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平凡的明穿日子 作者:寧小釵 (連載中)

 
忘情痞子 2014-4-20 15:39: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06 549129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4 00:53
卷四 展翅 第八百五十八章 新師爺

  一連多日,好多勳貴或登門拜訪,或邀請徐灝去赴宴,都為了搶先打探太子妃的人選,很多人都希望把自家的閨女送進宮去,對此徐灝守口如瓶,一問三不知。問急了,就說太子娶媳婦不歸我管,該找誰找誰去。

  鬧得勳貴們人人腹誹,你不管誰能管?聖上皇后可能不先諮詢你的意見?好在埋怨歸埋怨,都清楚此事事關重大,徐灝不可能在不經過皇帝同意的情況下,吐露哪怕一絲風聲出來。

  此事只有帝王夫婦和胡尚宮,四個人知道秘密,自然誰都不會對外說什麼。因此人人都以為太子妃的熱門人選十有八九會是那山東來的孫望月,頗有意思的是,胡善祥也是山東人。

  一時間,在永城擔任主簿的孫忠備受矚目,家裡賓客盈門,好不熱鬧。很快京城流傳出來了八卦,據說孫望月的母親在田地裡幹活時,將她生在了田埂上,當時有幾萬隻鳥兒圍著歡叫。

  而歷史上的版本則是幾萬隻烏鴉聒噪個不停,真是十分的耐人尋味。到處流傳孫望月生得貌美如花,聰明伶俐聞名縣城內外,進宮沒多久,就深得皇后的欣賞,並且與太子情投意合。

  就連病重在床的張玉老將軍,也憂心忡忡的想把自家孫女送進宮去,只為了後代子孫的安全。當然老人家沒指望孫女當皇后,能當個嬪妃就行了,這麼些年了,還是唸唸不忘著和皇族聯姻。

  沒多久,果然張輗年幼的閨女進宮了。徐灝不勝其擾,乾脆託病閉門謝客。這一日,徐慶堂經徐膺緒寫信推薦,聘請了一位紹興籍的魏師爺,由本地進京述職的知府大人親自送到了徐府。

  這位魏師爺坐著馬車,從車內望著徐府的門面。暗道就是布政使司的衙門,也沒有這麼高大。門前一座大照牆,用水磨磚砌成,上下鏤花,並有花簷滴水,蓋著御賜的琉璃瓦,約有三丈多高,七丈多寬,不愧是一等國公府。

  門前左右一對大石獅子,有八尺多高。正門是大敞二開的,當然想走正門得先掂量下自己的身份,並排站著近百名頂盔摜甲的校尉,進進出出的官員不知有多少,完全是一副幕府氣象。

  望了眼門裡,約有一箭之地遠的距離,圍牆內兩邊儘是參天大樹,襯著中間的一條甬道,直望到了二門就模模糊糊了。看不清楚。

  兩側的棚子裡,很多人規規矩矩的坐著,路當中豎著一塊下馬碑,任你一品大員也得乖乖步行。

  回事的人進去了有小半個時辰。才見出來,說道:「請!」

  知府大人早陪著魏師爺下了車,二人整整衣冠步行走來,又被管事接引走到了二門。見一班官吏迎出,能有二三十人,有幾個上前問道:「這位就是新請來的師爺嗎?」

  魏師爺忙點頭應是。一番相互介紹後,他走近了二門,又是一條長長的甬道,足有一百多步,才算到了大廳。

  管事指引著路,轉過了大廳,四面都是迴廊,欄杆曲折中間見方。進了一個院子,到處都是花竹靈石,層層疊疊的假山流水。

  徐慶堂人在內宅書房,所以知府大人遺憾的拱手和魏師爺作別。

  魏師爺目不斜視,走到了垂花門前,門前站著清一色綾羅綢緞的婦人,年輕一些的大多風姿綽約,容貌秀麗,魏師爺趕緊低下了頭。

  進了內宅,隨著走到了穿堂,忽然間魏師爺只覺得人在畫圖裡,到處長廊疊閣,畫棟雕樑,碧瓦琉璃,映天耀日,有生以來從沒有見過這等高大華麗的府邸,心中很是畏懼。

  有管事的媳婦說道:「請師爺到西花廳坐吧,老爺一會兒就出來。」

  魏師爺稀里糊塗的跟著曲曲折折的走了好半天,方到了一道花月亮門前,站住了,打裡面走出來四個年輕的書僮。

  書僮很有規矩,不吭不卑的請他進了院子,魏師爺抬頭一瞧是個小花園,一側玲瓏剔透的太湖石,下方是清澈見底的池水,俯身能看見石罅中游出兩條金色鯉魚。

  大概走了數十步遠,魏師爺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暗道這國公府實在太大。

  上了好幾層參差石階,接著走過一座石板平橋。過了橋,是個亭子,下了亭子,又被假山擋住,穿過假山,見到了一所花廳,接著又路過幾處亭榭,到處綠樹濃蔭,鳥聲清脆。

  庭前開滿了各式鮮花,白鶴孔雀悠閒的走來走去,魏師爺累得受不了了,喘吁吁的道:「諸位小哥,咱們歇會吧。」

  有書僮笑道:「這還是內宅邊上呢,幸虧老爺沒讓師爺進園子,不然連我們都得迷路不可,無人接應的話,興許一天都得困在八卦陣裡。」

  「真是太寬敞了。」魏師爺不禁苦笑。

  書僮見他確實累得不輕,便張羅道:「青松,你去泡碗涼茶來,咱們歇歇再走。」

  「多謝多謝。」魏師爺想抬手擦擦汗,意識到不文雅,遂從袖子裡掏出一塊手帕來。

  喝了涼茶,休息了一會兒,魏師爺起身繼續走路,不久又來到了一座花廳。前面是一帶雕欄,兩邊是五色玻璃窗,中間掛一個絳色夾紗盤銀線的簾子。

  書僮把紗簾吊在一個點翠銀蝴蝶的鬚子上,進了花廳,地上鋪著鴨綠絨毯,上頭是用香楠木做成了船式橫樑,刻滿了細巧花草。

  中間平門上刻著解縉的草書,一張大炕都是古錦斑斕的鋪墊。炕幾上供一個寶鼎,濃香芬馥。兩邊牆上糊著白花綾,一邊是掛著王右丞八幅青緣的山水,一邊是兩個博古廚,上頭盡放些楠木匣子,想是古書。

  所有桌凳杌椅儘是紫檀雕花,五彩花錦鋪墊。正是個錦天繡地,令人目炫神亂。

  魏師爺坐在椅子上,等了兩盞茶的時候,有個書僮進來說道:「老爺今日身子不爽快,請師爺到東花園和各位師爺見見,挑選個住處,請跟我來吧。」

  魏師爺起身說道:「請替我向老爺與夫人請安。」

  書僮答應道:「是!」

  當下他隨著一個書僮往東花園走去,重新走彎彎轉轉的亭台迴廊,每一處都有人伺候。徐府的規矩,每一重門皆有一位管事,有事進出都要記錄在案的。

  反正魏師爺走了半天,心中也記不清過了多少庭院,見到了多少人。從內宅出來,靠東邊有一條夾巷,覺得有半里路長,他深深嘆了口氣,邁著越來越沉重的腿腳,渾身是汗。

  頭暈眼花的進了一道門,又是一個花園,這花園也不小,有亭有台,有山有水,花木成林,景緻非常的不俗。

  書僮交代了園中的人,就不進去了,那邊又有人出來接引。進了斑竹花籬,各處有十幾間雅室,還有些廂房,乃是徐慶堂的門客住處。

  徐灝的人是徐灝的人,與徐慶堂的人涇渭分明,不住在一起。這裡有四個師爺和兩位客卿,其中四個師爺都是有家室的,不住在這裡,白天無事過來坐著等待傳喚。

  兩位門客一老一少,都是沒有成家立業的孤家寡人,得知魏師爺是新薦來的,便陪著他談話。魏師爺見年紀輕的非常俊俏,二十上下一表人才,杭州人。精於畫工筆人物和建築之道,徐家很多的亭台樓閣都是出自他的手筆,名叫張笑梅。

  年紀大的大概四十多歲,名叫顧青雲,是徐慶堂的舊友,善於水墨畫和書法,寫得一手好字,兼任筆墨雜務。其餘師爺各有職責,大多是近一年來聘請的。

  魏師爺說道:「小弟多蒙國公爺看重,招之門下,無奈鉛刀襪線,一無所能,諸事全仗先生們教訓。」

  眾人說道:「好說,好說,東家慕名請先生來,自然是名下無虛之士,我們都要請教。」

  「不敢,不敢!」魏師爺連聲說道。

  顧青雲笑道:「魏先生可是本家三老爺親自舉薦的,且系當年刑部尚書李大人的世侄,在紹興極有本事,也最夠朋友。此刻新來府中,一切都不熟悉,咱們都要攜帶攜帶,今後都是一家人,不要生分了。魏先生,咱們到處走走,看看你想住哪一間?」

  陪著魏師爺走了走,選了東邊兩間房做書房與臥室,中間空了一間為會客之地。顧青雲吩咐家人把行李搬進來,叫小廝們鋪設好了。

  正在這時,有人進來說道:「三爺送了一桌酒席,請諸位先生陪著魏師爺喝一杯。三爺說不要見怪,老爺今日身子不爽,不便見人,給魏師爺道乏。」

  魏師爺豈能不知徐灝?心中驚喜,忙站起來恭恭敬敬的道了謝,當下眾人就在中間的屋裡吃喝起來,彼此身份相當沒什麼拘束,酒喝得十分暢快。

  魏師爺見這桌酒席,一個勁的上不完菜,大碗、中碗、大碟、小碟不下四十多樣好菜。

  眾人一直喝到了二更天,算是替魏師爺接風洗塵了。後半夜,魏師爺主動和顧青雲深談了好久,探聽府中的人事關系。

  次日,魏師爺到處拜訪府中的男性總管,管事,以及大大小小的官吏,校尉,徐灝的心腹眾人,還有那些賬房、司閽、司廚、司馬、司庫等等,凡有身份的人都一一見了。

  正是侯門如海,初來乍到的魏師爺什麼都摸不清頭腦,整個人拘束得很,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惟有時時刻刻小心謹慎,恭維他人而已。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4 00:56
第八百五十九章 紅顏

  結伴去了華山遊玩的徐妙錦和徐翠柳回來了,在翠柳位於山上的鬧紅榭內,徐灝吃了一口帶回來的野山茶,唇齒留香,笑問道:「這一趟旅程該心滿意足了吧?下次打算去哪?」

  徐妙錦笑了笑沒說什麼,徐翠柳卻苦笑道:「以前有姐妹遠行,人人羨慕,而回來後總私下裡忍不住說沒有想像中的好,也幸虧帶的人多服侍周到,也還算滿意。?誰知這一次我和姑姑誠心少帶些人,憑自己的力氣遊覽山河,竟萬萬沒想到,怎一個無趣二字?」

  徐灝笑道:「說來聽聽,我早說過多帶些人,到了任何地方務必先知會當地官府一聲,你們偏不聽,哈哈!」

  徐翠柳嗔道:「都怪你當初囑咐,以致我們心中不服氣,不想成為百姓厭惡的權貴。唉!」

  徐妙錦說道:「老實說,假如你問我華山到底是好不好?我可除了奇峰仙境外什麼印象也沒有,走在危險的山路上,女客無不是心不在焉甚至有些懊惱,男客大多十分無聊。我知道人們心裡都在後悔此行,除了費力攀登就是攀登,累得什麼都顧不得了,但為了顧全其他人的興趣,嘴上不得不說些好聽的話。唉!我們終於醒悟到這世上不喜歡旅行的人居多,因為享受不到旅行中的絲毫快樂,花錢,不便,辛苦,糟蹋光陰在外面跑了一趟,帶回來的只有疲倦與無聊。」

  徐灝點頭道:「這就是基礎設施與科學沒有發達的緣故,對普通大眾來說,出門是最辛苦的事。我何嘗不是一凡夫俗子,寧肯窩在家裡,也不想去名山大河遊歷一番,實在是太艱辛了,無論吃的住的玩的,條件太差了。即使有錢也難受。」

  徐翠柳說道:「我說女子天生不適宜旅行,一半是生理上的緣故。經期不便旅行,孕期不便旅行,忍受大小解的苦處也比男人來的不方便,足以抵消遊玩的快樂而有餘。女人身子比男人柔弱,在外地動輒水土不服腹痛欲瀉,哪還能靜靜地欣賞水色山光?再來山水名勝之處幾乎沒有女廁,我們是萬萬不敢進茅廁的,難道也要效仿山野之人在深山裡雅人雅事一番嗎?堂堂國公府的小姐,一旦冷僻處有歹人調笑。也沒臉在活著了。

