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21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7 23:15
第二百章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總之,替肅順、載垣、端華等人定的八款罪名,沒有一款是真正站得住腳的,沒有一款是能真正叫人信服的。

    有人說,怪了,想那恭老六左右,才智之士甚多,如文博川、曹琢如,都是一時之選,怎麼擬來擬去,擬了這麼一份漏洞百出的罪狀出來?

    嘿,這還不明白?肅順這個人,只是脾氣太壞,做人太霸道,說到正經辦差做事,卻都是照著文宗皇帝留下的規矩來的,沒有真正逾距的地方!所以,恭老六那邊兒,抓不到他真正的痛腳,只好胡編亂造了!你看,連個“貪墨”什麼的都抓不到!

    貪墨?嘿,拿這個說事兒,也殺不了人家的頭啊!

    貪墨殺不了頭?哪個說的?你想一想戊午科場案!柏中堂不過收了十六兩的銀子,就叫肅順砍了頭了!那可是中堂!大學士!宰相!那可是……嘿,區區的十六兩銀子!這麼一點兒雞毛蒜皮,居然就要了宰相的腦袋!嘿!莫說本朝從無這樣子的先例,就是考諸二十四史,有過這樣子的事兒嗎?

    呃,還真是……

    本來,“貪墨”多堂皇的罪名啊?而且,“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必然大快人心!這個……天道好還,報應不爽啊!可是……哼!硬是抓不到肅六的把柄!只好雲裡霧裡,胡謅一通了!

    難道……肅順真的是清官?

    嗐!怎麼可能?肅六如果是清官,他熱河的大花園哪兒來的?他和端老四可比不了!他四哥是親王,他呢,說到底,閒散宗室一個罷了,早早兒的就分府別居,好不容易考封了一個輔國將軍,還是三等的,夠幹什麼吃的?他能有什麼家底兒?

    那就是……時間太倉促了,抓不住他貪墨的證據,只好像你說的,“雲裡霧裡、胡謅一通”了!

    著啊!

    嗯,既是“雲裡霧裡、胡謅一通”,這個……胡編亂造,那麼,再怎麼個“才智之士”,再怎麼個“一時之選”,也編不像、造不像啊!

    著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哪怕這個“巧婦”,是文博川、曹琢如這樣子的人,也不成!

    ……

    人的心理,既奇怪,又現實:肅順在世的時候,受肅順的氣,吃肅順的虧,於是,惡也欲其死;等到肅順被砍了腦袋了,彼此的厲害衝突消失了,或者說,這個“厲害衝突”,已經轉移到新的當政者身上了恭親王雖然殺掉了肅順,但是,抑滿揚漢、裁減八旗錢糧的政策,可是全盤的繼承了下來就開始同情肅順受到的冤屈了。

    同時,通常情況下,“吐槽”新當政者的必然產物之一,就是對舊當政者的懷念人們會自動過慮掉舊當政者的種種壞處,只記住他的好處。

    恭親王掌國,推新政,辦洋務,那是被“吐槽”的狠了。

    於是,某些衛道之士,開始懷念起肅順的守舊了。

    這班人,和對恭王不滿的旗人、宗室,混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奇異的為肅順抱不平的暗流。

    至於真正受惠於肅順的人以湘係為代表的的地方漢員,暗地裡,更加是為肅順抱不平的。只是大夥兒都有一個默喻:辛酉政變,是人家滿洲人“鬧家務”,既不干咱們的事兒,咱們就不必多事兒反正,“抑滿揚漢”的政策,在新當政者手裡,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變化。

    這股為肅順抱不平的暗流,談不上多麼洶湧澎拜,畢竟,不管是不是同情他,真正喜歡肅順的人,幾乎沒有,可是,“人心鬱結”,也畢竟是個事實。

    照應肅順的遺屬,紓解“人心鬱結”之外,更可藉此宣揚新朝寬大為懷的德意,在八旗內部,沖淡黜神機營“出旗”帶來的戾氣,是一舉多得的好事兒。

    軒親王為辛酉政變當事人之一,肅順為他手擒,由他出面安排對肅順遺屬的照應,道理等同於查看肅順家產時文博川對征善、承善兩兄弟的“網開一面”、“法外施仁”,是十分合適的。

    只是,郭嵩燾還有一個疑惑:辛酉政變的當事人,可不止軒親王一人,而且,他並不是決策者,最核心的三位,其實是恭親王和慈安、慈禧兩位皇太后,那麼,不曉得這三位對軒親王的這個安排怎麼看呢?他們四位的意見,是一致的嗎?

    呃,軒親王此舉,還有沒有什麼更多的深意呢?

    正在浮想聯翩,關卓凡說話了,“肅豫庭的事情,咱們得空兒了再聊;今兒個,已經在旺察氏母子這兒耽擱了不少辰光了,咱們趕緊辦正事吧!”

    郭嵩燾一怔,連忙說道,“是!”

    *

    *

    因為先頭插進了旺察氏母子這檔子事兒,關卓凡估摸著,顧問委員會的“正事”辦結之後,無論如何,趕不及在宮門下鑰之前回宮了當然,也可以叫開宮門,只是並沒有十足必要去破這個規矩,而且,如果回宮,十有八九,皇帝會推遲傳晚膳的時辰,空著肚子等他。

    於是,關卓凡派人提前給宮裡和府裡打了招呼:今兒個晚上,回府,不回宮了。

    另外,也是因為時間的問題,顧問委員會這邊兒的“正事”,程序上就和上午外務部那邊兒的掉了個個兒:先拍“大合照”,再“視察、慰問”,以及發表“重要講話”。因為,如果像上午在外務部那樣子,把拍“大合照”放到最後,則冬天天兒黑的早,到了時候,拍照所需的光線,一定不足夠了。

    無論如何,軒親王發表了著名的“銀碗講話”之後,在如雷的掌聲中,軒親王對顧問委員會的“視察、慰問”,熱熱鬧鬧、圓圓滿滿的結束了。

    回到朝內北小街,已是掌燈時分了。

    半空中彤雲密佈,眼見又要下雪了。

    車子進了二門,明氏已經在階下相候。

    關卓凡一下車,就用微帶著埋怨的口吻說道,“哎喲!大冷的天兒,你何必跑到這兒來候著?”

    明氏笑道,“王爺操勞國事,這個點兒才回府,必定是已經餓了,我想著,當面問問清楚,王爺想吃些什麼?好趕緊叫廚下準備,等王爺換過了衣裳,就可以用膳了。”

    “哎,生受你了!”

    微微一頓,關卓凡說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就火鍋吧!”

    “王爺愈來愈風雅了!”明氏含笑說道,“好,就火鍋!我去廚下看過了,有白魚、銀魚、榛雞、松雞、黃羊、鹿筋,還有冬筍、海帶……對了,庭田典侍送了一箱‘清酒’過來,說是這個酒,日本那邊兒,只送來了兩箱,一箱進給了皇上咱們的皇上;另一箱,就送到朝內北小街這兒來了,我想,吃火鍋,王爺倒是可拿來佐餐的。”

    關卓凡微微一怔。

    庭田典侍就是庭田嗣子,和櫻天皇的貼身女官,“典侍”是她的官位的名稱。

    “風雅?”關卓凡呵呵一笑,“我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

    頓了頓,“東西是派人送過來的?還是?”

    “庭田典侍自個兒親自送過來的。”

    “哦……什麼時候的事兒?”

    “就是今兒下午,”明氏說道,“大致是申初的時候吧。”

    申初,下午三點鐘。

    關卓凡一邊兒轉著念頭,一邊兒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清酒,我在日本的時候,倒是喝過不少,味道和咱們的酒,確實有些不同,也不同於洋人的葡萄酒、香檳酒,待一會兒,你多喝幾杯你大約也還沒有吃飯吧?”

    “是,”明氏臉上,閃過一絲喜色,“那……我就陪王爺,小酌幾杯吧。”

    關卓凡心想,你才“風雅”呢,什麼“佐餐”、“小酌”,這一類的話,以前你可是不會說的呀?

    連“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是什麼意思,似乎也聽得懂啊?這個變化……什麼時候開始的?之前,我怎麼沒有什麼感覺?

    嗯,有點兒意思。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7 23:15
第二零一章 神也是我,鬼也是我
        
    火鍋熱氣騰騰的,咕嘟咕嘟的滾沸著,銀魚和醉蟹打底兒,裡頭滿滿的白魚肉、野雞肉、黃羊肉、鹿筋、冬筍、海菜……這叫“一品鍋”。

    關卓凡親手開了一支“清酒”,再親手替明氏斟上了,微笑著說道:“嫂子請!”

    這一聲“嫂子”,多少帶著一點兒調笑的意味,明氏面上微微一紅,一隻手端起酒杯,另一隻手托著,略做示意之後,放到嘴邊兒,慢慢兒的幹了。

    微微透了口氣,放下酒杯,含笑說道:“這個‘清酒’,還真是……酒如其名!淡淡的,這個……‘清’的很呢。”

    關卓凡替明氏續了杯,笑著警告她說:“你別小看它!這個酒,味道雖淡,可是有後勁兒的!喝多了,不知不覺的,照樣能醉!還是要悠著點兒。”

    “多謝王爺提醒酒壺放在我這頭兒吧,斟酒的活兒,該我來做的。”

    “不必!還是我來嫂子平日裡操勞辛苦,我難得有機會伺候您一回!”

