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026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23:34
卷四 展翅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是有一點

  章家,蔣禮對章保夫婦叫苦連天的說道:「勉強算是幸不辱命,可惜不能盡如你們夫婦的意思,我費了半天口舌,他們一口咬定要同你們打官司,果真應了我當初的話。好在被我再三勸說,曉以利害,又搬出來徐老爺這尊大佛,他們這才勉強答應了,但給出的數目卻差得遠呢。唉!我說不出口來,說出來一準會被你們唾罵。」

  章保問道:「既然有了數目,何妨說給我們聽聽,行與不行咱們另說。」

  蔣禮擔心的瞅著章氏,說道:「嫂子你可別罵我呀。」

  「什麼話?」章氏也很好奇,說道:「帶累你往返辛苦,又不是你自己的事,沒關係,儘管直說。」

  蔣禮點點頭,故作咋舌的道:「他們三家都說除了你家在衙門的花費外,再送二千兩銀子,再多是不能了。嫂子你看,是不是差的多了?叫我過來回覆,真難以出口。」

  章氏聽了大失所望,馬上放下臉來,冷笑道:「我家寶貝似的一個女兒,被他們給逼死了,又驚動了官府,大鬧一場。事到如今,要我家為了這麼點錢去了結官司,章家從此算是臭到家了,難道這些就值二千兩銀子麼?他們也不怕笑掉人家的下巴。好吧!難為你蔣二爺白說一場,改日我章家一定登門拜謝,隨他們去買通官府好了。總而言之,女兒被人逼死了,必須問個罪名回來。」

  章保也接口道:「也太少了,我女兒活著時也不只賣二千兩銀子呀。」

  蔣禮嘆道:「我知道相差太懸殊,又不能不回來說一聲。這樣,我乾脆再走一趟,看看他們能再添多少,得了話我再來。」

  說完,蔣禮起身要走。不料在靈棚裡的如玉忍不住走了出來,說道:「蔣二爺,請等一等。」

  蔣禮聞言停下腳步,問道:「二姑娘有什麼話要說?」

  「蔣爺莫見怪!」如玉行個萬福,含笑道:「承您代我家出頭說事,本當依從,無奈數目相差過遠,非我家有意反悔。」

  說到這兒,如玉的語氣一變,淡淡的道:「然而你蔣爺的來意,奴家也猜透了一二,怕說得多了,大家彼此臉上都不好看,不如各自退一步。蔣爺,究竟他們願意出多少?請給個明白話,咱們繼續商議,能行就行,不能行則止,都爽快些。何必又要去走一遭,做什麼呢?本來勞煩您就過意不去了,再累您辛苦一番,未免更加不安了。」

  聰明人說話點到即止,蔣禮一聽面上微微變色,暗道這促狹小蹄子很會詐人,看來比老的還精明,應該糊弄不過去了。

  想了想,蔣禮笑道:「二姑娘這話說得伶俐,似乎看出我的心境來。呵呵!既然姑娘問我,我也想問一聲,想必你爹娘的心境,姑娘是知道的,到底要多少才肯罷休?不妨給我個底。早先你娘說一萬八千,後來又說十萬八萬,我當成一句戲言。想必你家應該有一個章程,別橫在心裡了,何妨請教呢?」

  如玉微笑道:「既然是二爺諄諄問我,那我就斗膽代爹媽做主,十萬八萬確實是戲言,然一萬八千是不能少的。請蔣爺在心裡估量估量,這點錢在他們算什麼?假如不捨得,那也犯不著再走一趟白費口舌了。」

  章氏忙拉住了如玉,氣道:「不要亂說,小孩子家曉得什麼?蔣兄弟你不要聽她的。」

  蔣禮笑了笑,索性對如玉說道:「姑娘這麼爽快,我也爽快些,咱們作六千兩的數目,等我過去說,成了晚上回信,不成我就不來了。明日你們家追案,他們打他們的官司,與蔣某毫無干涉,不過白說了一場話。」

  這件事上,蔣禮儼然成為四方唯一的說客,也摸準所有人都不想打官司的心理,所以說起話來有恃無恐。

  並且六千兩銀子不少了,之所以對如玉說,因為現在的如玉是章家唯一的搖錢樹,她做的決定,章氏夫婦必須得掂量掂量。

  果然章氏還想再說,被年輕痛快的如玉搶著說道:「就這麼著吧,我家恭候蔣爺的回信。」

  「好!」蔣禮滿意作別而出。

  他一走,章氏就埋怨道:「你失心瘋了?答應的這麼幹脆,明明可以多要幾千兩銀子。」

  「娘!」如玉秀眉皺起,勸道:「超過一千兩已然是意外之喜,何況六千兩之多了。做人要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難不成你真當金陵徐家是可以隨意訛詐的嘛?不曉得尹家既是商家,亦是心狠手辣的海盜嗎?就連徐珵也是順天府尹的朋友,江南名士,如果咱家太過分了,真當官府不會判流徙千里麼?」

  「也是。」章氏嘆了口氣,其實她很清楚女兒說得對,一個妓戶有什麼資格公然和人家叫板,無非仗著他們不想弄髒自己的名聲。

  章保也勸道:「夠了夠啦,不知足的話,我擔心最終鬧個雞飛蛋打。」

  這邊蔣禮找了個偏僻茶鋪坐下,開心的點了壺茶,一直坐到了黃昏時分。

  他又去了章家,一進門,便笑道:「成了成了,哎呀呀,險些叫我磨破了嘴皮子,方才有了頭緒。」對著跑出來的章保說道:「恭喜,事情辦成,悉聽二姑娘的吩咐,六千兩真金白銀,這下賢夫婦沒什麼說的吧?再不樂意我可就要生氣了。」

  章保請他坐下,說道:「你嫂子剛才狠狠罵了如玉一頓,說她不知好歹,亂出來插嘴。但孩子既然說出了口,又累你跑來跑去,我們甚是過意不去,只好恭敬不如從命,這個情分我夫婦心領了。」

  「承情。」蔣禮拱拱手,「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但還有一句不情的話,要交代清楚。這衙門的花費,說過不用你家來出,那情願撤狀的稟帖,自然得你家遞進去。」

  章氏說道:「那是自然。請蔣二爺去說明白,一邊交銀子,一邊投息詞,兩不相欺。」

  「你放心吧。」蔣禮說道:「我去討要銀子,你家這邊寫息詞,然後我同章老哥一起去衙門遞,就在那裡如數交銀子。好了,咱們明日見。」

  等蔣禮回到徐府,天色已很晚了。

  早等得不耐煩的徐珵問道:「怎麼這時候才回來?他家答應了麼?」

  蔣禮說道:「答應是答應了,不是小的誇口,換一個主兒去,未必能成功呢。章家兩口子十分貪婪,打定主意想要幾萬兩銀子,被小的連說帶嚇,總算壓了下去。講好了九千兩銀子,衙門那邊還得咱們掏錢,除去尹家的七千兩,二位爺也要湊二千的。順天府沒多少打點,上上下下幾百兩也就夠了,再說徐少爺前日還送去了一幅畫。」

  若是二萬徐焜恐怕一時拿不出來,二千兩很簡單,當下痛快的叫賬房開二千兩銀票,交代道:「辛苦你了,明日趕緊了結,省得遲則生變。」

  如此這件人命官司大概算完事了,鬆了口氣的徐焜扭頭對徐珵說道:「這件官司真便宜了你,難道你就這麼算了?」

  徐珵笑道:「我不埋怨你,你還說我?此事本是你鬧出來的,人家尹春方也是飛來橫禍,結果他出了七千兩。如果不是我家的蔣禮去遊說,你能二千兩銀子就了事?所以論理你應該謝我才是。」

  「呸,你這個不要面孔的東西,趕緊滾吧。」徐焜笑罵道,「天色晚了,別半路碰到強盜,搶了銀票去,那我可不管,你自家賠償吧。」

  「我有你這麼晦氣?」徐珵笑著起身告辭,帶著蔣禮等家人返家去也。

  單說一到家,徐珵將二千兩銀票交給了蔣禮,囑咐他一早就去順天府,不可耽誤。

  滿口答應的蔣禮接了銀票下來,欣喜的腳步生風,這一次憑著自己的能耐,不但可以用錢結交許多官府之人,加上亂七八糟的分贓,起碼穩穩賺了二千兩銀子。

  遙想自己投到徐珵門下大約七八年了,還沒有得過這麼一大筆錢,果然京城裡遍地都是撈錢的機會,就看你有沒有這個運氣!等將來少爺做了官,一定能賺到更多的錢。

  書房裡,徐灝已經知道了侄兒的事,沒什麼過多想法,有錢公子哥每年因爭風吃醋、打架鬥毆鬧出來的糾紛案子,賠償銀子的人家多了,晚輩不爭氣又能怎麼辦?

  如果為了徐焜等人生氣的話,徐灝估計早已被活活氣死,也沒必要為了家族未來而憂心忡忡,大家族就和朝代一樣,終有一天會敗亡。

  說起來徐焜這次應對的還不錯,沒有以勢壓人,直接掏錢認栽了事,做人有底線。當然此事還沒完,得觀察他以後會不會報復,如果出手報復章家,那麼徐焜就太令他失望了。

  想想在後世,大家族的觀念日趨淡薄,不是沒有原因的。

  此刻站在院子裡的赫然是不應該出現的人物,一身素淡的蕙蘭額頭冒汗,不停的扇著風,石桌上的酒精爐子冒出一叢綠火,火上坐著一口白鐵小鍋,裡面正熬煮著噴香的稀粥。

  徐灝看著她忙碌的背影,思索著事情。蕙蘭取下肋下紐扣上的白汗巾,在頭上微微拂了兩下,生怕弄花了妝,眼看火候差不多到了,轉身走了進來。

  「老爺,吃飯了。」

  「哦。」徐灝回過神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笑道:「進來也不言語一聲,嚇了我一跳。」

  蕙蘭抿嘴笑道:「老爺這裡規矩大,奴家不敢放肆。」

  「這你可就說錯了,我這裡向來最沒規矩。」

  徐灝說著走出去,一看桌上擺著四碟子小菜,一碟糖醋拌新鮮的雪裡紅,一碟醃生海蝦肉,一碟拍黃瓜,一碟四川泡菜,上面還鋪著幾絲紅辣椒。

  徐灝笑道:「看起來不錯,怎麼全是素菜呢?」

  這時蕙蘭把爐子熄了,盛了稀粥放在桌上,說道:「您都有些發福了,成天山珍海味滿肚子油膩,清淡些的好。再說大魚大肉吃多了,偶爾吃素菜才有味呢,況且這粥裡面,有火腿丁兒,還要怎樣葷呢?」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人家是年紀越大越不喜歡吃肉,我卻正好反過來。」

  徐灝坐下拿起筷子,又笑道:「你的手藝好,又會辦事,將來誰把你娶回去,是他的福氣。我呢就沒這個福分了。」

  俯身給他夾菜的蕙蘭聞言一撇嘴,說道:「又來了,奴家進府晝夜伺候老爺,要不要我,還不是您一句話?」

  「要不起嘍,我這個年紀,要個閨女,還有臉嗎?」徐灝自嘲道,接過蕙蘭遞過來的飯碗,「你也坐下來吃飯。」

  「是。」蕙蘭心情複雜的坐在對面,就見以前高高在上的徐家老爺,竟主動給自己夾起了菜。

  原來大概在三個月前,一心想幹出一番名堂的蕙蘭,主動加入了錦衣衛下屬的天香堂。此乃擺在明面的對外情報機構,由最初的秘密行事,逐漸轉變為正規化,系統化。

  蕙蘭從事的是類似於後世的文職工作,整理收集來的各地情報,這幾個月來屬於培訓階段,所以她依然操持舊業。

  沒想到上頭派下來的第一件任務,竟是進徐府服侍徐灝,初時蕙蘭的心情又忐忑又驚喜又恐懼,還以為徐老爺看中了自己的姿色,也或許是上頭有意把她安插在徐府。

  結果來了幾日後,發現全不是那回事,老爺根本沒有那方面的意思,不過是因她和徐家後輩之間來往甚密,叫過來問些事而已。

  鬆了口氣的蕙蘭又不免很氣憤,難道自己的姿色很不堪嗎?又見老爺對待身邊人的態度都非常隨和,故此她時不時的丟下一兩句大膽挑逗的話。

  在徐灝而言,沒事對外頭的年輕美女口花花一下,純屬男人天生的劣根性。

  有趣的是前日徐灝說不能叫你白伺候我一場,問她有什麼心願?想了一宿的蕙蘭給出了答案,竟是要徐灝去買她的好姐妹素蘭。

  默默吃著飯的蕙蘭心說這大概是自己最後一晚住在這裡了,萬沒想到老爺是這樣的親和長者,心中很是感慨。

  而吃著飯的徐灝卻覺得好笑,說道:「你真是給我出了難題,我怎好去做這種事?唉,八成是你故意報復我吧?」

  蕙蘭撲哧一笑,笑吟吟的坦白道:「是有一點。」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23:35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老娘也不含糊

  清晨,當寂靜的金陵城從淡淡的薄霧中甦醒過來,在人來人往、店舖鱗次櫛比的道路上,隨處飄蕩著清朗笑聲。

  日頭升起來了,發出萬道霞光,從那重重的綠葉的翰隙中透過點點白色的蒸騰,城內映出一縷一縷透明的淡金色的亮光,空氣裡瀰漫著霧露和城外泥土的清新氣息。

  順天府外,打點完事的章保揣著銀票,與蔣禮拱手告別,心滿意足的回到家裡。

  章氏問了經過後十分開心,章保說道:「這件事多虧了人家康先生,若非他將狀詞寫得入情入理,他們不一定肯老老實實的出錢,官府也不會如此迅速的驗屍、提人,統共三四天就沒事了。如今得了這麼一宗巨款,足夠我們夫妻後半輩子受用,不是我說句喪心的話,女兒活著時也賣不上這高價錢,所以仔細想想,此皆乃康先生之力,咱們得重重的酬謝人家才是。」

  章氏說道:「你不說,我也正想同你商量呢。康先生是輕待不得的,將來仰仗他的地方多了。」

  章保一咬牙說道:「送五百兩吧。六千兩的賠償大抵瞞不過人。」

  五百兩?在一旁聽著的如玉心裡暗暗吃驚,心說值嗎?

  就算她比父母聰明,但在為人處事、經驗見識等方面,毫無疑問差的老遠。

  「五百兩銀子,未免太輕了,輕人即是輕己。」章氏如是說道,「不是有一張單頭一千兩的銀票麼,不如拿去謝他,寧可多送些,叫他歡喜,不要讓人家記恨咱們,失去了徐焜這座靠山,可不能再得罪人了。」

  如玉越發吃驚,她自然不知父母有了錢,已經打定主意留在京城,所以得巴結康世豐這樣的高人。此外福建人講究有恩報恩,向來出手毫不吝嗇。

  章保笑道:「我也這麼想,怕送的多了,你捨不得。你都肯了,我有什麼不行的呢?」

  章氏夫婦不經意間給小女兒上了一課,當下章保去了康家,到了門前,用手敲門。

  「誰呀?」

  裡頭的高氏走出來,開門見是章保,見他一臉藏不住的歡喜,笑道:「恭喜章大哥,想必官司打完了。」

  章保笑道:「多謝大嫂關心,官司已私了。先生在家麼?」

  「在家寫東西呢。」高氏伸手相請,「章大哥請裡面坐。」

  世事就是這樣,這幾天章家的事傳了出去,被告不敢當堂對質,狀詞寫得好,於是人們紛紛打聽出自誰人之手。

  加上康世豐也琢磨明白了,為了養家餬口主動降低收費標準,馬上接二連三的有人上門來,賺了若干筆資。

  這會兒就有一家的狀詞,康世豐正坐在屋裡執筆沉吟,見章保走進來,忙起身迎接。

  章保先道了謝,分賓主入座,康世豐微笑道:「我剛從衙門出來,聽聞已經銷了案。恭喜恭喜,你女兒也算能瞑目了。」

  章保恭敬的道:「多虧先生福庇,又承大力扶助。小人特來拜謝,另備了點小意思孝敬,還望先生包涵笑納。」

  說著,取出那一千兩的銀票,章保站起來雙手遞上。康世豐沒當回事的起身接了,人家說小意思,大概不過百八十兩而已,嘴上說著何必如此客氣?隨手展開來一看,竟然是一千兩的面額。

