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19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1
第二一零章 粉墨登場,大戲開鑼
        
    “‘想當然耳’?”筱紫雲說道,“巧的很,大人這個話,艾翁也說過,不過,艾翁說的是,‘彼二人之間,只好想當然耳!’”

    “嗯?”

    “艾翁是這麼說的俗話說,‘愛之深,責之切’,這句話放到‘西邊兒’和‘山人’身上,改一個字,或許更加恰當一些。”

    “哪一個字?”

    “改‘責’為‘恨’愛之深,恨之切!”筱紫雲看著寶,“艾翁說,‘彼二人之間的情狀,外人難窺究竟,只好照這六個字,想當然耳!’艾翁此說,大人以為如何?”

    寶目光霍的一跳。

    過了片刻,他“格格”一笑,說道:“寶某皮膚濫淫之人,若問這世間情為何物,卻是一竅不通的,艾翁人在北京,‘西邊兒’人在天津,莫說謀面,就是音信,也是不通的吧?怎麼,倒像是……嘿嘿!”

    “大人太謙了!”筱紫雲目光炯炯,“問世間情為何物?大人不是教訓過紫雲嗎直教生死相許!情之深處何物?不過生死二字!‘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寶淡淡一笑,“‘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這句話,自然是艾翁說給你聽的了?”

    “是。”

    “那麼,這句話的後邊兒,還有一句,你曉不曉得呢?”

    筱紫雲微愕,“還有?”

    “是啊,”寶說道,“‘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這十一個字,你又以為如何呀?”

    筱紫雲心中一跳,他是真正的性情中人,將“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默默的念了兩遍,心緒立時就亂了!

    這十一個字,真正是大堪玩味!

    還有,他原本以為,“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是艾翁自己的話,現在看來,這句話,原來是有出處的。

    就這麼片刻的功夫,筱紫雲就有些痴痴的樣子了,寶看在眼裡,心裡不由暗暗嘆了口氣。

    如此脾性,若只是拿去唱戲,怕不是好的?可是……

    唉。

    “那件嚴三兒的案子,”他平靜的說道,“你和艾翁,大約也是聽說的了?”

    筱紫雲微微一怔,回過神兒來,說道:“是,聽說了。”

    “這個案子,”寶說道,“名義上是侍衛處和內務府主辦,其實,哪個不曉得,由頭到腳,都是軒軍的首尾?反正,整個大內,都已被軒軍接管了!”

    頓了頓,“如果‘山人’果然如你們的‘想當然耳’,要借替肅順翻案的機會,徹底打倒‘西邊兒’,那麼,他對這個小太監的異樣,裝聾作啞就好,則‘西邊兒’身上的污名不除,不‘打倒’也‘打倒’了!他又何必究查嚴三兒一案?這非但是多此一舉,簡直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了!”

    筱紫雲一呆,“這個……”

    “還有,”寶說道,“此案有玷穆宗皇帝的聖德,是一個字兒也不能擺到檯面上的,可是,目下,外頭關於此案的各種傳言,活靈活現,如果不是有心人透露內情,故意播弄,未必如此吧?”

    “大人是說,”筱紫雲遲疑的說道,“嚴三兒一案的內情,其實是軒軍自己透出去的?為的是……呃,替‘西邊兒’洗刷污名?即便‘有玷穆宗皇帝的聖德’,也顧不得了?”

    “不錯!”

    “這個……”

    “方才你問我‘以為如何’,”寶說道,“我以為,今上繼統承嗣,兩宮‘撤簾’,‘西邊兒’未必願意,‘山人’和‘西邊兒’兩個,也未必沒有就此吵過架,可是,若說他們從此就翻了臉,恐怕是一廂情願了!”

    頓了頓,“‘愛之深,恨之切’,固然不錯,可是,到底該愛、該恨?‘是惑也’,‘是惑也’!”

    筱紫雲答不上話來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

    寶微微皺著眉,“那個什麼‘小花鼓’,既然票的好戲,又是靠……嗯,靠賣那個啥過日子的這麼個人,你聽說過嗎?”

    “聽說過,”筱紫雲點了點頭,“非但聽說過,還見過他到過我們班子的‘大下處’幾次。不過,我和他加起來也沒說過幾句話,不能算熟。”

    “哦?”寶目光一跳,“這麼說,果真有這麼一個人嘍!”

    “是啊!”

    “那,你看他的形狀,確實是……得了‘楊梅’的樣子嗎?”

    “這就難說的很了,”筱紫雲努力回想,“他的臉色,似乎確實是不大好的樣子,不過,也沒有掛出什麼明顯的幌子來……嗯,最近這半年,他似乎沒有怎麼露頭,至少,沒再到過我們的班子來。”

    頓了頓,“不過,應該有人和他更加熟識的,若他果真得了‘楊梅’,他的客人裡頭,未必沒有被沾染上的,細細打聽,應該打聽的出來的。”

    寶搖了搖頭,“那也未必”

    頓了頓,放沉了聲音,“這個事情,你就不要去到處打聽了,曉得嗎?”

    筱紫雲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寶的意思,躊躇了一下,說道:“這個事兒,外頭傳的沸沸揚揚的,閒極無聊打聽底細的人,全北京城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怎麼也不會就懷疑到我的頭上吧?”

    “那可難說!”寶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些,“你不曉得朝陽門內大街的本事!當年的揭帖案,那個什麼‘松江軍團總糧台駐京城辦事處’……算了,不說了!總之,小心沒過逾的!你的責任,就是替艾翁做中人,不要再去做別的了,不然,一不小心,就把艾翁和我扯了出來!”

    頓了頓,“這個話,你也替我轉給艾翁!”

    “呃……好的。”

    筱紫雲的樣子,並不是十足服氣,寶立即就沉下了臉,加重了語氣:

    “你可別不以為然!當年的揭帖案,五用的人,都是一等一的老江湖,一等一的武林高手!自以為策劃的滴水不漏,可是,不曉得什麼時候就被人家給盯上了!一動手,便一網成擒!逸出去的,也終究是跑不出人家的五指山!你一個梨園行,手上雖然有那麼點兒功夫,可是,比得了‘聚賢堂’那一大班子嗎?”

    筱紫雲忙斂容答道:“是,大人的教訓,我都記得了。”

    “真正記得才好啊!”

    “是,是,紫雲不敢或忘!”

    過了片刻,筱紫雲覷著寶的臉色,語氣中加了小心,說道:“大人,艾翁還說,就算‘山人’並沒有替肅順翻案的意思,咱們……也可以把他說成是有這個意思啊!”

    哦?

    寶心中一動,“你是說……挑撥離間?”

    “呃……是啊!”

    嗯,這條路子……

    倒不是不可以考慮呢……

    寶迅速的轉著念頭:這個“挑撥離間”的話,如果出自自己的口中,並不會令聽者覺得多麼突兀,因為,自己就是辛酉政變的當事人之一,對於軒親王照應肅順遺屬有所“疑慮”,其實是非常正常的。

    如果聽者也是辛酉政變的當事人的話,這個話,就更加的好說了。

    “這個嘛,”他慢吞吞的說道,“讓我先想一想。”

    筱紫雲察言觀色,寶對他的建議,明顯是動了心,不由暗喜,連忙說道:“是!一切都聽大人的招唿安排!”

    “好了,”寶的身子往後一靠,擺出一個非常閒散的姿勢,“說了這麼一大篇兒,也說的夠了,先不說這些了!嗯,這段日子,你們梨園行,有什麼新聞沒有?有沒有哪個班子,編了什麼新戲出來啊?”

    “新戲倒沒怎麼聽說,”筱紫雲說道,“前段日子‘國喪’,就是編了新戲,也沒法子排演啊!”

    略想了一想,“不過,新聞還是有的哎,其實也可以算是‘新戲’!‘三慶班’的‘盧檯子’,將三十六出三國戲串連了起來,每天唱六出,連唱六天,唱完了,封箱過年!”

    “盧檯子”大號盧勝奎,工老生,是“三慶班”的台柱子。

    寶的眼睛亮了起來:“三十六出三國戲,首尾相連,連唱六天?”

    “是啊!從劉表託孤、馬跳檀溪唱起,一直唱到戰長沙、收黃忠!裡邊兒有《棄古城》、《徐母罵曹》、《三顧茅廬》、《公子三求計》、《三搜臥龍崗》、《長阪坡》、《漢津口》、《臨江會》、《藐江南》、《群英會》、《蔣幹盜書》、《借東風》、《華容道》、《取南郡》、《奪荊州》……等等等等,攏在一塊兒,就叫《三國志》!”

    他一口氣說了下來,寶先喝了聲彩:“你這個‘貫口’了得!不唱閨門旦,也可以去說相聲了!”

    “大人見笑了,”筱紫雲笑道,“說到底,都是吃開口飯的,嘴皮子得利落,記心得好。”

    寶感嘆著說道:“三十六出三國戲,串在一塊兒,連唱六天,洵盛事也!”

    頓了頓,“‘盧檯子’的老生,確是一絕,原來他也會寫戲的?文武雙全啊!”

    “是啊,要不然,程老闆怎麼能那麼器重他呢?”

    程老闆,即程長庚,彼時“三慶班”的班主。

    “嗯,天魔大戲,異彩紛呈啊!”

    寶連連感嘆,“可惜,我不能一睹為快!這個‘盧檯子’,嗯,腦瓜子好用!哎,怎麼就叫他想出這麼個主意來呢?”

    “有個名目的,說是……嗯,要以此‘為洪緒爺登基賀’呢!”

    寶的臉上,漾出一種古怪的笑意來,“‘為洪緒爺登基賀’?不文不白的……嗯,類似的話,我不是第一次聽說了,‘國喪’過後,開禁的第一天,北京城的鞭炮響成了一鍋粥,我那個學生王蓴恩,聽著實在不順耳,以巡城御史的身份,命兵馬司查禁,兵馬司的吏目回報:老百姓說了,他們放鞭炮,是為了慶賀洪緒爺登基嘿!”

    “哎喲!”筱紫雲笑道,“這個事兒,原來是真的呀?我還以為,就是大夥兒背地裡開王都老爺的玩笑,胡亂瞎傳呢!”

    “是真的,”寶微笑說道,“後來,王蓴恩還跑到我這兒,大大的生了回悶氣呢!”

    筱紫雲“格格”一笑,“王都老爺生悶氣的樣子,一定好玩兒的很!大夥兒都說,王都老爺坐在南城兵馬司的簽押房裡,聽了‘坊裡老爺’的回話,那張大胖臉,憋的紫紅紫紅的……嘻嘻!”

    一邊兒笑,一邊兒掩住了口,“閨門旦”的身段兒,不由自主的帶了出來。

    他隨即放下了手,歉然說道:“哎喲,我可不該背後說王都老爺的壞話!”

    寶“呵呵”一笑,“這不算是什麼壞話,我也常開他的玩笑。”

    頓了一頓,笑容淡了下來,“不過,什麼‘為洪緒爺登基賀’,多少也看得出……人心向背啊!”

    筱紫雲一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所以,大人,咱們可得抓緊啊!艾翁說過好多次了,如果打贏了法國人,‘山人’就再也不復可制了!”

    “抓緊?”寶悠悠的說道,“還是先看戲!粉墨登場,大戲開鑼,不要好好兒的看上一看?”

    筱紫雲一愣,寶話中之戲,不知何指?是說“三慶班”的連台本《三國志》嗎?可是,以他一品大員的身份,是絕無可能到戲園子裡聽戲的方才他自己也說“可惜”啊。

    難道,要叫“堂會”?可是,沒幾天就過年了,“三慶班”唱完這三十六出三國戲,就“封箱”了呀?