  熱了不敢解衣迎風,髒了不敢清泉泡足;擔心髮絲吹亂了,衣服撕破了,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大笑,時時刻刻擔心沒了大家小姐的臉面,舉凡出汗、腳痛、雨淋、日曬都讓人煩不勝煩,山水又何樂能!山水又何樂哉!」

  徐翠桃徐翠云等自家姐妹無不心有慼慼焉,紛紛說起了旅行的辛苦。

  徐灝心裡嘆息,別說古代了。就是現代出門旅遊,你問問上述這些困擾存不存在?擱在七八十年代之前,九零後的年輕人估計打死都不想去了,光是坐火車滿滿一車廂的人。座位下面都有人打地鋪,各種氣味各種雜音。

  徐妙錦說道:「我也算是知道我的本性其實並不喜愛名山大川,更喜歡人造纖巧的東西,家裡任一座假山都能讓我們逛上半天。數數石洞有幾個,你在山上呼,我在山下應。不費力氣也趣味無窮。」

  「就是。」徐翠云說道:「就說在附近走走吧,距離不遠也得帶齊許多東西,手帕啦、襪子啦、胸罩啦、月經帶啦,哪件少得?而且咱們天生腳力也不濟,即使比小腳女人強過百倍,上山也要討轎子,平地也要僱車,誰能自己走路?外頭的人又愛敲娘兒們的竹槓,住宿時提心吊膽,上個茅廁都得趁著沒人的時候偷偷摸摸,哪裡是遊玩,簡直是受罪!所以說出門沒有男人為伴真真不敢想像。」

  「快別說男人了。」徐翠柳笑著搖頭,「這一次我們與幾個遊歷的書生結伴登山,我算是對他們既驚且嘆了,驚的是其膽量之大,明明危險之極偏為了在我們面前逞能,站在危崖上學男子漢狀,好幾次險些鬧出人命來;嘆的是他們的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登頂做幾首詩,下山後累得癱軟如泥,一個個躺在地上昏了過去,什麼瀟灑都沒了,我和姑姑則早已半路返回,可不敢上去了。」

  徐灝大笑,見她二人舟車勞頓一身疲憊,遂起身告辭離去。而徐翠云等姐妹則夜宿鬧紅榭,自然不聚首幾天決不罷休了。

  出來後,徐灝向書房而去,看了半天書,去了千壽堂陪老太君吃過晚飯,散步時一輪月上,輝映花間,涼爽的和風微來,天云四皎,讓丫頭把湘簾捲起,朝外面看去。

  竹蘭進來說道:「幾位姑爺來了,問三爺是否出去?」

  徐灝說道:「把人請進來,弄些好酒好菜。」

  很快李茂和劉智劉茂一起進來,劉茂先說道:「今日我們與一些同窗踏春,結果很多好友年輕時號稱六根全淨,五蘊皆空,成了親竟和妻子約法三章,不許隨意出門,始信人間果然大多是懼內的。」

  徐灝為之莞爾,劉茂在二姐的調教下,何嘗不是一等一的孝夫?劉智劉茂也是有名的懼內,誰讓娘家勢力太強呢?

  一邊喝酒,一邊聽他們訴說委屈,實為人生一大樂趣。

  與此同時,漣漪小居里,姑娘們在林道靜的主持下,討論「紅顏薄命」的話題。

  林道靜開明宗義的道:「紅顏薄命,這四個字為什麼常連在一起。我以為其故蓋有二焉。第一,紅顏若不薄面,則紅顏往往不為人所知,故亦無從談起了;第二,薄命者若非紅顏,則其薄命往往被視為平常,沒什麼可談的,這或許就是紅顏薄命的由來。」

  徐燁笑道:「天下美人多得很,在秦淮河兩岸,時常能見到整齊好看的姑娘,就是在去鄉下的路上,也能見到許多。她們的眸子是烏黑的,回眸一笑,露出兩排又細又白的貝齒,我覺得真是好看極了。但是這些紅顏又有幾人聞名?除非遇到一個王孫公子,喜歡上了她,那這位姑娘的美名馬上就可以傳遍整個京城,比方說孫望月姑娘,如今半個中國誰不知道她?」

  紫鵑說道:「可惜尊貴的太子殿下決不會像少爺那樣四處溜躂的,就是王公大臣,豪富的官紳也不會。一心想著名滿天下的美人太難了,就是有,也只在騷人墨客身上,一如秦淮河上的名妓。」

  「說的是。」徐燁頻頻點頭。

  馬愉開口道:「看來一個再好看的女人若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裡。一輩子過著平凡的生活,那麼她永遠不會成名,永遠沒有人把黑字寫在白紙上,稱讚她一聲紅顏。除非她因一個有本事的男人,牡丹綠葉相得益彰,才能一舉成名,古來美人沒有帝王將相,英雄才子的陪伴,就算美到慘絕人寰。又有幾個人知道她呢?」

  徐燁笑道:「譬如說吧,西施若天天蹲在河邊洗紗,雖然有幾個樵夫、牧童、漁翁等輩吃吃她的豆腐,譽為村裡的第一美人。她的美名可能傳揚幾十里外嗎?即使某一天被大戶強了,驚動了官府,至多也不過一鎮的人知道,頂多一城。哪裡會名滿天下,流傳百世?惹得文人千百年來吟誦不絕。」

  馬愉說道:「就是如此,合該她因緣際會。恰好被范蠡的手下發現了,然後獻給了范大夫,再獻給了越王,三獻而到了夫差面前,於是她的『紅顏』出名了,薄命也就不可避免。」

  嘉興公主嘆道:「像孫姑娘這樣幸運的女孩終究少之又少,自古以來,王宮就是紅顏薄命的發祥之地。想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進了宮,不是一生枯坐空房,便是被帝王臨幸,即使美若天仙若帝王不中意,也沒有出頭的機會。長恨歌中有『承歡傳宴無閒暇,春從春遊夜專夜』,我都替楊玉環覺得辛苦,竟是夜夜要守著年邁昏庸的唐明皇,倒不如趁早長眠於馬崽坡下,來得清靜。」

  迎春忽然說道:「我倒覺得女孩子應該自尊自愛,美貌必然與年輕相連,而年輕的女子常常缺乏經驗閱歷,缺乏學識眼界,被男人稱讚她的好看,卻隱瞞她的無知,想女子無才便是德真真坑苦了多少紅顏?把個無知當成了逗人愛憐的嬌憨,結果她們只求嬌憨,不肯多動腦筋,飛蛾投火似的不顧一切,往往紅顏跟了負心人,成了一個個薄命人。」

  葉琴說道:「乾爹在我們小時候就反覆說,家裡的女孩大多是美人,而美人就要學習,就要明白是非道理,懂得家國觀念,不然心胸會變得狹隘,胸襟會變得齷蹉。自己不肯努力向上,只希望嫁給有權有勢的人來養活,於是動輒見了帝王眼紅,見了大臣眼紅,見了英雄眼紅,見了才子眼紅,彷彿只要上了這些人的床,便可立時身價百倍。即可以持寵而嬌,你也競爭,我也鬥心機,大家一起搶奪良人,真可謂一人得意,萬人傷心,紅顏薄命的故事更層出不窮了。」

  徐燁和馬愉對視一眼,暗道再說下去,就要說道時下很多女學生日漸推崇的一夫一妻制了。

  可以說,徐灝帶給了明朝很多嶄新理念,其中之一或許就是賦予了大明婦女以思想靈魂,再不是從前混混僵僵生生世世附庸於男人的女流之輩了。

  誠然他會因此被億萬男人怨恨,怨恨他多此一舉,可是為何不站在女人的立場上想想呢?當然即使在後世,有些紅顏也不配得到男人的尊敬,而有些男人亦然。

  其實,寫書的歷史家通常最勢利,批評女人的是非曲直總是跟美貌有關。一個漂亮女人做了人家的小老婆,就認為她獨宿可憐,絲毫不顧及正室的感受。

  但假如正妻生得美麗,卻冒出來個比不上她的小妾時,則憐憫又轉移到了美人身上,難道不漂亮的女人薄命就活該麼?惟有紅顏才薄命,真真噁心透頂,小釵也無法免俗,反省中!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4 00:58
第八百六十章 新軍人

  遼東,鬱鬱蔥蔥的原野上塵土飛揚,已經成為安東衛水師校尉的雄放帶著十幾名兄弟,騎馬奔跑在官道上,他此行要返回母校海軍學院,見朝思暮想的李嵐,而李嵐則以優異的成績留校任教了。

  正走著,忽然看見前方有一群老弱婦孺背著包袱,趕著毛驢沿著一條道溝好像在急急忙忙的逃命。

  雄放見狀勒住馬韁,因他的力量,馬兒高高揚起了蹄子,親隨急忙趕上去,向其中一位五十多歲的老者打聽。

  「大伯,你們是哪個村的?為什麼跑?」

  老者急道:「海邊出現了無數倭人,一上岸就到處殺人放火,咱們是附近王家莊的,聞訊便逃了出來。」

  「倭人?」雄放大怒,一把抓起背上的火槍,下令道:「老六你帶著人進城通知,盡快讓郡主下令出擊,其餘兄弟隨我去殺倭寇,趁著倭人猖狂無所顧忌的時候,咱們狠狠殺一次,也為百姓爭取些逃命的時間。」

  遼東郡主府,剛剛回返的朱巧巧站在高台上秀眉緊鎖,竟然意外碰上了倭人襲擾,莫非是來報復我販賣奴隸的?

  朱巧巧冷笑道:「傳令,我要讓這些不自量力的倭人有去無回,命令全軍格殺勿論!一顆首級一兩銀子。」

  底下的一千名府衛轟然應諾,騎著馬疾奔事發地點,整個城內的二萬守軍也隨之傾巢而出。

  朱巧巧並不擔心城防,大連的城池固若金湯,可謂是僅次於金陵,到處架設最新式的火炮,五千守軍足以抵禦十倍敵人。

  與此同時,李嵐不顧麥飛榮的勸阻,執意要跟著學員們去殺敵。

  頃刻間,趕來冒犯的倭寇好生捅了馬蜂窩。在這個堪稱武器最精良,軍人素質最強的濱海重鎮,得到消息的萬千軍民從四面八方,瘋了一樣的衝向海岸邊。

  數千倭人殺到了漁村裡,盡情揮舞著倭刀洗劫民宅,殺死任何見到的雄性生物,強暴任何見到的女性。

  以往因洋流的緣故,也因遼東貧瘠荒涼,倭寇很少留意過這裡,而現在遼東在倭國可謂是家喻戶曉。誰都知道遼東商人富甲一方,那裡是最富足的地方之一。

  倭國持續不斷的戰亂,使得衣食無著失去主人的浪人源源不絕,幕府能真正控制的地區並不多。這一次是北方幾個地區的浪人勾結了富有經驗的倭寇,企圖跑到遼東來大發一筆橫財,而最根本的的目的是要搶到夢寐以求的大明火器和匠人,故此有數個野心勃勃的大名參與其中。

  漁村裡的倭寇是來送死的,根據航海圖一路轉彎抹角的從渤海灣過來,幸運的避開了巡邏戰艦。送死的倭寇是為了轉移明軍的注意力。

  一支由高級武士和忍者部隊組成的五百精銳部隊,根據幾年來探聽到的情報,目的地就是位於海邊的海軍學院。

  近千學員迅速整隊完畢,臨行前。麥飛榮急了,罕見的朝著女人們怒吼,這才迫使李嵐等女生不得不留了下來。

  一多半人趕去救援漁村,學院只剩下了不足二百人的戰鬥力。其餘都是教官家屬等人員。

  面對大連數萬人的包圍,漁村裡那些自不量力的倭寇命運可想而知。

  李嵐拿著一把新研製的馬槍,站在瞭望台上。不時用望遠鏡看著遠方,鋪天蓋地的槍聲響成一片,恨恨的道:「使勁打,打死這些壞人。」

  見戰局輕輕鬆鬆的變成了一面倒,海面上數十艘戰艦也圍了過來,開了一輪火炮,轟隆隆的爆炸聲不絕於耳,大傢伙都放心下來,倭寇這次是插翅也難逃了。

  心情放鬆的女教員王嘉問道:「嵐兒,雄放要回來了,你好歹該拿定主意了吧?你們三人糾纏了這麼些年,你總得做出選擇,可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你都成老姑娘了。」

