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22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4
第二一九章 皇太后的地方?太上皇的地方?
        
    慈安、慈禧兩位皇太后的“撤簾大典”終於到來了。

    舉辦大典的地點的選擇,一度頗費躊躇。

    這個地點,必須滿足兩個條件。

    第一,地方要足夠的大。

    定規不入八分輔國公以上親貴、在京從五品以上官員參加典禮;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特殊的群體,品級可能尚不足從五品,但也躬逢其盛,行禮如儀,這就是“內廷行走”的翰林們即上書房、南書房、弘德殿的那班紅翰林。這班人和皇家的關係,猶如“西席”和“東翁”,東家有喜,自然是要與賀的。

    參加“撤簾大典”的人數,較之到正陽門火車站迎接皇太后鑾駕的人數,還要多接駕的官員,止於從四品;參加典禮的官員,上面說了,止於從五品。

    第二,要符合皇太后的身份。

    “三大殿”的地方足夠大,但是在外朝辦“撤簾大典”,當然不“符合皇太后的身份”,“撤簾大典”的地點,只能夠在內廷裡頭找。

    內廷之中,第一個“符合皇太后的身份”的地方,自然是慈寧宮。

    可是,慈寧宮的地方夠不夠大先不去說,關鍵是不曉得為了什麼,聖母皇太后對這個地方,有著本能的厭惡和排斥,她嘴上雖然沒有直說,但卻不止一次,有所暗示,慈安也好,關卓凡也好,對此都是心知肚明的。於是,就以“慈寧宮雖然是皇太后的地方,但到底不適宜外官出入”為理由,將之從候選名單中排除掉了。

    內廷“適宜外官出入”的,有兩個地方,一個是養心殿,一個是乾清宮。

    兩宮皇太后在養心殿“垂簾”,拿養心殿舉行“撤簾大典”,“垂簾”、“撤簾”,都在一個地方,這個……有始有終,有頭有尾,似乎不錯啊?

    可惜,養心殿的地方不夠大,不是適合舉行大型典禮的所在就算把整個院子都擺滿了,也塞不下所有的“不入八分輔國公以上親貴、在京從五品以上官員”的。

    乾清宮的地方倒是足夠大,可是,乾清宮是“天子正寢”,不能算是“皇太后的地方”。

    這也罷了,畢竟,之前,兩位皇太后亦不止一次臨御過乾清宮一次是接見“美利堅訪華代表團”,一次是為了聖母皇太后出宮別居天津為文宗顯皇帝“靜修祈福”一事宣諭在廷諸臣。

    關鍵是,之前乾清宮的“天子正寢”,只是一個虛名,“天子”並不住在那裡,空著也是空著,閒著也是閒著,遇上了真正重大的國事,並非絕對不可啟用。而兩宮皇太后兩次臨御乾清宮,都不是為了自個兒的事情一次是正經的“惇睦邦誼”;另一次雖同皇太后本人有所關連,說到底還是為了文宗顯皇帝,因此,都得算是“真正重大的國事”。

    現在,“天子”可是實打實的住在乾清宮裡了,“撤簾大典”也是不折不扣的皇太后“自個兒的事情”,如果在乾清宮舉行“撤簾大典”,一來難免“僭越”的譏評,二來,倒好像“以天下養”的太后,要辦自己的“大事”,卻連一處合適的所在也找不到,無奈之下,只好來向女兒商借地方?

    這個,未免令人若有所憾呀。

    有人腦洞清奇:不如咱們去頤和園辦“撤簾大典”?頤和園是地地道道的“皇太后的地方”,而且,地方一定足夠的大!

    可是,頤和園是兩宮皇太后“撤簾”後“頤養沖和”的地方請留意這個“後”字辦過了“撤簾大典”,兩宮皇太后才會移蹕頤和園,你拿頤和園來辦“撤簾大典”,這不是倒果為因,亂了次序嗎?

    呃,好像是的……

    那怎麼辦涅?

    最後,軒親王拍了板:“撤簾大典”的地點,選在寧壽宮皇極殿。

    不少人聽到“寧壽宮”的第一反應,都是不自禁的輕輕“啊”了一聲,再略一深想,不由連連點頭:哎,辦這個“撤簾大典”,還真是沒有比寧壽宮更加合適的地方了!

    哎你說,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軒親王就是軒親王啊!

    寧壽宮不僅僅是一座宮殿的名稱,也是一個獨立的宮殿群的名稱。

    寧壽宮位於紫禁城的東北角,是紫禁城的“城中之城”,有自己的前朝、後寢、花園,規制宏大,基本上就是一個具體而微的小紫禁城,單論面積,“後三宮”和御花園攏在一起,也沒有寧壽宮大。

    前明的時候,這一帶的屋宇,疏疏落落,不成氣候,到了本朝康熙年間,聖祖為孝養仁憲皇太后,在此修築了寧壽宮,殿台閣榭,始成規模。這是寧壽宮的肇建之始,也是把“撤簾大典”放在寧壽宮的“法理依據”因為有了仁憲皇太后的“故事”,寧壽宮就可以算是“皇太后的地方”,“符合皇太后的身份”。

    不過,終康熙一朝,寧壽宮的規制,依舊是十分有限的,真正在此大興土木,使寧壽宮前朝、後寢齊備,終於變身為一座具體而微的“小紫禁城”的,是高宗。

    高宗是把寧壽宮作為自己禪位之後的居所來經營的,其既為“太上皇正寢”,格局便仿照紫禁城,亦分前朝、後寢兩部分。

    前朝部分,九龍壁對應午門;皇極門對應太和門;寧壽門、皇極殿、寧壽宮攏在一起,對應“三大殿”。其中的皇極殿,為“太上皇正殿”就是即將舉行“撤簾大典”的所在了。

    當然,就殿閣的具體規制而言,“太上皇正殿”怎麼也不可以“僭越”作為“天子正殿”的太和殿的,因此,寧壽門的規制,比照乾清門;皇極殿的規制,比照內廷之首、“天子正寢”的乾清宮;寧壽宮的規制,則比照坤寧宮。

    大致可以這麼說,寧壽宮的“前朝”,基本是紫禁城“三大殿”和“後三宮”的一個“混合體”。

    寧壽宮後寢的面積,不輸前朝,且亦彷彿紫禁城的格局,分成東、中、西三路,其中位於西路的花園,俗稱“乾隆花園”的,佈局精妙,曲直相間,極盡巧思,較之御花園,各擅勝場,毫不遜色。

    高宗經營寧壽宮,興作不遺餘力,可是,他禪位之後,除了在寧壽宮辦過一個“千叟宴”外,一天也沒有在那兒正經住過他依舊住在養心殿。

    原因嘛,很簡單,做了太上皇的高宗,依舊把持著帝國的最高權力,養心殿以及密邇的軍機處,為帝國權力中樞,為了固權,他不能隨意的“離窩兒”。

    不過,無論如何,寧壽宮在名義上,除了是“皇太后的地方”外,也是正經的“太上皇的地方”,而兩宮皇太后的“撤簾”,和高宗的“內禪”,某種意義上,異曲同工,至少都算是“榮休”,在寧壽宮辦“撤簾大典”,真正是契合不過。

    皇極殿以及殿前廣場的地方,也足夠的大,足以把“不入八分輔國公以上親貴、在京從五品以上官員”都塞進去。

    真正是“四角俱全”啊。

    還有,在寧壽宮辦“撤簾大典”,隱隱然透著這麼一層意思:兩宮皇太后的功績,可以比擬“十全武功”的高宗。

    這是極高的稱譽,如果有人當面兒這麼吹捧,兩宮皇太后無論心裡怎麼想,明面兒上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領受的;不過,馬屁雖然不能拍在明處,但僅僅是略作暗示,已足以令人心潮澎湃了!

    皇帝將母后皇太后請到了長春宮,由她和皇夫當面向兩宮皇太后報告了在寧壽宮舉辦“撤簾大典”的決定。

    果然,聽到“寧壽宮皇極殿”六個字,慈禧的眼睛,倏然亮了起來,整張面龐,都透出一層隱隱的光芒來。

    略略沉吟,轉向慈安,“我看是可以的,姐姐,你說呢?”

    您都說“可以”了,“姐姐”還能說啥?

    不過,慈安還是有一點兒不安,“寧壽宮是高宗皇帝的……這,合適嗎?”

    “回母后皇太后,”關卓凡說道,“聖祖仁皇帝為孝養仁憲皇太后,乃有寧壽宮之肇建,而太上皇……無論本朝,還是前朝,都是特例。”

    言下之意,不管寧壽宮目下的格局,是哪位留下來的,它首先是“皇太后的地方”,其次才是“太上皇的地方”,因此,嗯,合適,合適。

    這個說法,同大多數人對寧壽宮的認知是相反的,知道寧壽宮的人,大約都曉得,寧壽宮是高宗為禪位準備的居所,很少有人曉得,寧壽宮之“肇建”,其實始自聖祖孝養嫡母。

    不過,關卓凡的說法,沒毛病啊。

    太上皇確實是“特例”,從儀制上來說,紫禁城裡一定要有專門的“皇太后的地方”,但是,不能有專門的“太上皇的地方”呀。

    慈安躊躇了一下,點了點頭,“那,好吧……”

    慈禧用極複雜的目光看著關卓凡,這個男人啊……

    接著,她的腦海中跳出了這樣一個念頭:好了,我的擺在長春宮前殿簷下的那些“儀仗”,終於可以堂而皇之的示之於群臣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4
第二二零章 不可問,不可問!
        