  康世豐頓時心裡跳了幾跳,以為看錯了,又仔細的瞅了一眼,不錯,是一千兩,忙問道:「這件官司,足下究竟得了多少?為何惠及我這許多,倒要請教請教。」

  章保存心討好他,笑道:「不瞞先生說,除去各項費用,淨落了這些。」伸出一隻手展開了五指。

  康世豐拍案叫奇的道:「章老哥你真是有運道,我再料不到能這麼多,看來是我沾了你的福氣。沒說的,你老哥當在下是朋友,不枉我嘔心瀝血一場。

  二人越聊越投機,章保見桌子上放著筆墨紙硯,知道不便久坐,省得耽誤人家正事,是以起身告辭。

  康世豐拉著他的手,說道:「今日就不留了,改日一定要請老哥來暢敘一天。」

  「好。」章保笑著答應,走出大門,拱手而別。

  康世豐站在簷下好半天沒動彈,高氏覺得奇怪,走出來問道:「怎麼了這是?」

  好半響,出神的康世豐嘆道:「真正做夢也想不到,我這麼多年來只這一次不計較銀子先給人寫了狀子,誰知好心有好報,人家特意來酬謝。有趣,有趣,這樁買賣,做的快活。」

  高氏問道:「多少銀子?竟讓你這個樣子。」

  康世豐大笑三聲,說道:「少了我能高興成這樣?告訴你吧,足兌紋銀一千兩整,你說快活不快活?」

  高氏歡喜的好懸沒暈過去,雙手合什的道:「阿彌陀佛!我夫妻總算苦盡甘來了。怪道這兩天,喜鵲不住的在屋頂上嘰嘰喳喳的叫呢,原來是報喜來的。」

  康世豐感慨的道:「從章老哥身上,我才學明白做人的道理,人家懂得知恩圖報,我也得開始行善積德。嗯,從此我也不吃這口牢買賣了,幫著窮苦人打官司,願給幾文錢就給幾文錢,積積陰德只求老天爺賞我一雙兒女,反正有此一千銀子。咱們托親友在縣裡鄉間購置些房產田地,以作恆產,對了,再給你雇一房僕人,買一個小丫頭服侍。」

  章氏笑顏如花的道:「都聽當家的。」

  徐府不遠處的一間院子裡,素蘭的師母雲大娘正在給素蘭篦頭,徐灝背著手溜躂進來,說道:「現在都勤洗頭髮,要不乾脆把長發剪短些,夏天涼快,你看如何?」

  雲大娘笑道:「她現在是大爺的人,大爺要怎麼樣就這怎麼樣,問老身做什麼?」

  徐灝笑道:「算我的人?不見得吧!」

  「怎麼不算大爺的人呢?」雲大娘笑容滿面,「我都把女兒送了過來,難道還能接回去嗎?就是大爺肯放手,她也不願意。赫赫,我活了這麼大歲數,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哦哦。」徐灝心裡不禁埋怨蕙蘭,這要是被人發現,一世英名可就全毀了。

  自以為釣了大魚的婦人喋喋不休,自顧自的說道:「我說,大爺應該騰出一兩天,把房子修繕修繕,買些家具什麼的收拾一下,早一天安頓了家。雖說是外室,可這樣無名無分的住在這裡,就像沒廟的神仙一樣,總不是個規矩。至於我和素蘭呢,雖然我當自己的女兒看待,究竟是兩姓,別說大爺不能讓我住進來,就是讓我住,我住在你這裡又算什麼?何況多少有些不便。」

  徐灝趕忙說道:「你這話說的周到,我打心眼裡贊成,想法也都被你猜著了,怎麼不早說出來?早要說出來,我早就辦了。」說著,對素蘭笑道:「得!今天下午就找人來修房子,謝謝師娘了。」

  「我。」雲大娘張了張嘴,滿滿一肚子的話,只開了一個頭,本打算慢慢談入正題,不料還沒等說得入巷,被徐灝直接把話頭給打斷了。

  如此一來,她自己的事不好再說下去,悻悻的將素蘭的頭梳好,洗了一下手。

  素蘭走過去又是倒茶又是剝水果的伺候徐灝,臉上含著笑。

  雲大娘捲了一根煙,坐在椅子上慢慢地抽著,噴出一口煙霧,笑著對徐灝說道:「既然大爺要收素蘭了,我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徐灝坐在對面的軟榻上,任由素蘭揉捏著他的雙腿,說道:「你請說。」

  素蘭忽然低下了頭,雲大娘說道:「我這人說話向來痛快,事到如今,該說的話總要說出來。現如今她已經是大爺的人了,我和她師叔嬸一樣,沒了丈夫,這些年過日子,就仗著她,現在呢,我是一點也沒指望了,不像秋水堂還有一大幫的徒弟,沒了那琴言也能照樣過日子。再說琴言臨走時,也是叫人花錢出了師的。而我一把年紀,這碗飯不打算吃了,過十天半月就要離京回老家去。

  不過這幾年來,混得不大好,虧空了一萬多兩銀子。大爺,老身是有一句說一句,素蘭爭氣,短短兩年替我還了幾千兩銀子,難得大爺這幾天捧場,也幫著把債還了一千兩。現在外面剩下的欠債,少說還有五千兩以上。」

  「嗯。」徐灝點點頭,知道她說的不假,這也是為何蕙蘭會求自己的原因。

  雲大娘這人嗜賭如命,丈夫病死後,跑出去沒日沒夜的賭博,把丈夫留下的積蓄輸得精光,長慶在世時看不下去了,提出拿一筆錢把另一半的秋水堂買下來,徹底和師嫂分道揚鑣。

  當時被追債的雲大娘一口答應下來,此後身邊只剩下了素蘭,為了去賭博,她遂逼著素蘭接客應酬,從此素蘭和琴言可謂是同人不同命。

  素蘭內心堅強,遠非琴言可比,不但把所有的苦事藏在心裡,還一再的幫琴言勸琴言。而蕙蘭全都看在心裡,故此毫不猶豫的選擇幫好姐妹脫離苦海。

  徐灝看了眼低著頭的素蘭,她的手指都在哆嗦。

  雲大娘繼續說道:「別的呢,我也不敢要求,只求求大爺把我的債料理完,就已經心滿意足。」

  徐灝開口道:「你的意思是要五千兩銀子,大概還不只這個數兒。對吧?」

  「呦!我哪敢要什麼錢呢?」雲大娘訕訕笑道:「不過素蘭已經跟了大爺,望您看在她的面子上,幫我一個忙吧。」

  徐灝笑道:「你別看我穿得光鮮,實則是個窮爺們。這麼多錢,我一下子可拿不出來,得給我時間,慢慢的籌措銀子。」

  「你就別謙虛啦。」雲大娘嗤的一笑,「頭一天大爺來我們家,那些個公子少爺一看見您,好像老鼠見了貓似得。雖說我打聽不出來您的身份,可一看就知不是一般的非富即貴。」

  「這也能看出來?」徐灝大笑,「不是我客氣,畢竟五六千的銀子,豈能說拿出來,就拿出來?我家又不是那些國公府。」

  雲大娘略顯失望的道:「一切都聽大爺的,誰說一定要您馬上拿出來呢?」

  「銀子呢我肯定幫還。」徐灝緩緩說道,頓了頓繼續說道:「但是我得先問問那些債主。我這人有個毛病,高利貸我是不還的,不服氣我有的是辦法整治他們,金陵這一畝三分地,三教九流多多少少都賣我幾分薄面。」

  雲大娘嚥了口吐沫,乾笑道:「只要不找我麻煩,您願意怎麼著就怎麼著好了。」

  二人說著話,素蘭雙手捧著一個茶杯,低著頭一口一口地喝,靜靜聽著他們說話,不敢作聲,心裡緊張無比。

  這就是談判,關於她未來的談判,她之所以不像琴言般一筆銀子即可恢復自由身,也不像蕙蘭賺了錢出來自立門戶,她始終擺脫不了師娘那永遠也還不完的賭債,當然也不是沒人願意替她贖身,只可惜哪怕是徐燁徐煜兄弟,等閒也出不起五六千兩的巨款。

  談判完了,蕙蘭不便插嘴,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

  雲大娘咳嗽兩聲,沒話找話的道:「大爺,今兒天氣不錯,不和素蘭出門遊玩嗎?」

  徐灝起身說道:「昨晚沒睡好,我今日要休息。走了。」

  素蘭還是靜靜坐著,一聲不言語的看他走了。雲大娘說道:「哼!真會裝傻,含含糊糊也不說個準話。他要不把我的債結清,看我能答應?」

  一掃先前的樣子,說話惡狠狠的,素蘭見慣了,懶得接口。

  雲大娘問道:「他沒和你說什麼嗎?」

  素蘭輕輕的道:「沒說什麼。」

  雲大娘冷哼道:「他都要收你了,哪能夠不說什麼?我知道,你和他一條心了,他說了什麼,你豈能告訴我?」

  素蘭說道:「你反覆告訴我,叫我別理會什麼從良,做了外室也早晚會被人拋棄,所以我每次都不言語,他見我不願聽,也就不提了。」

  「呸!你當我是傻子嗎?」

  雲大娘一臉冷笑,「你甭花言巧語的糊弄老娘。他不是個普通人,一身的貴氣,兼且中年儒雅,說話風趣,你還不是千肯萬肯的願意跟他?做他的外室勝過做尋常人家的正妻。我看他剛才愛答不理的神態,一準是你出的主意。

  哼哼,你想輕輕鬆鬆的跟了他,告訴你不可能!漫說他是個富豪,就是徐家徐三爺,老娘也不含糊。」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23:36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雙蘭

  素蘭本不想說什麼,師娘不認得徐三爺,時常進府的她又怎能不認識?當初時的驚喜茫然過後,冷靜下來的素蘭多多少少猜到了什麼。何況徐老爺未曾命她侍寢,擺明了是在做戲,就是猜不透堂堂徐三爺為何要這麼做?

  她當然不曉得徐灝還保持著年輕心態,一來答應了蕙蘭,二來覺得好玩,僅此而已,至於物議名聲之類,從來沒在乎過。

  所以素蘭根本不敢和徐灝說什麼,徐灝也沒必要說,現在被師娘一口咬定她和男人一條心,實在是冤枉了她。

  左一句右一句的指責,於是素蘭忍不住說道:「人家喜歡在我身上花錢,我還能怎麼樣?不想花那冤枉錢,咱們又能怎麼樣呢?」

  不知素蘭話中深意的雲大娘頓時氣得七竅生煙,見她胳膊肘往外拐,不問三七二十一,走過來,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冷不防的素蘭被打得紅了半邊臉,沒等反應過來,雲大娘又是噼啪兩下,然後不解氣的伸手揪著素蘭的頭髮,照著後背錘了下去。

  素蘭連續挨了打,又疼痛又委屈,伏在榻上大哭起來。

  雲大娘厲聲道:「使勁哭!我看你是忘了老娘的厲害?我低聲下氣的說好話,你簡直要爬到我頭上了。打今日起,我就守著你,看你如何跳出我的手掌心?」

  怨氣衝天的素蘭苦於無法解釋,哭著跑到炕上一頭趴下。

  再說回府的徐灝這幾日與素蘭近距離接觸,素蘭的模樣不錯,性情也好,人品也佳,總而言之是位中上美女。

  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呢比不上偷不著。

  想入非非的徐灝直接走進房中,正好沐凝雪卸了妝,坐在椅子上解開了貼身小衫,將兩隻手臂從胸前伸出來,在那裡更換睡鞋。

  乳白色的胸罩,鮮紅色的底衣,襯著兩彎雪白的胳膊,在燭光之下分外動人。徐灝不由得越發興致勃然,對丫鬟使了個眼色,走到妻子的身旁坐下。

  「你常說帶這玩意不舒服,我幫你解開。」

  徐灝說著,伸出祿山之手來摸妻子的前胸,穿過障礙,如新剝雞頭,堅滑膩手,半籠於內,半露在外。

  這人呢總有得老天厚愛的,沐凝雪無疑就是其中之一。比方說產後的婦女,大多數的胸圍普遍會增加,哺乳孩子的那個啥會變大,顏色變暗,會失去彈性,會下垂,尤其胸部本來就傲人的女性,一旦下垂真是要了命的難看。

  但也有少數女性的胸圍反而會縮小,變得乾癟,為此苦惱不已;更有甚者,有些女性那裡的顏色竟會恢復如初,極少數婦女,人過中年依然保持著誘人的粉紅色,形狀也會大體保持少女時期的堅挺,被身邊的閨蜜等羨慕萬分。

  這就和腋毛一樣,在六七十年代之前,中國婦女普遍腋毛稀淡,狐臭者甚少,據分析應該和食物有關係,攝入的激素較少的原因。而八零後的女性很多反應比起自己的母親,腋毛就顯得濃黑多了,還有一些筒子在論壇上訴苦,自己的母親沒有腋毛。

  總之沐凝雪就是天賦異稟的佼佼者,連腹部上的妊辰紋都消失了,也沒見她怎麼運動,身材幾乎沒走樣。當然天底下沒有懶惰的美女,為了保持體重,也只有女人懂得其中的心酸。

  沐凝雪急忙推開丈夫的手,笑著側身閃躲,笑道:「你放穩重些,別動手動腳的。我是不喜穿這勞什子,可哪裡好意思?尤其是熱天捂得難受,恨不能什麼都不穿才好哩。」

  徐灝笑道:「好幾次聽她們說沐浴時,真不相信你生了兩個兒子,我真撿到了寶。」

  「胡說什麼。」沐凝雪嗔道,順手將滑下的帶子挪上去,遮住暴露的那一抹春光,又得意又擔心的問道:「我亦不解是什麼緣故,你說這是不是什麼蹊蹺的病?不然為何與她人不同?」

  徐灝大笑道:「這哪是病?我告訴你,你天生是純陰之體,本來會體內郁遏以致凝結,正所謂孤陰不長,幸好遇到了我這孤陽亢奮之體,得以陰陽交泰。所以你得感謝我,如果不是我十年如一日的疏解你那純陰不化之氣,大概你現在就成了古墓派的小龍女啦。」

  「呸!」沐凝雪聽了,不覺紅生兩頰,啐道:「少嚼舌頭,被丫頭們聽見,丟臉不丟臉?」

  話是這麼說,沐凝雪大約為了治病,笑吟吟的掀開錦被,然後不緊不慢的脫去衣物,一探身睡入被子裡去了。

  一心為妻子舒散純陰之氣的徐灝也急忙脫去衣物,鑽了進去。

  夫妻二人多年恩愛,今夜春風幾度,猶勝新婚。

  次日,胡亂睡過去的素蘭沒有起床,身上穿的綠綢上衣皺巴巴的不成個樣子。一字如意的發髻也蓬蓬的,歪著垂了下來,髮絲凌亂,精神不振。

  隨便雲大娘說什麼,她也背著身不理會,眼看快要吃中飯了,雲大娘生怕徐灝突然撞了進來。

  雲大娘只得好聲好氣的說道:「好女兒,你要體諒我,不要有了好處,就把我忘了。你雖不是我生的,這幾年以來,我是怎麼待你?自己養的女兒也不會這麼好吧?想我費了多少心血,圖的什麼?不過指望你大紅大紫,我下半輩子也有個靠身。不料你紅了沒多久,就遇到了這位爺,現在你要享福了,我卻落得個雞飛蛋打,一點好處沒有看到,你說我不冤嗎?再說咱娘倆相依為命了幾年,你現今要離開我,叫我心裡怎麼不難過?心情怎麼會好?」

  說到這裡,雲大娘的聲音哽嚥了,朝著痰盂一個勁的擰清鼻涕,兩行老淚嘩啦啦的落下。

  雲大娘掏出手絹抹了下,柔聲道:「好女兒,你真這樣硬的心腸,要丟下我去享福嗎?這自然是你的出頭之日,我不敢阻攔,但是你總得唸唸我幾年來待你的情分呀,好歹幫師娘的忙才好,反正就這一回了不是?」

  她連哭帶說,說得好不委婉。素蘭明知她又在演戲,然而女人的心,天生容易感動,何況素蘭又是一等一的心善,想起師娘的好來,一陣心酸。

  太瞭解素蘭脾氣的雲大娘知道沒事了,走過去,好女兒好孩子的一通亂叫。

  輕輕拍著素蘭的背部,雲大娘說道:「起來吧,昨晚我是性子急了一點,不該動手打你,給你陪個不是。快別讓我為難了,你幹熬了一上午,什麼也沒吃,我去給你下碗麵條吧。」

  說著,雲大娘拉著素蘭的胳膊,要把人拉起來。素蘭自是不好意思拒絕,也就順勢撐起了身子,抬手把散亂的鬢髮扶到耳後,說道:「我不想吃。」

  「你這孩子,還在生氣嗎?」雲大娘皺起眉頭,「好歹吃一口。」

  素蘭說道:「要不,我吃稀粥吧。」

  「好。」雲大娘看著她的憔悴模樣,說道:「頭髮亂了,我先給你梳一梳。」

  素蘭搖頭道:「這都中午了,還梳什麼頭?」

  雲大娘說道:「你現在不梳,等會大爺來了怎麼辦?臨時抱佛腳,你又要著急了。」

  也不管素蘭反對,她直接把髮髻拆散,素蘭忽然想起昨天徐灝的話,忙說道:「不如燒些水,我洗個澡吧。」

  「對對對。」雲大娘笑了起來,擠眉弄眼的笑道:「那位是愛乾淨的,萬一來了忍不住想歡好一下,髒兮兮的不免攪了他興致。「

  「嗯。」素蘭心裡苦笑一聲,心說我哪怕洗的再幹淨,人家大約也不會看我一眼。

  女人天性喜歡欲拒還迎,眼見徐三爺視自己為無物,素蘭也和蕙蘭一樣很不服氣,自己怎麼說也是個美人,難道逢場作戲一下都不肯嘛?

