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36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2
第一二二章 日不落,日落
        
    關卓凡確有把握從法國人那兒榨出一筆巨額戰爭賠款,不過,世事無常,這個把握,並不是百分百的;還有,賠款雖鉅,但是否可以鉅達五、六千萬兩白銀之數,更加不能說有百分百的把握。

    別的不說,萬一——俺說的是萬一啊——對法戰事,贏的沒有那麼漂亮呢?

    到時候,如果法國人的賠款,果然不足關卓凡“拍胸脯擔保”的鉅數,該怎麼辦呢?

    如是,咳咳,軒親王的牛皮,不就吹破了嗎?

    該怎麼辦?涼拌唄——不足之數,俺自個兒掏腰包補上就是了。

    啊?幾千萬兩白銀哎!

    那……就讓我們來看一看,到底是軒親王吹的牛皮更大一些,還是他的腰包更鼓漲一些?

    在美國的時候,變現“特別軍需”,刨除了成本,支付了操作此事的威利.希爾團隊的佣金,再適當分潤給相關人等一部分,落到關卓凡手裡的,一共六千五百萬美金,相當於四千三百萬兩白銀。

    單是這一塊兒,大約就已經夠填補“京烏線”的“不足之數”了。

    在日本,“長州滅商”,長州藩六十三家豪商,被翻了個底朝天,整個長州的貴金屬,幾乎被關卓凡搜刮殆盡,攏共得銀一千餘萬兩。

    剿捻,繳獲的金珠,折銀三百六十五萬兩。

    這三塊兒加在一起,即便法國人一兩銀子也不賠,關卓凡也能夠憑一己之力,將“京烏線”修了起來。

    甚至都不必動用俺在南非的那些黃金和鑽石呢。

    至於各種實業、金融的投資,包括洛克菲勒、jp摩根、諾貝爾神馬的,就更不必現在拿來殺雞取卵了。

    對了,俺還是僅次於聯邦政府的美利堅第二號大地主呢,實在不行,賣幾塊地。

    現在的美利堅,處在內戰後大恢復、大發展的階段,已經很有點兒“鍍金時代”的意思了,俺抓在手裡的那些地,不但都在美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美國的“東北”,華盛頓至紐約一帶——其中的大部分,還是當地最好的地段,地價見天兒的往上竄呢。

    那可不是幾倍、幾倍地漲,而是幾十倍、上百倍地漲啊!

    沒法子,誰叫俺高瞻遠矚,“掃貨”的時機好呢。

    嗯嗯,說到房地產神馬的,俺還是上海的第一大房地產商呢。

    ……

    好啦好啦,到此為止,知道您有錢,不用再炫富了。

    本來呢,這些錢算是關卓凡的“棺材本”,並不能隨意動用——這是以備“有事”之需用的。

    所謂“有事”,就是軒軍軍費的正常來源被切斷,在一段時間之內,關卓凡要用自己的儲備,將養軒軍。

    不過,這種“有事”,只會發生在他取得中國最高統治權之前,現在的他,已經在事實上成為這個龐大帝國的第一人,“有事”的概率,微乎其微了;如果按計畫打贏了法國,他的聲望,將會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的權力,將會得到徹底的鞏固,“有事”的概率,即便在理論上,也幾乎是不存在的了。

    因此,他可以把自己的“棺材本”拿了出來,投入到中國的工業化之中了。

    至於使用什麼名義、通過什麼渠道,將自己的私房錢注入國家的產業,到時候再說了——反正,有錢,還怕花不出去?

    這就是關卓凡不怕吹破牛皮的底氣所在。

    當然了,最好還是法國人肯配合,乖乖給俺掏出個四、五億法郎!

    軒親王反覆“拍胸脯”,幾位大軍機,也只好放下心來。

    不過,仔細想一想,在此之前,咱們的軒親王,也確實沒有說過什麼言大而誇、無法兌現的話,再者說了,他的神通廣大,也確實總在咱們的想像之外,好,且等著“京烏線”開工!

    “呃,說到杞人之憂,”許庚身說道,“我這兒也還有一件——”

    “星叔你說。”

    “西北對俄的戰事,”許庚身說道,“端賴鐵路——咱們修成了京烏線,俄國人在中亞,卻沒有鐵路——”

    頓了頓,“我擔心的是,俄國人打了敗仗,將《中俄勘分西北界約記》多佔了咱們的地界,吐了出來,會不會……不服氣?會不會回去在中亞加緊修築鐵路,然後,調轉頭來……找回這個場子?”

    文祥、郭嵩燾,都不由自主,輕輕“啊”了一聲,曹毓瑛也微微的皺起了眉頭。

    四位大軍機,一起看向關卓凡。

    “王爺,”文祥說道,“星叔之慮,不為無因,您看……”

    關卓凡點了點頭,“是,星叔之慮,不是杞憂!俄國人的脾性,確實不是那麼容易認輸的,何況,經略中亞,又是他的重中之重?在西北敗給了咱們,俄羅斯一定會如星叔所言,在中亞加緊修築鐵路,然後,再次東進,同咱們一決雌雄!”

    幾位大軍機的臉上,都現出了憂:如是,兵連禍結,不知伊於胡底?

    “王爺,”文祥試探著問道,“如是……我則何以為計?”

    幾位大軍機,都以為軒親王之計,無非“兵來將擋”一類,孰知,軒親王說出來的,是這樣的四個字:

    “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

    幾位大軍機,都是微微一怔,“請王爺訓諭!”

    “俄國人拿來跟咱們別苗頭的鐵路,”關卓凡說道,“是築在中亞的——如果,中亞不在俄國人手裡了,他也就沒有地方築這條鐵路了,這個仗,自然也就打不起來了。”

    啊?中亞不在俄國人手裡了?什麼意思?

    “王爺,”許庚身小心翼翼的說道,“您的意思,不會是……呃,咱們收復失土之後,進而……攻略中亞?”

    有此疑問者,不止許庚身一人,可是,也不止一人心想:不對頭啊——如是,這個仗,怎麼可能“自然也就打不起來了”?中亞不是俄國人的“重中之重”嗎?咱們“攻略中亞”,俄國人還不得跟咱們拚命?這個仗,打起來,沒完沒了了!

    關卓凡一笑,“星叔,你覺得,中亞那塊地方,咱們吃的下去嗎?”

    許庚身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吃不下。”

    “這就是了——咱們能夠把幾十萬平方公里的失土,牢牢的拿住了,就很好了,一時半會兒的,哪兒能奢談什麼攻略中亞?”

    “那……”

    “不過,”關卓凡說道,“中亞嘛,咱們雖然吃不下去,可是,未必沒有別人能吃的下去啊。”

    這個“別人”,自然不是指俄羅斯。

    曹毓瑛反應最快,“王爺是說……英國人?”

    關卓凡一笑,“不錯。”

    幾位大軍機都急速的轉著念頭。

    第一個“切中肯綮”的,還是曹毓瑛:“王爺的意思,咱們要……聯英制俄?”

    他的聲音,因為興奮,已經有些略略的發抖了。

    關卓凡雙掌輕輕一拍,“全中!”

    文祥、許庚身、郭嵩燾不由自主,都輕輕的“哦”了一聲,聲音中,充滿了驚嘆、讚佩之意。

    真正是好計!

    “俄國人固然視中亞為重中之重,”關卓凡說道,“英國人眼裡,中亞也是一塊大大的肥肉,想起來就要流口水的!而且,英國人一直擔心,俄國人佔了中亞之後,進窺印度——那可是英國人的命根子!”

    頓了頓,“中亞雖大,其實就是俄、英兩國在爭,別家,即便強如法國,也插不上手的——”

    “英國的國力,自然在俄國之上,可是,俄國人佔了地利,因此,英、俄中亞之爭,是一個俄攻、英守的局面,英國人一邊兒苦苦支撐,一邊兒記掛著他的印度,怕是覺都睡不安穩呢!”

    “如果能有一個得力的盟友,在中亞同他合而謀俄,事後,又對中亞沒有什麼領土要求,我想,英國人即便在睡夢之中,大約也是要笑醒的。”

    “王爺睿見!睿見!”曹毓瑛興奮的說道,“咱們就是他再合適不過的盟友了!咱們只求收復失土,中亞其餘的地方,都可以留給英國的!”

