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7492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00:15
卷四 展翅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許二姐打工

  四月中旬,這邊送金先生和琴言離京,那邊迎攜妻女的徐珵進京,徐煜一天到晚在外頭。

  倒是徐潤因心情不好,舊病復發,足足養了一個月方好。

  他母親徐夫人這才知道琴言走了,有朝鮮名士收為義女,心裡也替琴言感到欣慰。

  有意思的是,徐珵進京是徐灝親自吩咐的,祝顥留京也是他派人打理的,明顯特別重視徐祝二人。

  即使不知道這二位竟然是祝枝山的祖父和外祖父,乃是因為其非同凡俗的才華,所謂近朱者赤,徐灝希望他們能影響徐家的一干子侄。

  此外還有在外遊歷二年的馬愉終於進京了。

  徐灝很喜歡祝顥的惇厚人品和詩詞,亦很欣賞徐珵一手飄逸的字。江南四大才子,唐伯虎的畫,祝枝山的字,名傳後世。祝枝山的字就是深受外祖父的影響。

  徐珵的傳世作品「別後貼」,如今珍藏於北平故宮博物院,乃是吳中書派的一代大家。這時期徐珵的字和他的年紀以及生活閱歷息息相關,書法有不勝綺羅之態。

  歷史上的徐有貞到了中年,經歷了宦海沉浮,他的字漸漸變得出規入距;中年後位居高位,開始學習王羲之,一派古色蒼然;晚年則罷官回歸田園,看破紅塵,書法趨於豪放縱逸。

  六十歲退休的祝顥也一掃做官時的拘謹,變得風趣灑脫,言談生動,深受家鄉人的喜愛尊敬。而徐有貞也備受尊敬,畢竟他的事蹟在當時的人們並不曉得什麼,祝枝山的性情和成就顯然與這二位老人是分不開的。

  安頓下來的徐珵心情不大好,一來母親身邊的老人故土難離,皆留在了家鄉,母親的日常起居很不習慣;二來妻子一連給他生了二個女兒,最近又有了身孕,那方面未免沒法解決。

  雖然母親和妻子都勸他納妾,可是徐珵為此猶豫不決,秦淮河上的名妓雖好,可是皇帝不喜歡,所以就想找個書香門第的小家碧玉,清清白白的完璧之身。

  問題是難度不小,短時間內也沒有合適的人選,注意保護自己名聲的他尋思乾脆先雇幾個婦人吧,偶爾叫到書房來打打野食,又不用負責,一舉兩得。

  但是金陵豪門遍地,除去無需賺錢養家的,但凡好一點的婦女都不愁找不到工作,而到處求門路找營生的,可謂是一萬個裡頭也揀不出來一個好的。

  不知情的徐珵沒有事先諮詢,貿貿然的張貼了僱人告示,很快跑來了一堆婦女。

  秉承少爺囑咐的管家用心挑選了兩個相對年輕的,都是本地人,一個三十七八歲,面容姣好,喜歡塗抹一層厚厚的脂粉,髮髻上罩著個馬尾冠子,紮著燈籠褲腿,鬆鬆的好似兩個布袋,此種打扮有些異於常人。

  每天斜插著一頭彩色紙花,走起路來扭腰扭屁股,好不。

  徐珵覺得還可以,就是他本人沒胃口,沒想到這婆娘一來便到處搬弄是非,不是說這個偷東西,就是說那個偷漢,自從她進家之後,家人爭吵不和的事件直線上升。

  另一個也不是一般人,四十歲的年紀,身段保養的還不錯,前胸異常豐滿,據說做了十幾年奶媽。

  每天伺候太太二頓飯後,任一件額外的事也不做。不管誰召喚她,她都裝聾作啞的裝著沒聽見。

  一有空便穿著一雙大紅色的薄底繡鞋,搖著扇子去找外宅那些男人,哥哥長,伯伯短的,嘻嘻哈哈坐在廚房的土炕上,擠在人堆裡盡情說笑。

  隔一天還會溜出去小半天,據下人揭發,她出來是找那些孤身的漢子解個悶兒,約個炮。每次見到了徐珵,一樣目光挑逗,作風豪放。

  徐珵如何能看得上她們?不到半個月都辭退了。

  去年徐珵曾和蕙蘭打得火熱,偶爾說起此事,被給蕙蘭趕車的週三聽到了,對蕙蘭說他的妻子許二姐,情願進來服侍太太,又誇獎他妻子什麼活都會做。

  原來許二姐的買賣沒幹成,閒在家裡。蕙蘭早就聽聞二姐的名聲,收拾過潘老三,想必是個伶俐人,很想見見對方,好奇她是怎麼收拾的。

  於是蕙蘭對徐珵說了,舉薦二姐進來,徐珵不好推辭,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許二姐是個聰明人,自從收拾了潘老三,擔心做買賣被潘家報復,故此準備躲在家裡個一年半載。

  週三回家說了此事,許二姐見徐珵乃是江南大族之家,才華橫溢的大才子,又與英國公府的關係親密,給的工錢很不錯,稍微想了想也答應了。

  如此許二姐打扮的不村不俏,薄施脂粉,淡掃蛾眉,穿了一件八成新的月布長裙,加了個墨綠色的夾背心,水綠色的綢子褲,雙環丫頭髻別了一根翠釵,腳上的繡鞋翹起三寸長的尖,看上去好似三寸金蓮,細腰如柳,二十五六歲的好年紀。

  坐著丈夫的車,到了徐家,因少夫人懷著身孕,管家領著許二姐先去見徐珵。

  「少爺,周家娘子來了。」

  「嗯。」

  正在看書的徐珵沒在意,一個車伕的媳婦而已。因前車之鑑,他對於金陵一干閒雜婦女同志已不抱任何希望了,指不定又是什麼幺蛾子貨色,無非由蕙蘭大力推薦,卻不過情面罷了。

  「奴家見過少老爺,祝少老爺進士及第,步步高陞。」

  許二姐邊說邊偷瞧了主人家一眼,斯斯文文的白面書生,氣質儒雅,可惜看上去矮小了些。

  「咦!」徐珵耳聽軟軟糯糯十分清脆好聽的吳語,驚訝的抬起頭來,頓時愣住了,大大震驚。

  本以為週三的媳婦想當然是個粗苯蠢婦,再沒想到竟如鮮花一般,說實話比起蕙蘭的姿色,難分軒輊。這可真真太氣人了,我的娘子還沒有人家車伕的娘子好看。

  當然這樣的事情很常見,所以徐珵並沒有糾結,自然而然以貌取人的收起輕視怠慢,改為和顏悅色的問了幾句話,對許二姐的回答很滿意,欣然命管家帶她進去叩見太太。

  徐家太太娘家姓田,一見許二姐,甚為滿意。留在家裡僅僅一天,百伶百俐的許二姐伺候的無微不至,尤其作得一手好菜,比起尋常的京城廚子高明了十倍,就連飲食挑剔的徐少夫人也大為大加稱讚。

  當晚許二姐回到家,週三急忙問道:「怎麼樣?」

  「挺好的。」許二姐摘下翠釵,散開秀髮,「太太是個慈祥人,體恤下人,夫人也很客氣,不過看她的作態,大家閨秀是個挑剔的,不好伺候,不過我專心服侍太太就好。」

  「那就好。」週三又問道:「那徐珵呢?」

  「他?」許二姐瞅著丈夫的神色,笑道:「名不虛傳的大才子,如金似玉,風流瀟灑。哎呦,見了就令人心生仰慕。」

  週三嘿嘿笑道:「你又來了。才子不假,可惜五短身材,相貌呢也就過得去,我覺得比不上我週三高大英俊。」

  「呸!那你為何明知故問?」許二姐白了丈夫一眼,走到洗臉盆前,「見面不如聞名,也就一書生罷了。」

  向來對妻子言聽計從的週三笑了笑,二姐是個很懂風情的女人,不拘泥於禮法,行事有些隨心所欲,當日設計勾引潘老三就可見一斑。

  常言道貧賤夫妻百日哀,以前週三多仰賴於妻子利用姿色賺些便宜,養家餬口,這也是許二姐打小習慣了的處事方式。

  這樣的女性很多很多,無分古今中外,比如酒館客棧的老闆娘,做小生意的女人,少不得時常與客人打情罵俏幾句,哪怕被吃了小豆腐也無所謂,無損於其品性,求生存而已。

  週三也不介意,他深知妻子絕對不會觸犯底線,之所以問了一句,除了那小小的不放心外,也包含著關心和調劑,此乃人家夫婦生活上的習慣。

  次日,許二姐早早起來,給丈夫煮了早飯,走路去了徐家。

  進了內宅,伺候太太起身,正在梳理頭髮的時候,徐珵走進來問安,說道:「今兒請了徐府的醫生,過來給她看看。」

  徐太太問道:「男人女人?」

  徐珵笑道:「自然是女人。」

  徐太太轉而問許二姐,「素聞徐府的醫生好,二姐你說是真是假?」

  「真的。」許二姐說道:「滿金陵無人不知女醫門,女醫門就是徐府之人創立的。」

  「那就好。」徐太太點點頭,「等會兒咱們也見識一下。」

  半個時辰後,徐珵引著一位三十來歲的女人走進來,扶著太太的許二姐就見醫生容貌端莊,不類尋常大夫,手裡提著一個皮包。

  寒暄幾句,徐珵出去了,她跟著進了屋。女醫生把皮包放在桌子上,打開來取出一件白色的衣服,穿在了身上,顯得乾淨幹練,給人流露出一種神聖觀感。

  洗了手,女醫生又拿出二件玩意,徐夫人低聲問道:「那是什麼?」

  許二姐搖頭道:「不知。」隨即主動問道:「先生,您這是什麼?」

  女醫生說道:「此乃聽脈器和測溫器。你家夫人是檢查下身子,有這兩樣就夠了。」

  說完走進了裡屋,徐夫人閨名叫做佩芳,此刻躺在正面的銅床上,四面垂著竹葉青的羅帳。

  丫鬟把帳子掀開一邊,將一副寶藍錦綢的春被收下來蓋住下半身,用一條湖綢錦被捲了放在身後,扶起少夫人斜靠著。

  許二姐看見少夫人穿了一件淺霞色的天竺綢裌襖,頭髮梳理的光光的,臉上沒有半點脂粉,臉色僅僅帶了一點蠟黃,除此之外,看上去非常的健康。

  佩芳沒看見後頭的太太,對著女醫生含笑點了點頭,許二姐眼疾手快的走進去搬了一張方凳放好。

  女醫生說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坐在了凳子上,又說道:「請夫人把手給我。」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00:18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喜脈

  臥室裡,女醫生先要了少夫人的手,摸了摸脈象,說道:「我需要仔細地的診察,請少奶奶寬一寬衣。」

  此言一出,屋子裡的人都愣住了,如此方式無疑匪夷所思,怎麼能寬衣呢?好在醫生是女人,無需忌諱,就算是男醫生,診治時也相當於上帝,該脫衣服就得脫衣服,反正太太沒有表示出異議。

  倒是少夫人佩芳貌似沒什麼驚訝,許二姐不知道她畢業於杭州女子師範,學過醫學,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再說畢竟生養過兩個閨女,面對女性,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反而太太很是尷尬,不好看兒媳婦的嬌軀,把許二姐留下,轉身避了出去。

  許二姐一臉好奇的看著,不知道醫生那個相對簡陋的,由金屬和橡膠製成的,劃時代的醫療器具,竟價值五十兩金子。

  佩芳很自然的解開了胸前紐扣,大大方方的半袒雪白的胸脯,許二姐情不自禁的對比下自己的,生養過的女人那哺育孩子的部位成黑褐色,略微下垂軟綿綿的,顏色雖難看卻代表著身為母親的榮耀,自然讓沒生過孩子的她十分羨慕。

  就見醫生把玻璃製成的測溫器放在佩芳口中,又將聽診器放在佩芳的肺部、腹部聽了一會兒,抬頭微笑道:「孩子很健康。」

  佩芳嘴裡叼著東西,急切的問道:「是男是女?」

  醫生失笑道:「這可聽不出來。」

  「哦。」佩芳看上去很失望。

  二人說著許二姐聽不大懂的話,醫生忽然取出了測溫器,抬起手對著亮光看了看,說道:「體溫很適中,不過精神欠旺了點,休養休養就好了。」

  許二姐忙問道:「請問,是不是吃點藥?」

  醫生笑道:「最好什麼藥也別吃,即使偶有傷風感冒,儘量撐一撐,所謂安胎藥也少吃,是藥三分毒。」

  與此同時,徐燁神色凝重的看著香玉,香玉一模一樣的檢查了漣漪身子,笑著對沐凝雪說了句恭喜。

  徐燁見她不解說病狀,反而道喜,怔了一怔,就是屋裡的丫鬟們也不免詫異起來。

  心裡有數的沐凝雪驚喜之情溢於言表,香玉對傻瓜似的徐燁笑道:「你媳婦是喜脈,不要緊的,你說這是不是喜呀?」

  「真的?」徐燁聲音顫抖,狂喜。

  很快喜訊傳遍了整個徐府,前來書房討喜錢的家人絡繹不絕,笑得合不攏嘴的徐灝大手一揮,「賞,每人賞二兩銀子。」

  這邊徐珵親自送女醫生回去,順便也去徐府登門賀喜,蕙蘭突然來了,獨自坐在書房裡。

  徐太太得知她來了,吩咐二姐送點心過去。這樣的事在明朝很常見,金瓶梅裡就有過詳細描述,借宋朝描寫明朝的百姓日常生活。

  因為就是這樣的風氣,妻妾嫉妒忿恨外頭的外室不假,可也無可奈何,面上還要維持一團和氣,而接觸的次數多了,也就成了的街坊朋友。

  很多正妻為了制衡小妾,反而與外室的關係親密,說到底外室的威脅較小,哪怕被丈夫收為小妾,因出身風塵下賤,沒資格和正妻一較短長,甚至整個身家性命都操之人手,唯有俯首聽命。

  對徐太太而言,蕙蘭是兒子在京城時解決生理需求之人,既然主動來自家串門,自然要以禮相待。

  許二姐端著盤子,來到書房門前,先咳嗽了一聲,掀開簾子走了進去,笑容滿面的叫了一聲,「蘇大姐!」

  蕙蘭也帶著笑,回叫了一聲「二姐!」

  因週二的緣故,二女初次見面即顯得很親熱,許二姐上前說道:「這是太太給你的。」

  蕙蘭見她容貌果然如同週二所吹噓般的花容月貌,更難得的是常年操勞,十指依然尖尖嫩嫩,非常好看。看來是週二寵溺妻子,家裡的粗苯活計都包攬的緣故,並且小指上還套著銀指甲。

  蕙蘭笑道:「二姐叫我的名字好了,謝太太的賞。」

  許二姐答應了,將蕙蘭也打量一番,漂亮臉蛋不消說,比起不識幾個字的自己多了書卷氣,沒有一毫的狐媚相,反倒像個正經的大家閨秀。

  她暗道難怪人家能獨自接客賺錢,若自己跑去做**,大概只能做窯子裡的姐兒了。

  見到了許二姐,蕙蘭觸起潘老三的事,想要問她,卻又覺得冒昧。

  聰慧天成的許二姐觀察著她的表情,立刻猜到她想要問什麼,便笑嘻嘻的看著蕙蘭,等著她來問。

  蕙蘭被她目不轉睛的盯著,竟罕見的有些不好意思,心說大家也不是外人,就問了她,也未必怪我。

  於是笑盈盈的說道:」二姐,我有一句話要問你,又怕你惱,不知該問不該問?」

  「有什麼話不該問呢?」許二姐笑道。

  蕙蘭陪著笑說道:「我知道二姐是我輩豪傑,竟能將潘三收拾了,真真佩服,敢問真有其事麼?」

  想當日勾引潘老三的情景至今歷歷在目,一想到自己的,許二姐頓時俏臉一紅,低低的「呸」了一聲,含著笑轉身就走,邊走邊說道:「我道姑娘問什麼,誰認得什麼潘三?哪裡聽來的謠言?」