    這個話頭,呃,不曉得該怎麼接?

    憋了一會兒,說道:“大人,說到唱戲,有一個事兒,我要厚起面皮,撞一撞大人的木鐘”

    “哦,什麼事兒呀?”

    “嘿嘿,我年紀輕,資格淺,從來沒有領過‘內廷供奉’的差使,什麼時候宮裡頭傳戲了,大人可不可以”

    “哦,你想進宮唱戲?為的什麼呢?”

    “大人,這還用說嘛!哪個梨園行的不想進宮唱戲啊!領一回‘內廷供奉’的差使,一出宮,就有的說嘴了!這是揚名立萬的不二法門啊!”

    “就為了這個?沒別的想頭了?”

    “沒有啊!”

    “我可是有點兒不放心呢!”寶斜乜著筱紫雲,“你的手上,很有點兒功夫,還曉得專諸、豫讓、聶政、荊軻是做什麼的嘿嘿!”

    “哎喲,大人!您想哪兒去啦?我怎麼能做這種事情?我的腦子,並沒有燒壞掉!艾翁也絕不會給我做這樣子的事情的!”

    寶看著筱紫雲,移時,淡淡一笑,“也罷了,不過,宮裡頭也不是常傳戲的……”

    “呃,我聽說,兩宮皇太后是挺愛聽戲的呀……”

    “愛聽戲的是‘西邊兒’,‘東邊兒’於此道一向淡的很,‘西邊兒’去了天津,整一年的功夫了,宮裡頭一次戲也沒有傳過。”

    “啊?那,明兒個,‘西邊兒’可就要回來了呀?”

    “她是明天就回來了,可是,雖然已經出了‘國喪’,但兒子的棺槨,還擺在景山永恩殿裡頭呢!她一回來,就迫不及待的傳戲?至於嗎?”

    “呃……”

    “過了年,開了春,兩宮皇太后就要移蹕頤和園了,在此之前,宮裡頭應該是不會傳戲的;在此之後,傳戲的機會,大約也是多不到哪裡去的。”

    “那……慈麗皇太后呢?還有……呃,這個……今上呢?娘兒倆都是女人,能不愛聽戲嗎?”

    “她們愛不愛聽戲,我還真不知道,不過,眾所周知,咱們的皇夫可是個不愛聽戲的,他不愛聽戲,老婆和丈母娘傳戲的興趣,也就不會那麼大了。”

    “這……”

    “不過,頤和園那頭兒,兩宮皇太后移蹕過去了,大約就會開始傳戲了,而且,估摸著,還會傳的很頻繁……”

    筱紫雲心中一跳。

    “到時候,你倒是可以進頤和園去,領這份兒‘內廷供奉’的差使給兩位皇太后,特別是給‘西邊兒’的那一位唱戲去。”

    “哎喲,那感情好!我在這兒先謝過大人了!”

    說著,筱紫雲站起身來,一個千兒,打到了地上。

    “不必這麼急著謝我,到時候,我能不能說的上話,且兩說呢。”

    筱紫雲愕然,“啊?宮裡頭傳戲,不都歸內務府管嗎?”

    “那是‘宮裡頭’,”寶淡淡的說道,“兩宮皇太后移蹕頤和園之後,她們兩位傳戲,還歸不歸內務府管,可就誰也不曉得了頤和園,可不是內務府修的。”

    “這個……”

    “還有,傳戲的事兒,就算依舊歸內務府該管,可是,我這個內務府總管大臣,是個抓總兒的,之前,若非重大節慶,宮裡頭傳戲,具體傳哪個班子,我是從不過問的;如果突然改弦更張,未免啟人疑竇。”

    “那……”

    “其實,你還有別的路子嘛!”

    “啊?”

    “艾翁那裡,就是一條路子嘛!”

    “呃……這……怕是並不如何方便……”

    “好吧,我這兒,替你想一想法子你也不必著急,頤和園那是開春之後的事兒了。”

    “是,謝大人!”

    “到時候,嘿嘿,優孟衣冠,粉墨啁啾,袍笏登場,希望有一齣好戲可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1
第二一一章 執手相看淚眼
        
    聖母皇太后終於迴鑾了。

    軒親王以“欽差迎扈大臣”的身份,赴天津奉迎慈駕;皇帝奉兩宮皇太后此“兩宮”非彼“兩宮”,慈安、慈麗兩位皇太后是也至正陽門火車站迎迓,不入八分輔國公以上親貴、在京從四品以上官員從駕。

    這是本朝開國以來未之有也的“盛事”,整個北京城,都有些喝醉了酒、燻燻然的感覺。

    出火車站,入正陽門,就是棋盤街,棋盤街的盡頭,就是大清門,大清門一路往北,就是天安門,因此,“四宮”一位皇帝、三位皇太后,攏在一塊兒,謂之“四宮”的“回宮之路”,並不算長,這條不算長的道路自然由頭到尾警蹕了起來,不過,真正的熱鬧的,卻不在這條路上四九城所有的主幹道,路兩邊兒的商家和住家,全部在門口擺了香案,鮮花醴酒,望空舞拜。

    火車站內,翠蓋雕輪,翎頂輝煌,旌旗如林。

    巳正三刻,火車入站。

    “從駕”的王公親貴、文武百官,都是見過鋼鐵巨龍噴雲吐霧、呼嘯而至的場面的,都算鎮定,倒是現場地位最高的三個女人,頗有心旌搖動之感母后皇太后自然是已經乘坐過火車的了,不過,那是呆在火車車廂裡頭,像今天這樣,立在站台上,眼見火車由遠而近,真切的感覺著腳下的地面,震動的愈來愈厲害,卻也是第一回。

    事後,慈麗皇太后悄悄的對女兒說,“火輪車開過來的時候,我的兩條腿都發軟了,險些就站不住了呢!”

    皇帝呢?

    她的反應,和生母剛剛好相反。

    皇帝的腿,也有一點點發抖,不過,那既是緊張,更是興奮,火車喘定之後,她覺得,這條鋼鐵巨龍,似乎並沒有完全停下腳步,它似乎是有魂魄的炙熱的魂魄,似乎一路衝進了自己的體內,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都隱隱約約的沸騰了。

    站台上,鋪了一條極寬的紅地氈,皇帝和兩位皇太后就站在紅地氈上,皇帝在前,兩位皇太后並肩於後。

    紅地氈兩旁,各有一排軒軍禮兵,持槍立正。這兩排禮兵,不僅個個高挑,且都是一邊兒的高矮,就是胖瘦,也幾乎都是一樣的,乍一眼看過去,能嚇人一跳:嘿,哪兒找來的這幾十號又高又俊的孿生兄弟呢?

    紅地氈一直延伸至站台的邊沿,火車停定之後,聖母皇太后“花車”的車門,剛剛好和紅地氈相接,分毫不差。

    不管懂不懂行,許多人都心中暗讚:嘿,神乎其技了!

    一架木梯擺在車門口,和車身相接,梯身兩側都有扶手,坡度較之火車自身的鐵梯,更是緩了許多。這架木梯的用處,大夥兒都是瞭解的:車門甚窄,既不能二人同行,聖母皇太后下車的時候,身旁便難有人攙扶,她穿著“花盆底”,上下不便,走這條木梯,就從容的多了。

    木梯上,也鋪著紅地氈。

    車門打開,軒軍的軍樂隊,立即奏起樂來,曲調既歡快、又莊重,煞是好聽。不過,好聽是好聽,在場迎駕的王公親貴、文武百官,絕大多數都沒有聽過這支曲子這自然是一支西洋的曲子了。

    事後,有少數懂行的說,這支曲子,名曰“迎賓曲”。

    樂止,唱禮官高喊一聲;“跪”

    “啪”、“啪”兩下,馬蹄袖打的山響,數百名王公親貴、文武百官,齊刷刷的跪了下去,只留下三個女人,俏生生的站在紅地氈上。

    一身戎裝的軒親王首先露面,他迅速走下木梯,轉身立定,面對梯側,側對滿月台的迎駕人群。

    片刻之後,聖母皇太后現身了。

    管帶禮兵的軍官,拔出軍刀,斜斜上指,同時大喝:“敬禮”

    “嘩啦”一下,本來單手持槍、貼腿拄地的禮兵,轉瞬之間,已變成雙手持槍、豎於胸前。

    這個動作,三個站立的女人,沒有一個人看清了,是怎麼做出來的?數百名“跪迎”的王公親貴、文武百官,按照規矩,不能抬頭仰視,單憑眼角餘光,自然是更加看不清楚的,但數十禮兵,舉手投足,猶如一人,“嘩啦”一聲大響入耳,每一個人的心頭,都是一悸。

    軒親王則舉手齊額。

    聖母皇太后一步一步,走下木梯,她的身子,似乎略略的有些顫抖,不過,步子還算穩當。

    待她站定了,皇帝立即走上幾步,撩袍跪倒,清清朗朗的說道:“女兒給皇額娘請安!”

    說罷,磕下頭去。

    慈禧微微彎腰,伸出手來,虛扶了一扶,說道:“你很好!起來吧!”

    皇帝站起身來,說道:“皇額娘著實是辛苦了!”

    慈禧點了點頭,說道:“我還好!”

    她說過這兩個字,皇帝便側了身子,讓過一旁。

    以上的對話,都是事先說好的,一個字兒不多,一個字兒不少。

    並肩站立的兩位皇太后,慈安先迎了上來,慈禧微微曲膝,福了半福,直起身子後,兩隻手伸了出去。

    這個伸手的動作,卻是事先沒有說好的。

    慈安連忙先回了半福的禮,見她的手已經伸了過來,不由有些手足無措,可是,形格勢禁,不能不也伸出手去,將慈禧的手,握住了。

    慈禧叫了一聲“姐姐!”話音未落,眼圈兒已是紅了,眼見就要垂涕。

    慈安大為著忙:這是什麼場合,好掉眼淚的麼?

    場合還不是最緊要的本來,反正是女人,姐兒倆“久別重逢”,又有一個兒子故世了的背景在,就是當著滿朝的親貴文武,掉幾滴眼淚,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可是,眼下的局面,不能說是“姐兒倆”啊後邊兒還有一個慈麗皇太后呢!

    眼下的局面,是“姐兒仨”!要哭,也得三個皇太后、六隻柔夷交握在一塊兒,“相顧雪涕”啊,就您們“姐兒倆”在這兒“執手相看淚眼”,留下人麗妹妹一個人在後邊兒傻站著,算什麼呢?

    慈安連忙說道:“妹妹功德圓滿了,真正是可讚可嘆!今兒個,咱們姐兒仨,可算是團圓了!哎……”

    一邊兒說著,一邊兒手上松著勁兒,同時,微微的偏過了頭,眼角的餘光,看向側後方的慈麗。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1
第二一二章 心機皇太后
        
    慈安手上“松著勁兒”,目光瞥向慈麗,是給慈禧暗示:放開她的手,和慈麗見禮。?如其所願,慈禧果然放開了慈安的手——不過,只放開了慈安的右手,右手依舊握著慈安的左手,同時,順著慈安的目光,極自然的向慈麗伸出了左手。

    慈麗趕緊走上前來,先福了半福,喊了聲“姐姐”,然後亦如方才的慈安一般,伸出雙手,接住了慈禧的手。

    因為慈麗是兩隻手握住慈禧的一隻手,慈安不由自主,也把自己的右手重新伸了出去,也變成了兩隻手握住慈禧一隻手的態勢。

    這下子,大致可以算做是“六隻柔夷交握”了。

    慈禧微微屈膝,喊了聲:“麗妹妹!”

