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軍事]天風 作者:緣分0 (已完成)

 
河東 2014-5-12 12:10: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11 924791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1
第三部 佑字旗飄揚 第四十章 決戰京遠城(5)


    戰爭,無所不用其極。

    京遠城大戰,在後世人的津津樂道里,很多時候都是在為勝利者歌功頌德,但是沒有經歷過那場戰事的人,從來也不知道要想從一位當世名將的手中討得便宜,是怎樣的一種困難。

    身為名將,不僅僅要有奇謀妙計在胸,更要有身處絕境而也絕不輕言放棄恆心與毅力,要有瀕臨死亡前,也能做絕地反擊的勇氣與信心。

    抱飛雪是這樣的名將,淺水清也是。

    他們同樣的白衣素馬,同樣的風度翩翩,同樣的陰沉果決,同樣的手段毒辣,同樣的在最後時刻擁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能力。

    上帝在造人的時候,一不小心用同一塊模板造出了兩個優質品,然後卻放進了不同的陣營之中。

    一個身處高位,卻國家貧弱。

    一個國家強盛,卻官位卑微。

    淺水清擁有強兵,卻無法隨心所欲的使用他們,抱飛雪的部下雖然聽話,卻最終兵員不濟,兵力太弱。

    定武門的那場火,火勢連綿,燒痛了兩個人的心。

    淺水清的心在痛,他好不容易拿下來的定武門,轉眼間就被抱飛雪的塵攻火燎之勢給弄了個兩敗懼傷。

    抱飛雪的心也在痛。

    有太多的飛雪衛由于無法及時撤出,和城門下大批的天風軍人同歸于盡,一起喪生在熊熊火海之中。飛雪衛在經歷連場大戰後,算是徹底廢了。

    那場火,由中牆開始一直綿延到定武門後方,同時延展兩端。由于揚塵車彌漫了大家的視線,很多士兵沒有覺察到其後的黑油來襲,就這樣被迅猛的大火所吞噬。

    集中在定武門一帶的數千士兵,燒死燒傷無數,若細細計算,僅是當場死亡的,就不下千人。而費出如此心力攻打下來的定武門,現在是一片火海。在火勢熄滅之前,攻城方休想再有寸進。

    這為防守方提供了寶貴的時間。

    揚塵車依然在揚塵,但這次他們不再放出塵煙,而是改噴黃沙了。

    大量的黃沙堆積在城門處,只要待火滅後澆水,就會在定武門一帶形成大片的泥窪地。

    這片泥窪地可以大大阻滯攻城方的進軍速度,拖延他們的進攻頻率,從而為止水軍奪回城牆再度贏得時間。

    時間,是如此寶貴,誰先能將定武門搶回入手,誰就擁有勝利者的稱號。

    淺水清的目光已經穿越過那片火海,停留在了城牆之上。

    依舊留守在城牆上的熊族武士,很幸運地避免了黑油淋頭的厄運。但是火勢一起,由哮上的熾烤,這些人熊戰士同樣也無法忍受。他們不需要命令,自發的放棄攻擊,轉而沿著城牆向兩側奔跑,迅速離開燃火地帶。

    定武門之外,其余四門依然處于膠著狀態。這些熊族武士的奔襲,到是為左右側附近兩門的攻城帶來一些新的希望。

    不過這希望,只存留在士兵們的心中,與淺水清無關。

    打通定武門,搶佔跑馬大道,為後方大軍入城制造有利條件,這是淺水清的全部目的。

    這一戰略目的達不到,則此戰,算自己輸。

    他沒有輸的資格。

    “淺少,這樣下去……有些不太妙啊。”方虎有些煩惱道︰“讓我帶人殺進去吧。”

    “不。”淺水清立刻搖頭︰“龍威龍鱗兩軍,與我關系陌生,他們不會真正接受我的指揮。一旦戰事出現轉折,我需要一支可以絕對聽從我命令的部隊來執行我的任務。你們留在這里,比上戰場更重要。而且你們不出手,就說明我們還有余力,戰士們心里會有底,會有信心。要是你們也上去了,而戰局得不到任何改變,則這次的攻城我們就注定失敗了。”

    “可是那場火……”

    淺水清冷冷道︰“火利攻,不利守,隨風向而變換莫定,難以控制。今日無風,對雙方都算不上是太好太壞的局面。抱飛雪用出這一招,雖然凌厲凶狠,卻也說明他黔驢計窮,再也無力掌控局面,是他最後的掙扎……定武門的防御由護門牆,護城牆,城門,中牆,和士兵聯合組成,缺一不可。五者已破其四,只剩下最後的中牆尚未打開,既然如此,該著急的是他抱飛雪才對,不該是我們。放心吧,這場仗,我們贏定了的。”

    一個優秀的將軍,就象是戰場上的預言家。

    他未必能每戰都勝,但必定能在局勢下分析出必要的結果。在那真正的厄運或者勝利來到之前,他一定能提前看到那局面。

    淺水清的自信,浮于臉上,鎮定而從容。

    抱飛雪的表情,卻越來越難看,呈現出一片無助的灰色。

    定武門城頭的那片火,不能真正幫助他擺脫困局,熊族武士的強橫,天風戰士的凶猛,敵軍如海嘯般波瀾壯闊的攻勢,深深擊痛了他。

    而就在那個時候,上帝那命運的骰子,又再次出現了新的點數。

    一個新的,重大的轉折出現了。

    這個轉折,徹底擊碎了抱飛雪心中最後的防線……

    定武門的那場火,燒痛了攻城將士的心,沸騰了守城士兵的血液。他們大聲歡笑著,仿佛勝利已經在向他們招手。

    他們相信自己在抱飛雪的領導下,一定能贏得這場艱苦戰斗的勝利。以至于誰也沒注意到,有一支小股天風軍,正從後方向他們殺來。

    這支小股部隊,有大約五百人,分成兩隊。

    一隊直撲中牆。

    他們游走于城牆根下,將每一個自己所見到的止水士兵殺死。奪去他們的武器,穿上他們的盔甲。然後冒充止水士兵匆匆上城。

    另一隊則上了防御相對要弱許多的尾牆,也就是京遠城的最後一道護城牆體系。

    在那里,他們悄然奪佔數處城頭,有些人甚至公然使用起守城器械,然後用手中那可怕的強弩,冷漠射穿身旁止水戰士的胸膛。

    兩支部隊同時上了中牆與尾牆,在無聲無息中解決部分守衛,然後靜靜地等待著號令。

    城內,數十處同時火起。

    同一時刻,“定武門已破,天風大軍業已入城,大家快逃跑命啊!!!”的呼聲響徹全城。

    謠言,一種可以摧毀士氣,擊垮斗志的最強有力的心理戰武器,在這刻正式逞威。

    與謠言相對應的,是中牆牆頭上,數百名天風軍人同時脫掉罩在身上的止水軍軍服,出里面的天風戰甲。

    他們組成數支方隊,牢牢控制住中牆幾處重要處所,一邊大喊︰“天風軍已上城,城破在即!”一邊向中牆下正使用揚塵車和水車止水軍狂 勁箭。

    沒有想到自己後方會出此大亂的止水軍一時間被殺得人仰馬翻,中牆城頭上,數十名勇悍絕倫的天風將士也同時大開殺戒,肆意破壞著中牆的城防力量。

    就連那些在首牆上的熊族武士,也有不少找到了飛橋橫架,硬是從首牆直接飛渡到中牆之上,肆意砍殺。

    首牆,中牆,尾牆,三面同時夾擊處于中部位置的敵人,空中,地上,多重攻擊,鋪天蓋地而來。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定武門戰事再起突變,這一次,其變化之凶險,凌厲與凶惡程度更超從前。

    已經經歷了連場大戰的止水士兵,再無力抵抗著洶涌狂潮的攻擊波瀾,城門火勢頓減,天風軍眼見有自己人踏上中牆城頭,士氣再漲,呼嘯奔流著殺了過來。

    一時間,定武門再度鮮血激揚,紅光漫天,殺聲震傳天際,將所有指揮將領的目光與吸引力再度集中了過來。

    那一刻,淺水清的眼中閃出一片欣然。

    拓拔開山,你終于歸我所有了。

    你的第一次正式歸來,就為我在關鍵時刻,做出了最重要的貢獻。

    淺水清的真正底牌,在這刻終于盡出。

    變化,可怕的變化。

    京遠城了望塔上。

    抱飛雪看著中牆的慘烈態勢,臉色已經蒼白如紙。

    對方是什麼時候上的城,怎麼上的城?

    他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任由這種形勢發展下去,定武門必失,京遠城必亡。

    一名傳令兵騎著馬從煙霧中跑出來,盔甲散亂臉色慌張,他來到抱飛雪的身邊,大聲地咳個不停,邊咳邊急急大喊︰“總領,戰俘越獄了!”

    抱飛雪心頭巨跳︰“你說什麼?”

    那傳令兵哭泣著大喊大叫︰“拓拔開山擊斷圍牢木柵,帶著六百多名天風戰俘殺出了軍牢。他們現在分成了兩隊,一隊向城內進發,四出燃火,焚燒民居官舍,一路則向定武門三牆和殺去。有部分天風戰士已經佔領了第三道城牆,正利用重型弩車對我中牆發起攻擊。我部將士腹背受敵傷亡慘重,其余四門目前也開始承受不住天風軍的強力打擊,各門守護將領告急不停,正不斷傳來求援信號!總領!京遠城就快保不住了!!!”

    形勢在一瞬間一變再變。抱飛雪犧牲巨大所換來的一點微弱優勢轉眼間就被這個噩耗所吞沒。

    原來是這樣。

    這可惡的傳令兵,竟然到現在才來回報這一消息。他難道沒有看到,整個城頭已經即將為天風軍所佔據嗎?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抱飛雪眼中蘊含血光,他咬著牙一字一頓道︰“混蛋!臨戰卻敵,造謠生事,漲敵人士氣,竟敢滅我部軍威。來人啊,拉出去斬了!”

    那士兵大叫︰“總領,不要殺我啊!我還有話沒說呢。拓拔開山,他……”

    後面的聲音漸漸小了,被沖天的喊殺聲所淹沒,直到一聲淒厲的長嘶後,徹底歸于靜止。

    抱飛雪凝視定武門的那片火海深處,眼中更見猙獰狠色。

    淺水清,難道說連拓拔開山的舉動,也是你早就計劃好的一部分嗎?

    還是天意如此,無論我怎樣努力,止水都終將不改滅亡的命運?

    他沉聲下令︰“空晴,你帶三千虎刀衛去增援定武門中牆。一旦中牆被對手控制,則我京遠城再無回天之力。我要你無論如何,誓死守住中牆。至于定武門……準備放棄吧。”

    抱飛雪不甘心地嘆息。他的一切綢繆運作,想要奪回定武門的努力,在這刻終因軍牢戰俘的意外之舉,而全部破滅。

    碧空晴的眼中帶出一抹陰毒︰“末將……誓死完成任務!”

    望著這碧空晴遠去的身影,抱飛雪長長嘆息一聲。他悠然說道︰“有龍,碧空晴此去,只怕無果。火勢已熄,尾牆被佔,中牆受襲,定武門已是必失無疑。定武門大道一旦被打通,則京遠城守無可守,你我還是準備一下那最後的計劃吧。”

    听到那最後計劃幾個字,商有龍的心中巨跳︰“總領,你要三思啊。”

    抱飛雪慘然一笑︰“不必考慮了。我抱飛雪縱是死,也絕不會讓他天風軍好過!!!”說著,他轉身下了了望塔,此時此刻,在這里指揮已再無意義。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1
第三部 佑字旗飄揚 第四十一章 決戰京遠城(6)


    戰事,依然在繼續,抵抗,卻正在逐漸削弱。

    淺水清在定武門投進了一顆石子,泛起的漣漪卻擴散到了整片城市。

    若是從空中俯瞰此刻的戰局,可以清晰地看到,定武門中央地帶,一條巨大綿長的黑線正在向城內蔓延。定武門的入口處,就象一個瓶頸,正牢牢卡住對方黑線的延伸,卻不能完全阻止。

    當堵塞防御變成了卡位防御時,防御方的地利優勢已經開始逐步失去。而一旦連最後的瓶頸也被對方沖破,則戰斗將再無懸念。

    從空中還可以看到,除了有大批大批的天風軍士正堵在定武門外叫囂著要殺進去外,其余四門,也隱隱出現了突破的跡象。

    由定武門撕開的裂縫正在逐漸擴大,不時地會有中央向兩側跑去大量的士兵,支援四門進攻。

    淺水清放棄了快速突破中央,直搗黃龍,混亂敵軍的做法,而是要穩扎穩打,先攻四門,再取大城。

    再經歷最早期的瘋狂進攻後,淺水清一改曾經的激進做法,而成為最保守的將軍了。

    對他來說,戰術永遠沒有激進與保守的區別,只有適合與不適合的區別。

    好用的,管用的,就盡管拿來用。

    在勝局已經鎖定的情況下,保守打法更能為自己鞏固局面,減少傷亡,確保戰果。

    十數萬人的天風大軍,就象是海嘯侵襲城市,烏壓壓一片的黑潮,勢必將漫卷整個城市。

    淺水清冷眼看著這一切,心中竟是一池春水,平靜中微帶著些蕩漾。

    戰爭,早將他的神經歷練的比鐵條更要堅韌。

    前方突然有騎兵來報︰

    “將軍,城內有幾名士兵,發現是我軍前次所戰被俘士兵。他們說是奉你之命混入城內,意圖摧毀敵內部防御,混亂敵軍。其中為首一人叫狗子,說是您的親隨,他們已經奉命癱瘓中牆防御,現在要求立刻見您,有重要軍情匯報。”

    狗子?淺水清的眼亮了︰“叫他過來。”

    不一會,狗子急匆匆地跑來大喊︰“將軍!大事不好!”