  俗話說花錢買笑,你花了錢為何不要?就沒這個道理,試問天底下的男人有不偷腥的麼?故此素蘭認為他總歸會要了自己,而自己呢也確實心甘情願。

  也許這幾日是嫌自己不乾淨,今日好好的洗白白,整個身子塗抹香水,連屁股也準備好,興許徐三爺愛這一口,反正叫你領略下我素蘭在床榻之上的風情。

  甚至在浴桶裡洗啊洗啊,素蘭又擔心萬一自己的本事不濟怎麼辦?畢竟徐三爺的妻妾大多絕色,一輩子什麼女人沒閱歷過?自己唱曲在行,那方面委實沒受過什麼專業培訓,經歷的男人也有限,區區幾個公子哥而已。

  每次無需搔首弄姿,只需像根木頭似的躺著即可,吩咐叫幾聲就叫幾聲,換個姿勢就換個姿勢,偏偏那幾個公子哥皆是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銀樣鑞槍頭,片刻之間即丟盔卸甲,無趣極了。

  想起蕙蘭的那幾句埋怨,素蘭一時間計上心頭,暗道索性把她叫來,咱們姐妹齊心協力的服侍,素女心經三十六式無所不至,徹徹底底的鬧一場好了。

  如此一想,臉紅的像個熟透的桃子,素蘭捂著發燒的臉沉到了水裡,暗罵自己不要臉,這樣無恥的想法別說自己一個戲子,估計連秦淮河上的女人都不屑如此下作,已經屬於純粹的娼婦心態了,一味不擇手段的討好男人。

  與此同時,蕙蘭人在潘三家裡。原來蕙蘭的出身與素蘭琴言不同,她本是所謂的揚州瘦馬,身段格外窈窕多姿,相貌標緻,一到金陵即頗有名聲,賺得錢自然就多。

  這段時日置辦了宅子,買了兩個丫頭,雇了幾個老婆子,週三給她做了車伕。在上司的安排下,對外宣稱嫁給了個待選進士,做起了奶奶來。

  潘三的寵妾菊花未從良時,也是揚州的瘦馬,菊花姓白,與蕙蘭在小時候結為異姓姐妹。

  潘老三此人雖然好色如命,行事不擇手段,但是對蕙蘭非常照顧。白菊花年紀比蕙蘭大了四歲,乃是大姐。

  屋子裡,菊花逼問怎麼回事?蕙蘭笑著說道:「大姐從了良,姐夫是位多情的老爺,令我心裡羨慕。不料我的運氣不好,沒遇到一個好人,我看他對我很有情,恰好去年出了點事兒,險些吃了官司,他為我吃了些苦,還是待我一樣,而且比以前更好,所以我決定嫁了他。又見他手頭不寬裕,在京裡的費用大,候選無期,我遂將歷年積蓄拿出來幫他打點。雖然他是個沒什麼骨氣的磕頭蟲,但到底算個老爺,比咱們接客時強得太多。」

  菊花的氣色不錯,潘老三手術後不管他自己的感覺如何,起碼那鉛筆長了一截,行房時也不抽筋了,對此菊花還算滿意,聊勝於無嘛。

  菊花說道:「那就是說妹夫得了缺了?恭喜恭喜,妹夫雖然是個小官,妹妹也到底是位太太。你姐夫雖是個大老爺,我終究是個偏房。家業雖比你家大些,論名分卻不及你,況且他老家還有好幾房呢,誰知道將來怎樣?哪裡及得妹妹一馬一鞍的安穩。妹夫年紀不算大,又本分,又能幹,你呀是個有福的。」

  蕙蘭奇怪的道:「你見過他了?」

  菊花笑道:「他不是進了戶部嗎?為了貨物的事來過幾次,我躲在門外看見了,人才是沒的說。」

  蕙蘭笑道:「只要裙帶香,管她十二房?姐姐這樣的人,姐夫豈有不一心一意的?相公喜歡的再多也僅僅玩玩而已,喜歡的女人唯有姐姐一人。你看三姐夫也是個從九品,至今也沒有選上官,成天仗著給人家看風水,能賺多少錢?弄得三姐苦不堪言。

  還有跟了夏珪的五妹,當初不聽咱們的勸,非要做小妾隨著去兩湖,誰知他家裡那位也利害,五妹也真教他賺苦了。聽說夏珪上回路過揚州,也不知誰托他給老家門戶帶了一封信,他坐著轎子去了,到了門前,還是轎伕說道:『老爺,這是個王八家。』他才沒有進去,你說怯不怯?」

  三姐夫即那位張仲雨,自從執意娶了風塵女為正妻後,連累了仕途。不過張仲雨倒也看得很開,本非進士正途,做不做官也沒所謂,給人家算算命看看風水,不愁溫飽。

  二女說笑了一會兒,菊花叫來個耍猴的在院子裡,看了一回。

  菊花要留她吃飯,這時週三趕了來,說素蘭急著見她,蕙蘭便要回去。菊花送她出來,出了內宅,兩個人還是依依不捨的手拉著手,站在院子裡說話。

  給潘老三幫忙的李元最近忙著準備小考,正在書房裡攻書,聽見外頭女人的說話聲,趕緊剜破了窗戶紙,閉著一隻眼睛,睜著另一隻偷窺。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23:37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崴了腳

  透過縫隙,李元看得清清楚楚,一個小丫頭左手拿著衣包,右手拎著一把團扇,丫鬟身後的蕙蘭滿頭珠翠,穿著打扮像是個夫人模樣,二十來歲的年紀,瓜子臉,薄嘴唇,皮膚白皙,體態,長得甚是美貌。

  相比蕙蘭,白菊花的個頭稍矮一些,穿了件蛋清色的紗衫,下身是一條月白紗褲,一雙厚底堆絨的蝴蝶繡鞋。

  李元沒認出蕙蘭,以為是誰家的貴婦,覬覦不起所以沒細看。一掃而過的兩隻眼睛緊緊盯著姨娘菊花,貌似假如老天成全的話,興許還有被垂青的一絲指望。

  兩鬢堆鴉,高鬟滴翠,菊花的俏臉上有幾顆小小的淺麻,整個人天生眉目含情,春容滿面。

  李元心說姨娘好美啊!他只顧著偷看,額頭頂在窗戶紙上,誰料窗紙是前年糊的,風吹日曬的變得脆了,嘶的一聲,裂開了一大塊。

  聽到脆響,蕙蘭把眼一瞅,見窗戶裡面有男人在偷窺她們,於是轉身走了出去,菊花送出了大門,等蕙蘭上了車,這才走回來。

  走著走著,菊花看了眼那塊破碎的窗紙,李元還在那裡忘情的偷看呢。

  菊花見他那筋酥骨軟的呆相,想笑勉強給忍住了,遂低著頭走了進去。

  再說蕙蘭見到了素蘭,二女嘰嘰喳喳了半天,最終同樣不甘心的蕙蘭答應留下來,結果當晚白等了一宿。

  徐府。

  徐灝不知道今晚本來可以雙-飛的,當然知道了也不會過去。晚上在園子裡散步,繞過迴廊外側,就聽附近的芭蕉叢後,假山旁邊,有女孩子在說話。

  從徐灝的角度剛好能看見,月光下兩個十五六歲的丫頭正在小解。

  一個蹲在地上淅淅的尿著,一個站起來繫著裙帶。明明有乾淨的廁所,但丫鬟時常嫌路遠,無處不是適合的空地,再說也沒幾個男人,花前月下的蹲一下,迎著涼爽微風,何等愉快?

  無解!

  依稀看著好像是香萱身邊的丫頭,雲字輩的,徐灝剛要走開,一個丫鬟說道:」這個月也不知什麼緣故,月事來的不濟。」

  「咦?」徐灝眉頭一皺,停下了腳步。

  蹲在地上的說道:「大概是你冰水喝多了,去年夏天時我也吃多了涼水,月事來的就少。」

  哦!徐灝的眉頭馬上舒展開來,原來是自己誤會了,人家的意思是流量少,而不是大姨媽沒來。

  蹲在地上的女孩站起來繫褲子,說道:「我這褲子做的太長了,每次方便還得捲起來,一走路褲腳垂了一堆,害得我只好把褲腰折一塊,腰又顯得粗了。」

  另一個說道:「還說呢,今年的衣服也不知找誰做的,我把去年的四季舊衣都送了回家,給妹妹們穿。誰知兩條新褲子都作的太窄,提起時兜著襠,緊的難受,脫下去箍著腿,蹲著方便時好不費力。」

  聽她們發牢騷的徐灝頓時搖頭,心說這些孩子太嬌慣了,以前的衣服誰不是自己動手縫製?就算現在有專門的繡坊代勞,尺寸不合適,你們不會自己改改?不會請人幫著改改?

  就聽那一個說道:「倒是這次的顏色很好,以往大多紅綠粉青,既不耐污,又不耐洗。誰在那邊?」

  徐灝一驚,這要是被她們發現自己,一個老爺夜晚偷窺丫鬟們小便,這老臉往哪放?

  萬幸從對面鑽出來一個人,徐灝鬆了口氣。

  「我說芭蕉那邊有人似的,以為是夢兒那促狹鬼又來嚇唬人,誰知是你。」

  「我們在這小解,你來做什麼?」

  來人笑道:「我聽到有人說話,就知是你們姐妹。嘻嘻,二位小娘子,在下特來相就,你們看看今晚月色一庭,花香滿地,咱們何不作此良夜?」

  「又來了。」水雲無語的道:「你真是入了魔,勸你少看些才子佳人的小說。」

  「好啦,我的雨竹公子,我們回去吧。」

  二女走了過去,叫做雨竹的女孩笑嘻嘻的撲了上去,要拉水雲的手,早有準備的水月急忙將身子一轉,雨竹一下子撞在了綠雲身上。

  恰好綠雲雙手忙著整理裙子,冷不防被雨竹推倒在地。雨竹自己也倒在了綠雲身邊,手又正好勾在水雲的小腿上,轉了一圈的水雲立即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三個丫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笑作了一團。

  笑了一會兒,水雲埋怨道:「我的腳崴了,明日走不動了,成什麼樣子?」

  綠雲也說道:「新穿的褲子弄髒了,你肯給我洗嗎?」

  趁著她們拌嘴的工夫,徐灝悄悄的遁了。進了晴雯的院子,芷晴香萱也坐在屋裡,一邊站著個外面的老婆,正笑容可掬的介紹她的貨物。

  桌子上擺放著五彩淡釉瓷器、百順袋、鈔馬、荷包、扇子套、骨牌、象棋、首飾、牙牌、春畫、小說等玩意。

  晴雯指著春畫小說,說道:「快把這些收起來,一會兒丫頭們好擠進來了。」

  芷晴則問道:「劉媽媽,你快說說最近趣聞。」

  其實這才是叫婦人進府來的真正用意,就是想聽聽各種稀奇古怪的坊間傳聞,滿足下女人們的旺盛八卦心。

  那劉媽媽一邊收拾,一邊笑著說道:「奶奶們可聽到這幾日的那兩件新聞嗎?」

  芷晴說道:「不知,你說吧。」

  剛進來的徐灝本不愛聽這個,不過人剛來,便走到一邊坐下。晴雯叫丫鬟送茶。

  劉媽媽先給徐灝道了萬福,然後說道:「秦淮河附近的鴻慶戲園,有一個有名的相公名叫小天香,山東鹽城人,跟了個成衣鋪的老闆小半年了。那老闆的妻子吃醋,時常在家裡大吵大鬧。前日晚上,小天香關了房門睡覺,不知何故,早上老闆在妻子的房裡起來,出去見書房的門關著,喊叫不應,推門一看那小天香竟死在了床-上。此刻已經驚動了官府,不知這小天香家裡還有何人,家裡有何話說,怎麼個結局。」

  果然,徐灝翻了翻白眼,要說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最怕打架流血和鬼神之類,偏偏又最好奇什麼情啊愛啊情殺啊兇殺啊以及狐仙等鬼祟之事,據說愛看恐怖片的以女性居多,你說奇怪不奇怪?

  平常一堆女人自然會開始興致勃勃的討論此事,發表諸如妻子嫉妒男小三,找人來弄死了他,但現在礙於徐灝,大家也就忍著不談了。

  劉媽媽又說道:「還有一件,內柳巷的章家不是死了大姑娘麼?得了一大筆賠償,夫婦倆於是得意忘形,不惜花費一千兩銀子給女兒風光大葬,結果那送葬的綾羅綢緞繡了鳳凰什麼的,踰越了禮制,這不被人家一狀告到了禮部,被罰了二千兩銀子。

  章家夫婦哭說窮了,重操舊業買了個名叫秀紅的閨女,是城外的鄉下人,今年才十六歲。人品呢不美不醜,倒是裹了不足四寸的一雙小腳,奶奶們您說現如今是不是奇貨可居?講明二百兩銀子一年連包捆。」

  大概連包捆是行話,徐灝不懂,心裡嘆息裹小腳到底什麼時候能絕跡?

  芷晴說道:「這夫婦真是可恨。」

  「可不是麼。」劉媽媽喝了口茶潤潤喉嚨,繼續說道:「這秀紅住在章家樓上,不意前夜她悄悄開了窗戶,不知怎麼就攀上了房頂,從這家走到那家,一直走到了連尾巷盡頭,一橫心跳了下去。

  大半夜的那家人唬了一驚,還以為來了賊呢,點起燈籠衝了出來,見地上坐著的竟是個小腳女人,大為詫異。詢問其底細,幸喜無礙的秀紅哭著說章家逼她為娼,她不從,被毒打了一頓,所以趁人不備逃了出來。

  秀紅這一跳跳到了好人家,這家人雖住在內柳巷,可不知哪個親戚在刑部做書吏,家裡還有個秀才,不怕得罪了章家,當下就將秀紅交給了地方,並要見官追究。」

  一屋子的女人聽得津津有味,至此紛紛拍手稱善,說章家又遭到了報應云云,徐灝則不禁佩服婦人說書的本事。

  劉媽媽笑道:「更有趣的在後頭呢,哪知秀紅的父親拿了銀子,次日一早鬧到章家去要女兒,帶了一幫子人,擺明欺負章家是外地人。」

  徐灝聽了,猜測莫非是徐焜在背後指使?想報一箭之仇?