    她這個“半福”,只有腿上的動作,沒有手上的動作——兩隻手都忙著呢。

    呃,這個……能不能算成“回禮”呢?

    三位皇太后的見禮,事先有這麼一個約定:都是“半福”的禮——慈禧先向慈安行禮,慈安還禮;然後,慈麗向慈禧行禮,慈禧還禮。

    禮都是平禮,不過,有一個孰先、孰後的區別,以此來區分老大、老二、老三。

    現在,這個“流程”,可是算是結束了嗎?

    另外,“妹妹”就“妹妹”,這個“麗”字,其實是沒有必要的。

    因為,身為皇太后,慈禧的“姐姐”,只有一位,就是慈安;慈禧的“妹妹”,也只有一位,就是慈麗,別的同輩兒的女人,包括文宗其餘的妃嬪、她自個兒的胞妹七福晉,在她面前,都是“臣妾”的地位,正式的場合,彼此都不能以姊妹相稱。

    所以,慈禧稱呼慈麗,喊“妹妹”就好,前頭無需加任何特別的指代。

    還有,“麗”是慈麗做妃嬪時候的徽號,她目下是皇太后,她的徽號,已不是“麗”,而是“慈麗”了。

    因此,“麗妹妹”之“麗”,非但沒有必要,簡直就是不應該加上去的。

    當然,因為慈麗剛剛升了位子、換了徽號,一時半會兒,慈禧沒能完完全全改過口來,也不算太稀奇。

    “姐姐說的是,”同慈麗“見過了禮”,慈禧沒忘記接慈安的話茬,“咱們姐兒仨,可算是團圓了!可是,唉……”

    說著,眼見還是要垂淚。

    慈安素乏應變之才,加上“六手交握”的姿勢,實在是有些彆扭,她也不曉得該怎麼往下勸慈禧了;慈麗第一次以皇太后的身份出席這種“大場合”,怯生生的,更加不曉得該說什麼;皇帝和皇夫呢,限於輩分和身份,又不好說什麼,這個場面,呃,眼見是有點兒尷尬了呀。

    如果聖母皇太后說著說著,扯出了穆宗毅皇帝——

    幸好,跟在慈禧後頭的玉兒走上前來,低聲說道:“今兒是主子的大日子,還是不要太感傷了吧!”

    慈禧的眼淚,來的快,收的也快,自嘲的笑了一笑,說道:“也是,你們瞧我!”

    說著,鬆開了雙手。

    慈安、慈麗如釋重負,都暗暗的透出一口氣來。

    皇帝覷到了空兒,說道:“皇額娘坐了幾個鐘頭的火車,一定是很乏的了,這就請起駕回宮吧!”

    皇夫心想:現場三位“皇額娘”,皇帝的“皇額娘”前頭,未加任何定語,倒也不會叫人分辨不清哪位是哪位,嘿嘿。

    火車站的出口,四架“黃金馬車”一字排開,鎏金嵌銀,在近午的陽光下,晃的人眼睛都花了。

    打頭的一架,是皇帝的,八匹雪白的“醇駟”駕轅,後邊兒的三架,車子的形狀雕飾,固然一模一樣,駕轅的,也都是六匹深栗色的阿拉伯馬——這要是沒有人指引著,三位皇太后自個兒,都未必搞的清楚哪一架才是自己的“鑾駕”。

    慈安、慈禧、慈麗三位皇太后依次登車,皇帝最後一個上車,然後,數百名衣甲鮮明的軒軍近衛禮兵前呼後擁,“四宮”的鑾駕,浩浩蕩蕩的進了正陽門。

    慈禧心中,正在默默感嘆,玉兒輕輕的“哎喲”了一聲,說道:“主子請看,多大的一座彩坊啊!”

    慈禧看時,喲,果然是大!

    棋盤街正中央,立著一座氣勢無兩的扎花彩坊,粗粗一眼看過去,幾乎有太和門那麼高、那麼寬,同時,亦如太和門一般,有一大二小三個門洞。所謂“棋盤街”,其實算是一個廣場,極軒敞的,但這座扎花彩坊規制的恢弘,給人一種它已將整條棋盤街都佔住了的錯覺。

    扎花彩坊見得多了,但這麼高大的扎花彩坊,慈禧還是頭一回見到。

    彩坊上頭,用紙花紮了四個碩大無朋的字,“崇功報德”。

    “四宮”的鑾駕,從扎花彩坊中間的門洞中,川流而過。

    “‘崇功報德’——”玉兒說道,“主子,這個‘崇功報德’,自然是‘崇’主子的‘功’,‘報’主子的‘德’,皇上小兩口兒,對主子,還是極有孝心的。”

    慈禧輕輕的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四宮”的鑾駕,過了棋盤街,進了大清門,一路到了**前。

    “哎呦!”玉兒又輕輕的叫了一聲,“主子快看!那是什麼?好像是……大象!”

    慈禧嗔道:“你個小蹄子,一回到北京,就一驚一乍的,怎麼,在外頭呆了一年,人呆傻了?這兒是什麼地方?哪兒來的大象嘛……”

    話沒說完,打住了。

    慈禧也看到了——真的是大象!

    金水橋北、**城樓下、御道兩邊,一邊兩隻大象,一共四隻。

    這是什麼花樣?

    還有,每隻大象,均施錦韉,負寶瓶,打扮的華美異常。

    打扮成這種模樣的大象,慈禧也是見過的——不過,那都是雕像,或銅、或金,眼前的大象,可是活生生的!

    慈禧急的轉著念頭:這是什麼講究呢?

    “主子,”玉兒說道,“這好像是……‘法駕鹵簿’中的‘寶象’啊!”

    慈禧心頭一震。

    皇太后的儀仗,一般不稱“鹵簿”,前頭更加沒有“法駕”二字,“法駕鹵簿”,那是皇帝的儀仗的專用稱呼。

    呃……不對呀!

    按照規制,只有在最重大的儀典,譬如登基、萬壽、元旦,才會“盛陳法駕鹵簿”,現在距離元旦,還有好幾天的光景,絕沒有今天就“盛陳法駕鹵簿”的道理啊!

    難道是為了……迎接自己?

    這……

    不可能啊!

    皇太后的儀仗中,並沒有“寶象”一說啊!再者說了,就算是自己的“萬壽”,“陳設皇太后儀仗”,也只能擺在皇太后的地盤上——或者長春宮,或者慈寧宮,總之,一定是擺在內廷,絕沒有擺出前朝的道理,更加不可能擺到紫禁城外頭來。

    至於“法駕鹵簿”中有沒有“寶象”,什麼情形下可以“陳設”之,慈禧也不曉得——外朝也好,內廷也罷,各種規章制度,實在是太繁瑣、太複雜了,許多事情,不查“則例”,就是敬事房總管或者禮部儀制清吏司的司官,也未必說的清楚。

    “你怎麼曉得這是‘法駕鹵簿’的‘寶象’?”慈禧秀眉微蹙,“你見過不成?”

    “奴婢自然是沒有見過的,”玉兒說道,“不過,在火車上的時候,聽他們說起皇上登基大典那天的情形,說是**外、午門外,都陳設了‘寶象’——啊,奴婢說的不大對,應該是這樣子的:**外的,叫‘導象’,午門外的,才叫‘寶象’,攏在一塊兒,就叫做‘儀象’。”

    叫什麼名字,無關緊要,緊要的是,這確實是“法駕鹵簿”中的……“儀象”了?

    慈禧的心跳,不由的加快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1
第二一三章 聖母皇太后的非分之榮
        
    鑾駕過金水橋,入**。

    一過了**,慈禧就看見,御道的兩旁,陳設著吾仗、立瓜、臥瓜……接著,她看到了五色龍鳳旗

    哎喲!

    “法駕鹵簿”之中,應該是沒有五色龍鳳旗的,只有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的儀仗中,才有五色龍鳳旗!

    慈禧的心跳,愈來愈快了。

    鑾駕過了端門,御道的兩旁,赤龍扇、黃龍扇……陸續現身,緊接著,鳳扇和雉尾扇出現了。

    慈禧的嗓子眼兒,微微的發幹了。

    這些,都是她最熟悉的皇太后的儀仗。

    但是,她依然不能確定這就是她的儀仗,或許,“法駕鹵簿”裡頭也有鳳扇和雉尾扇呢?畢竟,“法駕鹵簿”的花樣,較之皇太后的儀仗,要多出好幾倍,那些叫人眼花繚亂的旗、扇、幡、幢、傘、蓋,哪個能夠一一細辨呢?

    或者說,她還不敢相信,這會是她的儀仗

    皇太后的儀仗,怎麼可能陳設到外朝來?不,這兒不僅是“外朝”了,這兒已經是出了紫禁城了啊!

    不過,如果是“法駕鹵簿”,如前所述,一樣是說不通的啊!

    鑾駕繼續前行,御道兩旁,赤方傘、素方傘、黃緞繡四季花傘……次第出現。

    都是熟悉的皇太后儀仗中的器物。

    這……愈來愈像了啊!

    慈禧似乎能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午門在望,鐘鼓齊鳴。

    咦,“五鳳樓”的兩翼,即東雁翅樓、西雁翅樓的前面

    東雁翅樓前,陳設鳳輿一乘、儀輿二乘;西雁翅樓前,陳設鳳車一乘、儀車二乘。

    鳳輿、鳳車這是只有皇太后、皇后儀仗才有的器物!

    慈禧可以百分百肯定,“法駕鹵簿”之中,沒有這兩樣東西!

    午門正前方,是皇太后儀仗中最具標誌性的一個物件一頂碩大的黃曲柄九鳳傘蓋。

    黃曲柄九鳳傘蓋之後,十頂五色九鳳傘一字排開。

    至此,慈禧再沒有任何懷疑了:這一路“盛陳”的,就是她這位皇太后的儀仗!

    可是

    怎麼可能呢?!

    這……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啊!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跟慈禧說,皇太后的儀仗,“可以”甚或“應該”於**而午門一路陳設,她一定認為,此人之諂媚,太過分了!要麼無知之尤,要麼另有陰謀,挖了坑給自己跳反正,絕不是為了自己好!

    別說真這麼幹了,就是只流露出一丁點兒類似的意思,朝野上下,就會轟塌了天!

    “垂簾”的時候、大權在握的時候,尚不可想像的事情,現在,“撤簾”了,反倒變成了現實?

    何以會給自己如此“逾格”的禮遇?

    他……是怎麼想的?

    而且,這個“逾格”,尚不止於**而午門陳設皇太后的儀仗,**外的那四隻“導象”,可非皇太后儀仗所有啊!那是“法駕鹵簿”,是皇帝的儀仗!則這一番“禮遇”,不僅“逾格”,簡直“僭越”了!

    他……想幹什麼呢?

    慈禧下死眼盯著那頂在風中獵獵飄動的黃曲柄九鳳傘蓋,腦中不禁微有暈眩之感。

    她微微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後,睜開眼睛,前面就是洞開的午門了。

    不曉得進了宮後,還會有什麼花樣?