  李嵐面露苦笑,忽然叫道:「你們快瞧,林子裡的鳥都被驚飛了,那裡一定藏著很多人。」

  果然知識就是力量,值此關頭,好人是不會藏在密林中的,沒有一個人認為李嵐是在大驚小怪。

  當下李嵐不由分說,帶著二十個人從學院出來,潛伏在必經之路的樹幹下,想要就近觀察。不想此舉被居高臨下的倭寇首領發現,知道已經暴露了行蹤,抽出戰刀吆喝一聲,五百人呼拉下衝了下來。

  沒想到倭人竟使用了火銃,明顯有備而來,也是依託樹木遮擋,兩邊的人同時舉起火器相互對射。

  彈丸橫飛,學員們馬上臥倒在地,一槍槍的射擊後,緊張的填加彈藥。同樣蹲著的李嵐忽然想大家都臥倒了,地勢低,看不清壞人的動靜,我何不站在樹上看對面呢,好隨時給大傢伙傳遞消息。

  如此身子纖細的她靈活的攀上了一顆粗大的白楊樹上,人可以隱蔽,但必須不時的探出頭去,是以李嵐單手用熟練的槍法射向幾十米外的敵人,一面進行火力壓制,一面觀察戰場上的動靜,再把槍扔下去,由王嘉等女人負責裝彈。

  幾個女學員沒有任何經驗,見有人站起來射擊,她們也跟著站起來用不熟練的槍法平射,好在人幸運的沒有受傷,只因倭人的彈丸打不到這麼遠。遠遠看見六七個倭寇負了傷,斑斑血跡染紅了黑土,興奮一下子壓倒了驚懼。

  正當倭寇首領察覺面前的敵人人數並不多,企圖仗著人數一舉而拿下,遂瘋狂的帶頭猛衝,忽然前方躥出來一束束奇怪的東西,接著就在身邊爆發一陣轟隆隆聲,衝天的火光鋪天蓋地而來,倭人哭爹喊娘的在地上打滾,到處都是七零八落的屍體。

  「耶!」立了大功的李嵐攥著拳頭,生平第一次參加戰鬥,第一次聽到這麼密集激烈的手榴彈的爆炸聲,這麼響亮嚇人的槍聲,心裡不可避免的有恐懼感,更有新鮮感。

  突然間她心慌了,手有些哆嗦,死死的攥著搶,抿緊嘴唇,狠狠的命令自己,彷彿一個無形的神明在她的頭頂上發出神聖的聲音:你要沉著,冷靜,要視死如歸,你面對著的是惡名昭彰的外敵,你身為軍人就負有守衛疆土護衛百姓的職責。

  脫胎換骨般的喜悅,神話般的瞬間充溢全身,李嵐一下子感到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手也不哆嗦了,沉穩用力的一搶接一槍的射擊敵人,全不顧及自身的危險。

  誰知樹下傳來憤怒的聲音:「你們找死嗎?不聽指揮誰讓你們出來的,馬上回去。」

  李校長親自帶著一百人接管了陣地,伏在樹上的李嵐懵了,委屈湧上心頭,眼淚盈在眶內,也感動於校長親自帶人來接應她們,反正又是驕傲又是臉上火辣辣的,自己似乎是英雄,也是不聽命令擅自行動的軍人

  隨著李校長的指揮,附近四個哨所的官軍分多路包抄,戰鬥不過半個時辰即結束了,全殲五百倭寇。只能說倭人太小看了大明海軍學院。

  兩處的戰鬥剛剛結束,不知從哪冒出來老老少少的百姓,還有不少婦女全湧上來包圍了李嵐等人,在樹林裡,人們歡呼著,喊叫著。

  「這一仗打得真痛快,這麼多的倭寇,你們竟一下子全把狗日的都宰了,咱遼東兵果然甲於天下啊!」

  「打得太快了,這些倭鬼轉眼間就下了地獄,再也不能害咱們漢人百姓了,老天爺真有眼,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正當李嵐飄飄然的時候,哭聲傳來,在倭寇血跡模糊的屍體上,一個打漁村逃過來的老太太脫下了鞋子,用鞋底向倭人的頭部狠命打去,一邊打,一邊哀哭:「我苦命的丫頭啊,要是官軍早來一刻,把這些該千刀萬剮的惡人打死,也不至於把你逼得跳了井啊!」

  李嵐不顧渾身塵土,跑到老太太身邊,把她拉了起來:「您女兒到底怎麼樣了?」

  「跳井死了啊!這些惡人一進村就殺人搶人,丫頭不甘受辱,被追著跑到井口一頭跳了下去。」

  老太太哭訴著,臉色煞白,說著說著倒在了李嵐懷裡昏死過去。百姓們急忙圍了過來。

  李嵐把老太太放倒在地上,跑過來一個身材窈窕,肩上圍著紅十字的女學員,急忙解開了老太太的上衣,熟練的做起了人口呼吸。

  百姓們驚訝的紛紛讚歎,女學員全神貫注的一起一伏按著老太太的胸部,深呼吸做人口呼吸,不到半分鐘,老太太醒過來了。

  周圍的人們歡聲雷動,有婦人高興的喊道:「老嫂子,你看,就是這位俊閨女把你救過來啦!她也是個女官軍。」

  女學員卻一本正經的糾正道:「我是學院的女軍人,不是什麼女官軍。」

  人們疑惑不解的問道:「軍人不就是官軍麼,有什麼不一樣的?」

  李嵐笑道:「我們是保家衛國的新軍人,不是給貪官污吏為虎作倀的官軍,我們保衛的是國家,是民族,而不是以前茫然不知為什麼而戰的舊軍人。」

  有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說道:「官軍不都是為君王而戰嗎?講究的是忠君愛國。」

  李嵐耐心解釋道:「也對,也不對!若當今聖上是隋煬帝宋徽宗的那樣的昏君時,身為軍人豈能去鎮壓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漢?江山社稷黎明百姓要重於帝王,這可是賢君說的。」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7 21:43
第八百六十一章 奴隸貿易

  徐灝對遼東發生的事沒有做出任何表態,任由內閣去處置,因為他知道嫂子是絕對忍不下這口氣的,迎接倭國的將是遼東軍民的怒火。

  近日金陵最轟動的是一齣戲,沒幾個人知道是太子朱瞻基編排的,徐灝好奇之餘便同凝雪坐車去觀看。

  來到一個戲園子,幾處小花小草,倒也收拾的十分雅緻。遠遠聽見裡面鑼鼓喧天,人聲噪雜。

  上了二樓雅間,沐凝雪感覺非常新奇,也驚喜於丈夫帶她出來散心,很是開心的樣子。就是不習慣前面滿堂的男人,什麼樣子的都有,嬉笑怒罵沒個正形。

  不等她開口,迎春已經打發走了侍者,重新把椅子擦乾淨,墊上了錦緞,換上了自家帶來的茶水點心。

  徐燁和小葉子好奇的看這看那,很是興奮。徐灝先是看了眼戲單,又看了看台上的唱腔,似乎是第二出戲。有個花旦扮了一個粉姐的模樣,對著個衣衫襤褸的叫花子,拿著一盒子的牙齒,鬧得下面的看客感同身受,對著妓女喝起倒彩來。

  這故事講訴的是一個粉姐名叫王仙菊,乃是金陵極有名的美貌妓女,遇到了一位痴公子,二人一見面即一見鍾情,海誓山盟情投意合,一個願娶,一個願嫁,一副除死方休的架勢。

  公子的父親知道了,派人過來催促他回家。臨行前,王仙菊向公子討要一樣表記,作為離別後的相思留念。誰知公子送她這個,不要,送她那個,也不要,鬧來鬧去直言要一顆牙齒,希望是將來重逢的兆頭。

  這公子是位情重如山的人,當下就把一顆牙撬了下來。後來公子回到家。千求萬求表明自己非王仙菊不娶,不然此生寧願孤老,二老被逼的沒辦法也就答應了,準備了若干娶媳婦用的東西,預備把王仙菊救出火坑。

  其實二老自然不願意兒子娶個妓女做正妻,偷偷找來些親戚商議,親戚們就對公子說,既然你這麼有把握對方是個好女人,那不如扮成叫花子模樣,假說家裡發生了火災。弄得家破人亡,一貧如洗,看她會怎麼做?

  深信愛情的公子二話不說答應了,結果那王仙菊見他一臉的晦氣,馬上翻了臉把下人申飭了一頓,要攆公子出去。

  氣得渾身哆嗦的公子說道:「你既然不認我,也罷了!但是我留下的一顆牙齒,受之父母,你得還給我。」

  王仙菊冷笑一聲。叫丫環捧來一大盒的牙齒,說道:「哪個是你的?自己揀去吧。」

  公子頓時看傻了,這才知道自己也不知是第幾個被騙的傻瓜,不禁大哭一場而去。

  親戚們得知後。都說既然離間計成功了,不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斬草除根,省得那妓女又來糾纏。於是將置辦的嫁妝衣服都抬到王仙菊的青樓門前。讓公子換了鮮衣怒馬,就在大街上燒了一大盆炭火,把衣服禮物一樣樣的付之一炬。

  很有意思的打臉情節。也滿足了人們對於妓女的鄙夷,說實話這樣的例子在金陵太多了,非常能引起那些喜新厭舊的男人們的共鳴。

  徐灝猜測著朱瞻基的用意,似乎是打算整治風氣的節奏,先製造些輿論出來。

  徐燁受到感染,義憤填膺的道:「這樣的女人,可惜我管不了,若是能管,非得重刑嚴懲,不足以洩我的憤怒。」

  那戲子確實演得好,把個無情無義的妓女演得活靈活現,令人可惱。

  葉琴笑道:「你要打抱不平,也別惱那個扮王仙菊的姑娘呀,不然豈不是看戲流眼淚,替古人擔憂了?」

  回到家,徐灝換了衣服,抱著沐蘭香教她背誦小九九乘除法。

  沐凝雪沖了個澡,逕自去了介壽堂,蕭雨詩也在屋裡,蕭氏斜倚著背靠,隨口問道:「今兒什麼時候立秋?」

  蕭雨詩叫丫頭拿過來皇曆,又看著自鳴鐘,見針已經指到午正四刻十四分了,說道:「馬上就要交末時了。」說著鐺的下響了,笑道:「交了末時了,大家都出去看秋吧。」

  「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皆秋。」沐凝雪看著窗外,「你們留心看梧桐就是了。」

  蕭氏說道:「這麼著,你們到外頭看去,等落葉兒了,也給我送來瞧瞧。」

  丫鬟婆子們頓時都跑了出去,迎春說道:「得了兩句,恰合這會子的情景。小婢拾將梧葉去,也從閨閣報新秋。」

  蕭雨詩讚道:「實在好得很,真是清新俊逸之句。你如今越來越有才了。」

  正說著,劉氏打外頭進來,樂不可支的道:「二嫂,你教那些傻子在外頭等梧桐落葉兒,知道它多早晚才落呢?」

  蕭氏笑道:「其實就是讓她們出去走走,都悶在屋裡人都生鏽了。」

  外頭有個小丫頭綠云,春天時進來服侍太太,還不到半年,見大丫鬟們都在外面等梧桐落葉,她便一個人繞到屋後去瞧,抬著頭等了一會兒,不想微風吹過,竟飄下來一片葉子,連忙走過去撿起來藏著。

  一溜煙的跑進了屋,笑嘻嘻的送了上去。劉氏說道:「好啊!她們都在那裡傻等著呢,你在哪裡撿來的,莫不是用手摘的?」

  綠云說道:「我是在屋後看見的,趕忙拿來了。」

  蕭氏笑道:「這孩子伶俐的了不得,單單一片葉子,看來是難得的湊巧了。」

  沐凝雪說道:「明兒才是巧節呢,她今兒倒先得了巧了。」

  整個晚上,徐灝就見女孩們忙忙碌碌,在院子裡擺上了供桌,放滿了瓜果等祭品,焚香禮拜的,然後每個人用小盒子,把捉來的小蜘蛛放在裡面,供在桌上,等明早打開看。

  按照乞巧節的習俗,若盒子裡結成了小網,便是得了巧,最差的是不結網的,寓意今年做什麼事都不得巧,總之家裡的蜘蛛是遭了秧。

  遠在千里之外的海上,楊稷帶著人下了底艙,這艘船非常的大,上下總共四層,每層橫七豎八擠滿了人。

  楊稷厭惡裡面的氣味,捂著鼻子邊走邊說道:「倭人竟敢跑到遼東撒野,殿下說了,這批倭奴全部送往永樂洲金山去淘金沙子,若不死算他們命大。」

  他說的是江南金陵本地話,不虞被懂得官話的倭人聽懂。忽然他停住了腳,對著緊緊靠在一起的男女問道:「怎麼回事?」

  貧民黑田爬起來陪笑著咕嚕咕嚕的解釋了幾句,幸好楊稷在倭國住了幾年,聽得懂,沒好氣的道:「怪模怪樣,既然擠在一處,算是你們夫妻。」

  黑田回視妻子,見她雙頰飛紅,眼淚汪汪的像個淚人,生怕被這位大明貴人看上妻子,嚇得再不敢說話了,趕緊縮頭縮腦的往後退去,一個不留神,後腦碰在了橫樑上,倒在地上。

  還沒等他爬起來,一個管事拎著鞭子一腳飛過,狠狠踢在了黑田的腹部,整個人疼得蜷縮成一團。

  有個浪人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話,叫道:「八嘎,平白欺負人做什麼?我們不是你們的奴隸。」