    淺水清臉色一沉︰“閉嘴!來人,給我把他帶到我身邊。”

    幾名戰士立刻把狗子挾帶過來。

    淺水清揮退左右,沉聲道︰“注意你的說話。是好消息,就大聲喊出來,是壞消息,就對著我耳朵說。”

    狗子哭喪著臉說︰“這絕對是個壞消息。”……

    中牆的塞門車,終于還是被天風軍的戰士挪開了。

    天風軍中發出了勝利的歡呼。

    笨重的塞門車被移開的同時,對面出現的是碧空晴率領的三千紅甲血衛——虎刀衛。

    虎頭大刀高舉,形成一片凜冽刀叢。

    大刀在半空中斜轉出一片鋒芒,最前排的虎刀衛同時向前跨步,準備用自己的身體來擋住對方的前進腳步。

    在勝利的歡嘯中響起的,是後方那隆隆鐵蹄擊踏地面的聲音。

    那是暴風三縱動了。

    三個萬人鐵騎隊,終于擁有了沖進城中廝殺的機會。

    攻城前,攻城方是在付出生命。

    拿下了城門,攻城方就是在收割生命。

    曾經付出的,全部要加倍拿回,每死去一名戰士,都要對手付出十倍的代價。

    這歷來是攻城方的不二格言。

    鐵騎揚起漫天塵囂,向著最後的阻隔衛士殺去。

    虎刀衛的阻擋,又能抵擋多長時間?

    然而這個時候,淺水清的心,卻已經隨著狗子的匯報,逐漸跌如了谷底。

    拓拔開山要狗子轉告淺水清的話,其實很簡單。

    抱飛雪曾經在三年前有感于天風國勢日強,向止水國主獻出護國三計。這三條計策,條條陰狠毒辣,一旦施行,則天風人想亡止水,必將付出慘重代價。但由于付出代價過于巨大,國主當時並未答應。

    這三條計策里,兩條用來衛國,一條用來守城。守城之計,抱飛雪提出︰以兩年時光,于城內挖出環城深溝一條,內置黑油。城內民居凡使用石料者一律拆掉,改采木料。一旦敵軍大肆攻城,我軍無法抵御,則放敵入城。啟動環城深溝,黑油可燃三天而不滅,可斷敵退路。再點起焚城大火,堵塞周圍水源,將整座城市一把火全部燒光,則敵軍雖眾,依然可破。是為城破人亡,兩敗懼傷之法。

    這份計劃,聽得淺水清等人魂都差點飛了出來。

    感情景深門的那場逆襲戰,竟然是抱飛雪真正計劃里的縮小版本。

    而抱飛雪打算不顧城內百姓與守軍的性命,用整座城市來換取對手兵力的消亡的這個想法,已經毒辣到瘋狂的地步。

    而面對那樣一場籠罩全城的彌天大火,就算淺水清殺盡暴風軍所有的戰馬,也未必能填沒多少壕溝,也未必能營救出多少天風軍戰士。

    按照拓拔開山的說法,抱飛雪提出的三條國策,個個凶狠異常,在當時是受到範進忠等人的大力反對的。範進忠一度跳著腳大罵抱飛雪害家誤國,是個絕對瘋子。抱飛雪卻嗤之以鼻,說我為國主盡忠,死而後已。

    當時的那場爭執,止水國主最終沒能同意抱飛雪的計劃。

    但是抱飛雪身為京遠城總領,誰能確定他不在暗中搞起這套把戲?

    兩關大捷前,止水人還心存希望,不會想到要實施如此瘋狂的計劃。但是兩關大捷後,就一切瘋狂都皆有可能了。

    拓拔開山要去殺抱飛雪,為的就是阻止抱飛雪這很可能存在的計劃,他的心中,也未嘗沒有為止水百姓著想的念頭。

    至于淺水清,他呆滯了半響,終于放聲狂喊︰“傳命!後方大軍全部停止進攻!只可殺戮五門,以全面佔領五門中牆為最終目的,不可再前進一步,違者軍法處置!鐵風旗立刻出動,有敢殺入京遠城者,立斬!暴風三縱立刻回撤!回撤!!!”……

    在即將大勝的關頭收到撤退令,是許多士兵所無法接受的。

    不過軍人畢竟是軍人,優秀的軍人,無論接到怎樣的命令,都會第一時間毫不猶豫地接受。

    數十騎快馬從各個方向奔向淺水清,帶來的是各部長官的責難命令。

    淺水清的官職依然太低,面對他的決定,有所不滿可以發出異議與指責的將軍也就顯得多了些。

    面對這一切,淺水清只是淡然道︰“若烈帥無意更換臨場主將,則眾部皆需听我號令。現在立刻照我說的去做,否則軍法處置。”

    在將壓力甩給烈狂焰後,淺水清心急如焚地看著前方的定武門。

    他現在只能在這里做著默默的期盼。

    期盼拓拔開山能早些找到抱飛雪,阻止抱飛雪那最後的瘋狂。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1
第三部 佑字旗飄揚 第四十二章 決戰京遠城(7)


    混亂,到處都是混亂。

    士兵在敗退,百姓在呼號。

    處處都有濃煙升起,混入城內的天風軍戰俘們四處縱火,制造流言。

    百姓,一種對戰爭來說極其雞肋般的存在,一種很進行有效利用的存在。

    他們可以成為一支強大軍隊的最後援助,在必要時爆發強大的力量,但也由于其無組織無紀律,自由散漫,人雲亦雲隨大潮而動的特性,變得極難控制,極難管理。

    守城戰里,他們可以作為正規軍的輔助力量協助防守,幫助運輸戰器,提升作戰效率,必要時甚至可以上場作戰,補充戰力之不足。可一旦局勢出現逆轉,則有可能引發逃亡狂潮,反敗己方,沖垮己陣。

    抱飛雪並不推崇在守城戰里使用普通百姓,因此,在以前的守城戰中,他既得不到百姓的幫助,也很少其牽累。

    但是這次,流言終于還是讓城里慌亂起來。

    拓拔開山身處京遠城大街上,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哭號遍野。大批大批的百姓正扶老攜幼,帶著滿滿的家當向京遠城後城跑去。不少止水士兵在呼喝著試圖維持秩序,卻被這茫茫逃亡大軍自己先沖亂了陣腳。

    城未亡,民先亂,軍心民心同失,拓拔開山心中一陣淒涼。

    不過他還是必須要先找到抱飛雪。

    有士兵看見抱飛雪離開了防御陣地,卻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誰看到抱總領了?告訴我,誰看到抱總領在哪里了?”他大喊。他現在穿得是止水軍服,又是一口止水正腔,在這亂軍之中,有幾人能知道他就是那個拓拔開山呢?

    沒有人理會他。

    他隨手抓過一個逃亡中的老頭︰“抱飛雪在哪?”

    那老頭被他的大吼嚇壞了,直接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拓拔開山大急,他接連抓了好幾個人過來問,卻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突然響起︰“我剛才看見抱將軍去了總領府。”

    拓拔開山回頭看去,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正在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你說得是真的?”

    小姑娘連連點頭︰“大哥哥,你能帶我走嗎?我和爹娘都走散了,就我一個人了。”

    拓拔開山沒理她,直接往總領府狂奔而去。

    跑了沒一會,回頭再看,小姑娘竟然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拓拔開山沒好氣地大吼︰“你跟著我干什麼!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險,你還是趕快出城逃命去吧!”

    小姑娘倔強地抿著嘴唇,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著拓拔開山,但是她看到拓拔開山那強壯的身體,還有那雄渾的力量,充滿了霸氣的自信,隱隱地接感覺跟著他,或許能有一線生機。城里已然大亂,出城的百姓自相踐踏,死傷無數。她只是一個小姑娘,根本就沒有在這激流中掙扎的能力。

    拓拔開山一路所過,碩大的身軀後總會有一片足夠的空檔,她便是跟著這空檔走過來的。

    時間,每分每秒都在流逝。拓拔開山沒空理小姑娘,他發足狂奔,小姑娘也跟著快跑,或許是絕境下激發的那一點潛力,竟然沒有被拓拔開山甩掉。

    眼見著總領府,昔日輝煌的將軍大門前,卻已空無一人。空蕩蕩的院落里,惟有一人在後院中流連賞花。

    正是抱飛雪……

    “你來了。”

    淡漠的語聲,帶著點點的欣慰。

    出奇的,抱飛雪看拓拔開山的眼光里,竟再無早先的憤怒與不滿。

    他在笑,笑得愜意而從容。

    拓拔開山緩緩地走進院子︰“你的兵呢?”

    “死的死,退的退。敗勢一顯,神仙難救。”抱飛雪懶洋洋地回答。

    他漫步于菊花叢中,隨手摘下一朵菊花,任其在手中揉碎,碎成片片花瓣雨,在指間落下,心頭的淒涼,若這花落滿地。

    他回身看看拓拔開山,想了想,然後說︰“我終于明白淺水清為什麼要送你回來了。原來,那真正的背叛者,不是你,而是我。是我辜負了一個忠于國家的勇士,將他逼到這條路上的。淺水清……他只是借力使力而已。”

    說著,抱飛雪的口中微感苦澀︰“淺水清是個人物,你能跟著他,也是不錯。止水天風本是一家,國主無能,野王卻是雄才大略之人。方今天下,以強吞弱,本是常理,止水無能,國主庸碌,被人吞並也是理所當然。我妄圖逆天蓋命,失敗是正常的。只是覺得對你不起,所以就很想再見你一次。”

    看著拓拔開山,抱飛雪說︰“現在見到了你,我心中欣慰。拓拔開山,是我抱飛雪對不起你。我現在向你道歉。”

    說著,抱飛雪深深向拓拔開山鞠了一躬。

    這一躬,令拓拔開山微感愕然。

    在牢里的那幾天,他無比痛恨抱飛雪,恨不能食其肉,啖其心,剔其骨,挖其肝,但現在看到了抱飛雪,那個曾經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止水第一名將,卻向他鞠躬道歉了。

    語氣真誠,竟令他不得不信。

    是什麼,讓他做了如此改變?

    抱飛雪看著拓拔開山的驚愕表情,微微一笑︰“你不用懷疑什麼,我也沒有要再利用你的想法。你當知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只是在這最後的時刻,想通了許多事情,放開了一切,向你道個歉,又算得了什麼呢?”

    拓拔開山心中一沉︰“那焚城大計?”

    “已經開始了。”抱飛雪隨口道。

    “你這罔顧人命的混蛋!”拓拔開山狂吼,他一拳搗出,帶著無比威勢,洶涌如狂濤拍岸。

    那一拳,正擊中抱飛雪的胸口,將他一拳擊飛,在空中翻轉著,重重落在地上。

    抱飛雪躺倒在地,嘴邊吟出一絲黑血。

    他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拓拔開山,你當真以為焚城的那個是我嗎?”

    拓拔開山一楞,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拓拔開山,本來我的確打算下令手下士兵縱火焚城的,但是我千算萬算,卻偏偏算漏了一件事。焚城之火,本就是在城破將亡之際開始,是為最後的一搏。敵我兩傷,同歸于盡。可是戰事將敗,眾兵無心,我手下的那些好兒郎們,一個個死得死,散的散,真正可用的人,早就沒幾個了。我雖立下焚城毒計,卻因戰敗而乏人執行,委實是可笑之極。”

    抱飛雪突然狂笑道︰

    “京遠城內所有民居,皆以木料鑄就。火勢一起,只要堵塞水源,便是神仙也難救。所以平日里大家飲食起居,皆注意防備用火。城中街道均有專門的救火隊,巡邏各處,但有火苗,則立刻撲滅。”

    “如今天風軍強攻京遠城,軍中士兵皆赴沙場,百姓落難逃亡,後方起火,誰人來救?我雖有意下令縱火,卻缺那真正敢為我效死的戰士。本來以為事情已經絕望,卻又發現原來事態的發展已經不需要我來動手。拓拔開山,你們進入城中制造謠言的那些戰士,千不該萬不該點火生煙制造慌亂。如今城內處處起火,皆出自你們自己的手。數十處火點同時燃燒,一旦成了氣候,則滿城大火再無人可滅。這縱火害民的,到底是我還是你?!”

