春秋時期小國被大國所滅,子孫遂以國為姓氏。

  戰國時期,秦國實行商鞅變法,沈氏舉族避居江南。後來其中一支又徙居到烏程,即浙江湖州舍不鄉,乃沈氏吳興支派的始遷祖。

  最有名的是著有「夢溪筆談」的沈括,據說是沈氏第七十世祖。

  元末戰亂,張士誠盤踞三吳之地,發民為兵。沈族第八十世的族長沈子文,帶來族人隱居臨近的吳江縣城。

  但到了洪武二十五年,到底全族被厭惡富人的朱元璋,下旨征戎廣西南丹衛。當然也或者與此無關,反正沈族被拆分的七零八落。

  吳江沈氏這一支,在南丹衛從軍多年,洪熙年間改調真定府茂山衛。其中沈濤的兄長沈浩,身高力壯,相貌不俗,被選為了殿前大漢將軍,舉家搬到金陵。

  沈家的日子開始好過了,有錢供養幼弟沈濤,兒子沈敬等人讀書。

  前幾年,四十來歲的沈浩在操練時,不慎扎傷了同僚,致人重傷,被免去軍功軍籍,放歸老家。

  對沈家這樣的門第來說,這個處分不是禍而是福啊,所以全家人興高采烈的收拾收拾行李,乘船返回闊別多年的家鄉。

  沈敬是沈浩次子,為人勤儉善於理家,在縣城裡修了房子出租,在城外不停的購置田產,如此精打細算的過日子,沒幾年就致富了。於是修了個「覽勝樓」,了很多書,希望自己的兒孫能夠通過讀書科舉,重振沈氏一族門楣。

  而他的哥哥大概以為能繼承父親的軍職,在京城呼朋喚友,遊手好閒慣了,回到老家不會過日子,家業逐漸衰落,好在兒子能免費去弟弟的私塾唸書。

  有趣的是,大抵正因為兄弟倆一富一貧,到了下一代,沈敬的兒子終於不負眾望,成為成化四年的歲貢生,即地方保舉的公費大學生。

  儘管沒能考中進士,也令吳興沈氏恢復了詩書禮讓之風。

  沈敬哥哥生了四個兒子,尤其長子沈奎,因家庭的遭遇,自小刻苦讀書,並事親至孝,四兄弟一輩子住在一起,相互扶持,兄友弟恭,為鄉人所稱頌。

  儘管沒錢走科舉之路,但在這樣的貧寒環境下,給了沈奎很多人生感悟,其文詞不失矩度,詩詞風格淳古,直逼漢魏,成為民間文壇一代大家,始開吳江沈氏一門之先。

  沈奎死後,吏部尚書周用親自為他撰寫墓誌銘。嘉靖初年,朝廷贈其子沈漢為刑部科給事中,由此沈氏走向振興。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4 23:36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縫窮娘

  沈濤的父親曾與孫老爺在吳江書院同窗過,且有親戚關係,管孫老爺叫世伯,十一二歲即時常來孫家走動,十五歲進京讀書,長期寄居孫家,與孫家內眷十分熟悉。

  孫家夫婦看重他的門第,家裡排行第二,早有意將小女兒許配給他,只因年紀小兩家未曾議親,也不防著他出入內宅。

  沈濤與孫江一同讀書,烏岱雲進城後,沒幾日就與他結識,由此也可知曉一二沈濤的為人了。

  烏岱雲擅自將房屋租了出去,近幾日借住在沈濤隔壁,進來後發覺屋裡沒人,問小廝,小廝說不知。

  半個時辰後,今年十七歲的沈濤匆匆打外面回來,得知烏岱雲邀請孫江上莫愁湖玩去了。他想了想,吩咐大家人沈四道:「你到學院打聽打聽考試的事,再來回我。」

  又對小廝沈青說道:「隔壁的身份非同小可,你置辦一份厚禮送去,不可失了禮數。」

  他身邊就這麼兩個下人,都給打發了。在屋裡脫了衣服,換上一件玉色的珠羅衫,洗了把臉,照著鏡子收拾了下,然後走到書房,從後門出來,穿過孫家西軒,進了內宅花園。

  六月初旬,豔陽高照,綠樹芳草蔥蔥鬱郁,蝴蝶到處飛來飛去,他也不看花園裡的景緻,一直走到了一棟繡樓前。

  一個小丫頭手裡拿著幾枝茉莉花,衝他叫道:「沈公子,我家小姐麻煩你買的珍珠串子可曾有了?」

  「我給忘了。」沈濤拍拍腦袋,問道:「二位小姐可在樓裡?「

  丫鬟回道:「大小姐在樓下,二小姐在三姨的房裡鬥牌。」

  他二人說著話,坐在廳裡的孫蕙欣都聽見了。原來她最近聽聞父母要將妹妹許給沈濤,很不甘心,因為能看到的就這麼一個男人,相貌英俊一表人才,故此每每情不自禁的與沈濤嬉笑怒罵,話中常常帶著試探和挑逗的意味。

  而沈濤年紀雖然不大,卻是個懂風情的傢伙,加上本就喜歡孫蕙欣的美貌。

  他走進樓裡,就見孫蕙欣趴在桌子上,似乎在午睡,忙對小丫頭搖了搖手,輕手輕腳的走至她身後,拿起桌上的白汗巾,把邊角的絲線搓了搓,朝著人家鼻尖一探。

  「誰啊?」

  心知肚明的孫蕙欣揉了揉鼻子,纖腰往後一靠,伸了個懶腰,左手摸到了沈濤的臉上,「蕙若你又頑皮了,我正困著呢。」

  「哈哈!」沈濤把頭探過去,對著她笑道:「不是妹妹,而是兄弟。」

  孫蕙欣頓時紅了臉,正經顏色的問道:「你幾時進來的?好沒禮貌。」

  「來了好半天了。」沈濤笑嘻嘻的擠了擠眼。

  丫鬟解釋道:「才來的。」

  「嗯。」孫蕙欣便請他坐下,又問道:「你今日怎麼得空兒進來?不是要考試了嗎?」

  「是啊。」沈濤說道:「今日先生帶著我們幾個弟子出城,一來拜訪先生故人,二考查我們的學問,走了大半天。我現在口渴極了,遂進來要碗茶吃。」

  孫蕙欣好笑的道:「難道外邊連水都沒有?可可的跑內宅來要?」

  沈濤笑道:「粗苯人經手,還是裡面的乾淨。」

  「芸兒你快去泡茶。」孫蕙欣立即吩咐丫頭,又取笑道:「明明一樣的茶,有什麼好歹之分呢?」

  趁著丫鬟不在屋裡,沈濤說道:「你的東西,樣樣都好。正好桌上半盞茶,我先吃了吧,實在口渴難耐。」

  「哎呀!那是我吃殘的。」孫蕙欣急忙伸手去奪茶盞,卻已經被沈濤捷足先登,一飲而盡了。

  沈濤美滋滋的道:「好香,雖是殘茶,卻有一點胭脂香。」

  「你也太頑皮了。」孫蕙欣臉又紅了,神色羞怒,故作不悅的道:「如今都年紀大了,還好天天風言風語麼?沒的被人看見,你叫我怎麼做人?」

  沈濤不以為然的道:「咱們還小,有什麼大不了?」

  「還小?」孫蕙欣無奈搖頭,「前日聽爹娘說,長輩們要給你說親了,請問還能與我們玩鬧麼?」

  沈濤也搖頭,「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休要胡說八道,小心我打你。」孫蕙欣板起了臉,但眼角眉梢上卻有一絲隱藏不住的笑意,當然也有一絲的惆悵。