  不知何故,她走到了門簾前,那根翠釵忽然掉了下來,落在了地毯上。許二姐慢慢蹲了下去,突然回過臉來,嘻嘻一笑,把翠釵拾起來直接插在頭上,頭也不回的進去了。

  「赫!」

  蕙蘭也笑了,雖然碰了個釘子,似乎對方沒有惱怒,而且還連笑了兩次,那一瞬間的風情令她心中一蕩。

  敢情蕙蘭同志因接觸的男人多了,什麼惡形惡狀的事都見過,漸漸打心眼裡開始厭惡起了男性,那個啥的取向也發生了轉變,喜愛上了女性。

  偏偏二姐天生就有百合屬性,故此這兩位美女碰到了一塊兒,彼此的腐女氣機相互影響,猶如乾柴遇到了烈火,上演了先前一幕,可謂是「廬山不識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許二姐回到房裡,徐太太問道:「這就回來了?不懂事,放著客人一個人在書房,男人們不便進去陪著,你快去陪著說說話。」

  「是!」

  許二姐只得轉身返回,心裡覺得很好笑,在門口遇到個小廝,有一搭無一搭的說話。

  書房裡的蕙蘭聽到了聲音,走了出來,開口叫她進來,就見二姐低著頭,當沒看見。

  「我走了。」

  許二姐說完拔腿走到了內宅門口,再一次回頭臉來,正好與蕙蘭四目相對,二姐輕輕一笑走了進去。

  蕙蘭知道有門了,她也沒有惱她的意思,沒想到週二的娘子竟是同道中人。可惜卿已為人婦,徒呼惘然。

  徐府西府,最近因陸漱芳嚴防死守,又對身邊的丫鬟們耳提面命,使得徐焜無法得手,因此夫婦倆每天在屋裡吵架,徐焜一賭氣又避開了。

  起先陸漱芳還是揚言你別回來了,巴不得一輩子不來見我才好呢。

  第一天過去了,第二天還不見徐焜回來,這時候陸漱芳有些慌了,生怕丈夫重蹈覆轍。到了第三天,仍不見他回來,趕緊派人四處去找。

  到了第四天,陸漱芳心裡焦急,但事已如此,嘴上不肯服軟,不然自己退讓一步,丈夫得了志肯定會得寸進尺,所以明面上選擇不露聲色。

  心情不好,身體不舒服,她請來家裡的醫生診治,結果早於張漣漪診出了喜脈。

  但是只有一個多月而已,連一輩子行醫的老大夫都脈不出來,陸漱芳懷疑這是不是真的?

  誰也不敢告訴,怕萬一不是惹人笑話,丈夫趁機指責別有心機,那得多磕磣呀。

  正好今日漣漪傳出了喜訊,陸漱芳忍不住派人把香玉奶奶請了來,香玉笑言喜事成雙,這下子陸漱芳相信了。

  自古母憑子貴,陸漱芳撫摸著平滑依舊的肚皮美美的笑啊笑,首先婆婆毫無疑問要凡事由著我了,不許任何人惹我生氣。要是他不老實,婆婆必定壓制兒子不會壓制媳婦了。

  其次他聽到了好消息,也得大喜一番呀!這可是他頭一個嫡子女,一定不敢再招惹我生氣,這是一說。

  我有了身孕,難道他還敢不回來嗎?

  如此有了最大依仗的陸漱芳算是徹底看開了,轉念一想,你愛回來不回來,回來後我還得幫著選丫頭給你暖床,何苦養賊自重?最好你接下來的八個月流連在外才好哩,是以乾脆不管不問了。

  再說收到消息的徐焜確實很高興,但也僅僅是高興而已,年紀輕輕就有了後代,感覺很正常,沒什麼大不了。

  他也徹底看明白了,就算我回去,你也會吃的我死死,如今有了孩子愈加有恃無恐,就算叫誰誰來陪我睡覺,那也是你的人。

  正所謂睡在身邊的是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細作,換了誰會開心?

  於是乎死了心的徐焜就算回房,也是打了照面而已,然後出來睡在外宅,至於人到底哪去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徐府的房子多了,家裡的人也多,徐增福夫婦一兩天看不到兒子,常有的事,根本懶得過問。

  既然老爺太太都不過問,那旁人又如何得知呢?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11-13 23:46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00:19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賭氣

  傍晚不見丈夫回來,陸漱芳覺得枯等不是辦法,梳理下長發,換了一件外衣,帶著丫鬟去了上房。

  袁氏戴著一副眼鏡,拿著一本大字詳註的「金剛經」,正躺在軟榻上念。看見兒媳婦進來,放下書,摘下眼鏡,笑道:「這會子怎麼過來了,為何不在屋裡多躺一會兒,不要像平常一樣那麼喜歡走動。」

  「整天坐在屋裡,也怪悶得,還是出來走動走動的好。」陸漱芳說道。

  「是要運動,不過也不能太過。」袁氏示意兒媳婦坐在身邊,笑眯眯的,「你要多休息,千萬不能把身子累了。」

  「是。」陸漱芳面上帶笑,「母親,我一個人在屋裡好幾天了,悶得慌,想去一粟園走走。」

  「去一粟園?」袁氏微微皺眉,「那可不行,焜兒呢?不在家嗎?」

  陸漱芳低下了頭,說道:「好些天沒在家了。」

  「咦?」袁氏覺得很奇怪,「昨兒下午,他還說要回房,難道沒回去?」

  陸漱芳低聲道:「回是回去的,就是不在房裡睡。」

  袁氏聽了,默然了一會兒,說道:「這孩子怎麼又犯了老毛病?我現在就叫人去找他,當面問問。」

  陸漱芳忙說道:「隨他去吧,母親叫了他來,更讓他生氣。」

  袁氏知道她說得氣話,八成希望自己訓斥一頓,但這時候把兒子叫來無疑火上澆油,於是淡淡的道:「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們的,也沒見你們這樣的小夫妻,總是喜歡爭些閒氣,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

  說完,袁氏岔開了話題,問起了別的事,一等陸漱芳走了後,她馬上命人去喊徐焜進來,結果當差的都說不知道。

  袁氏有些惱了,一問兒子身邊的長隨小廝都不在,查來查去找到了車伕,車伕回說:「每天送少爺去學堂,回來坐車,不回來就不坐車,所以小的也不知道人在哪裡?」

  原本還不以為然的袁氏真生氣了,夜不歸家成可體統?命管家等兒子一回來,即刻過來問話。

  一直到了第二天,徐焜這才施施然現身。

  袁氏劈頭質問道:「你這個樣子不是與我為難嗎?你媳婦有了身孕,你怎能在這關口和她賭氣?鬧了好幾天,我竟半點不知情,人還以為是老娘放縱你在外花天酒地的呢!」

  徐焜一臉無辜的道:「我沒有賭氣啊!娘,我睡在好友家裡,沒有花天酒地。」

  「你別和我鬼扯。」袁氏很生氣,「你到底幾天不見她的面了?你說。」

  徐焜撇撇嘴說道:「她一見我就囉嗦,還防賊似的防著我,所以我不願受那些閒氣,躲開就是。」

  說到底這是自己的兒子,眼見兒子有委屈,袁氏不生氣了,問道:「你躲在什麼地方?」

  「還能躲在哪裡?」徐焜好笑的道,「只有昨日在朋友家,一般都是在前面的客院罷了。」

  袁氏不相信,說道:「你真的天天在家裡嗎?我怎麼看不到你?」

  徐焜笑道:「我不到內宅,您怎麼看得見我?」

  袁氏說道:「老娘不和你廢話,打今天起,你必須回自己房裡睡。你也快作父親的人了,不要像小孩子一樣生點氣就東跑西躲,成何體統。」

  「知道了知道了。」徐焜隨口胡亂答應,藉故跑了。

  寵溺兒子的袁氏也沒法子,只能由著他,暗暗埋怨兒媳婦實在太強勢,竟逼得丈夫不願回家。

  原來金陵最近來了新人,住在秦淮河附近的安寧坊內柳巷,叫章寶家,台-灣人,家裡有姐妹二人,大的叫如金,小的名如玉,初到金陵即憑藉自身特色打響了招牌。

  因有福建人和台-灣人的混血,妹妹如玉的容貌很特別,姐姐如金的姿容更勝妹妹一籌,徐焜一見面就喜歡上了有一種野性美的如金,一有空便去章家報導。

  無奈如金雖然敬畏徐焜的家世,卻不肯和他有進一步的『交流』,在外頭裝著親親蜜蜜。

  身處其中的徐焜很快察覺如金分明是在欲擒故縱,貪圖自己的銀子,實則根本沒看上自己,少爺脾氣發作,發恨一定要上了她。

  這些日子,他和徐珵結成了一黨,每天結伴去章家,二人同是因妻子懷孕而出來打野食的渣男。

  徐珵因如金已經為徐焜所賞識,只得退而求其次,欲與十五歲的如玉來一場深度交流。

  徐焜毫不在乎母親的警告,連妻子的面都不照,一溜煙的跑了出來,找到徐珵,直奔內柳巷。

  章家的小廝見他二人來了,忙向裡面去通報,請進去花廳坐。很快打扮花枝招展的如金如玉姐妹迎了出來。

  隔著老遠,如金笑道:「好呀!我只當你惱了我,誰知今日還來?」

  徐焜見了如金,滿臉堆歡的道:「我的兒,我怎麼捨得惱你?除非你要惱我。你就是惱我,我也要來的。」

  「哼!」如金笑了笑,對徐珵說道:「今日才得知,敢情徐才子早已有了相好,叫什麼蕙蘭。徐公子更不消說了,想必秦淮河上知己無數吧?」

  徐珵笑道:「你們聽聽這張嘴多利害,人家巴巴的來瞧你們姐妹,進了門也不噓寒問暖,立即來了一通挖苦,叫我又恨又愛。哈哈,總之我們今兒又來了,從前縱有不是,也算親自登門謝罪,誰要是再提這些,必須罰她喝醉。趕緊吩咐你家的廚子,擺上酒席,我要做東道,請我本家少爺。」

  徐焜拍了拍如金的臉蛋,坐了下來,一眼看見盤子裡放了兩個官窯碟子,一碟裡面是翠綠的蘇州檀香子,一碟是通紅的福州大橘子。

  一紅一綠加上雪白的碟子,相映可愛。一邊又有只大深紅長腳把碟,裡面盛著榛子松子等乾果。

  徐珵伸手拈了一顆檀香子,送入口中,笑道:「我雖不似福建台灣鄉下人喜愛吃檳郎,也要吃它個檀香子,回回味才好。」

  一邊咀嚼,一邊拿眼睛瞅著如玉嘻嘻的笑。如玉臉一紅,順手在他腿上擰了一把,笑罵道:「你少要噁心人,我管你回味不回味,別叫我罵出不好聽的話。」

  說著拿起一顆榛子,向著徐珵的臉上打去,「這裡沒有檳郎給你回味,賞你一個榛子吃吃吧。」

  徐焜笑道:「元玉也不必吃檳郎回味,如玉你亦不用給他榛子吃,我倒想吃個沒核的棗兒呢。」

  如金見狀笑道:「儘管吃,但要小心些,不要囫圇吞下去,仔細被棗兒夾了喉嚨。」

  說笑了一會兒,酒席已經擺上。此刻日頭西下,房裡點了燈燭,如金請徐焜坐在主位,徐珵對坐,她和妹子如玉在兩邊陪坐。

  酒過數巡,徐焜央著如金唱支小曲,如金不能推卻,要了琵琶抱著,叫如玉彈奏月琴,姐妹倆一起唱了一支小調。

  唱完了,徐珵拍桌子叫好,徐焜斟滿了兩杯熱酒,給她們姐妹賀曲。

  正在熱鬧間,忽然有人掀起簾子探頭一望,如金看見了,走出來問道:「有什麼事?」

  這人是小廝,說道:「尹公子來了,還邀了幾個朋友,說是在這裡請客呢,請姑娘過去說話。」

  如金神色一喜,說道:「我曉得了。」

  轉身回來若無其事的坐下,不想剛才的對話雖然說得很低,卻被耳朵好使的徐珵都聽見了,笑著對如金說道:「你心上人來了?叫你過去吧?那我幫你向少爺討個情,放你去走走,不然得罪了人家。再則你雖人坐在這裡,心已去了,也是無趣,我們何苦惹你怨恨,不識時務呢?」

  徐焜不高興了,那位尹公子乃是琉球人,明初朱元璋移民過去的漢三十六姓。如今琉球已正式成為大明海外國土,琉球王被皇帝賜封朱姓,三十六姓輪番與琉球王室通婚,成為琉球的上層貴族。

  三十六姓皆是福建閩人,而最早遷徙台灣的也是以閩人居多。

  有俗語說山東出響馬,江南出才子,四川出神仙,紹興出師爺。近代則有廣東人革命,福建人出錢,湖南人打仗,浙江人做官的順口溜,其中福建人有錢是因為閩人的個**漂泊,指的是那些海外愛國華商,有些類似歐洲的吉普賽人。

  福建人多地少,為了求生存,閩人精通造船和航海技術,一代一代的冒險出海賺錢。泉州在南宋時期一躍成為東方第一大港口,包括台灣島在內的整個亞洲,如今皆是閩人的天下。

  好像數典忘祖的李登輝呂秀蓮空心菜,菲律賓的猴子總統,其祖先都是出自閩南。據統計台灣島的閩南人後裔近二千萬,幾乎與總人口相當了。

  閩人自身的性格很複雜,有優點也有缺點,大抵台灣島偏激內鬥的政治氣候與此相關。因閩人自古重視宗族倫理,重視家族血緣,重視本鄉本土,翻開台灣島的歷史,可以說就是械鬥的歷史。

  閩人主要分為泉州人,漳州人以及客家人,泉州又內分三邑人,晉江、南安、惠安三縣,籍貫相同的閩人很容易抱團,非常團結,也非常排外。

  因戰亂等原因,閩人一波波的登陸台灣島後,基本和歐洲人登陸新大陸一樣,歷史的真相總是殘酷的。先和原住民友好往來,然後定居,等人口多了後,開始沒事找事和原住民爭鬥,鬧出人命後,展開大規模的屠殺報復,順便搶幾個土著妹子做老婆。

  沒怎麼費事就征服了整個島嶼,原住民部族大多被趕到了山上,一統平原的閩人紛紛劃地為王,聚族而居,為了爭奪水源土地女人等等,於是就有了八閩內鬥,閩人與客家人鬥,漢人與土著鬥,可謂是械鬥成風,歷史悠久,源遠流長,據說大規模的械鬥一次死傷個數百人都不算事兒。

  隨著後來混入了數十萬日裔,五十年的殖民統治,關於祖先的淵源被有心人刻意淡化,以及經濟上的騰飛對大陸有了優越感,政治人物故意割裂和大陸的血脈紐帶,加上兩岸長期對峙。

  凡此種種,將近一半的台灣人把美帝當成了親爸爸,日本當成了親媽媽,真正的同胞反倒成了外國人,敵視蔑視嘲笑諷刺的事情層出不窮,加上各種各樣的政治經濟因素,日漸沉淪的台灣所謂的民主也就形成了現在的亂象。