    這句話,更具調笑的意味了,明氏臉上一紅,臻首微垂,不說話了。

    “庭田典侍在咱們這兒,”關卓凡問道,“呆了多久啊?”

    “沒有多久,”明氏說道,“我陪著略坐了坐,她就起身告辭了前後攏共不過一刻鐘多一點兒吧!”

    想了一想,“也沒有說什麼特別的話,就是……嗯,平日裡多承王爺的照拂,她們君臣,都十分感激,這個……嗯,‘擅造潭府’,向王爺轉致天皇陛下的謝意,還有,嗯,禮物太菲薄了,這個,呃,‘微物不堪……聊且將意’。”

    雖說明氏已經會用“佐餐”、“小酌”這樣的詞兒了,可是,轉述庭田嗣子文縐縐的原話之時,還是略覺吃力的。

    “沒有說要見我吧?”

    “沒有!”明氏說道,“她曉得王爺今兒上午視察、慰問外務部,下午視察、慰問顧委會,要忙上一整天的。”

    “她曉得?不是你跟她說的?”

    “不是,過朝內北小街之前,她就是曉得的。”

    庭田嗣子是下午三點鐘過來的,她既曉得關卓凡今日的行程,自然就曉得這個點兒關卓凡並不在府上,事先又沒有打招唿,則這一次的“拜訪”,非但沒有要見面的意思,簡直是刻意避免見面的意思了。

    “還說了什麼嗎?”

    明氏仔細想了一想,“沒有了。”

    見關卓凡沉吟著,明氏微覺不安,“王爺,庭田典侍這次過來……我做的,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嗎?”

    “你想哪兒去了?”關卓凡一笑,“哪兒能有什麼不妥當?”

    頓了頓,“我是在想,不過就一箱子酒嘛,值得幾何?居然勞典侍大人親自送了過來?卻又沒有要見我的意思,這,不是有點兒奇怪嗎?”

    “啊……是……我也覺得……有點兒怪怪的……”

    默謀片刻,明氏說道,“王爺,不曉得我想的對不對?我覺得吧……”

    說到這兒,看著關卓凡,打住了。

    關卓凡用鼓勵的口吻說道:“說說看!”

    “庭田典侍的意思,”明氏說道,“是不是……想要王爺‘回訪’她們?如果今兒個和王爺見了面,王爺似乎……就不必‘回訪’了?”

    關卓凡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一點,笑道:“嫂子一語中的!”

    “真的?”明氏笑了,“我胡亂猜的,不想就猜準了!”

    頓了頓,“我想,庭田典侍見王爺不難,可是,如果王爺不去她們那兒,和櫻天皇想見王爺,可就難了是不是這個理兒呢?”

    “不錯!”關卓凡含笑說道,“嫂子真正是位女諸葛!”

    明氏摸了摸自己的臉,“王爺笑話我呢!我的臉可是紅了!”

    “那是酒氣托的早跟你說了,這個酒,有後勁兒!”

    說笑了一、兩句,明氏問道,“那……王爺會‘回訪’嗎?”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去,還是要去一趟的。不過,年前不剩幾天了,還一大堆的事兒沒辦,一定是不得空兒的了,等開了年,再說吧!”

    明氏點了點頭,說道:“是啊!年前,王爺要忙的事情可多了,且都是大事兒,實在不能分身!譬如……聖母皇太后為文宗皇帝靜修祈福,經已功德圓滿,過幾天,就該從天津迴鑾北京了吧?”

    關卓凡看了她一眼,“是。”

    “哎喲!整一年啊!”明氏感嘆著說道,“真心是不容易!平日來往的那些王公眷屬,每一個都說,聖母皇太后做的這場功德,可是大了去了!”

    關卓凡心中一動,裝作不經意的,“確實是不容易嗯,大夥兒都這麼說嗎?”

    “當然!”明氏說道,“大夥兒都說,聖母皇太后真正是了不起!她可不是七老八十、心如止水了,才走去‘靜修’的,她是在最煊赫、最得意的時候,一個人走去了天津,自己把自己關了起來,替文宗皇帝‘祈福’的!黃簾子後頭的那張寶座,擱在一邊兒了;‘太后以天下養’,也擱在一邊兒了!”

    頓了頓,“她不過三十出頭,‘春秋正盛’呢!能耐得住這般清冷寂寞,那不是了不起?何況,她又是個愛熱鬧的脾氣,一向喜動不喜靜這,就更加難得了!”

    關卓凡表面平靜,心境卻極其複雜:說不清是喜、是悲?是惆悵、是慚愧?

    嘿,軍調處那邊兒的情報,可不包括“王公眷屬”的私房話啊!

    “大夥兒都說,”明氏繼續說道,“本朝開國以來,就沒有哪位皇后、皇太后做過這麼大的功德!這可不是拿出一、兩萬的體已錢,替佛祖、菩薩裝一裝金身、添一點兒燈油比得了的!”

    關卓凡突生警覺:照這麼說,兩宮皇太后雖已“撤簾”,但慈禧迴鑾之後,她的聲望,某種程度上,竟比出京之前,還要高一些了!

    他冒出一個念頭來:早知如此,我就未必要替她“洗刷”了!

    這是一個十分可恥的念頭,冒出腦海之後,他本能的想往回按它,可惜,按不回去。

    關卓凡心中苦笑:神也是我,鬼也是我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08
第二零二章 聖潔的聖母皇太后
        
    她家王爺的心潮起伏,明氏並無察覺,自顧自的說著:“大夥兒都說,聖母皇太后這場功德,做的真的不是一般的難!她一個人在天津‘靜修祈福’,北京這頭,親生兒子走了,連最後一面也見不上;她自己個兒呢,又被不曉得從哪兒潑出來的一大盆髒水,兜頭兜腦的澆了一身兒!唉!”

    從哪兒潑出來的一大盆髒水?就是從你旁邊兒的這個男人這兒潑出來的呀!

    關卓凡覺得自己的頭皮,有點兒微微的發麻了。

    “如果不是王爺明察秋毫,”白氏繼續說道,“聖母皇太后的後半輩子,可不就背上這個污名兒了?女人的名節臉面,那是比性命還要緊要的東西!真這麼著,叫她的下半輩子,可怎麼過呢?誰還能記得她為文宗皇帝祈福的大功德?嗐,那不是千古奇冤?真正叫……‘六月飛雪’呢!”

    關卓凡的背上,隱隱生汗。

    明氏看向關卓凡,“大夥兒都說,多虧了王爺……”

    剛說了半句,發現王爺面色有異,不由一怔,打住了,不安的說道:“王爺,這些事情,是不是不該……隨便議論呢?”

    “啊?哦……不是!”

    關卓凡定了定神,迅速恢復了正常的神色,說道:“不過女人們私下底聊閒白兒,又不是拿到外頭,大庭廣眾扯著嗓子喊,有什麼應該不應該的?”

    頓了頓,“沒關係有什麼說什麼!”

    見明氏兀自有點兒猶豫,關卓凡加了一句,“其實,王公眷屬們議論些什麼,也算是‘輿情’,掌國者,也該瞭解的,你不說,我也不能瞭解除了你這兒,我也沒有其他的途徑可以瞭解這方面的‘輿情’了!所以,儘管說!”

    這段話,明氏聽出了份量,她躊躇了一下,說道:“差不多就是這些了,其實,她們都以為,我該曉得事情的底細的,都想從我這兒打聽……尤其是……呃,穆宗皇帝到底怎麼被個小太監給……”

    說到這兒,臉上不由微微一紅,“每到這個時候,我總是說,王爺在家裡,從來不跟我們談外頭的公事的,所以,我知道的,不比你們知道的更多!”

    頓了頓,“她們就慫恿我回去向王爺問問清楚,我說,你們真正是異想天開!這種事情,是該我們女人管的嗎?我又……怎麼問得出口呢?”

    關卓凡心中一動:咦,這個事兒,或許,倒是可以通過明氏,發佈一個有其實、無其名的“官方版本”呢!

    “王爺,”明氏看著關卓凡,有點兒怯怯的,“我這麼說……合適嗎?”

    “合適!”關卓凡點了點頭,“得體的很!其實”

    頓了頓,“之前,宮裡‘驗身’,只查了宮女,沒查太監這個,你是曉得的了。”

    明氏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關卓凡說的是什麼?答了聲:“是。”

    “後來我想,”關卓凡緩緩說道,“‘楊梅’過人,固然可由男女交合,但是,龍陽之癖,斷袖之好,一般的可以沾染‘楊梅’。”

    “龍陽……之癖?斷袖……之好?”