    同治六年,十二月二十八號,慈安、慈禧皇太后的“撤簾大典”,於紫禁城寧壽宮皇極殿正式舉行。

    對於這個典禮,幾乎所有躬逢其盛的人,都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這是因為,這個“撤簾大典”,不比登基、萬壽、元旦,真正叫“史無前例”,真正叫“空前絕後”以前沒有,以後應該也不會再有了。

    大典的一切儀節,都得算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而且,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任何一個細節,都可以拿來大大的議論一番,而且,很多年之後,依舊是可以拿來談說的。

    對於參加典禮的大多數人來說,還有一樣事情,大約也是“空前絕後”的進入內廷。

    進入紫禁城並不稀奇,內閣、內務府、軍機處都在紫禁城內,許多官員都要和這幾個衙門打交道,可是,那是“外朝”,不是“內廷”,除了親貴和少數身上有“內廷行走”差使的,一般的官員,是一輩子也沒有進入“內廷”的機會的。

    寧壽宮雖然是一個獨立的區域,可到底也算是“內廷”啊。

    對於親貴和身上有“內廷行走”差使的人來說,進出內廷,雖然不算稀奇,可是,寧壽宮卻也是第一回進來自“千叟宴”之後,歷經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四朝,寧壽宮一直沒派過什麼正經用場,因此,大夥兒就沒機會進去下一回,不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今兒的天兒,雖然半晴半陰的,比不得今上登基大典那天的碧空萬里,不過,也算過的去了,至少,沒雪沒雨,風也不算太大。

    錫慶門前,陳設“金鼓鐃歌大樂”,包括龍鼓,仗鼓,銅鼓,扁鼓,銅鈸,銅點,龍篴,平篴,雲鑼,金口角,大、小銅角,蒙古角,畫角,金鉦,拍板,紅鐙,以及管、笙,等等等等花樣。

    “金鼓鐃歌大樂”並不是皇太后的儀仗,而是“法駕鹵簿”的一部分就是說,是皇帝的儀仗。

    在“撤簾大典主會場”的入口處,陳設“金鼓鐃歌大樂”,這個道理,等同迎接聖母皇太后迴鑾的那天,在天安門前、外金水橋北陳設“儀象”,是皇帝拿自己的儀仗,為皇額娘“先導”的意思,既為“崇功報德”,亦表達了皇帝的“孺慕之心”,是本朝“以孝治天下”的體現。

    這個花樣,二十四史不載,完全出自軒親王一人之腦洞,可是,沒毛病啊,親貴重臣,翰詹科道,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人對此表示異議,反而有許多人為之津津樂道,都說,真乃“佳話一段”,足以“垂範天下,儀型後世”。

    入錫慶門,就是進入了寧壽宮的地頭,右手邊是九龍壁,左手邊是皇極門,皇極門前,陳設鳳輿、儀輿、鳳車、儀車從這裡開始,就是皇太后自己的儀仗了。

    入皇極門,御道兩旁,陳設吾仗、立瓜、臥瓜……間以五色龍鳳旗。

    寧壽門前,陳設黃直柄花傘、紅直柄瑞草傘、青黑直柄九鳳傘。

    入寧壽門,皇極殿在望,御道兩旁,陳設赤龍扇、黃龍扇、鳳扇、雉尾扇。

    丹陛之下,設赤方傘、素方傘。

    丹陛之間,設金黃素扇、紅鸞鳳扇、黃緞繡四季花傘。

    丹陛之上,即皇極殿前露台上,兩頂大大的黃曲柄九鳳傘,一左一右這是兩宮皇太后的代表。

    其後,二十頂五色九鳳傘風中獵獵。

    殿簷之下,陳設著金節、金拂塵、金香爐、金香盒、金唾壺、金盥盤、金盂、金瓶、金交椅、金杌、金方幾、金腳踏……嗯,不錯,這就是原先擺在長春宮,“除了長春宮的人,誰也看不見”,令聖母皇太后若有所憾,現在終於可以“堂而皇之的示之於群臣”的那批“儀仗”了。

    參加典禮的人,幾乎都是第一次進來寧壽宮,不過,其中有資格“內廷行走”的,都是到過乾清宮的,咦,這個皇極殿,怎麼辣麼眼熟啊?好像……跟乾清宮是一模一樣的?

    不說皇極殿本身的規制乾清宮一模一樣了都是重檐廡殿頂,都是面闊九間,就是殿前露台、丹陛的種種設置,也是一模一樣的

    相關人等都記得很清楚,乾清宮的殿前露台,一上丹陛,御道兩側,各設銅鼎爐一對;露台東南角設日晷,西南角設嘉量;露台左右兩側,各設銅龜、銅鶴一對皇極殿這兒,如法炮製,鼎爐、日晷、嘉量、銅龜、銅鶴,一樣不少,連擺放的位置,都是和乾清宮的一模一樣。

    還有,丹陛之下,左右兩側,各有六方須彌座一個,座上置重檐六角銅亭哎,這不就是乾清宮那兩座俗稱“金亭子”的“江山社稷金殿”麼?

    唯一的區別,就是皇極殿的“金亭子”,亭身每面鐫篆體“壽”字各三,乾清宮的“江山社稷亭”上沒有這個“壽”字。

    俺們也曉得皇極殿是仿乾清宮的規制的,可怎麼也沒有想到,居然仿的這麼像!這個皇極殿,根本就是乾清宮的“翻版”嘛!

    不少人都在心中嘀咕:高宗這人有意思啊,把他的“太上皇正殿”整的跟“天子正衙”一模一樣,幾乎分毫不差,想做什麼呢?

    嘿嘿,這個用心……嘿嘿!

    不可問,不可問!

    一邊兒胡思亂想,一邊兒在禮部司官和糾劾御史的監督下,殿內殿外、台上台下,分班站好,皇極殿內外,一片朝珠袍褂,翎頂輝煌。

    吉時一到,靜鞭一響,整個寧壽宮的“前朝”,雖然堆滿了人,卻是立即寂靜無聲。

    不久之後,便聽得“吃吃”的喝道之聲,由遠而近。

    嗯,這是皇帝奉兩宮皇太后的鑾駕,到了寧壽宮了。

    兩宮皇太后是同時自寢宮起駕的,她們兩位,雖然一個住東六宮,一個住西六宮,不過,鐘粹宮到寧壽宮的距離,同長春宮到寧壽宮的距離,相差並不大,加上抬輿的太監,略略調整和控制步速,結果,兩宮鑾駕同時出發,同時到達,幾乎分秒不差。

    彼時,皇帝已在皇極門外等候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4
第二二一章 輔政王獨裁
        
    關卓凡也在皇極門外等候,不過,不是為了陪皇帝,他此時的身份,是“前引大臣”。

    從寢宮到寧壽宮的這段路,慈安的“迎扈大臣”是伯王,慈禧的“迎扈大臣”是睿王,到了寧壽宮,皇帝和慈安、慈禧兩位皇太后,“三宮”鑾駕合三為一,關卓凡這個“前引大臣”正式上崗,伯王、睿王兩個“迎扈大臣”則轉為“後扈大臣”。

    兩宮皇太后降輿,皇帝上前請安,“三宮”換乘軟轎,皇帝打頭,慈安皇太后次之,慈禧皇太后再次之,重新起駕。

    “前引大臣”軒親王走在隊伍前頭,身後跟著排成兩列的御前大臣,引導著皇帝的軟轎,慈禧皇太后的軟轎後頭,是並肩而行的“後扈大臣”科爾沁親王和睿親王,隊伍入皇極門,入寧壽門,“三宮”的軟轎,一路抬進了皇極殿。

    殿內丹陛之上,御案已經撤掉,寶座則由一變二,上方懸方眼黃幔一方,皇帝奉侍兩宮皇太后升座,自己則立於黃幔之前,靠左站定。

    有兩點需要留意,一個是“御案已經撤掉”,這意味著此時此刻的兩宮皇太后,雖然“垂簾”,但並不處斷政務;一個是寶座上方懸掛的那方黃幔,亦即所謂的“簾”,款式上頭,和之前的“簾”,略有差異下緣左右各截去一角,這意味著,今日之“垂簾”,不同往日之“垂簾”事實上,“撤簾大典”之前,在法理上,兩宮皇太后就已經“撤簾”了。

    兩宮皇太后升座之後,“前引大臣”、“後扈大臣”的差使,就算告一段落,關卓凡、伯王、睿王各自歸班。

    鳴贊官唱禮,殿內殿外,群臣三跪九叩。

    禮畢,皇帝頒下第一道上諭,由協辦大學士文祥宣讀。

    這道上諭,用的是“朕奉慈安端裕康慶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頤皇太后懿旨”的名義,說的卻不是兩宮皇太后的事情,而是軒親王關卓凡的事情。

    將軒親王的功績從頭到尾鋪排了一遍之後,上諭宣敕,“軒親王錫加‘輔政’名號,稱‘輔政和碩軒親王,亦稱‘輔政王’,位居諸王之上;親王儀衛,加豹尾槍二,儀刀二,其餘儀衛、服御、儀注,一同和碩親王。”

    這只高掛了許久的靴子,終於落地了,雖然早在意料之中,殿內殿外,王公親貴,文武百官,依然深感震撼。

    震撼之中,也有意外,這就是“其餘儀衛、服御、儀注,一同和碩親王”。

    親王的儀仗稱“儀衛”,關於豹尾槍和儀刀的部分,是“豹尾槍四,儀刀四”,“加豹尾槍二,儀刀二”,就是“豹尾槍六,儀刀六”了。不過,對於軒親王來說,這是一個純粹的虛名兒,幾乎不存在任何實質意義,因為關某人出門,從來不擺什麼“親王儀衛”,他玩兒的,全是“西法練兵”的那一套。

    “其餘儀衛、服御、儀注,一同和碩親王”卻是有實質性意義的如上所述,“儀衛”並不重要,但是,“服御、儀注”,尤其是“儀注”,卻十分重要,因為,這關係到彼此見面時的禮儀安排,孰高孰低?孰尊孰卑?

    “一同和碩親王”,就是說,輔政王雖然“位居諸王之上”,但同其他的親王見面,彼此還是平禮。

    不止於親王,殿內、殿外的許多人,都暗暗的鬆了口氣。

    這是第一道上諭。

    關卓凡領旨謝恩之後,文祥開始頒讀第二道上諭還是軒親王的事兒。

    哦,現在該叫“輔政軒親王”或“輔政王”了。

    依舊是“朕奉慈安端裕康慶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頤皇太后懿旨”。

    皇帝說,遵照兩宮皇太后的指示,她在接下來相當一段時間內,主要的任務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因此,放在國事上的時間、精力,一定是有限的,因此,“欽派輔政軒親王恭代繕折”,“欽定藍筆批本”。

    殿內殿外,王公親貴,文武百官,又一次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震撼歸震撼,其實也不算太意外,輔政王原本就在“恭代繕折”,不過,之前的“恭代繕折”,是因為穆宗“見喜”,慈安皇太后心力交瘁、左支右絀,不得不暫時做此權宜之計,是極特殊情形下的極特殊安排,是暫時的;而今後的“恭代繕折”,卻是長期的哪個曉得,今上讀多久的書,才能夠“聖學精進”乃至“聖學大成”呢?