    “不錯!”關卓凡微微的咬著牙,“所以,對俄的戰事,咱們要拉上英國人,一齊使勁兒,往大裡打!要將整塊中亞,從俄國人手裡打掉——將西北的邊患,永遠打掉!”

    “是!”“對!”“好!”

    “中亞從俄國人手裡打掉了,”關卓凡說道,“自然就掉到了英國人的手裡,那麼,從今往後——

    頓了頓,“英國人既佔了中亞,咱們和俄國人之間,就隔了一個英國,俄國人有什麼苗頭,就只能往英國人身上別了,就不干咱們的事情了!”

    “王爺真正高明!”文祥興奮的說道,“這果然是……釜底抽薪的絕妙好計!”

    “就是太便宜了英國人了!”郭嵩燾笑道,“整個中亞呢——那是多大的一塊肥肉啊?”

    “便宜?”關卓凡微微一笑,“我希望英國人胃口好,別噎著,別撐著!”

    王爺的這個口氣……有些古怪啊!

    想了想,曹毓瑛以為自己想明白了關卓凡的意思,說道:“俄國人是不會甘心丟掉中亞的,英國人雖然吞下了中亞,可是,英、俄之間,必然齟齬不斷,說不定,還會再次大打出手!英國人在中亞的位子,恐怕,不會坐的多麼安穩。”

    “對!”許庚身說道,“還有,英、俄相爭,咱們可以趁機——”

    說到這兒,一笑打住。

    未盡之言,皆可默喻。

    關卓凡微微一笑,“琢如、星叔說的,都對。”。

    關於“別噎著,別撐著”,他沒有再做進一步的解釋。

    關卓凡心裡說:中亞這兒算一塊兒;南非那兒,還有俺埋的布爾人的雷,這兩塊兒加在一起——約翰牛,你這個“日不落”,我一槍不發,拖也能把你拖成“日落”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2
第一二三章 不速之客
        
    寶鋆下值回府,車子進了大門,腳剛落地,管家就湊了上來,“老爺,二爺來了。”

    寶鋆一愣,隨即皺起了眉頭,“他來做什麼?”

    “沒說呀,”管家說道,“只坐在花廳那裡,拉著我們幾個,海吹鬍侃,我是好不容易才脫身的。”

    “有沒有去聒噪太太?

    “倒是沒有”管家左右看了看,微微壓低了聲音,“我看,這一回,不大像是來打秋風的。”

    如果是來“打秋風”,等不到老爺,就會去“聒噪太太”的。

    寶鋆心說,我倒寧肯他是來打秋風的。

    嘆了口氣,“得,人家提前上門堵著了,不見也不成了,你去跟他說,我換過了衣服,就過花廳。”

    “是。”

    這位“二爺”,是寶鋆一母同胞的兄弟,叫做寶燏,因為行二,外頭的人,都叫他“寶二爺”;又因為“燏”、“玉”同音,私下底,人們替他取了一個極有趣的雅號,叫做“假寶玉”。

    此“假”非彼“賈”,這塊“寶玉”的形容,以及內裡的貨色,較之《紅樓夢》中的那塊“寶玉”,天差地遠,“假”不“賈”,這個“假”字,倒是貨真價實。

    寶鋆的年紀,比他的這個二弟,長了老大一截。他本來家境貧寒,但出人頭地之後,家裡的環境,自然也就好了;父母老來得子,日子又好過了,對這個小兒子,就難免寵溺了一些。

    寶燏資質既差,又不肯上進努力,老爹老媽再這麼慣著,結果弄得文不成、武不就,一天到晚,只會鬥雞走狗、吃喝玩樂,連個學,都沒有正經進過。

    他的身上,有寶鋆替他捐的一個候補道,也因為老哥的力量,放過一任實缺。可是,這位“寶二爺”一到任,第一件事,就是索賄,不僅明目張膽,毫無顧忌,而且,獅子大開口,索要之數,較之他的職位,頗不相稱。

    當事人暗示,他要的錢太多了,寶燏立即搬出老哥的招牌來,意思是,這個錢,不是給我一個人的啊,還有我老哥的一份兒啊。

    這麼亂搞,上上下下,都難以容忍,督撫礙著寶鋆的面子,不好直接參他,暗中託了在京的本地籍的御史,上了個摺子,說是“風聞”某省某道臣寶燏風評不佳,又,聞臣寶燏為禮部右侍郎、總管內務府大臣臣寶鋆胞弟,不知是否屬實?如果屬實,則請飭下臣寶鋆,對胞弟多加管束,云云。

    文宗降旨,“著寶鋆明白回奏”。

    如此一來,胞兄寶鋆,雖然最終沒落下什麼處分,卻也鬧了個灰頭土臉;胞弟寶燏呢,只好“告病”,灰溜溜去職回京了。

    寶燏回到北京,再央求老哥替他活動差使,寶鋆便一律峻拒了再把這個活寶弟弟放出去瞎鬧,遲早有一天,得把自己也搭進去。

    不過,“假寶玉”自然不是那種能夠安於室的人,很快就干起了包攬訴訟、說和官司的勾當。

    寶鋆十分頭痛,卻也攔他不住,兄弟倆若為此發生爭執,寶燏便說,“你不許我自個兒討生活好啊,你是不是要養我啊?”

    吵得再厲害些,寶燏就梗著脖子嚷嚷,“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以為我不曉得聚珍樓是做什麼用的?”

    聚珍樓前文交代過的,東主叫做景和,是寶鋆的遠房侄子,原為戶部銀庫郎中,因為“重進輕出”之弊,被閻敬銘趕出了戶部,其後,在珠市口開了家“聚珍樓”,一面做珠寶古董生意,一面暗地裡替他的“二叔”、彼時的寶大軍機收受賄款。

    扯出了“聚珍樓”,寶鋆只好偃旗息鼓了。

    不過,他替寶燏定下了一條死規矩:不許兜攬人命官司!不然,這個兄弟,就沒有的再做了!

    寶燏包攬訴訟、說和官司的生意,不算太好,主要是因為寶鋆不大肯替他出頭說話,尤其是不肯落下字紙譬如,“八行”什麼的,寶燏一次也沒有從他老哥這兒求到過。

    久而久之,大夥兒都曉得了,寶大軍機其實並不怎麼待見他這個親弟弟,於是,雖然寶二爺總打著寶大爺的招牌,可是,效力卻愈來愈不靈光了。

    你既然不肯幫我的忙,那我就只好吃你的、喝你的了。

    隔三差五的,寶燏就會登門,“替大哥、大嫂請安”,除了央求大哥替他兜攬的官司“打招呼”之外,真正的目的,自然只有一個,就是要銀子。

    寶鋆不勝其煩,可畢竟是自家兄弟,又不能不敷衍,實在敷衍不下去了,就叫門上回說,“老爺身子不爽,已經歇下了,二爺請回吧,改天再來”,云云。

    但是,這一招不能常用,因為寶燏也曉得是怎麼回事兒,如果一再見不著大哥,他會直接去給大嫂“請安”的。

    總之頭疼。

    寶鋆換了便袍,慢慢兒踱進了花廳。

    正在翹腳高坐的寶燏,一見到他,便放下腳,站起身,搶上前來,一個極漂亮的千兒打到了地上,“給大哥請安!”

    這一對兄弟,雖然彼此看不對眼兒,但旗人最講究禮節,就算明知接下來便要吵架,禮數上頭,也還是不肯欠缺的。

    不過,看寶燏滿面春風的樣子,今兒大約不是過來吵架的。

    寶鋆皺了皺眉,“你今兒又有什麼事兒啊?”

    “我能有什麼事兒?”寶燏笑嘻嘻的,“我今兒過來,是替大哥道喜來著!”

    “喜?”寶鋆微微愕然,“什麼喜?”

    “大哥不是加了內大臣的銜嗎?”寶燏說道,“這不就回到從一品了嗎?嘿,又是一品大員了!這可不是喜嗎?”