    “就是……男人和男人。”

    “啊!……”

    “穆宗毅皇帝生前,”關卓凡說道,“不上書房的時候,身邊總跟著一班小太監,一塊兒遊戲、摔跤、打布庫”

    頓了頓,“我就想著,這班小太監裡邊兒,會不會有身罹‘邪毒’者,以致……沾染了聖躬的呢?”

    “可是”明氏低聲說道,“太監……那個,不能人道啊……”

    咦,您這個問題,和當初聖母皇太后的疑惑,居然是一模一樣的有趣!

    “太監確實不能人道,”關卓凡說道,“可是,穆宗皇帝卻是可以人道的。”

    “啊?啊……對,對,這是一碼的事兒……”

    明氏的臉,又紅了。

    “於是,”關卓凡說道,“我就叫他們將穆宗皇帝生前身旁的那班小太監都拘了起來,一個一個的查驗,果然,在一個叫做嚴三兒的身上,查出了‘邪毒’。”

    “啊!”

    明氏驚嘆了一聲,然後,想了一想,囁嚅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這個嚴三兒的‘邪毒’,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宮女不能出宮,”關卓凡說道,“太監卻是可以出宮的。”

    “出宮?就是說,他的‘邪毒’,是從……宮外頭帶回來的?”

    “是!”關卓凡說道,“也沒有動刑,略問了兩句,嚴三兒就全招了”

    頓了頓,“這個嚴三兒,在宮外頭有個相好的不是女人,是男人,名字……不說名字了,他是個票友,有個外號,叫做‘小花鼓’,平日裡也沒有什麼正經營生,靠著賣……呃,就是所謂兔子、相公那一類人了。”

    明氏曉得王爺說的這個叫“小花鼓”的“賣”的是什麼,不過,她現在已經比較鎮定了,點了點頭,靜靜的聽下去。

    “這個‘小花鼓’”,”關卓凡說道,“立即被抓了起來,也不必驗身,單看他的臉面,就不大對勁兒了,一脫衣驗身”

    說到這兒,搖了搖頭,“都沒法子看了!”

    明氏一陣激靈,“那,穆宗皇帝和嚴三兒……”

    “嚴三兒確實是伺候過穆宗皇帝上床的還不止一次。”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嚴三兒從“小花鼓”那裡沾染了“楊梅”,回到宮裡,穆宗拿他來“出火”,於是,“邪毒”過給了穆宗。

    怔怔的發了一小會兒的呆,明氏嘆了口氣,說道:“唉!哪個想得到呢?真正是……防不勝防啊!”

    “是啊!”關卓凡微微搖頭,“防,也只能防著宮女;哪個想的到,還要去防太監呢?”

    “照我說”明氏秀眉微蹙,“唉,也不曉得我這麼說對不對,可是,我覺得吧,也許……不防,或許還更好些!聽人說,聖母皇太后向來是防賊似的,防著穆宗皇帝……跟宮女親熱,其實,如果早早兒的就替穆宗皇帝找一、兩個宮女‘司帳’、‘司床’,也許,就沒有太監這回事兒了!”

    “也許吧,”關卓凡微微苦笑,“不過,也許更糟糕些也說不定那一、兩個宮女也被過了‘邪毒’呢?”

    明氏一怔,黯然說道:“那也是唉,這……都是命!”

    “這件事情,”關卓凡說道,“大致就是這麼回事兒了。那個嚴三兒,還有‘小花鼓’,雖說穆宗毅皇帝的龍馭上賓,輾轉自他們二人而來,可是,到底也不能說他們犯了死罪嚴三兒侍候穆宗皇帝上床的時候,還不曉得,自己已經被過了‘邪毒’了。”

    頓了頓,“只好將他們兩個,遠遠兒的藏了起來一直藏到死為止。反正,他們既然沾上了這樣東西,也活不了多久了,尤其是那個‘小花鼓’。”

    明氏心中,微微一寒。

    “此案有玷穆宗毅皇帝的聖德,”關卓凡說道,“是不可以擺到檯面上的,經手之人,不論太醫,還是侍衛,自然個個諱莫如深,咱們嘛”

    明氏連忙說道:“王爺放心,到了外頭,我是一個字兒也不會亂說的!”

    你要是一個字兒也不說,這個“官方版本”,可怎麼發佈呢?

    “倒也不必‘一個字兒也不說’,”關卓凡說道,“反正,女人們私下底聊天兒,也不是什麼‘擺到檯面上’;如果真的‘一個字兒也不說’”

    頓了頓,“外頭自然要胡亂猜測,到時候,還不曉得有多少稀奇古怪的說法流出來呢!反倒是麻煩!只是,嗯,說個大概齊的意思就好,細節譬如名字什麼的,就不必說了。”

    明氏愣了一愣,臻首微垂,默默的想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是,王爺,我明白了。”

    關卓凡心中,默默的說道:輿論已經翻轉了,你回到北京的時候,又是那個聖潔的聖母皇太后了我答應你的,已經做到了。

    可是,之後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08
第二零三章 海外伊人來電
        
    他正在出神,只聽明氏說道:“光顧著說話了,王爺都沒怎麼吃東西,趕緊的吧!——唉,都怪我,扯出這麼一大篇兒的話來!”

    關卓凡回過神來,說道:“都是極有用的話——要不是你,有些事情,我還不清不楚的呢。天籟小說|2”

    明氏輕輕一笑,微微的垂下了頭,臉上卻是容光煥。

    “我在府裡的時候,”關卓凡微微的嘆了口氣,“是愈來愈少了——往後,大約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有話,這個時候不說,什麼時候說呢?”

    “可是,”明氏說道,“也不能耽誤了吃飯!”

    頓了頓,“嗯,今兒個晚上,王爺還要見人辦公事嗎?”

    “人是不見的了,”關卓凡說道,“公事嘛,反正怎麼辦也辦不完的——索性,偷他一個晚上的懶!怎麼,還有話跟我說,是吧?”

    明氏猶豫了一下,說道:“其實不是我有話,是姐姐有話——不過,也不是什麼急事兒,王爺得空兒了,我就跟王爺說說;王爺不得空兒,往後放一放,也沒有什麼關係。”

    姐姐,就是白氏。

    關卓凡微覺意外,“哦……是收到她的電報了吧?”

    “是,就是昨兒個的事兒,”明氏說道,“可是,昨兒個晚上,王爺要見曾中堂,我自然不能拿女人家的雞毛蒜皮去打攪王爺。”

    在美國“陪讀”的白氏,同朝內北小街的函電往來,是很頻繁的,不過,她打給關卓凡的電報,同打給明氏的電報,是分了開來的;反之亦然——關卓凡打給她的電報,明氏打給她的電報,也是分了開來的。

    這是關卓凡的主張,說是“你們姐妹倆,有什麼梯己話,自個兒說去,不必通過我——不然,一定就說不痛快了;有的話,說不定還說不出口呢。”

    咦,有什麼話,白氏不能直接跟我說,要拐個彎兒,通過明氏來張這個嘴呢?

    還有,既然如此處心積慮,就絕對不會是什麼“雞毛蒜皮”了。

    “行,”關卓凡一笑,“咱們先吃飯,吃完飯,慢慢兒的說!”

    吃完了飯,關卓凡先回書房,他雖然說要“偷一個晚上的懶”,不過,明氏還沒有這麼快過來,趁著這個空兒,還是處理了好幾件公事。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多一點兒,明氏也過來了,身後跟著一個侍女,端著一個倭漆托盤,上面放著一碗燕窩銀耳蓮子粥,因為是冬天,盛粥的碗,坐在熱水裡頭。

    明氏自個兒,手裡拿著一份開了封的電報。

    關卓凡的目光,掠過電報,落在托盤上,笑了:“哎喲,你真當我是飯桶了?這才剛吃過飯啊!”

    “哪裡是‘剛吃過飯’呢?”明氏微笑著說道,“已經過了一個多鐘頭了!”

    頓了頓,“方才吃飯的時候,話說的實在太多了,王爺其實並沒有吃多少東西,再晚些,一定會餓的!到時候再用宵夜,用過了就安置,對腸胃其實不好,睡的也未必踏實——不如早早兒的用點子粥水,上床之前,再喝一杯***這樣,對腸胃好,睡的也踏實些。”

    說著,將電報放下,親手端起粥碗,放在了圓桌上。

    “我的手藝,比不了姐姐,更加比不了咱們慈麗皇太后,王爺將就著用吧!嗯,碗身還有點兒燙,王爺留意著點兒。”

    皇帝還在潛邸做公主的時候,彼時還是麗貴太妃的慈麗皇太后,替軒親王“洗手做湯羹”的事情,朝內北小街這兒,也是曉得滴。

    唉,女人多了,就是麻煩,既已給你做了,你餓也好,不餓也好,都得吃……不過,經您這麼一說,我好像真有點兒餓了似的……

    關卓凡從書桌後走了出來,在圓桌旁坐下,一口一口,認認真真的,將一碗燕窩粥吃的乾乾淨淨。

    “成了,”他放下碗,笑著說道,“嫂子交下來的差使,我可是辦好了!”

    明氏嫣然一笑,轉頭對侍女說道,“收拾收拾,你下去吧!”