  閒話少說,這位尹公子的家族很富有,同為閩人生長在海外,有共同語言,所以如金有心從了他,尹公子也很喜歡如金,不過兩邊還沒有說出口。

  如金聽尹公子來了,恨不得立刻飛過去,無奈陪酒中,不能走開。正想找個藉口出去一下,不意一下子被徐珵說破了,又正說中了她心裡。

  如金索性當場紅了臉,起身說道:「我要走就走,誰能阻我?難不成還受你排揎麼!我本來不想過去,既然說的好似來人是我的相好,那好,我現在就過去,等回來再和你算賬。」

  道了聲失陪,轉身走了出去,忽然回頭對妹妹說道:「你不要放他們走了,少時我還要質問他呢,什麼叫做我的相好?」

  又對著不高興的徐焜說道:「公子你耐心坐坐,我還有話對你說。」說完頭也不回,竟真的去了。

  一心巴結徐焜的徐珵知道說錯了話,趕緊冷笑道:「如金這丫頭真可惡,慣會借了別人的話伸腿。她呀其實要去的很,順著我說了她一句,借個味好走呢,當我們看不出來嗎?」

  如玉忙說道:「姐姐一會兒就回來,她縱然丟得下你,也丟不下徐公子呀。尹公子來了,總不好不過去應酬一下。天色還早,奴家陪您二位行個酒令吧。」

  徐焜眼見如金全不顧自己的面子,揚長而去,一時間感覺沒意思極了,也不免有些醋意,因身處歡場不便發作,走人顯得太過小家子氣,又被如玉周旋,勉強笑道:「我豈會在意?沒有她就不能吃酒了麼?有你在此也是一樣,來,來咱們繼續。等會兒如金若再來,我們不許她入席,罰她三大杯酒如何?」

  如玉笑道:「徐公子說的不錯,那奴家先吃一大杯,咱們好好的行令,誰也不許賭氣。」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00:20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爭風

  如金的房裡,因姐姐遲遲不回來,如玉使出渾身解數說笑話鬧樂子,逗著他們倆說笑。

  即使如此,徐焜也有些等得不耐煩了,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弄得如玉心裡暗暗叫苦。

  就在這時候,忽然聽到斜對面的如玉房裡響起吆五喝六的猜拳聲,又隱隱傳來了弦嗩的音樂聲,還夾雜著女人的歌聲。

  徐珵頓時和如玉面面相覷,徐焜皺眉仔細一聽,可不正是如金在人家那裡唱曲嘛?一時間心頭火起,再也按耐不住,冷笑一聲放下了酒杯。

  徐珵心中暗笑,心說叫你剛才裝大方,現在好了吧?因他實際上也喜歡如金,此刻也未免心生妒忌,是以說道:「兄弟,那邊的唱腔好妙呀,似乎貴相知此刻唱的曲子,聽起來比在咱們席上唱的更動情些。哎呀,也或許是我不懂音律,疑神見怪也未可知。」

  如玉見他存心挑撥,趕緊想用別的話岔開,誰知徐焜神色馬上變了,將面前的酒杯一推,站起身來,似笑非笑的道:「徐兄你傻了,世上嫖-客不止結識一個婊子,婊子身上也不止躺了一個嫖-客,前腳趙錢孫李出了門,後腳周吳鄭王又進來了。哼!誰人有錢,誰人就是他家的衣食父母;誰人有勢,即是他家的祖宗。」

  瞅了色變的如玉一眼,徐焜繼續說道:「對著客人當面奉承,背後就罵人傻子,這些伎倆本就是娼戶家的故態,所以也不足為怪。只是竟然當著面分出三六九等,慢待於人,亦未免令人難受齒冷。咱們去吧!你不過是個求功名的酸文人,我不過一介紈袴公子,咱們倆今晚在這裡吃酒都自覺齷蹉,俗話說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大不了今後不來就是了。」

  說著,一腳踹飛了椅子,拉著徐珵就走。

  如玉忙伸手阻攔,陪笑道:「怎麼公子動起氣來?消消氣,不看在奴家的面子,好歹也看看我姐姐的面子。她才去了多一會兒,你們怎能就生氣走了呢。到時姐姐固然怪我,連媽媽也要說我得罪了人,我才真是冤枉。橫豎等姐姐來了,你們再走也不遲呀。」

  如玉又急得對徐珵說道:「你也好意思走麼?還不幫我留人,你要真個走了,今後就不要到我這來。」

  「我沒打算走呀,如玉你錯怪了人。」徐珵哈哈一笑,「可是公子拉著我走,我又不能不走,你還是將他留住吧。」

  「呸!」如玉惱了,「別讓我罵你,適才要不是你挑撥,公子也不會生氣,也不想走。氣死我了,做好也是你,做歹也是你。徐公子,您這麼一個明白人,怎麼就信了他的話?俗話說得好,好人不信鬼挑唆。」

  他們正在房里拉拉扯扯,聲音高了些,驚動了外面的小廝,小廝趕緊跑去通風報信。

  很快如金急匆匆的跑了過來,推開房門,見徐焜一心要走,如玉死活拉著他不放,徐珵站在一邊淡笑。

  如金走過去拉住徐焜的衣袖,勉強笑道:「怎麼好好的吃酒,卻吃出個不高興來,這是什麼意思?」

  「好了好了,姐姐來了。」

  額頭冒汗的如玉鬆了口氣,趁機走了過去,忍不住發起了牢騷,「不知徐公子怎麼了,生氣要走,我拼了命的留不下他。最可氣的是徐爺又明一句暗一句的撩拔,鬧的我顧此失彼,難於應付。現在你來了,他們走不走的也不關我事兒了。」

  說完,如玉拔腳一溜煙的走了出去,敢情也是去陪那尹公子。

  原本徐焜的氣就未消,見了如金可謂氣上加氣,剛剛總算平復了些,又見如玉也選擇走人,章家就她們姐妹倆,不問可知去陪誰,由此可見她們全家皆一心奉承那姓尹的,瞧不起自己。

  於是徐焜氣呼呼的冷笑道:「你不必留我,我們姓徐的不配坐在這裡。你放心,姓徐的從不做仗勢欺人之事,別為了我們讓你疏忽了心上人,等我們滾蛋,好讓他們過來才是正理。」

  使勁甩脫了如金的手,徐焜臉上帶著寒霜,對徐珵說道:「你在這坐吧,我還有事要回去。」

  不管不顧的大踏步逕自出了房間,走了幾步到了如玉的房前,見裡面燈火輝煌,一片歡聲笑語,徐焜遂冷笑著停下腳步,故意咳嗦了一聲,冷冷的道:「她們姐妹狗眼看人低,真以為金陵是鼠輩能橫行的地方?當今之世,任你沈萬三的傢俬,又能怎樣?哼哼!你們大夥好好玩吧,仔細別撞到你徐爺手裡。」

  留下一句狠話,徐焜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這邊徐珵見他決意走人,只好起身說道:「酒席的錢,明日我叫人送來,告辭!」

  小步跑了出來,追上了剛騎上馬的徐焜,徐珵叫道:「兄弟慢走,等等我。」

  徐焜見狀停了動作,徐珵跑過來,仰頭苦笑道:「真正晦氣,想一想有什麼意思?先前你還叫我何必生氣,何以你竟動起了真怒?區區一個婊子,為什麼呢?」

  徐焜憤憤不平的道:「你還說呢,別在嘔人了。想我有生以來就不曾受過如此惡氣,尤其那姓尹的給我輩提鞋都不配,若不是礙於家規,我今晚非活剝了他的皮不可。」

  「罷了罷了,一個商賈而已。」徐珵翻身上馬,笑道:「我也不信你的話,等明兒你見了如金,那股氣又消到琉球去了。這些狠話也就對我說說而已。」

  徐焜急了,叫道:「你真以為我不敢出手教訓他?沒錯,我家長輩是管得嚴,不許小輩欺負人,但是我想整死他,有的是其他手段。好,真假我此刻也不和你辯,咱們走著瞧吧。」

  徐珵本來是想拿話激激他,現在回去揍一頓可惡的尹公子,爭風吃醋打個架而已,自己坐山觀虎鬥,也順便出一口氣。

  但眼見徐焜是真急眼了,徐珵擔心闖出大禍牽連自己,趕緊笑著拉住徐焜的手,說道:「別呀,意氣之爭而已,犯不上。走走,你請我吃頓飯,我還沒有吃飽呢,咱們邊吃邊聊。」

  不提他二人,如金現在追悔的不得了,徐家公子豈是惹得起的?進京後的這一段時間,反覆有人提及京城頭一號不能得罪的就是徐府,當然人家也說過徐府並不可怕,只要能站住理就沒事。

  幸運的是沒多久就遇到徐家一位少爺,喜歡上了自己,也因此幸運的得以在金陵站穩了腳根,三教九流沒有不賣面子的,開門迎客至今,再難纏的客人只消報出徐焜的名字,沒有不老老實實付錢走人的。

  問題是徐焜的追捧和中規中矩的行事為人,久而久之令如金有種此人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印象,自以為能穩穩吃住對方,不想今日一時疏忽把人得罪的狠了,看來一時半會的不會來了,也不知將來會怎麼樣。

  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可說的,好在徐焜不是睚眥必報之人,徐珵也不是挑撥生事的小人。如金心說等他來了,好好的道個歉,大概也就沒事了,如此想著想著走到了如玉房前。

  就聽裡面似乎有人在拌嘴,她推門而入,就見尹公子站著一副也要走的架勢。同來的人有的勸他不要走,有的說應該走,意見不一,而如玉站在一邊像是個木偶一樣,一言不發。

  如金又急又氣的問道:「怎麼了這是?尹少爺又要走?真真今日哪裡來的晦氣,都被我碰到你們的氣頭上?」

  原來這位尹公子仗著家族在琉球有錢有勢,自己年輕有為,不管去朝鮮還是倭國,走到哪不被各方勢力奉為上賓?未免心高氣傲,是個說一不二的脾氣。

  今晚他約了朋友來吃酒,一進門就知道如金如玉陪著徐焜二人,因他一個海外公子遇到了真正的豪門公子,這身份相差的太懸殊了,比都沒法比,自尊心強烈受損,當時就有些不快了。

  平日誰不是說如金是徐焜的相好?所以對他而言,與徐焜的心情可謂基本相同,又生氣又嫉妒,本來當時就要走人,被章氏夫婦再三挽留住了,隨即把如金叫了出來。

  尹公子見章家殷殷款待,如金也親親熱熱的,看來是向著自己,些許不快也就丟開了。

  後來小廝闖進來說徐公子生氣要走,如金急忙忙的趕過去,感覺沒了面子的尹公子心情又不舒服了,又親耳聽見徐焜臨走前在外面丟下的狠話,由不得十分生氣也十分恐懼。

  這樣複雜的心情下,年紀輕輕的尹公子竟遷怒於如金身上,認為你素來對我說,你不喜歡徐家少爺,他成了親,沒什麼功名本事,無非仗著家世的草包而已,不像我率領艦隊到處經商,大海中混出來的錚錚男子漢。

  既然知道他是個草包,那就不該叫他誤會。若說你家得罪不起,那就該敬他讓他才是。孰知非但不禮敬之餘躲遠些,反而迎上去慇勤巴結。

  好,你和他結交是你的權利,我沒資格管你,可為什麼又來誆騙說喜歡我呢?那徐焜知道你又和我交好,豈能容忍?明明是叫他做了我的對頭。

  尹公子自問不懼怕徐焜,可究竟英國公府乃當今一等一的龐然大物,隨隨便便即能令尹家粉身碎骨,萬幸徐三爺對琉球三十六姓有提攜之恩,大家算是自己人。

  如此一想尹公子徹底惱了,明明和徐家關係不錯,卻被你如金這麼一搞,我和徐焜成了勢同水火。來你家不是尋花作樂的,而是分明來受罪的,稍有不備,就會被徐焜這條地頭蛇給欺負了,我偏偏還不能報復,啞巴吃黃連叫我怎麼見人?

  這方面尹公子的頭腦很清醒,他不怕徐府,就怕徐焜私下裡揍自己一頓不算,又到處宣揚此事。而以他心高氣傲的性子,一旦忍耐不住當面爭執幾句,兩下非得當場打起來不可,不管誰傷了誰都會釀成大事。

  在如金和家族的前途上,尹公子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家族,畢竟閩三十六姓在海外求生存,在大海上討生活,懂得生存不易,尤其閩人最看重的是家族利益。

  所以他已經有了退讓的想法,不想為了一個女人而因小失大。

  問題是他畢竟還年輕,剛才徐焜留下的話令他萬分糾結,再留下來叫如金陪著,無疑是在狠狠打徐焜的臉了,有心追出去解釋幾句吧,一來顯得丟人,怕章家逢人就說,笑他無能。

  於是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何況當著這些朋友,益發難住了。

  起初漸漸恨上了章家,沒給如玉什麼好臉色。因為來的時候徐焜先到,走了也就沒事了,偏偏那對烏龜夫婦再三挽留,說什麼客人來來往往互不相擾。這麼看起來,貌似是他家硬要我留下來受徐焜的侮辱,莫非預先安排好的?串通姓徐的來掃我面子?

  尹公子想的太多了,當然也由不得他不去深想,真真愈想愈怕,愈怕愈氣,還有明日來還是不來?來則免不了與徐焜爭奪女人,不來則被人笑話他膽怯。

  那些朋友得知那人竟是徐家少爺後,有的不怕事大,有的則勸他趕緊走人,所以大家吵了起來。

  此刻見如金走進來攔他,腦袋裡如同一團亂麻的尹公子,衝口而出的說道:「你問我什麼事生氣?你問問你自己就明白了,別裝作沒事人似的。你大可不必留我,依我說快去把姓徐的追回來才是正經。」

  說完,尹公子覺得自己面上無光,惱羞成了怒,狠狠一跺腳,怒沖沖的喝令家丁走人,也不顧那些朋友了。

  大傢伙見他憤然而去,非常的掃興,且又沒了東道,頃刻間一哄而散。

  章家夫婦聞訊趕著出來時,徐焜已經走了,這時候見尹公子也怒容滿面的出來,沒敢上前阻攔,眼睜睜的看著人家揚長而去。

  再一看如金好似淚人一般,如玉則在一旁站著發怔,正要問怎麼回事?就見尹家的家丁匆匆回來,將十兩的番餅銀子扔在桌子上,說了一句「這是我家少爺給你家的酒錢。」轉身就走。

  章家老婆追出去喊道:「尹公子!喂夥計你請站一站,奴家有句話問你。」

  任憑她喊破喉嚨,家丁頭也不回逕自去了。身為原住民的婦人轉身瞅了眼如玉他爹,夫婦倆都沒了主意,連呼奇怪,這是怎麼了?