    因此,今後,“恭代繕折”就不是什麼“權宜之計”,而是真正的“制度”了。

    還有,“欽定藍筆批本”,表面上是為了區別於皇帝的“硃筆”,以示“君臣分際”,但事實上,這是對“恭代繕折”的制度、以及輔政王“恭代繕折”的權力的突出和固化。

    在這種制度下,軒親王之“輔政”,實際掌握的權力,其實過於兩宮皇太后之“垂簾”兩宮皇太后之“垂簾”,畢竟不直接掌握辦事權,而軒親王之“輔政”,即掌握決策權,亦掌握辦事權。

    有人想,從今往後,今上的“親政”,還要不要“聽政”呢?之前的“恭代繕折”,母后皇太后雖然不批摺子,但好歹還走一個“聽政”的過場,即把軒親王批過了的摺子一一掃上一眼,然後當著軍機的面兒發下去,說一句,“就這麼辦吧。”

    今後的“恭代繕折”,會不會連這個過場也取消掉呢?

    畢竟,既然“欽定藍筆批本”已經說在了前頭,則軒親王的“藍筆”,無異於皇帝的“硃筆”,也就相當於母后皇太后的那句“就這麼辦吧”已經說在前頭了!

    如是,今後的“叫起”,特別是“軍機叫起”,還有必要舉行嗎?

    呃……皇帝還有必要去養心殿嗎?

    有人甚至想,今後,今上只有親政之名,而無親政之實;軒親王雖無“攝政”之名,卻有“攝政”之實了!

    殿內殿外,除了文祥朗朗宣讀上諭,一聲咳嗽也聽不見,但是,幾乎每一個人,都心潮澎湃、浮想聯翩。

    諭旨只說了“恭代繕折”、“藍筆批本”兩條,並未涉及其餘種種具體程序和細節,只能算是一個“指導性”文件,但無論如何,這道諭旨以及之前“軒親王錫加‘輔政’名號”的諭旨頒布之後,關卓凡便在憲制層面,正式的取得了這個龐大帝國的政治獨裁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5
第二二二章 大表彰
        
    接下來是第三道諭旨,頒旨人由文祥換成了瑞常,這是因為,這道諭旨終於講到了兩宮皇太后的事兒,頒旨人的身份因之提高一級瑞常的實際地位,自然不及文祥,但他是殿閣大學士,名義上的地位,就比文祥的協辦大學士要高了。

    諭旨是皇帝的口氣,先將兩宮皇太后大捧了一輪,說她們“朝乾夕惕,夙興夜寐,握髮吐脯,備極勤勞”,“勵精圖治以綜萬幾,虛懷若谷以納輿論”,“聖德流芳,澤被四表”,“智珠在握,旋轉乾坤,戡平大亂,海宇欣悅,威揚萬國”,“七載之下,乃臻八荒昇平之治世”。

    這些說辭,似曾相識,基本上就是之前發佈“撤簾”文誥時的那一套嗑。

    接著,皇帝說,兩位皇太后的功績太大了,我甚苦於不曉得該如何“崇功報德”,方能“體天心,慰慈懷,愜民意”?然而,兩宮皇太后自個兒,卻謙虛的很,多次訓諭,說,這些功勞,不能說都是她們姐兒倆的,這麼些年,許多臣工都出了力,這個,上下同心,一塊兒使勁兒,才能有今天的局面呀!

    兩位皇太后說,這些有功的臣工,既是為國家出了力,也是幫了她們姐兒倆的忙,如今,她們姐兒倆功成身退了,於公於私,對這班人,都應該有所表示,皇帝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呀?

    是,是,是!

    於是,皇帝說,我秉承兩宮皇太后的意旨,吩咐有司,開列名單,對“咸豐十一年冬以來”的“有功臣工”進行表彰。

    這是一份好大的名單,一共分成了十張單子。

    最重要的幾位“有功臣工”,是一人一張單子,這樣的單子,一共三張。

    幾乎所有的人都以為,第一張單子,必然是輔政軒親王,然而卻不是

    瑞常念出的第一個名字,竟是恭親王奕?!

    就是說,恭親王不但一人一張單子,而且還排在了輔政軒親王的前頭!

    這是雙重的意外第一,沒有人想到恭親王會單獨佔一張單子;第二,更加沒有人會想到,他會排在輔政王的前頭。

    最感意外的那個人,是恭親王自己,他站在班中,按規矩垂首肅立,沒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不過,後頭不止一個人留意到,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恭親王渾身一顫,之後,兩個肩頭,微微的抖動了好一陣子。

    第二張名單,是輔政軒親王關卓凡這就沒啥好說的了。

    第三張名單,也很出乎大夥兒的意料僧格林沁。

    僧王對陣英法,雖然一度打得有聲有色,可是,最終還是輸了,而且,輸的全軍覆沒,連三山五園也輸了進去;之後的剿捻,一直剿不明白,一不小心,反被人家掉過頭來包了餃子,兵敗身死。

    僧格林沁的功績,無論如何,不但不能同前頭恭、軒兩位相提並論,實話實說,也比不上後頭的某些未能單獨列單的人譬如曾國藩、胡林翼、彭玉麟、左宗棠、李鴻章,那麼,他憑什麼一個人佔一張單子呢?

    後來,大夥兒想明白了,憑他的蒙古親王的身份啊“上頭”這麼做,是為了籠絡蒙古人啊。

    以上是一個人一張單子,接下來,就是一類人一張單子了。

    第四張名單,“有功親貴”。

    這張單子裡頭有一個名字,跌碎了所有人的眼鏡,出乎意料之處,過於前頭的恭王和僧王奕譞!

    “奕譞”二字念出來的時候,許多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奕譞的功勞,主要是在辛酉政變,肅順可以算是他和輔政軒親王合力拿下來的。

    可是

    呃,如果奕譞還是“親貴”,自然有資格進這張單子,問題是

    咳咳,你說,“上頭”的肚量,得大到什麼程度,才能夠把他放進這張單子裡呀?

    這個,感佩莫名,感佩莫名啊!

    第五張名單,現任及前任軍機大臣,包括寶鋆。

    寶佩蘅,嗯,略出意外。

    第六張名單,現任及前任軍機章京。

    這一張名單,也出乎許多人的意外。

    軍機章京位處中樞,作用是很重要的,但品級都不算高,被單獨拿來開列一張名單予以表彰,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還有,裡頭有一個名字也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毛英章。

    許多書友大約已經忘記了這個人,他是在安徽軍費報銷一案中出場的,角色是行賄方和受賄方的“中人”。那個時候,毛英章的本職為鴻臚寺少卿,兼職軍機章京,案發後,他被“解任聽候傳質”;結案後的處分,是“革去一切銜職,永不敘用”。

    這樣的一個人,居然也進了表彰的名單了?

    這個……不會是“有司”的疏忽吧?

    當然不是。

    第七張名單,殉難將帥及一二品大員。

    第七張名單,現任各省督撫,打頭的一位,曾國藩。

    第八張名單,下世的大學士、督撫、將帥。

    最後兩張名單比較有意思。

    一張是“客卿”,主要是海軍和船政那一大幫子英國顧問中的緊要人物,譬如,海軍總教習喬百倫、福州海軍學堂總辦海曼奇、海軍基地總監柯烈福、海軍助理總教習狄克多、“冠軍號”管帶大愛德華、“射聲號”管帶小愛德華、福州船政局總辦畢夏普。

    除此之外,還有總稅務司赫德、鐵路股會辦麥德林,等等。

    另外一張也都是洋人各國駐京使臣。

    咦,表彰這幫子洋人,是怎麼個意思啊?

    別的國家的倒也罷了,法國的那個什麼署理公使博羅內,囂張跋扈,做過什麼“惇睦邦誼”的事情嗎?為什麼也在表彰之列呢?

    這十張單子加在一起,攏共一百幾十號人,連上頭銜,一個一個念了出來,足足花了小半個時辰。

    不過,瑞常的聲音清晰、洪亮,不說殿內,就是殿外露台上的人,也都能聽得清楚。

    這份“大表彰”,可堪品味之處太多了,瑞常念出“欽此”之後,許多人還在努力的轉著念頭。

    第三道諭旨頒過,頒旨人換成了朱鳳標,開頒第四道、也是“撤簾大典”的最後一道諭旨。

    朱鳳標和瑞常都是殿閣大學士,但朱鳳標是武英殿大學士,瑞常是文淵閣大學士,朱鳳標的排名,既在瑞常之前,入閣的資歷,也比瑞常早的多,因此,再次更換頒旨人,意味著接下來的這道諭旨,又一次“升級”了。

    果然,這一道諭旨,用的是兩宮皇太后自己的口氣,是她們倆的“自況”。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5
第二二三章 新時代,大堂會
        
    這道懿旨,語氣十分特別,事後,大夥兒在私下底議論的時候,不曉得是哪個不怕忌諱,第一個說了出來,“倒像是遺誥!”

    此言一出,立即四座會心,共許為“的評”。

    “遺誥”二字,當然忌諱,是不可以擺在檯面上說的,不過,實在並非譏評,並非指這篇詔書的行文,悲切喪氣,而是指出了極重要的兩點,第一,懿旨的詞氣,對兩宮皇太后自己,有“蓋棺定論”的意味;第二,對後來者,有很深的“託付”的味道。

    懿旨是這麼開頭的:

    “予等以薄德,祗承文宗顯皇帝冊命,備位宮闈。迨穆宗毅皇帝沖年嗣統,適當寇亂未平,討伐方殷之際。時則發捻交訌,回苗俶擾,海疆多故,民生凋敝,滿目瘡痍!”

