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37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0
第一一二章 雄圖王化,端賴柱石
        
    “是,”曹毓瑛微笑說道,“如果再扯到李少荃,那就是更加、更加的不得了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在人前批評李鴻章和淮軍,確實是左宗棠的一大愛好,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是見識過的。??

    “左季高的這件‘雅好’,”文祥微微搖頭,“真不曉得叫人該如何置評?左季高如果進了軍機,‘燮理陰陽’、‘調和將帥’,第一個‘燮理’不來、‘調和’不來的,大約就是李少荃了。”

    “何止‘燮理’不來、‘調和’不來?”許庚身說道,“我看,李少荃上摺告病致仕,都是有可能的!”

    “唉,”關卓凡無可奈何的笑了笑,“左季高什麼都好,就是這個愛出風頭、言大而誇,叫人頭疼。”

    “愛出風頭”、“言大而誇”,既是的評,也是定評,此評既出於軒親王之口,則左宗棠的不宜進軍機,就是確定了的。

    左宗棠內調,地方上既沒有合適的位子,又不宜進軍機,那麼,就是說,左宗棠不能內調。

    “我曾經給左季高寫信,”關卓凡緩緩說道,“說,仗打完了,人心的效順,卻不過剛剛開始,西北的王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非二、三十年不能見功,這是華夏的千秋大業,遍顧天下,除了季翁,我還能託付給誰呢?”

    幾個大軍機相互以目,微微頷,彼此默喻。

    “左季高的回信,”曹毓瑛說道,“嘉言儻論甚多,王爺不忍掩其美,流佈於外,其中一句,可謂黃鐘大呂”

    頓了一頓,微微提高了聲調,“‘何須東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門關!’”

    “好個‘何須東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門關’!”文祥讚道,“聞之有金石之音!”

    “季高大才斑斑,又素以經營西北為平生志願,”郭嵩燾說道,“王爺以此相托,可謂得人!”

    “筠仙說的好!”關卓凡說道,“‘大才斑斑’者不乏其人,‘素以經營西北為平生志願’者,也未必就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但是,二者兼於一身,遍顧滿朝朱紫,實話說說,卻只有左季高一人了!”

    方才,為了把左宗棠擋在中樞之外,不能不拿他的“愛出風頭”、“言大而誇”,踩他一踩;現在,為了把左宗棠留在西北,一轉頭,又對左宗棠大肆吹捧,這個,嘿嘿。

    不過,雖然是吹捧,卻也是實情。

    “大才斑斑”、“素以經營西北為平生志願”二者兼於一身的,中國之大,未必僅左宗棠一人,可是,再加上一個“朱紫”即有足夠的威望和資歷的大員,三者並兼,除左宗棠外,就真的不做第二人想了。

    因此,吹捧歸吹捧,並沒有人聽著不服氣。

    軒親王的言下之意,清清楚楚:左季高既然“大才斑斑”,“素以經營西北為平生志願”,同時,本人也有“何須東望酒泉郡,此生不入玉門關”的表示,那便沒什麼可說的,這個,就請他留在西北吧!

    “最緊要的是,”關卓凡說道,“咱們經營西北,這個‘經營’”

    說到這兒,虛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要徹徹底底的換個思路了!之前歷朝歷代也包括本朝,經營西北,說一千,道一萬,都還存著一個‘西北為化外之地’的意思,用的還是‘羈縻州’的辦法,時至今日”

    微微一頓,“這個‘意思’,這個‘辦法’,要徹徹底底的改過來了!”

    幾位大軍機,凝視著關卓凡,等待下文。

    “當然,”關卓凡說道,“以前沒有電報、沒有鐵路,也沒有連珠槍、後膛炮,西北遙遠遼闊,不‘羈縻’,亦不可得。現在不同了!電報、鐵路、汽……呃,汽船,還有,連珠槍、後膛炮,都有了!所以,經營西北,再不能以‘羈縻’為滿足,要視西北、內地一例,要叫西北,不但歸於版圖,還要真真正正,歸於王化!”

    真真正正,歸於王化。

    幾位大軍機,皆怦然心動!

    “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關卓凡說道,“要達到這個目的,就得有深孚眾望、文武兼修、德才兼備的柱石之臣,長期坐鎮西北,統籌安排,指揮督辦拿句《西遊記》裡的話來說,就是要有個人,做西北的定海神針!”

    頓一頓,“還有,西北貧瘠,所謂‘經營’,所謂‘王化’,其實是篳路藍縷,胼手砥足,開創局面實話實說,這是一件苦差事!這位‘柱石之臣’,得願意吃苦、能夠吃苦!而且,不是吃一、兩年的苦,而是吃至少一、二十年的苦!”

    這段話,既十分實在,也十分深刻,尤其是“願意吃苦、能夠吃苦”八字

    譬如,拿曾國藩、李鴻章師弟來說,同為“深孚眾望、文武兼修、德才兼備”,曾國藩就做不來這個“坐鎮西北”的“柱石之臣”,除了對西北的軍事、政治、地理的研究、認識,比不上左宗棠之外,曾國藩就算“願意吃苦”,也做不到“能夠吃苦”他此時的身體狀況,已吃不住西北的風沙了。

    另外,曾國藩心氣已衰,沒有“再立新功”的**了。

    至於李鴻章,正值壯年,身體狀況是“能夠吃苦”的,可是,他自認軍功已足,已根本不再“願意吃苦”了。

    另外,“德才兼備”四字,能不能放在他身上,也很可疑。

    只有左宗棠,既“願意吃苦”,也“能夠吃苦”。

    “所以,”關卓凡輕輕嘆了口氣,“就算左季高沒有什麼‘愛出風頭’、‘言大而誇’的毛病,我也得請他留在西北西北今後一、二十年,實在少不得此人!”

    這是更加公允的說法,幾位大軍機,一齊點頭。

    不過,想叫人家留在西北吃苦,就得給人家合適的名義左宗棠不在乎服御飲饌享用,但是,功勛名銜地位,他可是十分在乎的。

    “我想,”關卓凡說道,“第一,掛了起來的那個‘協辦’,該給左季高了。”

    兩個協辦大學士,一個是文祥,另一個,一直空著所謂“掛了起來”。朝野上下,都有默喻,這其實是一個“留待勳臣”的“賞格”,而這位“勳臣”,除了正在西北用兵的左季高,不做第二人想了。

    因此,軒親王此說,自然無人異議。

    “第二,”關卓凡說道,“左季高的伯爵,該晉侯爵了。”

    “好!”

    郭嵩燾第一個贊成,他拈鬚笑道:“不但拜相,而且封侯!人臣的極峰功名,左季高都有了!”

    郭、左恩怨糾葛數十年,但是,在拜相封侯一事上,郭嵩燾卻是真心為老友高興的。

    “左季高對曾滌生、李少荃師弟,”曹毓瑛微笑說道,“一直心結難解,現在,既拜相,又封侯,勳業地位,壓過李少荃,直追曾滌生!我想,這一回,左季高心裡頭的這個疙瘩,終究該消解掉了吧?”

    郭嵩燾呵呵一笑,“琢如如是說,我亦以為然!”

    關卓凡笑了一笑,說道:“第三,陝甘總督一職,不足盡狀左季高職責之重,嗯,要替他換一個名目了。”

    除了“不足盡狀左季高職責之重”之外,陝甘總督,名義上算是“二等總督”遜直隸、兩江一等,和兩廣、湖廣相等,可是,陝甘的出息,比兩廣、湖廣差的太遠了,陝甘總督一職,責任雖重,地方卻苦,在官場中的份量,其實比不上兩廣、湖廣,左宗棠以“爵相”的身份,出任陝甘總督,頗有頭重腳輕之嫌。

    “王爺託付西北於左季高,”文祥說道,“這個‘西北’,自然是包括新疆的。新疆設省,左季高的‘陝甘總督’,是不是可以加一個‘新’字,改為‘陝甘新總督’?”

    “‘陝甘新總督’?”關卓凡一笑,“十大總督之中,這可是唯一的‘三字總督’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0
第一一三章 英雄所見,天遼地闊
        
    十大總督,直隸、兩江、湖廣、兩廣、閩浙、雲貴、四川、河運、漕運,再加上陝甘。如果陝甘改為“陝甘新”,那麼,“陝甘新”確實就是唯一的“三字”總督了。

    文祥也是一笑,說道:“兩個字還是三個字,可以再斟酌,譬如,叫‘西北總督’?定規下轄陝西、甘肅、新疆三省,就是了。”

    西北總督?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說道:“照我原本的想法,行政區劃上頭,新疆並不必定歸陝甘總督管理的最好能夠自立,新疆自設一個總督,也不是不可以的。”

    啊?幾個軍機大臣都微微愕然。

    “不過,”關卓凡說道,“我這個‘原本的想法’,算是個……嗯,‘長遠的想法’。新疆的‘自立’,至少是一、二十年之後的事情,建省之初,猶如嬰兒呱呱落地,爬還不會爬呢,自然無以自立!”

    頓了一頓,“再者說了,‘西北一盤棋’,這一盤棋,執子主弈的那一位,又是左季高,所以,將新疆劃歸陝甘總督管理,是必須的,也是……合適的。”

    軒親王“嬰兒呱呱落地”、“西北一盤棋”、“執子主弈”的說法,給幾位大軍機以很深的印象,同時,大夥兒也聽出來了:軒親王的規劃中,“陝甘新”合在一起,不論時間長短,總還是一個權宜之計,今後,新疆總是要和陝甘分開來的。

    什麼時候“分家”?大致也猜的出來:如果一切正常,應該就是左季高離任的時候了。

    “至於陝甘總督的‘陝甘’,該改作什麼……”

    關卓凡略作沉吟,“嗯,博川方才說的‘西北總督’,我覺得挺好的,名實相副,就叫‘西北總督’吧!”

    “‘西北總督’,好!”曹毓瑛含笑說道,“合陝、甘、新三省於麾下,比肩直隸、兩江,左季高可以意氣風發了!”

    關卓凡一笑,說道:“合在一起有合在一起的好處,可是,合在一起也有合在一起的麻煩!最大的麻煩就是新疆太大、太遠了!”

    說罷,站起身來,走到角落裡的一個大立櫃前,拉開櫃門,取出一卷地圖,走回來在桌子上攤開了,文祥、許庚身兩個,幫著用鎮紙壓實四角。

    “各位請看”

    關卓凡的手指,虛虛的點在陝西的西安府,然後左移,斜斜的劃了上去,一直到烏魯木齊的迪化,停了下來。

    “‘西北總督’的治所,”關卓凡說道,“不論設在陝西的西安,還是設在甘肅的蘭州,距離迪化,都是天長地遠”

    微微一頓,“西安不說了,如果‘西北總督’以蘭州為治所,各位請看,蘭州距離迪化,比距離京師,還要遠!”

    新疆的大,新疆的遠,大軍機們沒有不曉得的,可是,地圖擺在眼前,細細比較軒親王說的兩段距離,還是不由的輕輕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還只是到烏魯木齊,”文祥沉吟說道,“烏魯木齊在北疆,如果繼續往西、往南走”

    說到這兒,打住了,微微搖了搖頭。

    “是啊,”曹毓瑛接口說道,“譬如烏魯木齊到和田,如果不是極特別的情形,還不能直接南下,那樣就得穿過大沙漠還得繞著大沙漠走,兜個大圈兒!”