  「正鬧著呢,順天府派了捕快來,捕快一看見秀紅的父親,當場發話要請順天府尹將秀紅擇配發落,又要將秀紅她爹送官法辦,罪名是告他賣女為娼,那一幫鄉下人馬上嚇得抱頭鼠竄跑了。

  原來秀紅她爹是個放鷹的慣犯,而秀紅自小就善於翻牆過戶,奈何這一次沒跳好,崴了腳。這下好了,秀紅家和章家都弄得人財兩空。

  章家還虧了康秀才出面,又花費了好些錢到處打點,據說將近千兩,免於了一場官司。老爺和諸位奶奶、嫂子姐姐們,你們說這兩件事奇也不奇?」

  別說徐家女人了,就連徐灝都覺得新奇,天底下真是無奇不有。

  芷晴等人一高興,自是買了不少東西,又賞了劉媽媽二兩銀子,等婦人滿意而歸後,徐灝問道:「這到底是什麼人?」

  晴雯身邊的婆子解釋說:「她叫劉吳氏,丈夫名叫劉耕雨,以前是個武童生。家裡受藍玉案落敗後,常年在青樓行院娼妓家吃白食、攬跑腿、擠肥羊。而這劉吳氏沒嫁人時,算是咱徐家的鄰居,這兩年她時常進府給太太姨娘們說這些不倫不類的話,逗人一笑而已。」

  徐灝說道:「這種人家可遠不可近,最善於左右逢源,搬弄是非,她說的這些聽過就罷。今後派個人盯著,不許到處隨意串門。」

  說完他站起來甩袖而去,鬧得晴雯芷晴等人面面相覷,晴雯嘆道:「得!我又做錯了事,得罪了他。」

  芷晴便問道:「今晚該你了?」

  晴雯苦笑道:「可不是嗎,我一時給忘了,早知道就領到你屋裡好了。」

  「這可不能怪我們。」芷晴忙解釋。

  大抵這些年來她們也算小打小鬧、風風雨雨的過來,這樣淺白的小手段人人不屑為之,也沒必要為之。

  晴雯說道:「沒事,晚一會兒我去認個錯。」

  「那我們走了。」芷晴說道。

  香萱笑道:「我說剛怎麼留下了春嬌畫呢?你今晚不許把老爺弄殺了。」

  「去你娘的蛋。」晴雯笑罵,扭頭對芷晴揭發道:「你可知前兒他去香萱那騷蹄子的屋裡,戲言說赴席不吃肉,不如在家瘦。香萱遂沒廉恥的回了一句,今夜既請你,一定管你夠。你說臊不臊?」

  「呸!」香萱氣得一瞪眼,丫鬟們頓時嘻嘻哈哈的跑了出去。

  「還說我呢,記得有一次午後我路過這邊,就聽有人在屋裡說什麼爺的寶貝如何恁的粗大?咱們那位爺回說此乃父母所授,我也不知道為何這麼偉大。」

  芷晴赫赫一笑,說道:「你們倆啊誰也別說誰,通一對沒臉的貨。」

  「還有呢。」香萱笑道:「人家又問那這寶貝為何這般火熱?那位爺說我現在一身的火,怎麼能不熱呢?哈哈!」

  「要死了你。」晴雯紅著臉伸手一把擰了過去。

  次日清晨,一臉滿足的晴雯非要徐灝帶她出門走走,徐灝答應了,派人去問問其她人,要不要同去?各房皆知趣的婉拒了。

  徐灝換了一身繡滿金錢的綢緞員外袍,一頂朱紅色的員外帽,繫了一條白玉螭虎金絲帶,腰帶上懸掛著玉珮、荷包、香囊、扇套、小刀等零碎,外加一件玄色的縐絲夾外披。

  晴雯亦精心打扮一番,一身藕荷色的普通湘裙,戴了青紗帽。看上去珠圓玉潤,身段楚楚,依舊美貌。

  徐灝笑道:「我一看就是個土財主,而你一看就是我新買的寵妾,帶著你四處招搖。」

  「本來就是妾,我也沒指望被當做太太。」晴雯嗤笑道。

  「那咱們走吧。」徐灝無奈一笑。

  當下帶著人步行出了門,朝著最近的外城碼頭而去,那裡是金陵城內最熱鬧的所在。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23:38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逛街

  碼頭臨近西坊市,城門名為小東門,人又稱之為寶鈔門,乃水陸之沖途。整個碼頭區域歸屬順天府管轄,也隸屬於戶部抽稅,沿路這一帶人煙稠密。

  徐灝和晴雯說說笑笑的走出內城,漸漸的,往來行人開始變得擁擠不堪。

  以前的徐灝最討厭人挨著人的地方,現在則高興的不得了,人丁越是興旺,越代表著大明國力蒸蒸日上。

  到處都是管稅的官吏和校尉,稽查來往商家有無漏越,他們腰上懸掛著亮閃閃的虎頭牌,一個個耀武揚威。

  一隊隊的巡城官兵斜背著狼牙箭袋,手握鋼刀,挺胸抬頭的招搖過市。

  路邊一家家的客棧前,燈籠上斗大的客字隨風搖擺,招呼著過往旅客;一戶戶的店舖門上掛著各式各樣的招牌,吸引著四方遊客。

  遠處,排著隊等著進城的人們一眼望不到頭,一個個挑著貨擔的漢子額頭冒汗,不時有甩著鞭子的車伕駕著馬車,高喊讓開讓開。

  因為這裡人太多,大多又是底層的勞苦大眾或小商販,所以交通規則根本不適用,所有人擠在一起,只能慢慢的往前移動。

  就好像後世的菜市場或批發市場一樣擁擠熱鬧,民生之必須,而古代又因為城牆的侷限性,不管如何規劃,也難以解決擁擠狀況,即使城內連續增設了南北坊市。

  挑擔子是這裡最具特色的景象,一擔擔的花卉或食物打身邊經過,帶來一陣香風,反之則是挑往城外的尿糞擔或餿水擔,那臭味熏人作嘔。

  爭先搶後的一準是蔬菜擔和魚蝦擔,急著挑到地方販賣;慢悠悠的則一定是井水擔河水擔,男人們成群結隊的聊天說笑,不緊不慢的把水挑回家給婆娘燒水煮飯。

  七橫八豎像個螃蟹一樣移動的是柴火擔,一個跟著一個的乃是大商戶的夥計。

  路邊的乞丐蹲在地上玩蛇吸引路人,一些窮苦婦女手臂挽著籃子,給行人縫補衣物,遊方僧道唸著經文,沿街化緣。

  晴雯幾乎沒來過這裡,用手絹掩著鼻子看來看去,感到十分有趣。徐灝被擠得不耐煩了,拉著她轉彎到了一條大街,兩邊大多是香貨店。

  有的店舖生意興隆,有的冷冷清清,走到盡頭就越過了碼頭。四岔路口,一直向南是貢院附近的大儒坊,往東是南柳巷,往西是北柳巷,章家居住的內柳巷也在這附近。

  走了好半天,走累的晴雯問道:「到底要帶我去哪?」

  「不是閒逛嘛?」徐灝指著前方,「那裡的揚州早點很有名,我帶你去嘗嘗。」

  「嗯。」晴雯很開心,順著指引看著前方的茶樓,大門兩側各有兩扇粉白色的耳門,後面是個很大的院落,白色的院牆不高,能看到幾株碧梧,數桿翠竹,還有十幾顆梅、杏、桃、石榴樹。

  正值四月天氣,茶樓外的花台裡面的芍藥開得爛漫可愛,茶樓正上方一塊楠木匾,天藍色的大字寫的是「揚州館」。

  中間六扇粉白屏門,晴雯跟著徐灝走了進去,對面擺列了一張海梅香幾,雪白的牆上掛了一幅揚州山水的堂畫,兩邊掛著泥金錘箋對聯。

  風來水面千重綠,月到天心一片青。

  晴雯欣喜的道:「真是雅緻,不同凡俗。」

  徐灝笑道:「這裡往來無白丁,自然雅緻了。」

  被夥計請到了二樓雅間,牆上掛了一幅「阿房宮賦」的橫披,一側靠窗的露台放了一張紅木十仙桌,上面擺了一支龍泉窯古瓶,瓶內插了五枝細種白芍藥。雕欄湘簾,清幽靜雅。

  晴雯憑欄欣賞著外面的景緻,徐灝點了一壺上好香茗,一盤生肉筍包,一盤火腿糯米燒麥,一盤五仁豆沙饅頭,一盤蟹肉蒸餃。

  門開著,堂裡有位說書先生正在講關於揚州的故事,跟著過來的家人點了些小菜點心。

  吃完早飯,徐灝又帶著晴雯逛了一上午的貢院和烏衣巷,中午選了家山西麵館。

  「客人請進。」跑堂的慇勤打著招呼。

  徐灝揀了一樓大廳正中間的桌子坐下,晴雯沒帶丫鬟,逕自坐在一側,家人坐在隔壁桌上。

  跑堂的用抹布擦了下本就光可鑑人的桌面,泡了兩盞蓋碗茶,問道:「老爺今日幾位尊客?」

  「八個人。」徐灝回道。

  「好嘞!」跑堂的馬上擺了八雙烏木牙箸,十多張席紙,八個小磁碟,然後站在旁邊伺候。

  晴雯好奇的拿起席紙,質地有些像宣紙,顏色粗白有些粗糙,而以前大多提供草紙,可謂是前進了一大步,如果在這麼發展下去的話,面巾紙什麼的大概都會應運而生了。

  點了刀削麵和酒菜,正吃著呢,一邊的兩個食客發生了爭吵。徐灝一瞧認得,一個是禮部簽押房的文書,名叫鄭貫之,另一個則是兵部收支房的記賬袁煥。

  徐灝開口道:「怎麼回事?」

  臉紅脖子粗的鄭貫之一回頭,吃驚的站起來,說道:「哎呦,徐老爺怎麼在這兒?」

  「在下見過徐老爺。」袁煥也非常吃驚。

  他二人偷偷瞧了眼含著笑的晴雯,心中猜測不已,徐灝也懶得解釋,把人招呼過來,要他們入席坐下,詢問原因。

  袁煥說道:「您給評評理。去年臘月,鄭大老爺厚愛我,托我幫他借了八十兩銀子,九扣三分錢,答應今年三月歸還。哪知到了日期非但不還銀子,連人都躲藏了起來。我三番五次跑到他府上請安,他家的管家隨口答應,今兒說什麼昨日在哪個朋友家小住,明兒又在哪個行院家吃花酒未曾回來。

  為了找到他,我不知起了多少早,少睡了多少覺,東跑西找,鞋子都跑壞了,也找不著他尊駕。那債主遂成天跟我吵鬧,說我騙了他的銀子。好不容易今日巧遇他鄭大老爺,管他要銀子,他竟叫我玩蛋去,您說可氣不可氣?

  鄭大老爺,咱們今日打開天窗說亮話,有銀子便罷,若沒有銀子,我同你鄭大老爺一塊去順天府打滾龍,問問六部裡的同僚朋友,看我袁煥做的過分不過分?」

  他二人都是未入流的官吏,吃花酒管不到他們身上,所以沒什麼避諱,當然如今嫖-妓也得做的隱晦些。

  袁煥說完,鄭貫之馬上說道:「徐爺,您聽我說,我同袁老哥向來交好,錢財上的事已非一次。去臘,承他的情,幫我借來八十兩銀子,約好今年三月歸還。怎奈因我有件公事尚未就手,所以耽遲到今,累及袁老哥跑了幾回,怪不得他今日生氣。可是我最近手頭確實沒錢,還要懇情等到節下,到時必連本帶利一齊歸趙。」

  「不行。」袁煥叫道:「今日肯定不能過閘,不是我不顧情面,而是拖不下去了,做人得講信用。」

  徐灝開口道:「老鄭手頭緊,區區八十兩,你就寬限他幾日,反正也誤了期限,叫他趕緊還上就是了,何必為了幾兩銀子置氣?」

  「徐爺,您不曉得在下的苦衷。」袁煥嘆了口氣,苦笑道:「那債主是個暴脾氣,你借他的銀子約定三個月,到了三個月零一天還他銀子,那心裡也不舒服,罵罵咧咧的。我不怕說出來讓您和這位嫂夫人以及兄弟們譏笑,只因俸祿低家境清寒,我時常代債主經經手,落個幾文好貼補貼補茶水。那就是一彈打的雀兒,說翻臉就翻臉,如今被鄭大老爺這筆銀子打住嘴,連我也叫不響了。今日我和他說寬限幾天,人家斷不同意,除非拆了東牆補西牆,鄭大老爺多破費幾分利息才行。」

  鄭貫之礙於徐灝在場,本身又是要面子的,馬上說道:「聽你的,怎麼說怎樣好。」

  袁煥說道:「事到如今只有一個辦法,另覓個金主借筆銀子,先把錢還上,不知鄭大老爺意下如何?」

  「行。」鄭貫之一口答應了。

  徐灝見狀微微搖頭,金陵這樣倒驢不倒架的人多了,就和落魄的滿清八旗子弟一個德性。

  「說句不懂事的話。」袁煥邊說邊連連拱手,「還得另外寫個憑據,然後我好去尋門路借錢。」

  鄭貫之只求今日不還錢,大咧咧的說道:「理該如此。」

  「那好。」袁煥頓時一躍而起,跑到對面的書鋪買了一張印花紙箋,又借了個黑墨碟子,一支舊筆,都放在了桌子上。

  鄭貫之正要提起筆寫,袁煥說道:「你先緩緩,我要算一算。」

  他喊跑堂的要了一個算盤,對著鄭貫之算道:「前借了本銀八十兩,已經過了十天日期,要認三兩銀子的轉頭,加上三個月的利息,現在必須得借一百兩銀子。

  因要扣去五兩銀子的折頭,四兩五錢銀子的違約,三個月的利息,還得要一兩五錢銀子的中資,一兩五錢銀子的價費,又要扣一平一色,計銀一兩。如此清還以前的借之項,起除淨盡,共計九十八兩參錢,還剩了一兩七錢銀子,賞了兄弟我給你弟妹侄兒打頓牙祭,我買雙新鞋穿穿吧?」

  「那還用說?」鄭貫之當著人前十分敞亮,拿起筆就寫了借據。

  晴雯悄聲問道:「他說的什麼?我怎麼一句聽不懂。」

  徐灝輕笑道:「這都是部裡說習慣的行話,別說你,我也聽不明白。」

  寫完了,袁煥開心的道:「適才言語冒昧,小弟實在不知受了那債主多少氣,加之白跑了多天腿,見了哥哥難免一肚子氣,得罪之處,望乞恕罪。」

  鄭貫之也客氣的道:「都是我的不是,連累老弟了。等我有了錢,再親自感謝吧。」

  當下袁煥將新的票據收起來,約好明日午後在揚州茶館,將那八十兩的欠票退還。

  等他們回到自己的座位吃喝,晴雯說道:「金陵這樣的人真多,明明家裡省吃儉用都不夠過日子呢,還非得在外頭裝大爺,借了錢還不起,東躲西藏的連家都不敢回,丟人現眼。就怕為了錢鋌而走險,收受賄賂貪贓枉法,最終東窗事發,連累妻兒子女。」

  徐灝點點頭,實際上這幫人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家學淵源練就了一身油滑無比的本事,撈錢的手段多著呢。一般而言,隨便對外省官場透露點消息,或幫著說個人情,不愁還不起錢,他們等閒不會蠢到幹掉腦袋的事兒。

  這也是古往今來官吏的常態,反正陞官無望,得過且過的混日子唄。

  吃完飯,喝了一杯茶,徐灝告別袁煥和鄭貫之。一出來,看見一個人在外頭對著家丁訓斥。

  這人看上去三十來歲,白淨臉,大眼睛,臉上似乎有些怒色,那家丁唯唯諾諾的聽訓。

  「現在的人太不像話了。」這人扭頭對身邊的朋友解釋,「早間小弟要家人去小東門的碼頭雇只大船,他剛剛來回我,說碼頭上的人說僱船的人太多,大船最少四兩銀子,家人還了二兩銀子,那船家就譏諷二兩銀子就想叫船?還是拼艘船坐坐吧。」

  那朋友聽了說道:「四兩銀子?怎麼不去搶?」

  「是啊!」這人又說道:「在城外坐船轉轉,一兩銀子足矣了。這不他們爭論了起來,船家仗著人多,竟要打我的家人,真真欺人太甚。我這就叫他回家取我爹的名帖,到上元縣去,務必要封了那船家的船不可,看他們能怎麼樣?」

  朋友笑道:「這些船家都是喂不飽的狗,最會欺軟怕硬,見你利害,一准裝死狗服軟。」

  徐灝微微皺眉,在金陵僱船遊玩一向很貴,一艘大船,船傢伙計四五個人,供吃供喝的如果包一整天,四兩銀子真不貴,尤其是春夏季。

  不過小東門的船不是畫舫,一般的畫舫雇一天至少不得二十兩?應該是走城外的普通船,他忽然上前說道:「兄台貴姓?」

  那人見他一副財主形象,倒是氣度儒雅異常,兼且身邊陪著個氣質出眾的中年美婦,忙拱手道:「小弟姓吳名珍,金陵人氏。今日黎明,舍親家老太太去世,打發人到敝家報喪。小弟因今日要陪諸公,不能分身侯殮,故先趕過去拜了拜,急忙趕回城裡來。早上叫夥計去雇艘大船打算請諸公遊玩,不想惹了一肚子氣。」

  徐灝掃了一眼他的幾位朋友,看模樣都是些讀書人,有老有少,有丑有俊,大概是進京來參加宏詞科的。

  能被地方舉薦進京,自然都是飽讀詩書之人。如果猜測沒錯,那這位叫吳珍的想必也是個名士。

  心中一動,徐灝心想我何不混進去?一來免費坐船,二來看看後事如何,三來也算為國驗驗這幫人的成色,有無真才實學。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23:39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台閣體

  徐灝和晴雯在麵館外等著一群名士吃飯,然後好一起去結伴遊玩。

  就見吳珍吩咐跑堂的燙一斤高粱酒,點了四道熱菜,又交代下五碗一錢二分的面,而外面的下人們則每人多添六分的面,沒有酒菜。

  外頭有涼棚,所以徐灝也不著急,買了對面大娘鎮在井裡的酸梅湯,坐著一口喝下去,涼爽的感覺沁人心脾。

  晴雯十分注意保養,不敢喝太涼的飲料,她不時觀察名士們的吃相,似乎讓她頗為失望。

  徐灝見狀笑道:「就和咱倆一樣,中午純是來吃麵的,誰會在這裡故作風雅,飲酒聊天呢?」

  晴雯對此笑而不語,那邊跑堂的挨個詢問各人愛吃什麼澆頭,過了一會兒,那些人呼啦呼啦的喝著熱酒,就著用高湯燙的一碗乾絲,吃麵吃的不亦樂乎。

  快要吃完的時候,先前挨訓的家丁領著一個公差跑了過來,二人走近吳珍身邊,家丁說道:「少爺,他是上元縣的差人。小的回到家裡拿了老爺的名帖,去了縣衙,縣裡立即派人隨小的去了小東門碼頭,已將那船封備現成,等著少爺上船。」