    寶鋆“哼”了一聲,“你說的是這個呀……”

    安徽軍費報銷案,寶鋆受賄,證據確鑿,處分是“降三級”:從一品降到了正三品。

    不過,他身上最重要的幾個職位:軍機大臣、內務府大臣、總理大臣,只開去了軍機大臣,保留了內務府大臣和總理大臣。

    另外,“降級”的處分,可以視情形,用“加級”的獎勵沖抵,寶鋆身上的“加級”,不計其數,一年前便“蒙恩開復”,“賞還正二品銜”內務府大臣的品級是正二品,因此,“賞還正二品”,就算是“開復”了。

    至於總理大臣,因為是兼職,對於任職官員的品級,並沒有明確的要求。

    昨天,懿旨頒下,“寶鋆公勤夙著,著賞加正白旗內大臣”。

    “內大臣”算是“領侍衛內大臣”的副手,從一品,上三旗鑲黃、正黃、正白旗各二人。寶鋆做了“內大臣”,就是正式回到了“一品大員”的行列中了。

    不過,晚清的“內大臣”,已基本淪為一種純粹的榮譽頭銜,和“散秩大臣”一樣,都不算實職,也不掌握什麼具體的權力。

    另外,要說明的是,“降級”之“級”,是指官位的品級,“加級”之“級”,是指獎敘的級別,不是一碼事兒。

    “你的消息,”寶鋆依舊皺著眉頭,“倒是靈通……”

    “嗐,這算什麼靈通!”寶燏說道,“昨兒個內務府的琦大,一見面就替我賀喜嗐!不是替我賀喜,是替我給大哥你賀喜!”

    “琦大?你說的是……營造司的琦佑?”

    “是啊!”

    這個琦佑,在本書中是出過場的韓家潭“紅雲小棧”,“汗三爺”王家瀚請客,他是主賓,席上大罵關卓凡勒掯內務府,並指其和聖母皇太后“明鋪暗蓋”,剛剛好叫微服的穆宗聽見了,鬧出了幾不可收拾的大麻煩。

    寶鋆對琦佑的印象,並不算好,他又皺了皺眉,沒有再說什麼,坐了下來。

    喝了兩口茶,說道:“你自個兒有什麼事兒,就直說吧,晚上我還有一個應酬,也不能陪你坐太久。”

    寶燏“嘿嘿”一笑,“這一回,我還真不是為了我自己的事兒這一回,嘿嘿,是為了內務府的事兒。”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3
第一二四章 釣魚台國賓館
        
    “內務府?”

    寶鋆的眉毛,微微一挑,隨即落了下來,臉色跟著一沉,“怎麼,是琦佑托的你?他那個人,做人做事,顧頭不顧尾,能做個員外郎,就很不錯了!還想往上爬?”

    他以為是琦佑想陞官,托寶燏來撞自己的木鐘。

    “嘿!”寶燏說道,“陞官哪個不想?你瞧不上人家,人家自個兒,可是覺的自個兒不錯呢!”

    頓了頓,“不過,不是為什麼陞官的事兒內務府現在這個樣子,就升了官兒,也沒有什麼用處!”

    寶鋆的眉頭,皺起來了。

    恭王退歸藩邸,幾位“內務府大臣”中,寶鋆就算是“首席大臣”了,照寶燏這個說法,內務府好像很不堪的樣子?這不是打他這個該管的“正堂”的臉嗎?

    同時,寶鋆也有點兒好奇:在內務府當差,哪怕只是一個蘇拉,也會被視為天下一等一的肥缺,怎麼在寶燏嘴裡,竟變成了“也沒有什麼用處”呢?

    寶燏覷了覷老哥的臉色,說道:“其實,也不能說是琦佑拜託的我或者說,不止他一個人嗐,跟你實說了吧!昨兒個,我見了好幾個內務府的人,琦佑只是其中一個,打頭兒的,是老文!”

    “老文”就是文錫,在安德海一案中,曾經露過臉兒的。

    文錫是內務府的堂郎中,除了幾位內務府大臣,整個內務府,就數到他了。而且,因為內務府大臣大多是兼職,真正管事兒的就一、兩位,文錫在內務府的實際地位,其實比排名較後的內務府大臣,還要重要。

    堂郎中打頭,幾個人一塊兒出面“拜託”寶燏,陣勢不小啊。

    寶鋆飛快的轉著念頭:自己一做了這個勞什子的內大臣,文錫他們就找上了寶燏想幹什麼呢?

    “我現在身上也沒什麼別的緊要差使,”寶鋆說道,“過內務府的時間,多得很喏,今天進宮,整個上午,差不多都呆在內務府,文錫他們有話,不會自個兒當面兒跟我說?倒要鬼鬼祟祟的,拐著彎兒托你來跟我說?”

    寶燏一聲冷笑,“他們倒想‘自個兒當面兒’跟你說可惜不敢啊!現在的寶大人,跟以前不一樣了!那臉扳的嘿,包拯再世,海瑞重生!”

    寶鋆裝做聽不懂他話中的譏諷之意,“得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有什麼話,你就趕緊說吧!”

    說罷,端起茶碗,慢慢的抿了口茶。

    “好,我說!”

    頓了一頓,寶燏儘量用一種自以為十分誠懇的語氣說道,“大哥,內務府的人,日子過得太苦了!”

    寶鋆嘴裡的茶,沒來得及嚥下去,差點兒噴了出來。

    他咳嗽了兩聲,放下茶碗,用手指點了點寶燏,“這個話,你就擱在我這兒好了,千萬別拿到外頭去說,不然,人家聽了”

    說著,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頭,“以為你這裡頭壞掉了!”

    頓了頓,毫不掩飾臉上譏諷的笑容,“內務府的人日子過的苦?果真如此,天底下就沒有甜日子了!”

    寶燏急道:“我說的是真話!內務府的日子好過,那是以前!自從這位上了台”

    說到這兒,伸出一個巴掌,大拇指和小指勾曲起,中間三指豎起,“內務府的日子,就王二小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寶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寶燏還待說話,寶鋆做了個“禁言”的手勢,然後平靜的說道:“天時冷了,花廳地方大、寒氣重,換個地方說話去書房吧!”

    寶燏愣了一愣,隨即明白了老哥的意思,不由大喜:有門兒!

    進了書房,落座,重新上茶。

    侍女一退出房去,寶燏迫不及待的說道,“大哥,‘國賓館’的事兒,你是曉得的吧?”

    寶鋆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兒,確定侍女走開了,才說道:“你是說……釣魚台?”

    “是啊。”

    寶鋆點了點頭,“嗯,我曉得。”

    “國賓館”是一件“新鮮事物”。

    以前,對於“天朝”來說,只有“貢使”,沒有什麼“國賓”。“貢使”來朝,統統塞到“四夷館”去住;而既無國賓,便不需要什麼“國賓館”。

    這套嗑,嘮了兩千多年,時至今日,終於嘮不下去了。

    中外交通、華洋往來,日益頻繁,除了普通商人和外交使節,終於有更高級別的洋人進入中國了譬如,之前的“美利堅訪華代表團”。

    一、兩個“更高級別”的洋人,還可以請他去本國的公使館擠擠,一、兩百人,如之奈何?

    譬如,“美利堅訪華代表團”,攏共兩百餘人,一個小小的美國公使館,就算兩、三個人摞一塊兒,也是塞不下的。更何況,“代表團”中,“副國主”以下,盡為大軍機、大將軍、尚書、提督一類的大官,如此委屈貴賓,豈是待客之道?

    接待“美利堅訪華代表團”那一次,是將客人分散到各閒置的王公府邸之中,這樣做,住是住的舒服了,可是,對於整個代表團來說,活動起來,未免大不方便,因此,“分散接待”,只是條權宜之計,只能偶一為之。

    事實上,在籌備接待“美利堅訪華代表團”的時候,修建一座可以容納數百、乃至上千客人的“國賓館”的計畫,就提上議事日程了。

    最後,經彼時的軒郡王親自踏勘,這座“國賓館”,定址於海淀玉淵潭的釣魚台。

    釣魚台肇基於金朝,以金章宗“春月釣魚之地”而得名;元朝,宰相廉希憲於此構堂池上,繞池植柳,亭台樓榭,初具規模;明朝,皇親李偉以釣魚台為別墅,大肆擴建,極一時之盛;本朝高宗,始命其水為“玉淵潭”,臨水修築行宮,御筆“釣魚台”匾額,至此,“釣魚台”之名,才算真正確定了下來。

    軒郡王以為,這個釣魚台,地方既大,風景又好,周圍也沒有什麼雜七雜八的東西,關防容易,非常適合拿來做“國賓館”之用。

    還有,高宗修建的行宮,雖然大半已經閒荒,但是底子畢竟還在,有這些亭台樓榭打底兒,這座“國賓館”修起來,事半功倍,能省不少錢。

    “這個‘國賓館’,”寶燏說道,“也算是一件‘大工’了”

    嚥了口唾沫,“大哥,你曉不曉得,辦這樁差使的,是哪個衙門?”

