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28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7 23:08
第一八一章 湘軍一日不返湘,江寧一日不安寧
        
    “另外,”關卓凡說道,“江浙的哥老會,雖然是自兩湖流竄過來的,不過,未必就是土生土長於湘楚的——十有八九,也是打‘西邊兒’過兩湖的。”

    曾國藩微微一怔,“那是——”

    “四川!”關卓凡說道,“四川有一種叫做‘啯嚕’的會黨,‘啯嚕’、‘哥老’音近,‘哥老’極可能就是‘啯嚕’之流毒出川,佈於兩湖,然後,順流而下,達至兩江。”

    “啯嚕”這個玩意兒,曾國藩還是第一次聽說,無從置評。不過,在他聽來,將“啯嚕”和“哥老”聯繫在一起,自然是軒親王進一步替自己卸責——哥老會既然是從外頭流竄進來的,則兩湖包括湘軍,就是被“感染”的,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受害者,他的“厲禁不力”的責任,能減輕不少。

    如果哥老會是兩湖土生土長的,則他曾滌生不但未能消弭禍端於既萌,還任由禍水東流,這個責任,可就又大了。

    可是,這麼說,責任不就是壓到了四川那邊兒了嗎?

    吳棠可是聖母皇太后的私人啊……

    轉念一想,不對,吳棠根本不用負這個責任,他是洪楊亂平之後才督川的,彼時,“啯嚕”也好,“哥老”也罷,早就出川了;如果“哥老”真的是發端於四川,出川也是咸豐二年之後的事情,戰爭期間督川的,是駱秉章,那是對國家有大勳勞的功臣,且故去多年,絕不會有人拿這種不大不小的事情,去翻他的舊賬。

    軒親王只這麼輕輕巧巧的將“哥老”往“啯嚕”上頭一帶,便四平八光、面面周到,曾國藩不由既佩服,又心感,心想,難道,整治江寧的治安,他真有什麼好法子,一般的可以做到四平八光、面面周到?

    可是——

    “唉!”曾國藩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好失悔!”

    他失驚無神來了這麼一句,關卓凡微微一怔,“滌翁何出此言?”

    “湘軍裁撤之後,”曾國藩緩緩說道,“將弁士卒,如果盡數返鄉,而非留在江寧一帶,就不會有今天的偌大煩惱了。”

    哦,原來你說的是這個。

    中國曆朝歷代,凡戰事完結,都要裁軍,將弁士卒,拿了遣散費,都要返鄉,不會有多少人留在駐地的——中國人眷戀故土,外頭的事情了了,返歸故鄉、一家團圓,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一層,根本不需要朝廷和官府的動員。

    只有反了過來——留居駐地,才需要朝廷和官府的動員。

    湘軍的裁撤,就是這樣一個情形。

    “湘軍”雖然頂著一個“湘”的名目,但人員的籍貫,其實分成兩大塊,一塊是湖南人,一塊是安徽人,皖籍的將弁士卒,裁撤之後,基本上都返鄉了;留在江寧一帶的,是湘籍的那一塊。

    這是出於曾國藩的半強迫性的要求。

    曾國藩的脾性,最討厭退役的士卒,回到本鄉之後,買屋置地,一天到晚,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最終演變成到處生事——湘軍裁撤之後,如果盡數返歸本鄉,遲早就是這樣的一副德行。

    安徽籍的將弁士卒,不是他的“子弟兵”,且安徽密邇江蘇,家鄉就在旁邊兒,自不好強行要求人家留了下來;不過,對於湘籍的將弁士卒,他就不客氣了。

    曾大帥在湘籍將弁士卒心目中的威望,是不可移替的,大帥既然這麼說了,江寧又是花花世界,咱們的兜裡,一個一個,都鼓鼓囊囊的,留了下來,似乎也不錯——那就留下來吧!

    當然,也不是都留了下來,返回湖南老家的、留居江寧的,一半一半吧。

    曾國藩要求湘籍將弁士卒留居江寧,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上文提到的“咱們的兜裡,一個一個,都鼓鼓囊囊的”。

    湘軍、洪軍反覆拉鋸,江寧一帶,被兵極慘,大亂之後,滿目蒼夷,一片蕭條,善後、恢復的責任,全在曾國藩一人身上。

    這個“全”字,不僅僅因為他是兩江總督。

    本來,恭王、文祥以降,一班京中大佬,對江寧的善後、恢復,是很有信心的——朝廷雖然沒有錢,但偽天王府內,金山銀海,江寧克復之後,這些錢足夠拿來善後了。

    然而曾國荃打下江寧之後,曾國藩上了一個摺子,說什麼“歷年以來,中外風傳,逆賊之富,金銀如海,乃克復老巢,而全無財貨,實出預計之外,目下籌辦善後事宜,需銀甚急,為款甚鉅,如撫卹災民,修理城垣駐防滿營,皆善後之大端也,其餘百緒繁興,左支右絀,翻增焦灼。”

    誰都曉得,“全無財貨”,絕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如海的金銀,已被曾老九洗劫一空了;而曾國藩上這個摺子,也並不是真的“翻增焦灼”,叫窮、擺出向朝廷伸手要錢的姿態,真正的目的,不過是替他的九弟遮掩一番罷了。

    因此,軍機、戶部都沒有搭理曾國藩的這個茬兒——反正也沒錢;曾國藩呢,也沒有就此再催過朝廷一字一詞。

    不過,如此一來,善後的責任,就不能不“全”是曾某人一人之責了。

    別的不說,“荃”老弟的屁股,做老哥的,得替他擦吧?

    曾國藩自個兒,並不能屙金溺銀,於是,他盯上了湘軍腰包的“鼓鼓囊囊”。

    這是一筆數以百萬兩計的鉅數,湘籍將弁士卒,留居江寧,吃穿住行,各種消費,這些錢自然就流入了市面,江寧畢竟是底蘊極深厚的地方,有了這筆“啟動資金”,自然而然,就能恢復了起來。

    曾國藩確是胸有丘壑、絕大經濟之人,他這一招,管用的很,在朝廷未做任何實質性撥款的前提下,沒過多久,江寧就初步恢復了元氣。

    江寧這種繁庶地區的中心城市,元氣一復,自然而然,八方輻輳,很快就能進入一個良性循環的局面,這個時候,就不必再借助於湘軍腰包的“鼓鼓囊囊”了,事實上,這個時候,湘軍的腰包,也已經沒有那麼“鼓鼓囊囊”了。

    於是,麻煩就來了。

    湘軍的錢,大多搶掠而來,既來的容易,大多數人,便養不成積穀防饑的習慣,江寧又不比湖南鄉下,花花世界,聲色犬馬,能夠銷金的地方實在太多了,不過兩、三年功夫,原本“鼓鼓囊囊”的腰包便癟了下去。

    錢沒有了,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可是已經養成了,怎麼辦呢?自然而然,開始騷擾地方了。

    這方面,曾國藩督江的時候,其實已露出些端倪了,不過,畢竟都是湘軍出來的,沒有人敢真的落老帥的面子,就有些不法的情事,也是小打小鬧,且都是偷偷的來,整體上說,江寧的治安,還是“安靜”的。

    曾國藩去江就直,一班散兵游勇,覺得去了籠頭,如關卓凡所言,“野馬脫韁”,開始恣意橫行了。

    剛開始的時候,還算客氣——敲開富戶的門,開口“借錢”,臉上是笑嘻嘻的,也寫“借據”——當然,不管寫不寫“借據”,錢,是絕對不會還的。

    主人家若不肯給,也不生氣,轉身去下一家就是了。

    不過,看到他們頭上的紅頂子、藍頂子,以及腰間懸掛的腰刀,真正一兩銀子也不拿出來的人家,是很少的。

    沒過多久,紅頂子、藍頂子的態度變過了。

    如果主人家不肯相“借”——上文說過了,這種情形是很少的,大多數的情形,是所求未得饜足,譬如,“借”十兩,主人家只給五兩——紅頂子、藍頂子就不肯走了,臉上的笑容也沒有了,開始罵罵咧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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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二章 時空交叉線
        
    一般情形下,大約是這麼個套路:

    “老子斬頭瀝血,出生入死,千辛萬苦,將江寧從長毛手中拿了回來——不是老子,你們還不曉得在哪裡做孤魂野鬼呢!你們的好日子,是老子拿命換回來的!怎麼,只不過是借幾兩銀子,就推三阻四了?他娘的,江寧人都是這麼忘恩負義的嗎?”

    然後,一邊操著湖南的“鄉罵”:“嬲你媽媽別!”一邊用帶鞘的腰刀,“啪啪”拍打著桌面。

    到了這個時候,基本上沒有人敢不掏錢的了。

    再往後,連罵人都懶得罵了,一旦所求未饜,便往內宅闖去:“沒錢?老子不信!必定是藏在你老婆褲襠裡頭了!要不然就是你女兒的褲襠!總不成是你老娘的褲襠?大爺我受累,自個兒去掏摸掏摸!老馬屁!”

    真有攔不住,給他一路闖到後罩樓的,主人急了,家丁僕人,喝罵著拎著棍棒圍了上來,他便“嘿嘿”一笑,拍拍自己的頂子,低下頭,伸過去,“來,你個哈崽,照大爺這裡砸!”