  吳珍滿意點頭,對著差人笑道:「有勞了,你陪著他去吃麵,回頭賞一兩茶敬奉酬。」

  這時一位朋友抹了抹嘴,說道:「既然船已找好,難道今日就我們幾個坐在船上?那位先生有內眷陪伴,我們卻甚是寂寞無味,何不將吳兄弟的貴相知請出來玩玩?」

  吳珍說道:「他不會說話,帶個啞巴上船更是無趣。小弟聽聞城外天凝山進玉樓新來了一個姐兒,名叫月香,色藝兼優,我們何不將她喊到船上來瞻仰瞻仰?」

  那些名士紛紛欣然笑道:「如此甚妙。等船出了水關,到了天凝山碼頭,咱們一起上岸去請她。」

  聽著他們的談笑,晴雯扭頭看了眼徐灝,就見徐灝的臉色很是失望,逕自起身連聲招呼也不打,直接走了。

  路上,晴雯問道:「時下名士不都如此應酬?老爺何必失望?」

  「沉溺於男色女色,一群庸人罷了。」徐灝說道。

  回到府裡,管事稟報說沐皙帶著家眷回京了,徐灝這才高興起來,說道:「快請他來書房,把諸位老爺也請來,今晚備酒宴接風。」

  介壽堂,徐煜躲在裡間看著外面,徐青蓮徐碧桃等人先迎了出去,見了徐綠竹,姐們間相互問好,攜著手進來。

  沐凝雪蕭雨詩以及徐蘊素徐湘雨等一屋子的女人都站起來,當下一番熱鬧自不必言。

  單說徐煜偷偷觀察著姑媽的兩個女兒,這些年沐皙夫婦一直在外,表妹長什麼樣都已經忘記了。

  年紀略大些的是沐采春,生得一張鵝蛋臉,身段略微有些豐潤,兩彎臥蠶眉描了綠翠,天生一雙笑眼,膚色瑩白,模樣酷似姑姑徐綠竹。

  見她大大方方的笑著和太太說話,蕭氏問她的年紀,說十五歲了。

  再看那一個,身段比朱明之還要嬌小些,纖腰看似不盈一握,站在那裡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

  裙子下邊露出三四寸桃紅色的小褲角兒,一雙雪白的繡鞋,上面穿著件湖色緞白鑲滾邊的宮裝,可謂是腰身弱細如柳,滿身的膩態,一張粉白的瓜子臉,朱唇小的可愛,真和櫻桃似的。

  一見之下即令人印象深刻,一點不像金陵女孩,倒好似地地道道的蘇杭少女,徐煜不禁詫異道:「哪知道除了明之姐姐還有個她呢?」

  看那樣子,年幼大概也不過十四五歲,於是他忍不住走了出去。忽然又站住了,原來他素聞這位叫做沐凌夏的妹妹最有脾氣,大哥從漢王洲回來,曾去泉州拜見過沐皙夫婦,她連身為國公府嫡長子的大哥尚且要避而不見,何況我又算什麼東西呢?

  故而徐煜打消了念頭,心說橫豎要在咱府裡住一段時日,遲早要見面的,不急,只要我小心翼翼,時間久了大家也就熟悉了。

  不想徐綠竹問道:「煜兒呢?快叫來見見。」

  蕭氏笑道:「就在裡面呢,猴兒,快出來吧。」

  「是。」徐煜只好低著頭走了出去。

  「呦!」徐綠竹仔細一瞧,眼睛亮了,徐煜活脫脫就是當年的三哥,不由分說上前一把摟著侄兒。

  「姑媽好。」徐煜紅著臉想要掙脫出來,說道:「二位妹妹,一路辛苦了。」

  天生柔弱的沐凌夏立時紅了臉,沐采春卻笑著回應:「沒什麼。」

  摟著侄兒的徐綠竹不停的問這問那,徐煜一邊回答,一邊問沐采春幾歲了?

  沐采春坐在蕭氏身邊,說道:「過了生日就十六了。」

  「那妹妹呢?」徐煜又去問沐凌夏,鬧得沐凌夏低著頭紅著臉回不出來,沐采春代妹妹說道:「十五歲了。」

  沐采春轉過來問道:「煜哥哥多大了?」

  徐煜不好意思的道:「別問我了,講出來真慚愧死。」

  在一旁的徐蘊玉嗤嗤笑道:「連這也客套?老天爺,我真是聽不入耳。」

  徐煜笑道:「非我落入俗套,因我一向最怕聽人家叫我哥哥。」

  「這是何故?」沐采春感到好奇。

  家裡人人知道徐煜的心病,就怕一長大成了親,轉瞬間一切都變的人事已非,是以最近連帶著人家叫他哥哥,都覺得彷彿要長大似的。

  徐蘊玉當笑話說了出來,大家聽了都笑了起來。徐煜陪著笑,見沐凌夏不和自己說話也不肯笑,靜靜的坐在太太身邊,心裡頗以為遺憾,可又不敢去逗她。

  這時徐煁和徐煊笑嘻嘻的跑進來給長輩請安,徐煜發覺沐凌夏蹙起了眉,有些不太高興,便主動拉著兩個兄弟出去了。

  下午,沐蘭香邀請沐采春沐凌夏姐妹去了惜香軒,房間已經收拾好了,沐蘭香陪著聊了一會兒,有事要出去。

  留下蕭冰藍陪著姐妹倆,蕭冰藍說咱們府裡怎麼怎麼有趣,家裡幾處園子,怎樣怎樣的好玩,平常一粟園的女孩們讀書寫字、做曲子彈琴的人很多,天天玩也玩不厭。

  又說喜歡作詩的人也多,大大小小的詩社好幾個呢。說到這裡,沐凌夏終於高興了起來,羞澀的問道:「請問這裡誰的詩好?」

  蕭冰藍不改假小子性格,天真爛漫不喜作詩,信口說道:「第一要數明之姐,第二呢大約是韻寧,蘭香姐和蘊玉朱家姐姐她們在伯仲之間,好像大家差不多,就屬我和蘊素最差了。對了,除了明之姐和韻寧,就算二哥哥的詩好。」

  沐凌夏問道:「明之姐姐是誰?」

  「德慶公主呀。」

  蕭冰藍將朱明之的底細說了一遍,忽然笑道:「過些日子,大概就得喚她們作嫂子了。今次你們好不容易回京,大抵太太會留你們直到二哥哥成了親後,才會放你們回去吧。」

  事涉成親的羞人話題,沐凌夏臉紅紅的聽著不語。沐采春笑道:「你家二哥哥的詩集,我拜讀過,詩詞雖多,只是好句子卻少。」

  這話說的沐凌夏嘻的一聲笑了出來,蕭冰藍驚呼道:「這麼說,兩位妹妹的詩一定好了?想來也有詩集,可否借給我讀讀?」

  沐采春笑道:「我的呢也不見怎麼好,可看不得。還是我妹妹善詩,明兒我拿給你瞧瞧。」

  蕭冰藍迫不及待,當即要沐凌夏背幾首給她聽,而沐凌夏謙虛的說不好,死活也不肯說。因初次見面大家都不熟悉,蕭冰藍也只好作罷。

  過了一會兒,上房來人喚她們去吃飯,三個女孩整理下衣衫,出去了。

  留在屋裡的春妍走到客房,對正在收拾行李,沐凌夏的丫鬟團兒問道:「剛才你們小姐說的,可真是作詩的大家嗎?」

  團兒抬起頭,笑道:「我們小姐說來也好笑,不拘各方面總說自己樣樣不如人家,謙遜無比,偏偏在幾句詩上頭她怎麼也掩藏不了。就說京裡那些翰林新作的詩詞,一到泉州,她就會拿起筆來批削,自己有了什麼得意的句子便送過來。

  貴府三老爺寵她,每每又呈送宮裡去,如此宮裡時常有些賞賜下來,所以她用的筆墨紙硯全是聖上御賜的,其實我瞧著也沒瞧出什麼好來。」

  這件事是真的,就在去年,徐灝突然收到沐皙寄來的詩句,言辭間對小女兒的才華得意的不得了,他便直接轉送去了乾清宮。

  徐灝身邊才華橫溢的女人多了,沒當回事,也沒有對孩子們說起,反正今年沐皙一家子會回京述職。

  春妍開玩笑的道:「照你這麼說,那你的詩才豈不比你家小姐更高一層了?」

  「那倒不是。」團兒笑了笑,解釋道:「你不知道,為何三老爺要把姑娘的詩作送進宮?還不是因為她的詩全是些台閣體,說來說去也不過是些華麗辭藻堆積而成的。」

  「哦,原來這樣。」春妍頓時明白了。

  所謂台閣體又稱為「館閣」,這些年主要由內閣與翰林院形成出來的,以楊士奇、楊榮、楊溥為代表的一種創作風格。

  現如今乃是太平盛世,因此文人的詩作開始追求雍容典雅。歷史上從不缺少這些粉飾太平、為帝王歌功頌德的應制之作,好比後世的官樣文章。

  這些作品大多脫離社會生活,缺乏實際的生*經驗,內容呢大多比較貧乏,詞彙華麗卻也往往俗不可耐,真正的佳作甚少。

  洪熙朝以來還算好的,越到後來越顯得毫無生氣,後世評論甚至比宋代的「西崑體」影響更壞。

  總而言之,台閣體迎合了帝王統治階級,與朝廷的意識形態即程朱理學密切結合,表現了洪熙朝以來國泰民安的「雅正平和」之風,有著濃厚的道學氣。

  這方面徐灝壓根不知道,就算瞭解也不會去抵制,因為這是必然的,難道你要反對主流文人們陶冶情操,追求「性情之正」,抒寫「愛親忠君,咎己自悼」的情懷嗎?

  主流文人也就是官紳階層,他們自出生起就不愁溫飽,一輩子只知道讀書,一輩子的人上人,所以也別指望他們充滿對下層百姓生活的關心關懷,這些台閣體文人大多追慕宋代文人的風範。

  為何唐伯虎等人的詩詞會被世人所推崇?正說明了明朝的老百姓對官樣文章並不感冒。台閣體發展到明朝中葉,也漸漸自身產生了一些變化。一個例子就是徐珵徐有貞了,因在仕途上的起起落落,被人諷刺,他的台閣體詩詞所表現出來的人生感受,要比三楊來的複雜一些。

  著名的李東陽被稱為茶陵詩派領袖,他以內閣大臣的身份主持台閣體的主流詩壇時,雖文風仍大致在台閣體的範圍內,但他論詩,一是強調宗法杜甫,二是比前人更重視詩詞的藝術,曾提出「宋詩深,卻去唐遠;元詩淺,去唐卻近」的觀點,表達了對宋詩的不滿。

  歷史上等到了明朝中後期,因國力衰弱,強敵環飼,社會崩壞,模仿成風千篇一律的台閣體,其萎靡的文風自然為時代所不容,在各個流派的衝擊下,漸漸退出了文壇。

  歷史上在弘治、正德年間,出現了前七子的流派,代表人物為李夢陽、何景明、徐禎卿、邊貢、康海、王九思、王廷相。還有嘉靖、隆慶年間出現的李攀龍、王世貞等後七子。

  前七子皆是進士,對朝政的腐敗和軟弱的士氣極為不滿,強烈反對流行的台閣體八股習氣。其主張被後人概括為大力提倡「文必秦漢、詩必盛唐。

  旨在為詩文創作指明一條新路子,以拯救萎靡不振的詩風。

  前七子都懷著強烈的改造文風的歷史使命,卻走上了一條以復古為革新的老路。

  前七子崛起文壇之後,其復古主張立即迅速風行天下,成為當時的思想之主流,掀起了一場復古運動,這在明代史上有一定的進步意義。

  這很像中世紀歐洲的文藝復興運動,可惜因黨爭和各種的天災人禍沒能形成氣候。

  不知道在徐灝這只蝴蝶所帶來的全面影響下,接下來的前七子能否掀起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復古運動,會不會使得大明重現漢唐氣魄!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23:40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滿壇香

  屋子裡,鎏金銅鶴的尖嘴裡不停噴出香霧,閒來無事的春妍與團兒繼續聊天。

  春妍添了一塊龍誕香,隨口問道:「二位姑娘可許親了沒有?」

  團兒笑道:「說到親事呢,亦好笑得很了。我們老爺深受三老爺的熏陶,兼且對寶貝女兒又鍾愛的如性命一般,所以事事由著她們自己作主,終身大事也如此。而小姐們素來不欣賞武人,便在家裡開了一個詩社,請老爺面試那些名士才子,可惜這一年來沒有一個中選的,有才的沒有貌,有貌的又不得才。」

  「竟有此事?」春妍聽了暗暗乍舌,這方面沐家老爺可比三老爺還要大膽開明呢。

  沐皙確實比徐灝要放蕩不羈多了,沒什麼門第觀念,只求女兒能夠稱心如意。

  說起來福建自從宋代開始文風崛起,大詞人柳永、抗金名相李鋼、宰相蔡京等,兩宋期間,福建一共出現了十九位狀元,進士數量更是居天下之冠。

  明朝以來,福建的進士也僅次於江西、江浙,文風斐然。但近十幾年來,隨著全面開放海禁,遷閩南人客家人入台,入海外諸洲,似乎一下子引爆了福建人外出冒險的天性,使得讀書科舉的氛圍有些變淡了。

  尤其是在貿易繁榮的泉州,讀書人的身上不免多了幾分市儈,總之姐妹倆沒能挑選到中意的小鮮肉。

  團兒又說道:「倒是一到金陵,我家老爺聽說有個詩會,興沖沖的去了。果然這邊的才俊多,老爺一下子就相中了兩位。一個姓盛,一個姓何的,當場叫管家去詢問,哪知道這二人都娶過親了,姓何的已有一妻一妾。」

  「姓盛?」春妍心說莫不是盛先生?

  「倒是我家二小姐,竟叫人把御賜刻有才貌雙絕的圖章交給了那姓盛的,大有甘願做小的樣子,姐姐你說這算什麼?」團兒說完嘆了口氣。

  春妍驚訝的合不攏嘴,說道:「她那樣害羞之人,怎麼可能如此?」

  團兒苦笑道:「她說此乃終身大事,一定要合自己的意,不然便要抱恨終生。唉,此事鬧得我家老爺好不苦惱,堂堂侯府千金豈能給人做小?」

  「你家姑娘真是怪人。」

  春妍不理解的搖搖頭,笑道:「其實近年來金陵類似的事多了,附近就有個大臣家的小姐,也起了個詩社的名頭選女婿,不知怎麼前兒就選中了咱們二爺,他家遂請二爺面試去。呵呵!二爺覺得有趣也就去了,回來講給太太們聽,大家都笑的了不得。二爺說那位小姐又粗又笨,長的和水牯牛似的,她選男人,男人也得選選她呢。」

  團兒以為說的是玩笑話,笑道:「此事敢是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你不信大可去隨便找個人問問。」春妍笑著說道,「大抵一家有女百家求,模樣不好的人家才會巧令名目招婿,有的甚至強行把進士郎騙入家裡拜了天地,生米煮成熟飯。每次科舉時,都會鬧出此類幺蛾子官司。我想你家小姐的人品這麼好,不管看中誰,都是男方的幸運,只是太過嬌小了些,有人說她像黃鶯兒呢。」

  團兒笑問道:「誰說的?」

  春妍說道:「先前三少爺和漱大奶奶說的,你們大姑娘像個喜鵲,二姑娘像黃鶯兒。」

  「是很像。」團兒會心一笑。

  聊了半天,外面小丫鬟報說:「小姐回來了。」

  春妍急忙跑過去打起門簾子,團兒迎了出去,就見兩個丫鬟扶著明顯醉了的沐凌夏進來。

  「怎麼了這是?」

  春妍問道,看姑娘的雙頰紅的和桃花似的,嫣紅一片,兩隻眼眸欲開還閉的顰著眉兒,好像是嫌屋裡的燈火太亮了,她馬上把桌子上的燭台吹熄了幾支蠟燭。

  團兒攙扶沐凌夏到上-床躺著,春妍正要找水擰濕手帕,徐煜匆匆跑了進來,懊惱的道:「真真對不住,真真對不住了!」

  躺著的沐凌夏眸光流轉,掃了他一眼,便有些支持不住了。

  湊到近前的徐煜聞著她呼出來的口氣,除了不難聞的酒味之外,還有些淡淡的荳蔻香氣,心說好女兒的身子是水做的半點不假,即使醉了也這麼可愛。

  因見沐凌夏一隻手墊在枕頭上,一副側過臉要睡覺的光景,一時間,徐煜頓時忘了形,伸手要替她蓋上錦被。

  在一旁的團兒開口道:「不勞少爺了,還是我來服侍吧。」

  「哦,好。」徐煜這才發覺冒昧了,訕訕的收了手,看著凌夏的俏臉忽然間又分外紅了一層,打耳根子上一直暈紅到了兩個小酒窩上,不勝嬌羞柔弱之態,他心裡頓時感到十分憐惜。

  這份感覺徐煜還從未體驗過,雖說自己的妹妹們全都惹人憐愛,可是那都是披著美貌可愛外表的小惡魔,比如好動的蘊素身手矯健的不像話,自小得名師教導,兩個他大概也不是對手。