    仔細的看了看地圖,再默默的計算了一番,“我看,單是這段路烏魯木齊到和田,就不比蘭州到京師更近了!”

    “‘合在一起也有合在一起的麻煩’”許庚身說道,“我明白王爺的意思了,‘西北總督’駐節西安或蘭州,距離新疆太遠了,三、五年之內,‘西北總督’未必去得了新疆一次,這個……頗有鞭長莫及之憾啊。”

    眾人都是微微點頭:鞭長莫及確實如此。

    “既如此,”郭嵩燾說道,“新疆的主官,巡撫、藩司兩位,必須尤其得力。”

    “不錯!不過,單靠兩位主官單打獨鬥是不夠的,”文祥神情鄭重,“下頭的官員,道、廳、州、縣,也皆須得力。”

    就是說,在“物力”方面,新疆自然無法自立,可是,在“人力”方面,還是必須有自立的能力才行。

    新疆設省,第一任巡撫,應該就是展東祿;第一任布政使,應該就是劉錦棠這一層,幾位大軍機,心裡頭都是有數的。

    展克庵、劉毅齋兩位,都屬“尤其得力”,不必擔心;可是,“下頭的官員,道、廳、州、縣,也皆須得力”,就難了!

    原因很簡單:新疆遙遠苦寒,內地人到新疆去做官,感覺上跟“充軍”、“發配”也差不了多少,能豎著進去,未必能豎著出來,沒有幾個人是心甘情願的。

    可是,新疆建省之初,除了極個別的情形,重要的位子,必定不能用本地人,不然,豈非又整出一堆“伯克”來了?

    所以,新疆的道、廳、州、縣,必須用內地人,且必須“心甘情願”不然,來了就想走,怎麼可能辦得好差使?

    曹、許、郭沉吟不語,都有棘手之感。

    文祥嘆了口氣,說道:“我曉得,這不容易未必有多少人心甘情願的到新疆去啃沙子,就算是‘心甘情願’的,也不一定就是合適的”

    頓了一頓,面色變的凝重起來,“實話實說,回亂暴起,致成席捲陝、甘、新之局面,當地官吏的無行,不為無因!有那麼一班蠹吏,以天高皇帝遠,朝廷鞭長莫及,到任之後,巧取豪奪,漁獵回女,胡作非為,無所忌憚!這個情形,愈往西北走,愈是嚴重!”

    說到這兒,微微咬著牙,“我以為,這個回亂,倒有一半兒,是這幫混蛋給逼出來的!”

    哎呀,關卓凡心想,文博川,咱們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正要說話,郭嵩燾已一拍大腿,說道:“博川之語,可謂中的!”

    關卓凡只好把自己的話嚥了回去。

    “有一種人,”郭嵩燾說道,“朝廷凡有新政,必藉機生事,變換花樣,巧取毫奪,朝廷一番心意,一經他們的手,面目全非,有的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暴政’!博川‘混蛋’之謂,說的就是這種人了!”

    轉向關卓凡,“王爺,我記得,左季高入甘克復董志原之後,上摺請求,‘破除文法,遴訪甘肅人員,署理慶陽府州縣各篆’”

    頓了頓,“本來,本地人不做本地官,這是朝廷的規矩,可是,季高以為,西北貧瘠,若從內地選人、調人,許多人未必肯過來,肯過來的,大多是無賴無行之人這種人,肯冒險,能吃苦,但做官的唯一目的,就是刮地皮,把他們放到大亂剛過的甘肅,過不多久,大約就要重新激起民變了!”

    關卓凡點了點頭:“是,這種人信奉的,不過七個字‘千里做官只為財’!不為發財,他們怎麼肯到西北啃沙子?而且,這種人颳起地皮來,心狠手辣,無所顧忌,非普通貪官可比!”

    頓了頓,“西北大亂之後,休養生息、恢復生產為第一要務,斷不能叫這種人鑽了進去,替地方雪上加霜!因此,左季高的請求,朝廷照準了。”

    “左季高以‘破除文法’、本地人做本地官,”曹毓瑛說道,“來規避不肖之徒署篆,禍害百姓,用心雖然良苦,可是,畢竟只是非常之時的權宜之計。慶陽一府,可以這麼做,甘肅一省,可不能都這麼做,不然,朝廷‘本地人不做本地官’的規矩,就蕩然無存了。”

    說到這兒,加重了語氣,“這條‘權宜之計’,新疆尤其學不了。”

    新疆“尤其學不了”的原因,前邊兒已經提過了“署理慶陽府州縣各篆”的,雖然是甘肅本地人,可是,到底都是漢人;新疆本地,可沒有多少漢人,如果“本地人做本地官”,先不說朝廷的規矩神馬的,一班維人,署道、廳、府、縣,豈非又回到了“伯克制”的老路上去了?

    兜了一圈兒,還是回到了原點:怎樣才能夠從內地找到足夠多的“得力”人員,以充新疆建省之需?

    好難啊。

    眾人一時沉默下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1
第一一四章 我的地盤我做主!我的地盤……還給我!
        
    過了一小會兒,關卓凡打破了沉默,說道:“各位說的都對,新疆道、廳、府、縣的堂官,確實大都得求之於內地,也確實得一個個精挑細選肯吃苦,能幹活,對於治下的百姓,不苛不虐。”

    頓了一頓,“聽起來,這個事兒,確實不大容易辦”

    說到這兒,轉向郭嵩燾,微笑說道:“不過,路子還是有一條的只是要從筠仙這兒走起來。”

    連郭嵩燾在內,眾人都是微愕:什麼意思?總不成……叫郭大軍機去新疆做個“道、廳、府、縣的堂官”,這個,“以資表率”吧!

    當然不是。

    “我想,”關卓凡慢吞吞的說道,“新疆建省,道、廳、府、縣的堂官,儘量從‘顧委會’的‘調置司’走吧。”

    啊……

    眾人恍然,怪不得說“要從筠仙這兒走起來”呢郭筠仙是“顧委會主委”嘛!

    只是,雖然名義上掛在“顧委會”下面,但誰都曉得,“調置司”這個“小吏部”,實在是直屬於軒親王,郭筠仙這個“主任委員”,其實是管不著的,因此,關卓凡說什麼“要從筠仙這兒走起來”,連郭嵩燾自己,也沒有想到“調置司”上頭。

    不過,仔細想一想……還真是一條好路子!

    “好!”曹毓瑛第一個贊成,“‘調置司’出來的,大多是軒軍退役有功人員,苦是一定能吃的!還有,這班人追隨王爺多年,有王爺的訓導、調教,操守也必定是好的!”

    雖然不無吹捧之嫌,但軒軍的“能吃苦”、“操守好”,確實是公認的。

    “能吃苦”是沒有任何異議的軒軍的訓練,以嚴酷著稱,而且,除了每七天一休之外,日日操練,一日也不會落空,從軒軍出來的,就算沒打過仗,拿軒軍自己的話來說,也叫作“死去活來”。

    這方面,中國別的軍隊,統統難以望其項背。因此,從軒軍出來的,沒有一個是不能吃苦的。

    至於操守,雖然不見得個個一清如水,但就整體而言,軒軍肯定是彼時中國最廉潔的一個群體。

    “王爺的訓導、調教”,是重要原因之一;全中國、乃至全世界最嚴格的軍紀,是重要原因之二;除此之外,還有重要原因之三軒軍是彼時中國最高薪的一個群體,所謂“高薪養廉”,貪污的概率,比起其他的群體,要少許多。

    當然,退役了,通過“調置司”,“調置”到地方上做官了,拿的就不是軒軍的薪水,而是泯然於眾人的“養廉銀”了。

    不過,大夥兒都曉得,軒軍有一個掛羊頭賣狗肉的“軒軍傷殘基金”,除了照應真正傷殘的同袍外,還專門替這班“退役有功人員”解決“後顧之憂”,因此,從“調置司”出來的,養家餬口的壓力,比起別的官員,要小很多;進而言之,其貪污的“需求”,也就沒有別的官員那麼大。

    “‘調置司’之設,”關卓凡說道,“初衷是為了矯書吏之弊,分胥吏之權;另外,毋庸諱言,裡頭也多少夾了些向地方督撫收權的用意。”

    幾位大軍機,心頭都是微微一震。

    “矯書吏之弊,分胥吏之權”,是早就過了明路了;可是,“向地方督撫收權”,只是君上和樞臣的心照不宣,在會議之上雖然這只是軍機處的“內部會議”公然“毋庸諱言”,卻還是第一次。

    “既如此,”關卓凡繼續說道,“自然就有人看‘調置司’不順眼,沒過多久,什麼‘關選’或是‘軒選’的怪話,就出來了。唉,嘴長在人家頭上,我也堵不住,只好兩個字‘隨便’!”

    軒親王的話,冠冕堂皇,雖然大夥兒都曉得,軒親王在“調置司”裡頭,大大的塞了許多自己的私貨,可是不能不表態

    “王爺光明磊落,大公無私,”文祥說道,“一些無知無識之議,又何必放在心上?”

    “博川說的是,”關卓凡說道,“我說了,‘隨便’嘛!”

    頓了頓,“不過,實話實說,‘調置司’出去的,也確實佔了幾個好位子,所以,也怪不得,有人要說幾句怪話”

    說到這兒,微微一笑,“不過,這一回,應該有些不同了。新疆的為官難,方才,咱們已經議過了;新疆的道、廳、府、縣,絕大多數,都得歸入‘沖、繁、疲、難’一類,而且,還不是內地的‘沖、繁、疲、難’可比!這一回,嘿嘿,總該不會有人再抱怨,‘調置司’堵了他們的路,搶了他們的位子了吧?”

    幾位大軍機,都略尷尬的陪著“嘿嘿”笑了幾聲。

    以軒軍“退役有功人員”出任新疆的道、廳、府、縣,就這麼定了下來。

    關卓凡以“軒軍退役有功人員”出任新疆地方官員,並不僅僅是高風亮節,骨頭專撿硬的啃,事實上,這是他的“軍轉幹部”策略的第一次大規模實踐哼哼,我要叫你們這些個“傳統士紳”,看一看“軍轉幹部”這個大殺器的威力!

    在本時空,軒軍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用工業化思維和手段進行訓練並組織起來的團體,它的成員,對中國次第展開的大規模工業化來說,是目前能夠大批量派上用場的最優秀的行政管理人才。

    事實上,在原時空,這種性質的幹部儲備,正是tg能夠在短短數十年之內搭起工業化且還是重工業化完整骨架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現在,讓俺來偷個師。

    有人心想,新疆的缺,絕大多數,固然是一等一的“沖、繁、疲、難”,可是,巡撫是“軒系”的人,底下的道、廳、府、縣,也都是“軒系”的,只一個布政使是“湘系”的人,則全國各省之中,“軒系”對一省之掌控,再沒有比新疆更加徹底的了!

    軒親王並沒有迴避全疆“班底”盡出於“軒系”這個事實。

    “雖然,新疆的缺,絕大多數,都是‘沖、繁、疲、難’,”關卓凡說道,“可是,必然還是會有人說,如此一來,新疆可就為‘軒系’一手把持啦……”

    啊?