  沈濤看著她的反應,整個人湊近了些,猴著臉說道:「你若生氣,任憑你隨便打好了。」

  「諒你那臉皮也禁不住打,饒了你吧。」孫蕙欣嗤笑道。

  「沒事。」沈濤拉起她的手,「我偏要你打一下。咦,蓮藕一樣的白、軟綿綿的玉手,真香!」

  說著把人家的手擱在自己臉上,他那左手竟很自然的伸進了孫蕙欣手臂抬起的袖子裡。

  這麼熱的天氣,僅僅穿了一件大袖口的春衫,一下子就伸了進去,摸到了一隻小小巧巧,光光滑滑的小肉球。

  孫蕙欣反射性的把身子一縮,急道:「你怎麼越來越胡鬧了?沒個正形!」

  「嘻嘻。」沈濤滿意的把手抽回來,一時忍耐不住,摟著她的肩膀,「好妹妹,咱們去樓上說說話吧。」

  「不要說瘋話。」孫蕙欣的臉紅得嬌豔欲滴,「外邊有人來了,你走開啦。」

  沈濤的臉依偎著香腮,正要親一口,芸兒端著茶走了進來,孫蕙欣連忙把他推走,故意問道:「怎麼去了這些時候?」

  芸兒說道:「她們嫌熱躲在屋裡乘涼,其她人大多在太太屋裡看打牌,這水是才燒起來的。」

  孫蕙欣問道:「太太沒問什麼?」

  「問誰要茶,我說前頭的沈公子進來要茶吃。」芸兒邊說邊將茶杯放在桌上,「太太說這孩子不讀書,又躲進來了。你叫他再坐一會兒,我有話問他。」

  為了避嫌,也是出於女孩子的羞澀,孫蕙欣說道:「你過去吧,有空兒再來好了。」

  奈何沈濤如何想走?仗著通家之誼,說道:「太太叫我坐坐,我就坐好了,什麼時候派人叫我,我再走。」又對芸兒說道:「你過去,看太太完事了,馬上來叫我。」

  也不知是芸兒年紀小沒主見,還是多少清楚小姐的心事,還真就去了,全不顧孤男寡女在一起。

  沈濤眼見得逞,笑嘻嘻的又挨近了孫蕙欣,腆著臉笑道:「好妹妹,你香舌生蓮,胭脂甜甜,賞給我嘗一嘗吧。」

  一副就要親嘴的架勢,但孫蕙欣對他有好感不假,平常對他毛手毛腳自己也不當回事,問題是芸兒去了上房,別說太太會在意,還有自己的生母呢,怎能無人詢問這邊還有誰在?畢竟現在他已不是小孩子了,難保不派個人來盯著。

  生怕被人撞見,孫蕙欣起身挽著他的手,躲閃著叫道:「好哥哥,我陪你過去,等晚上抽空再說話好嗎?」

  沈濤自然不肯,說什麼也要親一下,孫蕙欣與大多數傻傻的姑娘一樣,不忍心拒絕,也就半推半就的任由他的嘴巴湊上來,於是唇舌碰在了一起。

  一瞬間,孫蕙欣整個人都痴了,軟了,化了,陶醉其中,隨便男人的手在自己的胸前大力揉捏,更痴了,更軟了,更化了。

  食髓知味的沈濤順勢就要往下腹部摸去,還好孫蕙欣靈台保持著一點清明,急忙按住了他的手。倒不是不想偷嘗禁果,而是眼下委實不是好時機。

  從古至今,青年男女都是這樣的大膽,情到濃處,哪管什麼森嚴家教禮教。

  孫蕙欣好說歹說,語氣甚至近乎哀求。好在沈濤這幾年被先生管得嚴,不亞於在家,雖說看了許多的風流小說,聽了同窗好友許多的風流韻事,卻依然是童男之身,加上是讀書人,也就收了手。

  如此一來,二人自然愈加的親密,當下手拉著手,說說笑笑的去了上房。

  三姨娘任氏房裡,今日大家都在她這裡打骨牌,三缺一,叫女兒孫惠若陪著。

  太太史氏輸了幾兩銀子,正想換手,見沈濤和孫蕙欣一前一後走進來,他恭恭敬敬的過來作揖,叫了聲大伯母。

  史氏笑道:「大相公,不要天天文縐縐的,快來替我玩一會兒。」

  不由分說,史氏起身拉著沈濤坐下,忽然孫惠若也站了起來,輕輕說道:「我睏倦的很,不玩了。」

  史氏衝著她一笑,說道:「那大姑娘來補缺吧。」

  低著頭的孫惠若說了聲「少陪」,說完,蓮步依依的逕自去了。

  大家都知道她臉嫩,不好意思和沈濤坐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

  史氏站在沈濤身後,看著他抹骨牌,問道:「大相公我聽說要過考了,怎麼樣,有沒有把握?」

  「還好。」沈濤分心二用的說道:「今日為了這事,先生帶我們去了城外,面授機宜,大約有了七分把握。」

  「希望你們兄弟倆來年都能考中秀才,給我們揚眉吐氣。」

  史氏始終對當年被攆出家族而耿耿於懷,日夜期盼兒子魚躍龍門的那一天,到時風風光光的返回老家,好生看看族裡那幫人的嘴臉。

  但是孫族真的是僅僅容不下經商嗎?就見身為太太的史氏,此刻毫無顧忌的站在沈濤身後,手臂頂著他的脖子,似乎挨著的還是那十幾歲的孩子。

  觀著戰,她一會兒叫道:「這張牌不能打,你妹妹要輸了。」一會兒又喊道:「呦!你這不是明擺著送禮給岳母嘛?」

  過了一會兒又說道:「二妹妹,十成不鬥,心可是在肝兒上?」

  再過一會兒,喝彩道:「好個『喜相逢』,大相公打得真巧。」

  坐在對面的李氏歪著身子,耳聽這些稍微露骨的話,胸前的衣鈕開了兩顆,露出白膩豐滿的事業線,斜著眼眸,也拿沈濤解悶道:「大相公這樣的巧法,只怕應了骨牌譜上的一句話,『貪花不滿三十』哩。」

  「年輕人嘛。」任氏笑道。

  史氏則淡淡的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咱們誰也別笑誰。」

  沈濤忍不住捂著嘴偷笑,俗話說上樑不正下樑歪,如果孫家門風嚴謹的話,他也不敢在內宅打牌。

  同時,孫蕙欣的腳尖不知何時勾住了他的鞋,兩個人鬧得正歡呢。

  隔壁,徐煜和徐煁坐在屋簷下溫書,天熱,年邁的徐慶堂打起了呼嚕,小廝給他扇著風,桌上堆著散發著涼氣的冰山。

  即使如此,兄弟倆也不敢懈怠,因為晚上祖父要考試,你一句我一句的唸著詩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徐煜自己也覺得好笑,「念它做什麼?來,咱倆作一篇文章,就以此為題好了。」