  等仔細盤問如玉整個前後經過,夫婦倆恍然大悟,丈夫連連頓足道:「怎麼就這麼笨呢?氣走了能滅門的徐家,又把財神尹家氣走了,都怪如金那死丫頭不善調解,結果弄得兩邊不討好。」

  妻子罵道:「尹家惱了,從此少了最大一宗進項;徐家惱了,那可是從此要提心吊膽的。我問問你們倆,誰幫咱家來應付那些死伸手的牛鬼蛇神?如金這小臭貨,怎麼做慣了和尚,反倒不會撞鐘了呢?我也不管了,趕明咱們夫妻出去避避風頭,讓你們鬧去,好也好歹也好,管他娘的。」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00:21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想不開了

  如玉的母親按照後世的標準,即平埔族人,平埔族最早出現在清朝的文獻中,乃是各族的統稱。

  而在明初,各族皆泛指為番,一樣也沒人去研究這些番人的族名以及風俗習慣,這時候還沒有所謂生番和熟番的區別。

  由徐灝推動,朝廷主持大規模的移民台灣,短短二十年,累計移民十八萬,低於土著民的總人口。

  不過因漢人的強勢,自然初來乍到即佔據了絕對的統治地位。官府積極展開友好的民族交融政策,實際上在連續數次鎮壓反抗的暴動中,某些原住民部族永遠消失在了歷史長河,死亡人數成迷。

  剩餘的大多數弱勢原住民部族『欣然』接受與漢人相互融合,欣然接受漢家文化習俗,即同化。看似殘酷,實則令土著人一朝進化千年。

  因漢文明的強盛,原住民眼見生活得到了改善,紛紛主《無》《錯》動改漢姓漢名,主動祭祀起了三皇五帝。

  對於台灣,徐灝一向不大感冒,長期以來都沒怎麼關注,所以島內還處於相對原始的農耕環境中。

  如金的父親章保早年是個無賴,隻身去了島上,勾引了本地少女即如金的母親章氏。章氏很漂亮也很聰慧,正好官府設置學堂教授漢文,不分男女必須學習,章氏學了幾年,儼然成了地地道道的漢人婦女。

  雖然夫妻倆分到了土地近百畝,然而二人都是好吃懶做的習性,不願辛苦種地,這期間章氏懷上了如金,生活變得更窮苦了。

  章保乾脆偷偷將房子土地變賣,帶著妻女乘船又跑回了福建老家。

  在泉州為了養家餬口,身無一技之長的章保打起了媳婦的主意,開門迎客,沒有什麼貞操觀念的章氏也同意了,如此一幹就是十五年,頭二年章氏又生下了二女兒如玉。

  隨著章氏漸漸人老珠黃,一對女兒初長成人,章保知道混血的閨女奇貨可居,於是再一次變賣了家產,帶著一家人來到京城。

  屋子裡,章氏說完也就走了,倒是脾氣本就暴躁的章保年紀越大,脾氣越不好,他在桌子上使勁的拍了兩下,恨恨的道:「你們兩個臭貨,吃魚吃肉把腸子都吃膩了,油都蒙了心,忘了咱們這種人家開門是做什麼的吧?挑三揀四自以為是正經姑娘,今日得罪了你,明日得罪了他,這下好了,將有錢有勢的都得罪完了,今後咱們一家喝西北風不成?你們倆個沒良心的,有飯就吃,有衣就穿,還是苦了我們老兩口,養了兩個不孝順的東西。明兒我倒要好好問問你們,到底安的什麼心?看來多時不教訓你們,骨頭又癢了吧?」

  說完,章保氣沖沖的走了,一邊走,一邊嘴裡雜七雜八的連說帶罵。

  打懂事起,如玉就懷疑自己的親爹八成另有其人,人家的小女兒一般都最漂亮,為什麼自己偏偏沒有大姐好看?還有章保素來對待自己和姐姐明顯不同,往日如果是自己闖的禍,非二話不說揍一頓不可。

  所以如玉等他走遠了,朝著地上吐了一口,冷笑道:「遇見鬼了,我又不曾得罪哪個,憑什麼一股腦的罵在其內?老不死老砍頭的,早死一日早好一日。」

  啪!如金看著妹妹狠狠地關上房門,她也氣呼呼的回到自己房裡,直接和衣倒在了床-上,在被窩裡暗自抹淚。

  要說得罪了徐焜,她認為無關痛癢,因為早已打定主意跟了尹公子從良,她與妹妹一樣對這個家,這樣的父母沒有什麼感情,巴不得遠走高飛才好呢。

  問題是茫然不解為何得得罪了他?一臉委屈的如金當下仔細回憶,當時聽他的口氣,分明是怪我親近了徐焜?

  唉!

  如金發出一聲長嘆,慘然道:「你殊不知我們這等門戶,是最下賤也最軟弱的,人人皆能欺侮。何況徐焜系金陵著名公子,又有名士徐珵為虎作倀,我等人家焉敢有一絲得罪?我若不假意敷衍他們,豈非自討苦吃?家裡也無法於金陵立足。唉!我若真心對徐焜好,又何必來結識你呢,更不會將他的底細全都告訴你,就是唯恐你多心呀。」

  說到這兒,如金難掩心中深深的失望,「這些話我早對你說過,何以你竟給忘了?縱然我當場沒說,難不成你連這麼一點原因都猜不出?我真真枉自認識你了一場。」

  深感委屈的如金又哭了,好半天才止住了哭聲,哽咽道:「就算我一時不好,拂了你的意思,也該唸著平日我待你的情意。你說哪一件事我不是真心對你?一則你是我的知己,希望日後託付終身;二則你雖家資豪富,我也處處替你著想,但凡能幫你節省的地方,無不千方百計的替你考慮。為了此事,我受了父母多少言語?罵我變了心,不顧家裡,一味的巴結嫖-客。你說我為了什麼?只因為將來從了你,我的即是你的,你的也即是我的,不然我們這行當,向來只怕人不花,還怕人浪費麼?

  三則每當你有了心事愁煩,就如同我的心事一般,挖空心思的從旁婉言勸說,等你歡喜了我才放心。還有多少海外之事,在你心裡籌劃之時,我已經先一步揣度出來,主動為你計算,你總說我與你兩心相印,不同泛泛。」

  心情低落的如金自言自語了好半天,忽然站了起來,走到窗前痴痴望著天上的銀月,嘆道:「哪料到我是你的知音,你卻非我的知己,也不體諒我們的苦處,哪怕我真的做錯了事,難道你不會原諒我嗎?只顧著氣頭上數落我一番,決然而去,全不顧事後我父母必定抱怨,你一日不來,我耳畔一日不得清靜。怕就怕我這些日子對你的許多好處,被你一旦付之汪洋大海,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患得患失的如金就怕尹公子一怒之下再不來了,身陷愛情中的女人最是軟弱,一時間愁腸百轉,不禁對著月亮掩面放聲大哭。

  哭聲很快驚動了章氏,急忙趕過來勸道:「我兒不必傷心,尹公子雖然生氣而去,哪裡就會真撇得下你?隔一兩日自然就回來的。否則我親自去請,他們好意思不來麼?你放心吧,少年貴胄都有些公子哥脾氣,反正包在娘身上。」

  如金被娘親勸說了下,覺得有道理,也就不哭了。誰知突然聽見他老子在後院大罵她們姐妹兩個,畢竟一下子失去了最大的兩位金主,貪財的章保氣得要死,又喝了酒,醉醺醺的左一句不爭氣的臭貨,右一句不要臉的婊子云云,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章氏見女兒氣得臉色慘白,忙說道:「好閨女你別生氣,那老東西向來吃醉了酒就這副德行,你別和他一般見識。好閨女,你消消氣,看我去罵他。」

  章氏氣沖沖的跑回房裡,指著章保罵道:「你這老不死了,灌足了尿不會安安穩穩挺你的屍,幹嘛大半夜的罵人?你先前說苦了我們兩個,你說你到底苦了什麼?這些年苦的是老娘我,如今女兒們大了,又苦的是她們,你吃了大半輩子的閒飯,沒見到你賺過一文錢養活我們母女,還有臉叫苦?你羞是不羞?」

  章保一瞪眼,叫道:「你個萬人日的老婊子,當初要不是老子娶了你,你他娘的還在深山老林當野人呢,我又領著你來到這花花世界,你們娘們不該感激我?」

  「放你娘的臭狗屁!」章氏雙手叉腰,「你有酒萬事皆休,每次只顧著喝貓尿也罷了,喝醉了就喜歡鬧事,不管不顧的亂罵人,咱們一家四口,數你最沒資格罵人。行了,你還不給老娘趁早夾著尾巴睡去吧,若把老娘鬧煩了,今後再不給你酒吃,看你怎麼辦?」

  酒就是章保的軟肋,再說做了一輩子的活烏龜,煉成了能屈能伸的本事,馬上不生氣了,笑嘻嘻的道:「我也沒說什麼啊,怎麼就罵起我來?奶奶又受了誰的氣?拿我作筏子?我睡,我睡還不成嘛。」

  身體往後一倒,章保轉眼間就打起了呼嚕。章氏見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罵了一聲:「醉不死的臭烏龜,你這樣子叫我用哪一隻眼睛來看你?等明兒你醒了咱們在算賬,我現在沒力氣和你說話。」

  她轉身走了出來,呼呼大睡的章保猶自嘟嘟噥噥,「臭烏龜,香烏龜,我這烏龜也是你們逼我當的,當個娼婦還罵我呢?」

  章氏也不理他,逕自往閨女房中而來。

  不料自她出去後,如金越想越氣,竟鑽進了牛角尖。如果尹公子一氣之下從此斬斷情緣,另有了心上人,豈不是空指望一場?再說男人是最容易變心的,她在這裡痴痴的盼他回頭,而人家早已將她拋到了腦後,正所謂我本有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歸根結底彼此的身份相差太懸殊,自慚形遂的如金本就一直擔心,恰好又發生了今晚之事。想尹公子有的是錢,無論到哪皆有人奉承,不是離了她如金,天底下就沒了絕色女子。

  如此想來想去便想不開了,被迫成為婊子的女人最自怨的就是上輩子不知做了多少孽,老天罰她這輩子身為娼妓。

  最傷感的是這罪什麼時候能熬到頭?大概一輩子也到不了頭,婊子出身永遠是一輩子洗不清的污點,哪怕無人提起,自己心裡這關總歸過不去。

  就算如願從了尹公子,正妻肯定是奢望,那麼將來還得受夫人的氣,受她人的氣,男人護著也沒用,一旦自己老了容顏不再?所以說這樣的日子何時能了?

  大凡這人一有了尋死的念頭,往往就會想到死後的種種好處,比如不再受苦,不再流淚,從此無牽無掛,無慾無求,自由自在的,加上這年頭科學觀念還不發達,不是還有來世嗎?

  如金猛地站起來,眼神直勾勾的,東張西望想研究個死法,突然想起抽屜裡有暗暗積攢下來的一錠金子,點了點頭。

  經典死法,普及程度最高的自然是懸樑自盡,問題是太嚇人了,也太痛苦,再說萬一被人及時解救,傳揚出去多丟人呀?

  她和尤二姐想到一塊兒去了,常聽人說,生金子可以墜死,豈不比上吊自刎乾淨又體面?

  其實這個死法非常痛苦緩慢,黃金不大可能使人重金屬中毒,但是有棱角的金塊可能會刺破腸道傷及內臟,這過程實在無法想像。

  古人不會那麼傻,真正的方式是強行吞嚥金塊,或許會堵在喉嚨裡壓迫氣管窒息而亡。至於對不對?別問我,您就當做是杜撰吧,堵不住無非進入腸胃折騰,一樣是個死。

  毅然吞了金子的如金翻了翻白眼,眼淚滾滾落下,對著鏡子凝視著自己的容顏,雖非絕色,也是難得的美人。以前時常對著鏡子自憐,幻想將來熬出頭,也戴上鳳冠霞帔,想必非常的漂亮。

  花開月滿的好年紀,竟然就要死了,真是何等悽慘可憐?不應該死啊!

  就在這時,如金突然間感到身體不對,馬上後悔了,隨即自己對著自己發狠,既然要死又何必回憶?

  當下咬咬牙,死意堅決的如金掙紮著扶著床沿,跌跌撞撞的躺在床-上,手臂哆哆嗦嗦的拉起被子蓋好。

  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實際上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未來一片黑暗,直面死亡又何嘗不需要勇氣?當然最好別輕言死字,畢竟只要人活著,那就還有希望。

  此時此刻的如金想到父母還有妹妹可以依靠,肝腸寸裂之餘,也算是了無牽掛,實際上現在後悔大概也晚了。

  乾脆什麼也別想吧,緩緩閉上雙眼,神態安詳的躺著,守死而已。

  這時候,章氏回來繼續安慰女兒,在門前聽到砰的一響,不知是如金痛苦的一腳蹬在牆上。走進屋沒有點燈,依稀看見女兒仰面睡在床-上,被子掀在了地上。

  「怎麼睡了?」章氏搖搖頭,「被子掉下來也不知道,今日受了一場悶氣,本就身子骨不好,再受了涼,可不是玩兒的。」

  正要走過去把被子拾起來,忽然腳下被個東西絆了一下,章氏險些一頭栽倒。

  聽聲音似乎是個空盒子,章氏罵道:「這些混賬,怎麼匣子亂丟在地上也不撿起來?虧了我腳步輕,不然一下子踢碎,她們是不知道心疼,這都是老娘一個個男人睡出來的,容易嗎!」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00:22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景星

  徐灝打內宮出來,出了午門後,正值御史于謙從衙門裡出來。

  論名分的話,徐灝算是對于謙有過舉薦之恩,勉強半師之誼,加上因年齡和資歷的緣故,于謙尊稱他一聲老師。

  看見徐灝走過來,于謙笑著過去問聲安,又習慣性的給師母問了好。徐灝笑著一指前方,說道:「既然遇見了,咱倆邊走邊聊。」

  看著一側燕雀湖的風光,耳聽于謙略講訴了幾件事後,徐灝笑道:「你看,比初成時又更好了些,花木比以前更繁盛,河道也開通了。這次工部確實是動了心思,工程修的好。適才宮裡人都說上次暴雨,不積水了。」

  「是。」于謙點點頭,說道:「如此風景,下官回去叫拙荊擇個日子,請師母和世妹們出來走走。」

  「那是你們的事兒,不歸我管。」徐灝笑道,「對了,你兄長在淮揚可好?」

  于謙祖籍河南,曾祖父於九思在元朝時到杭州做官,把家小遷至錢塘太平裡,故此到了于謙這一輩,已經成了浙江錢塘縣人。

  于謙的哥哥名聲不彰,于謙的父母跟著他哥哥嫂子生活,如今也去了淮揚一帶。

  聽到老師問起了家裡人,于謙深深一揖,說道:「家嚴是前月打發家人進京來的,托賴安善,本地軍民以及外洋客商盡皆靜謐,物阜年豐,頗稱安逸。家兄新署運司,前月有稟帖與老師請安的。」

  「不錯,不錯。」徐灝想起來了,「我親自寫的回信,這才幾天就給忘了。你家捎帶了好些東西來,還沒有道謝呢。」

  「不敢。」于謙笑道:「家兄今年又添了個侄兒。」

  「恭喜,我得準備一套賀禮送去。」徐灝說完聯想到了成親不久的于謙,於夫人的父親乃是兩任雲南巡撫的幕僚。

  徐灝很想給于謙算個命,告訴他你會有一女一兒,因為香港電影新龍門客棧就是以于謙死後,江湖義士救他子女為背景的。

  說起來于謙擊敗了瓦剌軍,從兵部右侍郎進兵部尚書,負責整飭兵備,統帥大明兵馬,由此開創了明朝由文臣統兵的先河。

  石亨曾推薦他的兒子當都督府前衛副千戶,在當時來看很正常,子承父業嘛,卻被于謙厲聲拒絕。一來于謙和石亨不對付,二來也說明文人根深蒂固的觀念,不願讓後代走武官一途。

  于謙慘死後,兒女受到了連累,兒子於冕發配到陝西龍門,而於冕的妻子張氏則發配山海關。

  歷史上成化二年,於冕得以大赦回鄉,上書為父親鳴冤。

  明憲宗親自審理此案,很快朝廷退還了於家的祖產田產,於冕襲封千戶之職。等于謙徹底平反後,於冕官復原職,上書自陳不願做世襲武職,改為兵部員外郎。

  從這裡就能看出真正的文人是不屑做武官的,明朝功勛集團的地位也自土木堡一役後徹底瓦解,從此軍人的地位跟著一落千丈,有點出息的人都會選擇科舉。凡此種種因素,軍事上的沉淪,直接導致明朝開始由盛轉衰。