    “你說什麼?!”拓拔開山心中一陣冰涼。

    他回望身後,京遠城的上空濃煙滾滾,火勢很明顯已是越來越大,燎原之勢已現,城中亂象更顯。

    而這縱火焚城的,原來竟不是抱飛雪,而是他和他的那幫天風戰俘。

    他們蓄意制造亂象,趨趕百姓,散步流言,制造混亂,四處引火,最終的結果……卻是幫助抱飛雪成就這焚城之舉。

    原來,我才是那焚燒京遠城的罪魁禍首啊。

    這個發現,讓拓拔開山心中苦澀不已。

    抱飛雪的縱情大笑已越發張狂起來︰“我雖向國主提議護國三策,然國主不允,我又豈可成事。我雖下令以木料造民居,但那環城之溝,工程卻過于浩大,無百姓配合,我根本就建不起來。可如今城中混亂如斯,自相踐踏者,堵塞城門者眾多,再加上外有天風軍堵路,只怕這一城的百姓,終是免不了一死。但卻不是死在我的手里,而是死在天風人和他們自己的手中。京遠城已亡,止水也將滅,我抱飛雪無能守國,自然也將與這片土地共存亡。我回到這里,只是想讓自己的尸體葬在這菊花叢中,用這里的滿院菊花,來襯我一身傲骨。想不到你拓拔將軍竟然也過來陪伴我了。我死之後,九泉下到也不會太寂寞了。”

    他瘋狂大笑著,長發飄揚,在紅色火光映照下,竟已變成一片雪白之色。

    他的頭發竟然都白了。

    他雙手做環抱之勢,滿頭銀絲飛舞,若雪花飄揚。

    抱飛雪,這刻竟真應了自己的名字。

    口中的黑血已越來越盛,抱飛雪狂笑著步入那片菊花叢中。

    然後,他雙手向天,在最後撲出一口黑色血液後,緩緩地倒進了花叢之中,再也不動了。

    “抱總領!”拓拔開山大叫。

    抱飛雪,卻再也不能說話了。

    拓拔開山愕然回首,身後,那個跟隨著他的小姑娘正呆呆地看著府外。

    總領府外,哀號聲處處,處處都是紅光漫天。

    風起!

    在抱飛雪倒下的那一刻。

    火勢驟然加劇,泛濫出一片火熱紅潮,漫卷出擎天熱浪。

    紅雲翻滾,如海洋般洶涌呼嘯,奔騰狂嘯,隨著風一路肆虐,吞噬所有存在。

    火海之中,牆倒屋塌,生命消亡,一切盡成瓦礫灰燼。

    哀號聲隨著火勢漫卷,此起彼伏,化成無盡硝煙沖入長空。

    京遠城,已成一片火域世界……

    遠遠地望著京遠城的上空騰翻的火之巨龍在空中咆哮出天之末日,整片天空陷入一片火之汪洋中,以愈來愈烈的氣勢席卷全城,淺水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狗子及時來通報,天風軍想必已有許多人入了城吧?自己總算是沒把暴風軍團的大批精英盡情葬送在這京遠城中。

    抱飛雪,他身為止水第一名將,他果然有著令人不可小瞧的能耐。

    即使是站在城外,他也能感受那股熱浪撲面而來,焚燒著蒼茫的火焰,發出磅礡的氣勢,吞咽一切城內的生命。

    城里的人們慌不擇路的想要跑出來,他們再不顧外有大軍的威脅。

    有人在高喊︰“東城門也起火了,大家快從西城門出去啊!”

    于是,大批的百姓轉到西門。

    西門,也就是天風軍所佔領的京遠五門。

    當士兵來報說有大批百姓裹雜著為數眾多的止水潰旅試圖從城內沖出時,形勢已在不知不覺間轉向了。

    沒有人知道讓數以十萬計的老百姓在裹著上萬名止水戰士沖到自己的軍陣中,會給自己的部隊帶來怎樣的麻煩。

    一旦讓他們全部沖出來,和自己的士兵混在一起,其結果可能就是一場災難——一場天風軍的災難。

    那個時候,淺水清再次面臨選擇。

    他痴痴地望著那片通城火焰,咽下艱難的唾液,然後用死板再無一絲人味的語氣說道︰“前線全軍,立刻轉攻為守,不可放一名敵人過來。”

    那士兵一呆︰“可是將軍,火勢一起,那城里面可是有很多百姓的啊。”

    “我讓你們守住城口,不許放人出來!!!”淺水清厲聲大吼,他的眼楮已充滿血絲。

    隨著這一道命令下去,京遠城的城門再次形成一片血海汪洋。

    士兵們揮舞起屠刀,這一次,他們的任務不再是打下京遠城,而是組成防線,堅決不讓一個對手過來。

    無助的哀號,憤怒的痛罵,絕望的呼嘯還有瀕死的眼神,就那樣在京遠城中組成一片沖天的絕怨,在那火勢洶涌中化成縷縷青煙。

    淺水清就那樣看著大火從城的中央一路狂卷,蔓延四周,直燒到京遠城西門五牆,來到那巨大的石料城牆前,方才停止。

    在這一隔離線下,所有的百姓,戰士,無一幸存。

    火勢漫卷蒼茫,無分敵我,無分貴賤,吞噬一切,消化一切……

    淺水清只覺得自己的胃在翻騰,在翻江倒海般的扭動著。

    他撲通一聲跌下了飛雪,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虎子。”他躺倒在地上呻吟了一聲。

    方虎急著過來要扶他。

    “不!”淺水清一把甩掉了他。他無力地指著身邊的衛兵︰“讓他們……組成人牆,擋住我……不要讓戰士們看見我倒下。”

    十數名戰士排成一個小小的人圈。

    淺水清倒在那個人圈里。他躺在地上,靜靜地仰望天空。

    現在,他看不見城里那正在發生的悲慘一幕了,看不見那許多鮮活的生命正在被大火無情吞噬。

    可他的心依然在痛。

    這,就是我一直在期待著的東西嗎?

    殺光每一個阻擋我前進道路的人?

    現在我成功了,連屠城的工作都可以省了,一把火就可以省掉我無數辛勞。

    可是為什麼我卻開心不起來?

    十多萬人啊,十多萬普通百姓!十多萬條無辜生命!

    曾幾何時,那個在草原上連一名被俘士卒都不肯殺的我,如今眼皮都不眨一下,就讓這十多萬的百姓死在了這場滔天火海之中。

    原來戰爭,真得可以改變一個人,且可以變得如此之快!

    原來我,真得已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屠夫。

    戚大哥,你說得沒錯。

    一個人的權利大了,想要保護的人多了,或許最後的結果就是誰也保護不了。

    淺水清想哭,仰望著那片蒼天,心中卻是死一般的悲涼。

    他戰勝了,在付出無數生命的代價後。

    他戰敗了,他的良心輸給了慾望。

    他實現了自己的諾言,為了保護的身邊的人,不惜血洗蒼生,屠戮天下。

    可他還將繼續實現諾言,為了繼續自己想要保護的人,為了以後的戰斗。

    他喃喃地說︰“我淺水清,永不會被打倒。我不會敗在敵人的手里,更不會被這一場火,所打敗,所嚇怕!我既已決定了走這條路,就再不會回頭。”

    然後,他站了起來,雙目之中,一片血紅……

    大火,終于漫卷全城。

    所有的天風戰士都奉命撤離戰場。

    由于淺水清及時命令天風軍不可輕易垮過五門中牆地帶,因此天風軍基本沒有受到傷害,抱飛雪借助通城大火焚盡敵軍的計劃算是徹底破產。但是他同時也毀掉了整個京遠城,沒有為敵人留下一草一木。

    望著那片熊熊大火,淺水清端坐馬上,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清冷,沉穩,與自信。

    他看著那火,映紅在他的眼中,獰現出點點血色。

    然後,他沉聲下令︰“通告︰止水弱旅冥頑不化,負禺頑抗。天風歷106年10月12日,我天風軍大展神威滅止水于京遠城下。此次戰役指揮將領,佑字營淺水清。戰前焚血香以祭旗,戰後下令焚燒全城,屠盡滿城男女老幼。所有罪責,由我淺水清一人承擔!”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1
第三部 佑字旗飄揚 第四十三章 護國三策


    京遠城的這場火,火勢凶猛,焚燒了整整兩天兩夜。

    當火勢停歇時,整個京遠城已成一片瓦礫。

    到處是燒焦的尸體,有止水戰士的,也有少量的天風士卒,最多的,卻還是那來不及逃出去的京遠城百姓。

    那是怎樣一幅淒慘的景象,已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大戰之後,雖有殺人盈城的說法,卻從未有哪一次攻城,會有滿城皆屠,無一存活的現象。

    而這次,京遠城里,差不多已再無活口。

    綿延大城的連天之火,連遠在數十里外的孤星城都能看得見。那沖天的火光,成為止水人心中最後的夢魘。

    京遠城,不存在了。

    天風的鐵蹄即將東進。

    失去了這最後的屏障,沒有了抱飛雪的領導,止水,還有何人能力挽狂瀾?

    這一切的一切,沒人能回答。

    人們只知道,天風軍依然橫亙于京遠城外。在他們正式進入京遠城之前,他們還有太多太多的事要處理。

    淺水清已經交回了兵權。

    現在的他,依然只是一個小小的佑字營營主,領著三千人馬,駐扎在京遠城外位帶。

    鬼風旗掌旗驚風展正式上任。

    對于淺水清將大火焚城一事的責任全部抗到了自己的肩上,有些人為他擔憂,有些人則幸災樂禍。只是皇帝的旨意未到,誰也不好輕易決定他的生死歸宿。

    至少淺水清自己,暫時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天風軍已經開始打掃戰場,收攏尸體。由于大火燒焦了很多死者,天風人已經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止水人的尸體了。

    所以,他們統一挖萬人坑做掩埋。

    他們一共挖了近二十個萬人坑,大約有十四萬人的尸體就這樣被扔進了坑中。

    還有許多人,他們在火中被燒得尸骨無存,連坑都不需要了。

    京遠城大戰里,天風軍戰死近萬人,止水六萬大軍全滅,除少量戰俘外幾無幸存,這場戰事,以天風人的全面勝利而告終。

    其中,止水有約兩萬人是在守城戰中死去的,余者皆葬身火海。

    而天風軍的戰死人數,主要是在景深門。

    沖進景深門甕城中的,有約四千戰士,他們全部死在了景深門。

    倘若不是那場大火,他們本可以至少活下來一半。

    淺水清的佑字營和整個鐵風旗,絕大部分被淺水清作為預備隊留駐,未上戰場,因此幾無死傷。但是熊族武士戰死百余人。

    這樣的傷亡,在別人看來是極少的,但對淺水清來說,卻是極其痛心的。

    他們每一名戰士,都頂得上常人三五名,在一些關鍵戰役中,更可發揮常人所做不到的功效。

    淺水清為熊族支付了大筆的撫恤,穆沙爾對此到是相當滿意。

    唯一可惜的是,原本計劃里的洗城鎬賞全軍的決定,因這個計劃,而徹底破滅。

    天風軍以無數人命拿下了三重天,最終除了滿足皇帝的慾望外,活著的軍人,沒能從中得到任何好處……

    坐在營帳里,淺水清的頭微微有些痛。

    他撫著太陽穴沉思著,听狗子的報告︰“我們已經找遍了全城,始終沒有見到拓拔將軍,現在想來,他應該是已經被燒死在京遠城里了。”

    淺水清的心中有些黯然。

    “傳我的命令,為拓拔開山奉香壇。他已經是我佑字營的人了,就該受我佑字營的祭拜。還有,以後別再叫他將軍了……將軍,是他以前在止水時的軍餃,不是現在在天風的軍餃。他入了我佑字營,就不再是將軍,而只是士兵。”

    “是。”狗子恭敬回答。

    想了想,他說︰“碧空晴想見您。”

    碧空晴?

    一提到這個名字,淺水清微微有些怔神。

    碧空晴還活著。

    他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在那場燃城大火燒遍全城之前,他就投降了。

    他投降得很干脆。

    他一矛捅死當時還在拼命戰斗的虎刀衛統領,提著他的人頭命令部下放棄抵抗。

    有大約一千人跟著他投降了天風人,這也是整個京遠城中活下來的止水人里,數量最多的一批。

    “他要見我做什麼?”淺水清問。

    “他說他想做佑字營的士兵。”

    淺水清冷笑。

    止水有拓拔開山這樣的英雄,有抱飛雪這樣的梟雄,卻也有碧空晴這樣的狗熊。

    “帶他進來吧。”淺水清隨口道。

    剛一進營門,碧空晴就一下跪倒在淺水清的面前,大喊︰“碧空晴見過淺將軍,自豐饒草原一別,碧空晴得領將軍風采,此後便對將軍崇募景仰備至。此次將軍大顯神威,破我京遠城,敗抱飛雪無能鼠輩于一戰,將軍之雄才大略,將為天下盡知!碧空晴有幸能為將軍領導,願為馬前士卒,效死沙場。”

    這一番話,說得情至意動,慷慨澎湃之極。一旁的沐血方虎等人,聽得都心中冷笑,卻終只是冷冷看著。

    淺水清笑道︰“草原一戰,我對碧將軍也是難以忘懷呢。說起來,要不是草原上碧將軍對我護糧隊下了狠手,我淺水清也未必會有今天。”

    碧空晴直接以頭搶地︰“當日碧空晴不知將軍虎威,有所冒犯,還請將軍見諒。淺將軍胸懷天下,志向遠大,能容天下難容之物,想必不會和小人計較。”

    淺水清不屑道︰“我為什麼不和你計較?我到覺得,收你這樣的反復小人實在是沒什麼意思,還不如一刀殺了比較好。”

    碧空晴卻嘿嘿一笑︰“將軍若是殺我,他日又有什麼人敢來投將軍?若是凡與將軍作對過的人,將軍就要殺,那豈非是讓天下英才心寒。將軍收了我,那是以千金買馬骨的豪杰行為,換來的必定是天下英豪來投。而我碧空晴雖然是反復小人,可身為叛將又能有幾次反復的機會?我叛了止水一次,日後只怕就無機會再叛第二次。我知道將軍是英雄人物,看不起我這等反復小人。可天下有許多事,卻是小人做得,英雄做不得的。我碧空晴雖然反復,可有本領的將軍,只怕屬下才能不夠,不怕屬下其心不正。將軍連拓拔開山都敢帶在身邊,難不成還怕帶我嗎?我碧空晴好歹也曾是止水大將,要勇有勇,要謀有謀。我為國家盡過忠,赴過死。如今國家將亡,為自己爭取些活命的權利又有何錯?我對止水的情況了如指掌。當日在北門關,若是將軍俘虜的不是拓拔開山而是我,只怕這次攻打京遠城,將軍的把握就又可大上幾分。至少,這焚城之事,是絕不會出現的。將軍又有什麼理由不收我呢?“

    這一番話,說得義正辭嚴,听得沐血方虎幾個也是面面相覷,一時間竟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淺水清看看碧空晴,頗有興趣道︰“你這番說辭,準備良久了吧?”