  遠處秦淮河的碼頭上,烏岱雲先一步回來,孫江還在對岸買東西。

  走下船,他一眼看見路邊坐著個縫補衣服的婦人,黑黑的長發盤了雙環髻,一個環髻鬆鬆垮垮的歪了半邊,插了一朵鮮花,地上放了只竹籃子。

  周圍還有好幾個縫窮婆,坐在小凳子上給行人縫補破損的衣服,或接了畫舫的活計,不顧火辣的陽光,滿頭是汗的工作。

  長期風吹日曬,一個個曬得臉為紫糖色,猶如鄉下勤勞的農婦。而烏岱雲注意到的婦人,膚色明顯比其她人白了些,看著像二十幾歲的少婦,長得很俊俏。

  烏岱雲的眼睛光顧瞅著她,慢騰騰的往前走,不料被一條纜繩絆了一跤,整個人往那縫窮婆跌了過去。

  少婦幹活累了,正伸直雙腿活泛氣血,雙腳交叉蹺著一抖一抖的,八成新的繡鞋上繫了根鮮紅綢帶。

  發覺有人撲了過來,縫窮婆吃了一驚,反應很快,急忙想要起身躲開,奈何雙腿麻木不聽使喚。就聽「哎呦」一聲慘叫,被烏岱雲完全壓在了身下。

  一個男人摔在了女人身上,姿勢曖昧,船上岸上的人們看見這一幕,哄笑起來。

  這一笑,臊得烏岱雲滿臉通紅,趕緊要爬起來,不想腳一用力,踹在草地上的爛泥坑裡,根本使不上力。

  慌亂間,他的臉枕在縫窮婆的胸脯上,左手撐著地面,右手按在人家大腿根的縫隙間,使勁一支,這才勉強翻了過來,然後一屁股仰面坐在草地上。

  腳上全是髒兮兮的泥水,偏偏衣衫被纜繩上的毛刺刮破了一大條。

  當眾出醜,實在太沒面子了,烏岱雲就這麼坐在地上愣愣發怔。

  受了無妄之災的縫窮婆迅速爬起來,還好下面是鬆軟草地,沒有受傷,可無緣無故被個男人壓了,兼且衣服上被濺了些泥點子,氣呼呼的抖著布衫,連說道:「這是怎麼說,這是怎麼說?走個道兒也會栽到人家身上?」

  「對不住,對不住。」烏岱雲只得自認晦氣,趕緊給人家賠不是。

  婦人還要再發作幾句,出出氣,一看這人穿著件簇新的綢絹文士衫,像個書生模樣,話到嘴邊又噎了回去,謾罵讀書郎是不對的。

  又見他白白的襪子鞋子滿是泥水,文士衫也刮破了,就想纜他的買賣,於是心平氣和的說道:「你的衣裳破了,脫下來,我給你縫縫吧。」

  這時回過神來的烏岱雲見她好言好語,是自己對不住人家,這樣子也不好馬上走人,便把長衫脫了下來,蹲在一邊看她縫補。

  周圍的人們見沒熱鬧可瞧,紛紛各做各事,一哄而散。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4 23:37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兼職

  烏岱雲蹲著看縫窮婆一針一線的縫補長衫,不時瞅一眼她的臉,越看越覺得不錯,容長臉,小小的嘴,大大的眼睛,直挺的鼻子,尤其眼睫毛很長,黝黑並不粗糙的膚色,如果按照後世標準,健康的小麥色。

  觀察一個女人應該先看她的手,手好看人就錯不了。烏岱雲注意到縫娘的手不怎麼粗厚,穿針引線時非常的靈活,說明心靈手巧,沒做過農事。一般常年幹活的女孩,手掌明顯要大一些,更有甚者佈滿老繭。

  大約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穿了件乾乾淨淨的舊藍布衫,蹺著那一雙新做的布花鞋,雙腿圓潤修長,腰肢很窄,胯部不寬,應該沒生養過,烏岱雲有些動心了。

  婦人手裡縫著衣服,忽然瞟了他一眼,問道:「你是哪一派?」

  烏岱雲不懂,搖了搖頭。婦人便又瞟了他一眼,說道:「我問你是哪一派的讀書人,不是新學派嗎?」

  「不是,我在縣裡寄籍,儒家弟子。」烏岱雲笑著解釋。

  「哦。」婦人點點頭,又問道:「你在哪裡住,縣裡嗎?」

  「就在前面的巷子裡,離這兒不遠。」烏岱雲心中一動,說道:「我身上沒帶著錢,怎麼辦?要不你同我回家取吧?」

  「好吧。」∵婦人馬上同意了。

  過了一會兒,長衫縫補完,烏岱雲接過來穿上,婦人便站起來扭動下腿腳,提起竹籃,跟著他朝著巷子走去。

  烏岱雲隨口問她的住處,婦人說道:「我也在城裡。」

  「你丈夫做什麼的?」

  「我們當家的撐小船,在小東門碼頭。」

  兩個人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天,烏岱雲不時扭頭看她,婦人胸前高聳,令人眼饞。雖然全身是汗水,卻沒有什麼異味,反而聞起來有些汗香。

  根據後世的研究,每個人都有汗腺體味,如果陌生男女都感覺對方身上的氣味很好聞,會自然而然的相互吸引,成為情侶的可能性很高,反之就會相互排斥,哪怕身上的體味近乎沒有。

  如果你能在她或他的身上聞到令人心動的芳香,沒有噴香水的情況下,恰好你們倆又在一起,那麼恭喜你。假如你不喜歡另一半身上的氣味,甚或厭惡,貌似就有點悲劇了。

  烏岱雲帶著婦人進了孫家客房,見沈濤的房門鎖著,院子裡不見一個人。

  婦人也跟了進來,看著他開了房門,很隨便的拎著籃子靠在房門上,看著房裡的擺設。

  烏岱雲從炕上翻出了個青緞子的小褡褳,拿出來坐在房內靠門的凳子上,一個個的數了二十個大錢,遞給了婦人。

  婦人雙手接了,笑道:「有些少,公子都把我的衣服弄髒了,請再賞些吧。」

  一邊說,一邊把錢扔進地上的籃子裡。笑嘻嘻的,一腳跨過門檻,伸手去搶烏岱雲的褡褳。

  「竟是強盜。」烏岱雲笑著不松手,如此一男一女相互拉拉扯扯。

  突然,烏岱雲使勁往裡面一拽,婦人正好一隻腳在門裡,一隻腳在門外,一下子撲倒在了男人懷裡,自己還在笑個不停。

  此情此景,經驗豐富的烏岱雲焉能坐懷不亂?面對送上門來的少婦,雙腿用力夾住她的下半身,不讓她走脫,伸手一把抱住了對方。

  少婦呢只是一味笑得花枝亂顫,還不忘手裡的那個褡褳,笑得頭髮都快散了。

  眼下的場景已經無需明言,烏岱雲探手揉捏著高聳豐滿,情動的道:「你要錢容易,你要多少,我都給你。」

  扭來扭去的婦人笑道:「單是縫衣服的錢麼?」

  「我再加二十文錢。咱倆講個交情好不好?你要多少?」

  「講交情?赫赫!」婦人吃吃笑著,抬手扶了下散亂的發絲,「別人一百錢至二百錢不等,我卻沒有這個價兒?四百錢少了一個,休想。」

  「我就給你四百二十錢。」烏岱雲徹底受不了了,一口答應下來,猴急的就要扒掉女人的衣服。

  婦人忙說道:「等我把籃子拿進來。」

  「好。」烏岱雲鬆了手,他也怕人來,這是孫家不是自家。

  當下急匆匆的關了房門,落了門閂,二人火速脫了衣服,就在炕上雲雨起來。

  沒過一會兒,今年十八歲的孫江回來了,來找兩個朋友,見沈濤的房門上了鎖,而烏岱雲的房門沒有鎖,過去用手一推,發覺裡面上了閂,叫道:「開門,大白天關房門做什麼?」

  正在快速抽動的烏岱雲一聽,吃了一驚,趴在婦人的身上不敢動了,對身下的婦人小聲說道:「別叫。」

  房外的孫江又推了推門,說道:「開門啊!這才剛進門,在幹什麼?」

  烏岱雲只好回應:「哎呀我肚子疼,要躺一會兒起來,你別鬧人了。」

  「哦,那一會兒我再來,你躺著吧。」

  孫江轉身要回去,一抬腳提到個東西,低頭一看是一朵乾枯的鮮花,拾起來聞了聞,有一點頭油的氣味,顯然是婦人戴在頭上的。

  「咦?」孫江心裡跳了一跳,心說誰的花會在他房門口?大白天不肯開門,莫非勾搭了家裡哪個媳婦在裡面幹那事麼?這怎麼可以?