    侍女退出去之後,明氏將電報推了過來,“這是姐姐的電報,王爺……看一看?”

    關卓凡連忙笑著擺手,“我可不能看!規矩可不能破!我哪兒能自個兒打自個兒的臉呢?”

    頓了頓,“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心裡頭不由有些好奇:和白氏之間的電報,他自己的也好,明氏的也好;打給白氏的也好,白氏打過來的也好,都是明碼,不能擺到檯面的話,是不會在電報裡說的——這封電報,能說些什麼呢?

    “姐姐倒也沒有叫我問來王爺什麼話,”明氏猶豫著說道,“其實……是我自作主張——呃,可是,我覺得,她就是那個意思……”

    “是,”關卓凡溫言說道,“你一定不會會錯她的意思的——有什麼話,就說吧!”

    “唉,有些話,”明氏說道,“姐姐來說,大約是合適的;可是,我來說,只怕……呃,我也不曉得,自己有沒有說這些話的資格?王爺會不會覺得我……呃,這個,覺得我……”

    “嗐!”關卓凡笑著皺了皺眉,“你平時,可不是這副瞻前顧後、吞吞吐吐的模樣啊!再者說了,咱們倆之間,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

    說到這兒,輕笑一聲,微微壓低了聲音:“你如果覺得,書房這兒說話不方便,那咱們換一個地方——你看,到我的臥房如何?我那張大床,儘夠兩個人坐的……”

    明氏的臉兒,“刷”一下子就紅了,“你……你這個人!”

    不由就微微偏轉了身子,過了一會兒,斜乜了關卓凡一眼,突然“撲哧”一笑,轉過身子來,臉上紅暈猶在,卻已是恢復了那副簡捷爽利的樣子了:“好!那我就說了,你可別說我‘干涉房帷’什麼的!”

    干涉房帷?

    關卓凡一邊兒轉著念頭,一邊兒說道,“嫂子‘干涉房帷’,我是求之不得……”

    “好了,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你就別再說風話了……”

    關卓凡笑了一笑,打住了。

    明氏攏了攏鬢,說道:“姐姐以前就說過,咱們家,是‘娥皇女英’,不但兩位正福晉,還各有各的府邸,都不和王爺住在一起的,王爺的這碗水,想要端平了,那是真心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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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四章 是愛人?還是敵人?
        
    關卓凡目光微微一跳。

    “一碗水端平”的話,慈禧也是說過的;現在,白氏也這麼說了!

    慈禧說這句話,是替敦柔抱不平,白氏呢?

    關卓凡的腦海中,浮現出“白老師”為他排憂解難的畫面那正是慈禧叫他要對兩位福晉“一碗水端平”的那一天的事兒。

    那一天,距公主“釐降”,剛剛好滿一個月。

    “大婚”不過一個月,理藩院胡同的榮安公主府,桃笑李妍,關卓凡流連忘返;相反,小蘇州胡同的敦柔公主府,卻令他隱隱生出抗拒之心敦柔奇異的淡漠,府裡上上下下古怪的“盯防”,叫他苦惱不堪,於是,在慈禧的“一碗水端平”的刺激之下,關卓凡移樽就教於“白老師”了。

    對,當時,自己對慈禧這句話的定性,就是“干涉房帷”,現在,明氏引述白氏的話之前,先把這四個字拋了出來關卓凡曉得,這形同“種痘”,以求之後說的話可以在他這裡“免疫”。

    只是,這四個字,是明氏自己想出來的,還是白氏說的?電報上,不能說這種話吧?

    如果不是電報上的話,那麼,就是白氏去國之前,對明氏有所交代了。

    小留學生出洋,即將整一年了,如果真的是在去國之前,白氏就對明氏有所交代的話,則“白老師”的深謀遠慮,實在是令人……佩服啊。

    無論如何,明氏接下來要些說什麼,關卓凡已經隱隱約約能猜出幾分了。

    “本來就難,”明氏覷著關卓凡的臉色,字斟句酌的說道,“現在,兩位福晉之中,又出了一位皇上,‘一碗水端平’,就更加是難上加難了!”

    “是,”關卓凡微微一笑,“多謝兩位嫂子體諒。”

    “我們姐兒倆自然是體諒的,”明氏說道,“王爺的難處,大約也不會有人比我們姐兒倆更清楚、更明白的了!可是,單我們姐兒倆體諒……不夠啊!最緊要的是,兩位福晉要體諒啊!”

    關卓凡本來想順口說一句“她們應該也是體諒的”,可是,嘴唇微微動了一動,話沒有說出來。

    她們,真的是“體諒”的嗎?

    皇帝,應該是“體諒”的,敦柔呢?

    夠嗆。

    “皇上入宮之前的事兒,且不去說他了;”明氏平靜的說道,“皇上入宮之後,嗯,一直到今天,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王爺,你還沒有去過小蘇州胡同。”

    關卓凡呆了一呆,說道:“是嗎?”

    是嗎?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這種事兒,還有“是嗎”、“不是嗎”?

    “是的!”明氏看著關卓凡的眼睛,微微的點了點頭。

    關卓凡心虛,不由就移開了視線,勉強笑了一笑,說道:“呃,我都有些糊塗了……不過,你們姐兒倆,也不必太過擔心,皇上御極之初,宮裡頭的事情比較多,我不能不在宮裡多呆些辰光,這個情形,我叫人給小蘇州胡同那頭打過招呼的……”

    明氏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王爺,還是方才說的,王爺的難處,我們姐兒倆,沒有個不體諒的說句打嘴的話,皇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初初的……做了皇上,許多事情,大約還不大摸的著頭緒,不得王爺在一旁看著、幫著?說白點兒,王爺是在教皇上怎麼做皇上呢!既如此,這些日子,王爺不得從早到晚的呆在宮裡頭?”

    關卓凡眼中,灼然生光,“王爺是在教皇上怎麼做皇上”一句,可是說的透徹了!

    沒有想到,明氏還有這份兒見識!這個道理,是她自己想出來的,還是白氏電報上說的?

    不過,關卓凡雖然確實是“在教皇上怎麼做皇上”,可是,他教皇帝做的這個“皇上”,和明氏、白氏想像中的“皇上”,不是一碼事兒這一層,明氏也好,白氏也好,大約是想不到的。

    “這些個情形,這些個道理,”明氏繼續說道,“我們姐兒倆,自然是明白的;就是不曉得,小蘇州胡同那頭,明不明白呢?”

    頓了一頓,歉然說道,“啊,我這麼說不妥,公主冰雪聰明,有什麼是她不明白的?只是”

    又頓一頓,用異常誠懇的語氣說道,“王爺,有些事情,明白不明白是一回事兒,想不想的通、氣兒能不能捋的順,是另外一回事兒!公主,那是多驕傲的一個人?她”

    說到這兒,打住了,微微的搖了搖頭。

    關卓凡啞然。

    明氏說的不錯,皇帝進宮之後,一直到今天,他還沒有去過小蘇州胡同。

    他擺出來的“皇上御極之初,宮裡頭的事情比較多,我不能不在宮裡多呆些辰光”,既是實在的原因,也是心虛的藉口。

    如果說,成婚之初,小蘇州胡同的敦柔公主府,令他隱隱生出“抗拒之心”;那麼,現在,對於那處所在,他生出來的,簡直就是“畏懼之心”了。

    咦,怎麼回事兒?咱們雄兵在握、大權獨攬、無所不能的軒親王……怕起老婆來了?

    是滴。

    上一回,關卓凡遵照“白老師”的教導,連打帶拉,總算破了敦柔公主的“金鐘罩”,暫時“收服”了這位眼高於頂的天之驕女;可是,敦柔公主之“雌伏”,是有一個前提的兩位公主福晉的身份的對等。

    榮安公主繼統承嗣,這個脆弱的平衡被徹底打破,敦柔公主就“變身”了打那次“公主失蹤事件”開始,關卓凡就覺得,自己拿敦柔無可奈何了。

    穿越以來,不論面對什麼對手,不論過程多麼曲折,關卓凡總能取得最後的勝利當然,有的鬥爭,還在繼續,現在就說什麼“最後”,似乎嫌早了一點兒反正,或者打壓,或者拉攏,或者一面打壓,一面拉攏,總之,對手總有就範的一天。

    對手是男人,關卓凡是這麼做的;對手是女人,說句實在話,究其竟,關卓凡也是這麼做的。

    可是,對於敦柔,他既不能打壓,也無法拉攏。

    他不能把她作為敵人看待她是他的老婆;兼之她是那樣的一種脾性,打壓,只會叫事情愈來愈糟糕。

    拉攏呢?

    不好意思,無可拉攏。

    因為,對於敦柔,關卓凡拿不出任何真正像樣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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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五章 難,難,難!
        
    關卓凡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提升敦柔的身份了,固倫公主、親王福晉,這個身份,高的已是無以蔑加他又不可能再折騰出一個女皇帝來!

    物質上的補償,對於敦柔的出身來說,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何況,再怎麼補償,比得了她堂姊的“富有四海”麼?

    總不能比照慈禧的例,也替她修一個頤和園什麼的吧!