    先狀述“時代背景”,翻來覆去一個字,“難”!

    然後,請你們看看,在千難萬難之中,俺們姐兒倆是怎麼樣幹活的?又取得了什麼樣的成績?

    “予等同心撫訓,夙夜憂勞,秉承文宗顯皇帝遺謨,策勵內外臣工,暨各路統兵大臣,指授機宜,勤求治理,任賢納諫,救災恤民,遂得仰承天庥,削平大難,轉危為安。”

    接下來,“及穆宗毅皇帝既逝,今皇帝入嗣大統,予等撤簾歸政,回念七載,憂患疊經,兢業之心,無時或釋,今舉行新政,國富兵強,中興之端倪可察,治世之光景可期,予等心甚慰矣!”

    這一段,就顯出“託付”的意味了,同時亦自佔“垂簾”的身份:如果沒有俺們姐兒倆七年來的“兢業之心,無時或釋”,未必就有今日的“中興之端倪可察,治世之光景可期”吧?

    然後,話頭就轉到皇帝身上了。

    先把皇帝的資質大大誇了一輪,接著再次強調了其承嗣繼統的合法性,說“社稷得人,統緒延綿”,然後,話鋒一轉:

    “皇帝正資啟迪,輔政王及內外諸臣,尚其協力翊贊,固我邦基。皇帝尤宜孜孜典學,他日光大前謨,有厚望焉!”

    這一段,是正式的“託付”;同時,“正資啟迪”一句,清楚表明,皇帝雖然資質很好,可畢竟書讀得還少,尚不具備獨立處理國政的能力,目下,她的任務,就是“孜孜典學”,真正負責處理國政的,是“協力翊贊”的“輔政王及內外諸臣”。

    誰都聽得出來,“輔政王及內外諸臣”八個字,重點當然不是含含糊糊的“內外諸臣”,而是指名道姓的“輔政王”。

    這是借兩宮皇太后之口,再一次強調了輔政王的“恭代繕折”、“藍筆批本”的權力。

    懿旨的最後一句是“佈告天下,咸使聞知”。

    這是典型的“誥”的口氣。

    嘿嘿,還真是有點兒像“遺誥”呀。

    這道懿旨的發布,標誌著同治、洪緒兩朝,全面、徹底的完成了權力的傳承和交接。

    三天後,就是洪緒元年了。

    新時代,開始了。

    *

    “撤簾大典”結束了,但是寧壽宮的熱鬧並沒有結束。

    內廷各宮,從貴妃到普通的宮女、太監,幾乎每一個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寧壽宮。

    不是皇極殿“撤簾大典”已經結束了。

    她們翹首以待的,是兩天後除夕,在寧壽宮暢音閣舉辦的一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堂會。

    據說,“四大徽班”悉數到場,北京城但凡叫得上字號的名角兒,都要登台,輪番獻藝,上午巳初開鑼,晚上亥初歇鑼,唱足六個時辰。

    這是前所未有的創舉足足六個時辰哎!從早唱到晚哎!還有,別說這個了,單說上燈之後還不歇鑼,於兩百年深宮禁廷,就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了!

    內廷的女人,並不是沒有聽戲的機會,不過,平日裡能聽到的,基本上都是“昇平署”的昆戲,可是,這都什麼年頭了,還有幾個人愛聽昆戲的?大夥兒愛的,是皮黃啊!

    皮黃不是“昇平署”所長,要聽唱念做打俱佳的好戲,只能從傳外頭的班子進宮“內廷供奉”。

    不過,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只能偶一為之。

    原因呢,並不是外頭的戲班子不樂意辦“內廷供奉”的差這是揚名立萬的好機會,沒有人會不樂意的而是“都老爺”們最愛抓住這種事情上綱上線,左一個摺子,右一個摺子,一堆大道理扔過來,砸的你灰頭土臉的,任誰都沒趣兒。

    事實上,就是昇平署的昆戲,聽的也不算多,文宗皇帝在的時候還好文宗皇帝是個愛戲、懂戲的,傳戲的次數還是比較多的,大夥兒跟著沾光;文宗去了,傳戲的次數立馬就降了下來。

    “西邊兒”雖然也是個愛戲的,奈何這一來,旁邊兒還有個沒那麼愛戲的“東邊兒”;二來,到處在打大仗,“國用孔乏”,既要勤儉節約,又不能“耽於逸樂”,“西邊兒”自個兒呢,也要擺出副“勵精圖治”的模樣,努力抑制自己的耳目之慾,因此,大夥兒就沒有多少光好沾了。

    等到發捻都平掉了,太平日子回來了,“國用”也沒有那麼“孔乏”了,似乎可以略略“逸樂”一番了,“西邊兒”又去了天津,只剩下了“東邊兒”一個人嘿,整一年,居然一次戲都沒有傳過!

    當然,後半段穆宗皇帝出了事兒,跟著就是“國喪”,也是原因之一。

    無論如何,大夥兒的戲癮,就像“昇平署”自嘲的那樣,“都長毛了”。

    沒想到,幸福來得如此猛烈而突然“四大徽班”悉數進宮,四九城但凡排得上號的名角兒,都要登台,輪番獻藝,巳初開鑼,亥初歇鑼,唱足六個時辰!

    哇!這個爽啊!

    而且,掌燈之後還唱!燈火輝煌,粉墨啁啾,笙歌嗷嘈,溢彩流光,那是什麼光景?

    如此盛會,略一思及,內廷的女人們,就心馳神往了!

    那些個平日裡如雷貫耳的名字,什麼程長庚、楊月樓、徐小香、楊三喜、羅巧福、時小福、盧勝奎、張勝奎、陳金彩、梅巧齡、穆鳳山、孫菊仙、筱紫雲……

    都變成真人了!都能夠一睹風采了!

    這些人,在後宮妃嬪面前,雖然都要下跪磕頭,可是,對於內廷的女人們來說,拿今天的話來說,嘿嘿,可都是偶像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5
第二二四章 為了誰?她還是他?
        
    還有,對於內廷的女人們來說,寧壽宮暢音閣的大戲樓,也是一個“心嚮往之”的所在。

    紫禁城的戲樓,一共三座:

    體量最小的一座,其實就是太極殿後殿體元殿的後抱廈,唱戲的時候,對面的長春宮正殿,就是聽戲的所在了。這一座戲樓,是文宗將太極殿和長春宮打通之後修的,算是他的“私人戲樓”,傳戲的時候,大多數情形下,正經的觀眾,只有文宗一人。

    後宮妃嬪聽戲,主要在漱芳齋。

    漱芳齋緊挨著內廷的北宮牆,左手邊就是御花園,位置雖然偏僻一些,戲台卻是“專業”的,體量也比太極殿的那個戲樓大得多。

    這座戲樓,在本書中也算是出過場的,不過沒有真正派上過用場:關卓凡在江蘇巡撫任上入京陛見,以御前侍衛身份值宿宮中,兩宮皇太后賜宴,本來有“賞戲”的意思,可是彼時的關侯爺,老老實實的說自己“不懂戲、聽不來”,這個事兒,就擱下來了。

    如果“賞戲”,傳戲的地點,自然就是漱芳齋了。

    漱芳齋的戲樓雖然不算小,可是,較之暢音閣的大戲樓,就是小巫了。

    太極殿、淑芳齋的戲樓,都只有一層戲台,暢音閣大戲樓的戲台,卻是上、中、下三層,上層曰“福台”,中層曰“祿台”,下層曰“壽台”,規制宏大。

    故老相傳,這“福、祿、壽”三層戲台,都內含乾坤,大有花樣。

    “壽台”中央下設地井,井內裝有絞盤,上有蓋板,可開合,唱戲的時候,“砌末”以及生旦淨末丑們,可從地下升上檯面。

    據說,有一場“地湧金蓮”的戲,就是從台底下慢慢兒鑽出四朵大大的蓮花來,一朵蓮花上安坐菩薩一尊。

    還有,那個“湧”字,不為虛設,真的是有水的!台下地面,四角各有窨井一眼,“*****徐徐上升的時候,水也就跟著噴了出來了!

    “祿台”、“福台”,都設天井,上下貫通,井口安設轆轤,對正“壽台”的地井,“砌末”、演員可以通過天井升降,譬如,“天女散花”一齣戲,真的就有仙女從天而降,四周花瓣紛飛!

    哇!

    還有人說,軒親王替兩宮皇太后修的頤和園,裡頭也有一座大戲樓,就是照著暢音閣大戲樓修的,兩座大戲樓,一般的高矮,一般的模樣,也是三層戲台,也是各種機關。

    這麼說來,暢音閣這座大戲樓,一定是名不虛傳,一定是頂頂有意思的!要不然,想那軒親王何等眼界,又是個講究“西學”的,怎麼會照著暢音閣來依樣畫葫蘆呢?

    可不是嘛!

    這個,這個

    哎,就好像平日裡吃糠咽菜,突然有一天上了桌滿漢全席,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承受呢!

    哈哈哈!

    真的是很突然。

    這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堂會,似乎並不是籌備了很久的樣子,聖母皇太后迴鑾之前,都一直沒有這方面的消息不會是刻意封鎖消息,內務府那頭,戲班子那頭,都是一堆的大嘴巴,這種事情,絕不可能透不出信兒來的。

    事情是在輔政王去天津奉迎聖母皇太后的前一天定下來的,內務府一奉了旨,趕緊手忙腳亂的辦差,接洽“四大徽班”,置備“砌末”、行頭,打掃、修葺、粉飾暢音閣,就幾天的功夫,可謂“時間緊、任務重”,不過,一切都按時按點兒辦得妥妥帖帖的。

    而且,這一次,內務府在報銷上,格外“克己”,沒有什麼太大的花頭好長一段時間沒從軒親王那裡接過什麼體面、正經的差使了,這好不容易來了一單,如果不識相,非但今後再沒有第二單了,搞的不好,就連手頭的這一單,說不定也要砸掉了。

    至於“上頭”何以要辦這麼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堂會,宮內、宮外,有不同的說法。

    最普遍的說法是,“上頭”雖然有三位皇太后,但說到底,這場戲,還是唱給“西邊兒”一個人聽的。

    理由如下:

    第一,“西邊兒”最好這一口兒。

    第二,這也算是“崇功報德”,算是皇上和皇夫的“孝心”。

    第三,“撤簾”之後,原本“朝乾夕惕,夙興夜寐,握髮吐脯,備極勤勞”的兩宮皇太后,一下子就變得無所事事,“東邊兒”無所謂,她的性子,本來就是吃安閒茶飯的;“西邊兒”那一位,可就不同了!