    有人不由面上微紅王爺這不是是鑽到俺肚子裡來了麼……

    “可是,閒言碎語,顧不得了!”關卓凡說道,“我以軒軍退役人員充任新疆大小官員,還有一層極緊要的用意”

    頓了一頓,聲音變得低沉,“咸豐八年、咸豐十年、同治三年,咱們同俄國人簽了幾個條約”

    幾位大軍機,心頭一凜。

    咸豐八年,即1858年,《璦琿條約》。

    咸豐十年,即1860年,《中俄北京條約》。

    同治三年,即1864年,《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

    “先不說《璦琿條約》和《中俄北京條約》了,”關卓凡說道,“那是東北的事兒,就說《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吧,這是西北的事兒”

    微微一頓,“我大略算了算,《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俄國人從咱們這兒,拿走了四十四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大約……嗯,三個安徽再多點兒吧。”

    文、曹、許、郭四人,都倏然睜大了眼睛。

    “平方公里”是什麼,幾位大軍機都是曉得的;《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咱們吃了虧,也是曉得的,可是

    四十四萬平方公里,三個安徽!

    真……真有這麼大?

    軒親王據何以雲然?

    之前就說過了,這個時代的中國,既缺乏“數目字管理”的概念和手段,也不具備現代意義上的疆域觀念,遙遠的東北、西北的國境線,在理論和現實中,都非常的模糊,嚴格說起來,其實並不存在一條幾何意義上的“線”。

    《璦琿條約》、《中俄北京條約》、《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關於劃界部分,只有河流、山脈和卡倫即哨所的名稱和走向的簡單描述,沒有任何關於距離、高度的具體數字。

    因此,這幾個條約的中方簽約人,以及中國其他的主政者,對中俄劃界,雖然知道自己吃了虧,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多大的虧。

    “如果加上《璦琿條約》和《中俄北京條約》,”關卓凡繼續說道,“幾次劃界,加在一塊兒,俄國人多佔了咱們……嗯,整整一百四十萬平方公里的地方!大約……嘿嘿,十個安徽吧!”

    文、曹、許、郭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了。

    關卓凡看了看他們,淡淡一笑,“你們大約奇怪,這些個數字,是哪裡來的?嘿嘿,在極北、極西之地,勘准遠近大小,繪製精確輿圖,咱們自個兒,沒這個本事;可是,俄國人有啊!這些個數字,是俄國人自己算出來的!”

    文、曹、許、郭,臉色各有可觀,有人紅,有人青,有人白。

    “這幾個條約,”關卓凡說道,“俄國人都是趁人之危:《璦琿條約》是趁著英國人、法國人跟咱們翻了臉,趁火打劫;《中俄北京條約》,乾脆得算是城下之盟咱們跟英國人、法國人簽了《北京條約》,俄國人也擠進來插一槓子;《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則是趁著回亂暴起,捻亂肆虐,整個西北烽煙遍地,新疆事實上已全不受控”

    微微透了口氣,“力不如人,無可奈何!換了我主事兒,這幾個條約,大約也得照簽不誤”

    說到這兒,關卓凡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因此,這幾筆賬,咱們暫時不能不認”

    頓了一頓,面容已變得猙獰,話從牙齒縫裡,一個字、一個字擠了出來:“可是,難道咱們要認一輩子不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1
第一一五章 準備打仗,準備打大仗
        
    幾位大軍機的心,齊齊的跳了起來:聽軒親王的言下之意,竟是要和俄國人——

    一點不錯。

    “咱們和俄國人,”關卓凡沉聲說道,“或遲或早,有一場大戰好打!到分了勝負的時候,這幾筆賬,再好好兒的算他一遍——”

    微微一頓,輕輕的咬著牙,“當初算多了我的,統統給我吐了出來!——一個平方公里,也不要想昧了我的!”

    文、曹、許、郭,個個心跳加速。

    王爺的話,聽在耳中,沒有不血熱的,可是,可是——

    過了好一會兒,文祥低聲說道:“王爺,法國人那兒,咱們還沒有——”

    話沒說全,便打住了。

    不過,意思很明白:對法戰事,如箭在弦,孰勝孰負,尤未可知,這種時候,怎麼可以對俄羅斯啟釁呢?

    這個,也同是曹、許、郭三人的疑問。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博川,你以為我現在就要和俄國人‘再好好兒的算他一遍’?怎麼可能?莫說咱們根本沒有‘兩線作戰’的能力,就是打贏了法國人,也不能馬上就和俄國人翻臉——且早著呢!”

    幾位大軍機互相看了看,文祥說道:“請王爺訓諭!”

    “第一,如果對法戰事奏凱,”關卓凡認認真真的說道,“接下來的幾年,就是興作、發展的‘黃金時間’,咱們要抓牢了這段時間,暫不宜旁騖,至少,三、五年之內,不宜再有大的征伐。”

    黃金時間?——嗯,形容入妙!

    “是!王爺睿見!”

    “第二,對法的戰事,”關卓凡聲音平靜,“我整整籌備了三年;對俄的戰事,收復新疆之後,才能正式著手籌備,而且,三年是一定不夠的!”

    微微一頓,“五年也未必夠!滿打滿算,十年吧!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十年之內,咱們跟俄國人重新算賬!”

    原來如此!

    幾位大軍機都微微的鬆了口氣。

    同時,一顆心放下來之後,注意力自然就轉到了“跟俄國人重新算賬”的宏大願景上,略一思之,不止一人,臉上現出了隱約的、壓抑不住的激動。

    “論國力、戰力,”關卓凡說道,“法國人較之俄國人,只強不弱,咱們打法國人,三載備戰;打俄國人,倒要五年、甚至十年,何故?”

    這是一個“設問”,接著便自問自答:

    “法國和咱們,相隔萬里,咱們和法國的這個仗,其實是打不大的——戰場在咱們家門口,距法國本土,太遠了!打大了,法國人容易吃不住勁兒,再者說了,越南在法國人眼裡,到底只是一塊‘殖民地’,而且,單單一個南圻,地頭也沒有多大,傾國以赴,這個賬,也算不大過來不是?”

    略略一頓,“海路不說,陸路——我滿打滿算,投三個師的軒軍進去,應該就儘夠了。”

    三個師的軒軍——

    幾位大軍機相互以目:已有兩個師的軒軍調到了雲南,再調一個師過去,一切部署,就都定下來了!

    “不過,俄國不同!”關卓凡神色鄭重,“俄國和咱們,可是接壤的!”

    “東北還好,距他的京城莫斯科,實在是太遠了!仗如果在東北打,一般的是打不大的——這個道理,同咱們和法國的戰事,是一樣的。”

    “可是,如果咱們和俄羅斯的仗,是在西北打,情形就不同了!”

    “這個仗,戰場距俄羅斯的京城,到底要近很多!而且,西北和中亞,連做一體,經略中亞,是俄羅斯一以貫之的國策,特別是,俄國人在克里米亞吃了英、法的大虧,更加要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因此,中亞便成了俄羅斯國策的重中之重,他發起狠來,這個仗,是可以往大裡打的!”

    “到時候,莫說三個師了,我就是把十萬軒軍都填進去,也未必就夠用!”

    幾個大軍機,都微微悚然。

    “因此,必須做萬全的準備!”關卓凡說道,“三萬人的仗,咱們籌備了三年;十萬人的仗,籌備的時間,就算不要十年,五年、七年,總是要的吧?”

    頓了頓,“別的不說,就說新疆——將來,咱們在西北和俄羅斯開戰,新疆既是大前線,又是大後方,新疆諸事不順,對俄作戰,便無從談起!而大亂初定,單是把新疆給粗粗的理順了,怕就要個三、五年吧?”

    “如此說來,”文祥試探著問道,“王爺以軒軍退役有功人員治疆,是為了——”

    說到一半,又打住了。

    “不錯!”關卓凡說道,“新疆的治理,全國之中,是第一特出的——一邊兒要休養生息,一邊兒要鼎故革新——全面的鼎故革新!而休養生息、鼎故革新的同時,還得為將來的對俄戰事做準備——””

    微微一頓,“我說的再明確些——新疆設省,肇建之始,就得全力以赴的替為這場大戰做準備了!”

    幾位大軍機,微微頷首,神色鄭重。

    “整個新疆,亦民、亦兵!”關卓凡說道,“嗯,新疆的建制,也許要掛兩塊牌子,一塊牌子,是朝廷的既有經制;另一塊牌子嘛,就叫做……‘生產建設軍團’,如何?”

    生產建設軍團?

    這個名字,呃,好生古怪……

    不過,仔細想去,“生產”、“建設”、“軍團”……嗯,倒也是能盡狀其責呢!

    還有,不止一個人想,這個“生產建設軍團”,不就是……“屯墾”嗎?

    關卓凡曉得大夥兒在想什麼,笑了一笑,說道:“聽到‘生產建設軍團’六字,各位大約都會想到‘屯墾’二字——”

    頓了一頓,“以‘屯墾’視‘生產建設軍團’,亦未嘗不可,不過,‘生產建設軍團’不是普通的‘屯墾’,是……‘大屯墾’!”

    大屯墾?

    “‘屯墾’者,可不止於士兵!——巡撫為‘生產建設軍團’之軍團長,布政使為副軍團長,道、廳、州、縣,都按照級別,在‘生產建設軍團’中列銜——人人都有一個軍銜。整個新疆,嗯,某種意義上,可以看做一個……大大的兵營。”

    大兵營?

    果然是……大屯墾!

    “如此……曹毓瑛緩緩說道,“就是以軍法治疆了。”

    關卓凡雙掌輕輕一拍,“琢如此言,切中肯綮了!我就是要以軍法治疆!”

    微微一頓,“這個‘軍法治疆’,有兩層用意,我索性在此都說透了——第一層,是方才說的,籌備將來的對俄戰事——”

    再頓一頓,“這第二層,其實方才也說過了,‘新疆的治理,全國之中,是第一特出的,一邊兒要休養生息,一邊兒要鼎故革新’——這個‘鼎故革新’,不比內地,其中,既有變‘伯克’為‘郡縣’的‘鼎故革新’,又有族群認同的‘鼎故革新’,還夾雜著教務的‘鼎故革新’,還實為天下第一難辦的差使!”

    說到這兒,加重了語氣:“只有軍法治疆,才能夠令行禁止,絕某些不逞之徒的妄念於既萌之日!”

    這是極深刻的用心,在座之人,再沒有第二個人能想的到,幾位大軍機,凜然之下,齊聲說道:“王爺睿見!”

    “因此,新疆這盤棋,我說句王婆賣瓜的話,不用‘軒軍退役用功人員’,只怕也下不下來!”

    這個話,沒有人不服氣,幾位大軍機,一起點頭稱是。

    “王爺,”許庚身想起一個事兒來,“巡撫照例要掛兵部侍郎的銜,以便節制境內駐軍,新疆巡撫,既然掛了‘生產建設軍團軍團長’的銜,那麼,這個兵部侍郎的銜——”

    “自然還是‘照例’,”關卓凡說道,“兵部侍郎是文職,‘生產建設軍團軍團長’文武兼顧,不一樣的,彼此不重複、不衝突。”

    這就更加通透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1
第一一六章 中國化,中國話
        
    “如此說來,”文祥說道,“新疆的治理,對俄戰事的籌備,其實是一而二,二而一,一物之兩面。”

    “‘一而二,二而一,一物之兩面’”關卓凡讚道,“博川這個話,說的透徹!”