    “是。”碧空晴毫不臉紅地回答。

    他一臉的真小人面目,到是讓淺水清也佩服不已。

    這個人的臉皮雖厚,但正如淺水清所知道的那樣,他是個真正的聰明人。雖有反復之嫌,卻是可用之才!

    淺水清笑著點點頭︰“你說得的確有道理。拓拔開山……他的確太固執了。他如果早點告訴我關于焚城之事,這京遠城的火,本是有機會阻止的。可惜啊。”淺水清搖了搖頭嘆息︰“你說的沒錯,收你的確很有好處。不過我要怎樣才能相信你呢?難道你在止水就沒有家人了嗎?”

    “有個妻子,尚未生育。”

    “你就不怕你妻子被你國主處死?”

    碧空晴傲然回答︰“女人死了,還可以再娶。自己的命沒了,就一輩子都沒機會了。止水覆亡在即,我不在這時投降,難不成還學範進忠不成?此時投降,我至少還有立功的機會。比如說,抱飛雪曾經向國主獻過三條護國大計。其中一條,就是京遠城做為最後防線,以舉城之火,換天風大軍數十萬將士性命。那麼另兩條計策是什麼,將軍就沒有興趣了不成?”

    這一句話,說得淺水清砰然變色。

    抱飛雪……你到底還有什麼計劃沒拿出來。

    那對天風人,到底又將是怎樣的威脅?

    在那次碧空晴求見淺水清之後的一個時辰,碧空晴正式成為了佑字營的一員戰將。

    沒人知道碧空晴在帳里和淺水清說了些什麼,到底是為什麼,淺水清會收下碧空晴這樣的叛將,但是對于這個決定,佑字營的各高級將領,卻出乎意料的沒有一個人表示反對。

    淺水清在帳里,足足和碧空晴以及沐血等人討論了數個時辰。之後,淺水清匆匆前往尋找烈狂焰,他有緊急軍務要見烈狂焰。

    與此同時,一封來自蒼天城的信鴿快報,也飛進了孤星城,轉由快馬匆匆抵達暴風軍大營。

    值此大勝時刻,正值一路東進,高奏凱歌,全面拿下止水之際,一條突如其來的消息,卻把整個暴風軍團的計劃,都打亂了。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1
第三部 佑字旗飄揚 第四十四章 落幕


    當淺水清趕到總帥帳前時,烈狂焰拿著那份快報已經站立半天了。

    他的臉色一片鐵青。

    士兵的通報佑字營淺水清求見,烈狂焰輕聲嘆息︰“讓他進來吧。”

    淺水清正步踏進帥帳大營,跪倒于地︰“淺水清見過總帥。”

    “起來吧,找我有什麼事?”

    “碧空晴投降我佑字營,給我帶來了一份重要的情報。京遠城焚火計劃,只是抱飛雪衛國三策的其中之一,還有兩條更加毒辣的計劃尚未用出。我們要早早準備,已防萬一。”

    面對烈狂焰那磅礡氣勢,淺水清也不敢多說廢話。

    烈狂焰輕道︰“說,還有哪兩條計劃。”

    “一,聯合驚虹,麥加,聖威爾聯合公國等周邊諸國,共同出兵討伐天風。二︰京遠城一旦被下,天風軍進入止水境內,則決月牙河大堤,以傾國之水沖擊我軍,淹道路,毀良田,化止水沃土為千里沼澤,統帥全民,絕一死戰,與敵偕亡。”

    淺水清的話雖不多,卻鏗鏘有力。這兩條計劃,都是動轍可毀家滅國的的毒計,但是烈狂焰卻毫不動容。

    他仿佛早已知道一般,只是將手里的信鴿快報,遞到了淺水清的手中。

    他長嘆一聲︰“你自己看吧。”

    淺水清微微一楞,站了起來。

    攤開信紙,上面幾行大字觸目驚心︰

    “9月23日,驚虹大將孤正帆,兵出寒風關,率十萬大軍與鷹揚軍團對峙小梁河。9月25日,兩軍激戰瀕河曠野,各有勝負。大戰未歇,鷹揚軍團突遭敵兩萬騎兵突襲。鷹揚軍團腹背受敵,大敗!”

    看著淺水清目瞪口呆的表情,烈狂焰悠悠說道︰“我這里還有一份信報,上面有更詳實的戰報。鷹揚軍團大敗後,戰死五萬余眾,俘虜三萬余眾,僅有兩萬人逃出生天。軍團總帥水鴻光自忖愧對國家,無顏面見皇帝,引劍自盡。副帥西嶺野重傷失蹤,下落不明。敵兩萬騎兵詭異莫測,作戰驍勇,人覆鬼面,來去如風,戰後即告失蹤。我軍不知其來處,不知其歸處,神秘難追其究。而孤正帆則率十萬大軍一路北上,快馬強攻,我西南之境未防敵大軍來襲,竟被其在10日內連下十三城。燕南十三州,已盡入敵手。”

    “值此大勝時刻,西南告急!!!”

    看著淺水清的表情,烈狂焰緩緩搖頭道︰“我奉命即刻帶領大軍轉戰西南,收復燕南十三州,將驚虹人打回寒風關。止水……我們不能再攻了。”

    這個決定,就象是一道霹靂重重擊中了淺水清。

    原來,一切早就已經開始了嗎?

    天風軍終于拿下了三重天,卻被抱飛雪的聯合用兵搞得被動不已。烈狂焰和淺水清也終于明白了為什麼抱飛雪要拖延時間,原來,他等得就是這一刻。

    可惜的是,他最終沒能等到這則消息趕到京遠城之前,將城守住。但是他最終做到了,就算天風軍拿下京遠城,也無法立刻大軍進犯止水。

    這個人,就算是死了,也給大家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鷹揚軍團的慘敗,為這場勝利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

    西南大敗,震動天風朝野。

    鷹揚軍團的戰士成建制地為敵人所消滅,這是天風帝國建國以來遭受到的最慘重的一次損失。

    而在這場大敗之中,那支決定戰爭勝負的神秘騎隊,成了一個令人猜不透的謎。

    驚虹人到底是怎樣突破天風人的防御線,繞到他們的背後給予致命的一擊的?要知道在地理防御上,驚虹人和止水人的態勢其實並無太大差別。沒有天風人的許可,他們怎麼可能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饒到他們的背後發動突然襲擊?又是如何神秘消失的?

    但不管怎樣,盡快收復燕南邊境,已經成了眼下的當務之急。

    對此,烈狂焰只能苦笑著評價︰攻打京遠城一戰,就象是松鼠砸堅果。好不容易破開了那層堅硬的外殼,就等著吃里面嫩軟美味的果肉了,卻要被人牽著鼻子拎到另一處地方繼續砸果子。

    而且還是個沒有任何好處的干果。

    這樣的感覺,實在是令人郁悶無比。

    事實上,這幾天聖潔走廊一帶也有異動。

    早年的大梁帝國,曾經侵伐過止水,對那些異域人士來說,一個統一而強大的天風帝國,絕對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

    如今他們沒有正式進兵,只是斷絕商路,阻礙通商,但如果暴風軍團深入止水,陷入戰爭泥沼之中,則那些聖威爾人必定會有大動作。

    所以,暴風軍團不但不能進軍止水,而且還必須立刻收復燕南十三州,以警告周邊諸國不可妄動。

    一旦戰事不利,則天下堪憂。

    在這種情況下,暴風軍團只能全軍轉戰西南,三重天一帶,將只留鐵血鎮兩萬之兵。

    這對淺水清來說,是個壞得沒法再壞的消息了。

    上帝就象個頑皮的孩子,總不喜歡看到自己的玩具一路高唱凱歌。

    他更喜歡拎著那玩具的致命部位甩啊甩,甩啊甩,玩忽上忽下過山車的游戲。直到某天徹底壞掉,他才會失去興趣。

    沒有了烈狂焰,淺水清在暴風軍團里就等于失去了最大的後台。

    三重天,又將變成南無傷一家獨斷的天下。

    對南無傷來說,這恐怕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吧?

    對他來說,淺水清每立一次戰功,都象在他的心頭捅上一刀。

    烈狂焰顯然也很明白這點︰“水清,我此去,以後一路沒法再照顧你了。你對此可有什麼看法。你打下京遠城,立了大功,按理該有封賞。不過可惜,大火焚城一事,你自攬全責,你的封賞多半也要化為烏有。我會向皇帝進言,道明其中經過,但是為了對天下有個交代,皇帝只怕最多也只能給你個功過相抵。趁現在我還能做主,你要是有什麼提議……比如,把佑字營調至其他旗下,跟著我去打驚虹人,也未嘗不可。有我在,你總還有活命的機會。借著你立功之際,我可以讓眾人都無話可說。”

    令他吃驚的是,淺水清竟然拒絕了。

    他淡淡道︰“多謝烈帥好意。只是我暫時不想和鐵風旗的兄弟分開。野王要是想治我的罪,就讓他來治吧。不過我建議烈帥上書時,不妨給野王一個建議。如今三重天已下,止水尚在。野王要想教訓我,建議還是雷聲大些,雨點小些的好。我淺水清別的不在乎,只想多要點機會。”

    烈狂焰微微有些楞神。

    那一刻,烈狂焰有些看不懂淺水清,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

    難道他不知道,就算沒有皇帝的處置,讓他和南無傷呆在一起,他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嗎?

    淺水清似乎看懂了烈狂焰的迷惑。他只是微微一笑。

    那場大火,燒死了京遠城無數百姓的同時,也燒掉了他最後一點良心。他再不用擔心什麼,懼怕什麼。他只知道,象他這樣的人,就算是死,也是罪有應得。

    烈帥,我之所以要留在鐵血鎮,僅僅是因為我和南無傷之間也該做個了斷了。

    淺水清悠悠想到……

    來自驚虹的消息,就象是一道平地而起的風暴,席卷了整個暴風軍團。

    所有人都震驚于這則消息,以至于太少有人注意到一些少數將領們的情緒。

    比如南無傷,比如李規,比如淺水清。

    暴風軍團奉命立刻開赴西南邊境,對皇帝來說,也是逼于無奈的選擇。周邊各國,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動作,各地軍團都被下令備戰,提防周邊態勢。除了處于進攻優勢的暴風軍團和奉命守護京畿的中央軍團,蒼野望沒有太多兵力可以調動。

    于是,在天風軍大勝止水,蕩平三重天的第三天,暴風軍團再度開拔了。

    他們在臨走時,一把火燒掉了南北兩關。

    對于天風人來說,三重天再沒有存在的必要。他們將一城兩關全部拆掉,不留片瓦寸土于這片曾擋住了天風百年腳步的土地上。

    止水人要想重建三重天,已再不可能。沒有了三重天的阻隔,天風人攻佔止水,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這片戰後清掃的工作,主要是在暴風軍團離開後,由鐵血鎮的士兵進行。

    當他們搬除掉曾屬于抱飛雪的總領府上的瓦礫磚塊時,兩個被煙霧燻烤焦黑的人影從一條小小秘道中出現,一個高大,一個嬌小。

    黑得象炭一樣的臉上,一個高大而隆隆的聲音,若天邊的驚雷響起︰“我是拓拔開山,我要見淺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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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第三部到此結束。接下來,請大家注意欣賞血香祭大旗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1
第四部 血香祭大旗 第一章 痴心為情苦(上)