  關於土木堡一役和于謙,後世有種陰謀論,猜測當時文臣為了搶回權柄,故意縱容王振攛掇英宗御駕親征,證據就是于謙等文臣的強勢崛起。

  太過聳人聽聞,一個王朝的興衰不能賴在某個人的頭上,仔細看看于謙生平的話,他的功勞和能力皆非常傑出,有大功於國,無愧於和岳飛、張煌言並稱「西湖三傑」。

  徐灝問道:「令泰山去了福建,比雲南應該好些吧?」

  于謙說道:「說以前在雲南任上,事情不多,如今涉及浙、閩兩省,且兼著台灣以及外洋,繁得多了。」

  「呵呵。」徐灝笑了笑,「你泰山當年與我交情不俗,此事他應該對你們說過。他的公子今年多大了?」

  于謙說道:「今年才八歲。」

  「哦。」徐灝很驚訝,「記得他比我長四歲。很好,兒女雙全,也是世間全福。廷益,今年秋天的宏詞之試,乃我朝立國以來的頭一次,那些海內外人才及世家子弟,以你所見所聞,可有真才實學麼?」

  于謙正色說道:「老師垂問,門生不敢不對。海內人才甚廣,門生孤陋,又不能廣交,所知有限。但在京世家以各大臣子弟,四方鄉會試及諸名宿等,門生熟識往來的也不算少,但是人云亦云的多。有一位老前輩,近來又赴任去了,想他現任官,在京也不能考的。」

  「你說的是那屈原的後人麼?」徐灝問道。

  「是。」于謙笑道:「還有剛剛離京的朝鮮名宿金普,也因限於屬國官身不能保舉,可惜。此外老師的二公子,目下少年中有景星鳳凰之譽。」

  「胡說。」徐灝為之搖頭失笑,「過譽了,不過一介脂粉公子耳。」

  于謙笑道:「還有山東伏波將軍之後人馬愉,江北士林無不寄予厚望,確實有真才實學;現任禮部尚書之子文澤,內閣學士楊榮大人之子楊恭,蘇州貢生祝顥,湖南優舉子高次賢,四川才子簫品,這幾位皆名下無虛,門生見過面。其餘不知其他,不敢濫舉。」

  徐灝聽了哈哈大笑,指著他說道:「怎麼你說的人,多半是我的子侄?你呀不要阿私所好,故意哄我喜歡。」

  于謙說道:「這個門生怎敢,至於老師的世交子侄,下官焉能盡知。」

  「我的戲言而已,你于謙豈肯阿私所好?」徐灝說的是實話,又笑道,「這世上人才多了,這些孩子都要去參加來年科舉,各憑本事,他們還不配舉薦宏詞。好了,你回去吧。」

  告別于謙,徐灝一個人沿著路邊漫步,侍衛們散在四周。

  走到了西府正門附近,遠遠看見騎著馬打著哈欠的侄兒徐焜,被小廝們接下來,簇擁著進了門,一副整宿不歸的樣子。

  「不像話。」徐灝皺起眉頭,吩咐道:「去個人打聽打聽,為何夜不歸家?他媳婦不是有了身孕麼?」

  再說昨晚後半夜,章家人圍著如金大哭,淚如雨下的如玉哭著哭著想到自己身上,想姐姐如此容貌如此名聲,尚不免因徐、尹二人而想不開,左右為難尋了短見。而自己的姿色比姐姐遜了一籌,又沒有她那麼多的『知己』,可見難保不受人凌辱,連個能出頭的人都找不到,她壓根就沒把徐珵當回事。

  姐姐死了,今後家裡全靠自己,估計一輩子也跳不出火坑,如此如玉哭得更傷心了。

  突然章氏一頭撞進章保的懷裡,沒有防備的章保幾乎跌倒,多虧牆壁擋住了。

  章氏哭罵道:「你這老不死的烏龜,你不是吃酒罵人嗎?罵得好,把我女兒給逼死了,老娘也不活了,與你同歸於盡好了。」

  邊罵邊亂撕亂咬,弄得章保好不狼狽。如玉忙走過去拉住母親,說道:「我姐都走了,你們還鬧什麼?人死不能復生,打鬧亦無濟於事,趕緊救人啊,也許能救回來。否則,我想不怪旁人,都怪徐尹二人,橫豎我姐死了,咱家也要敗了,還怕他們什麼?」

  「對對對,快救人。」章保狼狽的叫道。

  所有人七手八腳的煮參湯甘草湯等來灌,有人指出匣子裡裝著的是金錠,總算弄清楚如金是吞金自盡的,忙活了半天,也沒什麼作用。再看如金早已臉色轉青,手足冰冷,已然無力回天。

  章保怒道:「不要忙了,救不活了。我現在就去順天府告徐焜徐珵二人,告他們威逼我女兒身死,請官員仵作來驗屍,看他們怎麼當的起?就是尹家,我也不能饒了他,如金已經死了,還巴結他做什麼?拖出來湊個數。不怕他們有錢有勢,我女兒人死是真,他們威逼是實,堂堂天子腳下,順天府斷無不准的。」

  所有人都點頭稱是,宣德朝秉承洪熙朝的清明政治,老百姓並不怎麼懼怕權貴,就可惜這不是洪武朝,反正人命關天的案子,不怕順天府敢袒護。

  要報案得有狀子,章氏擔心丈夫話說不利索,叫他現在就去找熟識的人,講明情由,好早早去順天府擊鼓喊冤,不要耽擱了,然後其他人馬上去四處打點門路。

  章保答應下來,轉身提著燈籠出門去了。家裡如玉叫母親把房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藏起來,預防官差來了順手牽羊,將如金的屍體擺正,匣子放在一邊,其餘各事一一安排清楚,預備明早官府派人來驗屍。

  章氏因女兒吞金慘死,失去了搖錢樹,哭一聲我的苦命兒,咒罵一聲賊老天,恨一聲徐焜尹公子狼心狗肺,怨一聲自己,哭得聲嘶力竭,嗓音嘶啞,其她人見她這個樣子,無不心酸落淚。

  這邊章保一口氣跑到附近的康家,家主人名叫康世豐,祖上數代都是專門給人代寫書信狀紙的。

  金陵成為京城後,秦淮河一帶日漸繁華,各種各樣的爭端糾紛層出不窮,直接間接養活了大批相關行業。

  但是到了康世豐這一代,雖然家傳技藝俞來俞精,家道反而俞來俞窮,蓋因他自持手藝要價太狠,等閒沒人請得起,也等閒沒人敢招惹他家,正是那種三個月不開張,開張吃半年的高端。

  今晚夫妻倆吃了晚飯,為了省點燈油,早早睡了。

  後半夜,康世豐一覺醒來,在炕上翻來覆去,想著明日家裡柴米全無,今年生意太少。猶記得還是剛過了年,給人家寫了一張供詞,要了六十兩銀子,乃至今日,再沒人來了。

  康世豐怎麼也想不明白,狀子寫得好,打贏了,能贏多少賠償?怎麼就沒人來找我了呢?這人到底都怎麼想的?這麼簡單的道理也算不明白。

  其實他也後悔獅子大開口了,可是又拉不下臉來告訴人家價錢可以商量,這麼一拖,結果拖的生意全無。

  眼看家裡就要揭不開鍋,怎麼辦呢?總不能厚著老臉去親友家借貸吧?更不能典當呀。

  正在愁悶,突然聽到了叩門聲,把個康世豐嚇了一跳,忙問是誰?

  為何章保會來找康世豐呢?因他盤算了,雖說打算告徐焜等人威逼,奈何沒有實據,總不能憑著一張嘴吧?人家一沒有強暴二沒有動手傷人,證據不足,所以得必須找個有名的老手,寫出聲情並茂的懇切狀詞,官老爺一看就是因為權貴威逼,如金一時想不開,以致於情同謀殺的,如此才能打贏官司。

  章保聽說過康世豐的名聲,二人素未謀面,想人家敢收那麼多銀子,一定是個辣手,無非多要錢唄,只要你能想出個絕妙的主意。

  耳聽裡面問是誰,章保叫道:「康先生睡了麼?請你開門,在下有要事相商。」

  這時候來敲門,一準是大生意,康世豐心裡很高興,忙答道:「請等一等,我馬上起來開門。」

  說著一面坐起來披上外衣,找火柴點燈,一面用腳尖蹬了他妻子高氏一下。

  高氏睡得很死,婦人十分賢惠,任勞任怨的尋些針線活,或收些秦淮河的衣裳漿洗縫補,賺些小錢貼補家用。總之一天到晚忙著幹活,一沾枕頭就睡熟,不到天亮不醒。

  這一腳正好揣在婦人的私處上,高氏立時驚醒了,揉著下面罵道:「討人嫌的東西,好不容易做個美夢。你又怎麼了?蹬呀踢的,還淨往人家那裡踢,你就不想想明日米也沒了,柴也沒了,日子怎麼過?還這麼窮開心,你再鬧我,我可就不依了。」

  康世豐不禁好笑道:「你說的什麼混賬話,沒聽見外頭有人敲門嘛,我要起來看看。三更半夜上門,料想不是尋常小事,叫你起來,預備燒點熱水接待來人。難道你都沒聽見?我不抱怨你睡得死,你還冤枉起我來了。」

  高氏這才明白過來,沒等說話,外頭又高聲說道:「康先生,你開門不開門啊?不開門,我就要找別人了。」

  喜歡裸-睡的高氏一聽樂了,果真來了生意,滿心歡喜的接口道:「來啦,來啦!」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00:22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狀詞

  婦人手忙腳亂的從被子裡摸出一條裙子,胡亂套在腳上就下了炕,匆匆繫上腰帶,趿上鞋,往外就走。

  康世豐也穿好了衣褲下了炕,見狀急忙一把拉住媳婦,無語的道:「你就這麼出去?該死,該死!你真是睡糊塗了,夢猶未醒吧?你瞧瞧你連小衣都沒穿,怎好去開門?就算天氣暖和,難不成你也沒發覺嗎?」

  「怎麼了?」高氏低頭一看,可不自己的前胸大敞二開,白白嫩嫩的雙-乳一晃一晃的。

  婦人臉一紅,急忙俯身去找肚兜等,翻遍了炕上也沒找到,急得婦人把被子掀了起來。

  原來起來的急促,肚兜捲到了被窩裡,高氏一把抓出來套上,又找到小襖穿上。

  瞅著媳婦動作的康世豐連連嘆息,說道:「蠢才啊蠢才,你慢著點就行了,越急越出笑話。再則我堂堂的秀才家,堂堂秀才夫人怎麼連肚兜都不帶呢?整夜光著個屁股睡覺。唉!到底是你自小帶不慣,還是你懶得忘了?」

  夫妻倆是老夫少妻,康世豐三十歲才娶的媳婦,是以高氏年僅二十七歲,系商賈之女,打小幫著家裡整理貨物什麼的,不識幾個字,不大注意細節,性子風風火火。

  此刻的高氏一心記掛敲門的人,生怕人家等得不耐煩,丟了買賣,哪裡有心反駁丈夫的話?

  臉紅紅的雙手扭著衣鈕,匆匆走出房來,來至院門前,撥去了門閂,開了門,她閃在一邊。

  見來人手裡提著一隻燈籠,高氏說道:「請裡面坐吧,我家老爺起來了。」

  章保舉起燈籠,見是個堂客,知道是康世豐的妻子,便低下頭走了進去。

  高氏關好門,聽了聽鄰居的動靜,貌似沒什麼反應,也就放心的跟在後面。

  屋子裡,康世豐早已將燈盞放在外間,等候來人。進了屋的章保吹滅燈籠,順手掛在牆壁上,上前和主人見禮,語氣悲痛的道:「驚擾康先生好睡,有罪有罪。」

  康世豐客氣幾句,請章保上坐,問了姓名,彼此說了幾句客套話。章保一邊說著話,一邊打量康家,見是三間一廂的房子,房子似乎有些年頭了,失於修繕,家具桌椅也很陳舊。

  高氏滿院子尋了些碎木塊等,生火燒了一點熱水,很快把茶送了進來。章保急忙主動去接,並連稱不敢。

  借燈火瞧了幾眼,婦人年紀在三十歲以內,容貌生得倒也乾淨俊俏,個頭不高不矮,就是沒怎麼收拾,顯得很邋遢。

  高氏頭上一方青布,齊鬢包在一起,身上穿了一件半青不藍的薄綢短襖,一根舊黑的綢帶束在腰間。

  金陵四月初的天氣說冷不冷,說熱也不熱,早晚兩頭有些溫差,婦人上半身只有兩件衣服,又薄又鬆,偏偏腰帶還束得老緊,越發顯得胸前雙峰格外高聳,吸人眼球。

  一般傳統婦女都恨不能把胸脯勒得和男人一樣平,故此令章保一見之下印象深刻。

  接了茶的章保又坐下,再看康世豐,四十歲左右,高高的顴骨,濃濃的眉毛,笑眯眯的一派高人做派,就是稍有些彎弓駝背,看上去氣質不咋地。

  康世豐笑著說道:「足下深夜來訪,必有見教,小弟在這裡洗耳恭聽。」

  章保趕緊離座深深一揖,說道:「中原有句俗語說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適才先生之言,如見小人肺腑,但小人之事很是難辦,務望先生不要推卻。」

  康世豐對這番話很受用,哈哈一笑道:「足下儘管放心,小弟一生最喜急人所急,若是有緣,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只要足下知道小弟用力之處,嗯,雖死無憾。哈哈!」

  「多謝先生。」章保說道,說實話先入為主,感覺康家不太靠譜,窮困潦倒,不過不顯山露水的高人多了,家裡富貴的又何嘗靠譜?

  當下他嘆了口氣,將女兒尋死的前後經過說了一遍,然後充滿期盼的說道:「請求先生設法,必須指實他們無可抵賴,也要官府憐憫動情,不然被他們反咬一口,告我有意訛詐,豈非我害了自己?因久仰先生大名,百發百中,故此才連夜過來,求先生大才斟酌之。至于先生用力的所在,小人理當從重報答,斷不食言。」

  說完,章保一臉悲痛的又是一揖到地。康世豐一面聽著,一面點頭輕嘆,也站起回了一禮。

  「原來足下因此事而來,可憐啊。」

  康世豐手裡拿著一把破扇子,彷彿諸葛孔明在世,侃侃而談道:「非是我敢誇口,此案舉手之勞即穩操必勝。然而據足下來意,雖是他們威逼令嬡自盡,究竟毫無實據把握,他們也可抵賴過去。咱們須得明說威逼,暗中使官府見了,如同他們謀害一般,故此他們著了急,自然會紛紛跳出來撕擄此案,其有權有勢即不打自招了,如此令順天府同情弱者。

  足下之意,亦不過是叫他們破費若干,知道錯了,代令嬡出口氣。總之,沒有威逼人命該抵命的情理。」

  「對,對。」章保頓時心服口服,說破大天去也只是為了錢而嚥不下這口氣,人都死了,難道還能令女人復生怎地?