    頓了頓,“我方才說了,對俄作戰,新疆既是‘大前線’,也是‘大後方’,新疆的事兒辦不好,新疆的治理不上路,這個仗,也是決然不可能打的好的。”

    “是!”

    “治疆,”關卓凡加重了語氣,“第一緊要的,是治教!”

    治教?

    幾位大軍機,都是微微一凜,全神貫注,凝神傾聽。

    “新疆的維吾爾人、陝甘的回人,”關卓凡說道,“崇信的都是回教,就這一層來說,陝、甘、新,確實是‘西北一盤棋’”

    “《欽定教務管理章程》是已經正式頒行了的,這個《章程》,算是為陝、甘、新量身定做,為了《章程》的有效實施,我想,陝、甘、新三省的巡撫之下,應該設立一個專門的衙門,總理本省的教務,嗯,這個專門的衙門,就叫做……‘教務管理局’吧!”

    教務管理局?

    “巡撫之下?”文祥試探著問道,“王爺的意思,‘教務管理局’直隸於巡撫,不歸……布政使管?”

    “不錯!”關卓凡說道,“‘教務管理局’的級別,等同於按察使司,‘教務管理局’的堂官,也是正三品看齊按察使!”

    如此一來,一省之“治教”,就上升到和一省之司法、財政相同的高度了。

    “除此之外,”關卓凡說道,“‘西北總督’衙門裡,也要有一個專門的機構至少,‘西北總督’的幕中,要有人專責教務這一攤兒,專門負責聯絡、協調陝、甘、新三省的‘教務管理局’。”

    幾位大軍機都曉得,軒親王一向是主張“精兵簡政”的,現在,居然在陝、甘、新三省新增設一個如此高級別的衙門,可以想見,王爺真正是下定了決心,要好好兒的“治教”了!

    “治教,首先要‘欽定教義‘’”關卓凡說道,“不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就亂了套了;異端邪說,亦會趁虛而入,蠱惑人心。”

    欽定教義?

    “我早就想做這樣的一件事”關卓凡說道,“朝廷出面,召集精通教義的飽學之士,將回教經典,一一整理,欽定之後,刊刻頒行,以為弘法之繩墨。”

    幾個大軍機都是心頭微微一震。

    “王爺,”文祥說道,“這真正是……好大的一件功德!”

    關卓凡微微一笑,“這確實是好大的一件功德,不過,正因為其大,所以,必須回人、維吾爾人共襄盛舉。之前,新疆未定,‘欽定教義’一事,就談不上維吾爾人那一塊兒;現在,新疆的戰事,收官在即,‘欽定教義’,可以擺上日程了!”

    “是!”

    “欽定教義,”關卓凡說道,“有三條,是要特別留意的。”

    “第一,不論何教、何派,其教義都以導人向善為第一精要,”關卓凡緩緩說道,“我曉得,回教,也是講究平和、中道、寬容、善行的,所以,但凡有教唆信眾報復、仇殺的,皆屬妄誕,非正信、正行,不得留存於‘欽定教義’之內。”

    “第二,滿、漢、回、維、蒙、藏,不論哪一族,儒、釋、道、回,還有……嗯,天主教,不論哪一教只要是中國人,便為我皇帝赤子,便為我華夏同胞!大夥兒都在一個屋簷下過日子,份同兄弟姊妹,無分彼此!因此,若有視他教、他族為‘異教徒’、‘異端’的,亦皆屬妄誕,亦不得留存於‘欽定教義’之內。”

    “第三,陝甘是中國領土,新疆是中國領土,回人是中國人,維吾爾人是中國人,因此,回教陝甘的回教,新疆的回教,雲南的回教……總之,但凡中國地面兒上的回教,皆是‘中國的回教’”

    “回教雖然是外頭傳進來的,可既入了中國,做了‘中國的回教’,就該入鄉隨俗,就該有‘中國特色’,就得……‘中國化’!這一層,一定要在‘欽定教義’中有所體現,而且,一定要濃墨重彩!”

    “中國特色”、“中國化”很新鮮的說法啊!

    大軍機們仔細體味,過了片刻,曹毓瑛第一個說話了:

    “王爺高屋建瓴!譬如……釋教,起自天竺印度,並不是咱們中國土生土長的,可是,傳入中國之後,兼容儒、道,自成流派,衍化八宗,蔚為大成,較之天竺本土的釋教,其實……已更勝一籌了。”

    微微一頓,“回教,也很該走這樣的一條路子。”

    曹毓瑛話中的“八宗”,指的是漢傳佛教的八個流派禪宗、天台宗、法相宗、華嚴宗、律宗、淨土宗、三論宗、密宗。

    關卓凡拊掌,“琢如的話,搔到癢處了!正是如此!”

    “王爺‘中國化’之謂,”郭嵩燾說道,“精闢之極!我想,這個‘化’字,就是‘化入中國’,就是‘以中國化之’,就是……‘王化’之‘化’了。”

    關卓凡再次拊掌,“正解!筠仙的譬解,可謂……‘出神入化’了!’”

    大軍機們都笑了起來。

    “王爺說的這三條,”文祥感嘆著說道,“每一條,都是正本清源之舉!‘欽定教義’,善莫大焉!這件事情,一定要好好兒的辦了下來要花大氣力來做!這是遺澤百代的大功德!”

    “‘正本清源’,”關卓凡說道,“嗯,不錯,就是這四個字!”

    虛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第一,這裡邊兒的糊塗念頭,統統廓清了;第二,官吏們盡職盡責,不苛虐百姓只要做到這兩條,回人也好,維人也罷,哪個不願意安居樂業?哪個還肯受異端邪說的蠱惑,鋌而走險,造反作亂?”

    “是!王爺睿見!”

    “當然,正本清源,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關卓凡說道,“可是,‘欽定教義’一經頒行,天下回教,弘法傳道,便皆須以之為本!‘欽定教義’之外,皆屬妄誕,若有‘講經’不以‘欽定教義’為本的,就是謬解精義,就是異端邪說,必須厲禁,必須嚴懲!”

    “是!”

    “還有,弘法傳道,必得於朝廷認可的寺廟之內,若有人在這些寺廟之外,私下講經,即便講的是‘欽定教義’,也是‘習黑經’只要是‘習黑經’,便得嚴懲不貸!”

    “是!”

    “至於這個‘認可’”

    沉吟了一下,關卓凡說道,“大亂初定,應敕下西北總督,陝、甘、新三省巡撫以及三省的‘教務管理局’,將陝、甘、新的回教寺廟,由頭到尾,梳理檢核一遍,分分清楚,經過朝廷允准、合乎規定的,重新予以認證,並頒發‘執照’,其中若有毀於戰火或過於破舊的,朝廷還要撥款修繕;未經允准、私下開設的,永遠封禁,不許重開!”

    “是!”

    “這個‘執照’,”關卓凡說道,“要一年一審要確保主持寺廟的‘阿訇’,皆為守法弘道之士。”

    哦?

    “這個‘審’,”關卓凡說道,“我想,可以仿京察、大計,也分出個三六九等,其中‘一等’、‘卓異’的,朝廷和官府,要表彰、要獎勵;最下頭的那一等,即不合格的,就沒有資格繼續堂皇高居、口若懸河了!這個阿訇,只好請別人來做,這位不及格的老兄,只好請他回家抱孩子去,以免誤人子弟!”

    這真是特別了!

    京察、大計,為朝廷考察文職官員之制度,考察京官曰京察,優異者稱“一等”,考察外官曰大計,優異者稱“卓異”,京察、大計,皆三年一次。

    寺廟和阿訇,也可以“京察”、“大計”?

    仔細一想,真是有何不可?

    為了得“表彰”,為了受“獎勵”這個“獎勵”,想來不僅僅止於一個“一等”或“卓異”的名頭;至少,為了“不回家抱孩子”,寺廟的主持,自然要努力替朝廷講話,要自動自覺的抵制異端邪說

    嗯,妙之極矣!

    “我看,”郭嵩燾意味深長的說道,“教務管理上頭,多少是要花一筆錢的。”

    “這筆錢應該花!”許庚身說道,“這是為了西北的長治久安!我想”

    說到這兒,看著關卓凡,含笑說道,“請王爺掏這筆錢,王爺大約不會如何心痛。”

    關卓凡“哈哈”一笑,“我就是個守財奴不過,星叔說得對,掏這筆錢,我不會心痛。”

    “阿訇只能在寺廟傳道,信眾只能在寺廟學經,”曹毓瑛目光微微發亮,“寺廟盡歸‘教務管理局’管理,又個個力爭上游,這個格局……嗯,盡入我轂中矣!”

    關卓凡微微一笑,“百密必有一疏,總還有幾個‘習黑經’的,不過,只要咱們持之以恆的‘正本清源’,規矩立起來了,風氣正了,縱有幾條漏網之魚抓不全,也翻不起什麼浪來。”

    “是!”

    “還有一條,”關卓凡鄭重說道,“‘欽定教義’有兩個版本,一個是‘通用語版’,一個是‘維吾爾語版’目下,會說‘通用語’的維吾爾人太少了,不能不多準備一個‘維吾爾語版’。”

    頓了頓,“兩個版本的‘欽定教義’,同時在新疆頒行;新疆之外,中國其他所有地方,‘欽定教義’,只頒行‘通用語版’一種,因此,傳經布道的阿訇,必須具備一個最基本的條件熟習‘通用語’。”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1
第一一七章 我、是、中、國、人!
        
    通用語,漢語。

    “阿訇講經布道,”關卓凡說道,“只新疆一地,許用維吾爾語,其餘地方,皆須用通用語。”

    頓了一頓,“阿訇們的官話,未必都講的好,沒有關係!講不好的,硬著頭皮講,講多了,自然也就好了,實在講不清爽的,許雜以當地土語,不過,土語到底也是通用語之土語”

    再頓一頓,面色變得嚴峻,“無論如何,不許用阿拉伯語講經布道有敢以身試法者,也請他回家抱孩子去!”

    之所以要把阿拉伯語拎出來,是因為回教經典,都用阿拉伯語寫就,中國的回教徒,學經、唸經、講經,許多時候,自然而然,也就用上了阿拉伯語,關卓凡的“欽定教義”,其實,首先是一個回教經典的“漢化”工程。

    “王爺睿見!”文祥說道,“維吾爾語到底也是中國話之一種,阿拉伯語,卻是地地道道的外國話!中國人在中國對中國人講經布道,卻用外國話,那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不錯!”曹毓瑛說道,“而且,以外國話講經布道,也極易開謬解經義、流布邪說之端,一定是要厲禁的!”

    關卓凡點了點頭,“博川、琢如的話,都說到了點子上。除此之外,阿訇以通用語講經布道,對通用語的推廣,也至關重要。”

    “阿訇以通用語講經布道,”許庚身接口說道,“學經聽道的信眾,如果不會通用語,自然要想法子去學,這,便自然而然,大大加快了通用語的傳佈。”

    關卓凡再次頷首:“星叔說的是!”

    略略一頓,“咱們來好好兒說一說這個通用語我以為,欲求新疆大治,教務之外,第二緊要之事,便是推廣通用語了!”

    “何以要推行通用語,道理必須講清楚了”

    “第一,滿、漢、回、維、藏、蒙,都是中華赤子,都在一個屋簷下過日子,都是一家人,若有人竟聽不懂其餘九成九的人的說話,還哪裡好意思叫什麼一家人?天底下可有聽不懂彼此說話的一家人嗎?”