    金秋里,晚霞在天空暢敘流動,幻動出七彩虹霞。

    秋天,是一個豐收的季節。

    在百姓的眼中,每一年的秋天都是他們最值得期盼的日子,是收獲的日子。

    這些年,帝國吏治尚算清明,雖然年年有戰事,但由于近些年都是豐收的好年頭,因此賦稅雖然有所增加,但是百姓的日子過得到還不算太艱難。

    戰爭是一門很復雜的學問。

    在很多人眼里,戰爭消耗資源,徒耗人力,會削弱一個國家,但事實上,戰爭也是一個國家強大的基礎。

    戰爭可以擴大領土,還可以增強國勢。

    封建制帝國里,人口是決定一個國家強弱的標志。

    人少國弱,人多,同樣也會國弱。

    受土地糧食的限制,一個國家的人口,有其基本的上限,一旦達到甚至超出這個上限,國家就會出現糧食供應上的困難,從而極易產生動亂,紛爭,國家形勢因此而受到急劇影響。

    一個和平安逸的國家,極容易產生人口暴增的現象,在短短幾十年內,人口倍增,從而產生食物供應需要的困難。

    而一個和平安逸的國家,由于早期的富裕,同樣也容易產生無能的昏君,昏庸的統治及腐敗的政治。

    國無敵,恆亡。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

    天風帝國立國百年,能夠持續百年的強盛,與他周邊諸國林立,無險可守的地理形勢有關,同樣也和他年年征戰有關。

    一場高質量的戰爭,可以為國家掠奪大量的財富,削減一定的人口增長,保持國家的患難意識,避免因富坐大,人口激增的內患。戰爭本身更可促進貿易,交通,甚至科技的發展,刺激生產,提高全民素質。

    就這一點來說,戰爭泯滅人性,然而戰爭為國家服務。

    當然,老百姓們是不懂這些的,就連君王都未必明白。

    他們只知道,戰爭是一種很危險的游戲,想要玩好它的人,就必須謹慎。

    蒼天城,青水縣。

    鐮刀揮動,在稻田中揮舞出一片豐收暢響曲。

    握慣了長矛馬刀的手,如今揮動鐮刀,卻也象模象樣,方豹的臉上出愜意的神情。

    沒有了鐵馬金戈的崢嶸歲月,安靜祥和的生活,比想象中要來得單調枯燥一些,內心里,或許仍渴望在沙場縱橫馳騁的時光但是終究,自己不用再擔心死亡的命運。

    做為軍功戰士,多枚金質勛章的獲得者,打下南北兩關的功臣之一,救過如今聲望如日中天的淺水清將軍的命的人,退伍歸來後,就連當地的鄉紳富豪看見他,也得客氣三分。

    方豹的日子,過得委實不算太差。

    他知足了。

    他不缺錢,淺水清給他的錢,足夠他買上幾百畝地做個大財主。不過他老娘不許,民以貧為榮,輕賤財富,重義氣情操。

    方豹是個孝子,對此到是無所謂,如果一定要說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話,那就是身邊還缺個暖被窩的婆娘。

    老娘很操心這事,張羅著媒婆給他說了好幾家的姑娘。

    可惜,媒婆們的嘴很花,介紹來的姑娘,卻大都是沒人要的。

    獨臂的漢子,想找個好姑娘,縱然有錢也很為難。

    唉,要什麼時候能踫上個象雲家小姐那樣的好女孩就好了。方豹悠悠的想,揮動鐮刀的手,也越發賣力起來。

    “方大哥,你快回去,你娘招呼你回去呢。”村頭的鐵蛋朝他揮手大喊。

    方豹甩開鐮刀,用肩上的毛巾擦了項頭的汗,隨手從田里壟間拿起一只大茶碗,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然後才喘著粗氣問︰

    “我娘找我什麼事?”

    “不知道。”鐵蛋回答︰“說是有個城里來的姑娘找你。大媽說,那姑娘水靈著呢,可俊俏了,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問你前次上城時,有沒有招惹哪家好姑娘。”

    方豹一楞,然後往地上呸了一口︰“我哪有啊,我媽也太冤枉我了。再說我這一條胳膊的,哪能有好姑娘看中我,還找上門來?”

    “你還是去看看吧。要是真好看,你就娶了進門。”

    方豹隨口問︰“我媽有沒有說是誰來找我?”

    “說了,好象是什麼姓雲的。”

    方豹心里一個咯 。

    他甩下碗就往家跑,一邊跑一邊喊︰“鐵蛋你個他媽的不早說。我告訴你,那是我大嫂,你再敢說什麼娶進門的話,我他媽撕了你!”

    大嫂?鐵蛋一陣迷惑。難道是虎子哥的媳婦?……

    雲霓坐在那簡陋的小屋里,看著那滿面皺紋,連牙齒都沒剩幾顆的老太太在那里滿懷笑容地看著自己,心頭不免有一些疑惑。

    眼前的這位老太太,就是方豹的母親了嗎?以前听方虎方豹他們說,他們的母親,今年也不過五十左右,怎麼就已經老邁到如此地步了?看上去說是七十八十也不過分。

    過分的操勞,讓老人家的臉上已經飽受了風霜的侵襲,沒有了女人賴以為榮的容貌,寄托她們全部精神的,惟有自己的孩子。

    四個兄弟,戰死兩個。還有一個,依然在戰場上博命撕殺,只留下一個兒子,還是個獨臂。這位老人的心里,也應該是很苦的吧?

    偏偏她的表情,看上去卻是如此知足。

    雲霓有些迷惑,以至于她捧著老太太為自己端來的水杯,卻凝坐不動。

    方豹火急火燎趕過來的時候,雲霓還沉浸在自家繁華富裕的生活與方豹這里簡樸平凡的生活的對比之中。

    她是大家閨秀,一年也難得能出門幾次,這樣的生活,實在是生平僅見。

    “雲小姐,果然是你。”方豹驚喜地叫了出來︰“你怎麼會來這里?”

    雲霓笑著站了起來,她正想說什麼,看看了方豹的老娘。老人家識情知趣,借口去拾柴火走了出去。

    “我來,一方面是想看看你生活得怎麼樣。清野城一別,又是數月不見。我一個人在家悶得慌,就出來走走。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地方好去,聽說你退伍了,就找人打聽了你的住址,然後就找了過來。”

    方豹咧著嘴傻笑︰“我生活得很好。別看我就是一老百姓,現在咱可是有錢,有地,有身份,連縣太爺看見我,都得給幾分面子。”

    說著,他從袋中拿出一枚金質勛章來︰“七品以下,見官不拜,管用得很呢。”

    雲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俏顏如花,看得方豹也是一陣心動。

    回到蒼天城後,她已好久沒這樣笑過了。

    勇敢的戰士,樸實的農民,就這樣在方豹的身上,完美而融洽地體現出來了。

    方豹憨厚道︰“雲小姐,我是粗人。你說你來找我是想看我,我信。不過我猜,除此之外你應該還另有原因吧?”

    雲霓沉默了。

    她低著頭想了一會,才說︰

    “豹子,陪我出去走走好嗎?我突然很想看看,民間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順便,我也想聽你說說關于佑字營和淺水清的事。我知道,你雖然人不在軍中,但是和你哥還是常有聯絡的。”

    方豹一呆︰“你不知道關于他的消息嗎?”

    雲霓悠悠道︰“回到蒼天城後,我就被關在家中出不來。所有關于他的消息,我一點都不知道……沒人有敢告訴我。豹子,跟我講講好嗎?除了你,我已無人可問了。”

    看著方豹,雲霓的眼中滴落幾點淚花︰“我是偷跑出來的,在我大哥告訴我唯一一個關于他的消息之後……我二叔死了,是被他殺死的。”……

    田野里,麥穗如浪,翻滾人們心中的希望。

    雲霓坐在方豹的身邊,聽他講關于佑字營和淺水清的故事。

    當她聽到關于富貴兵團的傳奇時,她啞然失笑,那的確是只有淺水清能做出來的事。

    當她聽到清剿草原馬匪時,則心顫不已,為當地百姓能保一方平安而高興,也為馬匪們的悲慘待遇而嘆息。

    當她聽到葬風坡之敗時,她花容慘淡,容顏無光,聽到紅土崗大勝,雲風寒自盡,她最終落寞無言,獨自流淚。

    “雲小姐,我是個粗人。雲風寒雖然是自殺的,不過我們當兵的不搞那套虛的。說他是淺哥兒殺的,其實也沒說錯。我們粗人,說話不懂饒彎子,只知道直來直去。該認的我們可以認,但這該解釋的,也還是得解釋。有幾句話或許不中聽,但我還是得說,請你不要介意。”

    “你說吧,沒關系的。”

    “身為軍人,我們不旁手強大,上了戰場,這條命就算是交給老天爺了。戰場之上,我們可以和對生打死,戰場之下,大家卻還都是人。沒有所謂的私人恩怨,也沒有什麼化不開的仇恨。”

    雲霓立刻想起了當初草原上,淺水清和飛雪衛交換食品的事情︰“你說的我明白。”

    “但是我們痛恨一種人,就是在背後向我們捅刀子的人。佑字營和雲家沒有仇怨,淺哥兒和你也是真心相愛。雲霜是不希望你們在一起,那他應該光明正大的去找淺哥兒談,不該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我知道你們雲家的聲譽很重要,不過要說用我們佑字營數千將士的性命,來保證你們雲家的聲譽。對不起,我方豹還沒把自家兄弟的命看賤到這種地步。”

    雲霓心中苦澀︰“我明白你話里的意思。我想,那只是二叔自己的意思,不是父親的意思。”

    方豹嘿嘿一笑︰“其實,誰的意思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淺哥兒為什麼要這樣做。我是看著淺哥兒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從一個新兵開始,就和我們坐在一起喝酒,一起上戰場殺敵。他是什麼樣的人,其實我比你更了解。雲小姐,在他心目中,再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人了。但是在你之外,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佑字營的將軍。為將軍者,必須為手下將士的性命承擔責任。所以,他是被逼無奈……希望你能原諒他。”

    “就不能有折中的辦法嗎?”

    方豹斬釘截鐵地回答︰“軍人世界里,生死沙場上,是沒有折中的概念的,有的,只是生與死。”

    雲霓明白了。

    他們是軍人,他們不是政治場上有許多可以彎彎饒饒曲曲折折的東西以供解釋。生與死的關系,也不是利益能帶動的。

    軍人的懲罰,沒有折中,不可計算,無法討好!

    折中處理,對佑字營來說,就意味著放過殺害佑字營數百名戰士的凶手。

    那個時候,雲霓的心中反而平靜了下來。

    不知為何,原本波瀾起伏的心,此刻如那古井中的水,竟掀不起一絲漣漪。

    她淡淡道︰“你繼續說下去。我很想知道接下來的故事……京遠城的故事。”

    方豹怔怔地看她,晚霞映照里,她的臉色光潔高照,如一尊女神令人心生瞻仰之感。

    她沒有說原諒,也沒有說不原諒。只是簡單的表示要聽那後面的故事。方豹一時心中恍惚,竟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後面的故事,太復雜。

    那天,雲霓坐在田里,听方豹講京遠城大戰,她听了很久,直到那場大火結束一切。

    三重天,不存在了。

    暴風軍團轉戰西南。

    孤星城里,又只剩下了淺水清和南無傷。

    他們的未來,凶險叵測。

    方豹說︰“我哥來信說,他很不看好後面的日子,淺哥兒卻依然每天微笑著訓練士卒。沒有人知道,後面的日子將會如何。”

    雲霓柔聲道︰“你該信任他的。你不是一直都信任他的嗎?”

    方豹怔怔地看她,她說︰“至少,我就一直相信他。我以前是他的女人,現在也是,將來,也還會是。”

    那一刻,她終于將答案給了方豹。然後她站起身,轉頭離向方豹,在她臉上的一點淚珠滴落之前。

    方豹欣慰道︰“我會寫信給淺哥兒的!他一定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雲霓的臉上,只出一絲苦澀的笑。

    她說︰“雲家最近缺個僕人,我後院里的花,一直缺人照料。豹子你若是有興趣,或許可以去那里找找機會,看看可能謀個差事。身邊能有個人說說話,傳傳信什麼的,也是方便。”

    她看著方豹的眼中,充滿希冀。

    方豹有些猶豫︰“可是我還要照顧老娘。”

    “有些信,不是只有你傳給我。我在家中,可以不知道前線的事,卻不能不知道宮中的事。你可知,宮中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個小小的決定或念頭,有時就會關系到外面成千上萬士兵的生死存亡?對佑字營來說,那或許是很重要的。沒人知道哪天,他們就會用到這樣的消息。”

    說完這話,她站起來轉身離開︰“豹子,我在雲府等你的消息。”

    方豹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心中一陣感動。他對著雲霓大喊︰“我答應你,等我忙好了地里的活,我一定會去的!”

    雲霓的身體頓了一下,她點了點頭,然後飄然離去。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1
第四部 血香祭大旗 第二章 痴心為情苦(下)


    孤星城。

    京遠城大戰後第十二日。

    一切,仿佛是回到了數月之前淺水清剛剛參軍的日子。鐵血鎮兩萬大軍駐守在這里,南無傷就是這里的土皇帝。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淺水清如今是佑字營的營主,手下兵力三千余眾,再加上熊族武士的襄助,戰力躍然成為暴風第一營。

    斷龍山上,遙望遠處,淺水清心中悠然。

    遠山的落鷹崖上,曾經的南門關,已經被拆成一片瓦礫廢墟。

    止水人多年的心血,無數人費盡心力打造的天下險關,被天風人就這樣徹底破壞。

    他入伍以來所有的榮耀與功勛,可以說是都建立在這三重天上,都從這落鷹崖起步。而現在,可以見證他事跡的三座城關,卻消亡在天風人自己的手里。

    世事離奇,淺水清想想也由覺得好笑。

    “夜鶯,拓拔開山怎麼樣了?”