  管事笑道:「你們誰不是欠了錢?欠了錢就是賣身契,你小子給老子安生點,不然扔下海裡喂王八。」

  「行了行了。」楊稷擺擺手,別有意味的看了那妻子一眼,「這些都是有手藝的,對他們好一點,希望這趟能多活幾個,不然又要賠本了。」

  等他走了,有人下來送碗筷,按人頭分派,拎來了幾桶米粥,幾十碟的腐乳和鹹菜。頃刻間,倭人瘋了一樣的撲上來爭搶,勺子碗的亂響,黑田夫婦眼巴巴的看著空空如也的飯桶。

  這艘船的目的地是後世的舊金山,因倭寇襲擾,震怒的朱巧巧逼迫幕府交出三萬奴隸,不然就要炮轟京都。

  戰國時期的倭國人命賤如狗,幕府便誘騙赤貧的百姓上船,勾畫出了美好明天,其性質就和後世的中國勞工一模一樣。

  楊稷早就參與了奴隸買賣,幾年來謀取了暴利,這一次他打算親眼看看永樂洲是什麼模樣,所以跟著船來了。

  航行途中,經歷了數次欺男霸女的事件,也因吃不飽飯,倭人集體暴動,衝突中死了十幾個人,其中有兩個女人,漸漸的連米粥都不給了,誠心把倭人餓得奄奄一息,省得麻煩。

  那妻子自然成了楊稷等人的玩物,倭國婦女有點姿色的都跑不了,好在倭人不把貞潔太當一回事,能伺候大明貴人,也是給倭人換種不是?

  在海上走了數十天,抵達了金山港口,楊稷命調查準確人數,在底艙因傷因病先後死了一百餘人,還剩下一千三百二十三人,到處都是哭聲。

  為了安撫倭人,楊稷安排埋葬衣冠冢,屍體早就扔下海了,又請來醫生診治病人,然後催促倭人上岸,一個個都帶上了鉸鏈,不服從的美其名曰送回倭國,實則就是一刀宰了。

  金山城已經初具規模,漢人與印第安人暫時相安無事,楊稷騎著馬押著奴隸前往城北的礦場。

  三年後,陸續將近十萬倭人渡海開墾美洲,最終活下來的不足三百人。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7 21:45
第八百六十二章 鐲子

  家裡女孩子在慶祝乞巧節,徐灝閒來無事也陪著她們胡鬧,請來戲班子唱戲。

  今日王玄清打千壽堂看戲回來,一進內門,就見兩個媳婦在那裡嚷鬧拌嘴,一個媳婦是鄔夜春院裡伺候的,一個是徐汶跟前的老婆。

  因鐘可姑的丫鬟玉蘭吃過飯,沒有洗手便回來午睡,走到楓亭見有婆子舀了熱水,說道:「我要點兒水洗洗臉。」

  正好鄔夜春的前丫鬟落紅過來,二女以前有過宿怨,就是潑熱水的往事,如今落紅嫁給了小廝鄔興兒,成了媳婦子,而玉蘭尚未成親,遂說道:「快給姑娘打水。」

  婆子為難的道:「這是太太房裡的玲紅姑娘要的,催的急!蘭姑娘要水,等我送了去回來在舀給你吧。」

  落紅說道:「你先倒給蘭姑娘洗了,再換了水送給玲紅就是了,囉嗦什麼。」

  「多謝嫂子了。」玉蘭笑了,等婆子把水倒在了盆裡,褪下了手上的金鐲子,把絲巾浸濕了抹下了臉,洗了洗手,匆匆的回房去了。

  落紅對著玉蘭撇了撇嘴,把水盆遞給婆子,叫她再換水送到太太房裡。婆子去了,落紅瞧瞧四周無人,蹲下去把玉蘭的鐲子拿了起來,用自己的手帕包好,轉到遠處的滴翠亭旁邊,繞過太湖石,把鐲子藏在了石頭縫裡。

  預備著等晚上沒人的時候,再來取走。誰知徐汶小廝青煙的媳婦偷偷和徐汶耍了一遭,正好來人了,匆匆忙忙的光著身子跑進來,躲在假山裡穿好了衣服,然後坐在亭子裡拍著胸口,暗呼一聲好險。

  亭子四面都是窗戶,她坐著從玻璃窗往外觀望,只見落紅忙忙的走過來。正要叫她說說話,卻發覺她蹤跡鬼祟,走到太湖石背後蹲了下去,還四處張望了下,就像藏了什麼東西在那裡似的,轉身走了。

  青煙媳婦等她去遠了,下了亭子走到太湖石背後仔細觀察,突然發現石頭底下露出一點兒紅色,伸手進去一模,是個大紅手帕的包兒。裡面甚是沉重,忙打開來一看竟是一對金鐲子。

  「不知道她偷誰的?這會子,這東西人人都帶在手上,不可能進房裡偷,怎麼得來的呢?」

  青煙媳婦自言自語,便把鐲子藏在了身上,因有徐汶做靠山,本身也有點大咧咧的,竟手裡捏著手帕。去了別的地方聊天了。

  不料落紅就在附近,一眼看見了她的紅手帕,猛然心驚,細看越發的疑惑。連忙跑到滴翠亭的太湖石尋了半天,東西早不見了。

  她轉身回來找青煙媳婦,見她坐在那裡喫茶,拉到了沒人的地方。問道:「你這手帕是在哪裡撿到的?」

  青煙媳婦說道:「這是我自己的,怎麼撿到的呢?」

  落紅說道:「我知道你的手帕是綠色的,這紅的是我自己的東西。我認得。」

  青煙媳婦笑道:「手帕就不能有兩塊麼?有綠的就不許有紅的?怎麼我的東西,你來冒認,這話說的好蹊蹺呀。」

  「今早我見你手上還是綠的,這會子怎麼又是紅的呢?」落紅有些氣急敗壞,「你不認,我就在你身上搜。」

  青煙媳婦笑道:「若搜不出來呢?」

  「搜不出來,我再給你一條新手帕。」落紅不由分說的動手要掀開對方的衣裳,青煙媳婦怕她找出鐲子,推搡道:「我自己的東西,你來冒認,我不搜你就罷了,你倒來搜我?你又沒拿住我的髒。」

  奈何力氣沒有粗使丫頭出身的落紅大,一把捏到了鐲子,叫道:「現在拿到髒了,你還敢強辯麼?」

  青煙媳婦啐了她一口,叫道:「你的東西放在哪了?看見我拿去了麼?我和你到上頭講理,到底誰才是賊,不知世務的混賬東西。」

  「你這小婦養的,偷了我的東西,還敢抵賴。」落紅還真是拎不清輕重,不管不顧的把紅手帕搶過來塞在身上,又要去搶鐲子。青煙媳婦被激怒了,使勁抓住她的手,罵道:「好大膽的娼婦,我和你去見奶奶。」

  就這麼嚷了起來,王玄清的大丫鬟傾城過來,問道:「你們為什麼吵嘴?二奶奶叫你們進去呢。」

  兩個媳婦只得跟了進去,鐘可姑和鄔夜春都在王玄清屋裡,青煙媳婦搶先說道:「這興兒媳婦不知在哪裡偷了一對金鐲子,用手帕包了藏在太湖石裡,我在滴翠亭看見了。等她走了,我便拿了出來,正打量送上來的,她見了我,硬說是我偷了她的手帕,還要搜我的身。我不給她搜,故此吵鬧起來。」

  鄔夜春一聽臉色馬上變得很難看,狠狠盯了低著頭的落紅一眼,她太清楚落紅素來有小偷小摸的習慣,自然不好替她出頭了,沒得連自己也落得個丟人現眼。

  鐘可姑沒言語,王玄清皺眉接過來那一對金鐲子,語氣淡淡的,問道:「這鐲子是誰的?」

  落紅跪下來,不慌不忙的說道:「這鐲子明明是青煙媳婦偷的玉蘭姑娘的,玉蘭姑娘脫下鐲子洗手,完事後忘記了。她就拿了鐲子包了去,我後來見了她,問手帕是哪裡來的?搶過來要搜她身上,她怕搜,是以叫喊驚動了奶奶們。這會子,她倒惡人先告狀了。」

  說完,把手帕送了上去,王玄清吩咐王玄紅把玉蘭叫來,又問道:「她說在滴翠亭裡看見你,那你又是在哪裡看見她的呢?」

  玉蘭一呆,支支吾吾的道:「我是在附近的太湖石後解手,看見她偷的。」

  青煙媳婦冷笑道:「我是在滴翠亭看見她打楓亭過來,可我卻沒有到楓亭。」

  這時玉蘭來了,她正因不見了鐲子,到處的亂找亂問。

  鐘可姑瞧了眼臉色鐵青的鐘可姑,開口問道:「你的鐲子怎麼不見的?」

  玉蘭說道:「我打外頭回來,路過楓亭見婆子提了熱水,因說要洗洗手。落紅嫂子幫著我叫婆子倒了水,當時褪下鐲子隨手放在了石頭上,就忘記帶了。我記得那時就我們三人在那裡,她們該知道誰拿了去。」

  王玄清問道:「這手帕可是你的?」

  「不是我的。」玉蘭搖頭。

  看了半天的王玄紅忽然笑道:「這手帕就是落紅的。」

  「好了。」王玄清處置慣了此種事,當下傳了舒二娘來,說道:「落紅偷了玉蘭的鐲子,還賴青煙媳婦偷的,大呼小叫的嚷鬧,真是無法無天了。你把她帶出去,在園門外頭打二十板,攆了出去。」

  玉蘭竟沒想到是落紅偷的,枉自先前還唸著她不計前嫌呢,睜大了眼看著落紅流著淚給諸位奶奶磕了頭,也不敢分辨,低著頭匆匆隨著舒二娘走了,不禁嘆了口氣。

  鄔夜春大損顏面,說了幾句話就告辭離去,氣得好幾天吃不下飯。也是她的親戚在松江府坑苦了徐海,連帶著她也不受徐海待見了,最近在家中的地位直線下降。

  燕雀莊,花鳳仙家與谷二狗家比鄰而居,兩家只隔著一道柳籬,來來往往跳籬笆,無需走門,一直好得像一家人。

  蛋子搬到了府上,王玄紅更是住在內宅,反而與花家的關係越來越緊密。倒是一向親密無間的谷嫂子因兒子念了書,已經不太願意娶花鳳仙這個山村裡出來的野丫頭了,即使她纏了足,誰讓徐家的風氣是瞧不起纏足之女呢。

  說到底谷二狗有成為人上人的趨勢,而花家就算在徐家混的很開,歸根到底還是仰人鼻息。

  早年谷二狗的父親在世之時,谷家有錢,花家沒錢,現在則是花家有錢,谷家沒錢,谷嫂子節衣縮食供養兒子迎來了豐厚回報,剛剛考中童生的谷二狗給她掙足了臉面。

  因花鳳仙起了嫌隙,兩家的關係變得冰冷。如今兩家人出門見面,谷二狗總是仰著臉,花老爹則低下頭,還得給他讓路,讀書人高人一等的身份在遼東人的心里根深蒂固。

  總之花谷兩家數十年來的顛顛倒倒,無疑是眾多普通百姓家的一幅縮影。

  其實,這兩年的花家三口,在燕雀莊就像直上青雲的風箏,又像一帆風順的海船,因幫著徐灝培育了莊稼,每每得到了大筆賞賜,在莊子裡富得拔了尖兒。

  花老爹看準了地瓜土豆西紅柿花生的前景,向徐灝開口租下了一大片土地,不但種新莊稼,家裡養了許多的豬、羊、雞、鴨,把賞錢用來蓋了兩間玻璃大暖棚,光是供給附近的權貴就不愁銷路。

  每天都有活錢進門,雖然不是日進斗金,卻勝在細水長流,一年到頭是個不小的數目。

  賺了錢的花老爹只有一個閨女,乾脆大興土木,蓋起了大房子。請來匠人,一色的青磚到底,房上飛簷起脊,鋪蓋著魚鱗紅瓦,找來陰陽先生看風水。那陰陽先生投其所好,賭定蓋一座飛簷走壁的花門樓,花家的子子孫孫,必出文官武將。

  相形之下,跟花家一牆之隔的西院谷家,可就黯然失色了。

  谷嫂子雖然體體面面不屑於做事,也在憂愁坐吃山空,就算月月有王玄紅的一份錢糧接濟,但能撐到兒子考中秀才舉人麼?並且谷二狗在學堂沾染上了富貴習氣,花銷越來越大。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7 21:47
第八百六十三章 任務

  書房裡,官吏們來來往往,十幾個書吏在奮筆疾書。魏師爺坐在一邊扇著扇子看文書,不時偷眼瞅著裡屋。

  裡間,徐慶堂叫來徐灝,說道:「聽聞你下面有個寡母帶著求學的兒子,姓谷,可否真有此事?」

  徐灝點頭道:「是有這麼一家人,乃是隨二嫂娘家妹妹玄紅一起打遼東遷來的。」

  「嗯!」徐慶堂說道:「寡婦家供養讀書人不容易,你不是有名的急公好義麼?」

  「是!兒子知道了。」徐灝心里納悶,怎麼便宜老爸知道了谷家?趕緊招來李冬,吩咐道:「今後谷家按照師爺的標準,每月發給一份錢糧,逢年過節也要有節禮。」

  「很好。」徐慶堂滿意的笑了,繼而說道:「叫你來另有一件大事,你可知道你遠在九江的姑媽麼?」

  徐灝頓時滿頭霧水,這就是親戚多如狗的麻煩了,徐家這邊是大族,母親那邊也是大族,誰知道你們上一代人怎麼回事?都與誰親善?甚至小時候不算親密,年紀大了反而念起了親情,動輒姑媽姨媽的,還不是直系親戚,頭疼。

  又不好直接說不知道,也不能說一點都不清楚,徐灝只能皺眉苦思,九江?九江那邊還有姑媽?