    “第二,若無通用語之設,藏、蒙、回、維,同漢地、漢人就難以交通藏、蒙、回、維之間,亦無法交通,則其人之求學、經商、仕進,必大受影響其地欲興旺發達,亦會困難重重,通用語之設,真正是設身處地為這些地方的民眾著想,是為這些地方的民眾好!”

    “王爺的訓諭,再明白不過了!”郭嵩燾說道,“我記得,定漢語為通用語的上諭裡,有這麼一段話”

    想了一想,“世界萬國,三代以上,言語同一,黃髮垂髻,略無參商,民人熙然三代以下,言語殊異,重譯難明,猜嫌漸生,齟齬日多。乃各懷異心,彼此怨謗,相互揣疑。細嫌終成大忿,手足化為仇讎,兵戈相交,冤冤相報,世代相仇。”

    頓了頓,“這段上諭,將一國人民言語殊異的害處,說的透徹極了!而泰西故老相傳,亦有通天塔一說,可資印證”

    “通天塔”的傳說,不是每一個人都曉得,許庚身就不曉得,他很感興趣的問道:“通天塔?怎麼說呢?”

    “說是巴比倫人建通天塔,”郭嵩燾說道,“高聳入雲,直指仙居,神祇大為駭異,乃暗中施法,變亂了人們的言語,從此,甲說出話來,乙就聽不懂了。於是雞同鴨講,大生齟齬,再也無法協力築塔。通天高塔,半途而廢,神祇之計,終於得售。”

    “事情不是到這兒就結了人們言語不通,誤會不斷,爭執不停,終於,開始大打出手。”

    “架愈打愈大,死的人愈來愈多,彼此的梁子,愈結愈深,沒有辦法再住在同一個地方了,只好流離各地,各自築城、建國。此時,眼中看去,周圍無非仇讎,於是彼此攻伐,世代相仇,無止無休。”

    “有意思!”許庚身連連點頭,“有意思!”

    關卓凡心想,你們幾位是不曉得,當初,俺就是拿“通天塔”的故事忽悠了御姐,說服她同意定漢語為“通用語”的,上諭中的“三代以上”如何,“三代以下”又如何,根本就是從這個故事化出來的呢。

    “我看,”曹毓瑛說道,“推行通用語的過程中,這個通天塔的典故,要好好兒的給大夥兒說一說要不斷的說,反覆的說。”

    “對頭!”許庚身點頭說道,“道理說通了,習學起來,心氣兒也就順了,勁頭兒也就大了。”

    “不過,”關卓凡說道,“大約還是有人不大服氣:維吾爾話也是中國話,蒙古話也是中國話,藏話也是中國話,何以單單定漢話做通用語?何以單單叫我們去學漢人的話,不叫漢人來學我們的話?”

    說到這兒,自己笑了一笑,“這個道理,其實明白的很,定漢語為通用語,全國只有百分之三、四的人,要學一種新話,若定維語、蒙語、藏語之任何一種為通用語,不得了了全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要學一種新話了!這哪裡是生意經?朝廷也沒有這麼多錢去做推廣啊!”

    “再者說了,哪個說漢人不學維、蒙、藏語的?不然,理藩院的通譯,都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不成?”

    幾位大軍機,都笑了起來。

    “道理說通了,”關卓凡說道,“接下來,就是具體的推行了”

    “方才已經說過了,寺廟和阿訇,對推行通用語,意義重大,寺廟和阿訇,若帶頭習、用通用語,以為表率,信眾自然跟隨”

    說到這兒,略作沉吟,“這樣吧,阿訇學會了通用語的,要獎勵能夠用通用語講經布道的,要重獎!還有,寺廟執照的年審,阿訇本人的京察、大計,也要和習、用通用語掛起鉤來。”

    “好!”文祥說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只不過是習、用一種新話而已?再者說了,藝多不壓身,多一技傍身,又有什麼不好的?”

    關卓凡微微一笑,“是。”

    頓了頓,“第二,就是要多設學堂了。”

    “這個學堂,分成兩種,第一種我姑且稱其為一級學堂要做的,不是教授普通維吾爾民眾通用語,而是培訓能夠教授通用語的人才,然後,派他們下到各鎮、各鄉、各村的二級學堂,充當教授通用語的老師。”

    “一級學堂,由朝廷、官府全資設立二級學堂,數量太多,只能因陋就簡,由地方自籌資金,官府視情形予適當以資助。”

    “不過,畢業於一級學堂、入二級學堂為師的,其薪水就不煩地方了全由官府支給。如此,所謂二級學堂,地方上的負擔,不過就是提供一個適當的場地,以及桌椅、茶水,所費應該是有限的。”

    頓了頓,“再說一遍,這個二級學堂,盡可因陋就簡!譬如,場地天氣好的時候,就是露天,也是可以的!至於桌椅席地而坐,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軒親王的用意,大軍機們都聽出來了。

    計畫中的“二級學堂”,數量龐大,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為求其成功如數設立,只能儘量降低其設立之“門檻”。

    不過,因為“二級學堂”只教授語言,不教授文字,因此,對於硬件的要求,確實是可以降到最低的。

    即便如此,這個設立學堂的計畫,所費依然不菲。別的不說,就說“一級學堂”的畢業生的薪水,就是一個相當可觀的數字。

    不過,大軍機們都有默喻:這個錢,花的值!

    “新疆的學堂,”關卓凡說道,“一級也好,二級也罷,除了教授通用語,還有一樁極緊要的任務流布皇帝之德澤,宣揚朝廷之至意,剴切曉諭,春風化雨,終使荒服歸於王化。”

    “其中,第一緊要的,是要告訴老百姓,他們是哪個國家的人”

    略略一頓,加強了語氣,“要告訴他們他們是中國人!”

    幾位大軍機,都是心中一動。

    “老百姓不曉得自己中國人這不是笑話!”關卓凡鄭重說道,“大亂之前,許多新疆的百姓,只曉得自己是纏回,現在,他們剛剛曉得,自己是維吾爾人,只怕還有許多人,不曉得自己是哪一個國家的人?因此,要反反覆覆的說,他們嗯,應該說,我們,我”

    說到這兒,一字一頓,“我、是、中、國、人!”

    軒親王眼中,隱約閃爍著一種熱烈的、甚至是狂熱的光芒。

    幾位大軍機,無一不是宦海沉浮、遍歷世事,都是十分深沉的人,可是,軒親王這個語氣、這個表情簡簡單單五個字入耳,竟是人人都不由得莫名其妙心跳加速。

    “這個話,”關卓凡眼中光芒愈熾,“要天天說、月月說、年年說直到每一個老百姓,都以之為天經、為地義!”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1
第一一八章 天翻地覆慨而慷
        
    我是中國人,天經、地義。

    文、曹、許、郭,都有口乾舌燥、氣血上湧之感。

    文祥甚至做了一個在這種場合他從未做過的動作攥起拳頭,輕輕的揮了一下,眼睛中也放射出和關卓凡類似的光芒:

    “好持之以恆,人心效順,金甌鞏固,新疆大治!”

    曹、許、郭,紛紛點頭:

    “正是!不錯!”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郭嵩燾感嘆著說道,“若有生之年,可以親睹,新疆、內地,再無齟齬、無紛爭,手足相牽,共享太平如是,吾當含笑而赴九泉矣!”

    “筠公這個話,”文祥立即接口,“深得吾心!咱們倆是一樣的!”

    郭嵩燾怔了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文祥和自己同歲。

    他不由放聲大笑,“莫逆於心,莫逆於心!”

    放聲大笑在這種場合,和文祥方才握拳揮舞的動作一樣,嚴格說起來,亦屬“失儀”滴。

    他們兩個“倚老賣老”,話頭扯到了生生死死上面,旁邊的“年輕人”,就不大好接口了,只好微笑不語。

    過了片刻,郭嵩燾笑聲歇落,關卓凡開口了:

    “學堂之設,除了教授‘通用語’,並流布德澤、撫綏荒服之外,還有一個用處,亦甚為緊要”

    頓了一頓,“實話實說,多少年來,朝廷、官府的手,其實都不大能夠直接伸進鄉、村這一層裡頭的……”

    他的話還沒有說全,聽者之中,反應快的,心中已經一跳,同時,眼睛也微微的睜大了

    對呀!“一級學堂”的“畢業生”,還可以

    關卓凡看著幾個下屬的表情,微笑說道:“好,我要說些什麼,幾位大約是已經猜到了的了。”

    “‘一級學堂’的‘畢業生’,”曹毓瑛的話裡,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還可以替朝廷和官府觀風納謠、考察吏治!如此,就等於朝廷和官府,嗯,在每一條鄉村嗯,應該說,在有‘二級學堂’之設的鄉村,放進一個自己的耳目了!”

    “如此一來,”許庚身的興奮,亦溢於言表,“朝廷和官府,就算直接把手伸進了鄉、村這一層裡頭了!這個……‘鄉政’、‘村政’,就不能盡為士紳、胥吏把持了!”

    “星叔‘鄉政’、‘村政’之說,有味道!”郭嵩燾說道,“如果朝廷和官府真的能夠直接掌控‘鄉政’、‘村政’,那可真是”

    心裡說:那可真是天地變色了!

    不過,“天地變色”神馬的,畢竟不好拿到檯面上來說,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更加堂皇的說辭,郭嵩燾把後半句嚥了下去,轉向關卓凡,嘆了口氣,用一種衷心敬服的語氣說道:“王爺,新疆學堂之設,真正是高瞻遠矚,遺澤後世!”

    關卓凡一笑,說道:“其實,單靠一個‘二級學堂’,朝廷和官府,還做不到直接掌控‘鄉政’、‘村政’且遠著呢!不過,拿他來做一個楔子,還是不錯的萬事總要有一個開頭,楔子打進去了,局面也就打開了!”

    “是!”

    “而且,”關卓凡說道,“有些事情,在新疆辦,比在內地辦,反倒要容易些新疆設省,不是‘重建’,是‘新建’俗話說的好,一張白紙好畫畫!還有,新疆是什麼都打亂了、打爛了、打沒了,留下來敢跟朝廷、官府別苗頭、較真兒的,也沒有多少了,咱們一竿子捅到底,阻力要小的多!”

    這個看法,十分深刻,文、曹、許、郭,一齊說道:“王爺睿見!”

    “還有,”關卓凡說道,“說到這個‘政’字,學堂的好處,並不止於下鄉、入村”

    頓了頓,“新疆設省,相當一段時間之內,道、廳、府、縣,都要從內地調人,不過,長遠來看,這總是一個權宜的格局,不可能永遠如此,總有新疆人做新疆官的那一天的不然”

    加重了語氣,“新疆人總有不服氣的那一天的。”

    幾位大軍機相互以目,默默點頭。

    “雖說朝廷有迴避制度,”關卓凡繼續說道,“‘本地人不做本地官’,可是,這個‘本地’,只侷限於‘本道人不做本道的堂官,本廳人不做本廳的堂官’,一省之內,甲道、甲廳的人,並非一定不可以做乙道、乙廳的堂官,只要甲、乙兩地,不是緊挨著的就好了。”

    “譬如,北疆的烏魯木齊人,可以到南疆的和田去任職。”

    “新疆的要津,盡為內地人佔據,時間長了,新疆人一定不能服氣至少,副堂、六房,總得讓一些出來,給人家以上進的空間吧!”

