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34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11
第一四二章 毀三觀
        
    慈安沉吟了一下,說道:“有些話,當著皇帝的面兒,不大好說……你呢,也別嫌我囉嗦,就當我杞人憂天好了……”

    “臣不敢,”關卓凡微微欠身,“太后有什麼吩咐,盡請明言。”

    “我是覺得,”慈安說道,“皇帝的飾、衣裳,都改得……嗯,挺好看的!你擺的道理呢,也是……呃,挺有道理的!只是,只是……”

    躊躇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就怕有人還是轉不過彎兒來,在下頭嘀咕,說什麼……‘變易祖制’!皇帝畢竟剛剛即位,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這個,會不會……”

    頓了頓,“呃,我想,飾、衣裳這些事情,畢竟不比電報、鐵路,沒有那麼緊要,是不是一定要……這麼急著改動呢?”

    唉,有時候,有些人的眼裡,飾、衣裳,比電報、鐵路還要緊要呢。

    不過,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事實。

    衣冠關係理念,衣冠變易,就是理念變易,衣冠改不過來,理念也就改不過來。電報、鐵路神馬的,就算有了,但如果腦筋不換,依舊用舊腦筋玩兒新把戲,新把戲的功效,也是要大打折扣的。

    對“衣冠關係理念”的道理,慈安是有著朦朦朧朧的認識的,不然,也不會對皇帝的衣冠的變化,表示憂慮,“沒有那麼緊要”,其實是個委婉的說法,個中含義,得倒轉轉過來聽。

    當然,“用舊腦筋玩兒新把戲,新把戲的功效,也是要大打折扣”的道理,她還不懂。

    “太后請放心,”關卓凡微微一笑,“要說‘變易祖制’,‘旗頭’、‘花盆底’,才是‘變易祖制’;直上直下、下及腳背的旗裝,才是‘變易祖制’呢!”

    啊?

    “啊?”慈安愕然,“這……怎麼會呢?”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容臣一一道來。先說‘旗頭’入關之前,哪裡有這樣東西?彼時旗人女子的飾,無非兩種,一種梳髻未婚的雙髻,出了閣的單髻;一種紮辮,未婚的垂辮,出了閣的盤辮。”

    頓了頓,“莫說入關之前沒有‘大拉翅’一類的‘旗頭’,就是入關之後,至少,嘉慶朝之前,都是沒有這樣東西的!”

    慈安檀口微張,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關卓凡這番話,太毀三觀了

    什麼?嘉慶朝以前,都是沒有“旗頭”這樣東西的?!

    慈安姐姐一直以為,自己梳的“旗頭”,是……“自古以來”的啊!

    清宮劇不都是這麼演的嗎?咋回事兒涅?

    咋回事兒?瞎掰唄。

    當然,咱們慈安姐姐沒有看過神馬清宮劇。

    “‘旗頭’到底起於何時,”關卓凡說道,“已不可考,不過,歷代皇后,都有繪製御容,其中盡有只著吉服、未戴鳳冠的,請太后仔細回想一下她們的飾,就什麼都明白了。”

    啊……

    果然……

    “其中,”關卓凡說道,“還有著常服甚至便服的那就更加明白了,譬如,孝莊文皇后。”

    孝莊文皇后……

    對,慈安想起來了,孝莊文皇后有一副便服的畫像,就是“盤辮”的把長辮子盤到頭上。

    “哎喲,哎喲,哎喲!”

    慈安一連“哎喲”了三聲,同時,不由自主,輕輕的摸了摸自己的“旗頭”,用十足驚嘆的語氣說道:

    “真正是沒有想到!這個‘旗頭’,非但不是祖宗的‘衣冠’,而且,還沒有多少年頭!真正是沒有想到!真正是沒有想到!”

    頓了一頓,用疑惑的語氣說道:“那,怎麼就弄出來這麼個‘旗頭’了呢?”

    “回太后,”關卓凡一笑,“無非是‘大拉翅’的地兒足夠大,可以往上頭掛飾掛多少都成。”

    慈安想了一想,又摸了摸自己的“旗頭”,也笑了,“你這個話,損了點兒,不過……仔細想想,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頓了一頓,“對了,我想起來了,咸豐二年的時候,文宗皇帝給了我一道諭旨,大致意思是,宮廷之內,樸素為先,現在,皇后以下,後宮妃嬪的服飾,未免過於華麗,殊不合滿洲規矩,所以,嗯,‘是用定製遵行以垂永久’。”

    “‘定製’的非常細緻,譬如,簪釵不准全用點翠;梳頭時,不准戴流蘇、蝴蝶、頭繩、紅穗;戴帽時,不准戴流蘇、蝴蝶,亦不准綴大塊帽花帽花上,還不可有流蘇、活鑲。”

    “還有,耳挖上,不准穿各樣花、長壽字樣;耳墜只准用鉤,不准用花、流蘇;小耳鉗,不準點翠,亦不准雕花,等等。”

    “文宗皇帝儉德可敬,”關卓凡讚道,“太后的記心,也好極了!”

    其實,文宗的天性,是熱愛奢華享受的,本沒有資格接受“儉德可敬”一類的恭維,不過,剛剛即位的年輕皇帝,總是有一番勵精圖治的振奮氣象的,這個馬屁,就捏著鼻子,馬馬虎虎的拍一拍吧。

    慈安笑道:“那個時候,我剛剛封了皇后,因此,對這道上諭的印象,特別深刻。還有,講的都是女人家的事兒,好記!”

    頓了頓,“咸豐四年的時候,文宗皇帝又降了一道諭旨,說,咸豐二年的那道諭旨,嗯,‘尚有未備之處’,得講的再明白些我想想,嗯,‘尋常所戴棉秋領,不準有花邊、絛邊、青緞邊’;還有……‘梳頭時,只准戴兩支花’,等等。”

    關卓凡暗暗稱奇,都說慈安不聰明,可是,這兩道諭旨的內容,她卻記得這麼清楚?

    可見,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人們對於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務,總是相對擅長的就如慈安自己說的,“女人家的事兒”嘛。

    咸豐二年,她不過十六歲,咸豐四年,不過十八歲,再怎麼“儉德可敬”,十幾歲的女孩子,對衣飾也是有著天然的興趣和愛好的。

    “金陵是咸豐三年淪於長毛的,”關卓凡說道,“咸豐二年、咸豐四年文宗皇帝頒降上述兩道諭旨的時候,匪勢方張,局面最為艱難,朝廷的軍用,最為匱乏,因此”

    說到這兒,關卓凡打住了。

    慈安的神情變得嚴肅了,沉吟了一下,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文宗頒降這兩道諭旨,並不僅僅為了整肅宮闈,更重要的是……以身作則,克勤克儉,將錢糧省了出來,花到前線的將士身上!”

    “太后聖明!”

    “嗯,如今的局面,”慈安說道,“雖然不比咸豐二年、咸豐四年好了十倍不止!不過,正經花錢的地方,也很多一個是要辦洋務、修鐵路,一個是要準備對法的戰事,該省的,也是要省的!”

    頓了頓,“我想,皇帝改換飾,是不是也有……呃,你說過的,‘為天下人垂形范’的用意在?沒了旗頭,那麼些個飾,就沒有地方‘掛’了!這,倒是條‘釜底抽薪’之計呢!

    關卓凡站起身來,微微躬身,“太后聖明!”

    這句“太后聖明”,自肺腑,真心實意。

    “既不變易祖制,又有偌大的好處”

    頓了頓,慈安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看,皇帝的這個飾,可以換,也該換!”

    “太后聖明!”

    “既如此,”慈安再次輕輕的摸了摸自己的“旗頭”,“這個‘旗頭’,莫說皇帝了,就是皇太后,也該換!”

    啊?

    這……可是沒有想到的哎!

    慈安姐姐,不得了呀!

    “太后……聖明!”

    不過,話一出口,慈安就後悔了,倒不是為她自個兒,而是想到了還有兩位皇太后呢!未親口問過她們兩個的意思,自己不能代她們兩個說話呀!

    她尷尬的笑了笑,“呃,方才這句話,說的可能……呃,有些急了,皇太后換不換‘旗頭’,這個,還是得先跟‘西邊兒的’、還有皇帝額娘兩個商量過了,呃……再說?”

    說著,下意識的,輕輕的扶了扶自己的鬢角。

    這已經是慈安第四次做這個動作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12
第一四三章 做真真正正的女人
        
    慈安的這個動作,並不是真的高抬胳膊,去扶頭頂的“大拉翅”,就是抬起手來,虛虛的摸一摸自己的鬢角。女子在男子面前做這種動作,不可避免的,透著一股隱約的曖昧如果面前的男人不是關卓凡的話,慈安是斷乎不會有這種“失儀”的舉動的更何況,一而再,再而三?

    慈安的手抬一次,關卓凡的心,便跟著莫名的蕩漾一次。

    加上慈安覺得自己說了過頭的話,有些不好意思,面上紅雲淡染,關卓凡看在眼裡,心跳的更快了。

    “是,不著急,”他定了定神,“請三位……嗯,請兩宮皇太后和麗貴太妃,儘管慢慢兒的商量。”

    皇帝的額娘,現在還是“麗貴太妃”,不是“慈麗皇太后”,因此,“三位皇太后”這種話,還是不合適的。

    “‘花盆底’,”慈安說道,“入關之前,是不是……也是沒有的?”

    “是,”關卓凡說道,“正是如此。”

    頓了一頓,“入關之前,旗人女子,騎馬勞作,無異男子,穿了三寸多高的‘花盆底’,還怎麼幹活呢?只有入關之後,開始彷彿漢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折騰出‘花盆底’的花樣來。”

    再頓一頓,“本朝武功煊赫,騎射定天下,皇上如果穿了‘花盆底’,連路也走不快跑就更加不必說了,‘武功’二字,何從談起?只有除了‘花盆底’,換穿了皮靴子,才算是真正回到了‘祖制’上頭了呢!”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那……”慈安沉吟了一下,“衣衫收窄,也是?”

    “是!”關卓凡說道,“入關之前,男服、女服,都是緊身的,不然,如何騎射漁獵?袍子的下襬,自然是長的,不過,那只是為了禦寒,再者說了,再長,也不過剛剛蓋過膝蓋,沒有長及腳背的上身、袖子,都是緊身的。”

    頓了頓,“所以,直上直下、長及腳背的旗裝,不能說是‘祖制’,改短一點兒,改窄一點兒,才更接近祖宗衣冠呢!”

    慈安心想:理兒雖然是這個理兒,可是,這麼一“改”,腰身就“改”出來了,胸也看得見了,屁股也看得見了,皇帝是你的老婆,你倒是……捨得?

    猶豫了片刻,終於把話問了出來雖然密室獨對,還是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

    “你可要曉得,這樣子一改,腰身什麼的,可就叫人看見了!皇帝可是你的……那口子!你倒是……捨得?”

    說著,慈安自個兒的臉兒,先紅了。

    母后皇太后的模樣兒,倒好像是自個兒的腰身,叫人看見了一樣,關卓凡心神蕩漾,姐姐,要不,就叫我看一看你的腰身唄……

    咳咳,您方才說什麼來著?

    哦,舍不捨得?

    捨得,有什麼不捨得?姐姐你是不知道,俺來的那個地兒,女人的胳膊、大腿,都是整條白花花的露在外頭的,別說只是顯出一點兒腰身來了!

    話當然不能這麼回,可也不曉得該怎麼回,一時之間,只好:

    “呃,回太后,呃……”

    “呃”了兩聲,沒“呃”出什麼名堂來。

    “算了,”慈安用手攏了攏自己的發鬢其實並沒有什麼散亂,微微的偏轉了頭,斜睨了他一眼,“皇帝是你自個兒的老婆,你自個兒的老婆,自個兒捨得,我也沒有什麼話好說了。”

    這個神情,關卓凡從來沒在慈安身上見過,這種話,也從來沒有聽慈安說過,似嗔似喜,微酸若妒,關卓凡神魂蕩漾,幾乎就要把持不住了。

    “昨兒個,”慈安閒閒的問道,“是你和皇帝,第一回宿在乾清宮,還習慣嗎?”

    這個問題,問者或許沒有更多的言外之意,聽者卻頗感難以回答,第一,沒有臣子替皇帝答話的道理,第二,“你”、“皇帝”和“宿”擺在一起,呃,姐姐,您是問俺們擇不擇床呢,還是問,俺們夫妻之間的那個事兒,順不順當呢?

    只好含含糊糊的說道:“回太后,這個……還好。”

    “我記得,”慈安說道,“以前,一個月之內,你大致是有一個安排的理藩院胡同多少天,小蘇州胡同多少天,朝內北小街多少天……是吧?”