  蘊玉好似一顆無暇美玉,但那張利嘴最是不饒人的,胸有丘壑心有千千結,父親就時常說蘊玉的秉性最像他。

  嘴甜的韻寧天分極高,傳承了徐家女人的小才女,看似柔順實則性情極為孤傲,可謂是哄起人來不償命的主兒。所以與其說徐煜是她們的哥哥,反不如說是她們的弟弟,長期以來任由妹妹們奚落,敲詐,捉弄以及照顧,端不起一點身為兄長的架子。

  在沐凌夏的身上,徐煜油然而起了當哥哥的衝動。

  這時團兒已經放下了帳子,徐煜便走開來。春妍笑問道:「二爺怎麼把姑娘灌醉了?人家今天剛到,怎麼過意的去?」

  徐煜皺眉道:「我怎麼會灌她?是太太們不知她的酒量,她們姐妹挨個敬了一杯,連我也要敬一杯。當時我感覺她不太好的樣子,怕醉了,勸不要喝,不料她誤會我怪她,竟一口兒吃了,當即臉色飛紅,我看她真醉了,趕緊叫人扶她回來。唉,總之都是我的不是,明兒我來給她謝罪吧!」

  說完他一拍腦袋,叫道:「那一個別又被她們灌醉了,我得去盯著。」說著自己拿了只風燈跑了出去。

  沐家幾個丫鬟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團兒亦笑道:「素聞二少爺性情好,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倒是春妍聽了苦笑連連,不是說徐煜賈寶玉似的性格不好,站在什麼立場而已,眼看那位要一口氣娶四個媳婦,自然令她們幾個有了曖昧的丫鬟一下子變得舉棋不定了,糾結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躺在床-上的沐凌夏睜著眼眸,生性害羞的她聽到徐煜每講一個她字,她的臉就跟著紅一紅,偏偏徐煜一口氣講了多少個她字?整個臉蛋熱得都要熟透了。

  末了,說道她們時,他的語氣已經一副當作自己妹妹的親暱口吻,雖然令她欣慰,可也一法的不好意思起來,幸而隔著帳子沒人發現,不然可真要羞死了。

  就這麼暈暈的胡思亂想,過了一會兒,就聽隔壁的沐采春回來了,也不來看自己,隱約聽見那邊放帳鉤的聲音,知道姐姐也多少醉了酒。

  因二家的至親關係,沐皙夫婦自是很想將她們姐妹之一許給徐煜,只是礙於沐蘭香沒有說出口。

  故此沐凌夏忍不住把他的言談舉止仔細回憶了下,無不符合自己的心意。

  就這麼想著想著,又不禁想到了盛先生的身上,沐凌夏馬上害臊了起來,紅著臉乾脆什麼也不要想了,合上眼眸很快沉沉睡去。

  與此同時,徐煜趕去送別。原來宣德皇帝心血來潮下旨要給徐煜主婚,還真就把妹妹以及沐蘭香、朱家姐妹一起指給了徐家,當然朱明之要為此請求免去公主的尊號。

  很狗血卻也很正常,禮法是由人制定的,也就會被人打破慣例,因為凡事總有例外,而大明公主其實也沒什麼政治地位,前期是作為籠絡功臣的聯姻工具,後期是用來體現皇家親民的禮物。

  總之沒人在這件事上頭與徐家較真,更何況下嫁的是徐煜,符合現階段朝廷籠絡功勛的慣例。唯一令人詬病的是四女同嫁一夫,但那又怎麼樣呢?人家雙方父母都不計較。

  正因為名分已定,是以朱明之急忙忙的要搬出去,她打算去江南走一趟,而朱家姐妹也要暫時搬回自家老宅。

  所以沐蘭香急著過來送別,朱明之將春妍留了下來,一來伴著徐煜,省得他思念,二來也要留個自己人負責裝修新房。

  碼頭上,徐煜呆呆望著漸漸遠去的官船,一時間悵然若失。

  次日一早,連沐蘭香也搬回了沐王府,大感不習慣的徐煜過來探望沐凌夏,不想沐凌夏身體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因醉酒一連病了兩天。

  徐煜心裡過意不去,遂有空就過來問好,一來二去的與沐凌夏熟悉了,如此一來,宛然就是第二個朱明之。

  這一天,沐采春和妹妹散步到了綠雲深處,裊煙送進來兩盤子點心。

  沐采春低頭一看,一盤子是切好的嫩香藕片,一盤子是紅色的糖糊,上面裹著許多小圓球,看不出是什麼食物,好像蜜餞一類的東西。

  晴煙看著她倆的反應,抿著嘴笑道:「二位姑娘久住南方,不會連這個都沒有見過吧?」

  她邊說邊取出幾把雪白的小叉子,遞過去說道:「請嘗一嘗,就知道了。」

  沐家姐妹自是不願吃此等糊裡糊塗的東西,很不情願,奈何身為客人又不好推拒。沐采春先伸手接過了叉子,叉起了一顆小圓球,猶猶豫豫的放到了口中,頓覺又粉又甜,還有些清爽的桂花香。

  沐采春笑道:「我明白了,這是蘇州人喜歡吃的糖芋頭。因掛了糊,所以一時記不起來了。」

  裊煙看著沐凌夏也嘗了一顆,便說道:「姑娘猜是猜著了,可猜得並不全對,蘇州人煮糖芋頭,不過用些砂糖罷了。我的這個則不同,除了將砂糖換了白糖外,還加了蓮子粉、栗子粉、桂花糖、橙皮、陳皮梅以及四季晾曬乾的花瓣,還有一些滋補身子的中藥。」

  「果然不同尋常。」沐采春笑道,「芋頭不值什麼,這配的佐料卻太貴了,也太費功夫了。」

  裊煙笑道:「閒來無事琢磨出來的吃法,沒什麼。」

  「喜歡就多嘗嘗。」徐煜對沐凌夏說,又對著沐采春說道:「中午就在這兒用飯吧,想吃什麼?」

  沐采春歪著頭想了想,說道:「想吃閩菜了,就怕你這兒沒有。」

  「怎麼沒有。」徐煜說道:「你們不是帶廚娘來了麼?正好昨日打福建送來一船食材,是我爹特意交代的。」

  「那太好了。」沐采春當即欣然念道:「那何不借花獻佛,請姐妹們過來吃席。我點佛跳牆、泉州醋肉、荔枝肉、雞茸魚唇、琵琶蝦、蔥肉餅。嗯,凌夏你也點兩道菜,正好湊成八個。」

  沐凌夏輕輕說道:「紅糟醉香雞和荷包魚翅。」

  忽然姐妹倆對視一眼,然後沐采春對著裊煙笑吟吟的道:「既然吃了你的糖芋頭,我們不能不回敬個八寶芋泥。」

  裊煙問道:「請姑娘仔細說說。」

  沐采春說道:「芋泥在福建本地又稱為芋茸,乃閩菜的招牌點心。每當逢年過節,亦或紅白喜事時,最後的壓軸甜點必定是芋泥。這八寶芋泥細膩可口,香郁甜潤,最適合女孩子吃了。芋頭不是蘇州的甜芋頭,而是福鼎盛產的檳郎芋,至於作法嘛。嘻嘻!」

  「還是說了吧。」沐凌夏不覺莞爾,笑道:「在泉州福州,向來喜歡用八寶芋泥來戲弄外地人。將芋頭蒸熟捏碎,混以芝麻紅棗花生等,用熟豬油等作料烹製而成。你別看端上來沒什麼熱氣,就以為是一道涼透的點心,實則內裡燙的很呢,包管不知情的人一口吃下去,會被燙的哇哇大叫。」

  沐采春笑道:「我可沒這個意思,不過想嚇唬嚇唬你們罷了。」

  「好啊!姑娘可真記仇。」裊煙無語道。

  徐煜大笑,興致勃勃的問道:「我爹很喜歡吃佛跳牆,聽說乃是閩菜之首,我想請教下名字的由來?」

  沐采春說道:「民間相傳有二,據說唐朝高僧前往福建少林寺途中,路過閩都福州,夜宿客棧,正好隔壁的官家以『滿壇香』招待賓客,高僧嗅之垂涎三尺,頓棄佛門多年修行,跳牆而入一享那滿壇香,佛跳牆遂因此而得名。」

  沐凌夏接口說道:「滿壇香以福建風俗,新媳婦出嫁後的第三日,要親自下廚露一手茶飯的手藝,侍奉公婆。博取賞識。傳說有一位富家小姐,自小嬌生慣養,不習廚事,出嫁前夕愁苦不已。

  她母親便把家裡的山珍海味都拿出來做成了各式菜餚,一一用荷葉包好。告訴她到時該如何烹煮。誰知這位小姐竟將燒製方法盡數忘光,情急之間遂將所有的菜一股腦兒倒進一個紹興酒罈子裡,蓋上荷葉,撂在灶頭。

  到了第二天,濃香飄出,四溢滿院,合家連讚好菜,這就是「十八個菜一鍋煮」的「滿壇香」的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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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紅雯

  四月中旬的金陵已進入了炎炎夏季,御花園的芍藥大開,皇太后下懿旨邀請在京三品以上命婦進宮賞花。

  今日正好是杜芊芊的生日,亦邀請姐妹們過府同樂一天,徐綠竹不願進宮湊熱鬧,隨著蕭雨詩等人帶著沐采春徐蘊玉等小姐們來了。

  席間缺少了諸位太太和徐青蓮、徐碧桃、沐凝雪等當家夫人,還有徐妙錦徐翠柳沐青霜幾個,未免顯得美中不足。

  酒過一巡,杜芊芊說道:「咱們也得熱鬧熱鬧,難不成少了她們幾個,就鬧不起來了麼?」

  徐翠雲說道:「如今年紀大了,哪還有當年的那股勁?」

  「誰又說作詩什麼的?沒得貽笑大方。」杜芊芊笑道,「既然喝酒,這啞酒吃著太過無趣,行令分題不好,猜拳猜枚又太嫌俗氣,不如折一枝芍藥花玩一玩擊鼓傳花吧?通俗易懂又公道爽快,只要人多就有意思,反正咱們今日的人也不算少了,你們看看可行否?」

  「你今日是壽星姥,我們還有個不依的?」徐綠哥呵呵一笑,其她人也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杜芊芊說道:「那好,叫我家的紅雯到外頭打鼓去。對了,她現在已不跟著蘭香了,又來伺候我。」

  大抵因婚事已定,紅雯等不願陪嫁的丫鬟隨之請求留在沐家,大傢伙都這麼想到,不然的話可就耐人尋味了。

  想太太將自己的心腹丫鬟指給兒子,什麼深意不言而喻。同理可證,小姐身邊的丫頭無緣無故的離開,十有八九這裡面有文章,總之不怎麼好聽。

  眼見紅雯神態自若的去一邊折了枝芍藥,轉身回來坐在外頭,小廝們搬來了一面遍佈銅釘的花皮鼓。

  坐在一邊的蕭雨詩琢磨著上一次她主動給這邊的丫頭說親,繞過了各方面皆適合的紅雯,本來我們都以為是給煜兒做陪嫁的,難不成被蘭香他爹給看上了?

  這還是蕭雨詩不知道紅雯私底下和花農有了情意。

  於是蕭雨詩便試探的道:「為何單單要你家的紅雯司鼓?看來難保沒什麼關聯。赫赫,並且紅雯這丫頭,很會弄鬼,咱們可別著了她娘們的道兒,吃醉了酒,胡言亂語醜態百出的被別人笑話呢。」

  「你這潑婦胡說。」杜芊芊笑罵道:「你呀又多疑了,這能有什麼關聯?罷了,你想叫哪個,就叫哪個去打鼓,我又沒說非紅雯不可。沒的你多吃了酒,埋怨我家故意捉弄你們。」

  蕭雨詩微笑道:「換倒不必,但不許她看著咱們,需遠遠坐著打她的鼓,我才放心。」

  這邊紅雯聽了一笑,起身將座位挪到了花圃裡,以示清白。

  「好啦,你們不要鬧旁支兒了,聽我交代規矩。」年紀最長的徐翠雲開了口,「就從我開始吧,做令官的要先吃一大杯門面酒,再傳花下去,等鼓聲停了,花在誰手裡誰吃一杯酒,隨口念一句古詩,中間要有一個花字。數著花字看輪到了誰,誰即為令官,再由她傳起,若花到了令官手裡鼓止,令官只念一句詩就行,免喝罰酒。不是我偏袒令官,既吃了門面杯,就不能再吃罰酒了,不然做令官的太吃虧。」

  見無人反對,杜芊芊吩咐紅雯開始起鼓。

  坐在一側的沐凌夏睜大了眼睛,看著紅雯將鼓架在面前擺好,把衣袖捲了起來,又用手鐲壓緊了衣袖,露出兩隻雪白的胳膊,然後拿起了一對鼓槌,先在木邊上輕輕打了兩下,接著不緊不慢的敲了起來。

  鼓聲響起,沐凌夏扭過頭來看,徐翠雲喝了一大杯酒,將杯底給所有人看了一圈,把芍藥花遞給了身邊之人,如此一個個的傳遞起來。

  坐在她身邊的徐煜感覺無聊,蘭香躲著不出來,小聲說道:「咱們聯詩玩吧?」

  不想沐凌夏看得入神,沒理睬,徐煜無奈的摸摸鼻子。

  「哈!」沐凌夏拍手笑了。

  徐灝忙看過去,原來花傳遞了一圈,恰好到了杜芊芊的手中,鼓聲隨即停住了。

  蕭雨詩失笑道:「好,好!俗話說作法自斃,一點不錯的,偏生這頭一個就輪到了你。」

  杜芊芊也笑道:「你笑我受罰,卻不知我巴不得罰這一遭兒呢,足見我叫紅雯擊鼓,並非有意。亦可表明我的心跡,至公無私。」

  「哎呦!」徐綠竹無語的笑著連連搖頭,「罷了罷了,你快說花字流觴過令吧。玩一個小遊戲而已,還說什麼公啊私啊,可別笑壞了我們的肚子。」

  「日高花重影。」杜芊芊笑著說了一句。

  這邊席上,沐凌夏興致盎然的瞧著長輩們擊鼓傳花,

  沐采春卻忽然對徐煜說道:「昨兒在上房,聽太太們說起二哥哥成親後,要將所有的丫鬟重新篩選一遍,該放出去的放出去,該嫁人的嫁人,再仔細挑選一批新人進來,加上原來的老人,要相貌俊俏,性情又乖巧的,名字呢也要重新起過。」

  徐煜驚訝的問道:「這是何故?」

  「好像說現在的名字亂了套,叫人分不出是哪房的。」沐采春笑道。

  「哦。」徐煜皺起了眉,呆呆的坐著,突然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了。

  沐采春見狀咋舌道:「原來他還真有些痴氣?」

  「姐,你對他說這個做什麼?明知他受不得。」沐凌夏埋怨道。

  「怎麼,你心疼了?」沐采春笑問。

  沐凌夏臉一紅,不悅的道:「你又來,我不理你了。」

  誰也不知徐煜去了哪裡?不知不覺到了傍晚,散了席。蕭雨詩臨走時說道:「看來你身邊少不了她,紅雯這丫頭品貌好,人又伶俐,將來是個有福氣的。今年紅雯十八歲了吧?可惜頂多留二年,萬不能再霸著人家不嫁了。」

  「可不是嗎。」芷晴猜到了蕭雨詩的用意,配合道:「以前我們閒話時也談過她,好是好,無如人有些刁鑽,又自持生得有幾分姿色,凡事心高志大,事事喜歡爭先,所以我們擔心她隨蘭香嫁過來,由此惹出是非。」

  不料這幾句話被沐家一位親戚夫人聽到了,插嘴道:「紅雯那丫頭若配小戶人家,未免太可惜。譬如一朵鮮花,落在了糞土堆裡,依著我說,莫不如給老爺收了房吧。」

  此話一出,蕭雨詩和芷晴馬上相互對視一眼,一時揣測不出這話是親戚家夫人自己的意思,還是替杜芊芊說出來的?