    是,恭王“世襲罔替”了,可是

    唉,之所以錫加恭王“世襲罔替”的恩典,最重要的目的,確實是為了安撫敦柔,至於安撫恭王和“恭系”,反在其次。不過,這一招,安撫恭王和“恭系”,自然是有效的,可是,說到安撫敦柔

    也不能就說沒效,只是,這個效力能去到幾分,關卓凡是一點兒底兒也沒有的。

    畢竟,女兒是女兒,老爸是老爸,不是一碼事兒。

    何況,也不曉得,這個女兒,對這個老爸,是不是原本就一肚子怨氣呢?照關卓凡先前的分析,敦柔可是把自己的“釐降”,看成了“和親”呢!

    錫加恭親王“世襲罔替”的諭旨明發之後,關卓凡一度覺得,自己對敦柔已經“有所交代”了,可以心安理得的留在乾清宮了。不過,這份“心安理得”,本就是“皇帝的新衣”,穿在身上,實在不算踏實;現在,被明氏輕輕一戳,關卓凡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是有些自欺欺人了。

    唉,一個皇帝、一個公主總是他在兩個老婆之間挖的坑太大了,不曉得拿什麼才能填的平!

    如果如果啊拋開名位糾葛,敦柔對夫婿本人是欣賞甚或愛慕的話,許多事情,會好辦的多,可是

    嘿嘿,欣賞、愛慕?

    有可能嗎?

    不知道。

    對於自己在敦柔的心目中,到底是一個什麼形象,關卓凡一直是模模糊糊、沒有一點兒譜兒的。

    他的女人,白氏、明氏、慈禧、慈安、扈晴晴、楊婉兒、雅克琳、米婭……一路數下來,直到皇帝,也包括兩個“試婚格格”翠兒和小熙,甚至,算上屬於“露水夫妻”性質的大浦慶,每一個女人,關卓凡都清楚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形象,都明白自己於對方的價值所在哪怕這個價值,只是純粹的肉體和利益的交換,譬如,大浦慶。

    敦柔是唯一的例外。

    每一思及,敦柔到底會如何看待自己的“這個人”,關卓凡的眼前,就是一片迷霧。

    自己的能力縱橫捭闔、殺伐決斷、治國治軍,對於這個女人來說,有多大的意義?有多大的價值?

    不曉得。

    這都不曉得,就別奢談什麼“欣賞、愛慕”了。

    有時候,關卓凡會想,一樣是女人,一樣是難侍候,他倒寧肯去對付敦柔的那位“皇額娘”。慈禧和他,其實是真正的“知己”,就算反面成仇,就算最終走到了“白刃不相饒”的那一步,彼此依舊是相互吸引和欣賞的說到底,他和慈禧,是一路的人。

    他和敦柔呢?

    唉,不曉得啊!

    關卓凡默然無語,臉上神色陰晴不定,明氏看在眼裡,心下不安,可是,該說的話,她不能不說。

    在她看來,關卓凡和敦柔之間,敦柔和皇帝之間,積患經已甚重,若不儘早有所更張,矛盾遲早有爆發的一天。俗話說的好,“家和萬事興”,何況,這不是普通人家,這是大清的“第一家”!這個家如果不和睦,莫說家裡的人不安生,只怕,整個國家,都要不安生了!

    真到了那一天,不但平平安安的日子過不成了,自己又如何向遠在大洋彼岸的姐姐交代呢?

    “王爺難,”明氏緩緩說道,“皇上,其實也是挺難的,我想,對於王爺的為難,皇上只怕不曉得說什麼好呢!”

    關卓凡心中一動。

    他聽出明氏話裡藏頭露尾的意思來了:皇帝如果足夠“賢惠”,本來應該主動勸諫夫君,“一碗水端平”的,何至於這麼多天,一直將夫君攏在自己的身邊兒?

    這就是皇帝的“為難”。

    可是,這倒未必能怪皇帝。

    皇帝雖然在紫禁城長大,但此番入宮,她的身份,不是公主,是皇帝,而怎麼做皇帝,絕非因為她有一個皇帝爸爸,打小耳濡目染,就能夠無師自通的,特別是,她還是一位幾乎自古所無的女皇帝。

    某種意義上,皇帝此番入宮,其實是“兩眼一抹黑”,實在很需要夫君呆在身邊,拿明氏的話說,“看著、幫著”,就算她主動對關卓凡提出,你去“一碗水端平”吧,關卓凡十有八九,也不會棄紫禁城而就小蘇州胡同的。

    不過,無論如何,皇帝畢竟沒有主動開過這個口。

    事實上,再怎麼需要關卓凡“教皇上怎麼做皇上”,他也不至於一天都不離開紫禁城的你看,昨兒個、今兒個,不都是在朝內北小街過的夜嗎?

    唉,怎麼也該給小蘇州胡同那邊兒打個一、兩次的花胡哨呀!

    關卓凡終於說話了。

    “嫂子的教訓,我不敢不領,只是……唉,事到如今,該怎麼辦才好呢?嫂子必有以教我!

    說話的時候,他臉上那種陰晴不定的神情不見了,變得霽日光風,甚至,語氣之中,還帶著一絲調笑。

    明氏的回答卻是很鄭重的:“‘教訓’什麼的,我可不敢當,不過”

    頓了頓,“我想,人心都是肉長的,女人的心,尤其要軟一些,夫妻朝夕相處,慢慢兒的下水磨功夫,公主心裡頭就算有什麼疙瘩,也總有解開的一天的王爺你說,是不是呢?”

    關卓凡不由頗為失望。

    首先,“朝夕相處”是不可能的;其次,“慢慢兒的下水磨功夫”,實在也不是關卓凡對待女人的風格。

    倒不是說,關卓凡一定不能對自己的老婆低聲下氣這沒什麼丟臉的,而是他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又是好幾頭的家,擺在其中一頭家的時間、精力,一定是有限的,“慢慢兒的下水磨功夫”,這個,呃……

    還有,敦柔不是普通的女人,“人心都是肉長的,女人的心,尤其要軟一些”,放在她身上,也不曉得

    嘿。

    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0
第二零六章 特權子弟
        
    唉,看來,明氏其實並沒有什麼靈丹妙藥,至少,沒有上一回白氏的“打破金鐘罩”帶來的那種醍醐灌頂之感。

    當然,關卓凡也沒有理由要求明氏必能拿出什麼靈丹妙藥來。

    “是,嫂子說的很是,”他點了點頭,“事情的利害,我都是曉得的,該做的,我都會去做,這個事兒,你們姐兒倆,就不必太掛心了。”

    話說到這兒,兩人都一時言盡,書房內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哦,對了,”明氏打破了沉默,“有一個事兒,要跟王爺回的”

    微微一頓,“家塾的兩位先生,教西學的史先生,說是在他們國內的‘大學’,謀了一個教職,開了春就要回國;教國學的王先生,家裡的老親下世了,要回籍穿孝,已請了長假我看他的意思,其實就是辭差了。”

    關卓凡一怔。

    所謂“史先生”,大號叫做史密斯,乃是美利堅人士,“西學”水準的高低,猶在其次,關鍵是他會說中國話,再找一位書既教的好、又說得一口流利中國話的洋人,並不容易,可惜了!

    關卓凡微感困惑:這個時代,做一個大國的掌國親王的家庭教師,名聲、地位,並不在大學教職之下,待遇就更加不必說了,關卓凡給家塾西席的“束修”,是一年二千兩銀子,美國的大學,就算是名教授,也不可能拿的到這麼多的薪水,何況,史密斯大約還算不得什麼“名教授”。

    或許,因為只有一個學生,年紀又輕,教授的東西太過簡單,史先生覺得所學不得展佈?家塾原先是有兩個學生的,小芸出洋之後,便只剩下小虎一個學生了。

    人各有志,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了。

    至於教國學的王先生

    “王先生的老親”關卓凡疑惑的說道,“我記得,他的父母,都已經亡故了呀?”

    “不是父母,”明氏說道,“是一位族叔,王先生的父親過世的早,小的時候,母子倆多承這位族叔照應的。”

    “哦……”

    兩位西席,撞到一塊兒辭差,可真是有點兒不巧了。

    “我已經關照賬房,”明氏說道,“兩位先生,每人多致送五百兩的‘束修’王爺看看,合不合適呢?”

    “合適有什麼不合適的?”關卓凡說道,“這些事情,你拿主意就好了。”

    略略沉吟了一下,用安慰的語氣說道:“你也不必著急,過了年,再找新老師就是了,耽誤不了小虎的學業。”

    明氏一笑,“看王爺說的,我哪兒有著急呀?”

    微微一頓,“我想,教西學、教洋文的先生,只好到外頭去找,這是沒有法子的;不過,,學習國學,似乎不必一定要在家塾,送小虎去旗學就好了自己請老師,一年要多花二、三千兩的銀子,何必呢?”

    “咱們家,”關卓凡笑了笑,“倒不在意這幾千兩銀子的……”

    “不是這麼說,”明氏說道,“再大的家業,該花的錢,花;不該花的錢,不花!小芸在家裡的時候,她一個女孩子,不可能到外頭學堂上學,自然要自己請先生;小芸出國了,就剩小虎一個人了,可以到外頭學堂上學了,還花這個錢,就不值得了!”