    “呃,回太后,是的。”

    “現在還是這樣嗎?”

    “呃,回太后,好像……是的。”

    “‘好像’?”慈安奇怪的說道,“‘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什麼叫‘好像’?”

    關卓凡微微苦笑,“回太后,臣的意思是,好像……已經有點兒亂了。”

    慈安笑了,“我猜也是。”

    輕輕嘆了口氣,“我曉得,你也不容易,不過”

    頓了頓,“今後,你還是這麼個安排嗎?宮裡多少天、小蘇州胡同多少天、朝內北小街多少天?”

    “呃,這個……”

    “如今,你的兩位正妻,有些不一樣了,皇帝……畢竟是皇帝。”

    嗯?

    這個話風……

    不容細想,先答應一聲,“是……”

    “你別誤會,”慈安的臉,紅了一紅,“我可沒有……呃,這個……‘干涉床幃’的意思!只是……皇嗣至重,因此,不能不替你多想一想。”

    “是,”關卓凡有點兒暈暈乎乎的了,“太后的苦心,臣感激不盡。”

    慈安微微偏過了頭,略略出了出神,然後,斜睨了他一眼,笑了一笑,說道:“算了,你們小夫妻三個的事兒,我也不該太過囉嗦了,反正,你終究是擺的開來的這個,能者多勞嘛!”

    又是這個樣子!

    還有,什麼叫“能者多勞?”

    “勞”什麼呢?

    哼,這是母后皇太后該說的話嗎?

    關卓凡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來,跨步上前,握住了慈安的手,“太后說的是,臣當得效勞的!”

    慈安低低一聲驚呼,“你!”

    滯了一滯,“我……說的不是這個!……”

    關卓凡一邊兒伸手來解慈安的衣紐,一邊兒輕聲笑道,“‘這個’是‘哪個’啊?”

    慈安渾身痠軟,下意識的伸出手來推拒,到了半途,又放了下去。

    “你……外頭……”

    “太后放心,”關卓凡的語氣,既透著急切,又好像在哄小孩子,“裡裡外外,都沒有人,再說,外頭還有圍板遮著呢……”

    說著,俯下身去。

    “唔……”

    慈安還想說什麼,但櫻唇剛剛張開,就被堵上了。

    ……

    雲收,雨住。

    母后皇太后的喘息聲,也終於平靜了下來。

    微一抬頭,隔扇門沒有關,外室牆上的大鏡子中,兩個交纏在一起的赤裸的身子,赫然在目。

    登時羞不可抑,把臉埋在關卓凡的胸膛上,低聲說道:“外頭……鏡子……”

    關卓凡笑了一笑,卻不肯下炕去關隔扇門,只是扯過了袍子,胡亂的蓋住了慈安的身子。

    鏡子裡,袍子下,有隱約的波動,那是男人的手,在女人的身子上,緩慢的移動著。

    無可奈何,只好由得他了。

    眼角餘光之中,是委棄在炕上的簪子、扁方和“大拉翅”。

    過了好一會兒,慈安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我……是變壞了。”

    “嗯?”

    “昨兒個晚上,想著你……就在不遠處的乾清宮裡……不曉得為什麼,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覺……”

    “哦……”

    “好不容易睡著了,就夢到了你……”

    “夢到我了?”關卓凡低聲笑道,“我在做什麼呀?”

    慈安不答。

    過了好一會兒,才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就像現在……方才那樣……”

    “哦……”

    “你說……我這可不是變壞了麼?”

    “這哪兒是變壞了?”關卓凡將懷中的女人,摟得更緊了一些,“這是變好了!這才是一個正正經經的女人呢!”

    慈安輕聲一笑,“你說什麼呢?這還正經?……”

    “我的意思是,”關卓凡加重了語氣,“這才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女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12
第一四四章 太后英雄
        
    真真正正的女人。

    慈安心頭微微一顫,默然半響,輕輕嘆了口氣,幽幽的說道:“我們女人,到底還是命苦的……”

    對於這句中國女人千百年來的自況,關卓凡不能反駁,亦無以安慰,因為這句話確實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包括……他自己的女人,也不能盡數逃出這個命運的定式。

    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通過我的不懈努力,中國女人說這句話的,能夠儘可能的少,庶幾,不負上天安排的這個穿越的奇蹟,也為中國男人、包括自己,消減一份罪過,一份內疚。

    他將慈安往自己的懷裡又攬了一攬。

    過了一會兒,慈安低聲說道:“方才,有句話,我說的可能不大合適,你可別誤會。”

    “哪句話啊?”

    “就是……皇帝和敦妞兒的。”

    “哦?”

    “我說皇嗣至重,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皇嗣至重,可不是叫你偏著哪一個——都是你的正妻,一碗水,還是要端平的。”

    關卓凡沒有說話。

    “麗妞兒做了皇帝,敦妞兒……是不是……不大高興?”

    關卓凡一怔,“你怎麼知道?”

    這麼說,就等於承認了慈安的疑問。

    慈安默然片刻,輕輕嘆了口氣,“我是女人啊!”

    頓了一頓,“有些事兒,其實不難想的明白,只要將心比心就好了!可是,別說將心比心了,天底下有幾個男人,正經把女人當個人看的?——更別說什麼將心比心了!”

    關卓凡啞然,過了一小會兒,苦笑著說了句,“慚愧!”

    “慚愧什麼?”慈安輕輕一笑,把話頭往回轉圜,“你已經是我見過的……最出挑的男人了……”

    最出挑的男人?

    嘿……

    “可是,再出挑——”慈安的話頭,又轉了回來,“也是男人、不是女人不是?”

    “呃……慚愧。”

    “還有,女人和女人,也是不一樣的,我如果是敦妞兒,並不會有什麼想不開的,就算剛開始的時候,有些子不痛快,過了幾天,一定便可以心平氣和了,可是,敦妞兒這個孩子,怎麼說呢,嗯,更像西邊兒……”

    真正慚愧!

    慈安的脾性,是好的不能再好、賢惠的不能再賢惠的了,連她都會“剛開始的時候,有些子不痛快”,何況心高氣傲的敦柔?

    某些事情,自己一無所感,寧不自愧?

    “我給你說個事兒,”慈安說道,“當年,在熱河的時候,文宗皇帝龍馭上賓,穆宗皇帝柩前即位,本來,當天就該封西邊兒皇太后的,可是,肅順為了裁抑她,硬往後壓了一天,結果,她見到我,還是得下跪請安。”

    哦,還有這麼一回事兒?

    “我記得很清楚,”慈安繼續說道,“西邊兒在我面前跪下的時候,委委屈屈的,眼圈兒都紅了,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我呢,心裡也不落忍,可是,朝廷的體制擱在那兒,也沒有法子。”

    “原來,”關卓凡沉吟說道,“還有這麼一回事兒……”

    “嗯,你想啊,”慈安說道,“西邊兒的皇太后,只不過遲了一天,就這個樣子了,何況皇帝和敦妞兒?她們倆,可是這一輩子都分出了高下了!”

    頓了頓,“敦妞兒的脾性,真的是挺像西邊兒的,心氣兒高,聰明,學問又大——這一層,西邊兒也比不了!你……和西邊兒好,她什麼脾性,你清清楚楚的,你拿她去想敦柔,就什麼都明白了。”

    呃……

    “你別嫌我囉嗦,”慈安柔聲說道,“還是要多多留意,敦妞兒如果真有什麼不痛快,要好生開解、安慰,記住:千萬、千萬,不能……訓她!”

    頓了頓,略略加重了語氣,語調卻極溫柔,“家和萬事興嘛!”

    關卓凡在心里長長的嘆了口氣,姐姐,有些話,你早些說給我聽就好了!

    他點了點頭,溫言說道:“是,我聽你的,都記住了。”

    “那就好。”

    頓了頓,慈安說道:“其實,我主張早些封了皇帝額娘皇太后,真不是矯情,也是為了這個——人同此心,一些無謂的委屈、多心,能免則免!”

    關卓凡一怔。

    您說的“無謂的委屈、多心”,是指皇帝呢,還是指“皇帝額娘”呢?

    想了一想,說道:“這一層,太后倒是大可放心——如果說敦柔的脾性,像西邊兒,那麼,皇上的脾性,就十足十像了太后,最溫柔惇厚、最明白事理的。”

    咦,溫柔惇厚?

    當初,封公主的時候,很應該把姐兒倆的封號調轉過來,榮安叫“敦柔”,敦柔叫“榮安”,這才……名副其實嘛。

    “你說的……不完全對,”慈安微微搖了搖頭,“你這個話,若把皇上換成了麗貴太妃,就對了——晚幾天做皇太后,皇帝額娘自個兒,一定不會有什麼委屈,可是皇帝——”

    頓了頓,“第一,皇帝到底是年輕女孩兒,心氣兒上頭,你不能拿她額娘來和她比;第二,皇帝的脾性,確實隨她的額娘,可是,腦袋瓜子,卻要比她額娘好用的多。”

    呃……

    皇帝也會?……不至於?

    關卓凡的頭,有點兒大了。

    如果,兩個老婆,一起作,我滴個神哎,這個日子,可怎麼過啊?

    他大略的回想了想皇帝對推遲晉封麗貴太妃皇太后的反應,嗯……一切正常啊,她沒有任何不愉的意思啊!看,昨兒個在鐘粹宮的時候,慈安嗔怪自己,皇帝還搶著替自己辯解呢!

    慈安好像曉得他在想什麼,說道:“你一定在想,皇帝什麼都好好兒的,沒有哪兒不高興啊?我跟你說,女人心,海底針,別說皇帝那麼聰明的孩子了,就是我這種笨笨的女人,想些什麼,你也未必都曉得!”

    這個話,聽得關卓凡心中莫名一蕩,慈安話中的重點,他放了過去,袍子底下的手,卻摸上了慈安身上的某個“重點”,手上一邊兒玩兒著花樣,一邊兒輕聲笑道:“太后還有什麼臣不曉得的想頭?就請明示!”

    慈安“嚶嚀”一聲,“別鬧!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關卓凡停止了動作。

    “先不說皇帝了——她秉性醇厚,就算真有什麼不滿意的,也不會怎麼作你的,說回敦妞兒——”

    頓了頓,“我有一個想頭,不知道合適不合適?你斟酌著辦。”

    “請太后明示。”

    此“明示”非彼“明示”,語氣還是正經的。

    “曾經有人暗示,”慈安說道,“應該進六爺世襲罔替……”

    關卓凡不由“哦”了一聲。

    “嗯,你大約明白我的意思了,”慈安說道,“以前,若有人話裡話外的試探這個事兒,我和西邊兒兩個,就裝聽不懂,現在……你看呢?”

    “好!”關卓凡重重的點了點頭,“現在可以辦了!其實,我一早就有這個想法,嗯,咱們算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慈安倒沒有想到,關卓凡應承的如此痛快,輕聲一笑,說道:“你才是英雄,我算什麼英雄?”

    “不是上戰場的才叫英雄——”關卓凡誠誠懇懇的說道,“為國為民,就是英雄!這上頭,太后不算英雄,就沒有人算英雄了。”

    慈安的心,顫了一顫,類似的話,她從來沒有聽人說過。

    那句“你是我見過的最出挑的男人”,又浮現在腦海中了。

    她默默的嘆了口氣。

    關卓凡卻以為她在吹氣兒,笑道:“太后調皮了!”

    說著,手上又開始動作起來了。

    “哎,你這個人……動來動去的……正經話還沒有說完呢!”

    “好,好,先把正經話說完。”

    說完了“正經話”,就可以“動來動去”了?

    “封了六爺世襲罔替,”慈安輕聲說道,“他可就……過了你的頭了?”

    軒親王遲早是要封“世襲罔替”的,這個,是地球人就知道。

    “無妨!”關卓凡說道,“就是要他過我的頭!不然,也覺不出這個恩典的份量!”

    慈安想了想,說道:“也是,雖說世襲罔替他比你早,可是,到時候,你就是輔政王了,位居諸王之,位子還是比他高,所以……不礙什麼。”

    “說辦就辦!”關卓凡說道,“我回軍機處,就叫他們擬旨……”

    “不要,不要!”慈安趕緊說道,“怎麼著也得等到皇帝正式登基之後!現在就封六爺世襲罔替,就算只用皇帝一個人的名義,裡頭也還夾雜著我們姐兒倆的事兒,那麼,皇帝的份量,就顯輕了!”