    “六房”,指的是“吏、戶、禮、兵、刑、工”六個“書吏房”。

    “我明白王爺的意思了!”文祥目光灼灼,“今後,‘新疆人做新疆官’,這些‘新疆官’,就出自‘一級學校’的‘畢業生’之中了!”

    “正是!”

    “太好了!”曹毓瑛雙手輕輕一拍這也算是一個“失儀”的動作,“今後,‘新疆人做新疆官’,有一個算一個,可都是咱們手把手教出來的了!”

    “不錯!”關卓凡說道,“這個‘一級學校’,咱們要把他辦成新疆政務人才的‘培訓營’和‘儲備庫’。”

    “培訓營”、“儲備庫”,都是很新鮮的說法,不過,聽在耳中,一點兒也不覺得違和。

    “‘一級學校’的‘畢業生’做‘六房’的書辦,”許庚身說道,“似乎,和內地‘六房’的書辦,不大一樣啊?”

    “星叔算是問在了點兒上了!”關卓凡說道,“不一樣,全然的不一樣!”

    頓了頓,“第一,‘六房’也許不止於‘六房’,‘七房’、‘八房’也說不定;第二,不管他幾房,執掌這麼些‘房’的,不再是書辦了!嗯,就算暫時還叫‘書辦’,也不是內地的那種‘書辦’了!”

    文、曹、許、郭,都是心頭大大一跳。

    “彼‘書辦’,此‘書辦’,有什麼不同?”關卓凡說道,“這麼說吧,內地的書辦是‘吏’,新疆的書辦是‘官’品級再低,也是‘官’,不再是‘吏’了!”

    新疆的官制,要大變了!

    接下來……內地的官制,會不會也跟著大變?

    大軍機們,個個心跳加速。

    “由‘吏’而‘官’,”文祥聲音低沉,“這可真是……一篇天大的文章!”

    “博川說的不錯,”關卓凡平靜的說道,“由‘吏’而‘官’,確實是一篇大文章時也,勢也,咱們現在,要來做這篇文章了!”

    頓了頓,“胥吏之弊,流毒千年,歷朝歷代,投鼠忌器於前,積重難返於後,總是無可如何!”

    “以前,胥吏之弊,雖然積重,不過,只要吏治還過得去,就可勉強忍受;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今日要辦洋務!洋務之道,千頭萬緒,日新月異,哪裡是胥吏們應付的來的?還有,‘六房’之設,較之洋務的……嗯,這個‘千頭萬緒’,也嫌太粗略了些!”

    用現代的話說,就是“六房”和“書吏”制度,可以應付農業社會的需求,但是,面對複雜十倍、百倍的工業社會,就力有不逮了。

    “所以,”關卓凡加重了語氣,“咱們的一些制度,是不能不改的了!”

    “當然,這個‘改’,要非常慎重,一步一步的來。”

    “新疆算是一個‘試點’新疆也非常適合做這個‘試點’。新疆的好處,方才已經說過了:一張白紙好畫畫!新疆、新疆,一切都是新的,新省,新制度嘛!”

    “另外,新疆和內地,天長地遠,新疆的動靜就算大一些,也沒那麼容易驚擾到內地,所以,內地也就不會給新疆什麼干擾。”

    文、曹、許、郭,默默點頭。

    “新疆做成了,”關卓凡說道:“再視情形,徐徐的推行到其他的地方一步步的來。”

    “是!”

    “新疆的區劃和官制,”關卓凡說道,“具體何如,咱們另外會議,今兒就不必攤開來議了”

    頓了頓,笑了笑,說道:“說起‘新疆人做新疆官’,其實,即便目下,也不是全然沒有合適的人選,譬如庫車的那個托胡迪夏,既一心向著朝廷,也頗有機斷之才,本來是可以拿來好好兒的栽培一番的”

    “不過,有趣的是,他反覆聲明,不想做什麼地方官,反纏著展東祿,求展東祿准他加入軒軍哪怕是從一個大頭兵做起呢!”

    哦?

    幾位大軍機都來了興趣。

    “托胡迪夏還說,既加入軒軍,便令行禁止,奉調聽宣新疆也好,內地也好,不管駐紮在哪裡,他都是願意的。”

    “他的身邊,還頗有幾個志同道合的,也想加入軒軍,也願意到新疆外頭去當兵嗯,他們的話,大約是這麼說的:到新疆外頭去當兵,既可以報效朝廷,又可以見世面、開眼界,最好不過了!”

    “他們既有這個志向,”文祥說道,“我看,倒是很可以成全他們!再者說了,新疆重歸版圖,即有維吾爾人加入朝廷軍隊,很可借此昭示天下,滿、漢、維、回、蒙、藏,無分畛域,一體同胞!王爺以為呢?”

    “博川這是老成謀國之論!”關卓凡點頭說道,“好,就這麼辦!我想,嗯,維人風俗飲食,和滿漢畢竟有所不同,可在某師、某團之下,設立一支……‘維民支隊’,各位以為如何?”

    “各位”自然皆以為然。

    於是,軒軍歷史上著名的“維民支隊”,就這樣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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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九章 鐵路狂想曲
        
    “這個托胡迪夏,”曹毓瑛問道,“年紀不大吧?”

    “不大,”關卓凡說道,“二十出頭吧。”

    “不過二十出頭,”曹毓瑛慢吞吞的說道,“首豎義旗,便一呼百應,這……嗯,後生可畏,前途無量啊!”

    說到這兒,淡淡一笑,“我看,這樣的人才,不在本地做官,出來見一見世面,也好進身之地,更大一些。”

    幾位聽眾,連關卓凡在內,心中都是一動。

    曹毓瑛的話,重點不在後面的“進身之地,更大一些”,而在前面的“這樣的人才,不在本地做官”。

    話中深意,幾位聽者,都有默喻不過,只能默喻,不能說破,落下言銓。

    “琢如說的是!”郭嵩燾裝作抓不住重點的樣子,呵呵一笑,“外頭……天寬地廣嘛!這個托胡迪夏,主動表示,願背井離鄉,固然是男兒志在四方,不過,亦可見其欣慕聖化之誠!”

    “這倒是的,”曹毓瑛也說了公道話,“新疆天遙地遠,維人如果在內地服役,不曉得多少年才能夠回一次家鄉?確實是難為他了!”

    文祥、許庚身都點頭稱是,“實在不容易!”

    然而,軒親王獨持異調。

    “現在嘛,”關卓凡微笑著說道,“確實是挺不容易的,不過,過得幾年,等到鐵路修到了烏魯木齊,內地、新疆往返,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了。”

    “過得幾年”……“鐵路修到了烏魯木齊”?

    文、曹、許、郭,都以為軒親王口誤,或者自己聽錯了。

    看到下屬們疑惑的表情,關卓凡認認真真的補充了一句,“諸公沒有聽錯,我說的,嗯,就是‘過得幾年,等到鐵路修到了烏魯木齊’”

    此言一出,“諸公”的表情就不是“疑惑”了,有人睜大了眼睛,有人微微張開了嘴,嗯,這就叫“瞠目結舌”了。

    “諸公”的腦海中,不約而同,跳出了軒親王手繪的中國鐵路“一期工程”的宏圖:

    兩縱、兩橫。

    以北京為中心,一共四條,南路兩條,是為“兩縱”;北路兩條,是為“兩橫”。

    南路的東線,為“京滬線”,由北京而天津,入山東而濟南,繼入江蘇而徐州,而金陵,而上海。

    江南為中國財富淵藪,“京滬線”溝通京城、江南,為朝廷掌握天下財富之關鍵。

    南路的中線,為“京漢線”,由北京而保定,入河南而鄭州,繼入湖北而漢口。

    漢口為九省通衢,“京漢線”為朝廷掌握天下中樞之關鍵。

    這是“兩縱”。

    北路的東線,為“京奉線”,由北京而天津這一段和京滬線重疊,然後由天津北上山海關,而終於奉天。

    東北為國朝龍興之地,沃野千里,“京奉線”為開發、經營、鞏固東北之關鍵。

    北路的西線,為“石太線”,西端是太原,東端則在直隸境內一個叫做“石家莊村”的地方,和京漢線交匯。

    “石太線”有兩大功用:一,為將來進一步經營西北打一個前站;二,山西富集煤礦,此線,為晉煤外運之關鍵。

    這是“兩橫”。

    目下,真正完工的鐵路,有兩條,一條“唐津鐵路”,一條“京津鐵路”。

    “唐津鐵路”南止於大沽,“京津鐵路”則東起於大沽,二者在此銜接,共為日後的“京奉線”的南段,因此,將這兩條鐵路,理解成一條“京唐鐵路”,也不是不可以。

    這條“京唐鐵路”有多長呢?

    “唐津鐵路”全長一百八十六里,“京津鐵路”的長度,剛剛好是前者的兩倍,全長三百六十五里,加起來,嗯,這條“京唐鐵路”,全長五百五十一里。

    目下,鐵路所有的“家底兒”,都在這兒了。

    “兩縱兩橫”的其他線路,要麼剛剛開工,要麼還在勘測和繪圖的階段。

    這個時候,軒親王說什麼“過得幾年,等到鐵路修到了烏魯木齊”?!

    北京到烏魯木齊

    幾位大軍機的視線,不由自主,都落到了那張攤開的地圖上。

    北京到烏魯木齊,目測差不多距離五千里吧!

    就是說,手頭上的“家底兒”攏在一起,不過這條……呃,“京烏線”或者叫“京迪線”?之十一。

    不對,不能這麼算

    “京烏線”也好,“京迪線”也罷,不可能是直捅捅的從北京通到烏魯木齊,一路上,必然是拐來拐去的,這條鐵路的總里程,絕不止於五千里!

    大夥兒的目光,都在地圖上逡巡著:北京、大同、太原、西安、蘭州……最後到達烏魯木齊的迪化

    好傢伙,沒有一萬里,也有八千里啊!

    再想一想“兩縱兩橫”

    京滬線一千四百六十三公里,京漢線一千兩百一十四公里,京奉線八百四十二公里,石太線二百四十二公里,加在一起,三千七百六十一公里。

    其中,京滬線、京奉線的北京至天津段是重疊的,亦即“京津鐵路”之北京至天津城區部分,這一段,大約一百六十公里,這麼算下來,“兩縱兩橫”加在一起,全長三千六百公里。

    三千六百公里就是七千二百里。

    我滴個神哎!

    一條“京烏線”或“京迪線”,就頂得上整個“兩縱兩橫”鐵路網的長度了!

    這還沒有考慮到工程的難度在西北的戈壁、大漠裡修鐵路,那個難度,不是內地的平原可比吧?!

    難道,軒親王改了主意,管他“幾縱幾橫”,統統都先擱了下來,把所有的力氣,全放在這條“京烏線”上?

    不對勁兒吧!

    屋內一片沉默。

    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態度軒親王“京烏線”的計畫,沒有一個大軍機是贊成的。

    不過,關卓凡神色自若。

    “本來呢,”他打破了沉默,“做鐵路‘一期工程’規劃的時候,還沒有想著就把鐵路修到烏魯木齊去。那個時候,西北的亂子,不過只平定了陝西一省,甘肅回亂方熾,新疆更不必提,根本談不上修什麼鐵路。”

    頓了頓,“現在不同了!陝、甘二省,不僅早已靖定,也已經大致的回到氣兒來了,新疆呢,馬上就要盡歸版圖,陝、甘、新,眼見就是‘一盤棋’了!所以,嗯,這個鐵路的修築,可以提上日程了!”