    “四宮”鑾駕,自午門中門,迤邐而入,過內金水橋之後,沿右路繼續前行,過貞度門、中右門、後右門,穿過了三大殿。

    果然,宮裡還有“花樣”:

    貞度門前,陳設黃直柄花傘。

    中右門前,陳設紅直柄瑞草傘。

    後右門前,陳設青黑直柄九鳳傘。

    這些,都是皇太后儀仗中特有的器物。

    就是說,聖母皇太后的儀仗,不但擺進了紫禁城內的“外朝”,而且,還擺進了最重要的“三大殿”的地頭。

    時值隆冬,慈禧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肌膚,都滾燙起來了。

    嘿,什麼“逾格之恩、非分之榮”,這一類的話,以前總是用在臣子的身上的,未曾想,今兒個竟可以用在自己這個皇太后身上了!

    他這一番安排,真是為了棋盤街那座大彩坊上的四個字“崇功報德”嗎?還是為了那句話“是兒欲使吾居爐火上耶”?

    欲使吾居爐火上?可是,“吾”已經“撤簾”了呀!似乎……沒有這個必要啊!

    難道,真的為了“崇功報德”?

    他真的有這個良心?

    隊伍進入天街,“四宮”的鑾駕,在乾清門前停了下來。

    隨駕的貝子以上親貴、二品以上重臣按班跪好之後,皇帝、慈麗、慈禧、慈安,依次下車。

    皇太后下車的時候,皇帝守在車門旁,做一個虛扶的動作只是虛扶,真正攙扶皇太后下車的,是她們自己的總管太監和貼身女官。

    既然是三位皇太后,皇帝這個“虛扶”的動作,就做了三次。

    待慈安也下了車,皇帝垂手說道:“三位皇額娘都辛苦了!這就請回宮歇息,遲一點兒,女兒過去請安。”

    按照既有的流程,皇太后這就換乘早已候在一旁的軟轎,各自回宮,這出“三宮迎一宮”的戲碼,就此告一段落,不料,聖母皇太后說話了:“皇帝!”

    皇帝微微一怔,連忙答道,“是,女兒在!”

    “今兒個的儀仗,”慈禧緩緩說道,“似乎……不是皇太后應當應份的,趕緊撤了吧!”

    皇帝又是一怔,微一躊躇,轉向身後的皇夫,“軒親王!”

    “臣在!”

    “你替聖母皇太后回吧!”

    “是,臣遵旨!”

    關卓凡走上一步,莊容說道:“回聖母皇太后的話,今日之儀仗,變易容或有之,逾距則必無之,一切皆為應當應份。”

    “變易容或有之……逾距則必無之?”

    “是!”

    慈禧沉吟了一下,說道:“國朝的典章制度,自然是你們軍機上的人最為熟悉,我不好多說什麼;不過,今兒個的儀仗,以前,似乎……沒有過先例吧?”

    “是!”關卓凡說道,“所以臣說,‘變易容或有之’。”

    微微一頓,“可是,‘垂簾’是沒有先例的,‘撤簾’也是沒有先例的,聖母皇太后出宮,為文宗顯皇帝‘靜修祈福’,長達一年之期,更加是沒有先例的!因此,為崇功報德,典章制度,不能不因之略作變易,此‘與時俱變’之義也。”

    慈禧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心情,點了點頭,平靜的說道:“我曉得了也罷了。”

    他這番安排,竟真的是為了“崇功報德”!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1
第二一四章 一切都沒變,一切都變了
        
    太極殿,長春宮,熟悉而陌生的地方。網

    嗯,為什麼……會有陌生的感覺呢?

    慈禧微微的有些恍惚。

    卸了妝,脫下朝服,換上便服。

    之後,長春宮、太極殿“留守的”宮女、太監,進來磕頭請安。“溫諭”了幾句,放了賞,太監宮女們退了出去,玉兒請示:“主子,要不要傳膳?”

    早就過了傳午膳的點兒了,不過,慈禧一點兒也不餓。

    一個是巳正——十點鐘的時候,在火車上用過一次點心;一個是異乎尋常的禮遇帶來的高度興奮,依然燒灼著她。

    正常情形下,就算之前在火車上吃過東西了,到底不是正餐,此時此刻,多少該有一點兒的飢餓感的,可是她一無所覺。

    “不必了,”慈禧說道,“不然,今兒個就要傳四次膳了,再說也不餓。”

    “是。”

    “咱們出去走走吧,”慈禧說道,“一大早起來就坐車,馬車、火車、馬車、轎子……加在一起也沒走幾步路——該溜溜彎兒了。”

    玉兒微微一怔,“請主子的示下——是出長春宮嗎?”

    “當然不是——就在長春宮走走好了。”

    出了作為寢宮的後殿怡情書室,慈禧沒有像以前那樣,在廊下慢慢兒的遛彎兒,而是通過屏門,到了前殿,亦即正殿。

    殿前簷下,陳設著她的“儀仗”——金節、金拂塵、金香爐、金香盒、金唾壺、金盥盤、金盂、金瓶、金交椅、金杌、金方幾、金腳踏。

    全部都是“金”的——當然,有的是純金的,有的是鍍金的。

    可惜了,慈禧心想,這些“儀仗”,陳設在這兒,除了長春宮的人,誰也看不見。

    這是今天的“禮遇”之中,她唯一“若有所憾”的地方。

    不過,慈禧也明白,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情,不比那些旗、扇、幡、幢、傘、蓋,這幾樣瓶瓶罐罐、桌椅板凳,典制中有很明確的規定,要陳設在“皇太后正殿前簷之下”——她這位皇太后的“正殿”,可不就是長春宮麼?

    總不成陳設到慈寧宮去?那就更加沒有人看得到了——連她自己也看不到了。

    再者說了,那個地方——

    想到這兒,慈禧不由自主,輕輕的“哼”了一聲。

    她從“儀仗”前慢慢走過,沒進殿,緩步下階,然後轉過身來,抬起頭,微微眯起了眼睛。

    時過正午,“長春宮”的牌匾,上端的一大半兒,隱藏在殿簷的陰影裡,下端的一小半兒,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牌匾下方的“儀仗”們,則從頭到腳,全部沐浴在冬陽中,一件件溢彩流光。

    好啦,至此,我的所有的“儀仗”,都“陳設”出來啦。

    慈禧無聲的透了口氣。

    默默的凝視了半響,然後,邁開腳步,拾步上階,正殿、東配殿綏壽殿、西配殿平安室,一間間的進去、出來,裡裡外外,慢慢兒的“溜彎兒”。

    一桌一椅,一幾一案,一鼎一彝,一瓶一觚,一枕一袱,一字一畫……一切陳設,都和一年前的一模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挪動。

    地龍燒的火熱,到處纖塵不染。

    慈禧那種恍惚的感覺又出來了:好像……好像自己根本就沒有離開過似的?好像……昨天還住在這裡似的?

    走出平安室,清冷的空氣迎面撲來,慈禧清醒了一些。

    她的目光,落在太極殿後殿體元殿的抱廈上。

    這座宮殿,經已……物是人非了。

    其實,何止“這座宮殿”?整座紫禁城,都已經“物是人非”了!

    一股酸熱之氣,從心底湧了上來。

    緊盯著太極殿的聖母皇太后,神情慢慢兒的變過了,這個,隨侍的玉兒和李蓮英,都看了出來,不由得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色。

    不過,太后的異樣,並沒有持續多久,不一會兒,她就恢復了正常的神態,說道:“回去吧!”

    正準備想法子打個岔的玉兒和李蓮英,都暗暗鬆了口氣:是,太極殿就別進去了,睹物即思人,思人即傷心,何必呢?

    穿過屏門,回到後殿,又看了後殿的東配殿益壽齋、西配殿樂志軒,這才算“溜”夠了。

    回到寢宮,玉兒奉上安神養氣的蜜茶,待慈禧喝了兩口,故作閒閒的說道:

    “主子,他們都說,今兒個的四九城,熱鬧極了!咱們走的是棋盤街,由頭到尾警蹕了起來,其實見不到正經的熱鬧,可惜了了!其餘的地方,胡同不算——但凡是條大路大道兒的,兩邊兒的商家和住家,都在門口擺了香案,鮮花醴酒、焚香祝禱,皇上和皇太后的車駕一出火車站,各處的鐘樓就‘噹噹噹’的敲響了,老百姓聽到了,曉得主子出來了,一個個都望空舞拜呢!”

    慈禧的目光微微一跳,“哦?”

    “還不止呢!”李蓮英跟著湊趣兒,“說是內城九門,除了前門,其餘八門——”

    微微一頓,一邊兒扳著手指頭,一邊兒說道,“崇文門、宣武門、朝陽門、阜成門、東直門、西直門、安定門、德勝門……每一座城門,一進去不多遠,就是一座扎花彩坊,雖然不比棋盤街的那一座,可也是頂高、頂大的!——棋盤街那一座,自然是天底下獨一份兒,再沒有能比的了的,真正叫‘天字第一號’!那個大、那個高,哎喲,簡直趕得上太和門了!老輩兒的人也沒個見過的啊!——反正,奴才這一輩子,是沒有見過的!”

    前門就是正陽門,一進去就是棋盤街,這扎花彩坊,既然棋盤街已經有了一個“天字第一號”的,正陽門就不必如其餘八門那樣,再設一座了。

    李蓮英說城門名字的時候,好像講相聲似的“報菜名”,慈禧不由先笑了起來。

    待他說完了,慈禧說道:“還有八座扎花彩坊?上頭都紮了些什麼呢?也有字兒嗎?也是什麼……‘崇功報德’?”

    “回主子,”李蓮英說道,“都有字兒,不過,一定是一座有一座的花樣,不帶重樣兒的!有的彩坊紮了‘母儀天下’,有的彩坊紮了‘德配天地’,其餘的……呃,容奴才去打聽了清楚了,再來回給主子。”

    “母儀天下”也罷了,“德配天地”?……

    慈禧的眼睛,亮晶晶的。

    “好吧,你去打聽打聽。”

    “是!”

    “主子,王爺是真正用心吶!”玉兒覷著慈禧的顏色,“主子出宮,他用心;主子在天津,他用心;主子迴鑾,他……更加用心了!”

    這幾句馬屁,卻似乎沒怎麼拍准地方,慈禧不出聲,臉上的神色,慢慢兒變幻著。

    玉兒和李蓮英,都不敢說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慈禧方才才淡淡的說道:“他用心,不假;在我身上用心,也不假,不過,他的用心,可不見得——”

    頓了頓,口氣更淡了,“不過——也罷了。”

    說到這兒,打住了,端起茶碗,慢慢兒抿著茶。

    玉兒不敢就方才的話頭說下去了,試著轉移話題:“主子,您要不要歇個午覺?下午,婉貴妃、祺貴妃、玫貴妃她們,還有其餘各宮的妃嬪,都要過長春宮來請安,得折騰上好一陣子呢!”

    “婉貴妃、祺貴妃、玫貴妃……”慈禧自失的一笑,“好,都升了官兒了……”

    頓了頓,“‘四春’她們幾個,也都升了‘妃’了吧?”

    婉貴妃、祺貴妃、玫貴妃,原來的位子都是“妃”,洪緒皇帝即位,將老爸的小老婆們統統官升一級,這幾位便都成了“貴妃”;至於“四春”,是指原來的璷嬪、吉嬪、禧嬪、慶嬪四位,官升一級之後,就變成了璷妃、吉妃、禧妃、慶妃。

    不過,“四春”只是宮裡頭私下底對文宗這四個小妾侍的稱呼,從來沒人敢在兩宮皇太後面前這麼提的,玉兒和李蓮英都沒想到,聖母皇太后居然也曉得這個說法,不禁都頗為尷尬。

    玉兒賠笑說道:“是……哎,這還不都是主子的恩典?”