  章保心說先生果然是高人,馬上就深刻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神色敬佩。

  康世豐笑了笑,說道:「幸而足下今夜來問我,若問到別人,誰會如此爽快的答應你?那可是國公府。再者不是我說句小瞧旁人的話,誰能馬上想出盡善盡美的良策出來?行了,足下且請稍坐片刻,容我寫出一紙草稿,再與足下商議。」

  章保喜得作揖不迭,「先生真是高人,不用小人細說,佩服之至。先生請自便,小人在此靜候。」

  「嗯。」康世豐搖著扇子進去取出了筆墨紙硯,將粗紙鋪在桌子上,將燈蕊剪了下,執筆思索著該如何起筆。

  不敢打擾的章保趕緊走了出去,在堂下踱來踱去。無聊中走出門,過道上砌了灶台,有兩口大鐵鍋,高氏正坐在灶下,漫不經心的守著火。

  章保說道:「大嫂請睡去吧,我半夜三更而來,實在不安。」

  高氏忙站起來,笑道:「好說,你這大小是樁生意,不嫌棄來找我們當家的,大半夜的家裡也沒什麼款待。不怕你笑話,今年我當家的整整閒了小半年,說累了要修養,弄得家裡沒吃的也沒穿的。在往常我們家極風光,現在是力不從心,只好疏忽了親朋好友,想必你也看得出來,請不要見怪。」說著說著,婦人抿著嘴「嗤」的笑了一聲。

  章保聽著她說話,忍不住再一次端詳,見婦人長眉俊目,身段苗條,好像被生活所累,面容看上去很是憔悴,若修飾起來無疑是個美人。

  又聽她聲音婉轉,是個會說話的女人,章保不禁動了幾分心思,同時也動了一點點憐憫之心,此乃正常男人初次見到漂亮女人時的正常反應。

  正常人會把各種不該有的想法保存在腦子裡,頂多意-yin下而已,好色之徒或渣男則會把想法升級為行動。

  章保沒有非分之想,但是他心中一動,暗道我何不將身上的幾兩散碎銀子送給他們夫婦?一來幫幫這位小娘子,讓她今後偶爾會想起我;二來呢又使康先生感激,更加出力。不然等到事成後再酬謝人家,那是咱應該給的,就見不出人情了。

  三來在高氏身上盡了情分,她自然會在她丈夫面前盡力說項,所以這個機會不能錯過。

  於是章保馬上從懷裡掏出來一個銀包,走近一步輕輕放在灶上,說道:「在下有件事請求大嫂,適才就算大嫂不言,在下也略看出貴府一二分情形。正好我有事煩勞先生,理應為先生分憂,無奈此刻身上不便,只帶了少許,若當面交給先生,恐先生怪我藐視他,還望大嫂代為笑納。

  我保證明日還有添補,以作我的另外敬意,千祈嫂子在先生面前說些好聽的,再者此事與日後的酬謝無關。」

  這一席話說得非常誠懇動人,理由合情合理又面面俱到,與罵人時的章保簡直判若兩人。只能說走南闖北一輩子與人打交道的章保,絕非浪得虛名之輩,不會說話還開什麼堂子呢。

  高氏聽了很感動,瞧了眼銀包,目測起碼四五兩之數,驚訝於人家的大方,微笑道:「哎呦!事情還未辦成,怎麼好先領惠呢?這,若執意不收吧,奴家怕拂了盛情,可若公然收了,又實在心中慚愧。」

  目光流轉,高氏勉為其難的嘆道:「好在日後的交情長著呢,我就擅自作一次主,代我們當家的收下好了,等會我再出來道謝吧。」

  她一樣很會說話,笑嘻嘻的說完,很自然的伸手拿起了銀包,又笑嘻嘻的回房去了。

  章保很滿意,不矯情的人才好相處。當下回到屋裡,就見康世豐擱下了筆,大笑道:「費了我多少心血,才算勉強告成,只怕最有名的文人也不過這樣的寫法。不是我說句放肆的話,可謂便宜了足下,卻苦了徐尹等人。哈哈,縱然他們飛上天去,也難逃我這張網。來,請坐下,你仔細看一遍,可否使得?」

  為了賺錢養家,康世豐也顧不得對方有錢有勢,當然他僅僅是個先狀詞的。

  章保趕緊說道:「先生過謙了,小人不懂這些,請先生講說講說。」

  「好。」康世豐自得的高聲念道:「具祟民章保,稟為謀逼女命,迫叩雪冤事。竊身福建閩人,因貿易來京,僑居安寧坊內柳巷。

  嗣因資本虧折閒居,偶與身妻議及長女如金已十有八歲,鍼黹女紅在在咸精,欲托媒牙賣人作妾,冀得身價可復舊業,身妻亦允。

  去歲十二月間,有商人尹春方,琉球人,來相看小女,願出身價銀四百金。約定今歲六月初旬兌銀接女,當又交下定準銀五十金,以作憑信。

  數日後,復有金陵公子徐焜,現為監生,與兩江舉人徐珵,偕至身家,議買小女。身自當以尹買為辭,徐出五百金誘身背許,並言尹春方向來拐賣人口。身以既經議定,萬難挽回,只有聽之而已。

  徐焜即不悅,揚言恐嚇,如身將女與尹,定行送究,兼云小女下落風塵,系誆誘人失身而賣者。

  身正與徐焜爭辯,徐珵又從旁圈說,以次女如玉賣他為妾,即可了事。身因素知徐焜為本地惡少,欺良壓懦,往往買過路婦女至家,先姦後售,無惡不作。

  身雖賣女,情不容己,烏能以女推致火坑,任其荼毒?竊恐有心者,皆不忍為,是以一併卻絕,二人啣恨同去。

  次日身邀尹至,囑其早接長女,免徐等覬覦,另生他變。誰知尹春方剛來,二徐亦至。即與尹言,身女在家為娟,又恃女有顏色,始則廉其身價,騙人爭售,繼至其家,必尋鬧以出,聽其退價若干,為異日再賣之計。

  若此伎倆奚止一端。復言身女為伊買定,在尹之前,不容另有他議。徐焜既言之鑿鑿,徐珵又附和其辭。尹春方安得不信為實?故向身索退定銀。

  身百口解說,無奈尹深惑於二徐之言,疑身飾詞文過,力索原銀,決然而去。

  身女如金素明廉恥,因父命難違,始肯鬻身為妾。今聞二徐憑空誹謗,羞忿交集。是晚伺身與妻往睡,即吞食金錠自絕。

  及身等聞知,解救無及。伏思二徐不捏詞毀女,則尹不思退,尹不思退,則女可不死。

  身女雖非二徐謀殺,例無抵償。然彼等以無作有,肆口敗女名節。女子以名節為大,名節既喪,胡可為人?分明使女至死。

  揆度其情,又何異於手刃?雖非謀殺,實同謀殺!

  為此迫叩青天大老爺矜鑑賞驗,並提徐焜、徐珵、尹春方等人到案訊問,立分真偽,庶免徐等視人命為兒戲,倚官衿為護符。

  小女既雪冤於泉壤,彼等亦難逃於律條。法有專歸,貴無旁貸,公私兩便,哀哀上稟。年月日具呈。

  章保一邊聽著,一邊連連提問,最後翹起大拇指叫道:「先生真乃神人也!這麼一來,情真理實,且又將我家行戶二字撇開,免得到官先擔不是。」

  康世豐油然道:「沒辦法,不將行戶二字撇去,院中女子必非貞潔,人家或買或退,何至於死?而且說到行戶人家,官府一定會將此案看輕。再則不是行戶,何以他們與你家非親非故的跑到家去?所以我設下賣女的緣由。

  現在有二徐謠言毀節,以致令嬡吞金自盡,雖非威逼,隱然有逼節之實在內,想逼節與謀殺無異。對了你切記,這段時日決不可開門接客,想必你女兒的官司沒打完,喪事期間你也不會如此,是我多慮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00:47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應對

  大清早,順天府尹受理了章保的擊鼓鳴冤,看過狀紙後頗感為難,一個徐焜就夠讓人糾結了。

  可是原告不會無緣無故的誣陷好人威逼人命,如果徐焜等人罪有應得,焉能不提案審訊?

  左右為難的順天府宣佈暫停,下來叫了幕僚來商議。

  師爺看出他顧慮徐家,胸有成竹的笑道:「東翁,此事其實很容易的。原告章保的狀詞就算屬實,也不過是想要他們花錢買個不追究,所以東翁請先派人去查驗死者是否真的吞金。若是真的,批下令簽傳喚被告人證等赴案。學生私下裡授意下面人,叫傳話給徐家尹家,如此不須費事,他們自己就會去料理。」

  「不錯。」順天府尹頓時茅塞頓開。

  這樣的案子在後世也是如此,自殺案不是謀殺案,性質不嚴重可也很嚴重,往往死者家屬先告上法院走法律程序,有的被告人出於各種考慮,委託律師提出庭外和解,即花錢私了。

  只要原告選擇撤訴,那麼法院一般都會尊重雙方的意見,不予追究。

  章家的案子一目瞭然,就是希望要錢,所以此案就容易辦了。當下順天府派了人手去驗屍,果然是吞金自盡,那些差人仵作都被章家打點好了,沒人揭破章家的妓戶身份,實事求是的說,章家也確實是從事風塵工作的平民。

  順天府尹接到回信,即刻派人去傳喚一干人等到案對質。

  徐府,滿頭是汗的徐珵走進書房,徐焜笑道:「我正等得不耐煩了,今日一定要給他們個利害,才知道咱們不是好惹的。」

  「可別說了。」徐珵雙手齊搖,神色驚惶,「而今弄出人命來了,我特來與你商量,趕緊想法子彌補為是,若鬧開來,你我都有不便。」

  徐焜大吃一驚,忙問道:「到底怎麼了?大驚小怪的,天大之事無非殺人抵命,咱們又沒有殺人。」

  「雖不是殺人,可也是人命官司。唉!」

  徐珵嘆息著連連跺腳,遂把如金的死訊說了出來,並章保一早去告官,「幸而順天府老大爺與我頗有交情,暗中吩咐差人知會我們,趕快把此事料理清楚。只要章家不追,即可含糊過去。」

  徐焜整個人都呆住了,怎麼也想不到如金會自盡?至此心裡好不後悔,都怪自己小心眼,好好一條性命就這麼沒了。

  徐珵自顧自的說道:「我想章保告的是咱們威逼他女兒自盡,本來沒有實據,但是他既然敢控告,那一定是請教了有名的訟師,自然一番強詞奪理,准保一時難分真偽。況且你我二人豈能去公堂對質?不是那回事。

  公差先到我家裡走了一趟,這會子去了尹家,少時就要到你這裡來,所以我搶先一步來與你斟酌,如何應對?咱們雖然不怕,但究竟此案於聲名大有關礙。」

  徐珵在意名聲,徐焜卻不在乎,呆了半響,嘿然道:「章保竟有此等膽量,女兒慘死不思後事,居然敢捏造供詞來告我們,難道我那麼小氣嘛?這其中必有挑唆之人。如金啊如金,你怎麼就捨得尋死?真是一樁怪事。」

  「可不是嗎。」徐珵面帶埋怨,忍不住發起了牢騷,「說起來也是咱們的罪過,若非你拿話羞辱她,她這麼自由自在的日子,怎麼會捨得尋短見?大概見咱們走了,姓尹的也動了氣,一時想不開。」

  正說著,家人進來說道:「順天府來了兩位公差,說有話要面稟少爺。」

  「叫他們進來。」徐焜擺擺手,徐珵連忙躲到裡面去了。

  很快家人領著公差進來,徐焜故作不知的問道:「你們有什麼事?」

  一位公差說道:「一來拜見徐公子,二來敝上有件公事,請公子過目。」

  雙手將順天府的朱籤文書遞過去,徐焜接過來看了,仍將朱簽交給了公差,說道:「豈有此理,分明是章家借屍訛詐,怎麼你們順天府就准了呢?」

  公差忙說道:「起初是不准的,但仵作說確係吞金,那章保又說得言之鑿鑿,告公子們威逼他女兒身死,所以敝上請公子們到堂上對質,是非曲直一辯即明。」

  另一位公差則走近一步,低聲道:「公子,我家老爺也知道章家是故意訛詐,奈何他女兒自儘是實,又一口咬定你們威逼。即使對質下來自辯真偽,然以公子們的身份焉能上堂?就算遣家人去,怕的是章保此人刁頑,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肯與下人對質。想公子們何等體面,傳揚出去名聲不雅。」

  「嗯。」徐焜渾不在意的點點頭,實則他心裡也怕得要死,正常人誰願意去衙門?再說萬一被三伯得知..

  其實他還是不瞭解徐灝的為人,這種事只能算意外,要埋怨的是這萬惡的舊社會,侄兒縱有小過亦屬人之常情,不能說章家身為弱勢的一方,就該天生站著理。

  公差繼續說道:「敝上唸著貴府老爺們,自然不能不為之關切,奈何公事公辦,私情只好擱在一邊,惟有暗中使力。既然章保一心控告,無非想訛詐若干銀錢,此乃千人一見。故此敝上吩咐小的們轉告公子,不如破費些銀子,叫他當堂切結此案。隨後再尋件小事狠狠的警告下章家,叫他不敢糾纏不清,此乃敝上的意思,請公子自裁。而尹公子那邊我們也去過了,他已答應照著敝上的交代行事,說最遲明晚與章家說項,許他若干銀子叫他趕緊結案了事。」

  徐焜沉吟了一會兒,以他少爺脾氣,如果不是如金死的可憐,恐怕打死他也不會服軟,畢竟三伯不是他爹。

  想了想,徐焜悻悻的道:「承你們貴上一番美意,不好不遵。可恨那章保竟敢誣告,私底下花錢買他結案,當我徐焜懼怕他怎地?隨他告到聖上那裡我也不怕,歸根結底要弄個孰是孰非,水落石出。憑什麼一面之詞,就能誣陷我威逼他女兒自盡麼?反正人不是我們殺的。不過如此一來,辜負了你們貴上的盛意,說不得我們自認一聲晦氣。

  行了,勞煩你們回去致意大人,請他將此案暫擱數日,我這裡好派人去和章家說。先說好了,倘若章家貪婪,獅子大開口,那我可就要麻煩你們貴上秉公審訊了,大不了我走一趟衙門而已。」

  說完,徐焜吩咐小廝取出十兩銀子,賞給公差。

  公差拿了銀子後眉開眼笑,笑道:「公子何等身份?難不成怕他控告麼?不過因他家女兒死的可憐,姑且賞他幾文。他敢不干?有幾個腦袋,雞卵好同石頭碰麼?公子放一萬個心,此事交給小的們辦就是了。」

  徐焜點頭道:「你們倆不錯,等完事,我再酬謝二位。至於貴上關切之處,我理會得,也自有道理。你們回去吧,代我問聲好,就說我記在心裡了。」

  「公子真乃明見萬里,敝上就是唸著交情,並無別意。」公差笑著告辭而去。

  人走了後,徐珵出來說道:「自古錢能通神,一點不假。章家也曉得我窮,不過借我搭個腳兒,得勞徐爺破費,只好容為兄日後再報,而尹春方就算花費萬兩,我也不領他的情。」

  徐焜笑道:「虧你好意思說出口,等我們完結了,單叫順天府提你去和章保對質,看你怎麼辦?到時以衙門的手段,不怕你窮的只剩豆渣子,也要榨出一點油來。」

  「瞧你瞧你!」徐珵坐下笑道:「如果順天府單單提了我去,我就直說是你們花錢買的案。試問,沒真的威逼如金,焉肯行賄?說不準誰倒霉呢!」

  「好好好。」徐焜沒好氣的打了他一下,「從此我算是知道你的心腸了,太壞。不說笑了,叫誰去章家說呢?」

  「我的家人蔣禮吧,人送外號講道理,慣能說會道,大小事情從未出過錯。」徐珵笑著說道。

  「行。」徐焜說道:「章家就這麼安排。順天府那邊也得送些人情,雖然口口聲聲說認交情,自古衙門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不管至親好友,沒有不雁過拔毛的。你說送什麼禮物好?」

