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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全城都在指責軒軍的時候,扈晴晴忽然舉身入衙,這給了關卓凡很大的安慰。圖林自作主張,安排她在後院的東廂房裡住下,關卓凡回過神來以後,不僅沒有發火,而且對這樣的安排,有“深得吾心”的竊喜。
他能夠體會到扈晴晴的良苦用心,不過對於這個紅動滬上的“身嬌肉貴美廚娘”,他多少也有些犯嘀咕。既然說是要“報國”,昂貴的謝金自然是可以免去的,可是兩個羊頭只取幾片肉,這樣的大師傅,怎麼用得起?別的不說,單是一個奢靡無度的名聲,自己就擔不住。
誰知這樣的擔心竟成多餘。扈晴晴不僅理所當然的總掌廚房,而且象管家婆一樣,連採買也管了起來,原來負責採買的老張,不僅每天要給她報賬,而且所買的東西,無非是豆腐青菜,雞蛋豬肉,隔三岔五,也能吃上一頓魚,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昂貴的物料。
味道上,就與原來迥然不同了。有了這樣一個美廚娘壓陣,對廚房的士氣,是個極大的激勵,除了她親自的示範點撥之外,廚房裡的人,誰肯不賣力氣?做出來的大鍋飯菜,從兩位師爺到站班的皂隸,無不大呼好吃,連隔壁快班的捕役,也趁關老爺看不見的時候,探頭探腦地過來蹭飯吃。而關卓凡所吃的小灶,則是扈晴晴親自動手整治,每餐必是兩葷一素一小碗湯,吃得關卓凡大為感嘆:這樣的日子,便是神仙也不換!
而這一位廚娘的美貌,自然更是轟動全衙,人人都想看上一眼,搭上一句閒話。可惜卻有一樁不便之處,圖林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指派了一名親兵,只要扈晴晴一出後院,便在十步之外,如影隨形地跟著,等於是在廚房門口設了一道崗。
這一下,就連最不長眼的人也明白了,這位美廚娘,怕是關老爺的禁臠,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再來找不自在?於是只能饞涎吞落肚,乖乖地各歸本位,就算在衙裡偶然碰上了,也都低眉垂目,把眼光避開了去——莫要被關老爺誤會了,一頓板子打下來,不是好玩的。
關卓凡卻壓根不知道圖林跟這些人的鬥智鬥勇,他的心思,全在軍務上,因為已經到了拔刀相見的時刻。
各處的官軍,開始悄悄向上海城集合,然後從凌家渡坐船,橫過黃浦江,向洋槍隊所在的周浦靠攏。
松江的城防,除了賈益謙的一千府兵之外,只留下了伊克桑帶著克字營的兩哨步勇,駐紮在泗涇呼應,其他的軒軍和海防同知劉郇膏率領的八百民團,都被關卓凡抽調到了東線戰場。丁先達則留下一哨人守七寶,自己帶了先字營的四百多兵,渡江與華爾會合。駐紮南翔的兩千多綠營,則自李恆嵩以下,乾脆被全數抽調,只留下了兩百人,做一個象徵性的防守。而從上海周邊各縣潰退下來的各色殘兵,經過十天的整頓揀選,由一位叫曾秉忠的參將統帶,也編成了兩營共一千人。
這樣,在周浦附近,已經集中了軒軍本營的八百步勇,洋槍隊的七百兵,綠營的三千人,以及訓練有素的八百民團。而最兇猛的一支部隊——張勇統帶的軒軍馬隊,在完成了對譚紹光的阻擊後,也正在從泗涇兼程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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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勇打譚紹光的一戰,打出了一點新意。
松江城內官軍的異動,很快為駐守青浦的譚紹光得知。雖然做夢也想不到關卓凡的胃口如此之大,但松江的兵力受到了削弱,總是不爭的事實。於是,譚紹光自帶四千人,自青浦南下,準備突襲松江城,結果才走到半路,就遭到了張勇的伏擊。
說是伏擊,也不確實,從東面襲來的七百馬隊,並沒有隱藏自己的打算,公然高張旗幟,排成一線遠遠馳來。
青浦到松江的路上,地勢平坦,並沒有什麼可供掩護的地方。但譚紹光的中軍訓練有素,面對不足千數的馬隊,亦沒有放在心上,散開隊形,中間的槍兵,有條不紊地填藥裝彈,兩側的矛兵,則以林立的長矛斜指,準備應付騎兵的衝鋒。
誰知沒有等來衝鋒。馬隊馳進百丈之內,便忽然齊齊勒住馬頭,全體下馬,一聲令下,排槍齊發,登時將太平軍的隊列中打倒了上百人。
譚紹光大驚失色,如何能在這樣遠的地方開火?又如何能打得這樣准?