    我的恩典?嗯,硬這麼說,也沒毛病,晉封這幾個狐媚子的上諭,打頭的一句,必定是“朕奉慈安端裕康慶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頤皇太后懿旨”。

    慈禧突然想到:那位“妹妹”,現在只有“慈麗”兩個字的徽號,還沒有一個字的“端裕康慶”、“端佑康頤”一類的“恭號”,頭頂上還是“光禿禿”的,一念及此,一股莫名的快意,湧上心頭。

    臉上自然而然,帶出了笑意,“嗯,還有容嬪、璹嬪兩位——啊,現在該叫人家容妃、璹妃了。”

    “呃……是。”

    “嗯,給她們的賞賜,都備好了嗎?”

    “主子放心,”玉兒說道,“離開天津之前,我和老李兩個,一份兒一份兒,親手拾掇好的,不會有一丁點兒的差池的。”

    “好吧,”慈禧說道,“一大早折騰到現在,我也確實有些乏了,就迷瞪一會兒吧。”

    玉兒和李蓮英退了出去。

    躺在床上的慈禧,剛剛閉上眼睛,突然一個莫名的激靈,又睜大了眼睛。

    她現,回宮已近一個時辰,但是,觸目所及,較之一年之前,這座紫禁城最大的一個變化,自己卻一直熟視無睹!

    屋內燒著地龍,生著薰籠,她渾身上下的寒慄,卻一下子都起來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2
第二一五章 姐姐妹妹,上上下下
        
    慈禧迴鑾的第一天,是婉貴妃等一眾宮眷替她請安,從第二天開始,就該王公眷屬進宮替聖母皇太后請安了。

    王公眷屬很多,哪個先進宮,哪個後進宮,是有講究的。這個“潛規則”,說白點兒,就是按照自身的地位高低以及同聖母皇太后的親疏遠近,來確定進宮的日期,地位愈高,同聖母皇太后愈親近,就該愈早進宮,反之,就請自動自覺的往後排。

    如果沒有眼力價兒,搶了本該排在自己前頭的人的位子,不但被人笑話招人怨,還會叫長春宮作難。

    當然,如果到了該您去的點兒了,您卻拖拖拉拉的,也是十分失禮的。

    若論“親疏遠近”,排第一位的,自然是聖母皇太后的胞妹七福晉;不過,論“地位高低”,現在的七福晉,可就排不上號了,她本人雖然還擁有“福晉”的名銜,算是郡王福晉的待遇,但她的老公,目下卻只是一個閒散宗室,七福晉的身份,已經不能和正經的郡王福晉相提並論了。

    不過,聖母皇太后和七福晉兩個,到底是嫡親的姊妹,正經的一家人,早見幾天、晚見幾天,沒什麼實質性的區別,倒也不必在乎這個“排位”的虛名兒。

    何況,不久前,七福晉還隨侍母后皇太后去了趟天津,那幾天,姊妹倆住一塊兒,啥話不能說啊。

    上面說的“親疏遠近”,是指血親關係,如果單以名分而論,“王公眷屬”之中,同聖母皇太后的關係,有一位,是比七福晉還要近些的——哪一位?軒親王福晉、固倫敦柔公主是也。

    想那敦柔公主,可是聖母皇太后的“女兒”呀。

    論“地位高低”,敦柔公主更加是“王公眷屬”中的第一人了。

    親王福晉、固倫公主兼於一身,這個身份,“王公眷屬”中再沒有第二人了,在這個意義上,敦柔的身份,比生母恭親王福晉還要高。

    就是輩分,也不比她額娘更低——軒親王和恭親王是同輩兒的,因此,在宗法上,軒親王福晉和恭親王福晉,就是同輩兒的。

    呃……好像有點兒亂,不過,大致就是這麼回事兒啦。

    還有,自老惠親王過世之後,在世的親王中,近支的也好,遠支的也罷,已經沒有“綿”字輩兒以及和“綿”字輩兒同輩兒的了,“奕”字輩兒以及和“奕”字輩兒同輩兒的,就算是最高的輩分了——軒親王就是這個輩分的啦。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軒親王正妻”這個身份而言,敦柔公主和另一個人是平行的——“今上”,天下第一人!因此,“水漲船高”,敦柔公主的這個“軒親王正妻”,自然而然,凌駕於其他的“親王正妻”——雖然,大家都是“親王福晉”。

    說了這麼一大篇兒,無非一句話,第一個進宮替聖母皇太后請安的,應該是、也必須是軒親王福晉。

    呃,可是……好像有那麼點兒尷尬呀。

    軒親王福晉進宮,是為了替聖母皇太后請安,可是,不能只替聖母皇太后請安,長春宮之外,鐘粹宮、永和宮,都得去打個花胡哨的,三位皇太后的安,一位也不能少請的,不然就算“失禮”了。

    母后皇太后那兒,自然沒有什麼,可是,咱們那位新太后……嘿嘿,想一想她和敦柔公主的關係,這娘兒倆見了面兒,不能沒有一點兒尷尬吧?

    嘿嘿,說起來,目下,敦柔公主也得算是慈麗皇太后的“女兒”呢。

    這也罷了,關鍵是——

    敦柔公主進宮,要不要……嘿嘿,覲見今上呢?

    本來,“王公眷屬”進宮替皇太后請安,是沒有覲見皇帝的道理的,可是,今上不同“往上”啊!

    第一,今上是女人,和軒親王福晉之間,沒有男女大防的問題;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她們兩位,可是“姐兒倆”呀!

    這個“姐兒倆”,不是說她們兩位是堂姊妹,而是說她們倆同侍一夫。

    以前,一個住小蘇州胡同,一個住理藩院胡同,而軒親王的高堂,又一早就下世了,沒有什麼侍奉公婆的問題,這兩位正妻,大可老死不相往來,可是,既然進了宮,就算是“妹妹”到了“姐姐”的家裡,這個,好過門而不入的嗎?

    可是,見面兒?

    唉,真是替她們倆尷尬呀!

    放在今上登基之前,見面兒就見面兒,就算彼此看不對眼兒,檯面上,應該都還敷衍的過去,“姐兒倆”都是固倫公主,都是親王福晉,地位全然相等——“平妻”嘛!

    現在呢?

    一個還是固倫公主、親王福晉,另一個,“正妻”還是“正妻”,可人家已經不是“福晉”了,是皇帝了!你這個“正妻”,已經比不得人家那個“正妻”了!什麼“平妻”不“平妻”,無從談起了!

    唉,別的不說,單說見了面兒,怎麼見禮呢?

    哦,有過一個說法,嗯……對了,“恭親王福晉面聖,免行跪拜禮”,是吧?不過,“免行跪拜禮”,並不代表不行禮,你總不能和皇帝平禮吧!軒親王本人見皇帝,正式的場合,也得單膝下跪呢!軒親王福晉見皇帝,自然不能如軒親王般用軍禮,那……就是“蹲安”了——撫膝,曲腿。

    “蹲安”不算“大禮”,可是,無論如何,上下之分,明明白白了!

    不曉得敦柔公主對著她“姐姐”行禮的時候,心裡頭是個什麼滋味兒呢?

    “平妻”,嘿嘿。

    “替她們倆尷尬”的人中,有的是吃瓜群眾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尷尬”歸“尷尬”,更多的是莫名的興奮;但有的人,卻是真真正正為之憂心。

    對於關卓凡不能“一碗水端平”的憂慮,可不止於白氏和明氏——拿現在的話說,這兩位都得算是“家庭婦女”,其中的白氏,還長居海外,僅憑和明氏電報往來,就感覺到關卓凡對兩位正妻的“燮理”,大有可議、可慮之處,何況有許多“外人”,在這個問題上,較之兩位“家庭婦女”,有著更深一層的考量?

    皇帝和敦柔公主的“上下之分”已成事實,無可更改,為了保持相對的平衡,就需要在其他方面對敦柔公主有所傾斜和補償,這個活計,只能軒親王本人來做,那,讓俺們來瞅瞅,軒親王是怎麼做的呢?

    嗯,給了恭親王一個“世襲罔替”。

    這很好,可是,這畢竟是給老爹的,做女兒的,似乎……並不能直接從這個“世襲罔替”中沾到什麼光啊。

    除非,敦柔公主屈己從人,一切以鳳翔胡同為重,不拿自己的榮辱得失當回事兒。

    敦柔公主是這樣的一個人嗎?

    瞭解小蘇州胡同女主人脾性的,都說,這上頭,她既不隨她阿瑪,也不隨她額娘,反倒像極了她“西邊兒”的那位皇額娘。

    那就不必多說了。

    恭親王的“世襲罔替”,對於敦柔公主來說,兩個字:不夠。

    軒親王,您還得再做點兒啥呀。

    那,軒親王還做了點兒啥呢?

    呃,好像……沒了。

    非但“沒了”,好像,還有些……倒轉過來了?

    今上登基之後,據說,軒親王一次也沒有去過小蘇州胡同?

    我滴個天爺哎,這是咋回事兒啊?

    哎,說什麼呢?哪個說“軒親王一次也沒有去過小蘇州胡同”?這兩天,他不都在小蘇州胡同泡著嗎?

    這兩天?

    是啊!大前天,前天!

    昨天呢?

    昨天?昨天他得去天津奉迎聖母皇太后啊!

    哦,對……就是說,聖母皇太后要迴鑾了,他趕緊著跑到小蘇州胡同那兒,臨時抱一抱佛腳,以免老婆在皇額娘面前告他的狀?

    啊?這個,這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2
第二一六章 太后公主哭起來
        
    大夥兒的目光,都落到了小蘇州胡同。

    聖母皇太后迴鑾次日,辰正時分,敦柔公主在“眾望所歸”之中,準時入宮。

    車子直入大內,停在內左門前,那兒已經有一乘軟轎候著了——這是母后皇太后特旨交代的。敦柔公主謝了恩,上了轎子,入內左門,經過長長的一條東一長街,在大成左門前下轎,入大成左門,到了鐘粹宮。

    替三位皇太后請安的次序:鐘粹宮、長春宮、永和宮。

    敦柔沒有在鐘粹宮待多久,前後攏共不過兩刻鐘,母后皇太后是這麼說的,“咱娘兒倆常見面的,你長春宮的皇額娘,可是整一年沒見過你了,不曉得想你想成什麼樣子了?趕緊過去吧!”

    然後,依舊傳了軟轎,將敦柔公主送到了長春宮。

    關於敦柔公主在長春宮裡的情形,宮裡頭、宮外頭,流傳著許多不同的說法。

    有的說,“娘兒倆見了面,悲喜交集,眼眶兒都紅了,忍來忍去沒忍住,敦柔公主先開哭,聖母皇太后也就跟著淌眼淚兒”。

    有的說,“小半個時辰了,娘兒倆沒說幾句話——實在是千言萬語,不曉得從何說起呀!只是拉著手,相對垂淚,那個……啊,‘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呀……”

    最誇張的說法是,“娘兒倆說著說著,抱頭痛哭”。

    一個個都好像自己親眼目睹了似的。

    不管哪一種說法,有一點是共同和確定的:“娘兒倆”都哭了。

    另外,似乎先掉眼淚的那位,是敦柔公主。

    這就有些尷尬了。

    宮裡頭,哭,是一件很忌諱的事情,不要說宮女,就是妃嬪,也不可以在公開場合掉眼淚的——想哭,只好自個兒關起門來,蒙上被子,憋住聲兒,默默的流淚。

    唯一可以當著人掉眼淚的,是皇太后。

    換個說法,在宮裡頭,哭這個事兒,只是“上頭”的特權,“上頭”哭了,下頭的人陪著傷心,是可以的;“上頭”啥事兒沒有,你先哭了,那就是嚴重的“失儀”,如果是一個普通宮女的話,會受到很嚴厲的處分,如果是妃嬪,也會被傳旨申斥。

    敦柔公主身份再高,也不是“上頭”,在聖母皇太後面前,並沒有先掉眼淚的特權;再者說了,敦柔公主進宮,既是做女兒的給皇額娘請安,也是做客——作為客人,沒有個在主人家把主人弄哭的道理;作為女兒,更應“承歡膝下”,怎麼反倒把皇額娘給整哭了呢?