    哪個不曉得,這位主子喜浮華、愛熱鬧,一閒下來,就要生事?找不到事情做,憋得狠了,就要發“被頭風”,左右的近侍,就要倒霉?

    所以,得替她想轍,好打發辰光啊!

    這個話,自然不能擺到檯面上來;甚至也不好說,這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堂會是拿來“崇功報德”的,畢竟,“國喪”過去沒有多久“喪”的那一位,可是“西邊兒”的親兒子呀!聽戲呢,畢竟屬於“逸樂”,這個點兒上,不好直接和“西邊兒”扯在一起的。

    於是,就用“過年了,一家子一塊兒熱鬧熱鬧”的名義,打個馬虎眼兒。

    除夕本就有一次“家宴”的,皇帝、三位皇太后、各宮妃嬪都要與宴,其意就是要“一家子一塊兒熱鬧熱鬧”嘛!現在,不過就是在“家宴”的上頭,加幾齣戲,這個“熱鬧”,略略大了些罷了沒毛病啊!

    對了,敬事房已經說了,除夕那天,各宮就不必自己開伙了,午膳、晚膳,都在暢音閣的閱是樓傳。

    閱是樓在大戲樓的對面,就是專門拿來看戲的所在。

    一邊兒看戲,一邊兒用膳,一邊兒享受著耳目之娛,一邊兒滿足了口腹之慾,哎喲,這是何等愜意的事情?

    這個年,可是過的快活了!

    雖說這是替西邊兒“崇功報德”,可是大夥兒都跟著沾光,你好我好,嗯,真正是……“德政”呀!

    很少有人知道包括“西邊兒”自個兒,辦這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堂會,最根本的目的,其實並不是為了最愛聽戲的她,而是為了那個最不愛聽戲的輔政軒親王關卓凡。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6
第二二五章 你可是救了我的難了!
        
    關卓凡已經為這個除夕“家宴”苦惱了相當一段日子了。

    目下,關卓凡諸多身份之中,排在第一位的,是“皇夫”;皇帝雖然是他的“正妻”,但皇帝是皇帝,不是福晉,而三綱五常之中,“君為臣綱”在“夫為妻綱”之上,因此,不論法理還是綱常,都是他從屬於皇帝,而非皇帝從屬於他他是皇帝的“眷屬”,而非皇帝是他的“眷屬”。

    他的除夕“家宴”,就是皇帝的除夕“家宴”。

    無關朝內北小街及其女主人。

    關卓凡苦惱什麼呢?

    當然不是因為他的除夕“家宴”不能擺在朝內北小街,不能和這個嫂子、那個嫂子一塊兒燭光晚餐、低斟淺笑。

    關卓凡苦惱的是敦柔。

    他的除夕“家宴”,敦柔不能與筵,是不可以想像的。

    除夕的晚飯,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頓飯,如果敦柔不能和丈夫一起吃這頓飯如果這頓飯是關卓凡一個人吃,倒也罷了,問題是他不是一個人吃,他是和另外一個女人敦柔最刻骨銘心的一個女人一起吃如是,敦柔將會受到何等強烈的刺激?

    剛剛似乎有些轉暖的夫妻關係,將立即跌回冰窟,而且,只怕再也爬不出來了。

    可是,敦柔與宴,用什麼身份、什麼名義呢?

    皇帝的除夕“家宴”,是真正的“家宴”,除了皇帝本人,與宴者皆為皇帝之妻、子皇后、妃嬪和未成年的皇子、皇女。

    成年的皇子、皇女,分府的分府,釐降的釐降,就不能與宴了。

    如果皇帝的“上頭”還有人皇太后,那麼這個“家宴”,就再加上皇太后。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人有資格吃這頓飯了。

    太上皇神馬的,是特例之中的特例,不必考慮。

    今上是女人,不過,這也沒有什麼關係,去掉“妃嬪”,把“皇后”換成“皇夫”就是了。

    問題是,唉,這個“皇夫”,除皇帝之外,還有一位“正妻”。

    而除夕的晚飯,這位“正妻”,又必須和自己的老公一塊兒吃。

    皇夫沒有分身法,因此,皇帝的“家宴”,這位“正妻”,也只好來湊一湊熱鬧了。

    於是,問題來了,就是前邊兒說的,這位“正妻”參加皇帝的“家宴”,用什麼身份、什麼名義呢?

    敦柔雖然和皇帝同侍一夫,可是,她們倆在宗法上的關係,就是堂姊妹,沒有別的了,堂妹參加堂姊的“家宴”,天底下有這個道理?

    怎樣才能把這個理兒圓過來呢?

    呃……

    好吧,先不說這個了,反正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來,先說座次如果敦柔與宴,請問,這個座次,該怎麼排?

    正常情況下,皇帝的除夕“家宴”,都擺在乾清宮,座次如下:

    丹陛之上,寶座之前,撤掉御案,換上金龍大宴桌這是皇帝的。

    金龍大宴桌左側,設皇后的宴桌,朝向略偏西南。

    丹陛之下,是妃嬪們的宴桌,左右兩排,左首第一桌為最尊,次尊為右首第一桌,再次之左首第二桌,如此類推。

    從皇帝到妃嬪,都是一人一桌。

    未成年的皇子、皇女,原則上和生母同桌。

    也有雖未成年、但身量已長的皇子,自個兒一桌的,但一定是挨著生母的。

    如果皇帝“上頭”還有人皇太后,那麼,皇帝的除夕“家宴”就以奉侍皇太后為主了。

    地點從乾清宮換到慈寧宮,“上頭”居中的,是皇太后的宴桌,皇帝的宴桌,設在左側,平行於皇太后的宴桌;皇后的宴桌,設在右側,朝向略偏東南。

    “下頭”,妃嬪和未成年皇子、皇女的宴桌如上所述。

    以上為“正常的情況下”。

    “情況”不“正常”呢?

    第一,皇帝是女人。

    第二,她有一個老公。

    第三,呃,先不說這位老公還另有一個老婆了,就說皇帝的“上頭”吧可不止一位皇太后,整整三位呢!

    不是一般的不正常,簡直是……千古第一不正常啊。

    三位皇太后一字排開,左側是皇帝的位子其實就等於“四宮”一字排開啦。

    皇后換成了皇夫,但是皇夫不能坐皇后的位子。

    皇后於皇帝,是“敵體”,可以“並坐”,因此,皇后和皇帝的宴桌,基本是平行的,只是皇后的宴桌,略略側偏,以示上下之別。

    皇夫於皇帝,可不是“敵體”,皇帝是君,皇夫是臣,彼此是正經的君臣關係,因此,皇夫得到“下頭”去,坐妃嬪的位子就是左首第一個位子啦。

    問題是,皇帝再沒有其餘的“妃嬪”了,皇帝和皇夫,也還沒有生育,於是,整個“下頭”,就是皇夫一個人了。

    前面說過,有人以為,內廷除夕家宴,“皇帝、三位皇太后、各宮妃嬪都要與宴”這是不對的,目下的“各宮妃嬪”,不是皇帝本人的妃嬪,是“前朝妃嬪”、“皇考妃嬪”,在體制上,沒有個“前朝妃嬪”、“皇考妃嬪”和本朝皇帝同席的道理哪怕皇帝是女人。

    好了,既如此,讓咱們來想像一下,偌大一個慈寧宮,“四宮”在“上頭”一字排開,氣勢恢宏;“下頭”就皇夫孤零零的一個人,這個畫面,嘿嘿,是不是很帶感呢?

    真正是要多彆扭,有多彆扭!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這頓飯吃著,與宴的五位,非但味同嚼蠟,更加會如坐針氈吧?

    這還是在敦柔沒有與宴的情況下。

    如果敦柔與宴姑且不理她是以什麼身份、什麼名義與宴的她的宴桌,無非擺在兩個地方,一個是擺在關卓凡的對面,即右首第一桌;一個是和關卓凡同排,擺在他的旁邊,即左首第二桌。

    這兩種擺法,敦柔有沒有意見,咱們不曉得,可是,“上頭”的皇帝,就一定是有意見的!

    皇帝在“上頭”看了過去,不論敦柔的宴桌擺在關卓凡的對面還是擺在關卓凡的旁邊,他們兩個,都是“一對兒”好,我在“上頭”孤家寡人一個,你們倆在“下頭”倒湊成了“一對兒”?

    憑什麼呀!

    如是,受到“何等強烈的刺激”的,大約就不是敦柔,而是皇帝了。

    唉,怎麼辦呢?

    關卓凡前前後後,想了四、五個方案,但都被他自己一一推翻了,苦惱之下,甚至一度冒出這樣子的念頭,“算了!不辦這個勞什子除夕‘家宴’了!”

    可是,他也曉得,不辦,當然是不行的。

    只好集思廣益。

    內廷除夕家宴,按例歸內務府承辦,作為內務府總管大臣的寶鋆,也參加了會議。

    最後,還就是寶鋆出的主意比較靠譜些。

    “王爺,”寶鋆說道,“同治朝之前,皇上、皇后、各宮妃嬪,平日裡傳膳,都是各傳各的,只有幾個重大的節日,才有可能在一塊兒進膳,內廷除夕家宴之所以重要,取其‘團圓’二字而已。”

    微微一頓,“不過,今上踐祚,不存在平日裡各宮各自傳膳的問題了,因此,我以為,內廷除夕家宴,也就不必在‘團圓’二字上做太多的文章只要換一個思路,事情就好辦的了。”

    “哦?”關卓凡眼睛微微一亮,“佩蘅,請道其詳!”