  一半出於不悅,一面出於對此種事的好奇,孫江故意跺著腳走出去,又悄悄的轉回來,湊到窗檯下往裡面看去。

  雖然烏岱雲沒忘落了窗簾,急切之間卻沒有弄好,留了一道縫隙,恰好被孫江盡收眼裡。就見烏岱雲光著屁股,一個婦人仰臥在炕上,兩個人正耍的高興呢。

  耳聽一串串不堪入耳的聲音,孫江睜大了眼睛偷看,心裡激動之餘,發覺那女人好像不是家裡的媳婦子。

  看了半天,婦人已經不叫喚了,一動不動的躺著,說道:「起來吧,四百錢要怎樣?這麼久已經值八百錢了。」

  孫江心中暗笑,果然是外面找來的婦人,倒不像畫舫上的姐兒,不過老烏的戰力不是吹的,平日他不是在吹牛。

  烏岱雲還在那奮勇前進,厚著臉皮沒吭聲。想古時的不是傻瓜,一樣按姿色明碼標價,按時間來收費,誰甘心一樣的價錢,被一個客人折騰半天?甭管你是不是美男,是不是壯漢,大多數隻求短平快,好趕著接下一個客。

  這也是一種慣用伎倆,想趁機多要一些錢,針對那些沒有經驗或要面子的男人。

  「夠了夠了。」

  婦人眼見烏岱雲沒完沒了,又不提加錢,伸手把男人推到一邊,自己沒好氣的坐了起來,問道:「你到底加不加?不然我可就走了。」

  不想她今日遇到了行家,烏岱雲不為所動,盡不盡興的無所謂,嘗嘗滋味就夠了,認為再掏四百錢不值當,還是沒言語。也是到底年紀不大,身為讀書人,不好意思強迫對方必須完事才行。

  「好小氣。」婦人撇了撇嘴,就在那竹籃子裡取出一塊布頭,隨便在胯下抹了抹,套上了褲子。

  事已至此,烏岱雲也只能罷手,二人穿好了衣服,取出四百錢的寶鈔給了婦人,婦人先滿意的揣在懷裡,又伸手說道:「那二十文呢?」

  烏岱雲從褡褳裡摸錢,婦人見狀一把搶了過去,連同褡褳都往籃子裡一摔,好像十分不滿似的,胳膊肘抄著籃子,開門揚長而去。

  烏岱雲無語的張了張嘴,暗道我這麼賣力你有什麼不滿?平常那些哪個不歡天喜地?直呼遇到了猛人?真他娘的晦氣,這娘們要麼不熱衷房事,要麼她男人喂得太飽,就知道惦記著錢。

  「真不會做生意,就這樣還想有回頭客?做夢去吧。」烏岱雲發起了牢騷。

  因褡褳裡沒幾個錢了,也懶得和她一般計較,他坐在凳子上眯著眼睛,回味著縫窮娘的滋味。

  那孫江剛才先一步的跑了出去,心裡像燒了一把火,竟在半路上等著。望著婦人一搖一擺的走出來,年紀少艾,模樣不錯,他跳出來伸手一攔,問道:「你適才在裡面做什麼?知不知道這是誰家?」

  婦人唬了一跳,停下腳步,看著面前的青年斯斯文文,穿了一件芙蓉布汗衫,有些明白了,笑嘻嘻的歪著頭說道:「裡面有位爺們,叫我給他縫補小衣,所以進了門,不信公子進去問他。」

  孫江搓著手,說道:「我在窗戶外看的清清楚楚,他是不是給了你四百錢?我明日也要縫小衣,你必須來。」

  縫小衣可比縫大衣賺得多,大多數縫窮婆是正經人,也有一部分人為生活所迫,給那些沒錢的遊人、商賈、畫舫青樓裡的活計、船上的船伕等解決解決生理需求。

  縫窮婆大多聚集在人流密集,河流要道的碼頭上,或早市晚市,面對的客人多為過往旅客,人流大,薄利多銷。因為在城鎮居民區裡,漿洗縫補的活計,有的是居家婦女爭著承攬。對大戶人家來說,會優先照顧和自家有淵源的窮人,或交給名聲好的賢妻良母,或家道中落的貞節寡婦。

  因此像這位縫窮娘即使在繁華金陵為生,面對微薄收入,也不得不時常下下海。

  哪個女人不想接類似烏岱雲、孫江這樣的讀書郎,體面少爺呢?長得好,人幹淨,會溫存,面嫩好佔便宜,於是她吃吃一笑,點頭算是答應了,又問道:「那什麼時候來呢?」

  孫江想了想,說道:「吃了早飯就來,到時我在後門等你。如果我不在門口,你就在附近等著我,我一定會來。」

  「知道了。」婦人連連點頭,仔細將孫江的相貌打量一番,比適才的那一位俊俏多了,膚色也白嫩的多,一身的書卷氣,年紀也輕多了,滿意之餘也怕認錯了人。

  婦人心說:「今日曬了一天日頭,滿身汗水,頭暈腦脹,不願和那一位糾纏的時間過久,他又一上來就橫衝直撞,不解風情弄得人家怪不舒服,偏偏還小氣巴巴,四百錢還想幹的爽?等明日養足了精神,希望眼前這位俏郎君手頭大方,不求他像那一位那麼善戰,不是個繡花枕頭就好。」

  心里美美的想著,婦人抬手習慣性的摸了摸亂糟糟的發髻,輕輕一笑,拎著籃子出去了。

  傍晚,在繡樓裡憑欄遠眺的孫惠若,望著隔壁一位老人在院子裡教導兩位晚輩的學問,猜測是哪裡來的讀書人家,這麼大的年紀還要帶著孫兒進京求學。

  徐煜兄弟倆的年紀與孫江他們差不多,這個年紀除非是神童,不然不可能是進京趕考的舉子,頂多是地方推薦上來的學生。如果是的話,那也不得了,在家鄉一定家喻戶曉。

  無論孫惠若怎麼猜測,也不會猜到是城裡人,僅僅為了歲考,就花一個月的錢租一間寓所。當然如果是臨近科舉之日,那她應該能猜出來,因自家前宅的客房很多,早幾年租給趕考的讀書人,賺了很多錢。近兩年則因京城物價越來越騰貴,連家境殷實的舉子也大呼吃不消了,紛紛投宿在城外。

