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展翅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梨花一枝出牆去
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迤邐開。
雲髻半偏新睡覺,衣冠不整下堂來。
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梨花一枝春帶雨,梨花一枝春帶雨?」珍珠連續重複了兩次,顯是背不出來了。
徐煁站在對面的石桌上,哈哈大笑道:「跪了之後還背不出來,只好打了。」
躲在太湖石後的花珠就見珍珠頃刻間漲紅了臉,問題她越著急就越想不出來。
旁邊愛珠在那裡嘻嘻哈哈的笑話她,寶珠站在徐煁的身後劃著臉羞她,羞得珍珠都快哭出來了。
原來這兩日徐煁心血來潮逼著她們背唐詩,背錯了要罰,錯的多了要罰跪,還要打幾下手板。這對於徐家丫頭們自然不在話下,剛才寶珠背了李義山的無題六首,只錯了一個字,免於記過,而愛珠則背了「琵琶行」,一字不差。
珍珠的記性向來不大好,背錯了很多地方,故此罰跪在地上。其實長恨歌洋洋灑灑一大串,背到梨花一枝春帶雨已經頗為難得,就差九句而已。其中最後兩句又誰人不知?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如果仔細想想大抵也能想出來,奈何有寶珠和愛珠頻頻笑話她,氣得珍珠心裡難受堵得慌。
為何徐煁想出這麼個主意?自然是借此名正言順的玩耍,畢竟年紀大了,對女孩們起了好奇心,這個年齡的男孩子就喜歡故意欺負女孩子。
忽然他看見石頭後面有人在偷望,問道:「誰在那裡?」
花珠嚇了一跳,忙走了出來。徐煁奇怪的道:「你來了怎麼不進來,要躲在石後?」
花珠回道:「剛剛過來,見你們在說話。我先瞧一眼,再進來。」
「有什麼話?」
「今早打發姚閒去叫琴言,姚閒回來了。」
徐煁四下一看,問道:「琴言呢?」
花珠搖頭:「沒回來。」
「怎麼回事?難道秋水堂又有人死了?」徐煁皺起眉頭。
花珠說道:「人家恐怕不能回來了。」
徐煁吃驚的道:「怎麼說,莫非她有病了?」
「沒有。」
「既然沒有生病,為何不能回來?」
「這。」花珠故意吞吞吐吐的說話,果然徐煁有了疑心,急道:「姚閒回來是怎麼說的?你快說呀,不要磨蹭。」
「說了怕你生氣。」花珠低聲道。
徐煁更加疑心了,大聲命她說出來。如此花珠將姚閒所說的話,一字不漏的細細說了。
琴言在外頭的事大家皆聞所未聞,何況又被添油加了醋,人人聽了非常詫異,沒想到琴言竟是這樣的人!連跪在地上的珍珠甚至呆呆的聽著她講話,忘記了站起來,還順手揪了一片花瓣,放在嘴裡嚼了一會兒,又吐在了愛珠的手上。愛珠瞅了她一眼。
從未經歷過此種事的徐煁瞬間大怒,臉都氣白了,毫無疑問對他來說感覺到深深的背叛滋味。想琴言是他要進來了,既然同意了。那就是他的人,哪怕後來送到了蘊玉身邊,也還是他的人。
自己的人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算什麼?又在外頭和徐潤不清不楚。算什麼?甚至在夏家給奚十一陪酒,別說徐煁了,是個男主人都無法忍受。
「好啊!此等可惡的女人真人間少有。氣死我了!」
徐煁氣得渾身哆嗦,「還有潤叔他笑裡藏刀,欺人太甚!難道我會忍受你們的羞辱?你馬上還叫姚閒過去,務必把人給我找回來,到時我要當面問問她,到底把不把我放在眼裡?我也不管什麼徐潤,大不了在長輩面前評評理,天底下還有這麼欺負人的叔叔麼?」
徐煁氣得團團亂轉,倒是沒忘了在戲園惹出的教訓,什麼事都得站著理,是以怒道:「若是不認識的人也罷了,自家親戚就不該有心欺人,你們說對不對?還有從前何以不早給她出師?進了咱家這麼久,現在想起出師了,秋水堂和琴言都可恨,咱家哪一點待她不好?一心向著那邊!」
花珠頓時有些傻眼,不對勁呀!她本意是氣不過,讓少爺派個人去教訓教訓琴言。沒想到少爺罵來罵去,竟有個心愛玩具被人搶了的感覺,突然發現少爺對待琴言明顯和她們姐妹不同。
難道這就是外來的和尚會唸經麼?花珠暗道不妙,琴言回來了,萬一痛哭流涕請求原諒,少爺一時心軟放過了她,豈不是通過此事反倒一舉促成他們?挑破了那一層窗戶紙?