    “恢復得還算不錯。他本來也沒受什麼傷,就是有些餓壞了。”夜鶯笑著說。

    總領府那場大火,拓拔開山很幸運地逃脫一死。

    一條秘道由城內直通往城外,京遠城副領商有龍,就是通過這條秘道離開的。火起之後,拓拔開山走投無路,想起抱飛雪說過的話而想到這條秘道,終于在大火徹底摧毀全城之前將其找到。可惜的是,他好不容易進入秘道躲避大火,卻由于房倒屋塌,秘道塌方,硬是將拓拔開山和那個跟隨他的小姑娘活埋了起來。

    還好拓拔開山神力蓋世,硬是在塌方的環境里支撐出一片狹小天空,苦苦捱過了數天被活埋的日子。直到鐵血鎮清掃戰場,全面拆除京遠城防御,他才終于有了出來的機會。那些日子里,他的身邊,只有那個叫阿提的少女和他一起,由于逃亡的原因,阿提的身邊帶有不少吃的,那是他們能在坑道中捱過那些日子的重要原因。

    拓拔開山的胃口素來極大,少女帶的數日的的吃食竟不夠他吃上兩頓。為了活下去,兩個人不得不削減胃口,小心節省每一分食物。

    就這樣,他們互相支持,互相幫助,竟一起度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歲月。

    拓拔開山做夢也不會想到,那個傻傻地跟著他的普通姑娘,最終竟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天風軍把他救出來時,他餓得都快虛脫了。

    淺水清那個時候做了一件很無恥的事——他讓拓拔開山打他一拳,以履行他在京遠城牢里發下的誓言。

    拓拔開山無力地揮舞著拳頭,憤怒地看著他,對方的臉上卻洋溢著得意的笑。

    那個時候,他突然明白到,淺水清之所以笑,是因為他還活著。

    然後他說︰“我跟定你了。”

    “這兩天,都是那個阿提在照顧開山吧?”淺水清突然問。

    夜鶯輕輕恩了一聲。

    淺水清說︰“多給他們些親近的機會。曾經同生共死的男女,最容易產生患難之情。拓拔開山現在無親無故,那個阿提或許能彌補他這方面的遺憾。要想讓他真正心歸佑字營,就得讓他在天風有個家。他在止水失去的,我們該替他重新打造一份。”

    淺水清這樣說,一方面是為了拓拔開山考慮,一方面也不可避免有著更加容易控制拓拔開山的心思,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夜鶯突然悠悠道︰“原來男女之間,最容易在患難之間產生感情嗎?那平日里相處,每日晨起日落,相扶相偎,朝夕相見就不能產生感情了嗎?”

    淺水清一楞,只見夜鶯痴痴地望著遠方說︰“你和雲家小姐,就是在草原上歷經患難,建立起的感情吧?在那樣的情況下,彼此依靠,彼此扶助,彼此成為對方最大依賴,也難怪會如此。可是,你不是曾經說過嗎?人類情感的產生,需要時間的積澱,為什麼在那樣短短的日子里所產生的感情,卻可以超越一切時間,成為彼此相追求的永恆呢?”

    淺水清呆呆地看著夜鶯,晨光微照下,姑娘的神情落寞,嬌好的容顏中卻微帶了一些淒楚︰“這世上有些感情,就象天空中那飄渺的雲,可仰望,而不可追尋。雲家小姐,就是那天空的雲,你是那草原上奔馳的駿馬。偶而,雲兒會落下來,輕富下那馬兒,終歸卻還是要回到屬于自己的地方。馬兒望著雲奔跑,卻最終只將自己寂寞于這天地之間。”

    她看著淺水清,就象是在訴說幽怨,傾吐不滿︰“那個時候,馬兒可知道,在那草原之上,還有一只小小的雛鶯也在渴望能降落在馬兒的背上。渴望能陪著他自由翱翔,陪著他走遍天涯海角。”

    淺水清呆住了。

    追逐的人,原來也在被追逐著嗎?

    人們放眼未來的時候,卻總是很輕易地忽略眼下。曾幾何時,那個一心要做女將軍的小姑娘,在一夕之間成了大人,滿心渴望著能得到自己鐘愛的人的青睞,卻始終得不到正眼一顧。

    她幽怨,她失落,她不服,她惆悵。直到這刻,她大著膽子傾吐心聲,訴說衷腸,就象是一只雛鶯向著天邊在鳴唱著她的愛情。

    淺水清的心中一片迷茫。

    那個時候,他的腦海中突然又浮現出一個身影。

    伴隨著清雅迷人的樂聲,不斷浮現,唱響。

    樂清音……

    夜鶯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淺水清的。

    她最早期的想法,只是單純的要做名女將軍。但是當一名真正的戰士,所要為之付出的顯然遠超出她的想象。這些日子來,淺水清直接躍過最基層的部分,教她指揮作戰的技巧,排兵布陣的道理,用兵帷幄的心得,其目的,無非是為了讓她少吃些苦。

    然而日復一日,耳鬢廝磨,教者無心,學者有意。她每天看著淺水清專注于沙場中事,只覺得天下再沒有一個男人,會比淺水清更有風采。

    他專注于工作時的神情,是最俊美的。

    那種風采深深印刻在她的心里,每次午夜夢回,展轉反側之間就會油上心頭。

    淺水清對她的關心,對她的教導,就象是一個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大哥哥,點點皆溫暖心頭。曾經被父親拋棄的感覺,那種久違的親情就象是種子在心中萌芽。

    這樣的情況下,要想讓她不喜歡上這個人,未免就實在太難了些。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麼會突然說出這些話來,但她知道,自己終于說了出來,無論淺水清做出怎樣的反應,她都不會後悔。

    她看著淺水清︰“其實……我的要求並不高。我知道你和雲家小姐情深意重,我也沒打算要拆開你們。我只是想能一直象現在這樣,每天服侍你,我也就滿足了。你要是願意給我個名分,我自然也是歡喜的。若是不願意……我也無怨言可說。”

    說到這,夜鶯幽怨的眼神盯住淺水清,卻見他全無反應。心聲吐的結果竟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軟綿綿毫不受力。心中又氣又急。倔強的性子突然上來,她大喊道︰“你要是不喜歡聽,我就不說了。”

    淺水清被這聲喊回過神來,笑道︰“為什麼不喜歡聽?我只是有些走神了。你要是想說,就繼續說。”

    夜鶯的臉漲得通紅︰“該說的都說過了,沒了。”

    淺水清險些想放聲大笑︰“既然這樣,那我們走吧,回佑字營,還有好多事沒做呢。”

    看著淺水清轉身離去,夜鶯又羞又急。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呢?

    “混蛋!”夜鶯氣得跺了跺腳,終究還是只能立刻跟上。

    路上,淺水清突然問︰“你父親有幾個妻妾?”

    “不是很多,也就一妻三妾。”夜鶯沒好氣地回答。

    “四個老婆原來還屬于不是很多的範疇啊。”淺水清失笑起來。“在我的家鄉,歷來是提倡一夫一妻的。”

    夜鶯眨著明亮的大眼楮︰“這怎麼可能?如果是那樣,你的家鄉一定會很貧弱。”

    “哦?這我到有些不明白了,為什麼會這樣認為?”

    夜鶯很認真地回答︰“自古以來,國家戰爭從無一刻有停止。不是這里打仗,就是那里打仗。歷來上戰場的都是男子,也因此極易形成男少女多之局面。若是一夫一妻,那麼多出來的那些女子如何處理?她們沒有力氣,無法從事重體力的勞動。若是沒有男人養她們,豈不是要活活餓死。再者女人若不生養,國家豈非也要陷入人口急劇減少的危機中?沒有了足夠的人口,國家憑什麼強大?豈不是要被他國一滅了之?”

    淺水清啞然,想了想才點頭道︰“你說得很對。國策因時因情而易。帝國的存在,若無這一夫多妻的制度,怕也是不行的。是我把事情想簡單了。”

    說這話的時候,淺水清的心頭怪怪的。

    他問夜鶯她父親妻妾多少的問題,本是想借此歷數一夫多妻制度給人們生活帶來的煩惱,重申夫妻之間忠貞的重要性。但沒想到夜鶯隨口就把這個問題上升到了國家政治的高度。這樣一來,他接下來的話便再說不出口。

    隱隱地有種教育夜鶯不成,反被她給教育了的想法。

    說心里話,其實他很喜歡夜鶯這姑娘。但是比起他和雲霓間的生死之戀,卻顯然還差了很大的距離。他雖然自問不是正人君子,但卻也不願輕易辜負自己的感情,本想委婉拒絕夜鶯,卻在剎那間發現,原來這個時代里,女子們所受到的思想,已經根深蒂固到一個別人根本無法輕易改變的地步。所有所謂的傳統,封建與落後的制度,其實在某個特定的時代,有著其存在的根本必要。

    就算是他淺水清,也不可能改變這種想法與制度。

    他只能被動接受。

    那一刻,他不由想到︰如果是雲霓在這里,她會接受夜鶯嗎?

    只是一瞬間,他便已經知道了答案。

    雲霓一定會接受,甚至支持。

    在這個時代的女子眼里,幫助自己的丈夫納妾,正是表達愛意的一種體現。

    這個答案令他有些氣結。

    他有些迷惑,一時間,找不到自己所需要的答案。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1
第四部 血香祭大旗 第三章 紛爭


    那個士兵們最愛去的小酒館里,一向風騷艷麗的老板娘拋著媚眼為淺水清端來了上好的一壇子酒。

    昔日的傳書人依舊在,可是那傳書的對象卻已遠在他方,人生的悲歡離合太多難以捉摸,或許惟有把握現在,才是真正有意義的事。

    可問題是……如何把握呢?

    淺水清心中有些摸不清所已。

    “秋老板,你會彈琴嗎?”淺水清問道。

    老板娘給了淺水清一個嫵媚的笑︰“我們都是俗人。這彈琴的事,是那些高雅人才能做得來的事。”

    她顯然是看見了擺放在淺水清身邊的那具古琴。

    高雅?

    淺水清吃吃笑了起來。

    原來整天待在家里什麼也不做,就是雅人,而在外面靠自己雙手辛苦勞作的就是俗人了嗎?

    世界從來好笑。

    “我也不會。”

    他隨口道。

    信手撥弄琴弦,錚錚古音從琴上流淌,若山泉流淌進人的心間。

    “假如有個算不上朋友的朋友,只是和你見過一次面,甚至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就送你一樣珍貴的東西,你說,她到底有什麼用意呢?”

    老板娘用手指將算盤珠子撥打的劈啪直響︰“那得看送什麼了。”

    “假如就是這琴呢?”

    老板娘捂著嘴笑︰“吆,那可就真是個雅人。那送琴的人,可是一番用心良苦呢。”

    “可是我和她,只有一面之緣啊。”

    老板娘立刻嘟起了嘴︰“這世上人與人的感情,哪有用見過幾次面就能決定的。那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一對男女,將來未必就一定是在一起。那偶而邂逅,相處不過短短幾天的人兒,不是也一樣可以產生生死之戀的嗎?”

    她別有深意地看著淺水清,淺水清一時無言。

    老板娘扭動著豐腰走了過來,一屁股在淺水清的身邊坐下︰“淺哥兒,你別怪我直言。我和我那口子,在這孤星城里,住了少說也有七八年了,每天呢,見慣了士兵們來來去去。也有那長的俊俏的,就和我們這的一些人家的閨女好上了。彼此,也不需要多長時間,不需要怎樣的山盟海誓,一切就那麼發生了。所以這生生死死,情情愛愛的事,也算是見得多了。那替人送信捎話的事,做過的也不少。”

    “前幾日里,淺哥兒你帶人打京遠城,回來的時候,少了不少兄弟吧。有幾個,就在我這有掛號的。哎吆那幾天有好幾家的閨女哭得那叫一個傷心啊……”老板娘左右看了看,見沒什麼人,偷偷地說︰“有個閨女肚子都大了,被她老爹給毒打了一頓,偷偷許了戶破落人家去。”

    說到這,老板娘嘆息︰“男人是女人的依靠,沒了男人,這做女人的就沒了著落。那閨女本想著打完仗,那小伙子能回來娶她。結果,卻再也回不來了。做男人的命苦,做女人也命苦啊。我有時候常常就想,這男人三妻四妾的,其實都沒啥問題。唯一的問題就是,你得活著。你活著,俺們女人才有日子過。這要是萬一不在了,以後可咋辦哦。”

    淺水清听得有些悵然。

    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在這個生死掙扎的世界里,一切的要求,就是這樣簡單嗎?

    老板娘聘聘婷婷搖曳著身姿走回了自己的帳台,最終只說了句︰“不管是哪家的閨女傾心你,要想對得起雲家的小姐,不在于你是不是只娶她一個,而先在于你是不是能活到回來娶她的那一刻。”

    淺水清听在耳中,感悟在心頭。

    他站了起來,抱起那琴向著老板娘鞠了一躬︰“謝謝你,秋姐。”

    走時他突然說︰“秋大姐,你知道嗎?其實你並不是一個俗人。反到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後,還帶著原先固有的一些思維方式,在某些方面反顯得有食古不化了。不過還好,我終于明白了這一點。”

    那老板娘听得渾渾噩噩,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淺水清卻大笑著離去。

    是啊,在一個殘酷的弱肉強食的世界里,還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的?