    這是十分周全的想法,封恭王“世襲罔替”,先還不是為了庸酬恭王,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安撫敦柔,因此,必須要讓她見皇帝的情,這個安撫,才算足夠有效。

    “太后聖明!”關卓凡輕聲笑道,“就照太后說的辦!”

    “聖明什麼呀……”

    “請太后的示下,這個正經話,已經說完了?”

    未等慈安“示下”,關卓凡就開始“動來動去”了。

    “別,別!”慈安抓住了他的手,“你看,現在都什麼點兒了?你……該回軍機處辦事兒了!”

    “也要不了多久……”

    “才不是!你一折騰起來,就不曉得到什麼辰光了!不能耽誤正事兒,不然……不然,我就真成了壞女人了!”

    “壞的是我,不是太后……”

    “你就更不能壞了!可不敢搞成什麼……君王從此不早朝!”

    關卓凡一愣,“君王”?呃,這個……

    手上的動作,自然而然的慢了下來。

    慈安透了口氣兒,“還有,我已經……偏了皇帝的了,不能……再偏她的了……”

    這話有趣!

    關卓凡低聲笑道,“太后儘管放心,臣這兒……儘夠用的,少不了皇上的那一份兒的……”

    “總歸是……會少些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慈安已經羞紅了臉。

    嘿嘿,我要你瞧瞧,到底是多是少?

    “別,別!真的不要了……”慈安用哀求的口氣說道,“我比不了西邊兒……現在,我整個身子,都是軟的,你再這麼折騰下去,等陣子,我從養心殿出去,一定要帶出幌子來的……”

    “西邊兒”?您咋扯出“西邊兒”來了?

    這個話,更加有趣了……

    “太后怎麼就比不了她?我看不見得……”

    “她的體氣,一向就比我壯啊……”

    喘了口氣兒,“下午,我還要去你們那兒呢,再鬧下去,說不定,我走路都難了,還怎麼……到時候,給皇帝看出來什麼,就更不好了……”

    說到這兒,想哄小孩子似的,“下一次,下一次,好不好……”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關卓凡只好悻悻的住手了。

    “下一次,說好了?——君無戲言哦!”

    “是,是!說好了,說好了!”

    關卓凡終於把手從袍子下頭抽了出來。

    慈安大鬆了一口氣,嫣然一笑,“這才乖……好啦,趕緊起來,去辦正經事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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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五章 琉璃世界
        
    乾清宮,次日清晨。

    皇帝和皇夫,盥洗梳妝之後,從作為寢臥的“後室”,來到了作為客廳和餐室的“前室”。

    咦,好像,什麼地方……有點兒怪怪的?

    皇帝四顧,很快便發現“有點兒怪怪的”地方在哪裡了仙樓。

    現在是冬天,晝短夜長,宮裡又是早起早晏,因此,這個時候,外邊兒的天兒,應該還是黑的,可是,仙樓上面的窗戶乾清宮的後窗,亦即北窗,為什麼……透著隱約的天光呢?

    再看向南窗南窗的漳絨窗簾,嚴嚴實實的閉合著,外頭是明是暗,全然看不出來。

    翠兒發覺了皇帝的顧盼,笑著說道:“皇上,外頭正在下雪呢,後窗的亮兒,其實是雪花兒映著燈光的亮兒。”

    皇帝、皇夫異口同聲,“下雪了?”

    聲音中,都有不加掩飾的驚喜。

    不過,驚喜的原因,並不相同。

    “回皇上、回王爺,”翠兒說道,“確實是下雪了,而且,挺大、挺大的雪呢!”

    皇上脫口而出,“我要出……”

    “去”字還沒出口,便想到,自己現在不是公主,而是皇帝了,起床之後,剛剛盥洗梳妝過,還沒有傳早膳,不能說出門兒就出門兒

    哎,不能想一出是一出了。

    於是及時改口,“拉開簾子,咱們看看!”

    翠兒有些為難,說道,“回皇上,拉開簾子,得先熄了燈……”

    這是新訂的規矩:掌燈之後,要拉上簾子;拉開簾子之前,要先熄燈,不然,裡頭亮,外頭暗,皇帝、皇夫的一舉一動,都為外間所“窺伺”了。

    皇帝看向關卓凡,一臉央求的樣子。

    關卓凡微笑說道:“那就熄燈吧。”

    翠兒微微一怔,隨即說道:“是!”

    皇帝滿臉歡容,一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走,我們看雪去!”

    咦,這個動作

    皇帝還從來沒有在人前主動拖過皇夫的手呢!

    雖然,這是……“在自個兒的家裡”。

    真正是……情不自禁啊。

    走,我們看雪去!皇帝這句話,聽起來氣勢磅礴,其實,走到南窗前,不過十來步的路罷了。

    燈熄掉了,簾子拉開了,和丈夫並肩佇立窗前的皇帝,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輕微的驚嘆。

    好大的雪!

    宮燈的光芒中,漫天的大片大片的雪花,飄飄灑灑,紛紛揚揚。

    “這可是入冬的第一場雪呢!”皇帝的聲音,充滿了驚喜,“第一場雪……就下的這麼大,真好!”

    外頭的雪,其實並沒有皇帝感覺到的那麼大,黑暗之中,宮燈的照耀之下,每一片雪花,都被交代的清清楚楚,因此,觀者才會感覺到,這個雪,下的特別之大。

    不過,作為入冬的第一場雪,確實也不算小了。

    “皇上說的極是,”關卓凡說道,“確實是好瑞雪兆豐年啊!”

    皇帝反應很快:自己現在不是公主,是皇帝,見到大雪紛飛,第一個想到的,不應該是“擁爐賞雪”、“踏雪尋梅”什麼的,而應該是生民疾苦,己溺己飢。

    “對,對!”皇帝說道,“瑞雪兆豐年!明年一定是個好收成!”

    “入冬以後,遲遲不雪,”關卓凡點了點頭,“我和幾位大軍機,都焦急的很這個雪,再不不起來,明年的春耕,就大受影響了!弄得不好,就會有災荒!其實,軍機上已經在未雨綢繆,預備著開年就救災的了!”

    頓了頓,“這下子好了!”

    說罷,長長的紓了口氣。

    皇帝又感動,又慚愧,輕輕的捏了捏丈夫的手,柔聲說道:“你為了國事,這麼殫精竭慮的,老天爺也是看得見的你看,這不是天隨人願了麼?”

    關卓凡偏過頭,含著笑,看了皇帝片刻,然後低下頭,湊近了皇帝的耳朵,“哎喲,我的麗麗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

    皇帝的臉兒,微微一紅,也偏過了頭,斜乜了丈夫一眼,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關卓凡低聲笑道:“那我可要再近一點兒啦!”

    說著,真的把臉湊了過來。

    皇帝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鬆開了了丈夫的手,退開半步,嗔道,“我說的‘近’,是我‘近’你,又不是……你‘近’我……”

    關卓凡一笑,“你‘近’我?也行!”

    皇帝的臉兒,更紅了,“你這個人!能不能有個正形?翠兒她們都在呢……”

    “翠兒她們”是不介意的,貴人敦倫,有時候,貼身侍女都要在旁邊侍候,皇帝、皇夫的這幾招“花槍”,根本就不在侍女們的話下。

    “照奴婢的小見識,”翠兒滿臉堆笑的說道,“這場大雪,既是老天爺體諒王爺為國為民的虔心,有所感應,同時,也是特意湊趣兒來的哎喲,說‘湊趣兒’不對,應該說是……這個,這個,特意‘天降瑞福’!”

    微微一頓,“眼見就是皇上的登基大典了,這場大雪,可不是老天爺特意替登基大典……這個,‘增色’來的嘛!”

    關卓凡喝一聲彩,“好丫頭,會說話!就是這麼回事兒!”

    翠兒頓時面上飛金。

    皇帝看了翠兒一眼,微笑著說道,“既然這麼會說話,今兒個晚上,你就替王爺多說幾句吧!”

    這是暗示,今天晚上,由翠兒侍寢當然,不是侍皇帝的寢,是侍皇夫的寢。

    這個話,翠兒可就不敢接了,垂下了頭,捏著自己的衣帶,忸怩起來了。

    關卓凡也有點兒尷尬,岔開了話頭,“雪大有雪大的好處,可雪大也有雪大的麻煩貧苦人家過冬不易!別說棉衣、柴火了,有時候,雪太大了,草房子都能壓塌!還有,討飯的、流浪的,就更難過了每一場大雪過後,街面上,都會有‘路倒’的!”

    皇帝的神色,立即就莊重起來了,“對!朝廷和官府,可得好生照應著!是不是……還要開設些粥廠什麼的呢?”

    關卓凡讚賞的看了妻子一眼,說道:“是!不過,皇上也不必太過擔心有皇上的這份‘己溺己飢’之心,這個冬天,老百姓的日子,一定好過的多!”

    嘿,這個馬屁拍的,可是有點兒惡……還是拍自己老婆的馬屁呢,嘿嘿。

    “順天府、步軍統領衙門、兵馬司,”關卓凡繼續說道,“都做了相關的預案如果有敢玩忽職守的,必定是要嚴辦的!”

    “好啊!”皇帝的眼睛,亮晶晶的,“這可就叫人放心了!”

    關卓凡看了看擺在角落裡的鎏金大自鳴鐘,說道:“不過,軍機上還是得有些特別的安排,我得早些趕到軍機處去。”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連聲說道:“趕快傳膳,趕快傳膳!”

    *

    天亮之後,雪非但沒小,反而更大了,鋪天蓋地,搓綿扯絮,沒完沒了。

    這場姍姍來遲的大雪,好像要把之前耽誤的辰光一氣補回來似的。

    從昨天半夜下起,一直下到午後,方才停了下來,地上的積雪,已經近一尺厚了。

    不過,天色並未放晴,半空之中,依然鉛雲低垂,瞧這個樣子,傍晚的時候,大約還得再下起來。

    整個紫禁城,銀裝素裹,觸目所及,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皇帝畢竟年輕,“己溺己飢”什麼的,小小的激動過一輪,也就擺在一邊兒了,想來想去的,還是“賞雪”。

    心裡頭愈來愈癢,午覺也沒有歇好。

    “皇上,”剛從外頭進來的翠兒,臉兒凍得紅撲撲的,神情卻十分興奮,“他們說,御花園的梅花開了,紅花襯著白雪,好看的不得了!”

    哎喲,踏雪尋梅啊!

    皇帝的心裡,好像有只小耗子,爬來爬去的。

    大約未正二刻即下午兩點半的時候,關卓凡下值,回到了乾清宮。

    皇帝終於忍不住了,用央求的口氣對關卓凡說道:“我想出去走走,行不行……呃,合不合適啊?”

    丈夫到底是臣子,自己到底是皇帝,不好用“行不行”這種措辭。

    關卓凡一怔,隨即說道:“當然合適有什麼不合適?”

    頓了一頓,歉然說道:“是我疏忽了這樣好的雪,如果不出去賞玩一番,真正是辜負了!”

    皇帝滿臉歡容,雙手輕輕一拍,“我去御花園好嗎?”

    “好啊!”關卓凡說道,“這樣吧,我陪皇上一塊兒走走吧!”

    皇帝大為驚喜,“你有空兒嗎?再說,你剛下值,也怪累的……”

    關卓凡微笑說道:“這不算什麼,再者說了,慢慢兒的走一走,發散開來,還更加的舒坦些。”

    頓了頓,“御花園我還從來沒有去過,這一回,我沾皇上的光,也開開眼界!”

    “好啊!好啊!”皇帝拍手笑道,“我做你的‘導遊’!”

    “不過,”關卓凡沉吟了一下,“鑾儀什麼的,能省就省吧,不然,什麼也看不成了。”

    說到這兒,笑了笑,“本來想‘踏雪尋梅’,帶著一大群人,梅花什麼的,怕是尋不著了,只能尋太監了都在前後左右礙著眼呢。”

    皇帝連聲稱是,“對,對!”

    按照規制,皇帝出門,哪怕只是在內廷,只是從某宮到某宮串個門兒,一樣是十幾二十號的太監前呼後擁的跟著,手裡捧著皇帝的各種衣包、用具,前頭還得有“喝道”的,不斷的發出“起起”的吆喝,警告閒雜人等提前避讓。

    丈夫說的不錯,真這麼著,這一大群太監,只好拿來“煞風景”,確實什麼也看不成了。

    結果,只翠兒帶了一個小宮女、黃玉敬帶了一個小太監跟著,其他的花樣,一概免了。

    而且,不乘鑾輿,安步當車,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御花園,這麼一路慢慢兒的走過去。

    皇帝罩了件大紅羽毛緞面、白狐狸毛出鋒的斗篷,頭上戴了俗稱“觀音兜”的雪帽;皇夫呢,一身戎裝呢毛料的軍冬裝,長筒馬靴,軍大氅。

    皇夫的帽子,倒不是小平頂的軍帽,而是一種大毛的軍帽和暖帽有一點兒像。

    本來,皇帝的斗篷,應該是明黃羽毛緞面的才對,不過,皇帝不愛穿那件斗篷,偷偷的央求丈夫,“不過就是出去隨便走走,又不是上朝總不成,從今以後,我就只能穿明黃一個色兒的了?”