  當然父親要收閨女的貼身丫鬟,雖不好看也不合乎禮法,但在狗屁倒灶之事多如牛毛的豪門算得什麼?擱在官員文人身上則大不同了。

  二人微微搖頭,不願再探究下去,讓人以為她們有意多管閒事。

  倒是杜芊芊笑道:「看來你們都覺得紅雯好,想勸我替我家老爺收房。實不相瞞,紅雯最早是在我身邊長大的,離了她好似少了一條臂膀,早先也曾想過收了。但我卻有些想法,因紅雯嘴強舌頭快,凡事不肯讓人,在我面前是不敢過分放肆,怕的是家裡姨娘她們,背著我受她的氣,是以我把她給了蘭香,不然還等到你們今日來勸我?」

  蕭雨詩頓時放下心來,笑道:「這話說得對,和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原來這位親戚夫人正是紅雯的遠房姑媽,當年送進來就是打著做姨娘的心思,後來紅雯跟了沐蘭香,能成為徐家少爺的姨娘自然更好不過,誰知又泡了湯。

  親戚夫人說道:「你們快別信她的鬼話,還虧你們說她說的不錯。其實她是不好直說出來,借了這一篇大道理,掩人耳目罷了。你們想一想,此事畢竟傳揚出去不大好聽,大抵會偷偷換了名字然後收房。想紅雯豈敢欺負姨娘?有她這位正室夫人壓著,真當紅雯有三頭六臂怎地?」

  「那我們走了。」蕭雨詩見狀不好多說,拉著芷晴上了車。

  當晚,沐家姓沈的姨娘伺候沐昂睡下後,一個人悄悄的走出來。進了上房,見夫人獨自坐在燈下出神,她輕輕倒了一盞茶,送了過去,含笑低聲說道:「日間幾位太太奶奶說的話,太太以為如何?」

  杜芊芊抬頭看了她一眼,皺眉道:「我已經說了不行,你此時又來問什麼?」

  沈氏說道:「太太的意思不消說了,不單老爺不能同意,又擔心紅雯背地裡欺負我等,這是太太的恩典,顧惜我們的地方。不過就像李家太太所說,有太太壓著她,難道好怕紅雯麼?太太所慮的是她暗中挑撥,一旦防範不周,惹出是非來!」

  「嗯。」杜芊芊的眉頭舒展開來,笑著點頭道:「你能領會我的擔心,那還來為什麼呢?」

  沈氏陪著笑道:「非是妹妹瑣碎,來纏問太太。我看紅雯不是個不明白的人,太太一心抬舉她,給老爺添個暖床丫頭,成為姨娘指日可待,何等體面?她是知道感激的。而且太太又這般賢明,她還敢使心眼兒麼?至於欺負我等無非是笑話而已。妹妹因紅雯一回來就為太太分擔一半,而我等雖進府多年,這方面確實萬不及她。明兒一旦紅雯出去了,難道仍要太太一個人操心家事麼?我們看著心裡也不安呀。

  若說學她料理家事,不怕太太笑話,我等小家小戶出身,年紀大了委實學不會了。還有斗膽對太太說一聲兒,現如今那位多少失了寵,我自從添了森兒,也力有未逮,如能把紅雯收了房,她就能伺候老爺太太身上的事,我呢也好一心一意的照顧孩子,豈不是一舉兩便?而老爺那邊,有太太硬做了主,老爺想必也不會反對。」

  杜芊芊聽了大感意外,因她的地位穩如泰山,所以很少去尋思小妾的事。對杜芊芊這樣的正房來說,既然丈夫已經有了小妾,隨著年齡增大,多一個少一個的就更無所謂了。

  古代身為正房的最大責任是管理好全家人,這與皇后一樣,給丈夫張羅納妾,恰恰是最有效的一種手段,不然以時下的奢靡風氣,妻妾留不住男人的心,成天在外花天酒地像話嗎?

  當然納妾得拿捏好分寸,小妾的人選一來要有年齡差,要保證丈夫的新鮮感,二來人選最好要控制住,分化瓦解其她小妾,三來女色總歸得有個度,不能把太狐媚的招到家裡,折騰死了丈夫怎麼辦?除非就是打著這個念頭。

  其它方面的考量也不少,古代大家族就是個縮小版的內宮,太複雜了,但是萬變不離其宗,說穿了這一切都是因為此乃男權至上的封建社會。

  對杜芊芊而言,沐昂並不是個花心的男人,這些年一共就納了幾個小妾,一個病死雲南,一個難產死了,如今只剩下了一妻二妾。

  她主要是覺得太累,等蘭香嫁出去,想有個人能幫著分擔一下。

  那麼忠心耿耿的紅雯無疑就是最佳人選,奈何當年的杜芊芊並不這麼想。

  現如今最早跟著沐昂的貞清早不復當年美貌,沐昂偶爾才進她的房,不過因貞清與徐灝有著一段淵源,對杜芊芊也極為恭敬,所以在沐府屬於特殊存在。

  貞清育有一子,凡事不爭不搶,常年在自己的院子裡自得其樂的生活。

  沈姨娘今年二十六歲,出身尋常人家,很有眼力價卻不識字,生了兒子後也對目前的富貴生活很滿意。杜芊芊確實是擔心紅雯性子太強,嘴不饒人,背地裡給她氣受。

  杜芊芊沉吟了半響,緩緩說道:「你是真願意麼?還是說得違心話,見紅雯是我的人?可不要收了她,日後你追悔不及,再跑到我面前來訴苦,我那時候可就不管了!反正你好生在心裡思量思量,不要因外人勸說,裝著說得這麼大方,最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哪敢呢?」沈姨娘笑道,解釋道:「委實我久已有心,實在是見您太操勞了,眼瞅著大小姐即將出閣,這日後?不是今兒見幾位奶奶說起,我也不好說出來,總之日後就算紅雯真個欺負了我,我也沒得怨的,太太只管放心吧。」

  問題是她越這麼說,杜芊芊就越覺得不妥當,本身她又很有主見,這麼多年的正房下來,手段高明著呢,不然為何內宅如此安靜?

  是以杜芊芊淡淡的道:「夜已深了,你去睡吧。此事我自有處置。」

  「是。」沈姨娘不敢再說了,老老實實的轉身離去。

  注視著她的背影,杜芊芊皺眉思索,這還是第一次有些看不透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23:42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白雲芳裡

  沈姨娘返回自己的屋子,聽到動靜的沐昂睜開眼問道:「你去她那邊好半天,做什麼?想必又議論什麼好事了。」

  「沒什麼。」

  沈姨娘笑了笑,吩咐丫鬟出去休息,推上房門,走到鏡台前卸了殘妝,洗了臉,一邊脫衣服一邊將剛才的對話說了一遍。

  沐昂叫道:「不可理喻,我還當你們說什麼好話呢,原來是在議論這些沒譜的事兒。虧了你們好意思說得出口,倘若被人家聽見,豈不是令我顏面無存?

  不對,她深知我的脾氣,斷不會說這個,一定都是你的主意,難道你服侍我覺得厭煩了?要找個人來替替?」

  面對男人指責,沈姨娘頓時不樂意了,站了起來,撂下臉說道:「真扯淡,這是夫人一個人的意見,與她們商量的,與我有什麼相干?我見你問我,才好意告訴你,你竟說我厭煩了服侍你,豈有此理。我若不想伺候人,當初也不來你家了,難不成過了幾年,又懊悔了麼?真正是笑話。」

  沐昂見她生氣了,不願意吵架,笑道:「我不過和你說笑,你怎麼還急了?好了好了,你聽更聲,再不睡覺明兒好起不來了。」

  說完,他翻身朝著裡面睡去。

  沈姨娘朝著他撇撇嘴,嘟噥道不說你的話嘔人,還說我急了,好心沒好報,難道我們為你張羅女人,好心甘麼?」

  獨坐薄衫寒透袖,紅欄暖閣著輕裘。

  臥聽道觀鐘聲清,掀簾北山積雪厚。

  次日清晨,沐凌夏拿著詩集一個人在園子裡散步,因剛下了一場雷陣雨,不禁回憶起一段往事。

  當時正好是三秋季節,刮著西風,秋天的風一向大,這時候乘船南下本是最宜行船的時節。

  但是那一年天氣乾旱,路上竟頻頻遇上逆風,行船甚是辛苦也甚是緩慢,加上大多數時候乾脆沒有一點點風,雖說是走的水路,秋老虎卻比走陸路還要悶熱,船艙裡猶如蒸籠一樣,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家人受不得了,紛紛把箱子打開,找出已經放好的絹扇。記得奶娘還問道:「近幾天奇熱,想來很可能突然變了天,你們應該找出衣物才是,拿什麼扇子?」

  丫頭笑嘻嘻的指著外頭,說道:「你看,那遠處岸邊漁船上的男人不都光著膀子麼?有人戲水,有人收拾魚。瞧那個蹲在船篷下喝酒的小夥子,不是拿草帽當扇子扇麼?」

  「那又如何?天氣這麼悶熱,大約要下雨了。」經驗豐富的奶娘望著天空,「一旦下了雨,天氣就要冷了。」

  正說著呢,客船到了瓜洲邊上,突然從西北天邊湧過來墨黑色的雲朵,鋪天蓋地,緊接著天空雷轟電閃,江上跟著捲起了狂風,耳聽如萬馬奔騰之勢。

  瞬間水流波濤洶湧,江天一色,狂風呼嘯,這時候船上的人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沐凌夏至今還記得當時的恐怖,船兒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激流中隨風顛簸,兩岸的船民和船上的人們大喊大叫,太嚇人了。

  沒等她反應過來,一下子被撲過來的奶娘緊緊抱在懷裡,她就看見兩旁的水柱高湧如山,將船兒夾在了中間,所有人再一次嚇得尖叫,要不就是摟抱在一起,閉著眼睛唸經禱告。

  她不知道這是受了颱風的波及,幸好地點位於內陸,也不是什麼大河,船家水手又極有經驗,客船在一個起落之後,迅速閃轉進了一邊的江汊。

  倒是後面的貨船在狂風駭浪的江面上旋轉得像車輪似的,忽沉忽浮,看上去情勢十分的危急。

  驚慌失措的水手不時驚呼,也不知道落水了幾個,船家氣急敗壞的大聲命令大傢伙合力撐著篙竿,試圖跟過來。

  不料因風力實在太大,「咔嚓」一聲巨響,結實的篙竿竟然斷了。船頭一下子失去了控制,撞在了河岸上,裂成了兩半。

  萬幸船尾順著慣性甩到了江汊裡,沒有造成大禍。這時候下起了傾盆大雨,很快風勢弱了下來,落水的水手們奮力游到了岸邊。

  這段遭遇被沐凌夏深藏心裡,因適才下了雨,所以想了起來。

  此刻已是雨過天晴,氣溫涼爽,低著頭的她抬頭一看,就見前方一片樹林子中,有一處竹籬茅舍,隱約看見其中還有幾間的青瓦房以及小紅門。

  青山疏林,木橋茅舍,猶如一幅山水圖畫,這使得沐凌夏的心情跟著寧靜下來。欣然走進去穿過了樹林,來到那院落前,赫然發覺竟是一座道觀。

  沐凌夏看看周圍的環境,山門兩側松柏參天,庵後是一大片的竹林,一位庵主領著兩個小徒弟,走出來笑著施禮。

  「見過師太。」

  沐凌夏急忙還禮,端詳著這位女道士,身穿雪白鶴氅,鶴髮童顏,慈眉善目,臉上的皺紋透著對人的關心,令人一見即大生好感。

  庵主笑道:「姑娘請自行進去吧,貧尼要去上房給太夫人講經,就不奉陪了。」

  「師太請便。」沐蘭香說道。

  庵主對徒弟說道:「快把你們師姑請出來陪伴客人,貧尼告辭。」

  因道觀地處徐府內宅,所以沐蘭香一個人也不害怕,當下好奇的走進小山門。

  大殿是正常寺廟的縮小版,但修得非常精緻,乃唐代大氣磅礴的大飛簷結構。

  乾乾淨淨的石階兩側有六株古柏,此外滿院種著各種芬芳的菊花,如同錦繡鋪地。看看東西廂房和後面的迴廊,俱是清素淡雅的風格,沐凌夏一見就喜歡上了。

  抬起頭來,大殿正門上有塊兒「白雲芳裡」的四字匾額,兩旁楹聯上句曰「殘月寒風晨鐘暮鼓」,下句云「芳草淨花心香慧燈」。

  沐凌夏邊看邊不住的點頭讚歎,這時那位師姑走了過來,三十來歲的年紀,姿容美貌,渾身上下透著大家出來的得體從容。

  客套幾句後,沐凌夏先進去拜了普陀觀音,又給三清祖師上了一炷香,然後隨著中年道姑到雲房裡坐下。

  道姑叫了聲「菲棠」,進來了一個面目清秀的小徒弟,「你去取你師傅的青瓷茶杯來,給這位小姐敬茶。」

  叫菲棠的小女徒應了聲轉身跑了出去,沐凌夏發覺菲棠不像個小尼姑,除了一身寬大的道袍外,處處透著府裡丫鬟的天真活潑。

  沐凌夏問道:「貴庵除了觀主和道尊之外,還有別的師傅?」

  道姑笑道:「難道你不知嗎?那是徐府未出嫁,帶髮修行的姑奶奶。」

  「啊!」沐凌夏頓時醒悟,忙問道:「是柳姑姑麼?」

  「正是。」道姑點頭。

  沐凌夏趕忙站起來轉身,那菲棠端著兩個汝窯茶杯走了進來,後面一位女道士含笑站在雲房的台階上。

  只見她黑髮梳髻,髮根束戴妙常白玉道冠,兩條鵝黃色的飄帶垂在胸前,身材修長,整個人飄飄若仙。

  身穿秋黃色的竹布廣袖夾袍,上罩藍白兩色坎肩,鴨蛋臉,膚色白玉無瑕,玉雕金刻一樣的俊美高鼻樑,雙眉細而疏,人到中年依然明眸皓齒,手執白絲佛塵,抿著紅唇看著這邊。

  沐凌夏急忙走過去說道:「孩兒見過姑姑。」

  徐翠柳拉著她的小手,笑道:「今早才回來,還沒來得及見你們娘倆,反而讓你先來見我。」

  沐凌夏震驚於姑姑的出塵仙姿,情不自禁的仰頭說道:「姑姑好美。」

  「赫!」徐翠柳頓時失笑,撫摸凌夏吹彈可破的臉蛋,「我們老了,你才是令人倍感疼惜的小美人。」

  與此同時,沐昂走到廳裡,妻子和兒女都在等著他,說道:「你們起得好早,是要準備出門麼?」

  低著頭的紅雯一等他坐下,吩咐其她丫鬟傳上來早飯,一家人食不言的吃完,漱了口,沐昂問道:「你特意叫人去請我,有何話要說?」

  「你們都退下。」杜芊芊說道,然後笑吟吟的看著丈夫,「也沒什麼事,因乃夫君的大喜,一則道喜,二來專門告之。」

  沐昂笑道:「無端端的,我能有什麼喜事?究竟什麼事,說吧。」

  「你先別問何事。」杜芊芊笑著拿起茶盞,「就問你可行否?」

  「你這話說得令我更糊塗了。」沐昂大笑,「既然是我有喜事,怎麼又可行不可行的?你現在說話時常牛頭不對馬嘴,不知是哪一搭兒。」

  杜芊芊嗔道:「你才牛頭馬嘴呢。我是問你行不行,你若說行,那就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能我說了,你又反悔。」

  沐昂心裡非常疑惑,隨即猛然省悟,說道:「我明白了,你說的是不是昨晚她所說的那番話?」

  「她已經告訴你了?」杜芊芊微微不悅,「這個沈姨娘真是嘴快。好吧,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假裝不解?你說此事是不是你的大喜。」

  「什麼大喜!」

  沐昂收起了笑臉,沉聲道:「你們別胡鬧,昨晚她告訴我,我以為只是你們一時戲言,沒想到你還真說出來了。你呀,別顧著你的賢惠,請設身處地為我想想,我沐昂是討她百八十房的美人,也不會有人物議。

  然現在多大歲數了?眼看著長女即將出嫁,長子也快娶媳婦了,孩子們成雙成對的伺候跟前,轉眼間就會生兒育女,你我都是抱孫子的境界,還做這些不尷不尬的事兒?何況又是蘭香的貼身丫頭,不要笑煞人了。」

  不提其她人的反應,躲在後面窗戶外偷聽的紅雯神色複雜,鬆了口氣的同時又難免失望,如果要她在老爺和花農二選一的話,貌似答案顯而易見。

  想當年,少年時代最頑劣的沐昂,沒成親就喜歡上了**,後來因徐灝的一力支持,沐夫人也沒當回事,將貞清收進房中。

  貞清感恩圖報之餘,那幾年也十分本分,沒有給杜芊芊造成過任何的困擾,夫妻倆的感情很美滿。

  沐昂不喜讀書,酷愛騎馬打仗,性情吊兒郎當。長兄沐英病死後,二哥沐晟繼承了家業。

  當年朝廷派張輔和徐灝兵分兩路率大軍懲罰安南,沐晟作為征夷左副將軍隨張輔出戰,沐昂被朱高煦越級提拔為都指揮同知,有意讓他隨軍鍛鍊。

  而沐昂也不負眾望,年紀輕輕每仗必身先士卒,因戰功卓著,不久升為了右都督。

  正是因為在戰場上得到了真正的錘煉,與將士們同甘苦的沐昂長大了,在雲南的所見所聞,瞭解到父兄創業之不易,以及聖上和諸位兄長對他寄予的厚望。

  成熟起來的沐昂開始努力學習兵法,與沐凝雪一母同胞,沐昂漸漸也喜好上了詩文。在雲南時常與士林文人交往,這些年收集了明初遷徙滇南二十一位詩人的作品,編成了「滄海遺珠」。

  此舉使得文武雙全的沐昂聲名鵲起,逐漸受到雲南軍民百姓的喜愛。

  如此在妻妾上頭,沐昂也保持了沐家的傳統,並不留戀女色。世事往往就是這樣,杜芊芊反過來每每主動替丈夫納妾。

  如果徐灝也這樣的話,大概沐凝雪也會如此,因為這就是古代婦女所崇尚的賢。

  歷史上,正統三年,麓川發生叛亂,沐晟沐昂兄弟和都督方政合兵征剿,一路勢如破竹的攻下高黎共山。

  次年,攻破叛軍的山寨,但都督方政不幸中了伏擊以身殉國,他的部下遂戰敗。

  不巧的是沐晟感染了瘟疫,不得已也跟著撤退,行至楚雄時病亡。朝廷追贈定遠王,謚號忠敬。

  連著三代家主死於雲南,忠心耿耿亦威名遠颺,滇人無不懾服於沐家父子的威信。朝廷為此下旨沐晟的幼子沐斌繼承公爵,居住京師,而以沐昂繼續鎮守雲南,並賜封沐家「永鎮雲南」的殊榮!