    寶鋆眼中波光一閃,他已經隱約猜到老弟今日上門的目的了。

    “好像是什麼”他做出思索的樣子,“嗯,‘頤和園工程局’吧。”

    寶燏眼睛一瞪,“什麼‘好像’?大哥,人家的‘大工’都快收尾了,你還在這裡哼哼哈哈,打馬虎眼兒!”

    “你這話奇!”寶鋆說道,“你也說了那是人家的‘大工’,收不收尾,幹我什麼事兒?輪得到我來打不打馬虎眼兒嗎?”

    “怎麼不干你的事兒?”寶燏急了,“你是內務府大臣!這件‘大工’,難道不是本該由內務府來辦的嗎?”

    “哪個說本該由內務府辦的?”寶鋆說道,“‘國賓館’是政府的工程,不是皇家的工程,內務府是皇家的總管,不是政府的總管,為什麼一定要交給內務府來辦?”

    寶燏一愣,這一層,他可是沒有想過。

    憋了一會兒,想出道道來了。

    “嗐!什麼政府不政府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啥不是皇家的?不過一個老大,一個老二,都一個爹,有什麼區別?”

    頓了頓,“果真照你說的,‘國賓館’是什麼政府的工程,那這樁差使,就該交給工部去辦請問,那個‘頤和園工程局’,是工部的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3
第一二五章 白日做夢好發財
        
    “喲,”寶鋆一笑,“幾天不見,理路見長啊!”

    頓了頓,閒閒的說道,“‘頤和園工程局’確實不是工部的,不過,人家是‘顧問委員會’的工部是政府,顧委會也是政府,有哪條大清律,說過一切政府的工程,都得交給工部去辦嗎?”

    寶燏張了張嘴,答不上話來。●⌒,%樂%文%

    “再者說了,”寶鋆輕輕一聲冷笑,“就算交給工部,工部還不一定接呢!工部尚書是哪個兼著啊?文博川!文中堂那麼懂事兒的一個人,會不曉得眉眼高低?”

    老哥話中的深意和酸意,寶燏統統聽不出來,他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想到了一點,如獲至寶,嚷嚷著說道:

    “那頤和園呢?頤和園總歸是皇家的了吧?這樁‘大工’,怎麼不交給內務府辦?哼,‘頤和園工程局’不是‘顧問委員會’的嗎?‘顧問委員會’不是政府的嗎?政府憑什麼來搶皇家的生意?”

    “什麼叫‘搶生意’?”寶鋆又是一聲冷笑,“皇家不好辦政府的工程,政府卻好辦皇家的工程這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皇家一切需費,都從哪裡來?還不都是政府劃撥過去的?有什麼搶不搶的?”

    寶燏語塞,憋了好一會兒,臉都漲紅了,“哎,我說你這個人,怎麼胳膊肘老向外拐呢?”

    “屁!”寶鋆啐了一口,“什麼叫‘胳膊肘老向外拐’?我是國家大臣!持中、持正,是則是之,非則非之!”

    “嘿!”寶燏也冷笑了,“怪不得人家說,寶大人不該叫‘寶大人’,應該改叫‘包大人’呢!果然是……‘包拯再世,海瑞重生’!只不過,這紅臉變黑臉,是不是變得太急了些?變得太快了些?哼!”

    “人家?都誰啊?文錫?琦佑?”

    “沒誰!”寶燏扁了扁嘴,“我自個兒成了吧?”

    “這些陰陽怪氣的話,”寶鋆淡淡的說道,“憑你自己個兒,大約也想不出來不過,無所謂,我也不在乎!倒是有句話攏共四個字,要請你轉告給說這個話的人”

    “什麼話?哪四個字?”

    寶鋆拉長了調子,“自作自受!”

    “呃……什麼意思啊?”

    “其實,”寶鋆冷冷的說道,“頤和園的‘大工’,被人拿了過去,還不是內務府自個兒作出來的?當初,叫內務府給頤和園的工程估價,內務府打了一個什麼價出來?”

    “好像是……一千多萬兩吧……”

    “一千二百萬兩!”寶鋆說道,“這位爺”

    說到這兒,也是三根指頭一豎,“打了一個什麼價出來?三百五十萬兩!而且,戶部只掏一百萬兩,其餘的數字,人家自個兒籌!”

    “一千二百萬兩,三百五十萬兩,一百萬兩數目都擺在這兒,不論‘上頭’是哪個,都不可能把頤和園交給內務府啊!”

    寶燏沉默片刻,“嘿嘿”一笑,“大哥,你說的……也不是不在理兒,可是,說到理兒,還有另外一個理兒!”

    “喲,另外還有理兒?”寶鋆冷笑,“行,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譬如一戶人家,”寶燏說道,“當家的,說話算數的,自然是老爺、太太家主嘛!這個,嗯,過日子,老爺、太太想儉省些,也不稀奇;可是,一大家子人,並不是只得家主夫妻子女不是?還有一大堆的子侄不是?人家也都要過日子不是?自己吃飽穿暖了,也得照應一下子侄們不是?”

    “這套歪理,”寶鋆說道,“自然也不是你自個兒想出來的先不管誰想出來的,這話中的意思,是不是說,內務府就是什麼‘子侄’了?”

    “是啊……”

    “快別自作多情了!人家的‘子侄’,都姓愛新覺羅!”

    寶燏又是“嘿嘿”一笑,“這還真不是自作多情,有時候,不姓愛新覺羅的,倒比姓愛新覺羅的,還要親切些,譬如,姓瓜爾佳、姓關什麼的……”

    寶鋆瞪了他一眼,不過,這一次,倒沒有說什麼。

    “好罷,”寶燏說道,“不是‘子侄’,是……‘家裡人’,是……‘下頭的人’!這麼說,總可以了吧?”

    頓了頓,“頤和園‘大工’的價,內務府打的,確實是略高了些,多出來的那一點兒,當做給‘家裡人’的打賞,不就好了?不這麼著,‘下頭的人’,怎麼肯忠心耿耿,替家主鞍前馬後、出生入死?”

    寶鋆一哂,“內務府頂多算得上‘鞍前馬後’哼,‘出生入死’?國初的時候,還差不多,現在,如果靠這班‘家裡人’‘出生入死’,‘家主夫妻子女’,就只有死的份兒、沒有生的份兒了!至於是不是‘忠心耿耿’那就只有天曉得了!”

    “大哥,你這話,也未免太刻薄了些……”

    寶鋆不接他的話頭,自顧自的說下去,“再者說了,三百五十萬,一千二百萬,‘多出來的’,只是‘那一點兒’麼?還有,真把頤和園交給內務府了,一千二百萬,真的就打住了,再也不會追加了麼?”

    “這個……”

    “內務府經理‘大工’,”寶鋆說道,“朝廷撥給的工程款,向來只得二成到工其餘的八成,哪兒去了?不都是上上下下的分掉了?內務府那班人,我還不曉得他們?”

    “大哥,”寶燏說道,“你是總管內務府大臣,你也有好處啊……”

    “我能有多大好處?”寶鋆冷笑,“我又不是主持‘大工’的‘勘估大臣’!修這個園子,既然是某人的主意,不管‘大工’給不給內務府,‘勘估大臣’,都是某人輪不到第二個人!”

    頓了頓,“除此之外,如果有什麼好處,自然就是具體操辦‘大工’的那班人也就是文錫、琦佑這班人的了!”

    “文錫、琦佑他們,”寶燏說道,“還是很懂事兒的,怎麼也不會拉下大哥你的這份兒的……”

    “得!”寶鋆說道,“他們敢送,我還不敢收呢!”