    “修這條鐵路,有兩大益處”

    “第一,為了西北的長治久安。”

    “如果沒有鐵路,新疆和內地,始終交通困難你們看,托胡迪夏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新疆人出來當個兵,多少年回不了一次家,探不了一次親!如是,新疆和內地,就始終是隔了一層,變不成真正的一家人!”

    “事實上,就算是一家人,也得常來常往,不然,關係也一定會疏落的!這個,俗話說的好,‘三年不上門,是親也不親’嘛!”

    “人員如是,物資亦如是!沒有鐵路,什麼都得靠馬拉人拽,新疆、內地,天長地遠,一路上戈壁黃沙,物資的輸送,實在是太困難了!沒有鐵路,內地的物資進不去,新疆的物資出不來能進去的、出來的,就那麼一丁點兒,對彼此的經濟興作,其實都沒有什麼實質性的作用!”

    “可以說,如果沒有鐵路,新疆的經濟,始終是發達不起來的!”

    “這一層,這一回替西征大軍籌劃輜重糧秣,我是太有感觸了!”

    “當時我就想,如果有一條鐵路,將新疆和內地連了起來,這場仗,不曉得能省下多少銀子的軍費?修鐵路花錢,可是,這些個地方省下來的,也多啊!”

    “還有,時間上也省啊!如果有了鐵路,新疆的亂子,幾個月前,大約就已經平掉了!”

    “不對,應該這麼說如果有了鐵路,新疆的亂子,根本就起不來!第一個火頭點起來,十天半個月,朝廷的軍隊就進去了,怎麼可能眼見遍地烽火,束手無策,徒呼荷荷,終至不可收拾之局面?”

    “所以,如果有一條鐵路,從北京通達烏魯木齊,就等於,朝廷的手,從京師探了出來,一下子伸到了幾千里外,將新疆緊緊握在手中,一切掌控自如!”

    聽起來是不錯的……

    “第二,”關卓凡繼續侃侃而談,“如果有了這樣的一條鐵路,將來對俄的戰事,可操必勝!”

    幾位大軍機,都是微微一震。

    “目下,”關卓凡說道,“俄羅斯在中亞,是沒有鐵路的,他們使的,是個‘堡壘線’的招數沿途修築堡壘,以為憑依,一步一步,向前推進,將中亞諸國,一小塊、一小塊的蠶食掉。”

    “這一招,雖然比較紮實,可是,短時間內,能夠調動的軍隊不多別的不說,輜重糧秣就跟不上來!‘堡壘線’這一手,對付浩罕國一類的對手夠用,對付咱們,不見得夠用如果咱們有了連通內地、新疆的鐵路,俄羅斯這套把戲,就百分百的不夠瞧了!”

    “所以,咱們要修這樣的一條鐵路!”

    “還有,過多幾年,俄羅斯說不定也會在中亞修鐵路,等他把鐵路修好了,這個仗,可就不好打了!”

    “所以,咱們要趕在他的前頭哪怕只搶前他一年呢!”

    最後,關卓凡一字一句,“鐵路通達烏魯木齊之日,就是咱們對俄開戰之時!”

    軒親王舌綻蓮花的“兩大益處”,文、曹、許、郭四位大軍機,沒有不為之心動的,可是

    修鐵路是要花錢的啊!

    修“京烏線”,不論有什麼益處,修好之前,是一兩銀子也見不著的,能見著的,是花出去的銀子

    這……可是堆成了山的銀子啊!

    這座“銀山”,其重幾何,目下,根本無法計算,甚至無法想像!

    這個錢,在哪裡呢?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2
第一二零章 賠錢!賠錢!
        
    軒親王口若懸河的說了這麼多,做下屬的,再沉默不語,就不合適了。

    “請教王爺,”文祥試探著問道,“這條鐵路,是否由‘石太線’西延而去?”

    “是啊,”關卓凡說道,“由太原南下西安,由西安折而西北至蘭州,穿過河西走廊,由哈密入新疆,最後抵達烏魯木齊嗯,暫且稱其為‘京烏線’吧。”

    跟咱們想的是一樣的。

    “請王爺的示,”文祥還是試探的口氣,“既要修築‘京烏線’,那麼,‘兩縱兩橫’的規劃,是否要……嗯,做些調整?”

    曹毓瑛、許庚身、郭嵩燾都豎起了耳朵。

    “這個嘛,”關卓凡沉吟了一下,“略作調整吧主要是‘石太線’的工程,嗯,要加快些了。”

    略作調整四位大軍機,無一不將之理解為之前擔心的“軒親王改了主意,管他‘幾縱幾橫’,統統都先擱了下來,把所有的力氣,全放在這條‘京烏線’上”。

    這怎麼行?

    幾位大軍機相互以目:這件事情,我們不能阿附,要勸諫!

    第一個說話的是郭嵩燾,“王爺,我以為,此事恐怕有些不妥。”

    話說的很率直嘛。

    “哦?”軒親王面色如常,“哪裡不妥呢?”

    “‘兩縱兩橫’的資金,”郭嵩燾說道,“除了咱們自己的財政,大部分來自鬻售國債所得”

    頓了頓,“銷售國債的時候,咱們可是黑紙白字的承諾過,這些錢,大致將用在什麼地方主要是‘兩縱兩橫’的鐵路網。”

    “如果將這些錢挪到‘京烏線’上頭,我怕”

    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買家會不大樂意!咱們的國債的價格,會有所波動;還有,發行‘二期國債’的時候,也會……有所滯礙。”

    同樣是鐵路,為什麼修“兩縱兩橫”,買家就樂意,修“京烏線”,買家就不樂意呢?

    讓我們來看看“兩縱兩橫”都是些什麼性質的鐵路。

    “兩縱”的“京滬線”、“京漢線”,經過的,是中國人口最為集中、經濟最為發達的地區。

    “兩橫”的“石太線”,為晉煤外運之關鍵,煤炭為工業之血脈,在中國大辦洋務、各種工廠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的大背景下,這條鐵路,簡直就是中國的一條“輸血管”了。

    “京奉線”則為東北發開之關鍵,誰都曉得,東北目下雖然荒涼,可是,沃野千里,物產豐富,充分開發之後,必是一等一的繁庶之地。

    就是說,“兩縱兩橫”,在經濟上,每一條,都是有充分的回報保證的。

    “京烏線”呢?

    西北貧瘠,地廣人稀,經濟落後,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京烏線”直接的經濟回報,較之於天文數字的建造成本,基本上是不成比例的。在這段時間內,“京烏線”的價值,主要體現在政治、軍事上頭,其他方面的價值,譬如,促進新疆社會、經濟發展神馬的,是間接體現的,未必能直接反應於“京烏線”的營收。

    可是,政治、軍事這些不關普通投資者的事情呀。

    因此,如果關卓凡把國債銷售所得,自“兩縱兩橫”移於“京烏線”,國債的買家們不論國內的還是國外的,都會懷疑,到期之後,中國政府是否有足夠的兌現的能力?

    “筠仙說的都對,”關卓凡微微一笑,“可是,我怎麼會去動‘兩縱兩橫’的資金?”

    啊?

    “各位是誤會了!”關卓凡說道,“我說的‘略做調整’,只是加快‘石太線’的工程進度‘石太線’為‘京烏線’之東段,‘石太線’修成了,才談得上西延,才談得上‘京烏線’嘛!”

    頓了一頓,加重了語氣,“‘兩縱兩橫’,不論那一條線路,都一兩銀子不少,一天工期不拖!”

    啊?

    幾個大軍機,大出意料。

    同時,也糊塗了,軒親王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念頭轉了幾轉,文祥以為自己想明白了:

    “王爺,‘兩縱兩橫’的總造價,預估在五千萬至六千萬兩白銀之間;‘石太線’為‘京烏線’之東段,造價已經包含在‘兩縱兩橫’之內了,不過,我想,即便不計‘石太線’,‘京烏線’之造價,較之‘兩縱兩橫’之總造價,恐怕亦不遑多讓!”

    “是,”關卓凡點了點頭,“‘京烏線’工程之艱難,遠在‘兩縱兩橫’之上。”

    “既如此”文祥不由自主的微微壓低了聲音,“五、六千萬兩的銀子,如此大的一筆錢,這個……借,恐怕不大容易吧?”

    在文祥看來,國債的路子,已經走不通了

    第一期的國債,尚未到期,沒有什麼理由,在這個時候,急匆匆的發售第二期國債;就算硬著頭皮發售,也多半不會好賣能有多少人願意買“京烏線”的國債呢?

    那就只能向銀行借貸了。

    可是,除了金額過鉅之外,更重要的問題,還是那個問題“京烏線”回報難期。

    有哪些銀行願意冒這個險呢?

    除非,咱們能夠拿出有力的擔保可是,海關已經抵給了英國人,除此之外,想不出還有什麼真正值錢的東西可以拿來做抵押啦。

    呃,或者,鐵路本身,亦即……“路權”?

    可是

    第一,以“路權”作押,有出賣主權之嫌;第二,退一萬步說,就算咱們肯賣,人家還不一定肯買呢!

    如果是“兩縱兩橫”,自然沒有問題,每一條都是香餑餑,洋人肯定搶著要;可是,“京烏線”要來做什麼?一轉頭就砸手裡了!

    “借?”關卓凡微微的笑著,“過不了多久,自然就有人替咱們白送錢了,為什麼還要借呢?”

    大軍機們再一次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軒親王口誤。

    當然,既沒有人聽錯,也沒有人口誤。

    可是

    五、六千萬兩銀子也可能更多,“有人替咱們白送錢”?

    這不是……痴人說夢嗎?

    “各位大約以為,”關卓凡含笑說道,“關某人的覺,還沒有睡醒,大白天的說夢話”

    “啊?不,不……”

    被軒親王覷破了心思的大軍機們,不由大為尷尬。

    “沒關係,”關卓凡微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換了我,大約也要以為,這裡面,什麼地方燒壞了的……”

    大軍機們更尷尬了。

    “其實,我一說,各位就明白了”

    頓了一頓,關卓凡換上了鄭重的語氣:“只要咱們打贏了對法的戰事,這個錢,自然就有人雙手奉上了。”

    曹毓瑛反應最快:“王爺是說……賠款?”

    “不錯!”

    幾位大軍機,都是心中一跳。

    可是

    文祥沉吟了一下,說道:“王爺,《南京條約》,咱們賠了英國人兩千一百萬銀元,折合咱們自己的錢,大約……一千五百萬兩白銀;《天津條約》,賠了英國人四百萬兩白銀,賠了法國人二百萬兩白銀;之後的《北京條約》,將《天津條約》的這兩筆錢,統統增加到了八百萬兩白銀,攏在一起,一共是一千六百萬兩白銀”

    微微一頓,“咱們如果打贏了法國人”

    話說到這兒,打住了。

    言下之意,幾個大軍機,都明明白白的:

    之前,咱們打輸了的兩場仗,都是被人家踹門入戶,槍頂在腦門上,不能不簽城下之盟;接下來的中法之戰,咱們如果打贏了,不過是從法國人手中,搶下了一塊“殖民地”,頂多頂多,將法國人趕出中國和亞洲,離跑到人家裡“踹門入戶”,還十萬八千里呢!