    “不能說不值得,”關卓凡說道,“不過,如果只是學習國學,家裡、外頭的區別,確實也不是很大……”

    “可不是嗎?就叫小虎去旗學吧!”

    “現在的旗學……”關卓凡沉吟說道,“官學也好,義學也罷,都有些良莠不齊……”

    “八旗官學是有些青黃不接,”明氏說道,“不過,景山官學、咸安宮官學,都還過的去吧?”

    “這兩個地方,確實要好一些,”關卓凡說道,“嗯,那是內務府辦的……不過,實話實說,好也好不到哪裡去,就是那麼回事兒……”

    頓了頓,決然說道:“這樣吧,小虎別去什麼旗學了,去宗學吧!”

    明氏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合適嗎?”

    旗學大致可以分為官學、義學兩類,官學是“中央辦學”,八旗各有自己的官學;“義學”是“地方辦學”,原則上,一佐領辦一義學。

    經費來源,官學全由朝廷撥款,義學則由各旗佐領、各地駐防自籌。義學的學生,亦彷彿官學的學生,不需要繳納任何費用,不過,沒有官學學生每年二兩的“膏火銀”補貼。

    最早的時候,是沒有義學的,可是,官學的名額有限,錄取率奇低,如果沒有“義學”作為補充,大部分的八旗子弟,是沒有書讀的,因此,“義學”勃興,遍地開花,最終成為廣大普通八旗子弟最主要的進學途徑。

    至於景山官學、咸安宮官學,則屬於官學中的“重點學校”,因為是內務府辦的,經費充裕,不但師資力量非八旗官學可比,學生的待遇,也好的太多,尤其是咸安宮官學,不但免費供給學習用品以及防寒、防暑的生活必需品,學生還有每月二兩的“膏火銀”和每季五石三斗的俸米,簡直算得上“吃皇糧”了。

    留意,八旗官學的學生,也有“膏火銀”的補貼,可是,那只是每年二兩哦。

    如果說咸安宮官學是“重點學校”,那麼“宗學”就是地地道道的“貴族學校”了只收宗室子弟,待遇、師資,較之咸安宮官學,尤勝一籌。這也罷了,關鍵是,宗學學生的出路,不是旗學學生能比的。

    每屆五年,朝廷即簡派大臣合試左右兩翼宗學學生,由皇帝親定名次,以會試中式註冊,待會試之年,習翻譯者賜“翻譯進士”,以宗人府額外主事用;習漢文者與天下貢士同殿試,賜進士甲第,用為翰林或六部屬官。

    也就是說,宗學的畢業生,資格等同金榜題名。當然,這個“金榜”的“含金量”,不能和“正途”出身的相比,可是管他呢,反正,一畢業就有官做!

    這正是明氏驚喜所在,不過,她的猶豫的原因也是顯而易見的小虎可不是什麼宗室子弟。

    “有什麼不合適?”關卓凡說道,“小虎是我的干親,我是宗室,他自然可以算是‘宗室子弟’沒什麼不合適!”

    明氏面上飛金,站起身來,福了一福,“多謝王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0
第二零七章 事不尋常,“山人”古怪
        
    兵馬司胡同,寶鋆府邸。?

    “老爺,”管家說道,“筱紫雲到了。”

    寶鋆“嗯”了一聲,說道:“帶了琴師過來麼?”

    管家略覺奇怪:早就出了“國喪”,哪有“叫條子”不帶琴師的?這不是多此一問麼?

    不過,他還是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帶了,就是那個叫‘劉劉’的,以前也到過咱們府上,也是筱紫雲帶著的。”

    寶鋆微微打了一個呵欠,說道:“這樣吧,這個什麼‘劉劉’,你們先招呼著,叫筱紫雲一個人到我的臥房去。”

    看老爺的意思,自然是要筱紫雲先侍候幾筒“福壽膏”,養足了精神頭兒,再從容的聽他的戲,於是管家連忙答應了,自去安排。

    來到臥房,筱紫雲已經在裡頭候著了,他一見寶鋆,立即上前,打了一個極漂亮的千兒,“給寶大人請安!”

    寶鋆“呵呵”一笑,說道:“起來!”

    筱紫雲站起身來,寶鋆上上下下打量著,含笑說道:“有日子沒見了,也不曉得胖了還是瘦了?等一會兒,倒要好好兒的掂量、掂量。”

    筱紫雲白玉般的面龐上,極自然的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紅暈,微嗔著笑道:“大人,每次見面,你都要拿這個打趣人家這兒還有幾位姐姐呢!”

    “幾位姐姐”,指的是屋裡屋外的侍女。

    寶鋆又是“呵呵”一笑,輕輕的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廊下的也不必侍候了!”

    轉頭對筱紫雲說,“走,咱們進裡屋去!”

    侍女退出了明間,筱紫雲極見機的,搶上一步,打起了裡屋的簾子,寶鋆抬步進門,見炕上已經擺好了煙盤,以及那支湘妃竹的身子、橄欖核兒的裡兒、翡翠的嘴兒的菸槍。

    寶鋆坐了下來,待外頭的腳步聲去遠了,摸了摸自己剃的趣青的額頭,嘆了口氣,說道:“你這個‘條子’,我還真是不敢多叫,不然,早晚要變成一個大菸鬼嘍。”

    這兩句話,皮裡陽秋,筱紫雲心中微微一跳,臉上就有點兒尷尬了,只好說道:“大人是愈來愈詼諧了!”

    寶鋆“嘿嘿”一笑,“說的不錯,就是開個玩笑你坐吧。”

    筱紫雲謝過了,斜簽著身子,坐了下來。

    “艾翁那頭,”寶鋆慢條斯理的說道,“又有什麼諭示啊?”

    他臉上笑容猶在,不過,已經變得很淡,那種調笑風月的意味,更加是沒有了。

    “‘諭示’二字太重了,”筱紫雲連忙欠一欠身,“艾翁是一定不敢當的,呃,艾翁說過的,一切都要請寶大人指教的……”

    “你果然是艾翁的‘知己’,挺會替他說話的”寶鋆似笑非笑的,“得,咱們都別瞎客氣了,有什麼話,這就說吧!”

    “是。”

    頓了頓,筱紫雲說道,“前兒個有件新聞,想來,寶大人一定是聽說過的了?”

    “新聞哪一件啊?”

    “肅順的兩個小妾,”筱紫雲說道,“帶著兩個兒子,跑到朝內北小街去了”

    “哦,你說的是這一件啊。”

    寶鋆的神情,沒有任何波動。

    筱紫雲緊盯著他,“大人不覺得,這件事情,有些古怪嗎?”

    “有什麼古怪?”寶鋆淡淡的說道,“‘山人’既許她們娘兒幾個領受奉恩基金的資助,又做主恢復了兩個孩子入讀宗學的資格,這是大多的情面?到人家府上去磕幾個頭,說幾句感恩戴德的話,那不是應當應分的嗎?”

    “山人”某人的代號。

    “肅順的老婆孩子這麼做,”筱紫雲說道,“自然是應當應分的,可是,那頭兒朝內北小街那頭兒,卻也肯見她們娘兒幾個?”

    “為什麼不肯見呢?”

    “肅順……是反賊啊!”

    “‘反賊’?”寶鋆微微皺眉,“這個話,哪個說的?艾翁嗎?”

    “那倒不是,這是我自己……不過,艾翁也覺得,這個事兒,古怪的很啊!”

    寶鋆輕輕的“哼”了一聲,“我就知道什麼‘反賊’不‘反賊’的,艾翁再怎麼著,也不是唱戲的!”

    筱紫雲微微漲紅了臉這不是方才人前的那種故作羞澀。

    “這個事兒,”他用一種不服氣的語氣說道,“確不尋常!聽說,肅順家的幾個,在朝內北小街大門的耳房裡坐了大半個時辰,裡頭才傳見的這不擺明了,當時,‘山人’不在家,肅順家的幾個突然打上門來,朝內北小街的那位明太太,不曉得該見還是不該見?於是,叫人快馬向‘山人’問過了,‘山人’肯了,這才見的!”

    微微一頓,“大人您看,就連朝內北小街自個兒,也覺得事不尋常,有些手足無措呢!”

    寶鋆淡淡一笑,“這算什麼‘事不尋常’?朝內北小街是什麼地方?那是國朝掌樞親王的府邸!肅順家的幾位,又是什麼身份?‘罪屬’!閒散宗室!彼此的地位,天差地別,在大門口等上半個、一個時辰,有什麼稀奇?”

    頓了頓,“或者,彼時,那位明太太正在見別的客來的都是客,總得先來後到,一個、一個見吧!”

    筱紫雲的神情,明顯是不信服的,“不管肅順家的幾個等長等短,朝內北小街肯見她們,就不尋常!艾翁說,肅順家的幾個,朝內北小街其實是可以不見的,許她們娘兒幾個領受奉恩基金的資助,又恢復了那兩個孩子入讀宗學的資格,足足夠夠了!不見,其實更加得體些!”