    關卓凡一笑,由得她了,反正,她腳上的掐金鹿皮靴子是明黃的意思一下,可以了。

    出了乾清宮,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張開了。

    放眼望去,雪雕玉琢,真正是琉璃世界啊!

    雖然冷,卻沒有風,御道也已經清掃出來了,雪高高的堆在兩邊,走起來,沒有什麼不便。

    負責清掃積雪的太監,直到皇帝、皇夫走近了,才看清來者何人,嚇得趕緊扔了掃把、木鏟,跪倒在地。

    有個小太監,以為自己犯了規矩,渾身都在發抖按照規矩,他們本來應該提前避開,或者早早兒就跪下來的。

    皇帝、皇夫,倒都有些不落忍,沒了“喝道”的,人家也不曉得“鑾駕”過來了呀。

    “地上怪涼的,都起來吧,”關卓凡溫言說道,“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走過去之後,皇帝偏轉頭,壓低了聲音,對關卓凡說道,“他們的手腳怎麼這麼快?路上沒有雪,還叫什麼‘踏雪尋梅’?”

    關卓凡微微一笑,“這也是他們的職責所在‘踏雪’固然有意趣,可一不小心,皇上跌了一跤,怎麼辦?”

    說到這兒,關卓凡偏過頭,向遠處的太監努了努嘴,“果然如此的話,他們幾個裡頭,大約有人就得掉腦袋了。”

    皇帝微微吐了一下舌頭,不說話了。

    不過,這個小插曲,沒有影響皇帝的興致,她依舊神采飛揚,滿臉的興奮。

    出了坤寧門,就是御花園,皇帝一眼便看見,天一門前,道路正中的那株“連理柏”下,一位同樣罩著大紅羽毛緞面斗篷的麗人,正背對著坤寧門的方向,微微的仰著頭,凝神觀望著什麼。

    麗人的雪帽,已經放了下來,皇帝的眼神兒極好,雖然對方背對著自己,依舊認出了她是誰?

    不由又驚又喜的喊了聲:“婉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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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六章 紅顏帝師
        
    麗人似乎略略的怔了一怔,隨即轉過身來,雙瞳剪水,秋波漫流,目光掠過關卓凡的時候,微微的跳了一跳當然,彼此還有一段距離,四周的白雪也反光,不能排除關卓凡自作多情,看花了眼。?

    一轉之間,麗人的目光,已迅收攏到皇帝身上,此時鉛雲四垂,她的笑容,卻如秋日晴空,光華燦爛,“皇上!”

    皇帝一邊兒快步走上,一邊兒伸出手去,麗人的雙手,本來袖在大毛的暖手筒裡,見皇帝的手伸了過來,趕緊將自己的手從暖手筒中抽了出來,旁邊兒一個長相俏麗的小宮女,極見機的上前一步,將暖手筒接了過去。

    握住皇帝的手,麗人才現,皇帝的手上,是戴著極柔軟的羊皮手套的。

    她心念電轉皇帝的長指甲,已經剪掉了。

    “自打進了宮,”皇帝高高興興的說道,“就想著去看婉姨的,一直騰不出空兒來,沒想到在這兒撞到了真巧!”

    這位麗人,便是在本書中出場過不止一次的婉妃了。

    “今時不同往日了,”婉妃微笑說道,“皇上怎麼還用這個稱呼?我怎麼當得起呢?”

    “你就是我的婉姨嘛!”皇帝說道,“不叫婉姨,叫什麼呢?”

    微微一頓,“我可不叫‘婉太妃’,太生分了!再者說了,‘太妃’、‘太妃’的,這不是把婉姨叫老了嗎?”

    婉妃低聲笑道:“皇上快別這麼說!麗貴太妃也是‘太妃’啊!”

    皇帝偷偷的吐了下舌頭,轉過頭來,臉上帶著調皮的笑容,向關卓凡招了招手,喊道:“哎,你過來,見過我的師傅!”

    “哎,皇上,可別這麼說……”

    婉妃的話還沒有說完,關卓凡已經走了過來,立定,抬手齊額,敬了一個軍禮,含笑說道:“婉太妃。”

    婉妃清亮的目光,在關卓凡身上繞了一繞,隨即垂下了眼簾,雙手攏在左腰,身子微微的屈了一屈,“軒親王。”

    關、婉二人,從未謀面,皇帝也沒有正式向她介紹關卓凡的身份,但一身軒軍的戎裝,又和皇帝並肩而行,天底下,除了軒親王,沒有第二人了。

    入玉牒後,輩分上,關卓凡是文宗的族弟,婉妃則是文宗的庶妻,身份上頭,彼此相當,關卓凡先禮,敬的是軍禮,婉妃回禮,回的是“半福”,這就算是平禮了。

    後世清宮劇描寫的皇帝妃嬪和王爺相會於御花園的場面,居然變成了現實,這個時空,這個世道……嘿嘿,嘿嘿。

    關卓凡和婉妃見面,還能勉強扯出一個“平禮”,但皇帝和婉妃見面,卻沒有任何禮儀可言了。

    理論上,除了太后,天底下任何人都是皇帝的臣子,都要在皇帝面前下跪,包括皇帝自己的長親。但是,婉妃不僅是皇帝的長輩,還是皇考的庶妻,如果擬之臣下和民間,就是皇帝的“庶母”了,因此,不能屈禮於皇帝。

    事實上,正常情況下,皇帝是沒有和前朝妃嬪見面的道理的,因此,也就不存在什麼禮儀上的問題,《大清會典》上,對這個問題,也是沒有任何相關的定規的不曉得該怎麼定規。

    今上的情形,是太特殊了。

    另外,要說明的是,“婉太妃”只是個約定俗成的“尊稱”,並不是正式的“尊號”,婉妃的正式的級別,還只是個“妃”,並沒有受封為“太妃”。事實上,“太妃”作為前朝妃嬪的正式的尊號,一般情形下,是在她們年紀已長、甚至風燭殘年的時候,才會予以冊封,有時候,冊封她們“太妃”的皇帝,已經是她們孫子輩兒的人了。

    譬如,原時空,文宗的祺嬪佟佳氏,同治朝的時候,先升祺妃,再升祺貴妃,光緒朝的時候,在祺貴妃的位子沒動過窩兒,直到宣統皇帝即位,才終於連升兩級,越過“皇貴妃”一級,成為“祺皇貴太妃”,彼時,佟佳氏已經六十五歲了。

    第二年,即宣統二年,祺皇貴太妃便撒手人寰了。

    許多前朝的妃嬪,終其一生,正式的銜頭中,也加不進這個“太”字。

    “麗貴太妃”之“太妃”,也是同樣的道理。

    麗貴太妃的級別,是“皇貴妃”,人們替她加上“太妃”的稱呼,只可以稱她“貴太妃”,但不能叫她“皇貴太妃”,因為“皇貴太妃”是非常尊貴、非常正式的稱呼,只能用於正式的尊號,稱麗貴太妃“麗皇貴太妃”,不但於體制不合,她自己也決不能受,因此,人們稱呼她“太妃”的同時,避開了那個“皇”字,變成“麗貴太妃”,這樣,就比較“平衡”了。

    在原時空,麗貴太妃成為正式的“麗皇貴太妃”,倒是比較早的,那是同治十三年的事情,穆宗病重,為感召天和,乃普降恩澤,皇考妃嬪,一律陞官一級算是替穆宗“祈福”,麗貴太妃已經是“皇貴妃”了,再升,就只能升“皇貴太妃”了。

    上文提到的佟佳氏,也就是在這一次,由“祺妃”升了“祺貴妃”。

    不過,本時空,穆宗病重,關卓凡就不肯這麼幹了,慈安也沒有想起這個茬兒,於是,到現在為止,“妃”還是“妃”,“皇貴妃”還是“皇貴妃”,而且,“皇貴妃”馬上就要變成“皇太后”了,因此,本時空,麗貴太妃永遠也不會成為“麗皇貴太妃”了。

    好,囉嗦了一篇兒,說回御花園的“偶遇”。

    “婉姨可是我的師傅!”皇帝很熱情的對丈夫介紹著婉妃,“出宮之前,我可是跟著婉姨,做了小半年的學生!唉,就是時間太短了些,不然的話,也不至於……”

    說到這兒,抿嘴兒一笑,打住了。

    “皇上快別這麼說!”婉妃說道,“我胡亂的教了一點子東西,怎麼就敢自居帝師?這不是……叫軒王爺笑話麼?

    說著,清亮如水的眼波,向關卓凡轉了過來。

    “前兒個,替母后皇太后請安的時候,”關卓凡微笑說道,“不是連母后皇太后都說皇上‘進益’了嗎?可見,‘名師出高徒’,再也錯不了的!”

    “是啊!”皇帝笑吟吟的,“大夥兒都說,這麼多年來,咱們大清後宮的第一才女,就是婉姨了!我看,之前的不說,目下,婉姨大約也是咱們旗下的第一才女呢!”

    旗下第一才女?

    嘿,關卓凡心想,這個話,如果叫你的那位堂妹聽見了,不曉得會作何感想?

    “皇上!”

    婉妃秀眉微蹙,笑著嗔道,“這個話,真的不能再說了!這是在笑話我呢!再說下去,我的臉,就要紅了!”

    皇帝沒有接婉妃的話頭,用央求的口氣對關卓凡說道:“如今進了宮,我想跟著婉姨,重新學起來,好不好呢?”

    關卓凡還未答話,婉妃搶在裡頭,“皇上,這不可以!皇上如今是天子,是九五至尊,可不是出宮之前的身份了!我是什麼人?一個小小的後宮妃嬪,怎麼能夠作皇上的師傅?朝廷體制緊要!皇上的師傅,在弘德殿、上書房、南書房!”

    微微一頓,“再者說了,我的那點子學問,跟弘德殿、上書房、南書房的飽學翰林們比起來,就是笑話了!”

    說到這兒,轉向關卓凡,微微欠身,歉然說道:“我這麼說,也不妥當該如何啟沃聖聰,自有王爺秉承慈意,主持辦理,我的身份,原不該就此有什麼議論,王爺見諒。”

    關卓凡心中暗暗納罕:這個女人……還真是不簡單啊!

    “婉太妃太謙了!”他認認真真的說道,“皇上龍潛之時,婉太妃啟沃聖聰,不折不扣,就是皇上的啟蒙師傅!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不僅是佳話一段,而且,也必載諸青史的。”

    婉妃心中一跳,眼中波光閃動。

    “皇上如今的身份,確實不同之前了,”關卓凡繼續說道,“不過,皇上的師傅,卻未必就止於弘德殿、上書房、南書房如今,女子可以出洋留學,回國之後,可以入政府做事,後宮的妃嬪,為什麼就不可以做皇帝的師傅呢?”

    “對呀!”

    皇帝輕輕的拍了一下手,然後笑著對婉妃說道,“婉姨,我……‘執贄請益’,望你‘幸勿我棄也’!”

    “皇上,我,這個……”

    “沒有之前的婉太妃的教誨,”關卓凡微笑說道,“現在,皇上也未必能掉出這兩句文來聖學可不是進益了麼?所以,婉太妃,依我之見,你就收下這個佳弟子好了!”

    “真正是…不敢當!”

    婉妃的目光,明亮異常,好像眼裡另有光源一般,“其實,說到‘帝師’,天底下,還有誰比王爺更有資格的麼?”

    關卓凡點了點頭,說道:“不客氣的說,要說資格,我確實有這個資格,我替皇上上課,也是最方便不過的,只是……我實在是太忙了些!單靠我一個人,說不定,就要耽誤聖學,所以,婉太妃如果肯做皇上的老師,其實也算是幫了我的忙了!”

    說著,拱手一揖。

    婉妃連忙還禮,心裡想,“單靠我一個人”什麼意思呢?

    明明還有那麼多的翰林呀!