這就是線膛槍加上米涅彈的威力了,利賓口中的“大殺器”,終於現了真章。第一排槍打完,接著又是一排,然後馬隊全軍居然開始好整以暇地裝彈,把一場戰鬥,變成了射擊訓練。這幫耗費了無數實彈喂出來的丘八,終於沒有讓關卓凡白費心血,現在已經打得頗有準頭了。
等到太平軍架好了炮,開始發射,軒軍馬隊一聲呼哨,紛紛上馬,就這麼調頭走了。帶隊的張勇,哈哈大笑,只覺得平生從未如此痛快過——只有我打你,沒有你打我,這樣的好事,到哪裡去找?笑著笑著,想起關卓凡的那句話來。
“張勇,你的馬隊,雖然是騎兵,可你別老是把自己當成騎兵來看。其實有的時候,也能當成步勇來用,”這是關卓凡突發奇想,想出來的一個土包子主意,“摩托化步勇。”
“什麼……摸脫畫……”張勇聽不懂,覺得關老總說話,真是莫測高深。
關卓凡知道是自己嘴滑了,擺擺手笑著說:“在馬上打槍,準頭不好,下了馬,可不就是步勇麼?馬匹可以來去如風,用來載兵是極好的,這樣的步勇,格外與眾不同。”
張勇明白了,想一想,陪著笑問道:“老總,我懂了,可是這個摸脫畫……先摸,再脫,這倒也可以,怎麼還要畫呢……”
關卓凡瞪視張勇,半晌才道:“滾!”
滾是滾了,不過這個“摸脫畫”的打法,卻給張勇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今天在譚紹光身上一試,大獲成功,幾輪槍打下來,殺傷的長毛總有三四百,怎能不高興?
難受的是譚紹光,莫名其妙損失了三百多精銳,卻連軒軍的一根毛也沒傷著。突襲松江的計畫自然是泡湯了,沒想到連回青浦也成了難題——全軍掉頭走了不到二里,軒軍的馬隊卻忽然又去而復來,如法炮製,將剛才的打法,重演一遍。
這一回,預先有了準備,知道軒軍的槍打得既遠又准,都紛紛臥倒,找隱蔽,架炮。饒是如此,仍然被當場打死了一百多,軒軍才悠然而去。於是不敢走了,擺好了陣勢,一直捱到天黑,才灰頭土腦地進了青浦城。
張勇沒有停,帶著他的的七百馬隊,回到上海縣城旁邊的凌家渡,由三十隻大沙船充作渡船,連夜過江,直奔周浦——這些沙船,平時是承運槽米到京的,方頭平底,近海內河都可以通行無阻,由沙船幫老大郁馥華捐作軍用。
這兩天,關卓凡又開始在簽押房“坐更”了。在縣衙內進進出出的人愈發頻繁,縣衙門外,隨時都有七八名傳驛兵在等候命令。
扈晴晴替他做的飯,已經端不進去了,只能由圖林來轉交。她感受到了這種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悄悄地問:“圖林,是不是要打大仗了?”
一向對她很客氣的圖林,此刻只是面無表情地把手指豎在嘴前,做了個噤聲的表示,接過食盒進去了。
不說就等於是說了。扈晴晴也緊張起來,在廚房便待不住,回到東廂,默默地給菩薩和城隍許願心:保佑他,打敗那個譚紹光!
同樣緊張的是關卓凡。三個多月的辛苦,就要見分曉了,這一仗,他押上了所有的賭本,除了兵員之外,他還把原有的和從會防局新要來的洋炮,一共二十八門,幾乎全都調集到了周浦,只在七寶留下了兩門。在前方指揮的,是華爾、丁世傑和李恆嵩,三人之中,又以華爾為主帥。
到了凌晨四點,他接到了從周浦來的電報:“勇炮俱已就位”。
“傳我的命令,”關卓凡深深吸了一口氣,砰地把拳頭砸在桌子上,“給我轟他娘的!”
兼為通譯的電報員,對這一道命令該如何翻譯,甚感棘手,因為關老爺的這句話,氣勢磅礴,但語意頗有不雅之處。要從中文譯為英文,再從英文譯回中文,這中間如果出了錯誤,會以文害義,耽誤大事。所以,當這道命令最終傳到周浦電報房的時候,變成了簡單的兩個字。
開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