    寶鋆沉吟了一下,說道:“艾翁這麼說,也有他的道理不過,見有見的道理,不見有不見的道理,似乎……也談不上哪個更加得體些。”

    筱紫雲受到鼓勵了,“正是大人這個話見有見的‘道理’!朝內北小街的‘道理’,到底是個什麼呢?”

    寶鋆沒有接話,筱紫雲自顧自的說了下去:“艾翁說,這個事兒,打銀杏胡同那兒開始就古怪!就不尋常!辛酉年到現在,都七、八年了,從來沒有人搭理過肅順的‘遺屬’,‘山人’幹嘛把這個事兒攬到自己身上呢?”

    “這不是‘山人’攬上身的,是肅順家的打上門的在顧問委員會門口,叫人家給截住了呀!”

    筱紫雲“嘿嘿”一笑,“大人,您焉知人家不是唱一出‘雙簧’?”

    “你想的太多了吧?”

    寶鋆再次皺起了眉頭,“艾翁到底是什麼意思?在他看來,朝內北小街到底有什麼‘道理’?還是他只是一味覺得‘不尋常’、‘古怪’?如果只是這麼想……可就沒有什麼意思了吧?”

    “艾翁自然另有見地!”筱紫雲的眼中放著光,“艾翁說,‘山人’不會是……要替肅順翻案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0
第二零八章 那把暴走的刀子
        
    寶鋆目光一跳,眉頭向上一挑,臉上的神情變的古怪了。

    “艾翁此說,”他的身子往椅背上靠了一靠,忍不住語氣中的譏諷之意,“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了吧?”

    寶鋆的反應,並不出筱紫雲的意外,因此,也就沒有介意他話中的對艾翁的不禮貌,從容說道:“艾翁說,寶大人初初聽聞此說,未必以之為然,可是,嗯,這個,‘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山人’的所作所為,太特出了,一定是有古怪的……”

    他略略頓了頓,正要繼續說了下去,寶鋆已經插了進來:“後面還該有兩句,‘民反德為亂,亂則妖災生’你曉得這四句話的出處和意思嗎?”

    筱紫雲臉上微微一紅,“我……不曉得,不過,艾翁……”

    寶鋆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頭,“不過就算‘山人’要折騰什麼妖蛾子,也‘妖’不到替肅順翻案的地步呀?”

    微微一頓,“如果說,許肅順遺屬領受奉恩基金資助,恢復肅順後人入讀宗學資格……嗯,再加上在家裡見了這娘兒幾個一面如果說,這麼著就是要替肅順翻案了,那當年文博川查看肅順家產的時候,准肅順兩個兒子帶若許財物出去,又該怎麼說呢?”

    說到這兒,豎起右手食指,虛點了點筱紫雲,“你要曉得,許肅順遺屬領受奉恩基金資助也好,恢復肅順後人入讀宗學資格也好,其實都是照規矩辦事,文博川那麼著,才是真正的‘特出’呢肅順一切家產,可都在‘查看’之列!”

    “何況,出面見肅順家的,還不是‘山人’本人,只是他的義嫂而已!”

    “最緊要的是,肅順可是‘山人’親手拿下的!他替肅順翻案,為的什麼?為了打自己的臉嗎?嘿!”

    說罷,連連搖頭。

    筱紫雲被寶鋆搶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這聲“嘿”過之後,他總算覷著話縫兒了,說道:“拿下肅順的,可不止‘山人’一人啊別的人不說,寶大人您,也得算上一份兒吧?”

    寶鋆目光一閃,“你什麼意思呢?”

    筱紫雲沒有直接回答寶鋆的問題,“這裡頭,還有您方才提到的文中堂;還有恭親王這一位,才是真正的頭腦呢!還有慈安、慈禧兩位皇太后,這兩位,就更加緊要了!”

    頓了頓,“那個時候的‘山人’,說到底,不過一把刀子,地位其實並沒有那麼緊要吧?這個刀把子,是攥在兩位皇太后和恭親王手裡的吧?嘿嘿,其實,就是寶大人您,還有文中堂,也得算是……‘攥刀把子的’吧?”

    這番話,不但在理,還不著痕跡的捧了寶鋆一把。

    寶鋆臉上的神情,慢慢兒的變過了,最終帶出了嘻笑的意味。

    “好個可人疼的!這番道道,是你自個兒想出來的?”

    “哎呦!”筱紫雲微微拉長了聲調,“寶大人笑話我了!我哪兒想得出這麼大的道理?這都是艾翁的話。”

    “那,艾翁的意思……”

    “艾翁的意思是,”筱紫雲的身子,往前靠了一靠,“如果‘山人’真的替肅順翻案,這個‘打臉’就像您方才說的,最疼的那個,只怕不是‘山人’自己。”

    “嗯?嗯……”

    寶鋆沉吟了一下,說道:“照你方才說的那套道道,我該比他還要疼些呀。”

    筱紫雲“嘿嘿”一笑,“這個……還有文中堂,還有恭親王,還有兩宮皇太后!這個,愈往上頭走,大約……愈疼一些吧!”

    “嗯……”

    寶鋆目光閃爍。

    “大人,”筱紫雲覷著寶鋆的神色,放暖了語速,加重了語氣,“目下,恭親王可是‘退歸藩邸”了,兩宮皇太后也‘撤簾’了,您呢,嘿嘿!”

    頓了頓,聲音變得低沉了,“辛酉政變的時候,‘攥刀把子的’,可就只剩文中堂一位了!”

    寶鋆目光又是一跳。

    默謀片刻,說道:“刀身也好,刀柄也罷,都是一體;打臉疼多一些,疼少一些,都是個疼,‘山人’這麼做,對他自個兒,有什麼好處呢?”

    “有什麼好處?”筱紫雲冷笑一聲,“好處大著呢!”

    頓了頓,“大人說‘刀身也好,刀柄也罷,都是一體’這是大人良善!殊不知,‘刀柄’以為和‘刀身’為一體,‘刀身’可未必願意和‘刀柄’一體呢!說不定,‘刀身’覺得,沒了‘刀柄’,他一個人,海闊天空,自由自在!”

    寶鋆微微變色了。

    “大人以為,這一巴掌呼出去,兩宮皇太后、恭親王、文中堂、還有大人,嗯,還有‘山人’自個兒,統統的都被打了臉了,可是,實情果真如此麼?會不會,這一巴掌呼出去,只落到兩宮皇太后、恭親王、文中堂和大人的臉上,落不到‘山人’自個兒的臉上呢?”

    “怎麼說呢?”

    “大人你想啊,”筱紫雲目光灼灼,“兩宮皇太后的‘垂簾’是怎麼來的?恭親王的‘議政王’是怎麼來的?大人您又是怎麼進的軍機?辛酉政變之後,軍機大臣中,只有文中堂一個人留下來了吧?別的人,都是新進去的吧?包括大人您!”

    “你是說,肅順一案,如果翻轉了過來”

    “肅順的案子若翻轉了過來,”筱紫雲一字一句,“矯詔的那個,就不是肅順了,就是兩宮皇太后了!就是恭親王了!就是文中堂和大人您了!”

    寶鋆的臉色,隱隱發青了。

    他默然片刻,說道:“那‘山人’呢?肅順是‘山人’親手拿下來的,肅順的案子翻了過來,他自個兒,可怎麼處呢?”

    “他有什麼所謂?反正,他只不過是奉命行事,只不過是一把刀子只不過是‘刀身’而已!”

    寶鋆微微搖頭,“哪有這麼簡單?真要追責,誰也逃不掉的……”

    “嗐!就有責任,又大的到哪兒去?大人您想啊,‘山人’的一切功勛名位,說到底,都是從軍功上來的,他今天的這個位子,其實並不關辛酉政變的事兒!既不關事兒,那麼,辛酉政變孰是孰非,又能礙到他什麼呢?”

    “不關辛酉政變的事兒?怎麼可能?怎麼說的通?”

    “怎麼說不通?大人請想一想,辛酉政變之前,‘山人’是做什麼的?是怎麼個品級?”

    寶鋆轉著念頭,“是……嗯,步軍統領衙門的佐領,正五品。”

    “辛酉政變之後呢?”

    “步軍統領衙門左翼總兵啊!”

    “他的左翼總兵,沒做幾天請大人再往後想一想。”

    “往後?你是說……上海知縣?”

    “不錯!”筱紫雲重重的點了點頭,“步軍統領衙門的佐領,正五品;步軍統領衙門左翼總兵,正二品;上海知縣,正七品!大人,咱不管事實上‘山人’從辛酉政變中得了多少好處,反正,檯面上,辛酉政變沒過多久,他就是個正七品了!比辛酉政變之前,整整降了四級!”

    頓了頓,“‘山人’可以這麼說:就算我從辛酉政變中得了點兒好處,也一早就都還回去了!甚至,他還可以梗著脖子說,我其實根本就沒從辛酉政變中落著一兩銀子的好處!非但沒有落著好處,還吃了大虧!不然,怎麼會被趕出北京,去做什麼勞什子的上海知縣?一口氣降了四級呢!還有,那是什麼美差嗎?長毛圍城,那可是送死的差使!”