    躊躇了一下,輕聲說道:“那,請教王爺,弘德殿那邊兒……”

    “穆宗皇帝龍馭上賓之後,”關卓凡說道,“弘德殿自然也就關了,弘德殿的師傅們,都回了上書房、南書房,今上登基之後,弘德殿要不要重開,或者另擇善地,為今上進學之所再說了。”

    頓了頓,微微一笑,“到時候,說不定,課堂之上,會出現大清的第一位正經的女帝師呢!”

    “這……”

    “在此之前,就請婉太妃勉為其難,暫且和我一起,擔起啟沃聖聰的擔子吧!”

    婉妃垂下眼簾,過了片刻,輕聲說道:“皇上和王爺既不棄菲才,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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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七章 匪夷所思的妃嬪勞軍
        
    關卓凡長揖到地,“多謝婉太妃!”

    婉妃有點兒手足無措,連忙深深的福了下去,“王爺太客氣了,這個禮數我當不起。”

    “這不算什麼,”關卓凡正容說道,“等到正式拜師的時候,皇上也要給婉太妃作揖行禮的。”

    “啊?”婉妃嚇了一跳,“這怎麼使得?使不得,使不得”

    “這是必須的,”關卓凡鄭重說道,“師道尊嚴,半點兒也馬虎不得。”

    一邊兒說,一邊兒看向皇帝。

    皇帝十分見機,說道:“是!其實,之前,我也應該替婉姨行禮的,只是呃,之前是額娘私下底央求婉姨做我的師傅,沒有經過皇額娘的允准,因此,不好帶出幌子來,倒是嗯,委屈婉姨了!”

    婉妃連連擺手,“皇上可千萬別這麼說!哪兒有什麼委屈?能夠跟皇上一塊兒切磋亦吾之幸也!”

    轉向關卓凡,吃力的說道:“王爺,像之前那樣,私下底切磋,原是不妨,可是,正式拜師,我實在是當不起”

    “可是,之前是公主,現在是皇上。”

    婉妃接不上話了。

    關卓凡微微一笑,“本來,拜師應行跪拜大禮,雖以帝王之尊,亦不得例外,只是君臣有別,名分攸關,不能不做權宜,改為作揖。”

    頓了頓,“當年,我入弘德殿行走,也是受過穆宗毅皇帝的禮的。”

    婉妃再說不出推辭的話了,一顆心不由的跳的快了起來:話趕話的,怎麼竟是要來真的了?

    不由就微微的有點兒昏眩了:我真的要做皇帝的老師?一個女人,一個前朝的妃嬪,竟然要“入弘德殿行走”?

    這能是真的麼?

    總覺得有些不大真實

    “婉姨?”皇帝關切的說道,“你沒有什麼不舒服吧?”

    “啊?”婉妃迅速清醒過來,“沒有,沒有!我是走了神兒了!”

    頓了頓,歉然一笑,“帝師的責任太重了,一時之間,頗有些喘不過氣來呢!”

    皇帝笑了,“婉姨是不是擔心我這個學生太笨了?教來教去,教不明白?”

    “怎麼會?”婉妃莊容說道,“皇上天稟聰明,再難的題目,也是一點就通,我是擔心我這個做老師的,底子太淺,有誤皇上和王爺的信託。”

    轉向關卓凡,“我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切全靠王爺指點!”

    頓了頓,“我在這兒,先謝過了。”

    說著,福了下去。

    關卓凡長揖還禮,“指點二字不敢當,不過,從今往後,我和婉太妃,就算是同事了,但凡有益啟沃聖聰者,我一定知無不言。”

    同事?

    “是,多謝王爺!”

    “哎,”皇帝笑道,“還沒有正經替我上堂呢,你們兩位老師,就在這裡彼此謝來謝去,倒是有趣。”

    婉妃臉上一紅,想說什麼,囁嚅了一下,沒有說出來。

    “婉太妃其實沒有什麼要謝我的,”關卓凡微笑說道,“我卻是要好好兒的謝一謝婉太妃除了婉太妃應承做皇上的老師之外,還有一件事兒,我也早該就好好兒謝一謝婉太妃的,可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皇帝好奇的問道:“什麼事兒啊?”

    婉妃也怔了一怔:啊?之前,我有替你做過什麼事情嗎?

    “穆宗毅皇帝升遐的當天,”關卓凡說道,“王公重臣集議軍機處,恭親王福晉有所陳請,彼時,電閃雷鳴,暴雨如注”

    關卓凡的話還沒有說完,婉妃就曉得他要說什麼事情了。

    “恭親王福晉的衣裳,”關卓凡繼續說道,“不慎被雨澆濕了,是在婉太妃的宮裡,換的乾爽衣裳換的是婉太妃的衣裳。”

    微微一頓,“這件事情,我還沒有謝過婉太妃我在這裡謝過了。”

    說著,躬身一揖。

    恭親王福晉去婉妃那兒收拾首尾,是關卓凡的安排,加上他和恭親王福晉的特殊關係,為此事向婉妃道謝,是應該的,也是自然的。

    婉妃還禮,說道:“小事一樁,何足言謝?再者說了,我住景仁宮,是最方便的,恭親王福晉不去我那兒,又去哪兒呢?”

    景仁宮是東六宮的,軍機處卻在西路,東、西六宮之中,景仁宮距軍機處的路程,並不是最近的,不過,婉妃說“最方便”,倒也沒有錯。

    西六宮和軍機處同屬西路,彼此的距離,自然要更近些,不過,彼時的西六宮,情形如下:

    長春宮、太極殿不必說了,剛剛嚥氣兒的穆宗,還沒有入殮呢。

    永壽宮空著。

    其餘三宮

    翊坤宮由璷嬪、禧嬪合居。

    儲秀宮由吉嬪、慶嬪合居。

    以上四位,即璷嬪、禧嬪、吉嬪、慶嬪,即是俗稱“四春娘娘”的四位。

    咸福宮由容嬪、璹嬪合居。

    璷嬪、禧嬪、吉嬪、慶嬪、容嬪、璹嬪六位,文宗生前,位份不過是個貴人,穆宗登基,才升了一級官兒,成了嬪,曰“皇考某嬪”。究其竟,地位較恭親王福晉,相差甚遠,請恭親王福晉到她們的宮裡去更衣,並不是十分合適。

    文宗遺孀之中,地位較高者,除了慈禧帶著穆宗,住在地方最大、陳設最奢的長春宮和太極殿外,其餘的,都住在東六宮。

    掰掰手指頭看:

    鐘粹宮先排除掉母后皇太后是不能去打攪的。

    永和宮也不必說了,兩位女主人,小的那一位,已經嫁了人,大的那一位,跟著小的那一位,“出宮別居”,永和宮事實上是空著。

    延禧宮荒著是真的“荒著”,不是“空著”。

    道光二十五年,延禧宮失火,正殿、後殿及東、西配殿,統統付之一炬,僅餘宮門,迄今沒有重修。

    其餘三宮,住的是文宗的三位嬪,穆宗登基之後,都加封了妃的。

    祺妃即前文提到的、原時空六十五歲之時終於封了“祺皇貴太妃”的那一位住承乾宮。

    玫妃住東北角的景陽宮這一位,在本書中也是露過臉兒的,就是死了兒子、一天到晚找麗貴太妃吐苦水的那位“祥林嫂”。

    最後就是婉妃了,住西南角的景仁宮。

    祺妃、玫妃、婉妃的身份,都合適接待恭親王福晉而承乾宮、景陽宮、景仁宮之中,又以景仁宮距軍機處最近,所以,婉妃說,“我住景仁宮,是最方便的”。

    這麼說,既是陳述事實,同時,也隱隱另有一層“自清”的意思:

    軒親王安排恭親王福晉到我的宮裡更衣,純粹是因為“我住景仁宮,是最方便的”,並沒有任何其他的用意。

    “無論如何,”關卓凡說道,“彼時宮門已經下鑰,還是很麻煩了婉太妃一番,這個謝字,是不能少的。”

    婉妃臻首微垂,似乎在想什麼,過了片刻,抬起頭來,微笑說道:“既如此,我就順桿兒爬了收點兒謝禮。”

    微微一頓,“有件事兒,我不曉得做不做得?要請王爺的示下。”

    聽到“謝禮”二字,關卓凡微微一怔,隨即說道:“示下二字,如何敢當?婉太妃有什麼吩咐,盡請明言,但凡我力之所及,一定盡心去做。”

    “王爺客氣,”婉妃說道,“吩咐二字,我更不敢當。”

    頓了頓,“我是從景陽宮過來的,和玫妃聊起來,我們兩個都覺得,大雪的天兒,在屋子外頭當值的軒軍士兵,實在是辛苦了!我們嘀咕著,聯絡後宮的幾個姐妹,大夥兒湊個份子,叫御膳房熬幾桶熱熱的薑湯,請弟兄們喝了,暖暖身子王爺看,這件事情,做得做不得呢?”

    啊?

    這不是勞軍嗎?

    後宮妃嬪勞軍?

    這匪夷所思啊!

    有趣,有趣!

    不過

    真正是有何不可?

    皇帝先就叫好,“好啊!婉姨想的真是周到!哦,還有玫姨”

    說到這兒,才發覺自己搶了丈夫的話頭,畢竟是事涉軒軍的事兒,做得還是做不得,都該由丈夫定奪的。

    她急忙打住話頭,歉然的看著丈夫。

    關卓凡微微一笑,“皇上說的一點兒也不錯,婉太妃想的,確實十分周到”

    頓了一頓,“好,既然婉太妃、玫太妃盛意拳拳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婉妃笑靨如花,“難得王爺不以我唐突多謝了!”

    說著,微微一福。

    關卓凡趕緊還禮,“婉太妃把話給說反了,這是我該替弟兄們多謝婉太妃、玫太妃的事兒。”

    “話沒有說反,”婉妃說道,“這點兒心意,既慰勞弟兄們的辛苦,另外,也算是我們姐妹幾個,送給軒軍一份兒小小的謝禮。”

    頓了頓,“姐妹們都說,自軒軍入宮之後,後宮的供奉,比之前豐厚了許多,別的不說,入冬之後,每個宮裡頭,都是暖洋洋的,燒的都是上好的精炭,份量也足這些東西,可不都是從軒軍的糧台上來的麼?”

    “區區小事,分所當為,何勞掛齒?”

    “這些事情,”婉妃說道,“在王爺也許是小事,在我們姐妹,可不是小事!”

    頓了頓,“王爺是不曉得,長毛做亂最厲害的那幾年,宮裡的開銷,省的厲害,入了冬,連我這個皇考婉妃,都是挨過凍的!”

    關卓凡心中一動,說道:“是,上下同欲,內外同心,這才終於勘平大亂,臻於太平。”

    婉妃馬上就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口吻有些不對,立即說道:“王爺說的極是!前線後方,必得同甘共苦,不然,軍費從哪裡來?又怎麼能打勝仗?所以撫今追昔,不能不有所感慨!”

    嘿,這個女人,還真是不簡單啊!

    不過,方才你說要“收點兒謝禮”,現在卻是“送給軒軍一份兒小小的謝禮”,這,還是反著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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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八章 那些寂寞的後庭花兒
        
    “婉太妃、玫太妃盛情可感,”關卓凡沉吟說道,“不過,後宮妃嬪過日子,手頭也不見有多麼寬裕,依我之見,這個‘份子’,意思一下就好妃位八兩,嬪位四兩,如何?不足之數,我來補上就是了!”

    “王爺說笑話兒了!”婉妃微嗔道,“簡直像是在罵人了!照王爺這麼著,三個妃,六個嬪,加在一起,不過……四十八兩!夠幹什麼的?這不是貪天之功為己有嗎?不過幾桶熱薑湯,又能花多少錢?不成!一定都要我們姐妹自個兒掏出來才行!”

    關卓凡有點兒尷尬,說道:“薑湯所費雖然不多,不過,軒軍駐紮宮內的士兵,卻有上千人之多,加上各種器具,林林總總,也是一筆數目,這個”

    頓了頓,笑了笑,“內廷供奉雖然略略豐厚了些,可是,如果左手剛進,右手就還了出來,未免”

    笑了笑,打住了。

    “王爺又說笑話兒了!”婉妃說道,“哪裡有這麼誇張?”

    頓了一頓,用鄭重的語氣說道,“王爺千萬不要以為,這個事兒,只是我和玫妃兩個人起勁兒這個事兒,後宮的妃嬪們,一定是一條心的!”

    說到這兒,目光轉向皇帝,“還有,除了慰勞軒軍的弟兄們,姐妹們其實尚另有不情之請,嗯,要向……皇上乞恩的。”

    哦?

    關卓凡心想,前頭說的“收點兒謝禮”,是不是在這兒等著呢?