    咱們在自己家裡,被人家摁著打,不過賠了一千五、六百萬兩銀子;人家在咱們家門口,打輸了,倒要賠咱們五、六千萬兩銀子?

    怎麼可能?

    法國人怎麼肯呢?

    自然,《北京條約》的那八百萬兩賠款的餘款,也許可以免掉,可是,就算加上這筆錢,距五、六千萬兩白銀的鉅數,也差的遠啊!

    還有,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人家根本一兩銀子也不賠,拍拍屁股就走人有本事,你追到巴黎來咬我啊!

    一時半會兒的,咱們還真沒有這個本事。

    文祥的“言下之意”,同為曹、許、郭的疑惑,四位大軍機,一起看著關卓凡。

    “諸位的疑惑,”關卓凡說道,“不外兩點:第一,法國人肯不肯賠款?第二,法國人肯不肯賠如此之鉅的一筆大數?是吧?”

    “是!”文祥說道,“一切都在王爺洞鑑之中。”

    關卓凡一笑,“‘一切’可談不上,不過”

    頓了頓,“第一,我敢擔保,法國人是肯賠款的不賠不行啊!第二,也有把握,賠款的數額,大致上,夠咱們修一條‘京烏線’的。”

    軒親王何以如此篤定?“不賠不行”又是什麼意思?

    “當然了仗得打好!”關卓凡說道,“不僅要打贏,還得贏的漂亮!仗打不好,一切免談!”

    “是!”

    “至於別的嘛……”

    說到這兒,關卓凡狡黠的一笑,“有些話,太早說破,到了時候,也許就沒有那麼靈光了諸公許我‘暫且按下不表’,小小的賣個關子吧!”

    啊?

    這不等於什麼都沒有說嗎?

    “總之,”關卓凡說道,“‘石太線’的工程,要加快進度!明年是洪緒元年……嗯,爭取洪緒二年年內最遲洪緒三年上半年,‘石太線’全線竣工!到時候,法國人的第一筆賠款,也該到位了,‘京烏線’就可以正式開工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2
第一二一章 縱橫天下
        
    洪緒,新帝的年號。

    洪緒元年、洪緒二年、洪緒三年……聽在耳中,幾位大軍機,都有種隱約的、莫名異樣感覺。

    “洪緒十年之前,”關卓凡加重了語氣,“無論如何,這條京烏線,必須通車!”

    聽者的心跳,加快了。

    “京烏線”工程之鉅,前無古人,其雄偉恢弘之處,略一思之,便令人難抑激動,古往今來,怕只有……長城、大運河,可以比擬?

    更何況,“京烏線”通車之日,就是對俄開戰、收復故土之時!

    如何不叫人心跳加快?

    再深想一層,洪緒十年,即十年之後,彼時的中國,又將變成一副怎麼樣的光景?

    一念及此,心跳得更快了!

    關卓凡好像知道幾位下屬在想些什麼,說道,“洪緒十年,如果一切順遂,兩縱、兩橫,應皆已竣工並通車,彼時,中國鐵路網的二期工程,應該正在進行之中了!”

    二期工程?

    這是第一次聽軒親王提起“一期工程”之後鐵路的規劃和發展。

    “請王爺訓諭!”

    “好,”關卓凡微笑說道,“既然話趕話的說到了,就順口說多幾句。”

    頓了頓,“我擬議中的鐵路網二期工程,主要是一期工程——兩縱、兩橫的順延、互聯,嗯,姑且叫他三縱、三橫!”

    順延、互聯?三縱、三橫?

    “諸公,請看地圖。”

    隨著關卓凡的手勢,文、曹、許、郭的目光,齊刷刷的轉到了地圖上頭。

    關卓凡一邊在地圖上比劃著,一邊說道:

    “京漢線、京滬線,分別南展——京漢線南展至廣州,京滬線南展至福州。”

    “京奉線北展,暫止於阿勒楚喀。”

    阿勒楚喀,即後世之哈爾濱。

    “以上是為三縱。”

    關卓凡的手指,虛點著地圖,在京師和奉天間輕輕一劃,“京奉線的走向,是西南而東北,勉強可以算是橫線,因此,在一期工程中,歸入兩橫,不過,其北展至阿勒楚喀這一段,基本是南北走向的,在二期工程中,就歸入三縱了。”

    “阿勒楚喀和黑龍江,”曹毓瑛緊盯著地圖,目光炯炯,“不過一江之隔,如果咱們的鐵路修到了這兒——”

    頓了一頓,“西北對俄的戰事,又打贏了,那麼——”

    說到這兒,已經難掩興奮了,“《璦琿條約》和《北京條約》中淪於俄羅斯的故土,大約就可以不戰而重歸中國之版圖了!”

    彼時的“阿勒楚喀”,歸吉林將軍該管,還沒有劃給黑龍江,曹毓瑛話中的“一江之隔”的“江”,指的是松花江。

    關卓凡“哈哈”一笑,“琢如說的不錯,正是如此!”

    微微一頓,“哼,俄羅斯人好像挺愛談判的,咱們落到他手裡的一百幾十萬平方公里土地,沒有多少是咱們打敗了輸給他的——大都是他談過去的!到時候,咱們就跟他好好兒的談一談,看看耍耍嘴皮子,就能夠談回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是個什麼滋味?”

    當然,也不能僅僅“耍耍嘴皮子”。

    彼時,阿勒楚喀的火車站,必然整日汽笛長鳴,煙汽繚繞,一長列、一長列的“軍列”,呼嘯抵埠,一隊又一隊士兵,號令聲中,跳下車廂;一架又一架大炮,從火車上卸了下來,掛上炮車,車轔轔,馬蕭蕭,迤邐出站,源源不絕。

    不過,仗,小打,雖不可避免;大打,確實是打不起來的。

    東北距俄羅斯的歐洲核心地帶,太遠了,在中國有鐵路、俄羅斯沒有鐵路的情況下,如果大打,俄羅斯幾乎是必敗無疑的,老毛子雖然凶蠻,卻也不會打這種沒有任何取勝希望的仗,因此,東北的失土,確實有可能用以武力為後盾的談判收回的。

    幾位大軍機,都不由心旌:鐵路、鐵路,居然有如許大、如許多的好處,真正是要大修、特修啊!

    “說過了三縱,”關卓凡說道,“咱們來說說三橫——”

    “三橫主要負責互聯、互通——”

    “京漢線南展段上的湖南長沙,京滬線南展段上的江西貴溪,要連了起來,是為南橫。”

    貴溪境內,有一個小鎮,叫做鷹潭,在原時空,這個鷹潭的區劃,愈變愈大,終於反了過來,將貴溪納入治下了。

    “京漢線上的河南鄭州,京滬線上的江蘇徐州,要連了起來,是為東橫。”

    “同時,鄭州和京烏線上的陝西潼關,也要連了起來,是為西橫。”

    “東橫、西橫,其實是連在一起的,合起來,可以算成一條中橫。”

    “中橫不能東止於徐州,應東展至海州——在海州出海。”

    海州,即後世之連雲港。

    “至於三橫之北橫,是將京漢線上的直隸石家莊,京滬線上的山東德州,連了起來。”

    彼時的石家莊,還是一個小小的“石家莊村”,不過,因為被挑出來做了“石太線”和“京漢線”相交的樞紐站,已經名聲在外了。

    “北橫亦不能東止於德州,亦應仿中橫例,繼續東展,至煙台出海。”

    “以上,是為三橫。”

    幾位大軍機,一邊聽著軒親王洋洋灑灑,一邊不錯眼的盯著地圖,同時在腦海中努力鋪排:二期工程的“三縱、三橫”,一期工程的“兩縱、兩橫”,再加上“京烏線”,一條一條,形狀鮮明,宛若游龍——中國鐵路網的骨幹架構,呼之慾出了!

    “補充一點,”關卓凡說道,“我方才說了,三橫主責互聯、互通,不過,這個互聯、互通,並不是僅僅將兩條大線連了起來就好,還要儘量照顧到沿途的地區,譬如南橫,長沙、貴溪之間,有一個南昌,南橫要麼經過南昌,要麼幹脆先將南昌和長沙連了起來,然後,從……嗯,且稱之為南長線——引一條支線出來,聯通貴溪。”

    “好!”

    文祥右拳輕握,在左掌心輕輕一砸,神情激動,“兩縱、兩橫於前,三縱、三橫於後,南連北,東通西,海陸相連,氣脈貫通,略無阻滯!這,就不是西北一盤棋了,這是……全國一盤棋!”

    關卓凡微微一怔,隨即放聲大笑:“好個全國一盤棋!博川,這五個字,真正是點睛之語!”

    “不過,王爺,”文祥嘆了口氣,“說回到西北一盤棋,我多少還是有一點杞人之憂的——京烏線的工程,何其浩大維艱?同樣的里程,工程的進度,總要比內地的線路,慢一些?”

    頓了一頓,“我是說,即便工程的款項都到位了,這個……七、八年的工期,是不是……還是緊張了一點兒?”

    “確實不輕鬆,”關卓凡點了點頭,“不過,也不必太過擔心,七到八年的工期,我是有所本的。”

    “這個本,就是美國的太平洋鐵路。”

    “太平洋鐵路全長三千餘公里,不比咱們的京烏線更短;工程的難度,實話實說,較之京烏線,有過之而無不及!”

    “太平洋鐵路一八六三年、亦即同治二年開工,迄今五年,已經完成了大半的工程——尤其是最艱難的內華達山那一段,經已打通了!”

    “我估計,再過個一、兩年,太平洋鐵路就可以正式全線通車了——”

    說到這兒,關卓凡環視諸人,“美國人做得來的事情,咱們中國人,憑什麼就做不來?其實,這條太平洋鐵路,倒有一半,是咱們中國人替他修的!——軒軍的第一次擴軍,兵源就是來自於修築太平洋鐵路的華工!”

    “是!”郭嵩燾高聲贊附,“我亦以王爺之說為然!咱們只要狠下心來,洋人能做好的事情,咱們必定也能做得好!”

    關卓凡對著郭嵩燾,大拇指一翹。

    “至於工程的款項,”他轉向文祥,“博川,你方才用了即便二字,可見,對這筆鉅數是否能夠按時到位,還是心存疑慮的——”

    文祥不由尷尬了,“王爺——”

    “沒關係,沒關係!”

    關卓凡微笑著擺了擺手,“其實,我曉得,這不是博川一個人的疑慮,琢如、星叔、筠仙三位,大約也是人同此心的。這不能怪你們——我既然暫時不能把底牌掀開來給你們看,你們心裡沒有底兒,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不過,請各位放心——如果真是做不到的事情,我怎麼會在各位面前誇下這樣子的海口?我這個人,別的不說,至少——沒有吹破過什麼牛皮?”

    這倒是真的,幾位大軍機,都笑著點頭。

    “我拍胸脯——京烏線一定可以按時開工!工程的進度,一定不會受累於資金之不能及時、如數到位!”

    “是!”

    “萬一——”關卓凡用一種半玩笑的口吻說道,“我說的是萬一——萬一法國人的賠款,不夠修京烏線的,那剩下的數目,我自己掏出來好了!”

    幾位大軍機,都“哈哈”一笑。

    “自己掏出來”云云,自然是軒親王在開玩笑。

    沒有一個人想的到,軒親王這句話,竟然是當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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