    頓了頓,“我不就是在這上頭摔的跟頭?再摔一跤,我還爬的起來麼?”

    “大哥,不至於吧!”寶燏說道,“你看,你不是剛進了內大臣了嗎?足見簾眷不衰,聖眷……呃,這個,也是優渥的啊……”

    “喲,簾眷不衰,聖眷優渥這是咱們寶二爺說的話嗎?”

    寶燏的臉,微微一紅,“文錫他們,也是這麼說的……”

    “我就知道!”

    寶鋆微微放緩了語速,語氣卻更加冰冷了,“我曉得他們那班人的想頭以為‘上頭’又看得起我了,我說出來的話,又管用了,所以,可以替他們去爭一、兩樁的‘大工’了,是不是?”

    “呃,好像,這個,是吧……”

    “你的腦子不好使,”寶鋆峻聲說道,“我看,他們幾個,腦子也好使不到哪裡去!”

    “我也不曉得‘上頭’為什麼要給我戴這頂‘內大臣’的帽子好罷,就算文錫他們的想頭有道理,‘上頭’又看得起我了,那麼,我剛剛戴上‘內大臣’的帽子,就顛顛兒的跑過去替內務府要‘大工’,你說,‘上頭’還能不能繼續看得起我呢?”

    寶燏呆了一呆,“這”

    “‘上頭’籠絡我,”寶鋆說道,“自然是要我跟他們走一條路的意思,如果我一升了官兒,第一件事,就是調轉頭來,同‘上頭’南轅北轍,你猜猜,我升上去的這個官兒,會不會馬上重新掉了下來呢?”

    寶燏微微張著嘴,“這”

    “所以,”寶鋆冷冷的說道,“你回去跟文錫他們說別再發白日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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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章 搓扁揉圓
        
    寶燏發了好一會兒的怔,然後,身子往椅背上頹然一靠,長長的嘆了口氣,“唉!我還以為——”

    頓了頓,“老文他們也以為——”

    搖了搖頭,“想岔了,全想岔了!”

    過了片刻,支起了身子,不過,神情依舊沮喪,“其實,也不僅僅是頤和園和國賓館這兩件事,老文他們說,內務府各個衙門的費用,都在減少——”

    寶燏扳著手指頭,“我一個個數給你聽啊——都虞司、掌禮司、會計司、慎刑司,這幾個還好;上駟院、武備院、奉宸院,也勉強過得去;最糟糕的是廣儲司、營造司,日子是愈來愈難過了!”

    都虞司,掌內務府武職官銓選及畋魚之事——“畋魚”,即漁獵。

    掌禮司,掌內廷禮樂及太監品級考核。

    會稽司,掌內務府出納及莊園地畝。

    慎刑司,掌審讞上三旗刑獄案件。

    一眼看去,就能明白,為什麼這幾個部門“還好”——本來就不是經手大把銀錢的部門,因此,“費用減少”,影響最小。

    上駟院,掌御用馬匹。

    武備院,掌製造器械。

    奉宸院,掌紫禁城外一切皇家宮殿、苑囿的管理、修繕。

    “三院”都要花錢,不過,“御用馬匹”是不能省的;“器械”,現在雖然用開洋槍、洋炮了,可武備院製造的器械,是官廷所用的刀仗、鞍轡、甲冑、旗纛、傘幄,也即充場面的那些東東,並不關洋槍洋炮的事兒,暫時也是省不得的。

    至於奉宸院的職掌,聽起來氣勢恢宏,“紫禁城外一切皇家宮殿、苑囿的管理、修繕”哎,不過,所謂“管理、修繕”,重點在“管理”,不在“修繕”,這個“修繕”,其實只是日常維護,哪個宮殿苑囿真要“大修”了,得去找營造司。

    所也就是說,奉宸院的經費,是相對固定的。

    所以,“費用減少”,不會第一個減到“三院”頭上,因此,日子“也勉強過得去”。

    廣儲司,掌內府庫藏,下設銀、皮、瓷、緞、衣、茶六庫,織造、織染二局,亦在其管轄之下。

    這是內務府規模最廣、職掌最寬、資源最豐的一個部門,是“內廷供奉”的主力,自然而然,就成了內務府權力最大的一個部門,別的不說,內務府的“堂郎中”,大多都是從廣儲司的“總辦郎中”升上來的——譬如文錫。

    營造司,掌宮廷修繕工程。

    這個“修繕”,可不比奉宸院的“修繕”,奉宸院只是“縫縫補補”,營造司可是“大破大立”——其實,前邊兒已經提過一句了:宮廷苑囿,一切大興土木,都歸營造司該管。

    不消說,這是兩個最花錢、也是最來錢的部門,“費用減少”,第一個減的,就是廣儲司、營造司的費用。

    “減得好!”寶鋆摸了摸鬍子,“減了之後,內廷供奉,未受任何影響,不就證明,之前給的多了?——不但是給的多了,而且,還證明了,多出來的那一塊兒,根本就沒有花到……哼,這個‘老爺、太太’的頭上!”

    “這個……也不能這麼說吧?關鍵是——減下來的那一塊兒,有人給填上去了!”

    寶鋆“哼”了一聲,沒說什麼。

    “老文他們說,”寶燏愁眉苦臉的說道,“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還不大緊張,想著費用減少了,供奉自然也就跟著少了,時間稍長,就算‘上頭’撐得住,宮裡頭別的人,太監、宮女,還有……文宗皇帝留下來的幾個妃嬪,也必定是受不了的,抱怨一多,‘上頭’的耳朵,又不背,這個……自然而然,就一切恢復如常了——”

    頓了頓,“可是,誰曉得,人家另有路子呢!軒軍的糧台、宮裡的敬事房,兩家直接接頭,陳設服用、雞鴨魚肉、柴米油鹽,源源不絕的就進來了!”

    “結果——嘿,‘老爺、太太’那兒不必說了,就是幾個‘姨太太’那兒,該有的、不該有的,不但沒少,竟反倒比之前還要豐厚了!”

    “宮裡頭上上下下,尤其是那幾個‘姨太太’,哪個不在‘上頭’跟前,可勁兒的……說這個的好話?”

    說到“這個”的時候,又比了個“三”的手勢。

    “唉,你說,叫內務府的人,到哪兒說理兒去?”

    “說什麼理兒?”寶鋆說道,“內務府的人,本來就不佔著理兒!”

    “可是,”寶燏說道,“一支軍隊的糧台,直接往宮裡邊兒送東西,這又算什麼理兒?從來沒有這樣的規矩呀!不過,人家倒是振振有詞的:先頭不是有懿旨嘛,太后出巡,一切儀仗關防,皆由軒軍辦理——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一路上的供奉。所以,太后迴鑾,內廷有所需求,軒軍也當效力。”

    略略一頓,“哎,你說,這個‘所以’,是怎麼‘所以’出來的?這兩件事兒——一個太后出巡,一個內廷供奉,能搭在一起嗎?”

    “‘官字兩張口’,”寶鋆微微一笑,“人家就是‘官’,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你能有什麼脾氣?”

    “現在,”寶燏垂頭喪氣的說道,“人家是‘說’都不必‘說’了——軒軍乾脆就住在宮裡了,軒軍的糧台,往宮裡送多少東西,都是名正言順的了!”

    “名正言順——你知道就好!”寶鋆說道,“人家現在是什麼都過了明路了!什麼都明正言順了!內務府那幫子人,最好看清楚局面,別存什麼糊塗心思,別打什麼糊塗主意!你呢,有事兒沒事兒的,也別總跟他們混在一起了!”

    “有什麼主意可打?”寶燏嘟囔著說道,“不過就是撞個木鐘、求個人情罷了……還有,就是因為‘看清楚局面’了,才著急的呀!”

    頓了一頓,“削減費用,就夠糟糕的了,可是,老文他們說,還有更糟糕的!”

    “更糟糕的——是什麼呀?”

    “老文他們說,‘國賓館’的工程,就算不交給內務府,也該設一個‘國賓館工程局’的,沒有理由,叫‘頤和園工程局’來辦‘國賓館’的差使啊,這算什麼?這個……很不對頭兒啊!”