    看著他的起花珊瑚暗紅頂子,哪個敢真的砸了下去?

    折騰一輪,最後也只好忍氣吞聲,破財免災。

    告到官裡,只要沒傷人,不論江寧府還是江寧藩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來沒有認真管過——也實在是管不來。

    但終於開始見血了。

    有一次,“借錢”的一邊兒嚷嚷著“大爺我自個兒去掏摸掏摸,也不曉是不是滑不溜手”,一邊兒往內宅闖去,他是個青金石的暗藍頂子,沒能唬住主人,雙方終於動起手來,暗藍頂子吃了虧,不多時,便領了一大幫子散兵游勇,回轉了來,將這戶人家砸了個稀巴爛,主人家的小兒子出力攔阻,被打的很慘,頭上破了個大洞,幾乎性命不保。

    狀子遞進江寧府,這一回,沒法子再當看不見了,江寧知府請示過江寧藩司,江寧藩司再和江寧將軍通了氣兒,由江寧府出面,將那個暗藍頂子拘了來,“枷號三日”,同時,準備行文揚州的江督和北京的兵部,革掉他的四品游擊銜。

    孰料剛剛將暗藍頂子推出江寧府衙大門,還沒有帶到牆根兒呢,那幫子散兵游勇,便呼嘯而至,當著江寧府衙役的面兒,打爛枷鎖,將暗藍頂子搶了去,呼嘯而去。

    一眾衙役,目瞪口呆,卻什麼法子也沒有。

    報到上憲,江寧藩司、江寧將軍都被嚇到了,生怕激出更大的變故來,都不敢再做進一步的追究,指示江寧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另外,原先準備行達江督和兵部、革除暗藍頂子銜級的公文,也按下來了。

    於是,散兵游勇們的氣焰,愈加的囂張了。

    除了“借錢”,調戲、猥褻婦女的情形,也開始出現了。

    江寧城還算好,江寧府屬的溧水縣、江浦縣、六合縣,都先後出現了明火執仗搶劫錢財的事情,雖然劫匪沒有戴“大帽子”,可也沒有蒙面,不少人都認了出來,所謂劫匪,就是湘軍的一班散兵游勇。

    趙景賢赴江寧本任之後,不論從哪方面考量,散兵游勇的目無法紀,都是絕對不能再放任下去的了,必定要窮究根治,只是,怎麼個“窮究根治”法兒呢?

    照曾國藩說的,“抓住了,該枷的枷,該杖的杖,該明正典刑的,明正典型”?

    曾國藩嘴上這麼說,心裡大約也確實是這麼想的,未必是口不對心,可是,真的可以這麼做嗎?

    可以自然是可以的,只要殺的人足夠多,散兵游勇的氣焰,終究是壓得下去的。

    在這個過程中,未必不會如江寧藩司、江寧將軍顧慮的那樣,“激出更大的變故來”,但是,要說湘軍餘部,真會走去扯旗放炮,終究是不可能的事情。

    畢竟,目下的中國,已不比原時空,掌握壓倒性武力的,是關卓凡和趙景賢的這一邊兒。

    問題是——

    趙景賢不曉得,曾國藩也不曉得,關卓凡卻是曉得的,原時空,有一個“刺馬案”在那裡擺著。

    留意一下時間線:

    原時空,同治三年,即一八六四年,湘軍克復江寧;同治七年,即一八六八年,馬新貽履新兩江總督;未足兩年,同治九年,即一八七零年,馬新貽遇刺。

    本時空,由於關卓凡的介入,同治二年,即一八六三年,湘軍克復江寧,較原時空,提前了整整一年;洪緒元年,即一八六八年,趙景賢將赴江寧本任,距江寧克復,將近五年,這個時間點,相當於原時空的同治八年,即一八六九年——正是馬新貽和湘軍集團的矛盾日趨白熱化的時候。

    馬新貽對付不法的散兵游勇,就是“抓住了,該枷的枷,該杖的杖,該明正典刑的,明正典型”。然而,他得到的,是透胸一刀;而且,含恨長逝之後,刺馬的幕後主使,逍遙法外,並永遠淹沒在歷史的迷霧之中。

    有人認為,“刺馬案”的幕後主使,就是曾國藩本人,關卓凡以為,以曾國藩的為人和彼時持盈保泰的心氣,再如何對朝廷和馬新貽本人不滿,也絕不至於出此下策的。

    但是,“刺馬案”一定是有幕後主使的;這個幕後主使,一定是湘軍集團的重要人物——這兩點,卻概無異議。

    凶手張文祥,刺馬之前,同馬新貽既沒有任何交集,便不存在任何私怨,因此,一定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是他自己說漏嘴的話——就是說,一定是受人指使的。

    除此之外,張文祥的供詞,來來去去,不過一句“我為天下除掉了一個通回亂的叛逆”。

    這自然是厚誣。

    馬新貽雖然是回教徒,卻是自明初以來的山東土著,且十幾代下來,進學、出仕,早就百分百漢化了;而且,他是“老教”,同馬化龍、白彥虎之流的“新教”,真正是水火不容,怎麼可能“通回亂”?

    至於坊間關於馬新貽奸佔義弟曹二虎之妻、並殺曹二虎滅口的傳說,更是子虛烏有,那根本是有人特意造作了出來,既為混淆視聽,干擾辦案,又為積毀銷骨,敗壞馬新貽的清譽——既殺人、又誅心,用心極深、極險、極惡!

    可嘆的是,非但時人不辨是非,後人亦津津為之樂道,甚至添油加醋,反覆敷衍,還拍成了電影——拍一部不過癮,過些年,再拍一部!

    馬新貽為官清廉而有擔當,不但整肅法紀,不惜其身;在改革漕運、減定浮收、整修水利上面,也很有作為,這樣一個好官,不但沉冤難雪,還落得一個任人污衊的下場,真正叫黑白顛倒!

    “刺馬案”叫關卓凡有很深的感慨:我們並不是沒有達致歷史真實的能力,但是,如何才能夠將歷史的真實呈現在大眾面前,大眾又如何才能夠被說服接受這份歷史的真實,卻真是叫人無奈。

    大多數的人,回顧歷史之時,看到的,永遠只是他自己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可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歷史的真實,永遠不是大眾真正關心的東西。而當政者,也未必樂見大眾看見歷史的真實、關心歷史的真實。

    扯遠了。

    本時空,馬新貽已經從浙江巡撫的任上,調任陝西巡撫了,“刺馬案”是不會發生的了,即將坐上原時空馬新貽坐的那座火山口的,是趙景賢,那麼,在本時空,會不會出來一個“刺趙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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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三章 生死較量
        
    “刺馬案”最弔詭的,還不是案件本身,而是案件的查辦。

    兇犯張文祥,就擒之後,由始至終,未曾動刑這是極其不正常的。

    擺到檯面上的理由,是此等窮凶極惡之徒,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犯此十惡不赦之案,自然是早就抱了必死之念,打輕了,毫無用處;打重了,只怕瘐斃獄中他是第一號的欽命重犯,如是,上上下下,方方面面,可怎麼交代的過去?嘿嘿,老兄也是曉得的,不曉得有多少人巴望著封了他的口呢!

    主持審訊的漕運總督張之萬、江寧將軍魁玉,都是這樣一個主張。

    會審的署理藩司孫衣言、營務處總辦袁保慶,大不以為然,據理力爭:既然“打輕了,毫無用處”,那麼,不打,就更加沒有用處了!兇犯狡悍,不用大刑,單靠軟磨,怎麼可能吐一字之實?

    咳咳,兇犯愍不畏死,就算施以大刑,也未必管用啊……

    不然!兇犯抱了必死之念是一定的,可是,梟首,一眨眼的事情;凌遲雖苦,也不過一會兒的功夫,熬一熬就過去了。大刑不同!反覆勘磨,兇犯再怎麼狡悍,也不免有崩潰的一天!一副夾棍,三根橫木,看似平平無奇,可是,多少英雄好漢,刑場之上,白刃加頸,意氣自如,三木之下,卻問什麼,說什麼!

    咳咳,還是要慎重行事,熬刑不過,胡亂攀咬,如之奈何?

    ……

    張之萬和魁玉,反對動刑,除了擔心自己成為馬新貽第二之外,較之孫衣言、袁保慶,畢竟“站得高、看得遠”真把幕後主使問了出來,可拿他怎麼辦啊?真到了那個時候,才叫“如之奈何”呢!