  忽然對面遠處傳來了呼喊聲,孫惠若望了過去,就見一群人在街上亂嚷,隱隱聽見有人喊道:「怎麼,欠了飯錢還敢打人麼?」

  又有人高聲說道:「俺銀子一時不湊手,你領著他們來打俺,難道能打得出來銀子嗎?」

  「跟他廢話什麼?兄弟們,一起動手揍北方佬!」

  「哈哈!不要笑死人了,你們南方人海面上也還威風,上了岸是不中用的。」

  「屁話!正是咱們南方人驅逐了韃子,你們北方人向來是縮頭烏龜。」

  「胡說!俺家長輩抗元的時候,你爹還在吃奶呢。靖難時,你們南方孫子在山東被燕軍打得丟盔卸甲,死傷無數,還是俺山東軍民至死抵抗,又是哪裡人丟人現眼在長江望風而降?」

  「休要囉嗦,大家上啊,叫北方佬領教下南方爺們的拳腳。」

  「來、來、來,叫你們知道知道俺菏澤人的武藝。」

  菏澤?孫惠若沒去過山東,不知那是有名的武術之鄉。

  遠處一群人朝著一個人撲了上去,結果人數多的一方轉眼間被打得東倒西歪。

  晚上看不清楚,孫惠若只覺得好神奇,那山東人好身手。

  偏偏吃了虧的他們嘴硬,不肯承認自己打不過人家,一個個呲牙咧嘴,這個說誰撞倒了我?那個說我怎麼被腳下的西瓜皮滑倒了?

  孫惠若看的直搖頭,心說一群男人連打架都不會,難怪傳聞北方人動輒一言不合便喜歡大打出手,仗著人高馬大欺負南方人。

  地域之見自古有之,南方人與北方人的隔閡也非一日之寒,其實鄰里之間,村鎮之間亦同樣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正常人都知道好人壞人不分地域。

  眼看雙方又要打起來,孫惠若擔心有人受傷,正準備叫丫鬟去喊管家出去勸架,就見隔壁的兩個後生出現在門前,走了過去。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4 23:38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老爺

  孫惠若發現隔壁那兩個後生走了過去,家丁在前頭大聲呵斥,分開了眾人。

  個頭高的後生問道:「你們何故打鬧?」

  有人氣憤的道:「小人在巷子口開了小客棧,他從元月初二歇在小店,一直吃住到昨日,四個多月了。當初講明每日二錢銀子,一共該付二十四兩六錢,他先後給了四兩銀子的訂金,一副鋪蓋算作三兩二錢,幾件舊衣服,一個皮箱子,小人給估了六兩九錢,一共十四兩一錢。除了訂銀不算,如今淨欠十兩零五錢。小人連日來問他討要飯錢,他總是說沒有,今晚反而要打人。這位公子,您說世上有這樣的道理嗎?」

  那山東人也辯解道:「俺孫興武,山東菏澤人氏,進京準備武舉,誰知投親不遇,流落客棧,欠他幾兩銀子是真。他領著這麼多人來打俺,公子看見了,俺自是要還手。」

  店家罵道:「你這山東強人,我們打不過你,咱們見官去。」

  孫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孫惠若情感上天然向著山東人,但情理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她心說不愧是粗豪的北方大漢,欠錢也能欠的這麼理直氣壯。

  正當眾人叫囂著上前拉扯孫興武之時,孫惠若蹙起了眉,就見後生說道:「何必呢?都住手。」

  叫家人取出幾錠銀子,孫惠若商人之女,估算至少有四五十兩,對此很是驚訝。

  後生說道:「這十兩銀子替他還賬,剩下的度日兼做盤纏,武舉完事後,儘早回鄉,不要在此守困。」

  山東人感激的道:「萍水相逢,怎好讓公子破費,請問高姓大名?」

  人群中有人叫道:「你運氣好,這是金陵徐家二公子,京城誰人不識?」

  山東人深深注視著恩人,鄭重的道:「此恩刻骨,後會有期,公子告辭!」說完大步離去。

  繡樓上的孫惠若一臉震驚,喃喃道:「莫非是英國公府的徐二公子?怎麼可能?竟與我家做了鄰居。」

  有心馬上告訴父親,但轉念一想,此等權貴還是遠離為上,孫惠若凝視著遠處的徐煜,選擇將此事藏在心裡。

  次日一大早,孫江一連在後門口張望了數次,不見婦人身影。心想可能是下人也在這裡,對方不便過來,於是將兩個家人並小廝皆打發了出去,或辦事或買東西。

  昨日求了母親,說為了學業想搬出來與沈濤同住,太太史氏沒多想就同意了。

  有了地點,他知道沈濤一有空便會進內宅,果然返回院子,不見沈濤,大喜。到烏岱雲的房門口望瞭望,見他躺在炕上,閉著眼,以為還在睡覺。

  孫江再一次急匆匆的跑到後門,縫窮娘已經靜靜站在樹後。今日的打扮與昨日不同,梳了油汪汪的元寶頭,絞光了鬢腳,斜插一枝花,穿了一件八成新的藍布長裙。

  臉上擦了脂粉,手上帶了鍍金的鐲子和銀戒指,好似正經人家的婦女,但依然提著她那竹籃子。

  看見孫江出來,婦人笑嘻嘻的走了過去,瞅了眼對方的腳面,笑道:「老爺萬安。」

  「你也好。」心急的孫江沒有在意,見她比昨日嬌俏三分,個頭也挺拔許多,越發歡喜,當下領著進了二門。

  見左右無人,孫江伸手摟著婦人肩頭,一直把人拽進了房裡。

  與烏岱雲一樣,將房門閂上,下了捲簾,屋裡的光線頓時暗了下來。

  「天氣熱,脫了衣服吧。」孫江迫不及待的說道。

  婦人點點頭,她這一行本就不像姐兒那麼講究情調,什麼吹彈奏唱,吃酒調笑,吟詩作賦的一大套表面功夫,既然客人不需要,樂得直來直去。

  脫了衣衫,臉蛋被太陽曬得很黑,但身上卻很白,豐滿的胸部,小衣凸出兩粒誘人的櫻桃。孫江一見之下雙眼放光,使勁摸了幾把,叫她脫去小衣,婦人抿著嘴嘻嘻的笑,不肯脫。

  於是孫江動手將小衣小褲扒了下來,二十五歲也算是最好的年紀,皮膚光滑而富有彈性,閃爍著健康光澤。

  孫江自己也脫光了,婦人目光向下,頓時顯得很吃驚,暗道小看了這花一樣的郎君,其物甚偉,比起昨日那位,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一男一女都經過昨晚的養精蓄銳,時間充足,這下子自是將遇良才,摟在一起在躺椅上耍了起來。

  對面房裡的烏岱雲早已醒了,躺在床上不願起來,兼且婦人今日特意穿了木底鞋,鞋跟襯了高底,使得身材高了不少,走路時難免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孫江又當他在睡覺,也不防著,在屋裡的二人沉浸其中,躺椅被折騰的亂響。

  「奇怪,哪來的聲音?」

  烏岱雲翻身而起,順著聲音輕輕走到孫江房門口,側耳一聽,裡面吱吱嘎嘎的響聲大作,還夾雜著「嘰嘰」的好似狗舔水的動靜。

  烏岱雲越發疑惑,走到窗檯看看,因窗簾阻隔什麼也看不見。他心說先前像個女人的腳步聲。哦!好你個孫大少,竟也學我偷偷勾搭女人進來解饞?