    “如今‘上頭’有三位皇太后,”寶鋆說道,“如果說做文章,就該在‘慈幃承歡’四字上做文章內廷除夕家宴,該想法子叫三位‘皇太后’高興啊!如果把勁兒往‘慈幃承歡’四字上使,請王爺想一想,何人承歡?又以何承歡?”

    “何人承歡?”關卓凡心中一動,“你是說……女兒?”

    “著啊!”寶鋆說道,“穆宗毅皇帝去了,三位皇太后,不就兩個女兒?一位今上,一位敦柔公主?敦柔公主進宮與宴,是女兒替皇額娘祝嘏,天經地義!如此一來,身份、名義不就都有了?”

    “啊……”

    “至於以何承歡”

    略略一頓,寶鋆繼續說道,“無非‘投其所好’四字而已!請王爺想一想,三位皇太后,平日裡喜愛些什麼?”

    慈安、慈麗二位,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慈禧嘛,她的愛好,可是人盡皆知的。

    “你是說……傳戲?”

    “不錯!”寶鋆說道,“如是,也就沒有什麼座次的問題了看戲都得對著戲台吧?看戲的人,只有左右之分,沒有‘上頭’、‘下頭’的分別,到時候,三位皇太后居中,兩個女兒,一左一右,皇上左,敦柔公主右,不就成了?也不耽誤用膳邊兒聽戲,一邊兒用膳嘛!”

    關卓凡不由輕輕一拍大腿,“好!”

    然後,略略遲疑了一下,問道:

    “那……我呢?”

    與會的幾個人都笑了。

    “王爺是女婿,”曹毓瑛含笑說道,“只好委屈些,另尋一間屋子聽戲了。”

    許庚身說的直白些,“是啊,既然不在一間屋子裡,王爺這兒,也就根本沒有什麼‘座次’的煩惱了!”

    “是!”文祥也微笑著說道,“只要王爺到了場,在不在一間屋子裡,都算是‘與宴’;還有,王爺若不愛聽戲,隨便走動走動,也方便的很只要歇鑼之前,回來打個花胡哨就是了。”

    仔細一想,果然如此!

    關卓凡連連點頭,“好,好!”

    “還有,”寶鋆說道,“既然今年內廷除夕家宴,以笙歌粉墨‘娛親’為主,不是以往的饗宴格局,則各宮的妃嬪,也就都可以捎帶上了不必拘泥於她們是前朝的妃嬪,反正,除夕當天,她們本來也要過來替三位皇太后請安的。”

    頓了頓,“再者說了,聽戲的人多些,場子熱鬧些,三位皇太后一定更加高興些更像個過年的樣子嘛!”

    郭嵩燾說道,“對,這才是‘慈幃承歡’之義!”

    “筠仙說的是,”寶鋆說道,“還有,聽戲的人愈多,饗宴的格局就愈模糊,則皇上、王爺、敦柔公主三位座次的事兒,就愈發的不顯眼了。”

    “嗯,有道理……”

    沉吟了一下,關卓凡說道,“只是……除夕傳戲,這個……合適嗎?”

    “既有‘娛親’這個大題目,”文祥說道,“就沒有什麼不合適的,當年,為了討孝和皇太后的高興,宣宗成皇帝還親自粉墨登場呢!”

    這是真事兒。

    孝和皇太后不是宣宗的生母,但宣宗侍孝和皇太后至孝。孝和皇太后六十大壽,素性節儉的宣宗大肆鋪陳,除了各種規模盛大的慶典和筵席外,還在慈寧宮傳戲,時年已五十四歲的宣宗,居然穿戴上了“行頭”,登台演唱“二十四孝”之“老萊娛親”一戲。

    宣宗的模樣,很有幾分道學氣,舉手投足既十分笨拙,唱腔更加是五音不全,太后被逗得前仰後合。

    與會眾人,文祥是最方正的一個,連他也說“沒有什麼不合適的”,那就是真的“沒有什麼不合適的”了。

    “是!”寶鋆說道,“其實,往常的內廷除夕家宴,也要傳昇平署唱‘應承戲’的,只是那種戲目,沒人愛看,王爺如果想真正‘承歡’,而不是敷衍‘應承’,那就得傳外頭的班子了。”

    “啊……對,”關卓凡說道,“我是不懂戲的,不過……理應如此。”

    類似的話,慈禧、敦柔都跟他說過,確實是這麼回事兒。

    略略沉吟了一下,關卓凡用決斷的口氣說道:“既然要熱鬧,就索性熱鬧的大一些將四九城排的上字號的名角兒都傳了來!呃……這裡頭,也有一番‘崇功報德’的意思嘛!不過,眼見沒剩下幾天了,佩蘅,如果大辦辦得到嗎?”

    “辦得到的。”

    頓了一頓,寶鋆用肯定的語氣補充道,“王爺儘管放心,內務府那班人,別的本事沒有,這個本事,還是有的。”

    “好!”

    “只是如果大辦,”寶鋆說道,“漱芳齋的地方就顯得有些窄了,換到寧壽宮的暢音閣如何?地方既大,‘撤簾大典’也在寧壽宮辦,這個,一路熱鬧下來,‘崇功報德’的意味,也更加的濃重些。”

    關卓凡又說了一聲“好!”然後微微舒了一口氣,含著笑,拱了拱手,“佩蘅,一切拜託!這一回,你真正是救了我的難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6
第二二六章 RB的情形……不好
        
    年二十九,四九城的年味,已經濃的化不開了;北京城的各個衙門,也早就封了印,不過,這個帝國最有權勢的一個人,卻沒有休息的福分。

    朝內北小街,輔政軒親王府。

    晚膳之後,關卓凡在書房接見了回國述職的駐日公使徐四霖。

    徐四霖是近中午的時候抵埠天津的,下了船,換乘最近的一班火車,下午申正一刻左右到達北京。一出了正陽門火車站,就往紫禁城趕,終於趕在宮門下鑰之前,在宮門前遞了請安摺子,然後,立即驅車朝內北小街輔政王府投貼。

    約好了述職的時辰,徐四霖回到北京的家,換下行裝,清洗旅塵,再胡亂吃了點兒東西,大致填飽了肚子,然後恭肅衣冠,再次前往朝內北小街。

    本來,作為輔政親王的關卓凡,平日裡再怎麼日理萬機,年終歲尾,也該透透氣兒了;而作為駐外公使的徐四霖,歲尾年頭,和駐在國的皇室、政府,以及各型各色的巨賈達人,也有許多必要的酬酢往還,徐四霖在這個點兒上回國述職,說明:他要向輔政王匯報的事情,不但重要,而且緊迫,不適合放到年後才說。

    輔政王十分謙和,站著受了徐公使的“國禮”,然後兩人分賓主落座。

    上茶的侍女退出去之後,徐四霖笑著說道:“王爺,北京城是愈來愈繁華,愈來愈熱鬧了!我每一次回國,都覺得比上一次回國,要來的更加繁華些、更加熱鬧些!”

    “是嗎?”關卓凡一笑,“我見天兒的呆在北京,反倒沒有怎麼留意呢。”

    “那是王爺‘身在此山中’!”徐四霖說道,“我不同我是從日本回的國。雖然我這個駐日公使,大多數的時候,都呆在江戶、京都全日本最繁庶的兩個地方,可是,一回到北京,還是覺得像從鄉下進了城!”

    關卓凡哈哈一笑。

    “王爺,”徐四霖的語氣中,夾雜著不加掩飾的興奮,“我看,這個盛世,真正是要來了!”

    “盛世?”

    “是啊!”徐四霖說道,“這個話,就連家裡的小妾也會說了!我一回到家,她就跟我說,明兒個是大年三十,聽說宮裡頭要辦一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堂會,說是‘四大徽班’悉數進宮‘內廷供奉’,四九城但凡排得上號的名角兒,都要登台獻藝,巳初開鑼,亥初歇鑼,唱足六個時辰!”

    微微一頓,“”她豔羨的不得了,說,這樣子的堂會,擱在她身上,能聽上一次,這輩子就不算白活了!又說,這樣子的堂會,以前哪裡去想?可不是太平盛世才能有的事情嗎?”

    徐四霖正經的家是在上海,做了駐日公使之後,北京這頭兒,不能不也安上一個家,家裡頭的女主人,是一個在這邊兒娶的姨太太。

    “國家的整個勢頭,”關卓凡平靜的說道,“確實是在往上走的,不過,距離‘太平盛世’,還有好長一段路呢!老百姓怎麼說,是老百姓的事兒,咱們自個兒,子綏,這個‘心水’,可得清清楚楚的任重而道遠啊!”

    徐四霖趕忙欠一欠身,肅然說道:“是!謹遵王爺的教誨!四霖一時一刻,也不敢懈怠的!”

    頓了一頓,“不過,國勢蒸蒸日上,老百姓是感覺的到的他們的日子,過的愈來愈好了嘛!再有,依我的管見,這一類的‘除夕堂會’,宮裡也好,宮外也好,只要財力允許,不妨多辦幾個,於民心士氣,是大有助益的。”

    關卓凡心中一動,腦海中冒出幾個字來,“春節聯歡晚會”。

    他點了點頭,“也是。”

    “我那個小妾,”徐四霖說道,“原本以為,明兒個我進宮,這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堂會,必能躬逢其盛,豔羨的不得了,我說,戲是在寧壽宮暢音閣唱的,那是內廷,我們是在外朝,不相干的,她立馬唉聲嘆氣,替我可惜,我說,我與會的,是皇上賜外藩及蒙古王公來朝的筵宴大禮,那也是極一時之盛啊!”