    倉稟實方知禮節。

    肚子都填不飽的人,又哪來的愛情可言?

    這個世界,有屬于它自己的道德法則,生存理念。每天掙扎于生與死之間,已經有太多煩惱,又何必讓感情上的事來束縛自己呢?

    既然如此,那有些事還是順其自然吧。

    他想通了這點,所有煩惱盡揮之而去……

    回到佑字營的時候,正看到雷火和沐血方虎幾個也剛從外面回來。

    人剛到,雷火那粗大的嗓子已經吼了起來︰“媽的,真是太痛快了!這一架干得過癮!淺少,我們又打跑了好幾個來找茬的不識相的臭小子。”

    淺水清隨口問︰“血風旗的人?”

    “這次是鬼風旗。”沐血回答。

    淺水清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京遠城大戰之後,暴風軍團轉戰西南,孤星城惟留三旗兵力,分別是鐵風旗,血風旗和鬼風旗。本來鬼風旗是屬于赤血鎮的。但是靈風旗的水中棠心念父親之死,一心找孤正帆報仇。南無傷懇請以鬼風旗替換靈風旗駐守孤星城。血風旗有李規在,和佑字營的關系是冰火難相融。而鬼風旗的驚風展正式轉任鐵風旗掌旗後,就再沒給過淺水清好臉色看。鬼風旗新任掌旗是驚風展力薦,南無傷破格提拔的一名原鬼風旗火字影營主火螢飛。有了這層關系,鬼風旗和佑字影的關系也是罩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于是乎,整個孤星城里,已全然成為南無傷的天下。

    前幾日,先是驚風展為了攻城塔的問題和淺水清大吵了一場。

    上次攻城,淺水清動用了近百架攻城塔。攻城塔建造不易,費資甚多。在先後多次大戰中,極少有用到上百架攻城塔同時攻城的壯觀場面出現。淺水清之所以一次性能使用這麼多攻城塔,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凌都鐵廠的捐助。因此這近百架攻城塔,到有一半是姓淺的。

    然而一戰之後,攻城塔破損有近二十架。暴風軍團離開時,又帶走了四十架攻城塔。鐵血鎮還留下了四十架。這樣一來,紛爭立刻出現。

    驚風展堅持那四十架攻城塔必須全部回收鎮部。淺水清卻認為,屬于鎮部的攻城塔已經為烈帥帶走,剩下的全是他自己的,烈帥之所以肯留下四十架,就是承認了他的所有權,因此死活不同意上交。

    驚風展堅稱攻城之損失,必須由佑字營負責,因此,淺水清最多只可留下三十架攻城塔,也就是說淺水清至少要上交十架。

    為此,淺水清據理力爭,城是為帝國打的,怎可讓佑字營負責?就算是他退一步,這批攻城塔的損什應該軍部與佑字營共同負責,各自報損十架才對。所以,剩下這四十架攻城塔依然是他自己的。

    兩方人為此爭執不休,驚風展官大一級壓死人,淺水清名聲顯赫擁強兵。兩個人誰也不怕誰,爭得是天翻地覆。最終還是南無傷出來打了圓場,要求淺水清立刻交出十架攻城塔,才算解決此事。淺水清被迫同意。

    緊接著,是血風旗與熊族武士又發生了爭端。

    這次,爭端的起因卻變成了那些守城戰中被熊族武士奪下來的京遠城的守城利器八臂連環弩了。

    淺水清堅稱︰烈狂焰曾經答應,他只要能打下京遠城,則任由他的士卒洗城三天。因此城內所有軍械皆應歸佑字營所有。那些八臂連環弩,熊族武士一人就可以使用,放在他們的手里,比放在旁人手中更能發揮出力量,因此堅決不肯上交。

    血風旗的人則叫囂︰京遠城雖下,卻是全軍之功。佑字營吃肉,血風旗也該有份喝湯。所有好處不能為淺水清一人獨享,堅決要求分潤。

    兩邊再起爭端,南無傷再打圓場。

    這一次,淺水清可不客氣了。

    他冷笑道︰要想拿八臂連環弩也可以,自己找熊族談去。他們不是我的直接屬下,只是友軍。只要他們同意,我沒意見。

    熊族武士的反應很干脆,也很直接。

    他們拿起武器,對準所有想拿軍械的戰士,一副盡管放馬過來的氣勢。只要打得贏我們,東西都是你們的。

    看著這些肌肉漢一個個凶神惡煞的模樣,李規只能打起了退堂鼓。他可沒把握以六千兵滅三千熊族武士。且內諢起,也不是他能抗得下來的。

    血風旗只能灰溜溜地敗退。

    就這樣,暴風軍團走了不過數天時間,佑字營的麻煩越來越多了起來。

    此刻,淺水清緩緩道︰“這次,又是為了什麼事?”

    “是糧草。雷火帶幾個兄弟去鎮部取後十天的糧草。沒想到鎮部督糧的護糧官說糧草當初被烈帥帶走太多,後面的還沒運過來,要我們暫時先等一等。雷火人還沒離開,就踫上了鬼風旗山字營的人來領糧。那糧官卻二話不說就發了糧。雷火當時就怒了,和那護糧官理論。結果鬼風旗的幾個小子,冷言冷語說咱們佑字營家大業大,財大氣粗,頓頓有酒有肉,自然不愁這點糧食。鎮部有糧自然要優先供應山字營。”

    “然後就打起來了?”

    “是。”雷火嗡聲嗡氣地回答。

    淺水清冷哼一聲。

    他知道,南無傷已經越來越等不及要看他的笑話,越來越等不及要置他于死地了。

    爭奪戰利品,只是一個開端。而軍糧供應,卻實實在在是掐淺水清的喉嚨。

    淺水清的確可以通過自己的富貴兵團來籌措糧食,而不用受南無傷的要挾。但問題是,富貴兵團的少爺們,什麼都可以提供,惟獨軍糧不能提供。

    軍糧,是國家控制一支軍隊最重要的資本。

    假如有一支軍隊連軍糧都不需要國家供應,則這支軍隊就已經完全屬于私人所有了。

    蒼野望可以忍受淺水清洗劫天下權貴,可以忍受他到處殺人放火,縱容士兵,但絕不會容忍佑字營有一套完整的自給自足的後勤系統。

    淺水清的少爺兵,永遠只能做為奢侈品的供應存在,而不能是必需品的供應。

    這一點,南無傷明白,淺水清也明白。

    南無傷掐他的軍食供應,說白了就是在逼淺水清。

    那一刻,淺水清的眼中放出了一點神光。

    他悠悠說道︰“南督,是迫不及待要對我動手了啊。”

    沐血沉聲回答︰“還有三天,軍糧再不撥下來的話,佑字營就得斷糧。熊族還好說,他們是雇佣兵,用那些少爺來養還說得過去。可是佑字營不同,絕不能讓那些少爺們送來一粒糧食。否則不用皇帝下令,南督就可公然殺你。現在想來,他等的或許就是這個機會。”

    那個時候,淺水清悠悠看著天,良久。

    他緩緩道︰“南督大概是以為,我現在已可以任他揉扁搓圓,再無還手之力了吧?”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1
第四部 血香祭大旗 第四章 反擊(上)


    天邊,一支鐵騎洪蕩激揚,踏碎晨曦的薄霧,擊穿黎明的靜寂,滾滾奔向城南。

    糧倉的守衛士兵老遠就看見這支鐵騎隊氣勢洶洶地沖著自己這邊過來,為首的正是那個聲望在軍中一時無兩的淺水清,嚇得腿肚子都軟了。

    他大叫︰“快去報告大人,佑字營來找咱們的麻煩了!”

    仿佛是一個被驗證了的預言,五百鐵騎在來到糧倉後立刻一線散開,將整片糧倉團團圍住。

    淺水清的聲音冰冷的足以凍殺活人︰“你們的糧官呢,叫他出來見我。”

    沒過多久,護糧官出來了。

    或許是身在肥缺的緣故,護糧官長得肥胖,一身的膘油若是刮下來,怕不也得有好幾斤。

    他見到淺水清,忙叫道︰“淺將軍怎麼會大架親來下官這里?”

    淺水清說︰“昨天,我聽我的兄弟說,糧倉的糧食有些不夠,所以我佑字營的糧草要暫緩發放。哼哼,同樣是帶兵打仗的戰士,憑什麼我佑字營就要暫緩發放,其他各營卻照樣領糧。宋糧官,你這樣做,似乎有些不失公允吧?”

    宋糧官冷笑︰“淺將軍,這你可就說錯了。這糧草給誰不給誰,也不會是我宋某說了算的。我只是小小糧官,自然不能和將軍虎威相比,不過南督的意思,我還是得聽的。如今這孤星城,上有南督坐鎮,中有三路掌旗代司各職,將軍要是有所不滿,該找驚掌旗和南督去問事,跑到這糧倉來為難我一個小小的糧官,豈不是有些欺軟怕硬的嫌疑?”

    淺水清微微一楞,他看看沐血︰“骨頭這麼硬的文官,我到是第一次見到。”

    沐血立刻低聲道︰“以前沒見過,估摸是新上任的。”

    雷火立刻接口:“上次我來時,聽到提起過相爺這兩個字,聽說是相爺的一個門客。”

    淺水清眼中殺機一現︰“難怪,掐我軍糧……這的確象是文官路數。”

    對面的宋糧官依然在冷笑,淺水清心中的殺機卻愈來愈盛。

    南山岳,這位朝中丞相,國之輔弼,終于也開始為兒子出手了嗎?他派來了一個糧官,可還又派來了其他什麼人?

    文人做事,不比武官。素來陰險狡詐。他們不擅長沙場上拼個你死我活,卻最喜歡在背後捅冷刀子。

    而一旦出手,就會逼到你往他的圈套里跳。

    衡長順失手了,雲風舞也失手了。兩度想要害死淺水清,他卻依然活得歡暢,日子過得活蹦亂跳。或許就連那位遠在京城之中的相爺都覺得,任淺水清這麼逍遙下去,對南家都是一個極大的威脅吧?

    軍糧,只是引子而已,隨之而來的,想必會是無窮無盡的後招。

    而這個宋糧官,或許就是那計劃中的執行人。

    天風軍制里,文官除了擔任武將幕僚之外,在軍中所能出任的最重要的職位,或許就是糧官了。

    “宋糧官,為什麼南督要停我佑字營糧草?”

    那宋糧官冷哼道︰“這件事,你還是去問南督的好。將軍若是無事,還請帶著自己的兵速速退去。別怪我沒提醒將軍,這沖撞糧庫重地的責任,以將軍目前的職餃,怕還擔當不起。”

    淺水清點點頭︰“好,我這就派人去問他。兄弟們,咱們先撤。今天,我就給這宋肥豬一點面子,暫時先不來拿糧,咱們後會有期。”接下來,他竟然還又嘟囔了一句︰“看那那副豬樣,我呸,也真是污了我天風軍人的威名。就憑他這肚子,就該先治他個軍容不整的罪。””

    他說出這樣的話,氣得宋糧官臉色蒼白。

    他這一生,因這體胖,曾多番遭人詬病,連出官入仕都極為困難。世人見他如此肥胖,第一個感覺總是此人必定是貪婪之輩。卻不知他這肥胖是天生的。他因這肥胖而一生都沒有官運,好不容易仗著自己腦子還算靈活,投了丞相的門路,也只是個小小門客而已。為了上位,他也可說是用盡心力,殫精竭慮了。

    當他在南府隱隱听說了關于淺水清這個人的事後,立刻覺得自己的一生的命運,就決定在這個淺水清身上。

    那斷糧之計,就是他向南山岳提出,並得其首肯的。

    無論淺水清是縱兵搶糧,還是讓他的少爺兵送糧,南無傷都可趁機治他的罪。南山岳為此給了他這個機會,特別送他去了孤星城,讓他擔任糧官,負責此事的操作。

    臨行前,宋糧官還特別央求帝國國師趙狂言為他課了一卦。

    趙狂言是天風帝國最出色的星相問卜大師,看在南山岳的面子上,還真給了他這個小人物一次機會。

    結果說他︰一生命運轉折,皆在東方,此去之後,此生衣食無憂。

    他心中大喜,知道自己這趟算是賭對了。

    沒想到第一次見淺水清,就被他開口一聲肥豬氣得渾身的肉膘都顫抖了起來。

    眼見著淺水清帶著自己的兵又瀟然離去,宋糧官看那遠方背影的眼神,也越發的狠毒凶厲。

    淺水清,你莫要太得意。這次,我定收拾得你服服帖帖,終生後悔你今日此言……

    一切,如淺水清預料的那樣往最糟糕的情況進行。

    南無傷用了一個最簡單的理由來回淺水清的質問︰現在鎮部糧草不夠,糧倉存糧僅有五千石左右,不足大軍使用十日所需。所有各營糧都需削減份額。佑字營前些日子攻打京遠城,所得甚豐。既然家底最厚,這軍糧自然也就不要計較這麼多了。反正日後軍糧押運過來後,自然會全部補還給佑字營,如今也只是一時之計。

    一時之計……按照南無傷的計劃,這所謂的一時之計,基本上是他佑字營全體餓死的一時了。

    當狗子帶著這荒唐的回答哭喪著臉轉述給淺水清時,他甚至連生氣都懶得去生氣了。

    在孤星城,如今他是四面皆敵。

    想在這般艱苦的大環境下生存下來,少生點氣,多動動腦子才是真的。

    如今他有紫心勛章護體,南無傷無法明著殺他。無數功勞榮耀的光環罩在他的頭上,連火焚京遠城一事,皇帝都是一笑而過,未做任何處理,可見聖恩隆重。

    南無傷要想殺他,第一件事就是讓皇帝不再欣賞他。

    那麼蓄養私軍這條罪名,便可以恰到好處的達到效果。

    只要讓蒼野望認為淺水清身具野心,他就是有再大的本始沒用了。

    敵人的本事越大,越是要早些除掉的。

    淺水清顯然也不能任由佑字營餓肚皮。或許南無傷更希望佑字營的戰士因此而對他不滿,直接兵變將他殺掉,也省得日後多事。

    一個連自己的士兵都照顧不好,管理不好的將軍,顯然也不會是皇帝所喜歡的。

    當然,淺水清也可以選擇縱兵劫糧,這樣一來,南無傷要殺他就更方便了。

    無論他有多少理由,多少委屈,這縱兵劫糧一事,都夠他立刻掉腦袋的。

    總之,一條小小的斷糧之計,給了淺水清三條選擇,卻條條都是死路。

    無論怎樣走,他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那個時候,淺水清突然想到,如果這一次自己又逃過了南無傷的暗算,那麼下一次,南無傷又該用什麼方法來對付自己了呢?