  「送錢不妥。」徐珵稍微琢磨了下,「要我說送一幅徐公的字,對他而言無價之寶。」

  徐焜說道:「就這麼辦。」

  與此同時,徐潤在自己的書房裡對蕙蘭說道:「我未婚妻和你很像。」

  蕙蘭笑道:「這不是糟蹋人嗎?一個千金小姐像了我,你還正八經的說出來。咦,我怎麼覺得不對味?」

  「只怕未必如你。」徐潤神色了了,「真的像你我就心滿意足了,我願意把她當菩薩供養,天天拜她。」

  「得了吧。」蕙蘭嗤笑道:「常常聽你說,也沒見你拜過誰。」

  徐潤笑道:「你要我拜麼?來,我拜拜你。」

  說著還真作勢欲拜,蕙蘭連忙走開,輕笑道:「不要折殺了我,留著拜你那位表姐夫人吧。」

  徐潤瞅著她,好半響嘆道:「如今我才知你真的不喜歡男人,依我說你也賺了不少,不如成個家多好?就是配得上你的人少。」

  「你這話說得好。」蕙蘭走回來坐下,端起茶盞,「我自信能賺錢養家,堂堂正正做人,也不信誰敢壓我?和尚公公都能娶媳婦,那我也可以,可惜好人家是不肯的,那小家之女,行院之女,我又不要。況且我們這樣的女人和相公一樣,被你們這些無恥的東西鬧得不像個樣子,誰肯信我們今後清清白白的呢?我尋思與其娶小戶之女,倒不如娶個大家之婢,好歹禮貌性德都是見慣的,沒有那小模小樣一身的小家子氣。就是一樣,我不想娶個不清白的,好一點的十有八九只怕被主人已先受用。」

  「也不盡然。」徐潤拍手笑道:「我徐府清白的丫頭多了。」

  蕙蘭說道:「徐家的丫鬟自然是好的,府裡的風氣也好,尤其是二公子的丫鬟最多,而且個個都好。還記得我們有一回在一粟園唱戲,看見簾子裡一大群的女孩,有男裝的,有女裝的,粉白黛綠,俊俏可愛,可惜誰願意嫁個女人呢?」

  徐潤開玩笑的道:「要不等我成親,想必陪嫁來幾個丫鬟,如果裡面有好的,我乾脆送一個給你。」

  「不好。」蕙蘭笑道:「那我豈不是要在你家伺候一輩子?」

  「玩笑而已。」

  徐潤抬眼看見窗外的許二姐經過,說道:「其實甭管願不願意,難道這世間錯配姻緣的還少嗎?多少夫妻無非湊合在一起過日子罷了。比方說給你駕車的週三,倒有那麼好的媳婦,算不算暴殄天物?」

  「赫赫!」有些明白的蕙蘭似笑非笑的盯著他,「莫非你愛了她?」

  徐潤笑道:「豈有此理!我不過說說罷了。」

  慧芳微笑道:「愛上她也沒什麼要緊,愛美之心人所難免。二姐不但模樣生得好,且靈慧異常,人家還是貞潔之婦呢。」

  徐潤不以為意的道:「靈慧有之,貞節未必。」

  「你沒聽過她收拾潘三麼?」蕙蘭問道。

  「有耳聞。」徐潤還是不以為然的模樣,「以潘三那副嘴臉,是個人都會收拾他。你方才說愛美之心,人人有之,我問你假如換了徐煜,她忍心收拾嗎?即或換了你蕙蘭,她忍心嘛?」

  蕙蘭嬉笑道:「何不你親自試試她?人就在你這裡,就想收拾你,也不敢。」

  「一發胡說了。」徐潤大笑,「我真的沒有其他想法,想我與你和琴言相交這麼久,幾何時動過齷蹉念頭?」

  「那倒是。」

  蕙蘭點點頭,對她來說,徐潤也算是奇人,亦是非常正派的男人,他並非不喜歡美女,這一點貌似和徐三爺很像,從不在外面留情。

  忽然跟班的進來,說道:「三老爺有要緊話商量,請少爺過去。」

  「知道了。」徐潤急忙吩咐備車,蕙蘭伺候他換了衣服去了。

  蕙蘭閒來無事,有心進去調戲調戲二姐?隨即心說算了吧,不消說自己女兒身,就算是男兒身,也不能去勾搭有夫之婦呀。

  不過她還真把娶媳婦當成了正事看待,這一代明朝人的想法明顯有超越時代的趨勢。看似荒唐,但歷史上發生的荒唐事還少嗎,太監堂而皇之的娶媳婦,宮女間的菜戶對食,只要能無視於他人,內心強大,沒有親族禮法的壓制,所謂社會風氣其實是壓不死人的。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05:55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壽星公

  一粟園。

  徐家的規矩,做壽是做整不做零,年紀大的例外。

  徐煜還沒到二十歲,所以徐家對他的生日沒怎麼重視,不想張揚其事。無非府裡一班天真爛漫的女孩子,只愁找不到熱鬧事,向來把各人的生日看得比天還重要。

  沐凝雪提前一天吩咐廚房準備一餐面席,上上下下的人都吃麵,就算是給兒子慶生了。

  徐灝很反感為了個小孩子大操大辦,取消了兒女們生日那天過來給父母磕頭的老規矩,也不讓他們同輩之間賀禮,更不許親朋好友前來湊熱鬧。

  不過內宅的女眷願意熱鬧一下,或各家偷摸送來一份禮物,他也管不了。

  故此每個人的禮物直接送到徐煜這兒來,其中各家太太和那些嫂子們都送了五十兩到一百兩不等的金錠銀錠,大面上又不能不加以點綴,又額外送些文雅的禮物來,文房四寶、綢緞面料、古玩字畫等等。

  太太蕭氏給孫兒置辦了一套吉服,徐燁送給弟弟一隻懷錶,意思是叫弟弟珍惜時間,徐煁送了二哥一張長命百歲的大字。

  沐蘭香和朱明之則送得是親手縫製的衣服之類,朱家姐妹送了自己手抄的金剛經一部;此外還有朋友送來的詩詞賀禮,丫鬟們大多送來應季的盆景等,反正所有送來的禮物,擺滿了半間屋子。

  清晨,秋香約了小楠等女孩過來給徐煜拜壽,走到綠雲深處,晴煙幾個正在院子裡忙碌,晴煙對她們笑道:「你們來的真早,這時候就來拜壽啦!可是那位還沒起來,睡得正香呢。」

  幾個女孩頓時有些不好意思,秋香紅著臉說道:「我們是有事路過,順便瞧瞧二少爺起來沒有,誰說拜壽呢?」

  她們說完轉身就走了,裊煙見狀撇撇嘴,說道:「這是來的第幾波了?大清早擾人清夢不說,難道平日不見面嘛,非要故意來拜個壽?真是無事獻慇勤。」

  「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晴煙說道,「咱們應該心領。你看三少爺每年過生日,有誰特意去賀壽?再說她們不比咱們同住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不來會顯得失禮。」

  這時候屋裡的徐煜一翻身醒了,對著空氣嗅了嗅,花香襲人,他知道有人會過來,便一骨碌的爬起來,順手披上一條毯子,光著腳跑了出來。

  沐蘭香正坐在外間,一見之下臉紅了,捂著眼睛叫道:「今天要不是你的生日,你看我罵不罵你?」

  徐煜笑道:「這才應景,我出娘胎就是這個樣子。」

  「別頑皮了。」沐蘭香羞笑不已,大抵徐煜出糗光屁股的樣子也不是沒見過,親密無間沒什麼妨礙,「趕緊穿上衣服吧,不然,我可就要喊人來了。快快穿衣服,好一塊兒去上房吃麵。」

  春妍幾個看了也覺好笑,仗著人多沒有跑開,倒是捂著眼睛的手指偷偷叉開,從縫隙中窺視小鮮肉的『嬌軀』。

  披著毯子的徐煜見狀轉身跑了回去,自己穿好衣服,洗臉刷牙。

  沐蘭香催促道:「快點快點,到介壽堂吃麵去,大家都在那裡等著壽星佬呢。」

  「太早了吧?我剛剛起來。」

  「哪裡依得你?莫非讓全家人單等你一個人?」

  徐煜沒辦法,只好跟著她去了介壽堂,一路上人人向他問好。進了介壽堂,陸漱芳笑道:「哎喲!壽星公來了。」

  自從老太君過世後,逢年過年的大家宴改在介壽堂舉辦,喜慶日子的團圓家宴,僅限於徐灝這一支承歡膝下,而平常徐家各人在各自的院子裡吃飯,此外也只有徐燁三兄弟有這個殊榮,今日連東府西府二位太太也過了來。

  徐灝無法改變家族重男輕女的風氣,凡是這種時候他都不會現身,當然小輩過生日,徐慶堂等男人本來就不會出席。

  徐煜面對一大屋子的親人,很快招呼的頭暈腦脹,熱鬧不假,但實在是太累人了。

  人群中,徐煜留意到朱明之她們沒來,這時候過來才是見了鬼,任憑徐家女人肆意取笑嘛。

  好不容易挨個應付完,太太席上,蕭氏招手道:「好啦好啦,你們安安靜靜的坐下來吃麵,吵得我們頭都疼了。」

  劉氏笑道:「吃了面咱們老的找個地方坐,她們鬧她們的,咱們清靜咱們的。」

  「對。」年紀最大的王氏早已皺起眉頭,很不耐煩。

  吃飯的時候,徐湘雨問道:「二哥,我們的壽禮都送了,下午該你招待我們,請問今日有什麼玩意兒?」

  徐煜說道:「我準備了戲台。不過有幾位朋友送了一班雜耍,還有外面的崑曲班子,我沒敢馬上答應。」

  說著,目光望著母親,沐凝雪說道:「有男人,怕你爹不答應。還是叫幾個女孩子唱兩出文戲,你們吃酒作詩消遣消遣好了。」

  陸漱芳問道:「最近有什麼好戲嗎?我想聽一出拜月亭。」

  徐湘雨說道:「那有什麼意思?她焚香拜月跪在那兒唱,聽得人膩死了。你們說哪有兵荒馬亂的結義兄弟,還能分別高中文武狀元的?我上回瞧了一齣戲,倩女的母親說三輩不招白衣秀士,那倩女竟能魂魄離開了軀體,去追趕她喜歡的人,隨著進京三載,還有..」

  「亂七八糟。」湘雨的母親袁氏說道:「說了半天,也不知這丫頭在說什麼,竟還有呢?快別說了,越說我們越糊塗。」

  蕭氏笑道:「好像真有這麼一齣戲,一個小姐魂飛走了,那齣戲叫什麼張倩女。」

  劉氏說道:「聽著不像戲名,像一個人的名字。」

  沐蘭香說道:「叫倩女離魂。」

  「就是以前的離魂記。」徐湘雨解釋道,「本是出自唐朝小說,宋朝人改成了詞,金人編入了曲牌集,前朝趙公輔寫出了曲話本,今人則做了許多改動,情節變得更加蕩氣迴腸了。」

  如果她們知道後世的倩女幽魂,才會明白什麼叫做真正的蕩氣迴腸,,並且越改編越離譜。

  徐蘊素正用筷子夾起一塊乾燒豆腐,當下點了點徐湘雨,笑道:「現在她都快成戲博士了。」

  恰好紅雯送來一碟玫瑰丸子,見徐蘊素夾著豆腐伸過來,忙拿起一個碟子上前接著,並笑道:「謝謝姑娘,可我們桌上也有呢。」

  大家起初沒反應過來,一想顯然是紅雯誤會了,於是哄堂大笑起來,把個紅雯弄得不好意思,呆呆地站在那裡。

  陸漱芳笑道:「站在這兒做什麼?還不過去。」

  紅雯臊的臉色通紅,只好垂著頭走了。徐焜笑道:「別往心裡去,這和你沒關係。」

  陸漱芳聽了,不禁瞟了一眼丈夫,沒有說什麼。

  這時候徐煜插嘴道:「既然你們願意聽神神怪怪的戲,那我請來專門的武班子。」

  「那有什麼意思呢?」徐韻寧不喜歡鬼魂,說到底大多是愛情故事,不刺激,提議道:「不如聽水滸梁山吧?」

  噗嗤!蕭雨詩忍不住笑了,見大家紛紛看向自己,笑道:「我是想起老爺的話來,說水滸被翻譯到外國,竟翻譯成一百零五個男人和三個女人的故事。」

  屋裡再一次哄堂大笑,漣漪笑道:「乾脆來幾齣逗樂的熱鬧戲吧,太太們也願意看。」

  徐湘雨說道:「倒不如好好邀請兩位會唱的,咱們靜靜的欣賞。」

  蕭氏無奈的道:「你們呀,總是什麼事不定下,先這樣的胡鬧起來。」

  徐煜笑道:「本就應該先商議好,然後定了什麼戲,好讓人家帶什麼行頭。」

  「現在要緊的是吃麵。」蕭氏說道,「吃完了面,隨你們去慢慢商議,我們不和你們湊一塊兒,各樂各的好了,省得彼此遷就,最後都不盡興。」

  徐煜趕緊吃了幾口雞絲麵,抬頭說道:「快吃,吃完了咱們去我那裡開會,誰都可以列席,商量好了,就讓湘雨來做戲提調,再沒有比她更博士的,誰願意聽什麼樣戲,她一準知道。」

  陸漱芳說道:「談何容易?這提調的學問大了,比方說分配戲,先得知道誰唱得好吧?請來的人會什麼拿手戲?誰能和誰配戲?請來一兩個戲班子,哪裡就能依我們愛聽什麼,就點什麼?就算點了戲,唱不好,也是掃興。」

  女人們紛紛點頭,認為有理。徐煜撓撓頭,「原來有這麼多講究,隔行如隔山。」

  陸漱芳笑道:「我也是操辦了幾次,才曉得這些。」

  「行了行了,別說個沒完。」徐焜皺眉說道,心說你一個兄弟媳婦,至於這麼熱心嗎?