    就這樣一直扯皮扯到了“中央來人”刑部尚書鄭惇謹,以及最最重要的那一位:回任兩江的曾滌生。

    另外,不曉得算不算巧合:鄭惇謹是湘鄉人不但是湖南人,還是曾國藩的同鄉。

    “刺馬案”一出來,慈禧和恭王,就曉得必須叫曾國藩回任兩江了除了他,誰也擺不平兩江目下的局面。

    曾國藩的回任兩江,是一個明確的信號:朝廷向湘系屈服了。

    從此之後,直至清帝遜位,兩江再也沒有脫離過湘系的掌控。

    曾國藩既回任兩江,並主持“刺馬案”的審理,則兇犯的沒有幕後主使,便無懸念了最後,曾國藩、鄭惇謹聯名出奏,說什麼馬新貽嚴辦海盜,張文祥和海盜素有勾連,有激使然,乃行刺馬新貽洩憤,云云。

    最重要的一句,“實無主使別情。”

    張文祥“比照謀反叛逆,凌遲處死,並摘心致祭”,算是對馬新貽多少有了個交代。

    對於這份結案的奏摺,孫衣言、袁保慶憤然作色,堅決拒絕署名。

    “刺馬案”的另一位主審人鄭惇謹,則做了件有清兩百年來他這個級別的官員從未有人做過的事情:結案的奏摺一經拜發,立即告病掛冠,且既不等朝廷允准,也不回京覆命,直接就從江寧回了湖南湘鄉老家。

    可以想見,鄭惇謹雖然是湖南人,但被迫做違心之語,內疚神明,到了一個什麼樣的程度。

    刺馬一案,上上下下,曲意彌縫,證明了一件事情:兇犯的背後主使,一定是朝廷不能、不敢加以重罪的人物除了其人本身不能入以重罪之外,他所代表的勢力,更是朝廷不能、不敢與之翻臉的。

    如此一來,誰是這個幕後主使,便呼之慾出了。

    關卓凡以為,嫌疑最大的,有兩個,一個是曾國荃,一個是黃翼升。

    湘系中,曾國荃的地位,自然高於黃翼升,不過,曾老九多少還是有一定的“政治覺悟”的,他若真要做這樣的事情,不會不和他老哥商量,而他老哥一定不會同意,如此一來,所謀就多半不能成事。

    所以,扒拉來,扒拉去,黃翼升的嫌疑最大。

    如果趙景賢赴江寧本任之後,對湘軍的散兵游勇,如馬新貽之“抓住了,該枷的枷,該杖的杖,該明正典刑的,明正典型”,那麼,就無法排除蹈馬新貽的覆轍的可能性,而且,這個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前頭已經說了,江寧的情形,本時空的洪緒元年,較之原時空的同治八年,並無實質性的不同。

    不同的是雙方掌握的武力的對比。

    湘軍屢加裁撤,檯面上的武力,較之軒軍,已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了。

    但是,絕對的武力不代表絕對的安全。

    馬新貽是怎麼死的?他在江寧練了幾營新兵,那一天,例行校閱之後,步行回署校場就是署西的箭道,同總督署幾乎就是一門之隔。就在馬新貽即將進入署西門之時,張文祥突然閃出,一刀刺進了馬的胸膛。

    一邊是校場,一邊是總督署,身旁還有督標中軍副將、傳令官、戈什哈等一眾武裝隨從,關防還能再嚴密些嗎?兀自擋不住有心人的博浪一擊!

    張文祥其人,仔細想一想,真正是個叫人毛骨悚然的人物。

    身手的迅捷凌厲,尚在其次,關鍵是這份視死如歸,思之令人驚心!

    這個“死”,不是“引頸一快”那麼簡單,如果上了刑場,其所被者,是千刀萬剮,是最痛苦的一種死法這一層,張文祥受命之初,必是明了的了。

    而且,這個案子,兇犯一定要有切實的口供,一定要明正典刑,才算了結,才算有以塞天下悠悠之口,所以,張文祥被捕之後,不能自殺,不能瘐斃張之萬、魁玉的擔憂,根本就是多慮,因為兇犯的幕後主使,根本就不要“殺人滅口”張文祥必須上刑場,熬那痛苦無比的“魚鱗剮”,這一層,受命之初,他應該也是明了的。

    還有,雖然事實上未對張文祥動刑,但可以想見,事前,張文祥本人也好,其幕後主使也好,都有足夠把握,張文祥能夠熬得住大刑的勘磨。

    能找到這樣的一個人,成其事,赴其死,其幕後主使的能量,豈不令人心驚?

    關卓凡自己,都不禁要掂量掂量:如果要做同樣的一件事,我能不能找得到同樣的一個人?

    必須承認一個事實:湘軍雖已裁撤,但至少在江寧一帶,湘系的勢力,依舊深厚無比。

    不過,認真說起來,目下的湘系,真正可以呼風喚雨、如心使臂的地盤,也只剩下江寧這一塊了。

    若以長江為界,江蘇大致可以分為江南、江北,或者蘇南、蘇北;以此為基礎,江蘇的局面,原本是一分為二的:

    蘇南的大半鎮江、常州、蘇州、太倉、松江,歸江蘇巡撫管轄,是軒系的勢力範圍;蘇北徐州、海州、淮安、揚州、通州,以及蘇南的江寧,歸兩江總督直轄,是湘系的勢力範圍。

    伊克桑殺李世忠,既揭開了兩淮鹽務整頓的序幕,同時,也從安徽入手,不顯山、不露水的開始了對湘系外緣勢力的翦除;之後,趙景賢帶軒軍入駐揚州,兩淮鹽務整頓,正式大舉展開。

    趙景賢在關卓凡的支持下,大刀闊斧,雷厲風行,兩年下來,除了鹽務整頓本身卓有成效之外,朝廷或者說軒系,也借鹽務整頓,事實上從湘繫手中收回了揚州以北的“失地”。

    隨著地盤的不斷縮小,湘系尤其是曾國藩的嫡系,其實已經對朝廷、軒系以及關卓凡、趙景賢本人,累積了相當多的不滿,只是因為關卓凡手段高明,軟硬兼施,“曾系”才一直下不定翻臉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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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四章 火候到了,機會來了!
        
    “硬”,不消說了,軒軍的戰力,“湘系”也好,“曾系”也罷,自認不及;“軟”,關卓凡主要把功夫做在了曾國藩父子本人身上。

    這幾年來,關卓凡不斷對曾氏父子本人假以辭色——曾國藩的相位,不斷上升,期間更後來居上,越過朱鳳標,終於成了輔;曾紀澤呢,先是卑辭厚幣,羅致幕中,主持廣方言館,繼而“破除成法”,委以駐英公使之重任,曾劼剛資歷既淺,年紀又輕,卻一日之間,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國家重臣,真正叫朝野側目。

    至於凡和曾國藩見面,關卓凡必有破格的禮遇,以及各種“生活上的照料”,譬如,替他找洋醫生、治眼疾、配眼鏡,就更不必說了。

    礙於老帥的面子,“曾系”就有不滿,也只好暫時咽在肚子裡了。

    另外,關卓凡的手段,算是溫水煮青蛙,由外而內,由遠及近,由枝而干,不急不躁,步步為營,始終未曾觸及“曾系”最核心的地盤——江寧。趙景賢明明署理了兩江總督,卻不赴江寧本任,始終在上海、揚州一帶晃悠,頗有點兒“惹不起躲得起”的意思。

    雖然,趙景賢坐鎮揚州,整頓兩淮鹽務,其實是對湘系勢力另一種形式的削弱,可是,雙方畢竟不算針尖對麥芒,矛盾的衝突,也就不至於達到一個大爆的程度。

    但趙景賢不能一直不赴江寧本任,兩淮鹽務的整頓,已經告一段落;江寧治安的整頓,必須提上日程,不然,再拖了下去,江寧這塊人文薈萃、經濟繁庶之地,真的就要成為法外之地、割據之地了。

    可是,若行馬新貽故事,則不蹈“刺馬案”之覆轍也幾希!

    如之奈何?

    江寧的治安,必須得到徹底的整頓,趙景賢的人身安全,必須得到充分的保證,更重要的是——關卓凡要借趙景賢真除江督、赴任江寧的由頭,在不生大的波瀾的前提下,將“湘系”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塊“根據地”,連根拔除,徹底消除在全中國推行政令一統之障礙。

    辦得到嗎?

    嗯,火候到了!機會也來了!

    火候到了——有三:

    一,兩宮皇太后撤簾,洪緒皇帝踐祚,關卓凡正式壟斷了中央政權。

    二,軒軍的擴編,經已完成,並藉備戰對法戰爭之機,重新部署,對外的攻守,對內的控制,都形成了更佳的戰略態勢。同時,各省綠營的整編,皆由軒軍一手經理,目下,除了個別偏遠省份,其餘絕大多數,都已初步完成了。

    與此對應的是,湘軍、淮軍以及其他雜牌軍隊,十之**,都已裁撤。

    關卓凡已經實現了對中國的軍事力量的絕對控制。

    三,新疆的收復,使關卓凡的聲望,不論在國內、還是在國外,都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用兵新疆之前,朝廷內部,不是沒有爭議的,雖然沒有到原時空“塞防”、“海防”之爭的程度,但是,明裡暗裡反對的人,其實相當不少。

    有人說,新疆“既無事時,歲需兵費尚以百萬計,徒收數千里之曠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卮,已為不值”——即是說,新疆就收了回來,也是個賠錢貨——“漏卮”,維持新疆的花費,遠遠大於能夠從新疆得到的好處。

    非只如此,在“內有非我族類,外有強鄰窺伺”的情況下,“即勉圖恢復,將來斷不能久守”,因此,何苦“出塞萬里,靡耗無數”?

    況且,“新疆非我腹心,失之於肢體之元氣無傷”,因此,“可否密諭西路各統帥,但嚴守現有邊界,且屯且耕,不必急圖進取?”

    另外,“已經出塞及尚未出塞各軍,似須略加核減,可撤則撤,可停則停,其停撤之餉,即勻作國家興作、洋務海軍,豈非善之又善?”