    這個“賜外藩及蒙古王公來朝的筵宴大禮”,確實算得上“極一時之盛”。

    筵宴在保和殿舉行,不過,從南邊的中和殿開始,就盛陳“大樂”:中和殿北簷下左右,陳丹陛大樂、丹陛清樂;保和殿前簷下,陳中和韶樂、中和清樂。南北呼應,鐘樂齊鳴,十分氣派。

    殿外東隅,有笳吹、隊舞、雜技、百戲,熱鬧非凡。

    殿南的場地正中,張立黃色帳幕,內設反坫就是土築的檯子,上面擺滿尊、爵之類的貴重器皿。

    殿內,寶座前設御筵,寶座左右陛下就是台階下邊,設後扈大臣、牽引大臣、領侍衛內大臣和註記官席;然後就是筵宴的客人外藩王公以及陪筵的文武大員們的席位。

    殿內的席位擺得滿滿的,出了殿門,殿前的丹陛上也設席,客人是台吉們,陪筵的是侍衛們,按品級排序。

    殿東簷下是理藩院堂官席。

    場子中央的那個大黃帳篷兩邊,左邊設所謂“帶慶隆舞大臣”席即“筵宴大禮”名義上的總製片、總導演;右邊是內務府大臣席。

    午刻,皇帝御殿,“筵宴大禮”正式開始,流程如下燕禮、奏樂、進茶、進爵、行酒、進饌、樂舞、雜技、百戲。

    流程很長,宴畢,謝恩,各回各家,大約是申正下午四點鐘左右的事兒了。

    因為皇帝和關卓凡要參加這個“筵宴大禮”,所以,雖然暢音閣的戲巳初就開鑼了,可是,在白天的大多數時間裡,這個“天子第一號”的大堂會,非但不干外官的事兒,其實也不干皇帝兩公婆的事兒得等這個“筵宴大禮”結束了,兩公婆才能去趕下一個場子。

    在此之前,暢音閣再怎麼熱鬧,也只是內廷的女人們的事兒。

    “對了,”關卓凡微笑說道,“說起這個‘筵宴大禮’,你是第一次參加,我要提一提你整個典禮,基本上就是‘行禮如儀’,根本不能真吃什麼東西,所以,出門之前,務必先吃一點東西打打底兒。”

    微微一頓,“我第一回參加這個典禮那還是同治三年的事兒,沒有經驗,回家的路上,一直聽著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

    徐四霖一愣,隨即“哈哈”一笑,趕緊又欠了欠身,“是!多謝王爺提點!”

    “好啦,”關卓凡說道,“說說日本的情形吧。”

    徐四霖先答了一聲“是”,然後,臉上的笑容隱去了。

    “日本的情形……不好。”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6
第二二七章 乾柴烈火
        
    關卓凡目光微微一跳,不過語氣十分平靜:“你說。”

    “長州藩的亂子,”徐四霖說道,“是同治四年的時候,王爺替日本敉平的,當時,幕府上下,興高采烈,皆以為他的‘天下’,自此大定,從今往後,可以高枕無憂了”

    頓了一頓,“我履新日本的時候,王爺訓誡我,說幕府只是暫時渡過了難關,按下葫蘆浮起瓢,第一個火頭暫時熄滅了,第二個火頭很快就會燒起來,要我一切留意。”

    再頓一頓,“實話實說,那個時候,王爺這番話的份量,我還不算真真正正的掂量明白了,可是,兩年下來,一切皆如王爺所料!王爺……真正是洞鑑萬里!”

    “同治五年日本那邊兒,就是交泰元年了上半年的情形,還算過得去,從下半年開始,狀況就出來了。”

    “生絲、茶葉、棉花的價格,愈走愈高,終於到了普通人難以承受的地步這幾樣都用於‘銷洋莊’,出口的多了,留在國內的少了,供不應求,價錢就上去了。”

    “生絲也罷了,老百姓反正用不著;茶葉呢,雖然大夥兒都喝,不過,少喝一點,倒也死不了人,也罷了;可是,棉花的價錢上去了,就受不了了!但凡是個人,就得穿衣服啊!”

    “這都罷了,最要命的是,這個價格的上漲,好像傳染病過病氣似的,一樣漲,樣樣漲,最後,連根本不用於出口的米、面,也漲了起來!這可就要命了!”

    “城裡頭,小作坊、小手藝人,破產的愈來愈多;城外頭,農民的日子,更加是過不下去了!”

    說到這兒,徐四霖看了看關卓凡,躊躇了一下,繼續說道:“有人說,米珠薪桂,追根溯源,都在‘二次長州征伐’……”

    又躊躇了一下,打住了,想著下頭的話,該怎麼措辭?

    “子綏,”關卓凡說道,“有什麼說什麼你現在是在述職。再者說了,這兒是我的私邸。”

    徐四霖一凜,“是!”

    “述職”的意思,是說作為駐外公使,必須將駐在國的情形,全面、客觀的向掌國者匯報,無所遺留,無所隱晦;“私邸”的意思是,縱有什麼忌諱的、不適於擺在檯面上的話,亦不必顧忌。

    “有些人認為,”徐四霖說道,“‘二次長州征伐’,請了中國人和美國人來幫著打仗,不過,人家只出人不出錢,仗打贏了,兵費得還給人家。孰料,中、美兩國,獅子大開口,這個賬,怎麼還也還不清爽生絲、茶葉、棉花,都拿去‘銷洋莊’,不就是為了賺回銀元來,還中國人、美國人的賬嗎?”

    頓了頓,“還有,日本的海關,全被中國人和美國人把持了,收了‘洋稅’,自然先拿去還他們的賬,這個錢,什麼時候才花的到日本人自個兒的頭上?這個日子,還怎麼過?”

    說到這兒,笑了一笑,“肯說‘還賬’,還算是好聽的了,有的人說,按照之前簽的協議,收了‘洋稅’,中國、美國、日本三家,是‘三一三十一’,三分之二還賬之外,日本自個兒,好歹能落下三分之一,可是,真正收了‘洋稅’,中國、美國,是‘二一添作五’,一個子兒都不給日本留的!”

    “哦?還有這個說法?”

    “是!而且,流傳甚廣!”

    頓了頓,徐四霖繼續說道:“幕府也分辨不來兵費確實要賠還給咱們,咱們的兵費,又確實不低,別的不說,就說士兵的薪餉,一個軒軍士兵,頂的上六、七個日本的‘幕兵’!美國人那邊兒,情形也差不多。”

    “所以,一般的日本人,自然就覺得,中、美兩家,坐地起價,‘獅子大開口’什麼的了。”

    “嗯,”關卓凡微微一笑,“也是看來,咱們也不算十足冤枉呢。”

    徐四霖也是一笑,“至於‘三一三十一’、‘二一添作五’什麼的,總不能把條約、協議什麼的,直接貼出來給老百姓看?再說,即便真貼出來了,也沒有用謠言講的是咱們強凶霸道,不肯照原先說好的‘分賬’嘛!”

    “如此說來,”關卓凡說道,“這個謠言,大約是有心人故意造作出來的了?”

    “十有八九!”徐四霖說道,“可是,道路流傳,無從稽考,就是‘新選組’那班人,亦無奈其何。

    說到這兒,嗓子略覺干癢,端起幾上的茶碗,喝了一小口茶,放下茶碗,繼續說了下去:

    “‘二次長州征伐’,除了要賠還中、美的兵費之外,日本人自己的兵費,數目也很不小!”

    “中、美的兵費,主要用進、出口的利、稅來還;填他們自個兒的那一塊兒的窟窿,就只好增加賦稅了幕府如是,其餘參戰各藩亦如是。”

    “如此一來,雪上加霜,老百姓的日子就更加難過了!”

    “除此之外,還另有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

    “日本國內,一向銀貴金賤,泰西各國,卻是倒轉了過來,銀賤金貴,於是,洋商便拿本國的白銀,大肆套購日本的黃金,日本各藩藩庫的黃金,愈來愈少,沒有法子,各藩只好走這兩條路了一是降低新鑄金幣的含金量,二是濫發‘藩札’跟咱們之前的‘寶鈔’差不多。”

    “這麼折騰下來,錢,自然是更加的不值錢了!”

    “嗯,”關卓凡點了點頭,“凡此種種,拿洋人的話說,日本目下的情形,就是極嚴重的‘通貨膨脹’了。”

    “inlation”表述為“通貨膨脹”,徐四霖還是第一次聽到,他愣了一愣,仔細想了一想,歡然說道:

    “‘通貨膨脹’王爺這個形容,真正叫入木三分!”

    頓了頓,“日本人的日子,本來就難過,再背上如此嚴重的‘通貨膨脹’,真正不堪重負!於是,鋌而走險的人,愈來愈多打同治五年、即交泰元年年底開始,大大小小的暴動,就多起來了!”

    “其中規模較大的,日本人稱之為‘一揆’”

    “隱歧國的原田郡、安藝國的佐伯郡、贊歧國的多度郡、大和國的宇陀郡,這幾個地方,‘一揆’規模最大,其中安藝國佐伯郡的‘一揆’,暴民數目最多,超過五千餘人。”

    “這是鄉下;城裡頭,大阪、兵庫,也先後發生了暴動。”

    “即便江戶、京都,亦未能倖免。”

    “江戶、京都的亂子,都是今年下半年的事情,且出奇的相像開始的時候,都是城裡的老百姓,聚集起來,要求‘平抑物價、救濟窮民’,其中,江戶的老百姓,走去江戶內城請願;京都的老百姓,走去二條城請願。”

    江戶內城,是幕府在江戶的“皇城”;二條城,又名二條御所,是幕府設在京都的行轅。

    “之後的事情,”徐四霖繼續說道,“亦如出一轍請願的隊伍,走到一半,就給攔住了,兩下里吵著吵著就動起手來,然後就亂了,打砸搶燒,一發不可收拾,江戶也好,京都也罷,由南到北,由東到西,小半個城,一塌糊塗。”

    關卓凡沉聲說道:“乾柴烈火啊。”

    “王爺所說極是!‘乾柴烈火’就是這四個字!”

    “幕府那頭……怎麼說呢?”

    “幕府自然是焦頭爛額,”徐四霖說道,“不過,我跟德川慶喜見面,發覺他其實並不是十分的緊張。”

    “嗯?”

    “德川慶喜總是覺得,”徐四霖說道,“起來鬧事兒的,不過就幾個泥腿子,成不了什麼大氣候,什麼‘一揆’、‘二揆’,並不是多麼新鮮的事情,並不是‘二次長州征伐’之後才有的以前也是有過的,也沒見能拿幕府怎麼樣啊?”