  徐慶堂有些不高興了,你小子怎麼身為人子的?連自家的姑媽都不曉得?好在也知道自己平日幾乎沒提過這茬,不能一味苛責兒子。

  「這得從頭說起了。」徐慶堂微微一嘆,整個人瞬間陷入了回憶中,都不帶醞釀的。徐灝苦著臉,規規矩矩的站在一邊聽起了故事。

  魏師爺等人不由得暗暗偷笑,威風八面的徐三爺,在老爺面前可就一點威風不起來了。

  原來這位姑媽是徐慶堂的堂姐,歲數比故世的徐皇后還大一些。早年徐達一家子並不富裕,可以說是苦大仇深的窮苦百姓,而那堂姐的父親卻是元朝的官員,乃是徐族中一等一的富貴人家。

  小時候家裡窮,堂姐時常接濟老太君,對徐慶堂兄弟幾個非常好,倒是徐達年紀輕輕即立志反元,因此與堂姐的父親勢同水火,兩家從來不來往。

  受人之恩,故此徐慶堂很感激這位堂姐。但是堂姐後來嫁給了九江官宦人家,遠在南方。姐夫姓芩,大明立國後,徐慶堂礙於徐達,便偷偷摸摸的與堂姐書信往來,而堂姐也從未進過京。

  如今,上輩人都不在了,堂姐死了丈夫,膝下只有一子名叫芩玉峰。據說生得天資俊雅,秉性溫良,事母至孝,並且文韜武略都不錯。時常自詡「大丈夫當文武兼備,豈可只效尋章摘句而已?」

  他父親做官時很清廉,因查出所屬縣令侯傑貪贓枉法,據實彈劾此人。不料侯傑背後有靠山。反誣陷芩公貪贓枉斷,陷害忠良,此案一度鬧得糾纏不清。所幸那時候朝廷幾乎沒有官了,朱元璋殺人殺到手軟,因證據不足,侯傑重罪減輕,貶了官職發配海南,芩公也背了處分。

  芩公有感於仕途危險,本身的性格也不喜歡做官,沒多久告病致仕。

  後來侯傑巴結上了黃子澄,一路官運亨通,燕軍打到金陵,他又及時見風使舵,沒有受到黃子澄的牽連,在部裡積攢了多年資歷,被點了九江知府。

  一朝風光無限的侯傑重回故地,他這人最為記仇,若不是當年芩公檢舉他,他或許現在已經是一二品大員了,官場上阻擋人上進不亞於殺父之仇,何況差一點丟了腦袋。

  沒等到任,便遣了心腹來查探芩家的動靜,才得知芩公已經故世了,家中只有孤兒寡母,但心胸狹窄的侯傑不打算罷手。到了任,屢次在官員面前誣說芩公當日勒索他代為賠償官項銀八百兩,我兩袖清風,得把錢給要回來。

  原指望下屬們體察上意,替他去折騰芩家,上下其手八百兩能變成八千兩,不愁芩家不為此傾家蕩產,誰知芩公在九江的名望甚高,誰也不願意去為難他的遺孀。

  甚至有些官員暗中通知芩玉峰,叫他及早防備,省的到時驚慌失措,並教他趕緊以遊學為名跑吧,咱惹不起可以躲得起。

  芩母是徐家女的事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了,芩家也從未宣揚過此事。

  芩玉峰認為君子不臨危牆,應該出門避禍,因而與母親商量,說道:「我叔叔家在山東沁水縣,請母親隨我一同前往。」

  芩夫人搖頭道:「自你父親故世,你還幼小無知,你叔叔家又多年不通音信,現今也不知怎麼樣了,倘若家裡有個變故,他鄉外省何處存身呢?」

  芩玉峰說道:「就算有變故,家裡的積蓄也可以支撐下去,就算暫時租個房子,二年三年也無不可。況且知府滿一任期就能離任,等他走了,咱們就可以回鄉了,母親但請放心。」

  管家芩忠也說道:「少爺說的是,那是九江的父母官,咱們惹不起。老爺在世時執法無私,不徇情面,相交甚少。若姓侯的執意為難咱家,城中的官員是指望不上的,即使有幾個同年舊故,冷淡了這麼些年,誰能保證敢來照應?還是躲避為上策。」

  芩夫人冷笑道:「你們怕他,我卻不怕,若我亮出娘家來,怕嚇不死他。不過你外祖父母去世後,我嫁到九江幾十年了,唯一惦記的就是老太君和你母舅,幾次想打發你前去探望,可是因你年幼。今次不如趁此前往,得以與娘家人一會兒,也慰了我夙願。」

  「這!」芩玉峰書生脾氣,自然不願去高攀國公府。

  奈何胳膊掰不過大腿,也因母親多年不曾和娘家來往,委實非常遺憾,孝順的他便點頭同意了。當下遞了一張告遊學的呈子,官府管天管地也管不了百姓要出門,即使是洪武年間,要出門就去領張路引,官府也沒權利不發。

  家裡託付給了芩忠照管,帶了一房家人要僱船走人。芩玉峰的親姑姑嫁給了本地的鄭巡廳為妻。如今姑父也已經去世,也只有一個兒子叫做鄭玉,人在縣衙做了書辦,為人很樸實,趕過來送別。

  書房裡,徐灝聽來聽去不得要領,您堂姐要進京,囑咐我幹啥?有我沒我誰還敢怠慢堂堂國公的姐姐?好半天也沒開口。

  徐慶堂見兒子悶葫蘆似的,沒時間和他墨跡,指點道:「此母舅非彼母舅。你姑媽的親弟弟,就是徐滄的父親。」

  這下子徐灝明白了,敢情是同族兄弟徐滄他爹的親姐姐,人剛剛過世不久,馬上說道:「我知道了,這就去他家看看,有事幫著照應一二,省的姑媽來了埋怨咱們。」

  「這就對了。」徐慶堂高興起來,以他現如今的國公身份。自是不便事事親自出面,再說養兒子幹啥用的?不就是親爹的一條狗嘛!

  徐灝出來,沒有先去徐滄家,而是去了隔壁的張家。老將軍張玉已然在七月初辭世,洪熙皇帝為此罷朝三天,當時弔唁出殯的盛況不必細述。

  張玉死後為王,陪伴朱棣供奉在宗廟裡。姐夫張輔要為父親守孝三年,辭去了官職。

  徐灝抬頭看了眼新掛上的河間王金字匾額,老將軍死後榮寵當之無愧。可惜大明又少了一員名將。

  後宅,一身素服的徐青蓮正和漣漪娘倆兒個說話,侄兒張懋坐在炕上玩耍,見舅舅來了,開心的伸出了小手。

  徐灝把他抱起來,親了親臉蛋,逗弄了一會兒,對著含笑的姐姐說道:「姐夫身體好些了麼?」

  「好多了,就是沒什麼精神頭,整天在書房裡一坐一天。」徐青蓮接過來兒子,交給了奶媽,「你姐夫族弟張成最近又挨了上司的打,他不願理會這些事,我又不好袖手不管,你也知道張輗他倆和我夫婦的關係很緊張,只好讓你替我出面了。」

  「又是親戚。」徐灝無奈的搖搖頭,說道:「為了爵位竟然兄弟反目,真不明白有什麼不甘心的?姐夫就算不憑藉長子的身份,論功勛為人官職等等,哪方面不遠超他們倆?就和朱高煦朱高燧兄弟倆一樣,不知天高地厚。」

  也就徐灝敢肆無忌憚的評論親王,徐青蓮苦笑道:「那可是國公,誰能不覬覦?再來他們兄弟埋怨明明你姐夫已經封了伯,侯爵亦指日可待,為何不把國公讓給弟弟呢?」

  徐灝失笑道:「糊塗,難道說聖上做了太子,就要把皇位讓給弟弟?當然朱高煦有王爵,他們倆什麼都沒有,這能怪誰?有本事自己也去殺敵立功,撿現成的算什麼能耐。」

  徐青蓮說道:「罷了,不說他們了,親兄弟為了爭奪家產反目成仇的不知多少哩,何況是世代富貴的爵位?你也得留意些,可別將來燁兒和煜兒兄弟不和。」

  「誰知道呢。」徐灝不可能知道兩個兒子心裡都是怎麼想的,現在兄友弟恭,將來也難保徐煜會不會認為不公平,只因是老二,就沒有繼承父親爵位的資格?想到這兒,多少也能理解張輗和朱高煦等的心情了。

  剛剛被父親指派了一件事,這又在親姐姐這邊領了任務,沒辦法,徐灝只能去做任務了。

  臨走時對眼巴巴瞅著他的漣漪說道:「悶在家做什麼?走起,隨舅舅回家去。」

  漣漪頓時興奮起來,徐青蓮嗔道:「真是的,娘在家悶得慌,你就不能多陪陪我?」

  就見漣漪的小臉瞬間垮了下來,徐灝笑道:「女大不中留,姐!你還是讓懋兒陪你玩吧,誰讓當年你們指腹為婚的?」

  「行了行了,都走吧,白生了個人家的閨女。」徐青蓮沒好氣的搓了下女兒的額頭,「明兒我也回娘家,萬幸兩家離得近,來往方便。」

  「就是。」徐灝摟著嘻嘻笑的漣漪,「想漣漪了就過去,腳長在你身上,國公夫人了都,誰還敢說三道四?得了,我們走了,什麼都不用收拾。」

  「滾吧,滾吧。」徐青蓮揮揮手,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7 21:59
第八百六十四章 修行在公門

  張成是張家的旁系子弟,他祖父是位很有名的算命先生,據說一生精於命理。<兒媳婦臨盆之際,坐在媳婦臥房外算來算去,兒媳婦在房裡大喊大叫疼呀疼呀。

  接生婆叫道:「快生了,就在這一刻了。」

  「等等!」祖父將時辰與年月日一合,跳起來吼道:「這個時辰犯了關煞,孩子是養不大的。媳婦你要支撐住,再熬一刻,到了下一個時辰,我孫子就是大福大壽的命了。」

  兒媳婦一聽,急忙把雙腿夾緊,拼了命的要堅持下去。誰想孩子的頭已經出了產門,竟被生母夾斷了氣。

  經此一事,那祖父徹底拋棄了算命之道,讓兒子練武,張成也沒了叔叔,他父親很倒霉,燕王在北平的第一仗就戰死了,什麼功勞也沒有。

  張成很有些志氣,也或許是抹不開面子,長大後不想受本家的恩惠,因父親的緣故,做了順天府的衙役。當時張玉老將軍不樂意,說你跟著你堂哥做親兵,幾年就能出頭做位軍官,甚至將來封將封爵也並非不可能。