    持以上論點的人,不見得都真心認為“新疆萬里窮荒,得之何益於事”,但是,他們幾乎每一個都認為,新疆太遠了,這一仗難打!

    高宗平準、平回,花了多大的氣力?那還是大清最鼎盛的時候!而且,實話實說,平準、平回,最後收功,多少也有一點兒運氣的成分,個中曲折反覆,官軍吃了不止一次的大虧,甚至有差一點兒就全軍覆沒的時候!

    乾隆朝家底兒厚,經得起折騰,周圍也沒有真正敢渾水摸魚的;現在可不一樣,國家剛剛恢復元氣,還不好和乾隆盛世比,放眼周邊,更加是強鄰環伺——尤其是那個俄羅斯,狼子野心,非止一日了!

    一句話:輸不起。

    還有,姑且不論輸贏,單是戰事遷延,就受不了了——新疆遙遠苦寒,萬里轉輸,軍費多少倍於內地?時間一長,國家財政,必然吃不住勁兒;同時,也必然給俄羅斯之流以干涉的藉口。

    可是,不好明著對西征大軍的戰力、後勤表示懷疑——西征大軍的主力,是軒軍展東祿部;後勤,更是由軒親王親自提調,於是,只好拚命貶低新疆的戰略價值,希望朝廷可以因此而三思後行。

    認為“這一仗難打”的人,不止於國內,國際上,對中國政府收復新疆持悲觀態度的,亦為數不少,其中之最“悲觀”者,要數俄羅斯人。莫斯科朝野上下,普遍認為,“中國政府收復新疆的那一天,永遠也不會到來”,這是俄羅斯在暗地裡積極支持阿古柏的最重要的原因。

    誰能夠想得到,不過一年時間,偌大一個新疆,就乾淨利落的拿了下來了呢?

    國內,原本的疑慮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倒的歌功頌德;國際上,對中國政府和中**隊的“再認識”正在酵——這個,暫且容後再表。

    總之,軒親王的聲望,如日中天。

    以上謂之“火候”。

    機會呢?

    自然是指黃翼升、張平安勾連李世忠餘孽,有不逞之圖。

    雖然,關卓凡對曾國藩說,“‘四大金剛’供出來張平安的名字後,我就打電報給趙竹生,這個案子,到此為止,不要再查下去了”,但事實上,這個案子,檯面上由兩淮鹽政衙門出面,實際上卻是軍調處主辦的,說是“不要再查下去了”,可是,該掌握的證據,一樣沒少,什麼也沒耽誤,唯一的區別,不過在於這些證據,拿出來還是不拿出來?以及什麼時候拿出來?

    一句話,“引而不”罷了。

    這一層,曾國藩自己,未必就不是心知肚明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7 23:09
第一八五章 大吃一驚
        
    “滌翁何必自責?”關卓凡微微搖了搖頭,“湘軍裁撤之後,將弁士卒,如果盡數返鄉,而非留在江寧一帶,固然不會有今天的偌大煩惱,可是,江寧的恢復,卻也不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頓了一頓,“江寧市面的恢復,很大程度上,是靠了湘軍將弁的宦囊——彼時,朝廷畢竟沒有多餘的錢來辦善後啊!滌翁的湘軍將弁士卒留居江寧的主張,真正是絕大丘壑、絕大經濟!我佩服的很!”

    湘軍將弁士卒留居江寧,助力江寧善後和恢復,曾國藩的這個想法,只同一、兩個最親信的幕僚說過,從來沒有正經擺到檯面上,就連曾國荃都沒有說過,他沒有想到軒親王看得如此透徹,不由大大一怔。

    “實話實說,”關卓凡繼續說道,“我若和滌翁易地而處,未必能想得出這樣的好法子,面對江寧戰後的百廢待興,說不定就要一籌莫展了!”

    他的語氣十分誠懇,並沒有任何暗含譏諷的意思,曾國藩說了句“慚愧!”

    “江寧的善後和恢復,”關卓凡拇指、食指捏在一起,輕輕的點了一下幾面,“湘軍將弁士卒,實在是與有力焉!滌翁叫他們留居江寧,實在是善之善政!”

    微微一頓,“今日江寧治安,雖然頗被散兵游勇之害,可是,到底還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好算是這一政策的‘副作用’——天底下本沒有十全十美之事,若事事求全,則事事皆不必為,滌翁‘失悔’一說,我是不讚成的。”

    關卓凡反覆肯定湘軍將弁留居江寧的決策,曾國藩既欣慰,又感動,嘆了口氣,說道:“王爺這麼說,我就更加慚愧了!可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今日江寧的局面,好也好,壞也好,我都是始作俑者,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典守者不得辭其責,我——”

    說到這兒,突然驚覺,如此說法,可能會給軒親王以自己有意回任兩江的錯覺——這是絕不可以發生的誤會!

    立即打住,頓了一頓,慢吞吞的說道:“我遺患於後來,令上位左右為難,辱承王爺下問,卻除了老生常談,一無芻蕘之微可獻,寧不自慚?”

    “老生常談”,指的是“抓住了,該杖的杖,該枷的枷,該明正典刑的,要明正典刑”,曾國藩如是說,意思是,你既然不讚成我的“老生常談”,那麼,即便我這個“始作俑者”回任兩江,對江寧目下的局面,也是束手無策的,因此,我的“典守者不得辭其責”,就不存在任何要回任兩江的意思。

    話說的雖然謙虛,可一定程度上,也算實情,真的叫曾國藩回任兩江,也頂多能夠將湘籍散兵游勇的種種不法,暫時壓下去一段時間,治標不治本,按下葫蘆浮起瓢,終究有連曾老帥也擺不平局面的那一天。

    至於如何“治本”,曾國藩心中,確實是沒有頭緒的。

    “滌翁言重了!”關卓凡說道,“不過短短數年,江寧已是八方輻湊,大亂之前的繁庶,眼見已是恢復了七、八成了!滌翁所遺於趙竹生者,是‘惠’,不是‘患’!江寧的‘患’,是滌翁去江就直之後的事情——”

    頓了頓,“滌翁‘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之說,我不敢贊附——‘成’則有之,‘敗’,可談不上!如果換成‘解鈴還須繫鈴人’,我以為,嗯,倒還算是恰當的。”

    解鈴還須繫鈴人?

    曾國藩心中一跳:怎麼,真的要我回任兩江?

    “所謂‘繫鈴人’”,關卓凡微微一笑,“並不敢比附滌翁,我指的是‘湘籍將弁士卒留居江寧’的這項政策。”

    曾國藩沒有答話,心裡想,這不是一碼事嗎?

    他以為關卓凡做如是說,不過為了照顧自己的面子,事實上,曾滌生和曾滌生的政策,還真不是一碼事兒。

    “湘籍將弁士卒留居江寧,”關卓凡繼續說道,“原是為了江寧的善後和恢復,如今,江寧的善後,業已完成;江寧的恢復,也上了正軌,拿洋人的話說,這一政策,算是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嗯,可以功成身退了!”

    曾國藩心頭大大一跳。

    功成身退?

    如何“功成身退”?

    難不成——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正確理解了軒親王的意思,按耐住緊張的心情,略微吃力的說道:“請王爺的示,何謂……‘功成身退’?”

    “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了——”關卓凡說道,“只要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返回故鄉,則這項政策的‘副作用’,自然而然,煙消雲散,則江寧治安,安堵如故,一切一切,何勞君子憂之深也?”

    曾國藩大吃一驚:你真是這個意思!

    可是,這怎麼辦得到?!

    幾年下來,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不管有沒有正經生業,十之六七,都已認他鄉作故鄉,如何能夠強行遣返?真要那麼幹,必定是要出大亂子的!到時候,就連自己這個“湘系共主”,也是安撫不了的!

    嗐!別說什麼安撫了,真要那麼幹,自己這個“老帥”,對於這批自己親手帶出故鄉的“子弟兵”,就是……不折不扣的“始亂終棄”了!到時候,別說喝故鄉水、見故鄉人了,就連百年之後、魂歸故里的臉都沒有了!

    江寧、乃至兩江,再起烽火都不稀奇,哪裡來的“江寧治安,安堵如故”?!

    則自己何去何從?!

    曾國藩臉色變過,關卓凡都看在眼裡,他擺了擺手,“滌翁不要誤會!我說的,可不是強行遣返!也不是不辨良莠,凡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都請回湘去!”

    不是強行遣返?

    也不是……不辨良莠,凡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都請回湘去?