  「會是誰呢?」十分好奇的烏岱雲又走到房門口,伸手推了推房門,果然閂著,趴在門上仔細傾聽,裡面的聲音輕重迅急,好不熱鬧,且有一聲一聲的滑水之音令人心蕩,毫無疑問是在做那件事了。

  又聽到孫江的聲音得意,問道:「我好不好?」

  女人應道:「好!」

  烏岱雲無聲一笑,孫江哪來什麼經驗?完全沒法和身經百戰的自己相比,這女人真是沒見識。

  「這一下是一百數了,咱們再來過。」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一直數到了八十八,烏岱雲心中大笑,果真是初哥啊初哥,你數它幹什麼?非要證明你的本事嗎?

  忽然,裡面「啊!」的一聲,倒把烏岱雲嚇了一跳,就聽孫江失聲說道:「哎呦,哎呦,要塌了,要塌了。」

  「嗤」的笑聲傳來,好像是躺椅被激烈的動作給壓壞了,心癢癢的烏岱雲使勁聽著,兩個人嘻嘻哈哈,腳步聲響到了炕邊。

  烏岱雲眯著眼睛繼續偷聽,唰的一下傳出扇子打開的聲音,又唰的一下合上了,接著是微不可聞的動靜,伴隨著婦人「哎呦呦,你幹什麼啊?討厭。」

  「嘿嘿!」這難不倒經驗豐富的烏岱雲,心領神會的輕輕一笑,心道:「這傢伙倒是會玩,懂得借助玩意取樂,孺子可教也。」

  過了好一會兒,激烈的聲音再次響起,女人的喘息聲也愈加急促。

  不知過去了多久,啪啪兩聲響起,以及兩下女人的笑聲,似乎是扇子打在屁股上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中,烏岱雲津津有味的聽著牆角,終於孫江完事了,低聲說道:「樂哉!樂哉!真真樂在其中,樂在其中!」

  烏岱雲差一點大聲笑出來,急忙摀住了嘴,想孫江年紀輕輕,精力旺盛,果然第二場戰鬥又打了起來。

  這一次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女人說道:「夠了,夠了,老爺放我起來吧,我還得回家煮飯呢。」

  「好吧。」孫江心滿意足的說道。

  停了一停,二人突然以極其迅猛的速度又鬥了一回,這才聽到擦紙的聲音,穿衣服的聲音。

  接著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烏岱雲聽到清脆的數銅錢聲,他下身發脹,苦於無法發洩。

  「這是給我的麼?哦哦哦,還以為是位大方的老爺呢!對不住,我不是這價錢。」

  「我是比照你昨日的價錢,他那裡不是四百錢麼?」

  莫非是昨日的縫窮婆?烏岱雲非常詫異,暗道她怎麼會在他房裡?哎呀,一定是昨日嘗到了甜頭,過來找我的,卻被這強盜打劫了去,可恨,可恨啊!

  烏岱雲頓時捶足頓胸,感覺十分窩火,可也不禁幸災樂禍,心裡嗤笑道:「你這勢利眼的婦人,看走眼了吧?他家確實比我家有錢,但你不知此乃商賈之家嗎?連我借宿幾日都要收錢呢,想在他身上多賺?做夢去吧。」

  裡面婦人拔高了聲音,「快加錢,祝老爺高昇,別磨蹭了。」

  「這是什麼緣故?一樣的人,我就要加錢?」

  「一樣的人不假,但他只是讀書人,你是個大老爺呀!況且昨日才多久?今日足足兩三倍的時辰,奴家盡心盡力的奉承,任由你這個,任由你那個,好意思給四百錢麼?再說也有失你的老爺身份。」

  就這樣二人爭執了起來,聲音越來越高,孫江似乎不得已加了一百錢。

  烏岱雲心裡暗笑,對歡場如數家珍的他笑孫江不懂行,如果不是因縫窮婆向來不好糊弄,他昨日為何會半途而廢?

  縫窮婆身處於社會最底層,賣身的更甚,成天拋頭露面是個男人就能上身,所以什麼豁不出去?所以一文錢也不能少,在街上光著屁股不管不顧的大吵大鬧視若等閒,試問幾個男人招架得住?想白佔她們的便宜,想都別想。

  婦人不滿的道:「不是這麼加的。告訴你,今天必須兩弔錢。」

  孫江氣惱的道:「豈有此理,兩弔錢?兩弔錢我都能玩你五回了。」

  婦人叫道:「你這一回抵得上人家五回。我們就算陪客人過夜,至少四弔錢。今日老娘渾身脫的精光,陪你玩了一個時辰,任你作踐,兩弔錢還多麼?別耽誤我的工夫,趕緊把錢拿來。」

  貌似孫江又給了一百錢,婦人只是不依,非要兩吊,說話的聲音自然也越說越高亢。孫江唯恐被人聽見,只得又添了些,就這麼添了五次,加在一起成了一弔錢。

  算上先前的四百,勉強一吊五,婦人不叫嚷了。其實按照行價,再年輕美貌的縫娘,最多一次三百文,過夜不過一弔錢而已,無非欺負孫江有身份,背著家裡人心虛。

  對孫江而言,這點錢算什麼?不過是家傳淵源,習慣了討價還價。

  就聽他事過就忘,笑著問道:「我問你,你怎麼知道我是個老爺?難道昨日那位不是老爺麼?」

  老百姓習慣對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稱老爺,與年紀無關,但不會隨便恭維誰為老爺,是以孫江有此一問。

  婦人一口斷定的道:「他不是老爺。」

  「我怎麼就不像老爺了?」烏岱雲頓時氣得不輕,雖說他只是個童生,可孫江也不是秀才啊,大家各方面都相差無幾,憑什麼他看上去像個老爺呢?

  屋裡的孫江則非常得意,也暗暗歡喜,認為此乃吉兆,他褲子還未穿上,下意識的抖了抖胯下的鉛筆。原來那頭上有個黑斑,卦書上說主貴,他一直對此深信不疑。

  今日機會難得,有心驗證驗證,於是孫江笑問道:「我身上有個主貴的地方,你若能說出來,我才服你。若說不上來,你就是在故意哄我,想訛我的錢。」

  「呸!」婦人掃了眼他的胯下,譏笑道:「你以為你那玩意主貴?黑不溜秋的長著黑毛,醜死了。倒是比常人來的雄偉些,我訛你的錢?莫非良心喂狗吃了?

  你一上身便三四百抽的,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鬧得人家一連丟了好幾次,這一弔錢還不夠我補身子呢!你幾時見過泥腿子腳上穿著皂靴?若想省錢,你就天天穿草鞋,我便只收你二百錢。」

  孫江被她一番譏笑,方知是自己穿了皂靴的緣故,誤會是衙門裡的小吏,所以稱呼一聲「老爺」。也是縫娘對讀書人不大瞭解,卻對於官府特別敏感。

  婦人不是省油的燈,亦別有一番趣味,孫江走過去捧起她的臉,嘴巴親了下去,不想婦人咬了他一口。

  「哎呀。」孫江急忙躲閃,無語的道:「我見你昨日臨走時任他親熱,怎麼我就不行了?」

  「嘻嘻,正是奴家愛你呀,忍不住留個念想,老爺莫怪。」婦人笑道。

  孫江馬上回嗔作喜,又忍不住問道:「昨日為何正耍的熱鬧,啪啪的響,你明明樂在其中,卻要推他起來?今日反而陪我這麼久,那腿死死勾著我?」

  婦人笑道:「那人呀好不在行,人又矮又瘦,傢伙又短又笨,腿上一點勁都沒有,壓著我一點氣也透不出來。你聽見的聲響,那是小肚子碰到了小肚子,撞得我肚子直痛,你當是裡頭響嗎?滑進滑出的,偏偏搆不著癢處,倒叫我難受的很。」

  外頭的烏岱雲聽了,整個臉都成了深紅色,這對自詡身經百戰,本錢雄厚的他來說,打擊委實太大了,自尊心強烈受損。

  氣呼呼的站在那裡,想等她出來,然後好生罵她幾句。

  而屋裡的孫江則捧腹大笑,笑得好不得意,男人的面子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說起來烏岱雲並不算差,奈何婦人的男人是位壯漢,孫江也非尋常人可比,所以相較之下,在婦人來說就顯得太平庸了。

  這時候,沈濤一瘸一拐的從外面進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4 23:53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悶

  「春雲薄,樓前有女窺簾箔。窺簾箔,心香一瓣,為郎焚燒。

  回身向抱今非昨,夜深暗打燈花落。燈花落,有何佳兆,教奴認錯。

  院宇無人移鶴步,踏破蒼苔,哪管衣沾露?