    “有什麼不對頭?”

    “老文他們說,這是‘頤和園工程局’要擴權!將來,頤和園竣工了,‘頤和園’三個字一抹,就是‘工程局’了!”

    頓了頓,“老文他們說,這個‘工程局’,將來是要取代內務府的營造司的!”

    寶鋆心中一動。

    不過,他沒有接寶燏的話頭,“你別再一口一個‘老文他們說’了!我跟你說的話,你到底聽清了沒有?——叫你以後別再跟文錫、琦佑他們混在一起了!”

    頓了頓,“我跟你實說了吧,這個——”

    比了個“三”的手勢,“對內務府,早就看不順眼了!這以後,‘上頭’捏拿內務府,只會更緊,不會更鬆!——還不定怎麼搓扁揉圓呢!你總跟內務府的人混在一起,一不小心,連你一塊兒捏扁了!”

    寶燏一怔,“有這麼嚴重嗎……”

    “我不是嚇唬你!”寶鋆正色說道,“你是跌過大觔斗的人,再跌一跤,爬不爬的起來,可就難說了!以前,上上下下,都還看我的面子,現在,我可是不比從前了!你再出了事兒,我可未必保得住你!”

    頓了頓,冷冷的一笑,“到時候,別說保你了,就是我自個兒,說不定都是……泥菩薩過江呢!”

    寶燏的臉,像死了老子娘一般的難看。

    “我跟你說的這些話,”寶鋆說道,“你可別當成耳邊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再者說了,你以為你真能從文錫、琦佑那撥人手裡,落下什麼正經的好處?就算有什麼好處,到了你這兒,也是殘羹剩飯了!”

    “就算是殘羹剩飯,”寶燏冷笑著說道,“也得吃啊,我——”

    “得!”寶鋆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又來!你的那套嗑,我耳朵裡已經聽出繭子來了!”

    “不說行嗎?”寶燏說道,“你弟妹、侄子、侄女兒,一家子好幾張嘴,都得吃飯啊!”

    “好啦,好啦!”

    寶鋆厭煩的擺了擺手,“你等一等!”

    說著,站起身來,走到一個鐵皮大保險櫃前,背對著寶燏,“喀喇”、“喀喇”的撥弄了一陣子,打開了保險櫃。

    關上保險櫃,回過身來,寶燏的目光,落在老哥的手上——一張銀票。

    “喏!”

    寶鋆將銀票遞了過來。

    寶燏接過,眼風一掃,心中怦的一跳:二千兩!

    他在老哥這兒“打秋風”,每一次,不過幾十兩、百來兩,最多的一次是二百兩,再沒有更多了的。今兒是怎麼回事兒?——二千兩?老哥不會是拿錯了吧?

    寶燏趕緊將銀票攏入袖中,臉上的陰雲,一掃而散:“多謝大哥!”

    微微一頓,笑嘻嘻的,“還有大嫂!”

    寶鋆哭笑不得,“扯你大嫂幹什麼?”

    頓了一頓,“這二千兩銀子,算是我替自個兒買一個耳根清淨,也替你買一個平安——你明白嗎?”

    喲,沒給錯,就是二千兩!

    寶燏低下了頭,想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滿臉堆笑,“我明白,我明白!——我不跟內務府那班人混就是了!”

    “嗯,還不算太笨!”

    寶鋆點了點頭,用警告的語氣說道,“還有——你可別一出門,轉頭就把這筆錢給花了!你自己也說了,家裡還有好幾張嘴呢!”

    “不會,不會!”寶燏說道,“大哥你放心好了!我是那種顧頭不顧腚的人嗎?”

    “你不是?——你不是就沒有人是了!”

    寶燏頗為尷尬,笑了笑,“那是以前!以後……嘿嘿!”

    頓了頓,“再者說了,這種時候,就是我想亂花錢,也沒有地方花不是?”

    “什麼意思?”

    “現在不是‘國喪’嗎?”

    “國喪”期間,八音遏密——禁止一切公共娛樂活動,尤其是金石絲竹。

    戲院、書場、妓竇、賭場、煙館,統統歇業;天橋打把勢、說相聲,也在禁止之列;酒樓的生意,亦大受影響,有的東主,為免白費燈油火蠟,索性上了門板,替自己和夥計們放假了。

    因此,寶燏說,“這種時候,就是我想亂花錢,也沒有地方花”。

    “也罷了,”寶鋆說道,“你好自為之吧!”

    寶燏突然想到一個主意,興奮的說道,“大哥,‘四徽班’現在都閒著,咱們叫張‘條子’,好不好?”

    寶鋆大皺眉頭,“好嘛,方才說,‘別一出門,轉頭就把錢給花了’,現在,竟是頭還沒有轉過去,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

    “不是我叫——是你叫。”

    寶鋆狠狠的瞪了寶燏一眼,“愈發說出好聽的來了!你方才也說了,現在是‘國喪’!我是什麼人?國家大臣!這種時候,能做這種事情?”

    “嗐,大哥,你聽我說,這麼做,不違規,不犯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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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
        
    “不違規,不犯禁?”寶鋆皺著眉頭,“你又想出什麼歪理了?”

    “真不是歪理!”寶燏很起勁的說道,“‘國喪’期間,禁的是外頭的種種花樣,在自己個兒的家裡頭,不開戲檯子,不敲鑼打鼓,關上門,票個戲,清唱幾句,誰能說什麼?只要不上妝、不穿戴行頭就好了!”

    寶鋆依舊皺著眉頭,不過,沒有馬上反駁他。八)

    寶燏心中暗喜:好像有點兒門兒啊!

    “大哥,”他的語氣十分熱切,“其實,愛聽戲的王公大臣,哪一家不是這麼做?你也未必不曉得!再者說了,不這麼著,‘國喪’這一百天,那些戲班子,吃什麼,喝什麼?哎喲,一個個的,怪可憐見兒的!”

    寶鋆笑了,“怎麼著?聽起來,寶二爺這麼做,倒是為了善心、恤老憐貧?”

    大哥的口氣鬆動了!

    寶燏暗喜,“善心、恤老憐貧的那位,不是我,是大哥呀!哎,不對,不對,應該叫……憐香惜玉!哈哈哈!”

    頓了一頓,涎著臉說道,“大哥,我這麼塊料,平日裡,哪兒有機會面對面的聽‘紅倌人’唱戲?在戲園子聽戲,離著台上,八丈的遠!我呢,又有些近視,什麼都只能看個大概齊!”

    再頓一頓,“再者說了,就算離得近,看得清,人家也是上了妝、扮了相的,好看是好看,可是,這個……裡頭是什麼樣子,嘿嘿,誰曉得呢?”

    寶鋆又好氣,又好笑,說道:“瞧你那副色眯眯的樣子,口涎都快流下來了!一點兒長進都沒有,還是就這點兒出息!”

    “是,是!”寶燏陪著笑,“我就是這點兒出息,大哥善心、恤老憐貧,就當對我善心、恤我、憐我好了!”

    寶鋆心說,你這個形容,哪個會恤你、憐你啊,這個話,聽著怎麼這麼彆扭呢?

    說明一下啊,寶燏“色眯眯”的對象,不是女人,是男人,彼時的“四徽班”,粉墨登場的,都是男人。

    “大哥,”寶燏用哀求的口氣說道,“你就讓我沾你這一次光吧,再者說了,你不也是呃,這個,‘雅好此道’的嗎……”

    “好了,好了!”寶鋆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算我怕了你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啊!”

    “是,是!”寶燏大喜過望,“多謝大哥,多謝大哥!”

    “四徽班”寶燏沉吟了一下,“叫哪個班子的好呢?”

    “哪個都好!哪個都好!”

    寶燏心癢難搔,不過,馬上就反應過來,這麼說不大妥當,忙改了口,“叫哪個班子自然要聽大哥的安排!”

    寶鋆略略想了想,說道:“就‘春和班’的筱紫雲吧,他的‘閨門旦’,算是京城一絕,我也有陣子沒聽過了。”

    寶燏的眼中放出光來。

    “筱紫雲?哎呦喂!我就聽過一次他的戲《勘玉釧》,俞素秋!那扮相、那身段、那嗓子、那眼神兒……嘖嘖嘖,絕了!那天,我出了戲園子,整個人暈乎乎的,都不曉得怎麼回到家的!接下來的幾天,這個……魂不守舍啊!哎呦,是怎麼也沒法子把俞素秋的人影兒從腦子裡請出去!”