    曾國藩定了定神,“請王爺明示。”

    “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關卓凡說道,“不僅平定洪楊,出生入死,對江寧的善後恢復,亦與有力焉——滌翁放心,這班人,就偶有作姦犯科,朝廷亦不忍置諸刑典,又哪裡會做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事情?”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7 23:10
第一八六章 英雄折衝
        
    軒親王如是說,曾國藩並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反而壓力山大。

    “這班人,就偶有作姦犯科,朝廷亦不忍置諸刑典”一句,其實是嚴重的警告,意思是,如果“偶有”,朝廷或許“不忍”,可是,湘軍散兵游勇之種種不法,不是一樁、兩樁,是大面積的,且屢犯、慣犯,因此,本來是很該“置諸刑典”的,就算“卸磨殺驢、過河拆橋”即強行遣返,亦得算是“輕縱”,何況我還未必要這麼做?所以,你不要急著張嘴反對。

    還有,“作姦犯科”的“這班人”,可是有你乾兒子的頭號親信一個滴。

    想清楚這一層,曾國藩就曉得自己應該擺出什麼樣的姿態了。

    “其實,”他眉頭緊蹙,“作姦犯科者,就算強行遣返,亦不能說是朝廷‘卸磨殺驢、過河拆橋’功是功,過是過!功,朝廷已經庸酬過了既如此,過,朝廷就不能不聞不問!其實,某些散兵游勇之所做所為,其應被之刑,又何止於‘強行遣返’?”

    微微一頓,未等關卓凡接話,長長嘆了口氣,“唉!湘軍各部軍紀,實在是良莠不齊!譬如雪琴治軍,便秋毫無犯於地方,吾不及也!沅甫不及也!江寧克復之後,如果督江的是雪琴,哪裡會有今日的偌大煩惱?慚愧!慚愧啊!”

    雪琴是彭玉麟的字,沅甫是曾國荃的字。

    曾國藩扯出了彭玉麟,倒是略出乎關卓凡的意外。

    彭玉麟攻訐曾國荃於先,痛劾黃翼升於後,將曾國藩以為湘系長城的長江水師的治權,拱手讓於朝廷,曾、彭二人雖同為湘系大佬,但彼此的心結,其實極深,他突然在這裡抑己揚彭,所為何來?

    關卓凡一邊轉著念頭,一邊沉吟著說道:“洪楊亂平,彭雪琴高蹈之意甚堅;另外,他的脾性,照他自己的說法,長於軍旅,短於民政……這也罷了,關鍵是,彼時兩江的局面,除了滌翁,天底下哪裡還有第二個人收拾的來?”

    說到這兒,曾國藩的用意,已經明了了。

    關卓凡心中暗暗冷笑,不動聲色,繼續說道:“我說句實在話,如果彼時督江的是彭雪琴滌翁自然是奉詔進京,入值中樞目下,咱們或許確實不必坐在這裡,煩惱於江寧的治安;可是,江寧的善後和恢復,說不定就要吃力許多未必能有今日這般繁庶的局面啊!”

    這段話,表面上似乎在強調曾國藩於江寧的作用無人可以取代,實際上,依舊扣死了“煩惱於江寧的治安”的事實;並順著曾國藩的話頭,委婉指出,在治軍、治安這一塊,他的作用,並非無人可以取代請想一想,長江水師是哪個整頓出來的?

    另外,貌似不經意的一句“滌翁自然是奉詔進京,入值中樞”,也叫曾國藩頗為尷尬好像他揚彭抑己,是因為對於未能入值中樞,有所牢騷似的?

    “雪琴不過性格狷介,不耐繁鉅,”曾國藩緩緩說道,“他大才斑斑,如果真的肯就督江一職,沒有做不好的道理。”

    “我不是背後論人短長,”關卓凡微笑說道,“可是,既佔了‘不耐繁鉅’四字,這個地方官,就不大好做了我就是個‘不耐繁鉅’的,先做過幾天上海知縣,後做過幾天江蘇巡撫,結果,都在任上鬧出過大笑話,哈哈!”

    曾國藩又尷尬了。

    他說彭玉麟“不耐繁鉅”,只是一個中性的客觀評價,並沒有任何譏評之意,但給關卓凡這麼一說,倒好像自己的意思,是說民政上頭,彭確不如曾似的,可是,關卓凡既然把“不耐繁鉅”攬到了自個兒的身上,曾國藩便無從辯解,只好說道:“王爺太謙了。”

    “真不是謙虛,”關卓凡微微搖了搖頭,“我做上海知縣的時候,奉旨決囚,‘批紅’的文書到了,下頭的各種準備功夫做了,犯人也提上堂來,驗明正身了,可是,臨到了了,就差我在犯人犯法標子上硃筆一拖了,我卻怎麼也下不去這個手!結果,前前後後,攏共壓了七、八名理應問斬的人犯,也算笑話一樁!”

    頓了頓,“嘿嘿”一笑,“若不是劉松岩正言相勸,我還不曉得要拖到什麼時候呢!”

    劉松岩即劉郇膏,目下之浙江巡撫,彼時,還只是關知縣的一個幕僚。

    軒親王當年“拖紅”一事,曾國藩亦有所耳聞,不過,事過境遷,官場之上,可沒有人因此就以為軒親王“不耐繁鉅”的,這件軼事,早就成了軒親王“宅心仁厚”的明證了。

    於是,曾國藩也不能不這麼說:“這是王爺宅心仁厚,怎麼能說‘不耐繁鉅’呢?”

    “哎慚愧!”關卓凡擺了擺手,“還是劉松岩說的好,‘小慈乃大慈之敵’啊!”

    曾國藩心中一動,說道:“是,‘小慈乃大慈之敵’松岩此說,乃是正論。”

    “還有,”關卓凡說道,“我做江蘇巡撫的時候上任沒幾天呢,就差一點以白為黑,拿齊明堂當貪官來辦了!齊縣令後衙種菜,夫人紡布為衣,真正一清如水,太倉人誰不知曉?我卻昧於皮相,壅於聽聞,若非心浮氣躁,怎麼會糊塗到了不辨是非、顛倒黑白的地步?這件事,‘不耐繁鉅’四字考語,大約是跑不掉的了。”

    齊明堂,即齊秉融,目下之刑部侍郎,彼時,還只是一個衣食不周的候補六品同知。

    軒親王和齊明堂的這番際遇,比他“拖紅”一事,著名的多了,提及此事,沒有人不讚嘆軒親王胸懷寬廣、折節下士的,哪裡會往“心浮氣躁”、“不耐繁鉅”上頭扯?

    但是,曾國藩留意的,倒不是什麼卻是“心浮氣躁”、“不耐繁鉅”,而是“不辨是非、顛倒黑白”八字。

    前頭說“小慈乃大慈之敵”,後頭說“不辨是非、顛倒黑白”,這,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在呢?

    “這就更無關‘不耐繁鉅’了,”曾國藩的說話,依舊慢吞吞的,“這是英雄際遇!”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7 23:10
第一八七章 翎頂輝煌
        
    “慚愧!”關卓凡說道,“這件事情上頭,‘英雄’二字,我是決不敢當的;不過,如果說我‘知錯能改’,倒是可以居之不疑。”

    聽到“知錯能改”四字,曾國藩心中又是一動,緩緩說道:“王爺還是太謙了。”

    無論如何,關卓凡的“自黑”,多少沖淡了緊張的氣氛;同時,經過一番折衝,彼此的底線,也已經明了了

    關卓凡這邊兒的底線: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沒有正經生業的、曾經作姦犯科的,必須返鄉。

    曾國藩這邊兒的底線,有兩點:

    第一,不能“不辨良莠”。從未作姦犯科的,不應遣返,至少,已在江寧有了正經生業的,不應在遣返之列這一點,關、曾二人,是有一定交集的。

    第二,不能“強行遣返”。

    軒親王也說了,不會強行遣返,可是,曾國藩對他的誠意,抱有很深的疑問。

    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之中,沒有正經生業、曾經作姦犯科的,一定是最憊賴的那一撥,不用強力手段,哪裡有什麼法子,將這撥滾刀肉客客氣氣的送出境去?

    還有,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若江寧貧窮,湖南繁庶,事情還好辦些,可事實是江寧繁庶,湖南貧窮,逆水行舟,難上加難了。

    反正,這個法子,曾國藩自己是想不出來。

    可是,他必須堅持“不能強行遣返”,不然,一定會鬧出大亂子來!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不論為了哪一方朝廷、湘系、他自己、乃至軒親王,他都得堅持這一條。

    曾國藩不能再謹守他的“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了。

    他決定,主動些,坦誠些。

    說了“王爺還是太謙了”,略頓一頓,曾國藩用抱歉的口氣說道:“話頭叫我給扯遠了!王爺方才說,‘既不是強行遣返,也不是不辨良莠’皇上恩深澤厚,王爺氣度寬宏,我要替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好好兒的謝一謝朝廷的寬恩厚典”

    說著,微微欠身。

    這叫“敲磚釘腳”。

    關卓凡微笑著擺了擺手。

    “可是,”曾國藩繼續說道,“到底該如何辦理,方可面面俱到?恕我愚鈍,竟是毫無頭緒,這……還要請王爺訓諭。”

    “滌翁客氣了,”關卓凡說道,“我把我的法子說出來,咱們一起斟酌,商量著辦!我其實不敢自專,一切都要仰仗滌翁的。”

    “不敢,不敢!”曾國藩微覺狼狽,“王爺這麼說,我可當不起!”

    微微一頓,“就請王爺明示。”

    他沒有覺,自己的“不敢”,接著關卓凡的“不敢”,倒好像替關卓凡的“不敢”背書似的。

    “我想,”關卓凡說道,“江寧克復之後,如果不為善後恢復考慮,裁撤的湘軍將弁士卒,自然而然,就會返回故鄉,期間並沒有什麼為難之處,是吧?”