  張成苦笑道:「叔,我哥好嫖好賭不成器,成天看我不順眼,我一旦有個好歹,家裡可怎麼辦呀?我聽說衙門裡錢來的快,我掙些錢也好娶個媳婦,買間住房搬出去。再來衙門裡頭好修行,若遇到了可憐人,我行個方便,半積陰德半養身,總比戰場上殺人好。」

  張玉見他不聽勸,也就答應了。張成進了順天府,在刑廳做事,剛來就趕上了府尹大人抽籤杖責犯人。負責行刑的張成是個善心人,哪裡下得去毒手?苦著臉拿著大板子,咬著牙打了下去,打在人家犯人身上,就如同打在他自己身上一樣。

  趴在地上的犯人「哎呦!」叫喚一聲。他也跟著「哎呦」的叫一聲。

  才打了第五下,張成已經替犯人眼淚直流了,心裡一個勁的罵自己下手太重,恐傷陰德,看來算命世家的遺傳基因還在。

  有這麼不爭氣的下屬,府尹大人被氣笑了,刑廳官員大怒,罵道:「你這小子一定是預先得了犯人的杖錢,故意裝模作樣,你當順天府大堂是學堂的板子嘛?」

  結果犯人只打了十大板。他倒挨了二十大板。此次以後,每當輪著他邢杖,雖不敢下手太輕,也不敢太重,力量非常的有分寸,時間一久,犯人都說他好,故此人送外號恤刑衙役。

  人人都知道他心善,犯人家屬動輒前來苦苦哀求。也不送禮,弄得張成都一口擔待下來。可是一旦被上司發現了,自是挨上一頓打,總算是他不收賄賂。純是出於善心,久而久之府尹大人也不怎麼為難他了。

  同行有笑話他愚昧的,也有勸他的,笑他的說道:「要進衙門。先吃一碗洗心湯,把良心洗掉了再進;還要燒一份告天紙,與天理正義告辭。然後才吃這行飯。你說你動不動行方便,這『方便』二字是茅房的別名,人家拉乾淨了,你卻受臭氣,你自己好生想想吧。你若有做毛坑的度量,只管去行方便,不然就狠下心來。」

  張成聽了,低著頭不言語。勸他的人說道:「你別成天淨做爛好人,也花幾個錢買張票子出去走走,自然有的是好處;不然光是傻乎乎的等差,會有什麼好差事輪得到你?這是衙門裡的規矩,小錢不去,大錢不來。」

  張成紅了臉,發狠的道:「我知道了,可是花錢買個差事,拿住了犯人,狠命的要錢,若是詐出來好處也罷了,萬一詐不出,或者逼死了人命,不但有損陰德,自家還得坐牢,那該如何是好?」

  同僚無語的道:「你一發迂了。咱們衙門裡的人將本求利,凡事切忌做得太過。想十倍二十倍的要錢,才會弄出事來。你何不每次只討要一兩倍,這就是半買半送的生意了,犯人感激你還來不及呢,會有什麼意外?」

  張成恍然大悟,隨即又為難的道:「是這麼個道理,可是順天府不比地方上的府縣衙門,就沒有便宜的票子,動不動數十兩銀子,我如今連吃飯都難,哪有這麼些錢?」

  「那就約幾個朋友,大家湊一湊,只要上面肯發票,不愁賺不回來,趕上個有錢的事主,堪稱一本萬利。」人家指點了一條明路。

  張成頓時如醉初醒,這才知道了該怎麼去賺錢,想衙門裡自古以來就是這副死要錢的習性,屢禁不止,也永遠禁止不了。

  如此他找來幾個好友,大傢伙湊了本錢,聽聞刑部下了一起人命官司,嫌疑犯是國子監的林監生,家趁萬貫,平日花錢大手大腳,故此謀這個差事的人極多。

  「先下手為強!」張成也不老實了,搶先一步辦了份重禮,憑藉張家的地位打通了關節,得了上司默許。

  第二天在簽押房,先交了二十兩銀子,寫了二十兩銀子的欠票,簽押出來,領了拘牌,尋了個副手拎著鐵索晃蕩晃蕩的出來了。

  倒霉的是那林監生預感要事發,跑到浙江求同族做官的去了,本人不在家。他父親是個飽學之士,修過洪熙大典,兒子花錢大方,他自己十分吝嗇,就封了二兩的跑腿費,懇求張成代為通融。

  張釵見他是位德高望重的長者,不好意思翻臉多要錢,又不好鎖了人家去見官,只得拖延幾日,等他那慷慨的兒子回家,反正事主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又不怕同僚誰敢把差事搶了去。

  問題是刑廳長官是個貪財之人,怎能放過有謀殺嫌疑的巨富?坐堂問道:「林監生可曾拿到?」

  張成忙出班回道:「稟大人,林監生往浙江去了,求大人寬限幾日,屬下一定把人帶回來。」

  刑廳大怒,罵道:「分明是你得了好處放縱人犯。來人,選頭號竹板,打他四十,限期三日,若人押不回來,與同案犯處置。」

  別看張成是張家子弟,正經科舉出身的人還真不怕,尤其是在吏治清明的朝代,就算徐灝也不敢洩憤於官員。

  動手的衙役下手也狠,誰讓他搶了肥差呢?兩頭不討好的張成被重打一頓,屁股都開了花。這時候的張成萬萬不敢弄錢了,只求早些卸了干係,而林監生也不回來,他再也經不得打了,哀告道:「小的辦不成事,求大人改派個命好的去拿吧。」

  誰知張成金口玉言,也是他連續挨了三次打,說明順天府對此案極為重視,林監生不敢不回來了,再不回來就要下海捕公文,所以辦差的衙役們非常幸運,不費一毛錢,不受半點驚嚇,輕輕鬆鬆就賺了一筆銀子,

  倒是張成受了傷,欠了一屁股債,再也不敢買票了。而衙門中人和他祖宗一樣迷信,公認張成是個掃把星,什麼好差事都不帶著他,所以連口湯都吃不到。

  如此在衙門裡混了三年,看見多少人白手起家,轉眼間買房娶妻,但他還是一窮潦倒,連個媳婦都沒有,衙門內外又給他起了一個新外號,叫做張晦氣。

  徐灝奉命過來探望,耳聽張成不停的訴苦,遂冷笑道:「那刑廳真是好算計,那你作筏子,把那林監生給嚇了回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當年我清洗過順天府,這才幾年,上上下下又故態復萌了。」

  說得張成羞愧的抬不起頭來,說穿了是他膽小又沒本事上下其手,不然的話,早就同流合污了。

  徐灝放下十兩銀子,說道:「反正你不受待見,也就無所謂得罪人了。這事你聽我的,繼續在衙門裡修行,把所有看到的聽到的皆記錄下來,等到適當的時機,咱們裡應外合,到時憑功勞你就能陞官了。」

  見他一臉的為難,徐灝笑道:「這非是小人之舉,而是本著良心秉公做事,有什麼可為難的?再來你那些同僚也說得對,在官場上有時就要下得狠心,此事可謂是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莫非你就想一輩子窩窩囊囊的活著?」

  「罷了,我聽三爺的。」到底張成也不是個意志堅定者,很容易就動搖了。

  徐灝告辭離去,本來要接著去徐滄家裡,就見徐溶聞訊趕了過來,拉著他到了一家酒樓,說道:「我聽三叔說了,特來找你說這事,你知道徐八叔攪合在裡面嗎?」

  「八叔?」徐灝皺起眉來,徐八叔暫且不論,他兒子徐泳那可是徐族第一賴漢,有名的二流子,他父子到哪準沒好事,怪不得老爹指使自己呢。

  徐溶說道:「八叔和徐滄家是一支的,去年見七叔病重,也日日來家幫著照料。如今徐滄年幼,弟妹懦弱不經事,他就喬當起家來,事事專權而行。」

  徐灝問道:「徐滄的母親沒有娘家麼?就算不好意思來家告訴我娘,娘家人總不會袖手旁觀吧?」

  徐溶越發苦笑,說道:「那本是老夫少妻,徐滄又不是她親生的,兼且有對貪財而鼠目寸光的父母,又見八叔事事做主,素知他是個無行之人,就想著先下手為強,說女兒你青春年少,又沒有生下兒子,守他什麼?不如儘早改嫁得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7 22:07
第八百六十五章 來吧

  徐滄的後母也沒有守節的覺悟,想丈夫臨死前曾拉著徐滄的手,哽嚥著不能出聲,好半響才說了一句:「苦了我兒了!」長嘆一聲,隨即溘然而逝。

  可見是料到妻子必定不甘心守寡的,放心不下年幼的兒子,因此,事先求到了徐慶堂身上。

  身為男人,徐溶非常憤怒女人改嫁,徐灝卻自然是認為天經地義,髮妻死了可以續絃,丈夫死了為啥就不能改嫁?毛病!

  就這樣後媽偷偷把細軟之物運回了家,徐滄年幼又老實,瞧見了亦不敢做聲。八叔也發覺了,尋思我名聲不好,阻止她不定落下什麼話柄,家族風氣向來不為難改嫁的媳婦,按照徐老三那離經叛道的規矩,財產夫妻乃是雙方共有,改嫁之人有權拿走三分之一的財物,算了,我還是別言語了,反正房子等大頭的東西帶不走。

  故此沒有鬧出風波,此刻徐灝心裡有了數,遂與徐溶一起去了徐滄家,正好娘家爹媽也來了,姓黃,趕忙把他們迎了進去,唯有八叔心裡嘀咕,他來幹什麼?而他那有名的兒子徐泳不見蹤影,因不願意贍養父母,父子倆誰也不搭理誰。

  坐談間,徐灝沉得住氣,東拉西扯的說些不相干的事兒,徐溶什麼話也不說,也不理睬黃員外。

  終於八叔忍不住先開口道:「我兄弟不幸身亡,弟妹正值青春,守節不是個道理。如今遺下了滄兒,非她親生,人呢可以走,但總得給滄兒留個地步,不知親家打算怎麼辦?」

  因徐灝現身,黃員外不好說話,黃夫人卻從裡面出來,說道:「親家說得有道理。我女兒年少,又不曾生育,老身不想她年紀輕輕守一輩子寡。至於給滄兒留個地步,倒像我們有什麼欺心的意思,好沒道理!只要把當初陪嫁的嫁妝取去,其餘徐家的物件,一樣不動。正好三爺來了,勞煩您作證點收明白,滄兒就託付給他老兩口了。」

  徐灝看了眼八叔,徐滄年紀小總得有人照顧。就算八叔覬覦他的家產,有他在也不怕出什麼事。若徐滄自己不願意,等姑媽一家子進京後再商量,大不了接到外宅養著。

  八叔見徐灝沒吱聲,說道:「我也沒什麼意思,咱醜話總得說在前頭,裡面的箱籠細軟,不是我多心,必須檢點個明白。是你們陪嫁的。儘管拿去,其餘絲毫不能帶走,這是我侄子的財產。」

  黃夫人笑道:「說的是,那就請進去檢點檢點。省得有人疑心。」

  徐灝沒動彈,徐溶微微冷笑也沒進去,明眼人都清楚怎麼回事,也是徐家不缺錢。身為老大爺們不想為了些金銀與黃家夫婦爭執,沒那個必要,再來徐滄家並不富有。

  八叔迫不及待的衝了進去。知道細軟已經沒了,也沒有對證的證據。見衣櫃箱子裡剩了些尋常的首飾,散碎銀兩和一些衣服,難掩失望的道:「我兄弟難道只留下這點東西不成?」

  黃氏苦笑一聲,解釋道:「他在世時家裡本來就不富裕,人所皆知。自從得了病,請醫服藥、壽衣棺槨、開表發殯、待人請客,也不知用去多少銀錢!這都是你老人家親眼看見,難道是假的?」

  黃夫人接口道:「你老人家不信,連我女兒的箱子都打開看一看,省得疑心。」

  「不必了。」八叔也不願過多糾纏下去,無非是花徐家的錢,黃家暗中把自家的嫁妝全部拿走,順便撈了一二百兩,區區一點銀子,追著不放反而顯得自己小肚雞腸。

  其實他真正看中的是房子,實在忍受夠了和兒子住在一起。徐府搬家,徐泳清楚自己不受全族待見,沒有搬過來,而就算想搬過來也沒人給他家拿錢蓋房子。

  正好黃夫人說道:「今日都說開了,別過了明日又反悔,不如現在就搬出去吧。」

  八叔一聽正中下懷,說道:「親家母辦事就是爽快,那就搬了吧。」

  天色已經傍晚,黃氏先走到徐灝身前磕了兩個頭,徐灝溫和的笑了笑,她又在靈前哭了幾聲,把頭上的兩根簪子拔下來,留給徐滄做個紀念。此刻的徐滄如天打雷擊一樣,整個人啞口無言,欲哭無淚,徐灝也替兄弟心酸,娘死爹故連後媽都走了,實在可憐。