    皇帝看了丈夫一眼,說道:“婉姨,你請說。”

    “這個……”婉妃不大自然的笑了一笑,“我……倒有些不大好意思開口呢!”

    說著,微微的垂下了眼簾。

    嗯?

    什麼叫“不大好意思開口”?

    關卓凡曉得婉妃的“向皇上乞恩”,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她不管求皇帝什麼事兒,真正能做主的,是自己。

    難道是……“出宮別居”?

    可是,那只是你一個人的事兒啊!斷不至於“後宮妃嬪一條心”啊!而且,想來以你的聰明,除了你請託的麗貴太妃外,你也不會再對第二個人提及此事吧?更不可能在公開場合“乞恩”啊!

    那會是什麼事兒呢?

    “婉姨這是要我打燈謎嗎?”皇帝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元宵節可還早著呢!”

    婉妃抬起了眼簾,目光清亮無比。

    就在此時,關卓凡開口了,“不然,我來替皇上猜一猜?”

    “好啊!”皇上含笑說道,“看你的本事了!”

    “我想,”關卓凡緩緩說道,“後宮的妃嬪們,大約不是很願意搬到壽康宮、壽安宮去。”

    啊……

    皇帝心中一動,看向婉妃是這麼回事兒嗎?

    婉妃眼中,波光閃動,“王爺識窮天下,洞悉人心。”

    說罷,又微微的垂下了眼簾。

    如此一來,等於承認,這個“燈謎”,關卓凡猜對了。

    婉妃乞的這個恩,不但是不折不扣的“不情之情”,也是不折不扣的“逾格之求”。

    壽康宮、壽安宮,是定規的前朝妃嬪的居所,和太后的慈寧宮一樣,都是紫禁城的“養老院”,新帝登了基,先帝的妃嬪,就應該自東、西六宮移居壽康宮、壽安宮。

    穆宗踐祚之後,文宗的妃嬪之所以一直沒挪窩兒,是因為兩宮皇太后自己還繼續住在東、西六宮,沒搬到慈寧宮去,既不大好意思、也不大忍心將老公的小老婆們趕到養老院去;另外,穆宗年紀尚幼,暫時還沒有什麼男女大防的問題,因此,就一直沒提“皇考妃嬪”移居壽康宮、壽安宮的事兒。

    然而,今上登基,兩宮皇太后將“撤簾歸政”,搬出紫禁城,移蹕頤和園,“皇考妃嬪”不再是“前朝妃嬪”、而是“前前朝妃嬪”了就再找不到理由賴在東、西六宮不挪窩了。

    可是,所謂“皇考妃嬪”,每一個都是紅閨春華的青年女子,譬如前文提到的“四春娘娘”,年紀都比關卓凡還要小,有哪個願意早早兒的就到壽康宮、壽安宮那種沒有一絲生氣的地方,去和道光爺的幾個老妃嬪作伴?從此以後,長夜漫漫,任自己的如花容顏,無聲無息的凋萎下去,直至人生的盡頭?

    這種日子,單單想一想,背上的寒意、心底的絕望,就一塊兒生出來了!

    因此,今上繼統承嗣的上諭明發之後,私下裡,“皇考妃嬪”們會偷偷兒的嘀咕,我們幾個,有沒有可能在東、西六宮再住上幾年呢?

    這個,咳咳,今上是女人,我們繼續住在東、西六宮,彼此也沒有什麼男女大防的問題啊。

    另外,論輩分,今上是穆宗皇帝的親姊姊,一個輩兒,穆宗皇帝的時候,我們可以住東、西六宮,今上即位,我們是不是還是可以……“仿前朝故事”?

    第一個理由也罷了,第二個理由,她們自己也曉得,牽強的很。

    還有,不管想出來什麼理由,關鍵是哪個來出面,去向皇上、皇太后“乞恩”呢?

    璷嬪、禧嬪、吉嬪、慶嬪、容嬪、璹嬪,這六位是不必說的了,文宗在的時候,她們六個,位份不過一個小小的貴人,是決計不敢出頭說這個話的就敢,也沒有用,人微言輕,不但不能得償所願,還會適得其反。

    這個話,只能由祺妃、玫妃、婉妃三個“妃位”去說。

    三人之中,數玫妃最為多事,可是,玫妃的多事,只在小事上頭,一遇到大事、大關節,立馬就慫了,任憑幾個嬪怎麼鼓動,她也不敢出頭說這個話。

    祺妃呢?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

    祺妃的出身高貴,猶在婉妃之上,看她的姓氏就曉得了佟佳氏;另外,她是八旗著名的美女,入宮之前,豔名已播於旗下,有了這兩條,就有了一條最特別的入宮的路徑未經選秀,直接由母家送進宮裡。

    開國制度粗疏不計,有清一代,這是唯一的特例。

    也正因如此,她入宮當年,未經貴人這一級,直接就封了嬪。

    可是,不曉得為什麼,祺妃自打入宮,便不苟言笑,第一次覲見文宗的時候,便是一張冷冰冰的面孔,真正叫“冰山美人”。

    這座美麗的冰山,由始至終,從未有任何暖化的跡象。

    可以想見,文宗很快便對她敬而遠之了。

    她的承乾宮,宮裡的人,暗地裡都叫做“冷宮”除開她剛入宮的那一小段日子外,文宗再也沒有臨幸過。

    這樣的一位主兒,怎麼能指望她去和“上頭”說我們要留居東、西六宮呢?

    事實上,祺妃也幾乎從未參與過妃嬪們關於今後的住所的討論。

    最後,婉妃慨然說道:這個話,我去說!

    現在,話已出口,“謎底”也已揭開了。

    “皇上,”關卓凡看著皇帝,微笑著說道,“看來,這口薑湯,咱們想喝到嘴裡,還不大容易呢。”

    皇帝略微尷尬的笑了一笑,沒有做聲。

    婉妃眼簾低垂,輕聲說道:“我曉得,這原是非分逾格之求”

    頓了一頓,“不過,皇上和王爺,千萬不要有什麼誤會,這兩件事兒慰勞軒軍、留居東西六宮沒有任何關係,不論今後住在哪兒,我們幾個姐妹感激皇上、王爺和軒軍弟兄們的心意,是一樣的。”

    “婉太妃一樣,我可不能一樣!”關卓凡含笑說道,“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吃了幾位太妃、太嬪的好處,卻不給太妃、太嬪們辦事兒,可不成!”

    婉妃心中,大大一跳。

    關卓凡轉向皇帝,“皇上以為呢?”

    皇帝已經明白了丈夫的意思,連忙說道:“這個是自然!我看,婉姨、玫姨她們,就不要搬來搬去的了!大夥兒都在東、西六宮住著,平日彼此往來,也方便些不是?到時候,兩位皇額娘是要移蹕頤和園的,如果你們也搬走了,我自己個兒一個人”

    說到這兒,想起不應是“一個人”,看著關卓凡,笑著說道“加上他,也才兩個多冷清啊!”

    “皇上說的極是,”關卓凡點頭說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皇帝的說法,雖然帶著玩笑的口吻,其實卻非常得體,婉妃心中怦怦直跳:這個看似不可能的任務,竟然這麼輕易的就完成了!

    心中感激,說道:“天恩浩蕩,我不敢給皇上行禮,請軒王爺替我們幾個姐妹,好好兒的謝一謝皇上!”

    說著,向關卓凡深深的福了下去,站起身來,又福一福。

    皇帝和前朝妃嬪之間,沒有禮儀可言,婉妃不能對皇帝行禮,也不能要求皇上還禮,此謂“我不敢給皇上行禮”。

    對關卓凡福了兩福,第一福較深,有一個請關卓凡代皇帝受禮的意思;第二福較淺,是給關卓凡本人的。

    嘿,這個花樣,有點兒意思。

    關卓凡先長揖還禮,然後轉過身來,對著皇帝,一揖到地,“皇上,有禮了!”

    皇帝一邊笑,一邊輕輕的打了他一下,“你這個人!”

    呃,光天化日之下,皇帝、皇夫打情罵俏,這個……

    關卓凡一笑,沉吟了一下,正容說道:“不過,這個事情,皇上不宜自專,得先向皇太后請示,才好正式定規。”

    “對,對!”皇帝點了點頭,對婉妃說道,“婉姨,過兩天,你聽我的好信兒。”

    “多謝皇上!”

    所謂“先向皇太后請示”,其實只是走一個過場,這種的“德政”,以慈安的脾性,是絕對不會不贊同的。

    “還有,”關卓凡說道,“‘勞軍’的事兒,婉太妃最好也事先跟母后皇太后說一聲兒。”

    “是,”婉妃說道,“後宮妃嬪一切進止,皆要秉承慈意而行,這個,我絕對不敢有什麼疏忽的。”

    “好了,”關卓凡微笑說道,“咱們在這兒站了這麼久,也該走動走動了……咦,天兒這麼冷,婉太妃的手,怎麼還放在外頭?”

    話音未落,捧著婉妃暖手筒的那個小宮女,蹭的一下,就竄了上來,將暖手筒遞給了婉妃。

    婉妃和皇帝,都嚇了一小跳,婉妃低聲斥道:“慌裡慌張,毛手毛腳,什麼規矩?”

    小宮女臉一紅,退了開去。

    皇帝笑道:“婉姨別罵她了,我倒覺得,挺伶俐的一個孩子呢!生的……嗯,也挺俊的!”

    轉向那個小宮女,“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宮女極利落的跪了下去,清清朗朗的說道,“回皇上的話,奴婢叫做銀鎖,過了年,就十六了!”

    “十六?喲,那跟我一樣大!”

    頓了頓,“起來吧!地上怪涼的!”

    “謝皇上!”

    婉妃本來還想數落銀鎖兩句,但皇帝這麼一打岔,尤其那句“那跟我一樣大”,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好了,婉姨,咱們一塊兒走走吧”

    皇帝看向關卓凡,含笑說道,“我可是答應了,替他做御花園的‘導遊’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15
第一四九章 千年不出的大英雄,俊極啦!
        
    回到景仁宮,一進寢殿,銀鎖就大驚小怪的叫嚷起來,“哎喲,今兒個晚上,我是一定睡不著覺的了!”

    婉妃斜了銀鎖一眼,卻沒說什麼,她曉得,不必自己接口,這個小丫頭自個兒就會繼續接著往下邊兒作的。

    果然,銀鎖一臉的花痴模樣,“唉!滿腦子都是軒王爺,怎麼睡的著?就算睡得著,也要做夢!一做夢,一定還是夢到軒王爺!”

    婉妃又好氣,又好笑,用手指點了點她,“這個話,如果叫外頭的人聽見,不定以為你個小蹄子動了多大的春心呢!還不都笑話你”

    說到這兒,一笑打住了。

    “笑話我做白日夢,”銀鎖笑嘻嘻的,“那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

    婉妃“哼”了一聲,“你自個兒曉得就好!”

    “那有怎麼樣啊?”銀鎖說道,“也沒有哪條大清律,不許人做白日夢,不許人想著做只癩蛤蟆、對著天鵝肉流哈喇子?”

    “老天!”婉妃皺著眉,“你到底是什麼托生的?女孩子家家的,小小的年紀,面皮就這麼厚了?這……可是在宮裡!”

    “這不是在主子跟前嗎?”銀鎖的語氣,一半撒賴、一半撒嬌,“再者說了,還不是主子脾氣好,慣的我?嘻嘻!”

    “你”

    婉妃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我怎麼攤上你這麼塊滾刀肉?”

    “主子放心,我曉得厲害分寸,出了景仁宮,我是一個字兒也不會亂說的!”

    婉妃又“哼”了一聲,“‘出了景仁宮,一個字兒也不會亂說’?我看不見得!瞧你今天那個張致的樣兒!屁股上好像綁了支竄天猴兒似的!誰曉得你一得意起來,會不會口沒遮攔、胡說八道?”

    “主子放一百二十個心!”銀鎖說道,“我是那麼沒有眼力見兒的人嗎?今兒個,我是瞅著軒王爺和皇上好脾氣,又和主子有特別、特別的投緣,才……嘻嘻!”

    微微一頓,“換個人,譬如‘西邊兒’,我大氣也不會出一聲的!我什麼時候給主子惹過麻煩?”

    “投緣”二字入耳,婉妃心中一跳。

    投緣,“他”和我,真的嗎?

    她定了定神,“什麼一百二十個心?對你,我半個心也放不下!”

    頓了頓,“脾氣再好,皇上也是皇上,不是公主!這一層,你可要記住了!至於軒王爺,你別以為他的脾氣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好!”