    “不錯。”

    “如今的為難,是因為宦囊已空,所以近鄉情怯不曉得我說的對不對?”

    曾國藩微微一怔,隨即重重的點了點頭:“對極了!王爺‘近鄉情怯’四字,雖然委婉,卻是真正的‘的評’!”

    頓了頓,“如果可以衣錦還鄉,哪裡有人願意流落異鄉江湖?可是……”

    說到這兒,微微搖頭,“說到底,還是我這個始作俑者……唉!”

    他長長嘆了口氣,神色黯然,打住了話頭。

    “滌翁何必自責?”關卓凡說道,“湘籍將弁士卒,留居江寧,其實是主客兩便的絕佳安排,留居江寧者,如果一邊兒勤勤懇懇、正經生業,一邊兒量入為出、積穀防饑,今天的日子,哪裡會有個過不好的?”

    頓了頓,“其實,日子過的很好的,亦不在少數;過不好的,最終流落江湖的,乃至作姦犯科的,都是秉性憊賴,游手好閒,花天酒地,終致坐吃山空這怎麼能夠怪到滌翁的頭上呢?”

    曾國藩默然。

    “不過,”關卓凡說道,“雖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班人的境況,實在是與人無尤,可是,他們到底是替朝廷出過力的,如今窘無所歸,嗯,也算其情可憫吧!”

    頓了頓,“我打個不大恰當的譬喻這班散兵游勇的情形,同某些旗人,都是頗有些相像呢!”

    “旗人?”

    “是!”

    關卓凡豎起右手食指,“第一,身上都有功勞情分。不同的是,旗人的功勞情分,是祖宗替後人掙下來的;這班人的功勞情分,是自個兒掙下來的。”

    接著,中指也豎了起來,“第二,境遇都很窘。不同的是,旗人是朝廷不許他自行生業,這班人呢,是自個兒不爭氣,坐吃山空;還有,旗人境遇再窘,也不敢隨便作姦犯科,這班人可就沒有那麼多的顧忌了。”

    頓了頓,“畢竟,功勞情分是自個兒刀頭舔血掙下來的,許多事情,也就覺得更加理所當然些了。”

    這個“理所當然”,曾國藩聽著十分刺耳,不過,他不能不承認,這確實是許多湘軍作姦犯科的散兵游勇的真實心理,於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第三,”關卓凡的無名指也是豎了起來,“都有所恃。旗人所恃者,自然是旗人的身份;這班人所恃者,則是頭上的紅頂子、藍頂子,至不濟,也有個水晶頂子、素金頂子這一點,同第一點,其實互為表裡。”

    曾國藩目光一跳,隨即長嘆一聲,說道:“王爺切中肯綮!尤其是這第三點說一句實在話,事情的難辦,就難在這裡了!”

    說是“散兵游勇”,其實,這班裁撤下來、“窘無所歸”的湘軍,幾乎每一個人,身上都有功名,頭上都有頂戴。

    一品珊瑚頂子,俗稱亮紅頂子;二品起花珊瑚頂子,俗稱暗紅頂子;三品藍寶石頂子,俗稱亮藍頂子;四品青金石頂子,俗稱暗藍頂子;五品水晶頂子;六品硨磲頂子;七品素金頂子。

    湘軍百戰而平洪楊,一戰打完,只要不死,便十有**,能進“保案”。十餘年下來,積功保到從一品的提督銜,戴上亮紅頂子的,亦不在少數;等而下之的暗紅頂子、亮藍頂子、暗藍頂子,就更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了。

    可是,提督銜也好、總兵銜也好,只是一個虛銜,如果不能補上實缺,就是戴上亮紅頂子,也只是虛好看,帶不來一文錢的實在好處。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7 23:10
第一八八章 腦洞大開
        
    補實缺,那叫“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僧多粥少,狼多肉少,而且,愈往上走,位子愈少,提督、總兵,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全中國攏在一起,也就那麼些個位子,都是為領兵的方面大員準備的,普通的將弁,提督銜的補上提督的實缺,總兵銜的補上總兵的實缺,根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得已求其次,“降級遞補”,提督銜的補副將、參將的缺,總兵銜的補參將、游擊的缺。可是,副將從二品、參將正三品、游擊從三品,都算是“大員”,同提督、總兵一樣,也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也都是有數的,就算“降級遞補”,能補上的,亦十中無一,真補上了,都得算祖墳冒青煙。

    於是,提督銜的補都司、守備的缺,總兵銜的補守備、千總的缺的情形,也出現了。

    不論怎麼“降級遞補”,不論缺分同銜級相差多遠,只要補上了,就該以手加額;更多的人,由始至終,什麼實缺也補不上,頭上戴著紅頂子、藍頂子,拿到手的,還是一份大頭兵的薪餉。

    如果在裁撤之列,則所謂的提督銜,其實還不如在役的大頭兵人家好歹還有一份干餉可拿,您呢,裁撤之後,除了頭上的亮紅頂子,就啥也沒有了。

    裁軍,一般是“裁兵不裁將”,不過,這個“將”,指的是已經補上了實缺的“將”,沒補上實缺的,只好領足欠餉,外加兩個月的“恩餉”,捲鋪蓋走人了。

    這些紅頂子、藍頂子,絕大多數,都是種田人出身,除了農活,別無所長,可是,江寧這地方,並不用你來種田,“正經生業”,其實並不容易,坐吃山空之後,只好“流落江湖”了。

    已經補上實缺的,朝廷要想法子安置。

    曾國藩將湘軍水師改頭換面為長江水師,很重要的一個考慮,就是“安插有功將弁”,則長江水師的人浮於事,可以想見;而這班“有功將弁”,視長江水師為自己的“養老院”,不思進取、軍紀敗壞,也就“理所當然”了。

    可是,即便如此,也只能安插一部分,還有不少已經補上了實缺的,實在沒有合適的位子安置,只好同沒有補上實缺的,一體裁撤。

    對於這班人來說,朝廷就有補償,也等於打碎了飯碗,離開軍營的時候,心裡頭就是憋著一股子怨氣的。

    等到彭玉麟彈章一上,黃翼升以下,長江水師的“將”,幾有一半,被迫去職,個個怨聲載道。這些人在轄區呆了幾年,都成了地道的“地頭蛇”,三山五嶽,黑道白道,皆有勾連,能量很大,一旦加入怨望朝廷的隊伍,江寧的治安,便迅速的變壞了。

    不過,曾國藩之所以說,“事情的難辦,就難在這裡”,並非指這些“散兵游勇”的所謂“能量”,朝廷如果狠下心來,散兵游勇之跳踉,畢竟是雞蛋碰石頭;說一千,道一萬,“事情的難辦”,還是難在他們頭上的頂戴,叫朝廷投鼠忌器,下不得重手去。

    “事情確實難辦,”關卓凡說道,“不過,難辦是難辦,並非不可辦,既已曉得癥結所在,便可對症下藥了。”

    頓了頓,“癥結有二:第一,宦囊已空,莫說‘近鄉情怯’,就是返鄉的盤纏,都湊不出來;第二,以頂戴、功名為怙恃,以為朝廷的刑典,不能加於己身,兩下里一湊,自然而然,開始明目張膽的騷擾地方、找‘快錢’,於是,作姦犯科,種種不法,橫行無忌。”

    曾國藩默然片刻,緩緩點了點頭:“是。”

    “我既然覺得,”關卓凡說道,“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流落江湖之種種情形,某種程度上,可以比附旗人,就從‘八旗改革’之‘買斷旗齡’上頭,生出了一個主意來。”

    買斷旗齡?

    曾國藩心頭一跳。

    “買斷旗齡之後,”關卓凡說道,“旗籍雖然保留,那份餓不死、吃不飽的錢糧,卻沒有了;同時,既有了生業的許可,又有了生業的資本,兩下里一湊,但凡是個人,就不能不努力生業!”

    這……

    “人同此心,事同此理!”關卓凡微微提高了聲音,“我想,這班散兵游勇,如果有了立身、生業的本錢,同時,沒了免於刑責的‘護身符’,總不成,還會、還敢,繼續為非作歹、無所顧忌?”

    曾國藩心頭,大大一跳,“王爺的意思……”

    “毋庸諱言,”關卓凡說道,“這班湘籍將弁,既已裁撤的裁撤、去職的去職,就絕無再補缺的可能了,則頭上的頂戴、身上的功名,除了見官不拜之外,再沒有任何正經的用處了”

    微微一頓,“既如此,倒不如仿‘買斷旗齡’例,由朝廷拿出一筆錢來,將之‘贖’了回來,如此,這班流落異鄉江湖的湘籍將弁,兜裡既有了錢,便可以高高興興的回家了!朝廷呢,也不用再苦惱於要不要將其繩之於法了!如是,公私兩便,水清河晏,江寧……真正好叫‘江寧’了!”

    真正是匪夷所思啊!

    在此之前,只有個人向朝廷“捐官”的,哪裡有倒轉了過來,朝廷向個人“贖官”的?

    這也罷了,關鍵是,此事若成,誠如軒親王之所言,“水清河晏”、“江寧真正好叫江寧了”,可是

    湘系紮在江寧的根子,也從此給拔掉了。

    一時間,曾國藩心潮起伏,說不出話來。

    見曾國藩不說話,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就當這班人還在役,嗯,再裁一回軍‘二次裁軍’就是了。”

    二次裁軍?