  漫指山幽叢桂處,雲迷不見陽台路。

  唧唧秋蟲吟不住,伊笑儂痴,儂自尋歡去。

  烏鵲休將河鼓誤,天孫昨夜開窗戶。」

  一大早,沈濤沒有溜進內宅,而是遵照先生的話,去了上元縣學府報導,今日有一堂「易」方面的講課。

  因宗師大人後來命學生們當場即興作幾首詩,沈濤的用詞無意中觸犯了宗師的忌諱。

  宗師問他,他又期期艾艾的頂撞了幾句,宗師氣極,也不管他是不是吳興沈氏子弟,命門下將他按在明倫堂的板凳上,結結實實的打了十下竹板。

  沈濤殺豬似的叫喊,偏偏帶出一口紹興髒話,偏偏打他的人裡面就有位紹興人,一聽你還敢罵人?遂狠狠的多打了幾下,結果打得沈濤屁股開花,腿上一條條的血痕。

  回來時,沈濤不敢坐車,生怕氣血凝滯,被家人扶著一步步的走回來,遭了大罪。

  進了院子,氣喘吁吁的沈濤一眼看見烏岱雲在房門口側耳竊聽,他不知道咋回事,咧嘴說道:「晦,晦她娘的氣,我倒霉挨了板子,你,你們倒在家裡開心呢?」

  烏岱雲回頭一瞧,嚇!怎麼這副狼狽模樣?剛要開口詢問,沈濤已經走到了近前,用力一推門,門閂著,當即使勁敲了起來。

  砰、砰、砰!

  烏岱雲急忙搖手,示意他別鬧,沈濤不懂,仍使勁的敲門。

  裡頭的孫江聽見沈濤回來了,心裡驚慌,定了定神,隨手抓過來一件衣裳,用力撕破了一塊,扔給婦人,意思是叫她拿出針線來縫補。

  婦人機靈的點點頭,整理起來,孫江佩服自己的急智,慢騰騰的走到房門。

  門開了,沈濤呲牙咧嘴的一步步走進去,本就不高興,發覺屋子裡光線昏暗,有一個不認識的婦人鬢髮蓬鬆,低著頭,面帶一絲的羞愧之色,坐在凳子上縫衣。

  而孫江一頭的汗水,衣服凌亂,沈濤哪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像他這樣的大族子弟,雖對孫氏姐妹處處留情,但不消說勉強還算自珍自愛,從來不屑於與下賤人等苟且,再說這還是他的臥房。

  加上身上有傷,一肚子悶氣,沈濤瞬間爆發了,罵道:「哪裡來的不要臉爛貨?跑到我、我、我的房裡來,關了門,幹什麼噁心事?還、還不滾出去。」

  一抬腳,沈濤將竹籃子踢飛,這令外頭的烏岱雲看了好生解氣。

  婦人雖然不敢發作,可也不禁來了氣,皺眉說道:「有人請奴家來的,又不是奴家挨上門的?怎麼開口就罵人滾呢,好不講理的蠻子。出去就出去。」

  沈濤懶得和一窮婦吵嘴,不屑的哼了哼。婦人滿臉不樂意,過去撿拾一地的針線布頭,然後提著籃子,走到院子裡繼續縫補。

  一踏出門檻,迎面看見了烏岱雲,頓時婦人有些不好意思了,衝著對方笑了笑。

  烏岱雲仔細看著她,發覺比昨日標緻了好些,身段高了更顯苗條,多了三分俏麗,但耿耿於懷先前的那番羞辱,心裡也惱恨女人不講露水姻緣的情義。

  做人總得厚道,好歹講究下職業道德吧?怎能張嘴就說不像老爺,嫌人矮笨,那方面不在行,只知一味巴結孫江,就為了他穿了雙皂靴,就能如此糟踐人?

  所以烏岱雲冷著臉也不理睬,這時屋裡的沈濤疼痛難忍,兼且太累了,直接往躺椅上那麼一躺,不料躺椅斷了一邊,整個人一下子滾了下來。

  孫江頓時哈哈大笑道:「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人家沒有滾,有人倒是滾了。」

  疼得要死的沈濤更生氣了,也不用書僮攙扶,自己奮力爬了起來,狠狠一腳踢翻了椅子,罵道:「孫江你混蛋!這是斯文人幹的事兒嗎?要不是受了傷,拼著不要斯文也要揍你一頓。」

  「誰怕你怎地?」孫江不當回事,反而背著手,從容的踱到外頭,笑嘻嘻的在婦人面前踱了幾步。

  婦人覺得痛快,不禁抬頭衝他無聲一笑。

  烏岱雲覺得不舒服了,故意說道:「哎呀!剛才我聽到什麼一百下,後來又數到了八十八,到了炕上去,離得遠了些。後來聽到扯風箱似的扯了好一會兒,還有扇子打在肉上的動靜,不知到底多少數目?」

  「嘻嘻!」婦人捂著嘴忍不住笑了,那眼眸似惱非惱,似怒非怒的蟄了他一眼。」

  孫江見被他都聽見了,傲然道:「人若十之,我百之;人若百之,我千之。」

  「哈。」烏岱雲面帶挪揄的大笑,不過也佩服這傢伙確實有過人之處。

  屋裡歪在炕上的沈濤也聽見了,什麼無恥狗男女的罵個不清,忽然手裡摸到一塊濕漉漉的東西,黏糊糊的液體沾了一手,他連忙見鬼似的往地下一摔,「嗒」的一聲。

  望著一手的穢物,沈濤真真恨極了,偏偏拿孫江沒有辦法,只得怒將整個蓆子連枕頭通通扯到地上,大聲命書僮趕緊收拾善後。

  鋪上新被縟,好扶著他躺下養傷,沈濤一邊等,一邊各種紹興髒話不絕於口。

  外頭的孫江自知理虧,不敢回應,權當做沒聽見。倒是婦人實在聽不下去了,便說道:「今兒真是喪氣,碰到了這些枉讀聖賢書的渾蟲,沒見過世面。」

  婦人將手裡縫了一半的衣服一扔,提起籃子,扭著屁股,罵罵咧咧的揚長而去。

  人走了,孫江不敢進屋,乾脆在院子裡與烏岱雲聊起了縫窮婆的好處,一個說人家的皮膚雖黑,卻很細膩;一個說那汗水都是香的,看似粗鄙實則不亞於古代美女。

  一個說那水簾洞真個有趣,愈弄愈緊,就是顏色太難看了;一個也說那就是個長滿野草的臭水溝,動一動污水嘩嘩流。

  一個說個中滋味不比名妓稍差,花一弔錢很值,一個則說還湊合吧,我只花了四百錢。

  正眉飛色舞說的正開心,屋裡的沈濤要換件汗衫,書僮到處找不見,找到外頭,恰好是方才縫補的那一件。

  這下子火上添油,沈濤大聲質問孫江:「我這汗衫只穿了一回,好端端的,怎、怎麼會破了?難道不是誰有心撕的?」

  孫江不緊不慢的笑道:「緇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成了小衿。」

  沈濤怒道:「少跟我滿口之乎者也,你真有本事,當初也不會花了八十兩請人槍了個童生,在我面前拽文,臊死個人了。」

  罵人不揭短,孫江瞬間紅了臉,想了想嘲笑道:「君子之所異於禽獸者,以其懷刑也。我總沒叫學府打屁股吧?哈哈。」說著他拍起了手,笑道:「一五、一十、十五、二十,父母之體,不敢毀傷,辱莫大焉。」