    銀鎖微微愕然,“怎麼會?之前,大夥兒都這麼說啊,今兒個見著了,只有比大夥兒說的更好些啊!”

    “脾氣好不好,”婉妃說道,“得看對什麼人?又對什麼事兒?”

    頓了頓,“算了,跟你也說不明白!不過”

    沉吟了一下,“你倒也沒都說錯,他就算有脾氣,也不會對你這種小丫頭片子發,可是,你可不能因為這個,在他面前,就沒個正形了!”

    “主子太操心了大規矩上頭,我什麼時候錯過呀?”

    “能不操心嗎?”婉妃說道,“你那張嘴,你那兩條腿也不曉得自己管不管得住?”

    銀鎖一副賭咒發誓的模樣,“管得住,管得住!”

    頓了頓,賊笑忒忒的,“就是眼睛管不住!”

    “你……唉!”

    “就算不小心說錯了句話,”銀鎖說道,“走錯了步路,就像主子您說的,軒親王那麼大的英雄,又怎麼會跟我這個小丫頭片子為難呢?”

    “唉,”婉妃皺著眉,“我後悔說了剛才那句話,應該狠狠嚇一嚇你才對!這不,狐狸尾巴又伸出來了?”

    銀鎖嘻嘻一笑,沒接婉妃的話頭,順著自己方才的話,說了下去:“主子,人家都說,軒親王是幾百年才出一個的大英雄,我看,‘幾百年’還不夠!軒親王就像,就像,嗯,趙子龍轉世!”

    “趙子龍轉世?”

    “是啊!”

    微微一頓,銀鎖試探著問道,“主子,趙子龍到今兒個……不止幾百年了?”

    婉妃笑了,“你這個譬喻,倒是有趣不止,一千好幾百年了。”

    銀鎖雙手一拍,“就是了!我的意思是……軒王爺是幾千年才能出一個的大英雄!”

    “好傢伙!”婉妃說道,“這個話,你真該當面對著他說這一定是他聽過的最大的一個馬屁了!”

    “千穿萬穿,”銀鎖得意洋洋的,“馬屁不穿!”

    “我怕你一巴掌拍到馬腳上!撩你一腳!”

    “嘻嘻,主子,您這可是罵軒王爺是馬了……”

    “騏驥盛壯,一日千里,”婉妃一哂,“怎麼是罵人的話呢?”

    “啊……騏驥?”

    “就是千里馬。”

    “啊,千里馬!”銀鎖喜道,“那還真是好話,我又學了個乖!”

    頓了一頓,“所以,這個馬屁,很拍得呀!哎,其實也不算是馬屁啦,主子,您難道不覺得,軒王爺就跟趙子龍轉世似的嗎?”

    “不覺得!”

    婉妃心裡想的是:趙子龍的本事、功績,又如何能夠和“他”相提並論?

    “怎麼會不像呢?”銀鎖一副痴痴的樣子,“軒王爺是那麼的,那麼的俊!

    猶豫了一下,“唉,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不過,也是那個意思軒王爺本來就生的很俊嘛!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小姑娘缺乏二十一世紀偶像崇拜的那些天花亂墜的形容詞,前言不搭後語,不過,她的“意思”,婉妃是聽懂了的,嘴上卻說:

    “你的意思是你發花痴了得,說了這麼多,想來您也該口渴了,要不要我替您斟杯茶呢?”

    銀鎖的小臉,難得的紅了一紅,趕緊說道:“是,是,奴婢這就去上茶!”

    剛轉過身去,又不甘心的轉過頭來。

    “主子,你看,你要做皇上的師傅了哎呦喂,女人做皇上的師傅哎!跟上書房、南書房的翰林們一個樣子了!哪朝、哪代有這樣子的事兒?還有,咱們也不用搬去‘老人宮’了謝天謝地!這些子原先想都不敢想的事兒,軒王爺說給辦就給辦了!你說,這……多俊啊!”

    婉妃嘆了口氣,“得,我不敢勞動你小姑***大駕了我腦仁兒疼!這口茶,我自個兒去‘上’。”

    “別,別,別!主子您坐好!”

    話音未落,小丫頭已一溜煙兒的去了。

    屋子裡安靜下來了,婉妃的心裡,卻是波潮起伏。

    今天御花園“偶遇”之前,她對關卓凡,有許多的想像,樣貌、聲音、談吐、舉止、甚至服飾……

    奇妙的是,今日一見,幾乎每一樣,都大致能夠對的上號,那種感覺,就是賈寶玉初見林黛玉時說的,“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面善,心裡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做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

    不曉得……“他”對自己,有沒有這種“神交已久”的感覺呢?

    至於“他”為銀鎖顛倒不已的辦事之“俊”,則超出了婉妃的最樂觀的預計。

    事實上,“勞軍”的計畫,完全是婉妃一個人的主意,其中根本沒有玫妃的事兒。

    婉妃確實是從玫妃的景陽宮過來御花園的,也確實跟玫妃提過“勞軍”的想法,不過,玫妃卻是一臉懵逼的樣子怎麼可能啊?

    後宮妃嬪出面“勞軍”還是“皇考妃嬪”呃,天底下有這個規矩?

    還有,幾桶熱薑湯就想能換來繼續留居東、西六宮的待遇,天底下又哪有這樣的便宜事兒?

    發白日夢?

    玫妃一副大驚小怪、不可思議的樣子,不過,婉妃其實也根本無意和她深入討論這兩個問題,她跟玫妃說“勞軍”的事兒,純粹是為了撂下一個話頭,到時候,提出“妃嬪勞軍”,就不是她一個人的事兒,而是“皇考妃嬪”共同的心意了。

    玫妃以為她異想天開,但這兩件事請,婉妃都是有把握的。

    後宮妃嬪“皇考妃嬪”不能“勞軍”?皇太后都能“勞軍”!之前,“西邊兒”去天津閱兵,其中就有“勞軍”的用意上諭中都說了!

    至於留居東、西六宮,她就更有把握了

    “他”可是答應了,要替自己辦“出宮別居”的!

    如果“出宮別居”都可以,留居東、西六宮,又算得了什麼?

    當然,“出宮別居”只是自己一個人,留居東、西六宮,卻是所有的“皇考妃嬪”。

    無論如何,婉妃有一個強烈的感覺:對於“皇考妃嬪”,“他”是同情的,樂於給予更好的待遇的。

    你看,軒軍入宮之後,“皇考妃嬪”的,就好了許多呀!

    婉妃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事兒,他如此痛快、如此乾脆的就答應了下來。

    這份魄力,真的就像銀鎖說的,“俊”極了!

    事實上,婉妃自告奮勇,攬下向“上頭”陳情的差使,還有一個自己個人的目的,就是要借此提醒關卓凡,他是答允過替自己辦理“出宮別居”的,可要說話算話啊!

    但在皇帝提議“一塊兒走走”之前,婉妃已經確定了:提醒的話,沒必要說了,“他”是一定不會食言的!

    現在要想的,倒是自己是不是一定要“出宮別居”?

    第一,他已經搬進宮裡來了……

    想到這兒,臉兒不由的熱了起來。

    第二,自己要做皇帝的老師了。

    這個,才是真正的出乎意料,之前,怎麼也沒有想到過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15
第一五零章 熱,熱,熱
        
    現人做帝師——

    “他”一句“女子可以出洋留學,回國之後,可以入政府做事,後宮的妃嬪,為什麼就不可以做皇帝的師傅?”輕輕鬆鬆,就帶了過去,可是,婉妃曉得,這其實是一件轟塌了天的事情,哪裡是“他”表面上說的那樣風輕雲淡?

    上書房、南書房的翰林,同“皇考妃嬪”,“同殿行走”,會是一副什麼樣的奇景?

    別的不說,禮儀上怎麼處?

    首先,是“男女大防”——不對,既“同殿行走”,就不顧什麼“男女大防”了,如果真還顧著這一層,又怎麼能弄出來個女人做帝師的西洋景兒?

    好,假裝沒有“男女大防”這回事兒——

    別的師傅,絕不能每一見面,就“臣給婉太妃請安”。

    弘德殿、上書房、南書房這種地方,師傅們彼此見禮的時候,從來不論官位高低,只講士林資格深淺。當年,醇王總領著稽查弘德殿的差使,關卓凡入弘德殿行走的時候,爵位是貝子,但是,他們兩個在弘德殿和其他師傅見禮之時,一律平禮。

    可是,說到“士林資格”,自己卻一定是最“淺”的那一個——別說進士及第了,自己連個秀才也不是啊。

    天底下,沒有女秀才、女進士這回事兒呀。

    如果自己是白芸、林蕊那樣的“女留學生”,還好說些——學成回國之後,就可以算是“洋翰林”了,可以拿洋人的什麼“學位”,來比附咱們中國的“士林資格”。

    可是,“出洋留學”的,不是自己呀!

    婉妃不由嘆了口氣。

    還有,婉妃曉得,莫說“女帝師”了,就是“女留學生”之成事,也是特別不容易的。

    人們私下底有這樣一種說法:當初,大江南北,肯送女兒出國做“留學生”的人家,一個都尋不著,正因如此,軒王爺才要“為天下垂型範”,把自己大嫂的親妹妹和乾妹妹兩位,送出國去。

    對於“女留學生”一事,婉妃是相當震動的,不僅僅因為女人“出國留學”,開天闢地未之有,也是因為“他”的那股做事情的勁頭——這件事,不論有多難,我都一定要做,且一定要做成!

    然後,就給“他”做成了。

    銀鎖那個瘋丫頭說的那個“俊”字,還真是異常的貼切——“他”做事情,真正是“俊”極了!

    想到這兒,婉妃的信心大增:什麼“轟塌了天”?有“他”在,這個天,轟不塌!

    你看,白芸、林蕊出洋之前,沒有一個人家肯叫自個兒的女兒去做“留學生”;白芸、林蕊出洋之後,多少人的心思多開始活泛了?

    女兒本來是賠錢貨,可是,做了“女留學生”,“學成歸國”,就是“女翰林”了,就能做女官兒了,不過三、五年下來,賠錢貨就變成了賺錢貨,真正是何樂而不為?

    女人做帝師,應該是一樣的!開頭的時候,朝野側目,“同殿行走”的,臉上陪笑,肚裡冷笑,可是,終有叫他們刮目相看的一日!

    婉妃的心,熱起來了!

    她曉得,天底下的讀書人,都視“帝師”為入閣拜相的終南捷徑——這一層,自己倒不去想它,可是,也未必就不能藉著“帝師”這個身份,做一番事業!

    也不枉了自己一身所學!

    如是,自己今後的人生,未必就僅僅止於“出宮別居”!

    想到這兒,心跳加速,大冬天的,屋外頭一片琉璃世界,手心兒卻已微微的發熱、發潮了!

    再想到這一切,皆是自“他”而來,婉妃的心思,愈加火辣辣了:怪不得,有那些“他”和“西邊兒”的風言風語傳了出來!

    這個男人,真正是——嗯,“俊”極了!

    對著他,愈是出挑的女人,愈是——

    心熱了,臉也熱了!

    就在這時,銀鎖回來了。

    小妮子的眼睛極賊:主子的形容有異啊!

    “請主子的示,屋子裡頭,是不是太熱了?要不要減幾塊炭?”

    “太熱了?還好吧。”

    “如果不是太熱了,”銀鎖狡黠的說道,“主子的臉,怎麼紅了?”

    婉妃一怔,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然……燙手。

    不小心被銀鎖繞了進去,婉妃的臉不由更紅了,罵道:“誰的臉紅了?你的臉才紅呢!剛剛說過,你屁股上綁了支竄天猴——我看,你那張臉,就跟猴屁股似的!”

    銀鎖微微歪著腦袋,斜睨著婉妃,婉妃愈發不自在,正要發狠,銀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主子這是……嘻嘻,有些惱羞成怒嘍!照我說,別看大冬天的,主子跟我一樣,動了那個……春心了……”

    “你要死!”

    婉妃的臉,倏地沉了下來,“我撕了你那張嘴!”

    銀鎖見婉妃真的生氣了,連忙收篷,“我什麼都沒有說啊!我說的……我自個兒全都吃下去!全都吃下去!”

    說著,趕緊上來替婉妃斟茶。

    婉妃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端起茶,喝了一口。

    神思不屬,茶水入口,才發覺燙得很,差一點就吐了出來。

    “主子仔細著!”銀鎖趕忙說道,“水還燙著呢!”