    “王爺,”曾國藩吃力的說道,“撤勇發遣,規矩是結清欠餉之外,再發兩個月的恩餉,事到如今,自然沒有什麼欠餉可言,如果比照兩個月恩餉的標準……呃,‘贖官’,我怕此輩,呃,未必饜足……”

    補不上實缺的,只能照普通兵勇的標準支餉,一個月不過四、五兩銀子,兩個月亦不過八兩、十兩這已經是普通綠營的一倍有多了較之平洪楊戰事結束之時,湘軍將弁靠搶掠鼓起來的腰包,實在算不了什麼,這麼幾兩銀子,就想將人家的頂戴“贖”了回來,並且將其送回老家,這個,不太現實吧?

    關卓凡哈哈一笑,“滌翁想到哪裡去了?我說‘二次裁軍’,不過一個譬喻,哪裡能真比照撤勇發遣的規矩呢?”

    頓了頓,“我初步的想法是,最高的提督一銜,五千兩銀子,然後,三百兩一級,等而下之,最低的……嗯,我也不確定是哪一級,總之,九品十八級,最低的一級,不少於三百兩!”

    曾國藩大吃一驚,“王爺,這可是一筆……數啊!”

    “是!”關卓凡點了點頭,“我大致算過一筆賬,朝廷要‘回贖’的頂戴,總有一千幾百的數目,攏在一起,大約要花費……兩百萬兩銀子吧!”

    曾國藩微微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的心情,極其複雜,十分內疚,十分不安。

    內疚的是,湘軍裁撤多年之後,還在給朝廷製造大麻煩,增添大負擔;不安的是,逼朝廷掏出兩百萬兩銀子的數來“贖官”,湘系、包括他本人,必為朝野所深譏,到時候,朝廷也好,地方也罷,湘系、特別是他的“曾系”,還能抬得起頭來嗎?

    “湘系紮在江寧的根子,從此拔掉了”,反倒不是他目下關注的重點了。

    別人不說,最愛鬧意氣的左宗棠,是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攻訐自己的好機會的,必然冷嘲熱諷,無所不用其極。

    曾國藩是最愛惜羽毛、最憂讒畏譏的一個人,一想到左季高的長篇大論、滔滔不絕,頭就開始疼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7 23:10
第一八九章 成交!
        
    “我這個法子,”關卓凡說道,“乍聽上去,多少在意料之外,可是,仔細想一想,嘿嘿,其實也算在情理之中捐官要花錢,‘贖官’,自然也要花錢,要人家將斬頭瀝血掙來的頂戴、功名繳了回來,怎麼能不給予適當補償?其實,都是公平交易!”

    軒親王好像曉得我在顧慮什麼似的?

    “可是,”曾國藩微微苦笑,“毋庸諱言,武職其實並不值錢,王爺方才說,九品十級,也要給三百兩銀子,這……唉,真要捐一個從九品的武職,哪裡需要三百兩銀子?太多了!”

    “確實略多了一點兒,”關卓凡微笑說道,“不過,打個不倫不類的譬喻賤買貴賣嘛!賣價如果同於買價,賣家賺什麼呢?總得叫人家賺點兒嘛!不然,心裡頭的怨氣,怎麼才能夠疏散開呢?”

    賤買貴賣?這個譬喻,呃,還真是有些“不倫不類”,不過,好像也不是一點兒道理都沒有……

    “再者說了,”關卓凡說道,“捐官,怎麼也捐不到提督、總兵這一級啊,現在‘贖官’,卻要把提督銜、總兵銜贖了回來,多給一點兒,也是應該的。 ”

    “這……”

    曾國藩皺著吊梢眉,沉吟不語。

    “這件事情,”關卓凡說道,“該打的招呼,都會事先打好,言路上頭,我想,應該不會有什麼過多的說法……”

    曾國藩目光微微一跳。

    “該我出面的,”關卓凡繼續說道,“我會出面,尤其是某些封疆,距離中樞太遠,朝廷的苦心,滌翁的為難,未必瞭解的十分透徹。譬如,雲貴的劉子默、新疆的左季高,嗯,我都會親自去信,對此事予以譬解。”

    曾國藩瞿然開目,隨即又將眼瞼垂了下去。

    劉長佑也是湘系大佬,曾某人的苦衷,他一定是瞭解的,應該不會就“贖官”一事,說三道四,軒親王扯出劉某人,其實是拿來做左某人的陪襯“某些封疆”,其實就是指左宗棠一人,可如果單挑左季高說事兒,痕跡太重,於是,扯上劉子默,打個馬虎眼兒。

    這一層,曾國藩是可以默喻的。

    對於軒親王的委婉周致,他不能不心感了。

    目下的言路,已經愈來愈朝看“上頭”臉色說話的路子去走了這是朝野公認的,軒親王既然說“該打的招呼,都會事先打好”,則言路上頭,應該就確實“不會有什麼過多的說法”了,這方面,應該可以放下心來了。

    地方封疆,真正同曾國藩不和,同時,論資歷,亦深厚到可以不必顧忌曾國藩臉面的,其實只有兩人都是湖南人,一個是沈葆楨,一個是左宗棠。

    沈葆楨已經致仕,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會輕易臧否朝廷大政。再者說了,他的情形,彷彿劉長佑,都是湘系大佬,他雖和曾國藩本人不睦,但若涉及湘系整體利益,應該不會公開站在曾國藩的對立面上。

    左宗棠雖然也是湖南人,但獨樹一幟,不能以“湘系”目之。且此君最喜鬧意氣,而他鬧意氣的對象,又素來集中在曾國藩、李鴻章師弟二人身上,如果沒有極有力的人士進行疏通,“贖官”一事,他必定會抓住不放、大事攻訐的。

    說起“極有力的人士”,則天下之大,無過於眼前的軒親王了,他親自出面,左季高怎麼都要賣個面子吧!

    “那……”曾國藩輕輕嘆了口氣,“真正是有勞王爺了。”

    曾國藩如是說,等於正式接受了“贖官”的方案。

    關卓凡心頭一鬆,嘿嘿,兩百萬白花花的銀子,老子大大方方送了出去,收錢的,卻喬張做致,老子還得替你找“袋袋平安”的藉口!

    正要說話,曾國藩已繼續說了下去,“可是,這個數目,未免太大了!唉!”

    “數目確實不道,“不過,滌翁放心,這個錢,咱們還是拿得出來的。”

    “可是,目下,”曾國藩慢吞吞的說道,“洋務、海軍、工礦,國家各種興作,在在都要用錢,正項支出,猶恐不足,卻……唉!”

    關卓凡暗暗冷笑:你的意思,我曉得,其實是不想這筆錢從“正項”走,以免太過招人眼目吧?

    “這筆錢如果在戶部列支,”他微笑說道,“中途插進一筆大數,確實有些麻煩;再者說了,還得和閻丹初打擂台哎,沒有十分的必要,咱們還是不要招惹此君了吧!”

    頓了頓,“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這件事,既然自趙竹生而起,這筆錢,咱們就找趙竹生要好了!”

    曾國藩心中一動,“王爺的意思,是不是……呃,兩淮鹽政?……”

    “是,”關卓凡說道,“準確點兒說,是請‘江淮鹽業公司’掏這筆錢。”

    頓了頓,“趙竹生即將赴江寧本任,這筆錢,就算是他給江寧人的見面禮好了江寧土、客,同受其益,這個,不也是美事一樁、佳話一段嗎?”

    江寧之“土”,自然是指江寧本地人;江寧之“客”,則是指留居江寧的湘籍將弁士卒。

    如果賬從“江淮鹽業公司”走,自然就沒那麼顯山露水了,可是

    這個“江淮鹽業公司”,真的這麼有錢嗎?

    “這可是給竹生添大麻煩了!不過,此數甚鉅,‘江淮鹽業公司’的負擔,呃,會不會……太重了些?”

    “負擔自然是有的……”關卓凡沉吟了一下,“這樣吧,今年的利潤,准‘江淮鹽業公司’自留,不必上交,如此一來,有一年的緩衝期,就有些負擔,也是可以承受的。”

    曾國藩聽出來了,江淮鹽業公司“不必上交”的,僅僅是“利潤”,不是“鹽稅”,則每年數百萬兩的鹽稅,依舊按時、如數繳交國庫。鹽稅亦是國家的“正項”,“贖官”的費用如果出自鹽稅,等於動用了國家的“正項”,如是,湘系以及他本人的壓力就大了這本來是他擔心的。

    現在,可以放心了。

    同時,他也不由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江淮鹽業公司”,真正深不可測!一年下來,數百萬兩的鹽稅之外,自身的利潤,看來亦是以百萬兩計的!

    於是衷心的感慨,“王爺高瞻遠矚,竹生斑斑大才!也不過兩年的時間,兩淮的鹽政,便脫胎換骨了!相較之下,我真是羞慚無地了!”

    兩江總督兼兩淮鹽政,不論是督江,還是整頓鹽務,曾國藩都是趙景賢的前任。

    “滌翁說哪裡話來?”關卓凡說道,“滌翁接管兩淮鹽政之時,正是兵燹之餘,百廢待興,萬事開頭難,沒有滌翁的篳路藍縷,趙竹生整頓兩淮鹽務,也不能如此順手!”