  府外。

  徐珵把家人蔣禮叫來,先吩咐一遍,然後說道:「你見了章保告訴他,不是我們怕他告狀才來的,千萬別錯會了念頭。是因為如金死的委屈,咱們才不想和他章保為難,正所謂大人大量,賞他章家一筆銀子。如果他貪婪沒個盡頭,你就再告訴他,不要仗著有人在背後主使,真要當堂對質,一準要他自己吃苦頭,叫他別糊塗,總之你說話時注意些火候,不要被他以為咱們軟弱。」

  蔣禮笑道:「少爺請放心,小的知道您的意思,怕章家貪唸過重,不肯了結官司,得寸進尺的。小的這就去先嚇一嚇他,再詐一詐,恩威並施後,再許給他好處,則斷無不答應之理。」

  說完,蔣禮嘿嘿笑道:「就是辦成此事,也是小的一番功勞,咱不能便宜了徐公子呀,求老爺成全。」

  徐珵笑罵道:「該死的奴才,事情還沒辦成,就先想著從中取利。等事成,徐公子自然要賞你,滾吧。」

  「是。」蔣禮一溜煙的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咕噥道:「賞是賞,取利是取利,這也要有本事才弄得到手。反正徐公子他也不在乎。」

  當下他直奔內柳巷,走到門口,見章家大門開著,直接走了進去。

  院子裡煙霧繚繞,喪棚搭好了,裡面停著棺材,靈前收拾的非常乾淨。章保夫婦正在供桌前,點蠟燭擺放菜餚,章氏邊說邊哭。

  院子裡沒幾個人,章保一眼看見了他,雖然蔣禮是徐珵的家人,然而此事與他們無關,加上來者是客,沒有什麼反應。

  正要出言詢問,蔣禮忙上前說道:「驚聞姑娘入殮,我實在不知道,未曾趕來弔唁,失禮之至,章老哥還請恕罪。」

  就見蔣禮恭恭敬敬的雙膝跪地,在靈前行了四禮,驚呆了所有人。

  他一個文人能如此,身份矮人一等的章保夫婦來不及拉住他,連說不敢不敢,章保趕緊回禮不迭。

  畢竟禮多人不怪,章氏停止了哭聲,神色感激,等他站起來,馬上代死去的女兒跪下叩謝還禮。

  章保說道:「快請那邊坐下喫茶休息。」

  章家在金陵沒有什麼親朋好友,前來奔喪的都是些左鄰右舍和認識的平民百姓,來了後稍坐片刻也就走了。身份高的人等閒不會來,何況章家又狀告徐焜和尹公子,這關口避嫌還來不及呢。

  章保親自陪著,蔣禮接了茶,說道:「昨晚方聞得如金姑娘的噩耗,甚為詫異。我還以為是謠言,仔細打聽,連死的情由我也盡知了,氣得我罵了一夜。」

  當著章保的面,蔣禮豎起了中指以表示他的不屑,「他若不是我的主人,我非大罵不可。如金姑娘死的太冤屈了,我當時恨不能立刻過來與你們夫婦商量,定要報仇雪恨,才能出我胸中一股不平之氣。

  唉!後來聽說章老哥你報了官,我心裡十分欣慰,管他什麼有錢有勢,只要我們有理,就可以告他們,總之人命關天,大明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我佩服你章老哥有膽量,哪怕那是英國公府也要碰一碰,這就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也是他們自作自受。」

  蔣禮羅里吧嗦的說了一通,章保沒說什麼,章氏聽了接口道:「阿彌陀佛!你蔣二爺真是明白人,你家主人遠不及你。他們說我們這樣人家最好欺負,殊不知人死了,我們還怕什麼呢?拚死無大事。說到頭凡事憑著一個理字,難道我辛辛苦苦把女兒養了這麼大,被他們逼死就算了不成?總歸鬧一場官司給他們吃吃,才知道我家的手段。」

  『二爺』是宋朝之後的一種特殊稱呼,指的是達官顯貴家的管家管事小廝門子等等,既是尊稱也是調侃。因官員被稱為老爺、大爺,他的心腹自然就是二爺了。

  後世衍伸出句罵人話即「你二大爺的」,大概是由此而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1-13 08:22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說客

  章氏邊說邊觀察著蔣禮的反應,見他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心中一動話鋒一轉,試探的道:「對了,適才就有一樁可笑之事,你蔣二爺來之前,尹家先打發了個人過來,勸我家偃旗息鼓,說什麼情願拿出我女兒喪事身後一切費用。

  哼!自是被我當面大罵了一頓,罵姓尹的夢還未醒吧?就算拿個金人給我,我女兒也活不過來了,我叫他回去告訴姓尹的,留著錢走通門路拼官司吧。只要官府判決我女兒是該死的,與他們無干,那我家就不追了,不然總歸難逃天理人情。」

  說到這兒,章氏指桑罵槐的繼續說道:「我還說念在你今日頭一次來,我不和你一般見識,若下次還敢來,瞧我不打你個臭死。蔣二爺,那尹家的人,見勢頭不好一溜煙的跑了。您說說可笑不可笑?到了這步田地,他姓尹的還敢拿錢來煞我,我能依嗎?」

  蔣禮面上唯唯諾諾,心說這娘們不是省油的燈,不像她男人看上去脾氣暴躁實則還講些道理,知道進退,忙拍手笑道:「罵得好!不打出去已經便宜了他。嗯!然而在下有句不中聽的話想勸勸你,嫂子不要罵我,我才敢說。」

  章氏頓時眉毛倒豎,「你說吧。」

  「那好。」蔣禮陪著笑臉,「論起如金姑娘為他們逼死,天怒人怨的萬難罷手言和,連旁人也沒有勸和的理。但是有一件,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們眼見你家不肯私和,到了官府會斯文掃地,惱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拼著花費萬金也要打這場官司,試問你家能拚得過英國公府麼?畢竟不是親手殺人,連年打官司,人家無所謂,你家卻要累的傾家蕩產,最終也無非賠償一筆銀子而已,未免得不償失。而且如金姑娘雖然慘死,亦是她大限已到,天下沒有錯死的人,閻王沒有誤勾的鬼。

  再則不怕嫂子惱怒,你家全賴大姑娘撐著,如金沒了,二姑娘年紀還小,又沒有如金的名聲,還能強撐著打官司告狀嗎?萬一你家沒錢了,居京城大不易的,連吃喝都沒了著落。嫂子,你把我的話和大哥斟酌斟酌,看看我蔣禮是為了他們,是為了你家呢?」

  一席話,說得坐在一邊的章保嘆息不止,章氏也半響沒有言語,嘆道:「你的話原本不錯,無奈我女兒死的太苦,若是和他們私了,恐怕對不住我的死鬼閨女。」

  死鬼閨女都說出口了,蔣禮知道她的話已經鬆了,趁勢說道:「嫂子,你這話就錯了。如金姑娘死後的魂靈是明白了,也曉得父母的苦衷,就算大仇得報,也不過是讓對方名聲受損,破費一大筆錢而已,畢竟不是死罪,真的值得嗎?」

  章保連連點頭道:「蔣兄弟說的甚是有理。你好生想想,不要現在任性,日後抱怨。走走,咱倆去說說話。」

  蔣禮大喜,說道:「還是章老哥爽快,你們先商議好了,咱們再說。」

  當下他夫婦拉拉扯扯的走進靈棚,當著屍骨未寒的閨女,夫妻倆裝模作樣的爭執一番。

  腦袋有病才會和徐府打官司,如果是尋常富戶,打就打了,拼著把對方打到傾家蕩產,兩敗俱傷也算是給女兒出了氣,問題是徐家那樣的龐然大物,哪有可能?

  章氏走出來說道:「蒙你蔣二爺指點我們夫妻明路,但是私了這官司,實在太便宜了他們。現在我家擔了賣死女兒的惡名,私了後也沒臉留在京師了,反正至少他們要出一萬八千兩的,還有衙門裡的一切花費,我家也不管,如此才能和,不然我仍舊追案到底。還有一樁難事,方才尹家的人被我罵走,看樣子不敢再來,就是徐府那邊,也要有人去說,我家斷不能求人去說和,何況也不敢去。」

  「不難不難。」蔣禮馬上當仁不讓的表示道:「嫂子通情達理,在下自當效勞,那兩家我親自走一趟好了。」

  章保說道:「怎好麻煩你呢,大概他們家的人還是要來的,來了再說吧。我怕你究竟不方便。」

  章氏說道:「無妨,說成了咱們重重酬謝蔣二爺。只要不被他們佔了便宜去。」

  「大哥嫂子你們放心。」蔣禮使勁拍著胸膛,「到時請我好好吃一頓飯就行。不過我擔心說的十拿九穩,你們家卻又有了變故,那就不好了。你們怕我說不好,徒惹人笑話,那我也要預先說明白。」

  夫妻倆對視一眼,章氏說道:「你也放心,真能依著我的數目,斷無不成之理,倘若反悔,任憑你蔣二爺罰奴家。」

  蔣禮開玩笑的道:「罰你減去九成,只要一成。」

  被章家夫婦送出來後,蔣禮心中暗暗歡喜,心說這兩口子沒想像中的精明,被我一番鬼話就說了下來,看樣子是我財神高照。

  一口氣跑回了家裡,把整個經過稟告給徐珵,徐珵聽了後大加稱讚,接下來他親自去徐府,命蔣禮去尹家。

  出了門,徐珵囑咐道:「看尹家願意出多少,你直接去徐府來回我。」

  今日是徐煜的生日,徐珵知道他家不願張揚,提前送了一份禮物。他進了西府書房,正好徐焜從介壽堂溜了出來。

  把事情告知,徐珵說道:「等知道姓尹的出的數目,咱們再作計較,把銀子送過去,這件就算了結了。唉!至今我也想不明白,如金為何會選擇自盡呢?」

  「還不是她喜歡上了姓尹的,難道是為我而死?」

  徐焜沒好氣的道,這件事在他看來真的很窩囊,不是為他而死,卻要為她花錢,上哪說理去?當然也不是沒有一點干係,畢竟如果不是礙於他,如金也不會想不開。

  徐焜說道:「花錢小事,卻要被他們夫婦笑我膽小,真嚥不下這口氣。」

  徐珵笑道:「何必呢,咱們大人大量,權讓章家逞盡威風,不和小人一般見識。等此事過去三五個月,若章家還敢胡說八道,攆出金陵還不容易?」

  「晦氣。」徐焜搖搖頭,「來,下盤棋解解悶。」

  一個時辰後,蔣禮過來回道:「尹公子因打發人去,被章家罵了回來,正坐在家裡納悶。見小人去了,把事情講解清楚,尹公子一口許諾出五千兩。小的有心替少爺們分擔,遂又陳說利害,提出不如索性多出些銀子,一了百了,免除後患,尹公子聽了小的的話,又添了二千兩。故此小的先回來說一聲,然後再去章家商議,講明多少銀子可以結案。如果七千兩以上,還請二位少爺設法補足,若七千就可以,自然再好不過了。」

  「不錯。」徐珵對此非常滿意,同時也大為羨慕,納悶的到:「姓尹的怎麼這麼有錢?」

  徐焜說道:「這你得問我。尹家在琉球經營商船隊,仗著地勢之利,背靠我大明,外海貿易賺得海了去了。」

  與此同時,沐蘭香在綠雲深處的屋子裡,擠滿了一屋子人,由徐湘雨主持,剛剛將戲單子討論明白。

  沐蘭香看向窗外,見朱明之過來了,便隔著窗戶笑道:「我算你也該來了。」

  朱明之停下腳步,也笑道:「你算著我該來了,我也算著你們必在這裡。」

  一邊說著,一邊掀起簾子走了進來。

  見她終於現身,坐在一邊喫茶的徐蘊玉說道:「這又是誰作了耳報神?把消息傳了出去。」

  徐湘雨笑道:「還能有誰呢?瞧瞧誰不在這裡,那位壽星公唄。」

  陸漱芳取笑道:「壽星公真真多事,早早把壽星婆接了來。依我說趕緊成了親,如此諸位弟妹聯手將他嚴加管束,我想他那嘴巴快的毛病,也許就好了。」

  習以為常的朱明之只當做沒看見,也當做沒聽見,對沐蘭香問道:「你們在商議什麼大事呢?」

  沐蘭香說道:「剛把戲單子定好,過會兒戲班子就該到了。」

  忽然徐蘊玉問道:「戲可不是白聽的,要拜壽呢,明之姐你拜壽了沒有?」

  一時間這句話把朱明之給問住了,他過生日,要說不拜壽,沒有那個道理;要說拜壽,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相當於拜堂麼?只好紅著臉說道:「徐家敢為風氣先,還用得著同輩拜壽嗎?」

  陸漱芳一語雙關的笑問道:「用不用拜壽,那是我們家的事,而拜不拜呢,那就得問殿下了?」

  滿屋子的女孩頓時嘻嘻哈哈的看過來,都想看看公主會如何應對?陸漱芳很會挖坑,不願意豈不是意味著不想嫁過來?願意呢又顯得厚臉皮了,總之會令公主殿下左右為難。

  不想朱明之神色從容,笑吟吟的說道:「雖是這麼說,可舅舅他老人家不喜拜壽,每年聖上千秋大壽,他都不樂意去拜,煜兒自然和父親一個脾氣,故此我要拜壽,豈不是不識時務,我為何要不識時務呢?」

  徐蘊玉立刻一伸大拇指,笑道:「明之姐,我佩服你。」

  正說著,有丫鬟說道:「幾家小姐來了。」

  此刻徐煜正帶著小廝在洗翠亭對面的水榭準備戲台,花農費力的搬來一盆花,走到迴廊裡歇口氣,忽然聽見咯咯的笑聲,一回頭原來是紅雯。

  花農笑著迎過去,紅雯也笑嘻嘻的道:「好多天不見你了。」

  花農說道:「我倒天天進來的,就不見你出來。」

  「誰沒事滿園子溜躂?」紅雯抬手望著戲台,「今兒真熱鬧。」說著看向花農的腰間香囊,信口說道:「這個我也會做,我還會做穿紗的荷包。」

  花農的眼睛一亮,嘿嘿笑道:「姐姐何不賞我一個?」

  紅雯白了他一眼,嗤笑道:「我的東西素來不給人。」

  「沒事沒事。」花農湊近幾步,「將針線給人,在咱府上也不要緊,求姐姐發發慈悲。」

  「是麼?」紅雯瞅著他,目光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你今年貴庚了?」

  「十七歲了。」花農答道。

  「倒是和我同庚。」紅雯點點頭,「只怕月份比我小,你是幾月?」

  花農說道:「我是三月。」

  「那我也比你長。」紅雯顯得很得意,「我是正月。」

  花農趕緊說道:「你是我的姐姐,我以後就叫你姐姐。」

  紅雯笑道:「我不配。」

  「看來我又冒失了。」當下花農一臉的失望,「我本不配做你的兄弟。」

  紅雯輕笑道:「我說我不配,你有什麼不配呢?你肯叫我姐姐,我就叫你兄弟。兄弟!」

  花農頓時樂得手舞足蹈,也親親熱熱的叫道:「姐姐!」

  突然紅雯正色說道:「這件事誰也不要提起,恐遭人非議。並且你今後不能再認什麼姐姐妹妹,幸虧是我,不會惱你,若第二個人我肯依他麼?好兄弟,我過幾日會送你一對荷包,你不要告訴別人是我給的。倒不怕引起誤會,就怕惹得這個也來要,那個又來討的。」

  「我知道了。」歡喜不已的花農一蹦三尺高,飛快的跑了。

  對他來說,叫紅雯姐姐可謂有百利而無一害,首先紅雯要模樣有模樣,要能力有能力,誰不樂意有位疼愛自己的漂亮乾姐姐?

  二來紅雯是沐蘭香的大丫頭,將來內宅有了堅強靠山。三來幹姐姐為何不能成為干媳婦呢?

  其實這就是強強聯合,如果花農不是徐煜的心腹,你看紅雯會拿正眼瞧他?當然花農對此也心知肚明。

  看著乾弟弟遠去的背影,已開始學會耍弄心機的紅雯笑了笑,緩緩走到徐煜附近。

  今日她穿著桃紅色的短袖衫兒,抬起雪白的胳膊在空中一揚,笑道:「奴婢拜壽來了,請二爺上坐,我們好行禮。」

  徐煜轉過身來,笑道:「等我七十歲的時候再拜吧,現在可不敢當。」

  紅雯不樂意的道:「成心過來拜壽,二爺說不敢當,莫非看不起我嗎?」

  徐煜忙說道:「我向來不大會說話,你別見怪。」

  「赫赫!」紅雯對著他嫣然一笑,「奴也是鬧著玩的,二爺不要生氣。今兒家裡客人多,大概夠你一天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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