  但這就是人生,徐灝拉著徐滄走到一邊,低聲道:「八叔搬來後,什麼事你都別說話,回頭我自有安排。」

  「我知道了。」徐滄心裡多少好過了些,有三哥在,也不算孤零零的沒人管。

  徐灝看著他就像看到了當年的徐湖徐江,因自小看著他長大,感覺就是親兄弟一樣,目送黃氏坐著小轎趁著夜色離去,帶著徐滄去了千壽堂。

  老太君心疼他,叫月蘭取出五百兩銀子,說道:「可憐見的,這錢就交給溶兒管著,你兄弟就交給你照顧了,老八我不放心他。」

  「遵命。」徐溶笑道。

  與此同時,徐汶和李增枝等親徐灝的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徐湖匆匆跑上二樓,興奮的叫道:「上鉤了,上鉤了。」

  徐汶和李增枝相視而笑,又冷笑道:「老子就知道他狗改不了吃屎,熱孝期間不敢出門招搖,這次非得讓他出大醜不可。」

  原來因張輗為了爵位和張輔鬧得很僵,徐汶一心報復,李增枝等人也有意替張輔教訓教訓張輗,合夥設了一個圈套。

  張輗喜歡聽戲,今晚獨自溜了出來,找了個不常去的戲園子,在角落裡聽了半天,付賬離開。

  途經幾家掛著燈籠的行院,裡面歡聲笑語迎來送往,他看都不看一眼,忽然見一正經人家的門前站著一位少婦,烏云似的一堆黑髮,肌膚細嫩,尤其生得一雙好眼睛,水汪汪的睃來睃去,最妙的是個頭高,足有一米七五的樣子。相當罕見,張輗生平就好這個。

  頓時把他鬧得心頭火起,笑眯眯的瞧著婦人。那婦人一面笑,一面斜睨著他,覺得比起常見的那些男人,這人體面乾淨了好多倍,相貌堂堂,身材不高不矮,腰圓背厚,穿一件新白紡綢衫子。腳下一雙新緞靴,笑道:「您能請裡面坐坐,喝鐘茶兒。」

  張輗有心想進去吧,又覺得不應該,老父親才故世幾天?心裡過不去這道檻。

  婦人還以為他是頭一次呢,笑道:「呦!不要害臊,你瞧這條街進進出出,一天有多少人?你只管進來吧。」

  遠處的茶樓上,徐汶拿著望遠鏡到處瞧。故意叫道:「哎呀,那不是張輗嘛?這混賬怎麼想嫖-妓?」

  莫名其妙被叫來的徐燁嚇了一跳,說道:「不能吧?」

  「怎麼不能,殿下。您過來看看,是不是他。」徐汶對著隨徐燁而來的朱瞻基說。

  朱瞻基黑著臉走過去,接過望遠鏡一看,怒道:「好一個張輗。竟是如此道德敗壞之人。」

  徐汶和李增枝等人暗自偷笑,徐燁有些反應過來了,不過他也不待見張輗。是以什麼也沒說。

  那邊的張輗還在天人交戰呢,婦人又笑道:「想是相公的小腦袋,準沒進過紅門開葷,還是吃素的,嘻嘻!」

  惹得附近的幾個人都笑了,有一個上前扯了扯張輗的衣衫。張輗回過頭來,見那人三十來歲的年紀,衣著打扮是個有錢人,笑嘻嘻的道:「人家媳婦兒請你進去,這可是好事,她是這一帶有名的良家,非那些妓女可比。你就進去好了,怕什麼?我替你掩上門,沒有人能瞧見。」

  張輗心說我還用你幫忙?不免嘟囔了一句,那人聽不清楚,說道:「你若對娘子有意,只管大大方方的進去,咱們呢都是朋友,我替你守著們,包管沒有人來。等你出來請我喝四兩酒,吃碗回回牛肉麵就是你的交情。沒有也不要緊,出門靠朋友,算什麼事?」

  另一個穿著藍布衫的漢子也說道:「面皮太嫩?怕什麼?要玩就玩,花個一兩銀子而已,你上哪找身段如此窈窕修長的美人?還有這麼便宜的美事嘛?趕緊進去吧。」

  本來就意動的張輗被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心癢難搔,再來若不進去,豈不是沒了男人的顏面?順水推舟的道:「真好進去嘛?我不會撒謊,實在是頭一回,怪不好意思的。」

  先前的男人笑道:「有什麼不能進的。」就把張輗推了進去,順手把門關上,反扣住了,說道:「你不要慌,有我們在這裡,你只管放心樂吧。」

  張輗繼續扮作頭一次來的樣子,猶猶豫豫的不敢近前。

  倒是婦人一眼看穿了他,似笑非笑的道:「乖兒子,不要裝模作樣了,想上老娘就進屋。」

  說完掀開簾子,進了臥房,只見從屋子後頭走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婦人,伸手道:「數錢吧。」

  張輗怔了一怔,想起散碎銀子都賞給戲園子了,說道:「我沒有帶錢。」

  「沒帶錢你進來作甚?」老婦人皺了眉,「想白玩是萬萬不行的,我們這不是秦淮河,不興作詩白睡那一套。」

  張輗笑道:「沒有錢,可是我有票子。」

  很大方的給了二兩銀票,張輗徹底放開了,掀起了簾子進去,屋裡的氣味有些熏人,那少婦坐在炕上,一條蓆子,一隻紅枕頭,旁邊放了一張春凳。

  少婦請他脫了鞋坐下,從炕爐上拿起砂壺,倒了一杯半溫的茶。然後大大方方的拿出一個木盆,添上熱水,就這麼直接撩起了小衣,蹲下身子,用手舀水洗了洗。

  張輗瞅著她的下身,等擦乾淨了,婦人搖搖擺擺的走過來,直接上炕仰面躺下,兩腿一伸,笑道:「來吧!」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7 22:17
第八百六十六章 運道

  茶樓,朱瞻基氣沖沖的走了,張輗給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得逞的徐汶心裡笑開了花,優哉游哉的端起茶來。

  李增枝不想讓徐燁見識這個,說道:「你趕緊回家去,記住了,此事不許告訴你爹。」

  徐燁點了點頭,在大傢伙嘻嘻哈哈的笑聲中,老老實實的回家了。

  其實此事自然瞞不過徐灝耳朵,有的是人前來告密,對此徐灝笑了笑,心說大哥總算半了件好事。

  張輗是個大膽心細之人,人品不怎麼好,徐灝一直不喜歡他。他不知歷史上,張輗與大哥張輔關係冰冷,張輔指責他毆打守墳人,斥及先臣,應該是瞧不起當年的靖難功臣,所以連低調做人的張輔也受不了了。

  因此被明代宗下令錦衣衛逮捕,關了一陣子釋放,或許代宗朱祁鈺覺得張輗是不錯的良將,之後連升三級官至中軍都督府右都督,地位已經不亞於張輔了。

  景泰三年,加升太子太保,可就算代宗對他這麼好,一見代宗病重,張輗又跑去參加政變,迎立了英宗朱祁鎮復辟,終於被封了文安伯,多年夢想一朝達成。

  臥房裡,張輗不緊不慢的先把衣服脫了,扔在了凳子上,歪著身子坐在炕上,那婦人沒有脫衣服,只褪下了褲子。

  「把衣服也脫了。」張輗自然不想草草了事。

  婦人想了想也就脫了,就見他慢條斯理的抬起自己的一條大長腿。擱在了肩膀上,伸手去摸。

  好半天就這麼耗著,婦人見他這個模樣。便啐了一口說道:「呆子,要玩就玩,摸什麼?就是你的老婆也是有這眼兒的,弄得老娘不上不下。」

  「你懂什麼。」張輗笑道。

  沒等說完,外面傳來一聲響,好像是街門被打開了,院子裡一片吵嚷之聲。婦人連忙把行將上馬的張輗推了下去。坐了起來,迅速套上了衣服,下了炕。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糟了,我男人殺回來了。」

  「那我怎麼辦?」張輗嚇得魂飛魄散,這要是傳揚出去可怎麼得了?急急忙忙的抓起褲子穿上,沒等披上長衫。一夥人廝打著把簾布給扯掉了。

  此時的張輗急得無處躲避。炕底下是藏不了人的,牆洞是鑽不過去的,仔細一看不禁有些感動,先前那兩個人很講義氣,果然信守諾言幫他抵擋,即使打不過對方,逃進了屋子裡。

  張輗鎮定下來,以他的身手自是不難闖出去。誰知那兩個傢伙跑過來,忽然伸手抱住了他。隨後一群人把他死死壓在下面,六七個人不知多少隻手,把他渾身上下剝了一個乾乾淨淨,然後一哄而散了。

  精光的張輗早就懵了,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一絲不掛,這可咋整?那婦人沒了影兒,正在團團亂轉的時候,突然外面的人一波一波的進來瞧熱鬧,指著他說的說,笑的笑,都說:「這就是好嫖的報應。」

  張輗臊得無地自容,只得將草簾子裹著下身,怕遇見了熟人,低著頭蹲在屋裡,最後找了個看熱鬧的小孩好說歹說,許諾給他買二十個肉夾饃饃,換來一條破褲子,捂著臉逃之夭夭。

  茶樓上的徐汶等人笑得東搖西晃,捂著肚子哈哈大笑!徐汶嘲笑道:「娘的,總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且說順天府新來了個年輕通判,乃是揚州人,十分講究穿戴,凡是衙役中衣帽整潔,模樣幹淨的就照顧他,見了衣衫不整不講究衛生的,肯定得罵一頓。

  古語有云,楚王好細腰,宮中皆餓死。

  府尹大人不管小事,府丞大人是個摟錢的快手,閒事一概不問,這位通判是有名的兩榜進士,地位僅次於前二位大人,大事小情都歸他管。

  一時間,順天府上上下下,都講究起了穿戴,有的頭上簪了朵茉莉花,袖子中熏了安息香,紛紛跑到通判跟前邀寵。

  張成依然無人注意,徐灝派來的人便秘密安排。這一日沒什麼事,各房衙役陪著通判大人說閒話,張成坐在角落裡。

  有人說道:「對面新來個算命的,叫做華陽山人,算得極準,說一句靈驗一句。」

  「可不是麼。」有個衙役說道:「我昨天找他算,他說我驛馬星明日進宮,果然第二天老爺命我進宮送文書,得了賞錢又見識到了宮闈。」

  有一個捕快說道:「他前日說我恩星次日到命,果然第二天發下了一張好牌,差事辦得利索,老爺讚了我能幹。」

  說曹操曹操到,那算命的進來溜躂串門,張成一躍而起,衝過去拉著人家非要算命。

  算命的說道:「你去我那邊掛號,我不在外面給人算命。」

  張成說道:「我知道那邊人多排隊,要等半日才能輪到,師傅你行行好,給我瞧瞧吧。」

  算命的脫不開身,只得答應下來,讓他報了生辰八字,忽然哼了一哼轉身就走,邊走邊說道:「這命算他幹什麼?」

  張成急了,叫道:「好不好也要算算,難道不好的命就該死嗎?」

  鬧得大傢伙哄堂大笑,算命的嘆道:「凡人命不好看運道,運不好看星象。而你這命局已是極不好的了,從一歲看起,看到一百歲,真是連一日好運,一點好星也沒有。你休怪我說難聽的,這樣的八字,莫說求名求利,就是去沿街乞討,人見了你也得關門閉戶。」

  這話可謂傷透了張成的心,眼睛都紅了,哽咽道:「先生,你說的話雖然太直,卻也分毫不差。我自從出生就苦到了如今,不曾開心一天,終日痴想妄想,要等個苦盡甘來。看來我是沒好日子了。不如早些死了乾淨。」

  算命的見火候到了,偷偷說道:「你別急,聽我的不妨把八字改一改。就有好處了。」

  張成不明就裡,低聲道:「先生故意取笑我,八字是天生的,怎麼改得?」

  算命的說道:「不妨,我會改。」

  如此將張成的八字一顛倒,寫在了一張命紙上,排上了五星運道。後面批上了幾句好話和家世籍貫,折好了塞在張成的袖子裡,如此這般的囑咐一番。

  蒙在鼓裡的張成只當是安慰之舉。欲哭無淚,其他人都不知這邊發生了什麼事,都懶得關注他。忽然,有個差人拿著一根火籤走過來。說道:「張晦氣。老爺拿你。」

  張成忙問道:「什麼事發了?要拿我?」

  原來府尹大人命他去拿一個孤老,他可憐人家就沒拿,故此違了限期,府尹大人要辦他。

  處理此事的是通判大人,直接說道:「打二十板。」

  張成被邢杖的衙役一把拖了下去,從袖子裡掉出一張紙來,通判說道:「什麼東西,取來我看看。」

  有人撿起來送上。通判展開來一看,是張命紙。從頭看了一遍,大驚道:「叫他上來。你說,這命紙從哪裡得來的?這是是何人的八字?」

  張成眨了眨眼,回道:「是小人的。」

  通判大笑道:「沒想到你這個晦氣傢伙,竟與本官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

  當下饒了他,退堂回到私衙,見了夫人,不住的笑道:「我一向信命,今日才曉得命是沒有憑據的。」

  夫人好奇問道:「怎見得?」

  通判說道:「我方才打了一個屬下,他袖子裡掉出一張命紙,與我的八字一模一樣。想我做官,他做衙役,這就是天淵之隔了,況且他又是衙門裡最落魄的,夫人你說這命有什麼憑據?」