    一小口茶水,在口腔裡打了幾個轉兒,才勉強嚥了下去。

    婉妃暗暗的透了口氣,不再搭理銀鎖,慢慢兒的抿著茶,藉以平靜自己起伏的心情。

    不過,她不搭理銀鎖,銀鎖卻要搭理她的。

    “主子,”銀鎖覷著婉妃的顏色,“您說,‘勞軍’那個事兒,到時候,那個薑湯,怎麼個……呃,怎麼個送到軒軍的手裡法兒呢?”

    什麼意思?

    婉妃白了銀鎖一眼,“怎麼個送法兒?派你送啊!你這麼能幹,左肩挑一擔,右肩挑一擔,跑多幾個來回,不就都送過去了?”

    “主子拿我取笑呢!”銀鎖嘀咕著說道,“我可挑不動……再者說了,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頓了頓,“我的意思是,這個事兒,到時候,咱們自個兒要不要出面呢?還是……只出銀子,不出面?”

    婉妃心中一動。

    “勞軍”的具體細節,她其實還沒有仔細想清楚,銀鎖的“意思”……嗯,還真是個“意思”!

    對啊,到時候,“皇考妃嬪”們要不要出面呢?

    皇太后“勞軍”,可是去到了軍營裡,和軒軍官兵當面鑼、對面鼓的呀。

    婉妃沉吟了一下,“咱們南不能出乾清門,北不能出順貞門,這個……”

    這個就是不能出內廷。

    “內廷裡頭,”銀鎖馬上接口說道,“也有軒軍的兵呀!”

    這……倒也是。

    東一長街、西一長街上,都有軒軍的衛兵,景仁宮出東一長街的咸和左門,就有兩個軒軍衛兵常川站崗,婉妃每次出東一長街,他們都會對婉妃立正敬禮,婉妃也都會微笑著點頭致意,彼此其實都是認識的了。

    “我想,”銀鎖說道,“這個薑湯,在內廷當值的兵,也該有一份兒的吧!沒有理由,只給屋子裡頭的,倒不給屋子外頭的?大雪的天兒,他們像根木樁子似的在外頭杵著,才辛苦呢!”

    “你操這個心幹嗎?下了值,他們也是要回到營房裡頭去的啊……”

    咦,什麼地方有些不對頭……

    婉妃不動聲色,“你是說,他們當值的時候,替他們送薑湯?”

    “是啊,是啊!”銀鎖說道,“這麼著,多暖……和啊!”

    她本來想說“暖心”,及時改口“暖和”。

    “倒也是。”婉妃點了點頭,“就是不曉得當值的時候,他們的規矩,許不許喝東西?”

    “哎呀,這個容易——主子您跟軒王爺說一聲,不就成了?”

    “嗯,如果成了,你的意思,這個薑湯,咱們自個兒來送?”

    “對呀!”銀鎖說道,“各家自掃門前雪,咸和左門的兵,就歸咱景仁宮了!”

    歸咱景仁宮?

    婉妃差點兒笑出聲來。

    好不容易憋住了,“也是——”

    說到這兒,招了招手,“哎,你過來——附耳過來,我跟你說句要緊話。”

    “啊?哦!好!”

    銀鎖趕緊湊了過來。

    婉妃一下子捏住了她的耳朵,叱道:“還什麼‘歸咱景仁宮’?怕是——歸你銀鎖姑娘吧!”

    “哎喲!”銀鎖小聲的叫了起來,“主子……您這是干什麼?疼!”

    婉妃輕聲笑道:“你這個小厚臉皮,一錐子都扎不出血來的,原來還曉得疼?趕快招供,到底看上哪個啦?”

    “看上……沒有啊!”

    “我還不曉得你?”婉妃說道,“屁股一撅,我就曉得——”

    下邊兒的話不雅,一笑打住,口氣卻是威脅的:“再不老實招供,我可真就要用力擰了!”

    “好,好!”銀鎖齜牙咧嘴的,“我說,我說!”

    婉妃放開了手,銀鎖蹭的一下,跳開一步,一邊兒揉著耳朵,一邊兒輕輕的倒吸著冷氣。

    “主子,您還真下得去手啊!”

    “該!哪個叫你口沒遮攔的?”

    說了這句話,婉妃端起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慢條斯理的說道:“現在是三堂會審了——你給我從實招來!”

    銀鎖放下了手,捏著自己的衣角,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頭慢慢的低了下去,臉兒也慢慢兒的紅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16
第一五一章 妾已有意,郎豈無情?
        
    “讓我來猜一猜,”婉妃平靜的說道,“咸和左門那幾個兵……嗯,大約是個子稍矮些的、嘴角有顆痣的、生的挺秀氣的那個?”

    銀鎖的身子,微微的一顫。天籟小說.|2

    過了一會兒,低聲說道:“主子……怎麼曉得?”

    婉妃輕輕的嘆了口氣,說道:“我又不近視,你個小蹄子眉來眼去……嗯,眉飛色舞的,我難道看不見麼?實話實說,原先只是覺得有點兒奇怪,倒也沒有想到這一層來,現在一回想,自然也就全明白了。”

    頓了頓,“他叫什麼名字啊?”

    銀鎖忸怩了一小會兒,低聲說道:“他姓孟,叫孟學好,我叫他……孟大哥。”

    “學好?學問之學,好壞之好?”

    “是。”

    “他多大了?”

    “好像……剛滿十九。”

    “嗯,連年紀都曉得了……他曉得你叫什麼嗎?”

    “曉得……”

    “他問的,還是你說的?”

    “我……說給他聽的。”

    “嗯,”婉妃點了點頭,“看來,真正是妾有意了!”

    頓了頓,“那麼,郎有情麼?”

    “啊?”

    “我是說,他對你,是個什麼意思啊?”

    銀鎖猶豫了片刻,“我……不曉得啊。”

    “不曉得?”

    “也就是進出咸和左門的時候,”銀鎖說道,“說幾句話,他們當值的時候,也不許隨便和人聊閒白兒,一下值……他們叫‘換崗’,立馬就得回營房,前前後後,加在一起,攏共也沒有幾句……”

    聲音愈來愈低,“所以……我不曉得。”

    “那,他曉得你……中意他麼?”

    銀鎖低著頭,跐著腳尖兒,扭著自己的衣角,過了好一會兒,輕聲說道:“我不曉得……他曉不曉得?”

    一霎間,婉妃好像看到了十幾歲時候的自己,她在心底幽幽的、長長的嘆了口氣。

    “其實,”銀鎖的頭,依舊垂著,聲音低的有些聽不大清,“也不算是什麼……中意啦,就是看他挺可憐的……”

    婉妃心中暗笑:都“畫公仔畫出腸”了,方才也已經承認了,還說什麼“也不算是什麼中意”?

    你的小臉皮,也沒有看上去那麼厚嘛!

    “可憐?”

    “北京的冬天兒多冷啊,他們在外頭,一站就是兩個時辰,可遭罪了……”

    婉妃笑了,“當兵就是這個樣子啊,有什麼遭不遭罪的……侍衛不也差不多?大冬天兒的,也得在外頭杵著啊,也沒見你去可伶哪個侍衛?”

    “侍衛都是咱們北京本地人嘛,他是南邊兒的人……江蘇的……”

    “喲,連籍貫都曉得了!”

    微微一頓,“那也沒啥可憐的!這個苦都受不了,還當什麼兵?尤其是當軒軍的兵!你覺得可憐,人家自個兒,可是精神奕奕的!還有,你以為是個人就能夠杵在那兒?多少人想進軒軍,擠破了腦袋,還進不去呢!”

    “他家裡的人,鬧長毛的時候,都死光了,就剩他一個人了……”

    啊……

    婉妃斂了笑容。

    這……確實是挺可憐的。

    想了一想,說道:“他剛滿十九歲,鬧長毛可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他什麼時候進的軒軍?”

    “就是今年年頭的事兒。”

    婉妃有些奇怪了,“他是江蘇人——怎麼,是從江蘇調過來的麼?”

    “不是,”銀鎖抬起頭來,臉上有了笑意,“他就是在北京當的兵。”

    “哦?”

    “說起來挺有意思的,”銀鎖說道,“當年,軒王爺到上海打長毛,招兵買馬,他是第一批報名的,可是,年紀太小,給刷了下來,不論怎麼撒潑打滾兒,人家也不收他,不過,倒是因此認識了好幾個軒軍‘招兵辦’的人。”

    頓了一頓,“一年滿十八歲,他就跑到北京來,找到了當年的舊相識,要求加入軒軍,雖然已經過去了好幾年,可是,他當初那副死纏爛打的勁頭,給人留了很深的印象,人家都還記得他,就給他補了一個名額。”

    婉妃心中一動:這個孟學好,像是個有前途的樣子啊!

    “江蘇也有軒軍啊,”婉妃說道,“他在江蘇入伍,也是可以的啊!”

    “第一,”銀鎖說道,“他認識的人,都不在江蘇了;第二,他說,軒王爺是他的神,他一定要在軒王爺身邊兒當兵,替軒王爺拚命,替軒王爺擋槍子兒!”

    婉妃心中,突的一跳。

    腦海中隨即跳出一個念頭:這樁親事,如果能夠“拴”成了,倒是一件好事兒呢!

    當下笑吟吟的,“人家的來龍去脈,打聽的這麼清清楚楚,什麼‘前前後後,加在一起,攏共也沒有幾句’——根本不盡不實嘛!”

    “主子……”

    “嗯,他倒是也肯跟你說,”婉妃微微點頭,“好,我心裡有點兒數了。”

    什麼意思?

    銀鎖心中,大大一跳。

    “軒軍的規矩,”婉妃說道,“我不是太清楚,不過,聽人說,他們當兵頭三年,是不能夠談婚論嫁的——他們自個兒叫什麼‘談戀愛’。”

    微微一頓,“這些個,你曉得麼?”

    “……曉得。”

    “這個孟學好,”婉妃說道,“當了差不多一年的兵……嗯,還有兩年。”

    銀鎖心中,又是一跳。

    “你呢,”婉妃微笑說道,“今年十六,也還有兩年,才到出宮的年齡——剛剛好。”

    銀鎖猛地抬起頭來,眼睛中閃爍著驚喜不置的光芒。

    “主子……”

    她的聲音,微微的有點兒打顫了。

    “今後呢,”婉妃慢條斯理的說道,“你如果收斂些,別動不動的就惹我生氣,說不定,我會找個空兒,跟皇上和軒王爺……說一聲兒這個事兒。”

    “噗通”一聲,銀鎖跪了下來。

    婉妃“哼”了一聲,“還說什麼‘也不算是什麼中意啦,就是看他挺可憐的’——”

    銀鎖漲紅了臉,囁嚅了一下,沒說出什麼來。

    “我可警告你,”婉妃用鄭重的口氣說道,“軒軍軍法森嚴,這兩年,你和他兩個,可千萬別搞出什麼事情來!不然,害了自己,也害了他!”

    “是,是!”

    “可別當我的話是耳旁風!”

    “是,是!奴婢把主子的話……刻在心裡頭!”

    婉妃又“哼”了一聲,“還是挺會說話的嘛。”

    頓了頓,“好啦,起來吧。”

    銀鎖重重的磕了個頭,才站起身來。

    過了一會兒,她小心翼翼的問道,“主子,‘勞軍’的事兒……什麼時候辦呢?”

    “哦,這就忍不住了?”婉妃白了她一眼,“方才是哪個說,把我的話‘刻在心裡頭’呀?”

    “不是,不是!”銀鎖連忙擺手,“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

    呃,我是啥意思呢?

    婉妃抿了口茶,說道:“‘勞軍’的事兒,肯定得放在登基大典之後,現在的第一件大事——朝野內外、舉國上下都算上——是皇上的登基大典!別的事兒,都要往後靠,不能搶了登基大典的風頭,明白麼?”

    “是,是,奴婢明白!”

    “後宮妃嬪‘勞軍’,”婉妃說道,“必定是很轟動的一個事兒,除了朝野上下會議論,市井阛阓——我是說,民間,老百姓那兒,也會口沫橫飛的,如此一來,就搶了登基大典的風頭了,明白麼?”

    “是,是,”銀鎖的頭,點的小雞啄米似的,“奴婢明白!奴婢明白!……登基大典!登基大典!”

    頓了一頓,“主子,您說,這個登基大典,到底什麼時候舉行呢?”

    “我也不曉得,”婉妃皺了皺眉,“按理,皇上已經移蹕入宮了,應該沒有幾天了,可是,登基大典的日期,還沒有正式公佈——”

    頓了頓,“也許,‘上頭’想拖到‘國喪’之後?那樣,百官不必服孝,看上去,整個登基大典的精氣神兒,就很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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