    寶鋆默默的看著筱紫雲,不說話。

    筱紫雲神色坦然。

    移時,寶鋆輕輕一笑,“好傢伙!我可是有些不大認得你了!”

    “我曉得大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筱紫雲亦是輕輕一笑,“我說的這些,都是艾翁的教訓,我不過如數轉述罷了艾翁若不說給我聽,我一個戲子,懂得什麼呀?”

    “嘿,艾翁的年紀,雖然……”

    話說半句,寶鋆打住了,略一沉吟:“嗯,艾翁的洞鑑,我佩服的很!”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0
第二零九章 既然銅澆鐵鑄,何必兜兜轉轉
        
    “大人,”筱紫雲說道,“最關鍵的是,‘山人’現在是‘皇夫’,接下來,聽說,還要進什麼‘輔政王’,是吧?”

    “嗯,”寶鋆含含糊糊的說道,“似乎……有這麼個說法吧。”

    “反正,”筱紫雲說道,“只要今上在位,‘山人’就是‘皇夫’,就是‘輔政王’,他的位子,就是穩如磐石!”

    頓了一頓,“我的意思嗯,艾翁的意思是,今時今日,‘山人’的根子,全系在今上身上,已不干別的什麼事兒了,翻辛酉政變的案,就算‘山人’沾上點兒邊兒,背上點兒責任,也動不了他的根子!還是那句話,只要今上在位,‘山人’的位子,就是銅澆鐵鑄的!”

    再頓一頓,“至於今上的繼統承嗣,就更加不關辛酉政變半錢銀子的事兒了!今上是接她弟弟的位子,不論有沒有辛酉政變,她弟弟嘿嘿,穆宗皇帝都是皇帝啊!誰叫……這個,文宗皇帝走的早呢!又誰叫……嘿嘿,文宗皇帝就穆宗皇帝一個兒子呢!”

    “就是說,”寶鋆慢悠悠的說道,“‘山人’替肅順翻案,只好好處,沒有壞處並不怎麼會傷及自身,卻能夠將兩宮皇太后、恭親王、文中堂、還有我一鍋端了,留下他一個人吃獨食,是吧?”

    筱紫雲的眼睛,放著賊亮的光:“大人明鑑!正是如此!”

    他沒有聽出,寶鋆的語氣,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可是,”寶鋆說道,“哎,仔細想一想,眼下,‘山人’其實已經是在‘吃獨食’了恭親王已經‘退歸藩邸’,兩宮皇太后已經‘撤簾’,我呢,就更加不必說了等同投閒置散!”

    頓了頓,“最關鍵的,如你所說,‘山人’已經是‘皇夫’了他已經把自己的老婆推上九五之尊的寶座了!一句話,他已經大權獨攬了!既如此,又何苦這麼折騰呢?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筱紫雲愣了一愣,說道:“呃,文中堂可還在軍機裡頭啊……”

    寶鋆一笑,“單單為趕文博川出軍機,‘山人’就走去替肅順翻案?嘿,咱們文中堂的面子,可是夠大的呀!”

    頓了頓,“再者說了,文博川在軍機上,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也沒有什麼替‘山人’搗亂的意思啊!”

    “呃,艾翁說,”筱紫雲微帶疑惑的說道,“前陣子,醇郡王犯了事兒,‘山人’斬草除根,黜神機營‘出旗’,這件事情,文中堂是堅決反對的,如果沒有後來的‘逃旗”,黜神機營‘出旗’的事兒,只怕就得擱下來了這麼大的事兒,文中堂和‘山人’唱反調兒,這不算……替他搗亂?’”

    “不算!”寶鋆微微搖頭,“文博川唱的這個‘反調兒’,其實是出‘雙簧’,沒有文博川在前頭這麼一攔,怎麼顯得出‘山人’……嗯,‘虛懷納諫’呢?又怎麼顯得出他仁至義盡呢?看,不是我不給你們機會,是你們自己個兒作死!”

    “啊?”筱紫雲愕然,滯了一滯,吃力的說道,“這麼說,這個事兒,文中堂……事先同‘山人’勾連好了?”

    “那倒未必,我只是說,‘山人’留文博川在軍機上,自有他的用處,有時候,他還需要有人跟他唱一唱‘反調兒’呢!何況,唱‘反調兒’什麼的,於文博川,不過偶一為之罷了!”

    筱紫雲有些發懵,寶鋆說的,艾翁說的,頗不一樣,聽那個有道理,聽這個也有道理,這個……

    “恭親王呢,”寶鋆繼續說道,“其實已經不礙‘山人’什麼事兒了,事實上,非但不礙他的事兒,若沒有恭親王,有的窗戶紙,他還不曉得該怎麼捅破它呢!今上的繼統承嗣,正經‘勸進’的,恭親王可是第一個!也是最有份量的一個!沒有恭親王的‘勸進’,‘山人’怎麼才能夠把自己老婆扶上太和殿的那張寶座呢?”

    “他把恭親王‘端了’,再有個什麼事兒,哪個來替他說話呢?別的親貴,同恭親王一比,哪個不是輕飄飄的呢?”

    筱紫雲微微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什麼話來。

    “‘東邊兒’的那位皇太后,”寶鋆說道,“‘山人’就更加沒有理由‘端了’人家了!‘東邊兒’可是一力支持今上繼統承嗣的呀!台上也好,台下也好,‘東邊兒’只會替他抬轎子,不會‘擱’他的‘車’,他走去跟‘東邊兒’過不去,所為何來呢?”

    說到這兒,微微一笑,“至於我寶某人嗎,‘山人’確實是不大放心的,如果能夠將我‘端了’,他大約還是樂意的,不過,我的這點兒份量,哪裡需要他如此大費周章?隨便尋個理由就可以趕我回家抱孩子了!”

    頓了頓,搖了搖頭,“走去替肅順翻案?嘿嘿!這個圈子,兜的未免太大了!只怕……把他自己個兒都繞暈了!”

    筱紫雲呆了半響,說道:“那……‘西邊兒’呢?艾翁說,‘撤簾’,‘東邊兒’或許願意,‘西邊兒’是一定不樂意的!”

    寶鋆沉吟,“這個嘛,倒是可能的……”

    筱紫雲來了勁兒,“今上的繼統承嗣,那就更加不必說了!‘東邊兒’雖然支持,‘西邊兒’卻是絕絕對對不會樂意的!”

    “‘絕絕對對’?何以言之啊?”

    “這不明擺著的嘛!大人!”筱紫雲說道,“今上是麗貴太妃……啊,不對,已是慈麗皇太后了今上是慈麗皇太后生的,當年,慈麗皇太后可是在文宗皇帝那兒奪了‘西邊兒’的寵的!‘西邊兒’能樂意慈麗皇太后的女兒做皇帝?嘿嘿,這個公主,說是皇太后的女兒,可是,當年的榮安公主,其實只是母后皇太后一位皇太后的女兒罷了!另一位皇太后聖母皇太后的女兒,嘿嘿,那是敦柔公主!”

    “你是說艾翁是說,”寶鋆沉吟說道,“‘西邊兒’的‘撤簾’,是被迫的,目下,她和‘山人’兩個,已經……翻了臉?”

    “是不是已經翻了臉,”筱紫雲說道,“既未親眼目睹,就是艾翁,也不能遽下定斷,不過,艾翁可以肯定,從今往後,‘西邊兒’對‘山人’,一定不會再像以前一樣就像大人方才說的‘東邊兒’的那個樣子,只替他‘抬轎’,不替他‘擱車’。”

    “嗯……”

    “艾翁說,這個情形,以‘山人’的聰明,一定是心知肚明的從今往後,‘西邊兒’對他,就不是助力,而是隱患了!”

    “所以,”寶鋆說道,“‘山人’要借替肅順翻案的機會,徹底打倒‘西邊兒’,這個……以絕後患?就算把‘東邊兒’、恭親王、文博川統統搭進去,亦在所不惜?”

    “呃,這個……嘿嘿!”

    筱紫雲略有些尷尬,想了一想,說道:“也不見得一定‘統統搭進去’嘛……譬如,譬如,‘山人’可以尋出些什麼由頭來,叫‘西邊兒’的責任重一些,‘東邊兒’的責任輕一些,甚至,把屎盆子,都扣在‘西邊兒’頭上……反正,‘官’字兩張嘴,目下的‘官’,是他自個兒,他愛怎麼說,都成的……”

    “這都是艾翁的意思嗎?”

    “呃,不是,這個,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寶鋆一曬。

    過了片刻,臉上神情轉趨鄭重,“‘西邊兒’和‘山人’的關係,非同一般,彼此糾葛太深,而且,到底深到了什麼地步,並沒有人曉得內情。‘西邊兒’可能不樂意‘撤簾’,也未必樂意今上繼統承嗣,可是,他們兩個,不是那麼容易鬧翻臉的!你和艾翁,都不要想當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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