  夫人心善,說道:「這就是同人不同命了。既然他和你同時降生,那前世一定互相之間有些緣分,你應該照顧下人家。」

  「我也是這個意思。」通判又對妻子笑道:「其實此人命不比我差,你看他的命紙,竟然是榮國公張家子弟,就是不知為何不去軍營歷練,卻跑到衙門裡當了不如意的差人。有這樣的家世而不依仗,可見是個老實人,可堪重用。」

  果然第二天升堂,通判把張成叫進來,問他為何這般寒酸?張成把一肚子委屈說了,通判不勝憐惜,吩咐從衙內取出來十兩銀子,叫他去置辦一套新的衣服回來聽差。

  張成心中暗笑,遂出門買了幾件新衣服,換了一頂新帽子,又到澡堂裡洗了一個澡,出來遇到了個磨鏡子的,一邊走一邊照鏡子,竟不是以前的晦氣模樣了。

  張成心說難道八字改了,相貌氣度也改了不成?卻忘了相由心生,人靠衣裳馬靠鞍這句老話。

  自從以後,通判大人提攜他在跟前辦差,走到哪都帶著他,可謂時刻不離左右,有好差事就賞給他,有疑難事就諮詢他,竟成了心腹耳目。

  而張成畢竟家世擺在那,消息靈通,到處都是親戚朋友,通判問他算是問對了人,兼且張成為人本分,什麼事無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扶持了通判做了一任好官。

  很快他又換了外號,人人稱他「官同年」,茉莉花送給他戴,安息香也送給他熏,一時間,順天府六宮粉黛無顏色。

  徐灝聽李冬稟報此事,不由得啼笑皆非,他本意是讓張成調查順天府的違法行為,誰知下面人會錯了意,以為他要扶持張成呢,也不知哪個精通官場的人設計,太厲害了。

  「這出自誰的手筆?」徐灝問道。

  李冬說道:「就是新來的魏師爺,我以為他初來乍到,不會和京城有任何牽扯,所以就去諮詢他,他就給我出了這一招。」

  徐灝緩緩說道:「此人本事不小,不過太過工於心計了,也太聰明了。短短時間內,就摸清了那通判的性格。嗯!不能慢待了人家。」

  原來那華陽山人就是魏師爺裝扮的,他為了出人頭地,故此煞費苦心,也憑此一舉入了徐灝的眼裡,得到了重用。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10-17 22:21
第八百六十七章 又是纏足

  漣漪小居,香氣襲人的花廳裡,林道靜皺眉看著一封信,時不時的微微嘆息。

  屋子裡沒有別人,林道靜不習慣被人服侍,婉拒了徐家的安排,獨自一個人住在客房,閒時親自打掃房間,漿洗自己的衣物。

  葉琴與她走得近,因小葉子也是自己的事自己動手,今日過來尋她,問道:「怎麼了?莫非是家裡來信了?」

  「不是。」林道靜站起身來,「家裡根本不曉得我在金陵,這是我小時候鄰居家的姐姐寄來的信,後來她一家子搬到了杭州,就住在西湖邊上。說起這位姐姐,生性聰明,人也端莊大雅,最喜歡讀書了。」

  「杭州人傑地靈,北平也是,真想見見她。」葉琴說道,看了眼桌子上的信,問道「適才見你連連嘆氣,難道你姐姐家裡遇到了難事?不妨說出來,一定有辦法幫她。」

  「那倒不是。」林道靜請對方坐下,倒了一杯茶,「姐姐是個書痴,女紅鍼黹沒有不會的,但卻都不喜歡,每日裡只知捧著幾本書卷,廢寢忘食的縱覽,經史子集沒有不看的。這些年來,她尤其喜歡上了新學書籍,對於其中的大膽觀點非常贊同,尤其是關於我們女人的爭論,真是看得她愛不忍釋。因父母只有她一個女兒,鍾愛異常,故此她父親雖然不喜歡新學,然為了愛女情切,倒也不忍干涉她,也念在橫豎不去學堂,並無大礙。」

  葉琴說道:「那一定是在新學上頭出的問題了。乾爹說過傳統的思維觀念想改變絕非一朝一夕之功,新學一定會催生出許許多多的家庭矛盾乃至社會矛盾,因為根深蒂固的觀念不同了。人和人之間會因理念的不同而產生矛盾,甚至會鬧得父子反目,夫妻成仇。」

  林道靜苦笑道:「就是如此,我這姐姐定居杭州後,又隨著經商的父親搬到了蘇州,不上幾年,滿口的杭州話又變成了又圓轉、又輕清、又嬌軟的一口蘇白了。等閒老蘇州人都分辨不出她竟不是本地人。

  可是蘇州的風俗你也曉得,一邊是新學風氣最佳,一邊是保守習俗最多。亦是對朝廷提倡不纏足牴觸最大的地方,大凡書香門第很少有不纏足的。每每我那天足的姐姐出來見客,本地人見了無不詫異,唉。這又涉及到時下爭論不休的男女之事上頭了。」

  葉琴說道:「昨天報紙上還刊載了張釵姑姑的文章。問為什麼男子可以出外做事,女子便不許出來做事呢?難道男人們都是有才幹有識見,女子便通是蠢物麼?

  為什麼女人要對男子敬之如神,男子卻待女子如揮之牛馬一般?非但做了男人的牛馬,還要塗脂抹粉裝神弄鬼的做出種種醜態去討男人的喜歡。張釵姑姑不怪男人們的夜郎自大,而是痛心女人為何如此愚笨,千百年來依賴成性,自然要被男人們得寸進尺。所以在儒家以夫為天的傳統下,男人有權。女人無權,連海外諸國都比不上,比如英國的布蘭奇公主。」

  林道靜說道:「我就此請教過先生,先生只是笑了笑,說不要去琢磨這些沒用的東西,水到方能渠成。與其整天在報紙上閒談中爭取女子權利,於事無補,莫不如踏踏實實的做好自己的事,時代進步了,很多觀念自然而然就會轉變,而不是一味的去宣稱鼓動,說到底當今世界以男人為尊,徒逞口舌讓男人們去尊重女性?簡直是笑話,我仔細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葉琴不滿的道:「真是不知乾爹到底怎麼想的,新學不是他一手推動了麼?總是鼓勵我們這個那個,臨到頭又潑了一頭冷水。真是的。」

  「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他似乎能看透未來,他的話即使簡簡單單,也似乎總能一針見血。」林道靜一臉的崇敬,接著講訴起她那位姐姐的遭遇來。

  這位姐姐嫁給了門當戶對的蘇州商人之子,丈夫自小讀書,是個迂腐秀才,說起話來之乎者也,時常不倫不類,似通非通的,令博學廣聞的姐姐有些頭暈腦脹,有時險些笑出來。

  因新婚燕爾不好去辯論,只得含含糊糊應酬幾句就算了,哪曉得她固然覺得丈夫煩悶,丈夫又何嘗看得慣她?

  一天晚上,丈夫喝了幾杯酒,走進臥房,見妻子坐在床沿邊上,彎腰換鞋。丈夫瞅著那一雙天足,頓然間長嘆一聲,恨恨的道:「我家好好的門風都被你敗盡了。」

  丈夫自小生長在纏足風氣濃郁的蘇州,又是個推崇三寸金蓮的讀書人,自從洞房那天看見妻子是雙天足後,心中便老大的不自在,這幾天耐著性子沒有發作,今晚喝了幾杯酒,帶著醉意不免說了出來。

  姐姐急忙抬起頭來,看見丈夫一屁股歪在了楊妃塌上,目光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的雙腳,明白過來了,倒也並不緊張,反而覺得有些可笑,不慌不忙的把鞋換好,故意問道:「今兒忽然這樣的煩惱,究竟為了什麼不快?怎麼來使性子給我看呢?」

  丈夫沒好氣的道:「哪個會惹惱我?除了你還能有誰?我且問你,你進了我家的門兒,差不多一個月了,那些親戚家的姑姑嬸嬸姐姐妹妹不論年紀大小,哪一個不是端端正正,尖尖瘦瘦的一雙小腳兒?你可曾見過一個大腳的麼?她們哪一個不是又窈窕又好看,走起路來像楊柳一樣?哪有像你這般走起路好似個螃蟹?

  哼!偏偏我這倒運人娶了你這一雙大黃魚,豈不是被親戚們背後恥笑?我李家好好的詩禮之家,門風算是被你辱沒盡了,你若識趣,我勸你明兒還是裹起來吧。」

  姐姐聽他咬牙切齒的發洩牢騷,初時覺得可笑,難道不知整個天下的風氣,已經視纏足為陋習了麼?上至故世的馬皇后,下至公主貴婦,大明立國後就沒有纏足的習慣,難道她們不尊貴了麼?

  轉念一想,不覺又替丈夫可憐起來,想她身為女子不能經歷外面的世情,在閨中看了幾本書和報紙,尚曉得纏足的諸多壞處,怎麼他一個唸書的男人,見識反不如女人?竟把這些粗鄙卑陋的世俗觀念當做聖人說的金科玉律?

  是以有感於丈夫固執不通,想法陰暗,可憐他的姐姐不願發生爭執,好好的說道:「你要我把好端端的腳掰斷折骨裹小起來,於心何忍?別說些話來同我慪氣了。」

  誰知丈夫越發的惱了,怒道:「瞧瞧你的樣子,你把我的話視為放屁是不是?我要你纏足你竟敢反對,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不守婦道,不要體面的女人,好!好!」

  姐姐耳聽罵她不守婦道,有些受不了了,冷笑道:「你這話未免太無禮,我怎樣的不守婦道了?況且我這雙天足自小就沒有纏過,我家鄉家裡都沒有蘇州這樣的陋習,又不是故意反對你的意思。既然喜歡小腳,當初求親的時候怎麼不打聽清楚?現在想著可惜已經遲了。」

  姐姐不是省油的燈,發作起來話說得又尖又冷,毫不留情面,也是娘家比夫家有錢,底氣十足。

  丈夫氣得直立起身子,用手指著她,說道:「你不要這般放肆,你也算讀過書的人,怎麼連三從四德都不知道?什麼叫做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哼,哼!以前在父母家中要怎樣便怎樣由得你稱心,現在來了我李家卻不能不守著我李家的規矩,遵從我的命令。我既然命你纏足,就不怕你削足就履,咱倆走著瞧,明兒讓你試試我的手段。」

  聽到這裡,葉琴怒道:「好一個心狠之人,可惜遠在蘇州,不然非逼著他先纏足不可,讓他嘗嘗斷骨的滋味。」

  林道靜神色古怪,輕聲道:「就在金陵,不然我怎麼能收到姐姐的信呢。哎呀,你可不能胡來。」

  葉琴笑道:「我不胡來,自然有人會胡來。不過林姐姐,你也夠壞了,故意說給我聽。」

  「赫赫!」林道靜笑了笑,隨即冷道:「誰讓他迂腐透頂,我要替姐姐出一口氣。」

  原來這姓李的一大家子進京發展了,那姐姐仰慕女子師範,借燒香為名慕名而來,正好偶遇回校的林道靜,是以此後天天通信。

  書房裡,徐灝聽小葉子講訴此事,說道:「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就算把那傢伙裹了腳,出了事我替你們擔著。徐燁,你有這膽量嗎?」

  「有!」徐燁輕聲說道。

  「很好!」徐灝露出一絲冷笑,「辯論對有些頑固之極的人沒用,不如我們拳頭的有效,說到底這世界誰的拳頭大誰說的話就是公理,喜歡小腳?那就親自嘗嘗裹腳的美妙滋味吧。」

  小葉子擔心的道:「我也是一時氣話,說到底他是姐姐的丈夫呀。」

  「那又怎麼樣?」徐灝頭也不抬,「我不是替她出氣,只能說算她倒霉,撞到了我們手上。」

  小葉子一時間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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