    寶鋆用手指點了點他,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寶燏兀自口沫橫飛,“就是這麼巧昨兒個在席上,老文他們還嘮起了筱紫雲呢!都說同治四年那屆的‘花魁大比’,筱紫雲雖然屈居榜眼,其實比狀元還強!只不過那位狀元郎的幾個‘老斗’,手面兒都比較硬,才勉強壓過了筱紫雲一頭!”

    “相公”的“恩客”,稱為“老斗”,不過,“老斗”的頭銜,可不是一夕之歡就能換來的,除了不斷的捧場子、砸銀子,還不能隨便“移情別戀”,還有,不僅得“相公”自個兒認這個“恩客”為“老斗”,吃瓜群眾也得認,這位“恩客”的“老斗”的帽子,才算真正戴上了。

    譬如,寶鋆雖然常叫筱紫雲的“條子”,但是,他對筱紫雲並不“專情”,所以,就不能算筱紫雲的“老斗”。

    寶鋆沒再搭理寶燏,寫了“條子”,派聽差送往筱紫雲的“下處”。

    眼見寶燏一副抓耳撓腮的樣子,寶鋆警告他,“今兒‘叫條子’的事兒,你嘴上嚴實些,別一得意,就到處顯擺到底是‘國喪’,我的身份,也到底不是普通人家!”

    “大哥放心,大哥放心!”寶燏一疊聲的說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這些個道理,我能不懂嗎?”

    寶鋆心說,放心?對你,我還真不能太放心。

    寶燏此時,腦袋裡除了《勘玉釧》余素秋的風姿外,想的卻是:嘿,老哥你不是說過,“晚上我還有一個應酬,也不能陪你坐太久”嗎?既叫了筱紫雲這張“條子”,不曉得要“陪”我坐多久呢?嘿嘿,哈哈!

    所以,“應酬”什麼的,根本就是推搪的假話;你自個兒,其實也是想“叫條子”的吧我給了你一個台階下,你得好好兒謝謝我!

    一天到晚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有什麼意思呢?像現在這個樣子,多好?你好,我好,大家好!

    接下來的大半個時辰,寶燏坐立不寧,過一會兒,就出一次門,或者說“出去解個手”,或者說“出去透透氣兒”,其實,是去張望筱紫雲到了沒有?

    剛開始的時候,寶鋆還說,“你又不是屬猴的就不能安生坐著?”到了後來,也懶得搭理他了,從書架上取了本《北山小集》,自己慢慢兒的翻看著。

    終於,聽差來報,筱紫雲到了。

    “騰”的一下,寶燏幾乎是跳了起來,剛要邁步,總算想起屋裡還有一個大哥,回過頭,尷尬的叫了聲,“大哥!”

    寶鋆笑了笑,“得,咱們去迎一迎這位‘著,放下書,站起身來。

    “好!”

    寶燏興奮的鼻孔噴出氣來,連鼻翼都在搧動。

    掀簾出門,階下一人,長身玉立,棗紅緞子的夾袍上,套一件淺灰寧綢琵琶襟的背心,頭上是珊瑚結子的黑緞小帽,帽簷正中,鑲著一塊大大的綠的幾乎要滴出水來的翡翠。

    往那張瓜子兒臉上看,膚白如玉,鼻懸如膽,鳳目斜飛,鬢似刀裁

    寶燏呆掉了:這副形容,就算不上妝,秀美也是過於女子啊!

    這就是名動四九城、“四徽班”之“春和班”的“頭牌”筱紫雲了。

    寶鋆一邊兒含著笑,一邊兒皺著眉,“這都什麼天兒了,你居然還穿夾的?喲,褲子還是單的吧?也不怕凍著?”

    寶燏看向筱紫雲的袍擺,果然,一截白紡綢的褲腿,露了出來。

    筱紫雲先替寶鋆請了安,站起身來,笑著說道:“寶大人還不知道我?數九寒天,也大約是這個打扮沒法子,體熱,打小就不大肯穿衣裳,慣了!”

    寶鋆哈哈大笑,“打小就不肯穿衣裳有趣!”

    “寶大人說什麼呢?”筱紫雲微嗔道,“人家是‘不大肯’,不是‘不肯’!”

    說話之間,眼波流轉,寶鋆還沒怎麼樣,一旁的寶燏已是渾身上下都酥掉了。

    筱紫雲自然也看到了他,“這位是”

    “舍弟,”寶鋆說道,“行二。”

    “喲,原來是寶二爺!我給二爺請安了!”

    說著,曲下膝去。

    寶燏不自禁的上前伸手相扶,但他神魂顛倒,忘了自己在台階上,筱紫雲在台階下,一步邁出,踩了個空,一頭栽了下去。

    事突然,寶鋆根本來不及去拉他,只見筱紫雲踏上一步,一伸手,便扶住了寶燏,輕輕一帶,寶燏便站穩了。

    “好身手!”台階上的寶鋆喝了聲彩,“你是唱‘閨門旦’的,‘武旦’的功底,倒也沒有擱下!”

    “快別說‘身手’這回事兒了!”筱紫雲說道,“說起來我的臉都要紅了!前幾天,班子歇業,閒的慌,學人去騎馬,結果被那畜生撂了一蹶子,摔了下來,扭到了筋,現在走路,還一瘸一拐的呢!”

    寶鋆的臉上,露出了促狹的笑容,“怪不得看你走路,有些怪怪的呢!我還以為是屁股疼可是,又有些不大像,屁股疼,不該是夾著走嗎?原來……哈哈哈!”

    筱紫雲臉上,真的紅雲飛起了,嗔道:“當著寶二爺的面兒,寶大人瞎說什麼呢!您可是一品大員!朝廷的重臣,也興這麼說話的嗎?”

    嗯,我進這個“一品大員”,連一個戲子,也曉得了。

    寶鋆“哈哈”一笑,“朝廷的重臣,也是肉身凡胎啊!好啦,好啦,失言,失言!”

    頓了頓,“得,在外頭呆了老半天了,趕緊進屋!我瞅著你這一身兒,就覺得冷!”

    筱紫雲將手向寶燏一讓:“二爺請!”

    寶燏的腦子裡,兀自暈乎乎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筱紫雲的手上

    這隻手,白皙柔嫩,五隻手指,就像五根蔥管兒一般,真比女人還要女人!可是,方才一扶一帶,寶燏是有感覺的這隻手上的力氣,可著實不小!

    一個嬌媚過於女人的男人,手上的氣力,卻比自己這個“正經的男人”還要大得多,這……總有些不大真實的感覺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5
第一二八章 你就像那冬天裡的一把火
        
    進了屋,落了座,不但上茶,而且上酒,寶鋆說道:“喝口酒暖和、暖和!你這一身兒,我怎麼看怎麼覺的冷!”

    “謝大人賜酒!”筱紫雲說道,“不過,紫雲暫時不敢領賜,只能先替兩位爺執壺大人是忘了,我們開嗓之前,是不能飲酒的?”

    寶鋆“呵呵”一笑,“還真是忘了!行,等唱過了,咱們再好好兒的喝!”

    一邊兒說著,一邊兒上上下下打量著筱紫雲,“似乎又瘦了些?人家過冬,總是能養點兒膘的,你呢,倒轉了過來!夏天的時候,好歹還長了幾兩肉,一入冬,就都不見了是不是拿去貼到別的什麼人身上啦?”

    筱紫雲“撲哧”一笑,從袖子中抽出一方雪青綢子的手絹兒,掩住了口,眉眼神情、舉止動作,宛然就是一個二八芳華的佳人。??

    一旁的寶燏,暈暈乎乎的,感覺自己坐都坐不大穩當了。

    “寶大人是愈來愈詼諧了!”筱紫雲放下了手絹兒,“過冬養膘,那我不成了……寶大人這是在罵人呢!”

    “什麼罵人?”寶鋆笑道,“我是心疼你!你如果是個大胖子,大冬天的,少穿兩件衣裳,也就罷了那層膘,就頂的上一件大毛的了!偏偏你還這麼瘦!你這個‘體熱’,還真是與眾不同!”