    說著,“呵呵”一笑,“滌翁前人栽樹,竹生後人乘涼,如此而已!”

    “不敢當!不敢當!”曾國藩連連搖頭,“慚愧!慚愧!”

    曾國藩如是說,不儘是謙虛他督江的時候,確實已經開始著手整頓兩淮的鹽政,可是,另一方面,湘系的勢力,也同時進入了兩淮鹽場,其中還有同李世忠的勢力勾連在一起的,對此,曾國藩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趙景賢整頓兩淮鹽務,可是“不分良莠”,連湘系的勢力,一起清了出去的。

    “咱們就這麼定下來了罷!”關卓凡說道,“具體如何辦理,自然還有許多細節,要一一斟酌,待章程擬了出來,我叫人拿給滌翁閱看。”

    曾國藩連忙欠一欠身,“不敢!”

    嘆了口氣,“王爺盛意可感!我不曉得再說什麼好了,只是”

    “滌翁還有什麼見教,盡請明言。”

    “我是想,數目還是太大了一點!依我之見,九品十級,二百兩銀子,足夠了!湖南的鄉下,不比江寧的城裡,二百兩銀子,買田置地,精打細算,足夠謀一小康了!至於最高的提督一銜……我看,三千兩銀子,也儘夠了!”

    “這……”

    “王爺,”曾國藩用十分懇切的語氣說道,“這畢竟不是酬功給的太多了,真就會有人以為,自己騷擾地方,還騷擾的有功了!而正經生業、安分守己的,只怕會心下不平!”

    頓了頓,“拿我們湖南話說,這實在不過是‘送瘟神’罷了!”

    “‘送瘟神’?”關卓凡笑了,“滌翁此說,倒是有趣。”

    曾國藩微微苦笑了一下,“還有,升米恩、斗米仇,給的太多,撐大了胃口,有時候,反倒”

    說到這兒,打住了。

    關卓凡心中一動:升米恩、斗米仇?

    確實如此啊。

    他認真想了想,確定曾國藩要求削減“贖官”的銀數,目的只是不想為湘系招來更大的譏嘲;另外,也確實是“老成謀國”為朝廷著想,為自己的後任著想。

    俗話說的好,“前半夜想想自己,後半夜想想別人”,別人既然如此為自己打算,自己也不能不掉過頭來,替別人打算、打算。

    除此之外,應該沒有別的什麼用意了。

    於是,他點了點頭,“那好,就照滌翁說的,提督一銜,三千兩銀子;等而下之,最低的一級,不少於二百兩!”

    說到這兒,微微一笑,“滌翁替竹生省下了好幾十萬兩銀子,我看,他得好好兒的謝一謝滌翁!”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7 23:11
第一九零章 同志們好!
        
    陛見的第二天,曾國藩入宮陛辭。

    陛見、陛辭,前後緊連在一起,這是極少見的情形。

    擺在檯面上的理由,是年近歲晚,既然登基大典“宣詔官”的差使已經交卸了,就該趕回保定,處理年底積壓的公事,好從容封印過年。可是,趕得如此匆忙,就不免有人暗中嘀咕了:京師是什麼是非之地嗎?曾滌生這一趟差,怎麼倉促到了這種地步?一副對什麼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

    反正,在京期間,由始至終,除了軒親王,曾國藩再也沒有正經見過第二個客。

    陛辭依舊由軒親王帶班,皇帝不像陛見時那麼長篇大論,整個過程,不過行禮如儀,就毋庸贅述了,值得一說的,是曾國藩得到的賞賜。

    朝珠、筆硯等文綺珍玩,算是例行公事,沒有什麼太出奇的;較為引人矚目的,是“賞穿帶素貂褂”通常情況下,這是王公親貴才有的榮耀。

    這些都罷了,真正“逾格”的是賜御書匾額御書匾額本身不稀奇,可一次過賜御書匾額四方,就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了。

    這四方匾額是:“元輔休戚”、“禮堂碩望”、“德侔厚載”、“夙延庭誥”。

    名是“御書”,其實不是洪緒皇帝的親筆不好意思,洪緒皇帝的法書,不過童蒙水準,遠遠不到可以“御書匾額”的程度,這四塊匾,其實是“南書房行走”、“上書房行走”的翰林們的代筆。

    就是匾額的內容,也不是皇帝自己親撰的皇帝雖然已經跟婉貴妃習學了半年,撰擬匾額的本事,卻也還沒有四塊匾額的內容,都是皇夫代皇帝擬定的。

    有人說,一口氣御賜四方匾額,真正是好生別緻,倒像是替曾滌生提前“蓋棺定論”了似的“立德”、“立功”、“立言”,嘿,“三不朽”,佔全了!

    何以言之?

    “諸位請看,‘元輔休戚’,典出《舊唐書》之《杜讓能傳》,‘卿位居元輔,與朕同休共戚,無宜避事’這自然是指‘立功’。”

    “另外,本朝的宰輔,即大學士,位秩雖隆,畢竟不同於唐朝的宰相,其實‘備位’而已。‘與國休戚’一類說法,通常只用於親王、郡王,至少,也得是個貝勒、貝子,極少用於漢人和外臣,天語以此褒獎,真正是異數了。”

    “嗯,有道理!”

    “再說‘禮堂碩望’,‘禮堂’者,自然是指‘習禮堂’,這是說曾滌生的經學,造詣深湛,卓然有成,足以嘉惠後學這是‘立言’。”

    “嗯!”

    “‘德侔厚載’,自然是指‘立德’至此,‘立功’、‘立言’、‘立德’的‘三不朽’就全了!”

    “‘夙延庭誥’,是說他會治家好傢伙,‘三不朽’之餘,又能把兒子教的很好,那曾滌生不成了,嘿嘿”

    “我曉得老兄的意思‘曾聖人’?”

    “是啊!嘿嘿!”

    “曾滌生不過就做了一回登基大典的‘宣詔官’,‘上頭’就這麼給他面子?”

    “恐怕不止於‘宣詔官’之一端聽說,昨兒個,曾滌生到朝內北小街,和軒親王竟一夕之長談,就是不曉得談了些什麼?”

    “你是說……”

    “嘿嘿,我啥也沒說。”

    “嗯……這四方御書匾額,不曉得曾滌生是運回湖南老家呢,還是就懸掛在直隸總督衙門裡?”

    “那得看‘元輔休戚’、‘禮堂碩望’、‘德侔厚載’、‘夙延庭誥’曾滌生是否皆居之不疑嘍!”

    “到底是御書匾額,無論如何,也不能束之高閣的吧?”

    “嗯……也是!”

    ……

    種種議論,慢慢發酵,不過,暫時都不關關卓凡的事情,他帶過曾國藩陛辭的班,就出宮辦自己的差使了,今天的差使有二,上午一樁,下午一樁,上午要去東堂子胡同的外務部,下午要去銀杏胡同的顧問委員會。

    兩樁差使,性質其實是一樣的:並沒有什麼具體的事項要辦,就是那套年終歲晚、“中央領導蒞臨指導工作、看望慰問廣大一線工作人員”的把戲,這一套嗑,《亂清》的讀者在電視上看得多了,毫不稀奇。

    不過,不稀奇的是二十一世紀,在十九世紀的六十年代,軒親王此舉,可是一等一的稀奇!

    北京城的“部委”太多,這齣戲,軒親王不可能一家家的唱過去,只能擇其二、三要者,以為典型。

    關卓凡身上既兼著“外務部總理大臣”的差,外務部便為其本職,是一定要去的。

    郭嵩燾未入軍機之前,關卓凡是顧問委員會“管部”的大軍機;郭嵩燾入直軍機之後,顧問委員會“管部”的大軍機,名義上自然就換成了郭主委自己,不過,關卓凡於顧問委員會的角色,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變化。

    顧問委員會重大事宜的“終審權”,依然握在關卓凡手裡,顧問委員會一切重大事宜,郭嵩燾依然只是向關卓凡一人報告,顧問委員會依舊是和關卓凡關係最緊密的一個“部委”,因此,外務部之外,軒親王“視察、慰問、看望”的,就選了顧問委員會。

    軒親王到達之前,東堂子胡同就戒了嚴,不過,只是不許“閒雜人等出入”,正經來辦公事的,並不受影響多了一層“安檢”而已。

    兩個“部委”,由上而下,都事先打了招呼:見到軒親王,站起身來,俯首致意即可,不要上前請安,更不要行大禮,不然,多少司官佐吏,此去彼來,什麼正經差使,都不用辦了;如果一擁而上,那更加是亂了套了。

    軒親王由文中堂陪著文祥兼著“外務部協辦大臣”的差,到了東堂子胡同,外務部尚書錢鼎銘已率侍郎以下一眾高級官員在大門外迎接,行過國禮,迎入大門。

    此後,外務部的官員,無分職位級別,見到軒親王,“俯首致意”即可了。

    文大臣、錢尚書陪著,軒親王一個司、一個司的“看望”過去,他的身邊,除了圖軍門等親衛之外,還有一華一洋兩個“攝影師”隨侍,鎂粉不斷燃起,煙霧瀰漫,外務部裡,大大的熱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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