    以敦柔公主的身份,自然不會有人給她申斥、處分什麼的,可是……唉,不合適,不合適!

    也有人說,不必那麼吹毛求疵吧,“娘兒倆”說著說著,說到了穆宗皇帝,傷起心來,掉幾滴眼淚,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畢竟都是女人嘛!

    哦,是因為穆宗皇帝?

    可不是?聖母皇太后不消說了,就穆宗皇帝一根獨苗兒,那麼大一兒子,說沒就沒了,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上,能不傷心嗎?就是敦柔公主——嘿,現在的人,一說起和穆宗皇帝“姊弟情深”的,自然就是今上,再想不到第二個人身上去的,其實,敦柔公主和穆宗皇帝,雖然只是堂姊弟,可是,就情分深淺而論,未必就在今上之下呢!

    呃,好像也是啊……

    是吧?說起這個,我還想起一件“典故”來。

    典故?什麼典故?

    當年,軒親王在江蘇巡撫的任上,入京陛見,之後,盡他御前侍衛的責任,值宿宮中,兩宮皇太后漱芳齋賜宴慰勞,陪著穆宗皇帝與宴的,就是敦柔公主——可不是今上啊!那次,應該是軒親王和敦柔公主的第一次見面吧!

    啊,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兒……哎,那個時候,這兩位,大約再也想不到,幾年之後,居然會結成了夫妻?唉,世間的這個緣分淵源,還真是奇妙的很吶!

    要說軒親王和兩個妻子的緣分淵源……嘿,認真說起來,他和敦柔公主的“緣分淵源”,較之今上,其實還要更早一點、更深一點呢!

    不錯,不錯!令人感慨,令人感慨啊!

    ……

    也有人說,聖母皇太后和敦柔公主相對垂淚,是因為說起了榮壽公主和她的額駙志端。

    志端患上了“骨蒸癆”,這是上一回七福晉到天津的時候,告訴了慈禧的。

    當時,慈禧震撼於一連串驚魂動魄的大消息,自身的榮辱命途,正面對前所未有的挑戰和轉折,榮壽公主和額駙的事情,在她那裡,一時之間,根本排不上號;待波瀾初靖,想起志端既患上了“骨蒸癆”,榮壽公主幾乎注定年紀輕輕就要守寡,她這個親手替榮壽和志端“栓婚”的皇額娘,不由就鬱鬱難歡。

    敦柔對慈禧說,“姐夫咳血咳的愈來愈厲害了,一咳就是小半碗,一天下來,要咳上好幾回,唉,這個冬天,也不曉得能不能過的去?大姐她……唉!”

    說著說著,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了。

    慈禧的眼眶兒,也就跟著紅了。

    內心深處,娘兒倆都對榮壽公主有著濃重的歉疚感。

    幾位公主之中,榮安公主和母后皇太后親近,榮壽公主、敦柔公主兩姊妹,則和聖母皇太后親近,因此,榮壽公主的“栓婚”,由慈禧一手包辦,慈安基本沒有插手。

    慈禧對志端的印象,是極好的,人生的漂亮,舉止談吐,也很漂亮,她只見了志端一面,便大為中意;之前,又打聽到其人如其名,品行端正,有志於學,沒有一般親貴子弟鬥雞走狗、眠花宿柳的毛病,既如此,又是門第相當,還有什麼好說的?第二天,“栓婚”的懿旨,便頒了下來。

    可是,慈禧只看到了志端的家世和人品,卻沒有留意到,這個小夥子的身子骨兒,實在是太單薄了。

    志端的身子可能不算太好,旗下親貴裡頭,是早有傳言的,可是,沒有人願意拿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去得罪人,因此,慈禧對此,一無所知。

    榮壽“釐降”沒幾天,志端就開始病,一年多下來,成了一個“不過拖日子罷了”的局面,眼見著一天正經的夫妻日子都沒有過過,榮壽就要守寡了,這,可不是自己害了她嗎?

    唉!

    聖母皇太后覺得對不住榮壽公主,好理解,敦柔公主對大姐的歉疚感,又自何而來呢?

    前文有過交代,兩宮皇太后是先做了榮安公主、敦柔公主“釐降”關卓凡的決定後,才想起要嫁榮壽公主——姐姐的出閣,只能在妹妹前頭,不能在妹妹後頭呀!

    榮安、敦柔兩公主“釐降”的日子,是定好了的,不能夠往後推,這一來就有點兒手忙腳亂了。

    所以,實話實說,榮壽公主的“釐降”,多少是有些倉促的。

    敦柔想,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大姐必得匆匆忙忙的嫁了出去,皇額娘就有更充裕的辰光,替大姐挑選更合適的夫君,就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阿瑪和額娘,也能尋到機會,婉轉進言,變易上意。

    所以……竟是自己害了大姐!

    有時候,她甚至會想,如果自己的額駙,不是特別的不能再特別的他,而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親貴,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會生了?

    唉!

    一想到大姐今後漫長的、孤寂的人生,敦柔公主就不禁為之心悸。

    她既為大姐感到深深的難過,同時,亦無法避免深深的自責。

    敦柔公主在長春宮呆了大半個時辰,離開長春宮之前,洗了面,補了妝,但是,她接下來的目的地——永和宮的女主人,還是看的出來,她是剛剛哭過了的。

    這……還真是有些尷尬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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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全城都在指責軒軍的時候,扈晴晴忽然舉身入衙,這給了關卓凡很大的安慰。圖林自作主張,安排她在後院的東廂房裡住下,關卓凡回過神來以後,不僅沒有發火,而且對這樣的安排,有“深得吾心”的竊喜。

    他能夠體會到扈晴晴的良苦用心,不過對於這個紅動滬上的“身嬌肉貴美廚娘”,他多少也有些犯嘀咕。既然說是要“報國”,昂貴的謝金自然是可以免去的,可是兩個羊頭只取幾片肉,這樣的大師傅,怎麼用得起?別的不說,單是一個奢靡無度的名聲,自己就擔不住。

    誰知這樣的擔心竟成多餘。扈晴晴不僅理所當然的總掌廚房,而且象管家婆一樣,連採買也管了起來,原來負責採買的老張,不僅每天要給她報賬,而且所買的東西,無非是豆腐青菜,雞蛋豬肉,隔三岔五,也能吃上一頓魚,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昂貴的物料。

    味道上,就與原來迥然不同了。有了這樣一個美廚娘壓陣,對廚房的士氣,是個極大的激勵,除了她親自的示範點撥之外,廚房裡的人,誰肯不賣力氣?做出來的大鍋飯菜,從兩位師爺到站班的皂隸,無不大呼好吃,連隔壁快班的捕役,也趁關老爺看不見的時候,探頭探腦地過來蹭飯吃。而關卓凡所吃的小灶,則是扈晴晴親自動手整治,每餐必是兩葷一素一小碗湯,吃得關卓凡大為感嘆:這樣的日子,便是神仙也不換!

    而這一位廚娘的美貌,自然更是轟動全衙,人人都想看上一眼,搭上一句閒話。可惜卻有一樁不便之處,圖林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指派了一名親兵,只要扈晴晴一出後院,便在十步之外,如影隨形地跟著,等於是在廚房門口設了一道崗。

    這一下,就連最不長眼的人也明白了,這位美廚娘,怕是關老爺的禁臠,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再來找不自在?於是只能饞涎吞落肚,乖乖地各歸本位,就算在衙裡偶然碰上了,也都低眉垂目,把眼光避開了去——莫要被關老爺誤會了,一頓板子打下來,不是好玩的。

    關卓凡卻壓根不知道圖林跟這些人的鬥智鬥勇,他的心思,全在軍務上,因為已經到了拔刀相見的時刻。

    各處的官軍,開始悄悄向上海城集合,然後從凌家渡坐船,橫過黃浦江,向洋槍隊所在的周浦靠攏。

    松江的城防,除了賈益謙的一千府兵之外,只留下了伊克桑帶著克字營的兩哨步勇,駐紮在泗涇呼應,其他的軒軍和海防同知劉郇膏率領的八百民團,都被關卓凡抽調到了東線戰場。丁先達則留下一哨人守七寶,自己帶了先字營的四百多兵,渡江與華爾會合。駐紮南翔的兩千多綠營,則自李恆嵩以下,乾脆被全數抽調,只留下了兩百人,做一個象徵性的防守。而從上海周邊各縣潰退下來的各色殘兵,經過十天的整頓揀選,由一位叫曾秉忠的參將統帶,也編成了兩營共一千人。

    這樣,在周浦附近,已經集中了軒軍本營的八百步勇,洋槍隊的七百兵,綠營的三千人,以及訓練有素的八百民團。而最兇猛的一支部隊——張勇統帶的軒軍馬隊,在完成了對譚紹光的阻擊後,也正在從泗涇兼程趕來。

    *

    *

    張勇打譚紹光的一戰,打出了一點新意。

    松江城內官軍的異動,很快為駐守青浦的譚紹光得知。雖然做夢也想不到關卓凡的胃口如此之大,但松江的兵力受到了削弱,總是不爭的事實。於是,譚紹光自帶四千人,自青浦南下,準備突襲松江城,結果才走到半路,就遭到了張勇的伏擊。

    說是伏擊,也不確實,從東面襲來的七百馬隊,並沒有隱藏自己的打算,公然高張旗幟,排成一線遠遠馳來。

    青浦到松江的路上,地勢平坦,並沒有什麼可供掩護的地方。但譚紹光的中軍訓練有素,面對不足千數的馬隊,亦沒有放在心上,散開隊形,中間的槍兵,有條不紊地填藥裝彈,兩側的矛兵,則以林立的長矛斜指,準備應付騎兵的衝鋒。

    誰知沒有等來衝鋒。馬隊馳進百丈之內,便忽然齊齊勒住馬頭,全體下馬,一聲令下,排槍齊發,登時將太平軍的隊列中打倒了上百人。

    譚紹光大驚失色,如何能在這樣遠的地方開火?又如何能打得這樣准?

    這就是線膛槍加上米涅彈的威力了,利賓口中的“大殺器”,終於現了真章。第一排槍打完,接著又是一排,然後馬隊全軍居然開始好整以暇地裝彈,把一場戰鬥,變成了射擊訓練。這幫耗費了無數實彈喂出來的丘八,終於沒有讓關卓凡白費心血,現在已經打得頗有準頭了。

    等到太平軍架好了炮,開始發射,軒軍馬隊一聲呼哨,紛紛上馬,就這麼調頭走了。帶隊的張勇,哈哈大笑,只覺得平生從未如此痛快過——只有我打你,沒有你打我,這樣的好事,到哪裡去找?笑著笑著,想起關卓凡的那句話來。

    “張勇,你的馬隊,雖然是騎兵,可你別老是把自己當成騎兵來看。其實有的時候,也能當成步勇來用,”這是關卓凡突發奇想,想出來的一個土包子主意,“摩托化步勇。”

    “什麼……摸脫畫……”張勇聽不懂,覺得關老總說話,真是莫測高深。

    關卓凡知道是自己嘴滑了,擺擺手笑著說:“在馬上打槍,準頭不好,下了馬,可不就是步勇麼?馬匹可以來去如風,用來載兵是極好的,這樣的步勇,格外與眾不同。”

    張勇明白了,想一想,陪著笑問道:“老總,我懂了,可是這個摸脫畫……先摸,再脫,這倒也可以,怎麼還要畫呢……”

    關卓凡瞪視張勇,半晌才道:“滾!”