  一時間,外面偷聽的紅雯很是灰心喪氣,暗暗埋怨夫人既然早有此意,那為何讓她去服侍小姐呢?

  就聽屋裡的老爺說道:「多謝你們的美意,我只能心領了,這件事不合適。」說完了,一副不容商量的表情,起身就往外走。

  這使得杜芊芊排除掉丈夫背地裡與沈姨娘串通的可能性,忙攔住了他,說道:「行與不行,你好歹等我把話說完啊,何必急著要走,難不成坐在這裡我們還能逼著你納妾麼?」

  沐昂只得無奈坐下,說道:「不是我要走,而是你們無故尋些事來胡鬧,叫人聽了煩惱。」

  「呵呵!」

  杜芊芊聽了會心一笑,可見丈夫還是很喜歡紅雯那妮子的,也是,那麼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男人又怎能不喜歡呢?這不埋怨咱們令他徒增煩惱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23:45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歲歲風雨愁

  紅雯咬著牙,翹著腳,耳朵貼在窗戶上,聽屋里夫人說道:「我們娘們的話是不是不經之言暫且勿論。我想說你這一輩子,由武功以至出仕,蒙先帝簡拔,積功由武將升為了都督,沒什麼其他長處,唯有上不欺君,下能體貼軍民。其中忠於國令我深為佩服,倒是下能體貼人情這一層,私以為未必了。」

  沐昂失笑道:「你這番話到底什麼意思?莫名其妙的發起一篇大議論。好吧,如你所言,倒要請教下我怎麼不能體貼人情了?」

  杜芊芊微微一笑,說道:「大凡能體貼人情者,必事事處理的無微不至,修身齊家治天下,上至王侯公卿,下到婦女僕人,任何事都能極其的體貼,所以我才要勸你收了紅雯,此就是體貼人情。

  想你跟前沒有三姬四妾,貞清年紀大了,沈姨娘生了兒子,一年三百六十日,雖她心甘情願,可既然生了森兒,她想做人了,希望你能抬舉。如此總得安排人伺候著你吧?若是叫丫頭們代替,年紀小的不諳事,大的呢又不方便,外人看著,咱們身邊的丫頭豈不猶如一群姬妾?那家裡內外誰能看得起她們?故我勸你收紅雯,正為了名正言順。你這樣的做法,才方見真正的待人體貼呢。」

  杜芊芊的話絕非無的放矢,在古時凡是正經人家,不管是做少爺時還是成親後,他個人的生活隱私都不會假手於不相干的人,即使身邊丫鬟成群,最隱私的地方也要由最親近的幾個人打理,畢竟誰也不想把自己的壞習慣,比如尿了床、耍酒瘋、說夢話、勾搭妹子等羞羞事宣揚的人盡皆知。

  成了親後,這些事自然都會移交給妻子來處理,而大戶人家的正室當然不會給你做丫鬟的工作,她自己還需要人伺候呢。所以隱私事要麼繼續交給原來的幾個人,要不交給新來的陪房丫鬟。

  譬如古代男女主人行房,大多需要自己人來善後,甚至加入其中一起胡天胡地。或者等到女主人來了月事、懷有身孕期間,順理成章必須要她們來替代,以解決男主人的生理需求。

  凡此種種,無疑涉及到名分問題,總不能白用人家一輩子吧?得給個小妾的名分。總而言之,做了小妾也還是半個奴僕的身份,最主要的任務就是照顧男主人的一切,不能再交給其她丫鬟了,還需要幫助女主人分擔家事,以及幫著生兒育女。

  古代大戶人家,有正妻和小妾在婆婆面前站規矩的講究,小妾也有類似的規矩,如果沒有特意交代,小妾即使幾十歲了,也得繼續伺候男主人的生活起居。

  當然每個家族的內情都不一樣,但這個講究是客觀存在的,哪怕小妾已經生了兒女,正所謂妻妾伺候丈夫,天經地義。

  其實能常年勤勤懇懇的伺候男主人,大多數小妾不會口出怨言,反而是好事,不用伺候了也就意味著嫌棄你了。不過也有很多小妾不願如此,喜歡被人伺候的生活,凡事因人而異。

  而杜芊芊的這席話包含著一個明確意思,那就是所有小妾的,僅次於終極野望的願望。

  終極野望一般不大可能,是成為真正的正室,第二野望怎麼說呢,說它難可謂難如登天,說不難呢也確實不難。

  沐昂一聽妻子說沈姨娘想成人,瞬間明白了。

  原來沈姨娘是希望他能上書朝廷,以妾生有子,准其封贈的理由,請求朝廷封賞五品誥封,做個受到國家承認的偏房夫人。

  這不禁令他感到為難,此種事連姐夫都無法做到,因為朝廷的慣例是一個名額,特例是兩個,再多就太不像話了。

  徐灝委實做不到,被誥封最起碼的功勞是生個兒子,最基本的底線是出身清白,即不能是奴婢之身。再則如果沒有特殊原因,比如苦守寒窯十八載的,誰有病會一手挑起家庭內部矛盾?

  一直坐著聆聽的沐蘭香總算明白了母親的用意,沈姨娘為人很不錯,相處的很好,是以幫著說道:「原來不是為了紅雯,而是全為了姨娘呀。爹,姨娘來了數年,家裡上上下下無不稱讚她賢淑,況且目下又添了兄弟,她對待我們兄弟姐妹也十分周到。您就給請了誥封吧,免了伺候也是應該的,並不過分。」

  如果妻子說說也就罷了,連最寵愛的閨女也這麼說,沐昂皺著眉在房裡踱來踱去,心裡著實為難。

  一來對不住跟自己最久的貞清,即使她明知自己沒有資格,然女人家小心眼,能不嫉妒羨慕恨嘛?

  二來這不明擺著是個馬蜂窩?姐夫兄長們都沒這麼幹,偏偏我沐昂幹了,怎麼顯擺我有情有義?恐怕此舉馬上會掀起一場各大豪門的眼紅風暴,作為罪魁禍首,擔待得起麼?

  打死沐昂也不敢面對兄長們的怒火,女人的攀比心實在太可怕了。

  故此他徘徊了半天,搖頭苦笑道:「你們的話雖有道理,但我覺得不妥,叫紅雯伺候我,外人他不知就裡,免不了譏笑,我何苦來哉?至於給姨娘請封,我明兒就去求太后賜一道口頭懿旨,賜封咱們以後再說吧。我曉得你們體貼她多年來的辛苦,又擔心我沒人服侍。那好!由今日起,我也不要任何人伺候,還不行嗎?」

  說完,沐昂氣沖沖的一走了之,大概被妻子女兒逼得不輕。

  沐蘭香頓時後悔了,說道:「我爹這些年越來越固執,他說不行,隨便怎麼也會咬定不肯改口,不要人服侍,那怎麼行?」

  「你信他?」杜芊芊卻壓根不當回事,嗤笑道:「你沒看見他起初疾言厲色的樣子,那會兒是真不行。但後來經過咱娘們的勸說,他不是沉吟了嗎?這就是說他心裡已可以通融了,無非嘴上一時轉不過來,不好意思說行罷了。你爹那生平行事為人,娘早已屢試不爽,不信你接著看,我明日就叫人收拾屋子,選擇吉日,替他收紅雯進房,他保準不像今日這般絕決。」

  「娘你可真大度。」

  沐蘭香衷心苦笑道,她雖然受到徐灝思想上的熏陶,可惜妻妾上頭無疑乃徐灝的短板,從來不跟她們宣揚一夫一妻的理論。

  加上身處的環境,不開森是一定的了,然而必須得學會接受現實,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外頭的紅雯早已心花怒放,心大志高的她再沒有比這更能在姐妹間揚眉吐氣的了,區區一個花農算得什麼?女人往往不變心則以,變了心那一百頭牛也拉不回來。

  這時候沈姨娘走了進來,詢問這件事的結果,杜芊芊委婉對她解釋了下。

  沈姨娘看上去顯得很歡喜,雖然遺憾沒有得到正式誥封,可老爺的承認足以令她欣慰。

  因沐家沒有小妾間互相爭寵,整整服侍沐昂十年的她自從有個兒子之後,心理上的天平已然傾斜,早就想著親身教導兒子成才,然後做個體體面面,輕輕鬆鬆的姨娘,不像現在成天想著老爺要穿什麼,吃什麼,整個人分身無暇。

  沈姨娘笑道:「昨晚我還試探老爺的口風來著,他斬釘截鐵的說不行,還質問我是不是不想照顧他了?哎呦,我一時氣不過,衝撞了他兩句,罪過罪過!」

  話是這麼說,沈姨娘又笑道:「沒想到今早太太一說,他也就無可無不可了。等晚上我倒要問問他,難道單單對我撇清嗎?其實勸她收紅雯,我妒忌一點了嘛?真是看錯了人。」

  「姨娘別高興的太早。」沐蘭香神色間似乎意有所指,「以為有了替身,可以鬆一口氣,等將來父親一味寵溺紅雯,不理姨娘,姨娘就準備著肚皮受氣吧。」

  杜芊芊對此微微一笑,心說老娘還不是為了你這丫頭,紅雯確實是個好幫手,但也是個不安分的,擔心她隨著你去了徐府攪風攪雨,惹人生厭,還是留在我身邊看著放心。

  「赫赫!」沈姨娘滿不在乎的笑道:「我來了這麼多年,姑娘還不知我的人?縱然老爺不理我,我也犯不著生氣,只要有太太顧著我就是了。總不至於太太也不理我吧?何況還有姑娘不是,誰不能替我說句公道話呢?」

  「你呀。」杜芊芊被她說得笑了起來。

  很快消息傳到了各府,沐凝雪等人對此既意外,大抵也屬於情理之中,因為紅雯的地位太特殊了,六七歲時就跟了杜芊芊,聰明伶俐會說話,不亞於親生女兒。

  一粟園。

  徐煜發覺這幾日凌夏妹妹與翠柳姑姑來往親密,今日在朱明之的書房裡,春妍指著牆上掛的山水畫,說道:「這是那年顧姑娘留下來的,上面有顧姑娘親筆題的詩。我們殿下,哦,我們姑娘特別鍾愛。」

  徐翠柳湊近仔細一看,是宋代大家米襄陽的「煙雨圖」水墨畫,樹木、竹林畫的都是雨天景色,空處有那位顧姑娘的親筆題詩。

  「為何說起這幅畫兒?」徐翠柳邊看邊問道。

  春妍一指沐凌夏,笑道:「這兩天我發覺夏姑娘與遭遇不測的顧姑娘的模樣有幾分像,越看越覺得眼熟。可嘆那時候大家年紀都還小,已經記不大清了。」

  「是嘛?」徐煜非常驚訝,對著沐凌夏笑道:「那我得多看妹妹幾眼,我可是對顧姑娘仰慕已久。」

  沐凌夏淡淡一笑,沒說話。徐翠柳說道:「像的人多了,何況都是漂亮可愛又有才氣的江南女兒。」

  說完,徐翠柳看著畫念道:「夢裡依稀度幾秋,重陽歲歲風雨愁;但怪今宵傷繾綣,更多悲愴碎心頭。」

  徐煜嘆道:「顧姑娘當年寫了這首詩,不知掉了多少眼淚。唉!」

  徐翠柳笑道:「人家姑娘的眼淚掉沒掉的我不清楚,我們的煜兒看了這首詩,大約流的淚水恐怕刷碗刷鍋也足夠了。」

  「嘿嘿。」徐煜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顯然被說中了,女孩們見狀紛紛笑了起來,唯有沐凌夏沒什麼反應。

  忽然沐凌夏問道:「有沒有二哥哥的詩?為何不掛在這裡?」

  「有啊,怎麼沒有。」春妍回道,「都在裡間牆上呢。」

  沐凌夏說道:「那讓我去觀賞一下,在哪裡?」

  春妍說道:「在這邊,姑娘請。」

  徐煜看著她們走了進去,無奈的道:「我的詩有什麼好看的?」

  他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沒有跟進去,想了想乾脆出去轉一圈再說。

  裡間是朱明之的小書房,面積不大,平日只有徐煜等少數幾個人來過,不管是徐翠柳還是沐采春姐妹,皆是頭一次到訪。

  滿屋子香霧繚繞,開了紗窗,放了厚厚的羅帳。北面是一張暖炕,窗前擺了經案,一看便知是貓冬用的。

  牆上掛滿了朱明之和徐煜的書畫,沐凌夏進來後便凝視著面前的一首詩,念道:「紅酒令人醉,花落撣我衣,送伊向東仙,青雀倦遊歸。」

  沐采春卻對牆上的書畫不感興趣,見炕上放著一團扇面,好像也是徐煜畫的,拿起來一看,團扇面上畫的是幾枝芙蓉花迎風搖擺,花瓣上的露珠在滾動著,一雙白蝴蝶在翩躚起舞,畫得栩栩如生。

  下邊畫的是水鄉平淡的風景,雖上了些顏料,只是藤黃、廣花、赭石等。沒有什麼過人之處。

  大概當時二哥哥心不在焉,沐采春如是想著,又見上面記的是:「乙丑春日,一粟園主人畫於憑花閣西廡南窗」。

  這時徐翠柳看了一圈下來,點頭道:「還是明之的筆墨秀氣,處處別出心裁,頗有大家風範,不過煜兒也沒令我失望。」

  春妍笑道:「誰不知二爺乃姑奶奶一手調教出來的,姑奶奶才是大家。」

  「呵呵。」徐翠柳失笑道:「不敢當,他娘才是真正的大家,還有妙錦姑姑,可惜我們身為女兒身,當年的詩畫大多焚燒敬獻給了花神娘娘。」

  沐采春仰慕的道:「那何不請姑姑在這畫上留幾個字呢?權當紀念。」

  「也好。」徐翠柳欣然點頭,已經動了詩興。

  沐凌夏有心見識下長輩風采,也欣然幫著研磨。稍後,大傢伙靜心靜氣的看著徐翠柳,見她先揣摩了下扇面之畫的意境,稍加思索,提筆題書。

  江村林木晚蕭蕭,遙望迷離水迢迢。

  南飛孤雁天邊唳,煙月朦朧映板橋。

  緊接著在下款寫道:「四月初夏余返回金陵,偶來明之書房遊玩,有侄女陪伴,並觀書畫。人去琴留,佳人平安,聊書數字,略志其事,盼你等金風玉露一相逢,朝朝暮暮。姑翠柳題。」

  與此同時,徐煜發覺花農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園門外,一臉的惆悵淒苦,臉上似乎還有淚痕。

  徐煜幽幽一嘆,紅雯的事他已經知道了。上個月,花農還曾向他請求過,問能不能成親後,將情投意合的紅雯賞給他。

  誰知事情八字還沒有一撇,沒等他詢問紅雯,轉眼間,人家竟要成為未來岳父的人了。

  別說花農,連自己今後見到打小一起打鬧說笑,無所顧忌的紅雯時,也得恭恭敬敬的當長輩看待,徒呼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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