    每日里要研究敵人的情報,卻還要不停地和自己人勾心斗角,實在是令他有些厭倦了。

    或許,在解決此事之後,也該對南無傷做點什麼回報了。

    至少,不能讓他再這樣閑得有事沒事就騰出手來對付自己。

    “做人哪有天天挨打卻不還手的道理。”淺水清背負著手喃喃自語。


河東 發表於 2014-5-12 12:12
第四部 血香祭大旗 第五章 反擊(中)


    當天晚上。

    燦爛星空下,孤星城南一聲倉皇的大叫撕破了夜的寂靜。

    “走水了!糧倉走水了!!!”

    當當當當的警鑼聲敲響,一點紅光在糧倉中若隱若現,顯然果真有火起。

    無數戰士從睡夢中驚醒,紛紛詢問起來︰“糧庫怎麼會起火?是守糧的士兵不小心,還是有人縱火?”

    立刻有人反駁道︰“不可能是有人縱火。止水人現在惟恐我們打過來,他們哪還有那個膽子過來放火燒我們的糧倉?再說咱們外圍的那些警戒哨難道都是死人瞎子不成?”

    “廢話少說,還不快去救火!”立刻有士兵長官過來大聲訓斥。

    孤星城內各旗各營的戰士們立刻動員起來,他們匆匆穿好衣服,然後急急就向糧倉趕去。

    城中一時間燈火通明,連當地的百姓也為之驚動了,許多人紛紛從家里端來鍋盆盛水,試圖幫助官軍滅火,然而等那些戰士和百姓趕到時,卻愕然發現糧倉的火勢竟已奇跡般地熄滅,惟留一處炊煙裊裊升起,顯示著這里的確曾發生過一場火災。

    而在糧倉的周圍,赫然是一大批滿身盔甲,手持武器的戰士正在守衛著糧倉。

    正是佑字營的士兵。

    為首的,赫然是淺水清。

    他白袍素馬,高坐飛雪之上,在這月色下顯得是眨眼無比。眼看著眾人來到,先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然後才望向那紛紛趕來救火的軍士。

    神態間,帶著嘲諷與不屑。

    他猛然臉色一沉,暴怒雷吼起來,在這平地間炸起一股風雲︰

    “看看你們自己,一個個盔甲不整,穿戴不齊,都象什麼樣子?糧倉重地失火,你們竟然直到現在才來,你們可知道你們的速度有多慢!一個個就象烏龜一樣,要是等你們趕到,這糧倉早就燒光了!糧倉為我軍重地,一旦有宵小潛入縱火,則大軍將會無糧可用!還好我們發現得早,及時滅火。否則一旦火勢增大,則糧草必毀!到時候大家都沒糧食吃,我看你們拿什麼向南督交代!”

    他的厲聲斥罵,聽得眾人目瞪口呆,有膽大的士官立刻拱手問淺水清︰“下官無禮,敢問將軍,這糧倉的火,是將軍熄的嗎?”

    淺水清冷哼一聲︰“我的兵,歷來是反應最快的。警報一響,他們立刻就趕來救火。若是沒有佑字營在這,只怕大家以後的時間里,也休想再吃到糧食了。怎麼,你對此還有疑問嗎?”

    眾兵卒聽得面面相覷,淺水清,你撒謊也不遮掩一下?你手下的這幫兵,一個個穿戴的比平時還整齊,身上連點油煙氣都沒有。難道說他們是神仙,穿戴衣服的速度竟比旁人要快上十倍不成?

    洪天啟出來得到是比較快,他頗有深意地看了淺水清一眼,想不明白他究竟在搞什麼鬼,只能道︰“淺將軍練兵果然厲害。既然這樣,那大家就都回去吧。反正火已經滅了,讓糧倉的守衛士兵以後注意些就是了。”

    淺水清臉色一正︰“洪將軍此言差矣。你不覺得,這火起得有些古怪嗎?”

    洪天啟一楞,淺水清已道︰“我懷疑是有人故意縱火。止水人如今懼怕我部進攻他們,很有可能派細作潛伏入城,縱火焚糧,以斷我軍後勤供應。所以我已經命人將這里嚴加看管,務必要找到那縱火之人。為避嫌疑,其余各部士兵請暫時回避一下,等我徹底搜查過糧倉所有地方後,自會給大家一個交代。在此期間,凡有試圖入糧倉者,皆視為止水同謀,我淺某定斬不饒。”

    洪天啟微微一愕,看向淺水清,淺水清回敬過來的眼神中卻帶著一點笑意。

    他立刻明白了……

    沒過多久,驚風展來了。

    南無傷也來了。

    糧倉的警號,驚得所有人都心跳,看到糧倉無事,大家這才心安,但是在看到淺水清站在那糧倉大門前,南無傷的眼皮突然狂跳不停。

    他隱隱地覺得,這次淺水清,怕是又要度過一次危機了。

    看到南無傷那一身火雲戰袍出現在自己的視野前,不知為何,淺水清的心頭突然生起一絲悲涼。

    這個男人,若是活在自己的那個時代,想必也會是一個超卓人物吧?

    他夠隱忍,面對奪去自己未婚妻的男人,始終能保持表面的和氣。

    夠狡詐,能一再利用別人來對付自己,而不親自出手。

    夠狠毒,能利用種種手段對付敵人,也能對付自己人。

    他出身世家大族,卻全無紈褲習氣,每日操心軍務,也做得秉公持正。他在鐵血鎮,威望極高,能以一鎮之力,封鎖住三重天多年不得出關,也的確有真實本領。

    可這樣的人,偏偏就不是自己的朋友。

    他一心想置自己于死地,自己,便也只能做出反擊。

    今天,僅僅是那無數較量中的其中一次而已。

    南無傷冷冷地看著淺水清,他的心中又何嘗不是發出同樣的感慨。

    如果沒有雲霓,或許這一切,就不會是這樣的發展了。

    然後,他冷冷地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淺水清。你可知道你讓全鎮兩萬多士兵再加無數百姓都沒有一個好覺可睡。”

    淺水清抱拳回答︰“回南督,城南糧倉走水,是我佑字營及時趕到,撲滅倉火。我懷疑有人蓄意縱火,如今正在搜索之中,順便也保護糧倉不再繼續受到襲擾。”

    南無傷的臉色很難看︰“你的兵來得到是夠快的。”

    “都是南督訓練有方。”

    驚風展冷哼︰“既然這樣,找到了沒有?”

    淺水清微微一笑︰“已經找到了,不過可惜,這個人已經死了。他縱火之後,由于我部來得太快,他逃之不及,就自殺了。我們是在一處糧庫內發現他的尸體的。原來這個人,是原本守糧士兵的一員,不知何故竟被止水人買通。如今他畏罪自盡,我們也無法及時審問他,探問可還有別的細作,實在是可惜了些。”

    南無傷長吸一口涼氣︰“淺水清,既然這樣,你為何還不離去。”

    淺水清嘿嘿一笑,眼中放出一點凶光,他猛然回頭大喝道︰“來人,把宋良辰給我帶上來!”

    下一刻,那肥胖的宋糧官已經被幾名佑字營戰士押了出來,鋼刀架頸,利刃加身,嘴里還塞塊破布,惟有雙眼出懼怕與求饒的神情。

    宋良辰的臉色慘白無比。

    南無傷怒吼︰“淺水清,你干什麼?!”

    淺水清狂笑道︰“今天白天,我讓部下士兵派人去南督那里詢問糧草一事,南督回我糧倉重地,余糧僅供十日之用,不知可有此事?”

    “是又如何?”

    “是便好說了。我相信南督絕不會誑言害我,但是今天晚上,我派人四處搜索糧倉的時候,我的士兵回報我說,糧倉里可用余糧還有不少富裕,可供我兩萬大軍食用一個月。既然是這樣,那這多出來的糧食,是怎麼回事?”

    南無傷簾色變,他們終于知道淺水清想干什麼了。

    果然,淺水清仰天狂笑道︰“現在想來,如果不是這宋良辰貪污成性,中飽私囊,就是南督虛言害兵,蓄意加害我佑字營了。”

    “注意你的說話,你這是在以下犯上,淺水清!”驚風展大叫。

    “我也相信不是南督所為,既然這樣,那麼就只能是這宋良辰損國利而肥一己之私了。我抓他,敢問南督可有什麼錯嗎?”

    南無傷愕然無言。

    淺水清眼中的凶厲神光突然狂放︰“南督!我天風軍歷來軍法軍紀森嚴。今天我淺水清遍查糧倉,搜尋縱火嫌犯,無意中發現這等貪污軍糧,隱匿不報,禍害天風軍人的貪官,你說我可有處置的權利?”

    南無傷很不甘願的承認︰“是的,你有。”

    “那好,既然這樣,按我天風軍軍法,身為軍需官,凡有中飽私囊者,一律貶官去職,永不錄用。貪污數額巨大者,當斬不赦!宋良辰心地貪婪,試圖將我天風軍兩萬將士二十日軍糧一人吞並,數額巨大,罪無可恕,來人,給我把他斬了!”

    驚風展大叫︰“等一等!淺水清,你憑什麼說他中飽私囊,你為何不讓他說話自辨!”

    淺水清狂笑起來︰“城中糧倉,那可供兩萬大軍食用一個月的糧食,就是最好的證明。物證具在,哪還有他自辨的權利。我天風軍人做事,從不拖泥帶水,既然該殺,那就當立刻殺了,以儆效尤!”

    他右手伸出,做刀狀用力下斬,竟再不給南無傷和驚風展說話的機會。

    隨著他的命令下達,一名刀斧手揮起屠刀重重砍下。

    一道血泉飛瀑般流起,在這濃墨黑夜中畫出一撇鮮濃血色。

    南無傷的心也隨之一跳。

    直到臨死前,那位一心想要向上爬的宋糧官也沒能說上一句話。

    他一生工于心計,靈舌利齒,到了這前線卻連發揮的機會都沒有。

    他或者至死都不明白,官場與沙場到底有何不同。

    但他終于明白了趙狂言送他的那句箴言到底預示的是何含義……

    宋良辰死了,死得那樣干脆,那樣利落。

    南無傷震撼,驚訝,同時也迷惑于淺水清此次回應的手段為何如此激烈,如此血腥。

    淺水清用火災為借口,徹底搜查全部糧倉,這多少還說得過去,但問題是他為何非要殺宋良辰。

    不過只是略想一下,他就明白了過來。

    他在用這個倒霉蛋警告著所有試圖和南無傷站在一起對付他的人。

    我淺水清,或許暫時還對付不了南無傷,但至少還能教訓得了你們這幫下面的人。

    有哪個再敢來找我麻煩的,盡管來試試好了。

    來一個,我殺一個。

    南無傷的心中,一片涼意森森。

    那天晚上,淺水清帶著他的兵走了。

    帶著糧食走的,南無傷再沒有可扣糧的借口。

    同時,他讓士兵來向南無傷請功。

    佑字營及時阻止止水人火焚軍糧,屬于大功一件。

    按理,該給淺水清記上一筆軍功,同時鎬勞大家。

    南無傷氣得差點臉抽筋。

    于是,打擾了整個城市沒法安心睡眠的佑字營,在當晚大酒大肉吃喝愉快,他們歡笑,唱響勝利的歌曲。

    南無傷,卻徹底睡不著了。

    淺水清,我到底要如何,才能殺得了你?

    那個熱鬧的夜晚,淺水清看著佑字營的士兵歡慶勝利,他的心也有些彷徨。

    這種在血色荊棘中漫步的日子,自己到底還要走多久。

    他依然還是那個輸不起,不能輸的淺水清。

    只要一次失敗,就會萬劫不復。

    或許,該是時候改變這種狀態了。

    “夜鶯,為我備紙筆,我要寫幾封信。”他淡淡地說。

    隨著淺水清的筆尖顫動,一個即將再次席卷全國的大計劃在他的策劃下徐徐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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