    滾是滾了,不過這個“摸脫畫”的打法,卻給張勇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今天在譚紹光身上一試,大獲成功,幾輪槍打下來,殺傷的長毛總有三四百,怎能不高興?

    難受的是譚紹光,莫名其妙損失了三百多精銳,卻連軒軍的一根毛也沒傷著。突襲松江的計畫自然是泡湯了,沒想到連回青浦也成了難題——全軍掉頭走了不到二里,軒軍的馬隊卻忽然又去而復來,如法炮製,將剛才的打法,重演一遍。

    這一回,預先有了準備,知道軒軍的槍打得既遠又准,都紛紛臥倒,找隱蔽,架炮。饒是如此,仍然被當場打死了一百多,軒軍才悠然而去。於是不敢走了,擺好了陣勢,一直捱到天黑,才灰頭土腦地進了青浦城。

    張勇沒有停,帶著他的的七百馬隊,回到上海縣城旁邊的凌家渡,由三十隻大沙船充作渡船,連夜過江,直奔周浦——這些沙船,平時是承運槽米到京的,方頭平底,近海內河都可以通行無阻,由沙船幫老大郁馥華捐作軍用。

    這兩天,關卓凡又開始在簽押房“坐更”了。在縣衙內進進出出的人愈發頻繁,縣衙門外,隨時都有七八名傳驛兵在等候命令。

    扈晴晴替他做的飯,已經端不進去了,只能由圖林來轉交。她感受到了這種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悄悄地問:“圖林,是不是要打大仗了?”

    一向對她很客氣的圖林,此刻只是面無表情地把手指豎在嘴前,做了個噤聲的表示,接過食盒進去了。

    不說就等於是說了。扈晴晴也緊張起來,在廚房便待不住,回到東廂,默默地給菩薩和城隍許願心:保佑他,打敗那個譚紹光!

    同樣緊張的是關卓凡。三個多月的辛苦,就要見分曉了,這一仗,他押上了所有的賭本,除了兵員之外,他還把原有的和從會防局新要來的洋炮,一共二十八門,幾乎全都調集到了周浦,只在七寶留下了兩門。在前方指揮的,是華爾、丁世傑和李恆嵩,三人之中,又以華爾為主帥。

    到了凌晨四點,他接到了從周浦來的電報:“勇炮俱已就位”。

    “傳我的命令,”關卓凡深深吸了一口氣,砰地把拳頭砸在桌子上,“給我轟他娘的!”

    兼為通譯的電報員,對這一道命令該如何翻譯,甚感棘手,因為關老爺的這句話,氣勢磅礴,但語意頗有不雅之處。要從中文譯為英文,再從英文譯回中文,這中間如果出了錯誤,會以文害義,耽誤大事。所以,當這道命令最終傳到周浦電報房的時候,變成了簡單的兩個字。

    開火。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3
第二一七章 皇帝的機鋒
        
    不過,除了粉光融滑的眼圈兒之外,敦柔公主其餘神情舉動,皆十分自然,在慈麗皇太後面前,恭敬之中,亦不乏“女兒”對“皇額娘”應有的親熱,同時,因應著兩個人特殊而微妙的關係,保持著一份適度的矜持和距離。

    反倒是受了敦柔大禮的慈麗,多多少少有幾分忸怩和緊張。

    敦柔在永和宮前後呆了小半個時辰,之前,她在鐘粹宮只呆了兩刻鐘,在長春宮則待了大半個時辰,她呆在永和宮的時間,介乎鐘粹宮和長春宮之間,算是十分“得宜”的。

    敦柔離開永和宮的時候,慈麗亦如慈安、慈禧一般,傳軟轎相送。

    敦柔遜謝:“皇額娘的恩典,女兒原不敢辭,不過永和宮離乾清宮,並不算遠,到底不比東西六宮之間往來,女兒走著過去就好了。”

    永和宮離乾清宮——嗯,接下來,敦柔公主就要去覲見皇帝了,“姐兒倆”終於要見面啦。

    慈麗堅持:“不算太遠,可也不算近——關鍵是這個天兒,賊冷賊冷的,一路走過去,不小心被了風,可不是耍的。”

    敦柔只好謝恩了。

    臨到上轎,敦柔才現,除了轎槓,整架軟轎,皆覆以杏黃緞子——這竟是慈麗皇太后御用的軟轎。

    這是“逾格之恩”,已近乎“僭越”了——之前,從鐘粹宮至長春宮,又從長春宮至永和宮,敦柔坐的都是普通的軟轎。

    可是,在勢已不能回去辭謝,敦柔只好對著轎子,福了兩福,再次“謝恩”,然後上了轎子。

    軟轎自廣生左門出東六宮,自景和門入後三宮,在交泰殿東側的台階下停了下來。

    敦柔公主一出轎子,剛一抬頭,便看見乾清宮殿後平台上,一班太監、宮女,簇擁著一位高髻旗裝的麗人,正在含笑相候——不是皇帝是誰?

    皇帝出宮迎迓?

    敦柔心頭大大一跳,不及多想,趕緊拾階而上。

    皇帝快步迎了上來。

    “姐兒倆”都在快走,不過,敦柔穿的是“花盆底”,皇帝穿的,卻是皮靴,“姐姐”的度要比“妹妹”快的多,敦柔剛剛走過交泰殿,眼見皇帝已迎了上來,只好站住,清清朗朗的說道,“皇上萬福金安!”

    然後,屈膝垂手,請下安去。

    敦柔開口的時候,皇帝已經笑容滿面的伸出手來,敦柔雙腿微曲,還沒來得及“蹲”下去,手也還沒有碰到自己的膝蓋,就被皇帝拉住了——敦柔的手,已經接近了膝蓋,因此,皇帝這個拉手的動作,旁人看來,就是“姐姐”彎下了腰,將“妹妹”的手撈了起來。

    敦柔這個“蹲安”的禮,等於被皇帝半途打斷了。

    皇帝一握住敦柔的手,就說道,“辛苦妹妹了!哎,這個天兒,著實是太冷了!咱們趕緊進屋裡頭去!”

    說著,鬆開了一隻手,向著乾清宮的方向,鬆鬆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另一隻手,卻還是握著敦柔的手不放。

    本來,敦柔還打算說兩句“臣妾何以克當”之類的話,這下子也說不出口了,只能答了聲“是”,同時,下意識的鬆了鬆被皇帝握住的那隻手,可是,皇帝沒有任何鬆手的意思,敦柔也只好輕輕的將皇帝的手反握住了。

    “姐兒倆”並肩攜手,向乾清宮走去。

    皇帝一邊兒走,一邊兒說,“前邊兒的那條穿堂,風緊的很,過去的時候,你提著點兒勁兒,別吃了風。”

    “是,謝皇上提點。”

    穿堂的風果然凌厲,小刀子扎人一般,然而,這短短的一小段路,敦柔卻走得渾身上下,微微生汗。

    走過穿堂,轉到乾清宮殿前,一進殿門,立覺熱浪撲面。

    敦柔微微的有些暈眩,定了定神,眼睛適應了明殿內的光線,心中不由輕輕“啊”了一聲:這就是那塊“正大光明”匾了……

    皇帝見敦柔愣愣的盯著寶座上方的匾額,微笑說道:“這塊‘正大光明’,是世祖章皇帝的御筆,那幾塊楹聯——”

    一邊兒說,一邊兒用手指了一指,“都是高宗純皇帝的御筆。”

    聽到“世祖章皇帝”、“高宗純皇帝”,敦柔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身邊兒的這位“姐姐”,已經是皇帝了,說話要佔皇帝的身份,不能再“順治爺”、“乾隆爺”的叫了。

    她抑制著自己心中異樣的感覺,目光順著皇帝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幾塊楹聯”——是指寶座四周的四根大柱上的兩副楹聯。

    前面一副,懸掛在丹陛兩側的大柱上:“表正萬邦,慎厥身修思永;弘敷五典,無輕民事惟難。”

    後面一副,懸掛在屏風兩側的大柱上:“克寬克仁,皇建其有極;惟精惟一,道積於厥躬。”

    “哎,妹妹,”皇帝說道,“你是行家,你說,這兩幅法書,到底怎麼樣呢?我反正是看不大明白。”

    敦柔一怔。

    既然說“法書”,皇帝“不大明白”的,自然不是文字的含義,而是書法的好壞。

    實話實說,就書法而言,高宗這幾幅字,實實在在是不敢恭維的,可是……這是祖宗的御筆啊,又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皇帝這麼問,什麼意思呢?

    別是個什麼套兒吧?

    “皇上面前,”敦柔說道,“臣妾怎麼敢自居‘行家’?高宗純皇帝的書法,顏之骨,米之肉,出神入化,可謂天成。”

    “顏,是顏真卿吧?米……是不是米芾?”

    “是。”

    “可是,”皇帝輕輕的笑了笑,微微壓低了聲音,“怎麼他說起來,好像……頗不以為然的樣子?”

    敦柔大大一怔。

    “他”,自然是“姐兒倆”同侍的那個“他”。

    他頗不以為然?

    事實上,我也不甚以為然的,可是,這個話,只好“腹誹”,不能擺在檯面上說的呀。

    當然,夫妻之間,不算什麼“檯面”,“姐兒倆”之間,似乎也不能算是“檯面”,可是——

    敦柔公主還在轉著念頭,皇帝說道:“我對他說,你的‘法書’,好像也馬馬虎虎吧?這上頭,你的話,我不能盡信,我得再找人問一問。”

    頓了頓,“聽我這麼說,他就笑了,說,你還能找誰問呢?別的人,也不敢對你說高宗皇帝的法書不好呀!我說,妹妹是行家,過兩天,她進宮來,我問她!別人不敢對我說實話,妹妹怎麼也不能騙我的!”

    敦柔心中跳了一跳,躊躇片刻,壓低了聲音,輕聲一笑,“回皇上,祖宗的御筆,咱們……嗯,我怎麼能說不好呢?”

    既如是說,即是贊同了“他”的“不以為然”了。

    皇帝嫣然一笑,“我明白了!”

    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翠兒和黃玉敬,轉回來,一隻手遮在口邊,把頭略略的向敦柔那邊兒偏過了些,悄聲說道:“實話跟你說吧,我第一眼看到這兩副楹聯,就覺得怪怪的,可是,我的程度太差,連‘腹誹’也不大敢;他說了,我縱然疑惑,可也不敢信全了,現在,既然你也這麼說——嘻嘻,看來,我的程度雖然差,倒也不是一點兒眼光沒有的!”

    那個神態語氣,就好像一個小女孩兒,現了父母的一件令人尷尬的小秘密,興奮莫名,哪裡像是九五至尊的一國之君?