所以她趕緊說道:「你消消氣,琴言是個外地人,她師父又不是個嚴厲的,由著她的性兒慣著。後來住進咱府裡,不要說沒有受到任何委屈,走遍整個天涯,也找不出第二家的徐府來。可是在這邊的半年來,不曉得她為了什麼。成天背地裡總是鎖眉淚眼的,可見她有心事卻不願意講出來,八成就是為了潤少爺。這種沒良心的賤人,少爺何必把她放在心上呢?」
「繼續說。」氣頭上的徐煁揮揮手。
「所以說沒必要生氣。」花珠心思電轉,「不妨就讓她在潤少爺家裡,想來也處不長的。以前她是名角,是咱府裡的丫鬟,故此潤少爺覺得稀罕,如今養在家裡,太太有名的嚴厲,她和其她丫頭在一塊兒,潤少爺待她和其她人一樣,能甘心嗎?俗話說斷沒有把野雞養成家雞的,她壞了良心只怕老天也不容。還有那什麼奚十一,奴家雖不認識他,聽說是個極為混賬之人,竟公然陪他吃酒,真真令人鄙夷。做了此等下作事,大概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了,就算潤少爺家不要她了,咱們也絕不能要她。」
「嗯。」徐煁認為花珠分析的對。哪怕琴言乃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大美人,自己又豈能留戀?但畢竟心有不甘呀,患得患失的沉吟不語。
花珠悄悄對著寶珠丟了個眼色,寶珠立即心領神會,說道:「花珠的話說的是。如果琴言心向著少爺,就算秋水堂逼她出師,她能瞞著?必定要來稟告一聲。她來說了,難道少爺不肯幫她出師嘛?可見這個人又糊塗又沒有良心,還要她做什麼?況且當初是她自己要來的,如今又自己要出去。少爺待她的恩德,哪一個不知道?這是她自己沒福分,消受不起。」
愛珠也說道:「要是少爺就要她回來,諒她也不敢不來,但如此一來,好像少不得這個人似的,她回來後一發看得自己尊貴了。我想不來才好,橫豎府裡也不少這個人。至於潤少爺,自然更不該如此作為。奴婢勸少爺不必和他理論,為了一個沒良心不要緊的人,傷了親人的情分。反正外人都會說潤少爺不好,搶侄兒的人。而少爺不計較,誰不讚你大人大量麼?」
徐煁被三個丫鬟輪番勸說,氣消了大半,因初次經歷背叛。終究還是不能釋懷,坐了下去皺眉思索,好半天沒開口。
珍珠跪了老半天。此刻更不敢擅自起來,雖說下面是鬆軟泥土,又墊了墊子,膝蓋也跪得生疼。不習慣啊,徐家沒有下跪的傳統,這會子肚子脹得慌,想要小解,扭來扭去滿臉通紅,一副要笑要哭的光景,好笑又可憐。
悶坐著的徐煁忘了她還跪著,憋急的珍珠忍不住了,叫道:「不干了,跪到明日我也想不出來,要打要罰隨便吧,反正我受不了啦。」
徐煁這才想起這茬來,被她鬧得笑了笑,說道:「快起來吧,我都忘了你還跪著。」
珍珠慢慢站起來,彎腰將膝蓋揉了揉,然後夾著大腿別彆扭扭的走開了,邊走邊嘟噥道:「冤不冤?害我跪了這半天。」
她找個僻靜地方蹲著小解,唰唰的尿出一個淺坑來,舒服的呼了一口氣,起身繫好了腰帶。
這邊徐煁已經走了,寶珠愛珠跟著去了。花珠留下善後,慢慢地走出來。走著走著,忽然一把花瓣撒了她一頭,急忙抬頭一看,就見珍珠居高臨下的罵道:「人家跪著,你倒是躲在石頭後偷看,又不叫我起來,羅里吧嗦害得我跪了半天。」
花珠笑道:「你等著,明日還要挨打呢。」
徐煁去給母親請安,見到了芷晴,本來不想說,卻又忍不住,到底還是將徐潤給琴言出師的事說了。
芷晴問道:「什麼叫出師?」
徐煁解釋道:「當年她師父花錢買的,所以掙的錢都歸她師父。有人要替她出師,以後就不算師父的人,可以自己做主。潤叔花了二千四百兩給她出師。」
芷晴恍然道:「這麼說,琴言就是潤哥兒的人了?」
「可不是嘛。」徐煁又生氣了,「我實在氣不過,徐潤他眼底無人,也不告訴我一聲。不行,我明日要去當面問問她,我非要把琴言攆出金陵不可,不許她在京城。」
芷晴皺眉道:「為這點小事,也值得生氣?人家愛替她出師,干咱們什麼事?究竟琴言不算咱家的人,她不願意在這裡,隨她去吧。我可警告你,那是你的堂叔叔,一筆寫不出兩個徐字。再說琴言到底算是個優伶,若是你鬧出來,狎優二字可就難免了,你將來是要科舉出仕的,決不能做有損名聲之事。」
「我知道了。」徐煁被母親警告,不敢說不。
可越如此越覺得捨不得琴言了,過了一夜,一大早忽然間又惱了,叫人去一粟園把琴言的所有東西裝了車,命胡升和姚閒送到徐潤家,當面交給徐潤,看他怎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