    關卓凡淡淡一笑,“嗯,他是沒有見過咱們的發捻之亂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7
第二二八章 虎兕出柙
        
    很巧,徐四霖也在轉著“洪楊、捻”的念頭,不過,拿“洪楊、捻”比附日本的話,若由他來說,未免略嫌忌諱——這豈非說,嗯,捻之亂是怎麼生出來的?哦,原來和日本一樣,都是因為老百姓的日子過不下去了,被逼上梁山了呀!

    這種話,出於輔政軒親王之口,就百無禁忌了。

    “王爺明鑑!”徐四霖說道,“日本目下的局面,真有點兒遍地干柴的意思,如果有人人點起火頭,未必不會蔓延了開去,終成燎原之勢!”

    頓了頓,“可是,幕府那班人,德川慶喜以下,包括小栗忠順,都以為真正能夠威脅他們的,只有長州高杉晉作那一類人,長藩既已覆滅,餘者何足道哉?”

    “頭腦清醒的,也不是沒有,譬如,勝海舟就不止一次對德川慶喜進言,說民怨沸騰,來日大難,不能不早做預備,可是,人微言輕,不起什麼作用。”

    勝海舟是開在幕府裡的一朵奇葩,他不但是幕府內部、也是全日本範圍內,最早認識到“幕藩體制”終將無以為繼的第一人。

    此人並沒有走上倒幕的道路,卻總是在有意無意地挖幕府的牆角。譬如,他辦的神戶軍艦操練所和海軍塾——兩者是“一套班子,兩塊牌子”的關係,畢業的學生,幾乎都走上了倒幕的道路,其中最著名者,就是被關卓凡殺掉的阪本龍馬。

    用現在的話來說,勝海舟是“幕藩體制”中最大的一個“公知”。

    “真正用事的人——”徐四霖輕輕一聲冷笑,“如幕府老中座板倉勝靜之流,總愛說,‘不過就幾個泥腿子嘛,能翻起什麼大浪來?我等何必做杞人之憂?’”

    老中直屬將軍,為幕府最高銜職,大致相當於軍機大臣的角色,老中座,大致可以比附軍機領班,不過,和軍機領班不同的是,老中座的地位雖然最高,實權卻不一定是最大的,目下,幕府的幾位老中,最得德川慶喜信用的,是前邊兒提到的小栗忠順。

    “泥腿子能不能翻起什麼大浪來,”關卓凡微微一笑,“且不去說它,不過,長藩雖已覆滅,高杉晉作一類人,不見得就死絕了吧?”

    “正是!”徐四霖說道,“這一類人,各藩其實都有,只是人數多寡、勢力強弱有別罷了!”

    頓了頓,“‘二次長州征伐’之前,‘尊王派’的勢力,長州藩為第一,薩摩藩次之;‘二次長州征伐’之後,長藩覆滅,幕府大舉搜捕亂黨,各藩的‘尊王派’,在本藩立不住腳,都往薩摩藩跑,目下,薩摩藩已經已經成了‘這一類人’的大本營了!”

    “哦……”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薩摩藩……有什麼不安分的地方嗎?”

    “王爺明鑑,”徐四霖說道,“薩摩藩何時真正安分過?‘乾門之變’中,薩摩藩和倒幕派做成一氣;‘宮之焚’中,若沒有薩摩藩的裡應外合,倒幕派又何能挾持明治天皇一行出……呃,出狩?”

    險些說出“出逃”二字。

    當年,軒軍渡海征日,進佔長州山口城之後,按兵不動,薩摩藩便以為中國人不會介入日本的皇權之爭,乃和倒幕派聯起手來,逼迫幕府,讓出京都皇宮乾門的守衛權,是為“乾門之變”。

    之後,軒軍“東進支隊”向京都挺近,倒幕派和薩摩藩慌了手腳,乃定下一計,偷偷點起一把火,燒燬皇宮,趁亂挾持明治天皇一家出逃,是為“宮之焚”。

    “‘若狹灣事件’,”徐四霖繼續說道,“高杉晉作等長逆餘孽,喪心病狂,自爆而沉,一同葬身魚腹的,還有薩藩藩士松方正義——則薩藩非但和倒幕派沆瀣一氣,亦一早就和長逆勾連在一起了!”

    倒幕派“奉”明治天皇“出狩”至越前藩小濱灣,和已經等在那兒的高杉晉作等人會和,然後揚帆北航——目的地是蝦夷,即北海道。

    船隊行至若狹灣,被中美聯合艦隊攔住了。

    所謂“自爆而沉”,當然不是事實,這是中、美和幕府的遮飾之辭——日本人的船隊是被中美聯合艦隊擊沉的;所謂“喪心病狂”,是說船上還有明治天皇一大家子,你拉天皇陛下一塊兒“自沉”,哼,不是“喪心病狂”是什麼?

    “眼看著薩藩招降納叛,”徐四霖說道,“幕府卻無可奈何,幕府的手,始終伸不進薩摩藩去,就是新選組,也不敢在薩摩藩帶出幌子來,整個日本,薩摩藩算是幕府唯一勢力不及之地了。”

    頓了一頓,“時至今日,‘這一類人’已經大致在薩摩藩緩過勁兒來了;幕府這頭,若真的**,燒了起來,‘這一類人’一定虎兕出柙,趁風縱火!”

    “嗯,”關卓凡慢吞吞的說道,“又或者,第一個火頭,就是他們點起來的,也不出奇。”

    “王爺明鑑!”

    頓了一頓,徐四霖說道,“目下的日本,謠諑紛傳,其中,除了中、美拿日本‘二一添作五’之外,還有一支歌謠,皮裡陽秋,似乎……語及‘若狹灣事件’,我以為,不能不加以留意。”

    “哦,歌謠?什麼名字?怎麼唱的呀?”

    “名字就叫做《若狹灣啊若狹灣》,”徐四霖說道,“歌詞則十分俚俗,我抄錄了一張,請王爺過目。”

    說著,雙手遞過一個白摺子。

    關卓凡接過,打開摺子,只見上面寫著:

    “若狹灣啊若狹灣,海水渾濁啦,河豚遊走啦;

    若狹灣啊若狹灣,水晶濱的沙灘不聲響啦;

    若狹灣啊若狹灣,太郎忘記怎麼翻跟斗捕魚啦;

    若狹灣啊若狹灣,次郎你跑到哪裡去了呀。”

    關卓凡看完了,還在沉吟,徐四霖在一旁做補充說明:

    “若狹灣盛產河豚,在日本,‘若狹河豚’是和‘馬關河豚’齊名的美食;若狹灣的美濱町,有‘水晶濱’之稱,該處的沙灘,踩在上面,會出響聲,被稱為‘會響的沙灘’;若狹灣的漁民捕魚,作業的法子十分奇特,曰‘翻跟斗捕魚’。”

    頓了頓,“還有,明治天皇睦仁為孝明天皇統仁次子,有的人就說,歌謠中的‘次郎’,其實說的就是這位少年皇帝。”

    “嗯,”關卓凡淡淡一笑,“歌詞婉轉悲涼,不但思慕前朝,而且,還在隱晦的暗示,這位少年皇帝,駕崩的不明不白啊!”

    “是!王爺明鑑!”

    “嗯,看來,‘有心人’還真是不少啊!”

    “這……是!”

    “這兩年,”關卓凡說道,“薩摩藩自個兒,又是怎麼一個情形啊?”

    “回王爺,”徐四霖說道,“薩摩藩的日子,過的相當不壞!薩藩的‘藩政改革’,本就卓有成效;‘二次長州征伐’之後,招降納叛,人才薈萃,更有些如虎添翼的意思了!”

    頓了頓,“前些年,薩摩藩設立了‘集成館’,這麼些年下來,裡頭有了冶鐵反射爐、熔礦爐、鑽孔盤,有了玻璃工廠、鍛造廠、蒸汽機關製造所、金屬細加工所、造幣所、造船所、紡織工廠,等等——同咱們上海的‘工業園’,倒是異曲同工。”

    關卓凡心中一動:咦,還真是有些像啊!

    而且,薩摩藩“集成館”之設立,可是比我的“工業園”要早啊!

    “鑽孔盤?”關卓凡問道,“是替大炮‘開穴’用的嗎?”

    “是,王爺淵博!”

    “嗯,你繼續說吧。”

    “是!”

    微微一頓,徐四霖說道,“目下的薩摩藩,能夠自己造大炮、造子藥、造輪船……士兵的軍裝,也是出自自己的紡織工廠——品質較之泰西各國,雖然上略遜一籌,不過,似乎也不算太差。”

    “薩摩藩的軍隊,也是‘西法練兵’,幕府的軍隊,也是‘西法練兵’,可是,二者不可同日而語!幕府的‘西法練兵’,徒有其表;薩摩藩的‘西法練兵’,卻是表裡如一,真真正正的‘西化’了!“

    “薩軍的兵器,是一水兒的洋槍洋炮——有從洋商那兒買來的,也有‘集成所’自造的。”

    “薩藩的艦隊,也已經成軍了,規模雖然不算大,但總噸位並不在幕府艦隊之下;船呢,有新有舊,但全部都是蒸汽船。”

    “以我之見,今日薩藩軍隊之戰力,不論海、陸,都早已凌駕於當年長藩‘諸隊’了!幕府的軍隊,更加是比不得的了!”

    “還有,薩摩藩的財政,亦相當不錯!”

    “‘藩政改革’之後,薩摩藩的藩庫,每年都有相當的盈餘,這兩年,情形就更好了!”

    說到這兒,徐四霖笑了一笑,“說起來,薩摩藩大約還要謝一謝咱們和幕府——‘二次長州征伐’之後,日本的走私大漲,別的藩,幕府稽查甚嚴,唯有對薩摩藩,無如其何,因此,大宗走私,都由薩摩藩進出,許多巨商都在薩摩藩設立商行,走私走的正大光明,薩摩藩則坐地抽成,賺的不亦樂乎。”

    關卓凡也是微微一笑,“禍福相依啊!”

    頓了一頓,“薩摩藩用事的人,又是怎麼一個情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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