  「你!」沈濤大怒,忍著痛下了炕,順手拿了個支窗戶的棍子,走出來,照著孫江的腦袋打了下去。

  「哎呀!」孫江急忙躲避,肩膀挨了一下,哇哇大叫,「你敢打人?此仇不報非君子。」

  仗著沒受傷,孫江一把奪過對方的棍子,反手就要抽打沈濤,烏岱雲連忙把二人勸開,兩個人便各站一邊,對罵了半天。

  爭吵的聲音很大,客院與內宅的繡樓都緊挨著隔壁,徐慶堂聽見了,皺眉說道:「一對混賬,幸虧明日就考試了,不然非得孟母三遷不可。」

  正在讀書的徐煜和徐煁偷偷一笑,徐家學堂裡,這樣的人多了,也就祖父沒有察覺,少見多怪而已。

  原本徐慶堂還準備帶著孫兒去隔壁拜訪,順便讓年輕人會文切磋一下,完全打消了念頭。

  這幾天,沐昂沐皙夫婦頻頻邀請姐夫等人聚會,說好了在沐王府小住幾天,白天一起去城外繼續遊山玩水。

  因不耐煩一大堆的人,是以各家帶過來的大小丫頭,一大半留了下來,任由她們自個兒玩,也算是春遊了。

  問題是主人不在,這些女孩子在各自府裡放縱慣了,沐府園子裡除了沐蘭香外又無人居住,當年修的花神祠等還在,她們便三個一群,五個一黨,全無了拘束,每天任意在園子裡到處閒逛。

  想這麼多家的女孩在一起,豈能不發生矛盾?動輒這兩個為了件小事吵嘴,要麼那兩個因別的摩擦而吵成一團,然後丫鬟們紛紛拉幫結派,彼此誰也不服誰,而幾個懂事的大丫鬟偏偏不在。

  雖然有沈姨娘在家彈壓,奈何只有沐家的丫鬟還算懼她三分,張家徐家的丫頭,沈姨娘也不便責問,當然她們也不服沈姨娘的管教,總之鬧得沈姨娘很頭疼。

  好在沒有過分,沈姨娘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單說喜蘭悶在院子裡出不去,原來杜芊芊臨走時交代過紅雯,不許她縱容丫鬟們搬弄是非。

  紅雯見太太單單就囑咐她約束丫鬟,分明仍然為了前事心有芥蒂,心裡非常不悅,於是賭氣整天坐在房裡,不許喜蘭離開她一步。

  做了這麼多年丫鬟,紅雯心裡明白著呢,山中無老虎,想讓一個個心高氣傲的女孩子互相間太平無事,或外頭的小廝們得了天賜良機,不發生什麼怎麼可能?

  如此這幾天府裡如果再鬧出事來,那自然不關我房裡的事,到了那時,咱慢慢的取笑上頭不晚。

  但她做丫鬟時就已經習慣了熱鬧,做了小妾後,每日或去誰的房裡閒談,或陪太太打牌,或去姑娘的房裡看她們寫字、下棋,隨處走走,見個人嘮嘮家常八卦,晚上有沐昂說笑玩鬧。

  突然間只剩一個人了,又終日不出房門,很快悶懨懨的萬分無聊。更無聊的則是喜蘭,眼見一干姐妹們熱熱鬧鬧的成群結隊,東跑西逛的滿園子玩耍,委屈的猶如望夫石。

  今年喜蘭才十五歲,還是個愛玩的小孩子,越是看人家玩的開心,越覺得眼熱。如果紅雯能出去走走,她也能抽空去尋大傢伙玩一會兒,無奈紅雯從早到晚大門不出。

  憋悶的喜蘭眼眸都要冒火了,其實才短短兩天而已,她卻簡直度日如年中,看上去比紅雯貌似加倍的煩惱,偏偏又不敢形於色,悶成了內傷。

  中午,紅雯隨便吃了兩口菜,揮手說飽了,起身去窗下的貴妃椅躺著。

  喜蘭站在一邊,監督廚房的丫頭收拾碗筷,就聽紅雯說道:「把牙牌取來。」

  「知道了。」喜蘭跑出去拿了牌,看著姨娘一邊躺著納涼,一邊有一搭無一搭的抹牌。

  很快紅雯把牙牌一推,悶悶的道:「去井裡破只西瓜,咱們吃著解暑。」

  「哎。」喜蘭又跑了出去。

  切好了端進來,喜蘭不忘打了一盆水,紅雯吃了一小塊兒就不吃了,示意喜蘭吃。她自己沒精打采的斜躺著,半響,長長的嘆了口氣。

  喜蘭坐在凳子上吃著瓜,趁機說道:「奶奶,這麼大熱的天午睡,怕不適意,恐要生病呢!偏生大小姐陪太夫人在佛堂,太太們又不在家。這兩日,我見奶奶益發的寂寞,不如園子裡逛逛去,散散心,解解悶。漱芳亭前的池子裡荷花開的真是好看,據說因大姑太太舊日主人回來,今年荷花開的比往年又大又多呢。恰好連日諸位少爺都不在園裡,正好去看花,強如在這屋子裡整日吃了睡睡了吃的煩悶。別說您近日不快活,連我都悶得慌了。」

  紅雯靜靜聽完,笑道:「你這鬼丫頭,要出去玩自己去啊!我知道那一班人每日約三邀四的四處瘋玩,都快翻了天,你的魂早被她們勾的要飛了都。

  嗯!只因我在屋裡,你不能走開,故此用這些鬼話來攛掇我,自以為聰明。」

  「哦。」喜蘭失望之餘,小臉立刻垮了下來,轉過身撇了撇嘴。

  「好啦好啦。」紅雯也確實悶得不耐煩了,輕笑道:「我若不去你豈不是要怨恨麼?又說張三不行,拖住李四的腿了,少不得我陪咱們喜蘭姑娘走一走,別把你真給悶出病來。」

  「啊!」喜蘭興奮的笑了,「你老人家別折煞我,怎麼說陪我們丫頭,豈不是天地翻轉了嘛?奴婢可受不起。」

  「你受不起,誰受得起?這兩天一直不給我好臉,鬧得我反倒處處看你臉色行事。」紅雯取笑道。

  「哪有?」喜蘭扭著身子不依。

  畢竟是自己唯一的丫頭,相處的時間久了,紅雯對待喜蘭猶如杜芊芊對待她一樣,當成了半個閨女,但是紅雯卻沒體諒到這一點。

  太太對她不客氣,卻對沈姨娘客氣,不正是說明誰遠誰近嗎?枉自紅雯自詡聰慧,但在這上頭參悟不透,也是當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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