    敦柔想起一件往事來:

    小時候,她和載澄一塊兒在家塾上學,課堂上,載澄諸般淘氣,有一回,趁著先生不留意,載澄先對二姐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後,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竹籠子,對準先生的硯台,打開蓋子,一隻促織嗖的跳了出來,正正好跳入硯台之中,然後再奮力一躍,竟然跳上了先生的山羊鬍子。

    先生大呼小叫,手舞足蹈,連硯台也打翻了,一時間墨汁四濺,鬍子、衣裳、檯面上的書卷,到處墨跡斑斑。

    先生以為蟲子是從窗戶跳進來的,沒有想到是學生在搞鬼,並沒有去投訴在下頭笑的打跌的載澄;做姐姐的,也沒有向阿瑪和額娘告弟弟,倒不是她捨不得弟弟屁股開花——那個時候還小,姐弟倆拌嘴拌急了,一樣老拳相向的——而是她深深的感受到了“同謀”的刺激和興奮。

    此時,這種隱約的快感又回來了:好像兩個小女孩兒,私下底對某個形象高大偉岸的尊長達成了“不過如此”的共識,嘰嘰咯咯,笑成一團。

    敦柔一陣恍惚。

    不過,她很快就清醒過來。

    她們倆,畢竟不是真的“兩個小女孩兒”啊。

    還有,皇帝做如是說,到底純粹乎自然,還是另有深意?甚至……如之前的疑慮?

    這……畢竟也還拿不準。

    她不能失去最基本的警惕。

    皇帝的話,敦柔不好接,可又不能不接,只好含含糊糊的說道:“這個……聖明不過皇上。”

    “哎,什麼聖不聖明的?當了皇帝,自然而然就聖明了?哪兒有的事兒!不懂的,還是不懂!”

    這個話,敦柔就更加沒有法子接了。

    幸好,皇帝也沒要她接,微微一頓,說道:“咱們先進西暖閣吧!明殿這兒,地方太大了,雖然生了地龍,到底還是有些涼的。”

    “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8 12:13
第二一八章 姊妹師弟?
        
    皇帝說的不錯,一進西暖閣,只覺溫暖宜人,通體舒泰,“暖閣”之名,倒是頗符其實的。

    敦柔輕輕的“啊”了一聲自不是因為週遭溫寒的變化,而是看到了那兩排頂天立地的巨大書架以及架上的滿目琳瑯。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高大的書架,也從來沒有見過在一間屋子裡擺這麼些的書!

    就是恭王府裡,也沒有。

    文淵閣、摛藻堂、內閣大庫……紫禁城裡,這一類收藏典籍的地方,我是沒有去過,今後大約也不可能有機會進去,不過,想來亦不過如此吧?

    侍女上來,替皇帝和敦柔除下了大氅。

    皇帝見敦柔的目光兀自不能從書架上移開,微笑說道:“這些書,大多都是聖祖仁皇帝留下來的,東暖閣那邊兒還有,跟西暖閣這邊兒是一模一樣的,也是這麼兩排書櫃,也是這麼些個書。”

    敦柔回轉目光,向皇帝微微欠身,歉然說道:“臣妾失儀了。”

    說罷,目光又不由自主的投向了書架,感嘆著說道:“聖祖仁皇帝的聖學,真正是通天徹地!單單觀其私藏,便可以想見一二了!唉,先祖謨烈風采,真正是令後人追慕啊!”

    “妹妹到底是讀飽了書的,不比我!”皇帝說道,“我頭一回見到這些書,想的是,哎喲,這麼些個書,怎麼可能都看得過來呢?聖祖仁皇帝也太了不起了!擱我這兒,怕是花一輩子連一小半兒也看不過來吧!”

    皇帝的語氣,十分自然,敦柔卻尷尬了,不曉得該怎麼接話?既不好說皇帝不如聖祖,更不能說自己的書讀的比皇帝“飽”,這個,呃……

    敦柔的尷尬,皇帝似乎一無所覺,繼續說道:“我曾經問過‘他’,‘哎,你估摸著,這麼些個書,這一輩子下來,你能不能都看全了呢?’”

    頓了頓,“他說,‘能!’我正想說,哎喲,你真了不起啊!他接著說,‘能看個十分之一吧!’我說,‘嗐!原來你還不如我啊!’”

    敦柔輕輕一笑,腦海中,浮現出皇帝和“他”說說笑笑的場面,一股莫名的酸意湧上心頭。

    “後來,”皇帝繼續說道,“我跟他說,這麼些個書,擱在我這兒,就是個擺設,你不是在上海辦了個什麼‘廣方言館’麼?裡頭好像還有一間‘圖書館’?不如就將這些書運到上海去,或者,在北京這兒,也辦一間‘圖書館’?不論怎麼著,都比擱在我這兒做擺設強吧?”

    “圖書館?”

    “是啊,裡頭的藏書,外頭的讀書人也是可以借閱的。”

    “哦……”

    “我這個想頭,倒是叫他誇了幾句,”皇帝說道,“不過,他又說,這些書,絕大多數,都是孤本、善本,就進了圖書館,也只能典藏,不能外借,該如何物盡其用,如何適得其所,須從長計議,只好暫時先擱在這兒,做做擺設吧!”

    頓了一頓,“妹妹,你既然來了,這些書,你覺得好的,儘管帶了回去擱在你那兒,總比擱在我這兒,更加‘物盡其用’些、更加‘適得其所’些!”

    敦柔心頭微微一跳,“這些都是御藏的圖書,臣妾怎麼可以僭越?”

    “嗐!這裡頭,哪有什麼‘僭越’不‘僭越’的事兒?”皇帝說道,“如果把這些書搬到‘圖書館’去,那豈不是每一個過來借書的人都得算是‘僭越’了?”

    “這……”

    “嗯,就當我……給你的好了!”

    “我”和“給”之間,本來應有的一個“賞”或者“賜”字,被皇帝生生的嚥了回去。

    自覺痕跡太重,頓了一頓,皇帝又說道:

    “你就當我這兒是間‘圖書館’好了,只不過,我這間‘圖書館’,攏共只有你一個客人,如何?俗話說,有借有還……嘻嘻,就算借了不還,那也沒有什麼呀!”

    說著,皇帝嗤嗤的笑了起來。

    敦柔也只好賠笑說道:“那……臣妾就謝過皇上的恩典了。”

    “是了!”皇帝說道,“待會兒,咱們傳過了午膳,你就留在乾清宮歇午覺好了東暖閣那邊兒,跟西暖閣這邊兒的格局是一樣的,床榻被縟,什麼都是齊全的;歇過了午覺,下午再從從容容的看書、挑書,多好呢?反正,宮門下鑰之前出宮就可以了!”

    敦柔原本是沒有在乾清宮用膳的打算的,現在聽皇帝的口氣,不但要“賞飯”,還要留宿,一直從日上盤桓到日暮,本想辭謝,但轉念一想,“姐兒倆”第一回見面,不但一同用膳、同宿一宮,還一塊兒“紅袖讀書”,傳了出去,絕絕對對是“佳話”一段!

    軒親王的兩位正妻,親密無間,過於嫡親姊妹,這樣子的“佳話”,對皇帝固然大有好處,對敦柔自個兒,一般也是有好處的。

    於是,她改了主意,說道:“皇上有賜,我不敢辭,就是……未免太打攪皇上了!”

    “哪兒有什麼‘打攪’的?”皇帝說道,“我還沒有開始正經上書房,養心殿那頭兒,暫時也沒有我多少事兒,平日裡,除了鐘粹宮、長春宮、永和宮三處頂多再加上個御花園,就沒有別的什麼地方可去了,你來了,咱們姐兒倆一塊兒說說笑笑,我不曉得有多高興呢!”

    說到這兒,嘆了口氣,“我現在吧,其實還比不得在理藩院胡同的時候那個時候,想去哪兒逛一逛,哪座廟、哪座山,雖然也要事先打招呼,到底都是可以的;現在可好,出宮一趟,不曉得要擺出多大的陣仗、整出多大的動靜來?”

    頓了一頓,“我是真不曉得反正,入宮之後,就再也沒有出去過。”

    “皇上是一國之君,”敦柔用安慰的口氣說道,“天子系四海之重,自然是不能輕輿外出的。”

    “這也罷了,”皇帝繼續抱怨道,“我出不去,外頭的人,也進不來我是說,自從做了這個勞什子皇帝,打從什麼‘潛邸’的時候算起,我就沒再見過親戚們的面兒了!別人不說,六嬸那裡,我是真的怪掛著的!”

    頓了一頓,“我問過‘他’,我到底還能不能像之前那樣,同親戚們時常見見面兒呢?他說,自然是可以的,這段日子,事情實在太多了,過了年,就定規下來,我說,好吧,你可抓點兒緊!”

    這個事情,牽扯到皇帝的身份、性別等極敏感的話題,敦柔不好發表任何意見,另外,她也明白,皇帝做如是說,其實並不是真在“抱怨”,而是另有所喻。

    “有勞皇上惦記著,”敦柔微微欠身,“額娘一定感念的很。”

    她先替恭親王福晉謝了恩,然後轉移了話頭,“皇上什麼時候上書房呢?”

    “也還沒定規,”皇帝說道,“總得開了年再說吧!”

    頓了頓,看著敦柔,笑著說道,“其實,妹妹不就是位極好的老師?你多來看一看我,我就不上書房也上書房了!”

    敦柔連忙說道:“皇上這麼說,臣妾怎麼當得起呢?”

    “有什麼當不起的?”皇帝說道,“你是咱們旗下的才女,哪個不知?誰個不曉?倒是不曉得我配不配做妹妹的學生?”

    這個話是真正“當不起了”。

    敦柔大為不安,輕輕喊了聲“皇上!”正要說了下去,皇帝笑著擺了擺手,說道:

    “你不曉得,我現在的老師,攏共兩位,一位就是‘他’了,另一位,是婉貴妃,我看,咱們旗下,真正稱得上‘才女’的,也就是你們二位了,她做得我的老師,你自然也做得我的老師啊!”

    敦柔本想說“臣妾萬不敢當”,轉念一想,這麼說,等於把婉貴妃也繞進去了,只好說道:“皇上謬賞,臣妾慚愧!”

    頓了頓,“原來婉貴妃正在啟沃聖學?嗯,她的才名,我是久仰的了!這個……貴妃做‘帝師’,可是佳話一段啊!”

    心中卻想:貴妃做“帝師”?可是有些匪夷所思!

    皇帝一笑,“‘他’也是這麼說的,說我的程度,由婉貴妃來教,其實比由外頭的翰林、學士來教,更加合適些。我說,你的話,我聽懂了,不過就是說我的程度差唄!他說,話不是這麼說,先頭的倭仁”

    微微一頓,皇帝改了口,“先頭的倭師傅,那是多大的學問?可是,就是教不大好先帝,那便是不能因材施教的關係了。”

    說到這兒,笑容隱去,輕輕嘆了口氣,“唉”

    這是想起了“先帝”了。

    之前,在長春宮的時候,語及穆宗,敦柔、慈禧娘兒倆相對垂淚,此時卻不能不扮演安慰皇帝的角色,正想說話,皇帝已展顏說道:

    “哎,對了,今兒下午,要不要把婉貴妃也請了過來?這書本上的學問,整個內廷,也就你們兩位,才能夠真正談談說說,我呢,在一旁聽著就好了。”

    “這……”

    這個話,敦柔沒法子接啊。

    幸好,翠兒過來打岔了,“皇上,進來這麼久了,怎麼還是站著說話呢?公主是客人,咱們不好叫客人一直站著吧?”

    “啊,對,你提醒我了!”

    皇帝歉然一笑,然後將手向南窗下的炕榻一讓,“妹妹請上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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