    筱紫雲笑得花枝亂顫,“寶大人的這張嘴,真真兒是太損了!多少胖子都教您給罵進去了?下一回,我就對那……誰誰誰說,哎喲,這大夏天兒的,您怎麼還穿著件大毛的?不熱啊?”

    “誰誰誰誰啊?”

    “得,我不比您!”筱紫雲含笑說道,“我可不敢在背後說人家的壞話!我得留點兒口德不然,傳了出去,會有我的好果子吃?都是大人老爺,我一個小小的戲子,怎麼得罪的起的呀?”

    “不妨事,不妨事,說笑而已!”

    寶鋆想了一想,“我看……福建道監察御史王蓴恩,就是個‘這大夏天兒的,您怎麼還穿著件大毛的’?哈哈哈!”

    說“這大夏天兒的,您怎麼還穿著件大毛的”這句話的時候,他故意捏起了嗓子,扭了扭身子。

    寶燏沒忍住,一口茶噴到了自己的袍子上,不由連連咳嗽。

    筱紫雲的眼波,往寶燏那邊兒一轉,便回到了寶鋆身上,“寶大人是不是要砸我的飯碗?我們‘春和班’,就在王都老爺的地頭上,王都老爺的脾氣又不好,這個話傳到他耳朵裡,還不叫‘坊裡老爺’來找我們的麻煩?”

    管理京師地面的衙門,不止一個,最重要的,自然是步軍統領衙門。不過,步軍統領衙門主要負責治安;普通的民事,由巡城御史管理。

    北京分東、南、西、北、中五城,每一城設一位巡城御史,每一年在監察御史中挑選簡派,滿、漢各一。

    巡城御史之下,設兵馬司正、副指揮及吏目各一人;每城再分為二坊,由副指揮和吏目分管。

    筱紫雲說的“坊裡老爺”,指的就是兵馬司下屬的吏目,其角色,大致就是個地保的班頭,和後世的街道辦事處主任約略彷彿。

    “春和班”在南城,目下,該管南城的,是福建道監察御史王世開,號蓴恩,是個大胖子,不過,體胖而心不寬,秉性嚴肅,因此,筱紫雲說他“脾氣不好”。

    “怕什麼?”寶鋆含笑說道,“王蓴恩是我的學生,他敢找你的麻煩,你就來找我,我替你出頭!”

    “哎喲!”筱紫雲一副又驚又喜的樣子,“王都老爺原是寶大人的學生?我竟不曉得,真正是孤陋寡聞!”

    微微一頓,“寶大人疼我,我這兒先謝過了!”

    說著,站起身來,一揖到地。

    寶鋆笑道:“不客氣!不過,你若替我蹲個福,我倒更加受落些。”

    筱紫雲嫣然一笑,手絹兒揚了揚,放出戲台上的身段兒,雙手攏腰,裊裊娜娜的福了下去。

    寶鋆哈哈大笑。

    寶燏看在眼裡,聽在耳中,掌心潮,口乾舌燥。

    “你這方雪青手帕兒,”寶鋆含笑說道,“似乎有點兒意思,可否借我一觀啊?”

    筱紫雲眼中,露出一絲猶豫,不過,只是一閃而過,隨即歡容說道:“當然不過不是什麼好東西,怕污了大人的眼。”

    說著,雙手托著帕子,遞了過來。

    寶鋆接過,先說了一句,“好香!”

    看時,極肅淨的一方帕子,只在一角,繡著一朵白雲,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花樣。

    “好,”寶鋆說道,“別緻!不是那些‘五福捧壽’、‘鴛鴦交頸’一類的濫俗花樣,還有”

    說到這兒,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這不就是你的名字嘛!”

    雪青就是淺紫。

    “呃……是的。”

    “不曉得是哪位‘老斗’的心意?”寶鋆看了看帕子,再看了看筱紫雲,含笑點頭,“果然是可人疼啊!”

    筱紫雲接過了帕子,嬌笑道,“疼我的那位是寶大人!”

    “啊?好,會說話兒!”

    筱紫雲重新落座之後,說道:“不過,大人疼我,我可不能不懂規矩!王都老爺的笑話兒,不敢再說了還是說回我自個兒吧!”

    微微一頓,“我這個‘體熱’,大夫說,是‘內熱’,不關胖不胖、瘦不瘦的事兒,甚至,也不關天時的事兒。非但不關事兒,甚至,還剛剛好倒轉了過來!夏天,我的身子,冰涼冰涼的,三伏的天兒,不穿短打,也不熱;到了冬天,反倒熱了起來,人家穿大毛的,我呢,穿件夾的,就可以過冬了!”

    “好,好!”寶鋆的眼裡,微微的閃著光,“夏天冰肌玉骨,冬天呢,跟一個小火爐似的,什麼時候攏在懷裡,都是舒舒服服的!真正是……尤物啊!”

    筱紫雲再次用手絹兒掩住了嘴,輕聲的笑了。

    直到現在,寶燏都沒能夠插進去一句話,只在一旁微微的張著嘴,一副神魂顛倒的模樣。

    筱紫雲嬌媚婉轉,固然叫他神不守舍,老哥嘴裡說出來的那些話,也叫他有瞠目結舌之感:眼前的這位寶佩蘅,還是他熟悉的那個道貌岸然的一品大員嗎?

    “聽說你搬家了?”寶鋆說道,“新的‘下處’在哪裡呀?”

    “還在鐵拐李斜街,”筱紫雲說道,“距舊的‘下處’,不過幾十步的路,哦,名字叫做‘紫雲山莊’。”

    “這名字奇!”寶鋆說道,“叫個‘某某堂’、‘某某精舍’就好了,怎麼會起個什麼‘山莊’的名字呢?”

    “嗐,哪兒是我自個兒起的?”筱紫雲說道,“前些日子,我過孚郡王府,替孚王爺磕頭,說起新的‘下處’,王爺興致勃勃的,說,我替你起個名字吧,就叫‘紫雲山莊’!嗯,‘有仙氣兒,和你這個人,配的很’!”

    頓了頓,“王爺賜的名字,我能說不要嗎?這就樣,新‘下處’就掛上了‘紫雲山莊’的牌子。”

    寶鋆微微一笑,“孚郡王可是稍微的好事了些到底是‘國喪’期間,聽戲就聽戲吧,還非得帶出幌子來,這個……”

    搖了搖頭,“畢竟還是太年輕了些。”

    筱紫雲的“替孚郡王磕頭”,是個委婉的說法,其實就是孚郡王府叫了“春和班”的“條子”。

    “還不止呢!”筱紫雲說道,“王爺還說,這塊匾,我索性一併替你寫了吧!我一想,哎喲,這個面子,可是大到了天上去了!可是,我一個小小的戲子,怎麼當得起?那不是要折我的陽壽嗎?辭了又辭,王爺才終於不再提這個事兒了。”

    寶鋆點了點頭,“你果然是懂事兒!不枉大傢伙兒疼你!”

    筱紫雲笑道:“寶大人疼我,我可得加緊巴結侍候!今兒個,我自覺嗓子‘在家’,侍候大人一段什麼好呢?”

    寶燏的耳朵,豎起來了。

    寶鋆摸了摸鬍子,“前一段日子,盡聽你的皮黃了,今兒個,咱們‘返璞歸真’,來一段兒崑腔吧!”

    “是!”筱紫雲說道,“那……就《牡丹亭》如何?”

    “好啊!”寶鋆說道,“崑腔巍然曲宗,牡丹豔冠群芳,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筱紫雲眼中波光一閃,“‘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大人真是知音!請大人的示下,要聽那一出的戲呢?”

    《牡丹亭》版本甚多,最多的一版,全本攏共五十五折,一整天都排不完,不過,不論哪個版本,著名的選段,不外《遊園》、《驚夢》、《尋夢》、《寫真》、《離魂》、《拾畫叫畫》、《冥判》、《幽媾》、《冥誓》、《還魂》,等等。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是《遊園》中杜麗娘的一句念白,亦是全戲破題之語,之後一切纏綿悱惻、生哀死怨,皆自這十個字而來。

    “就《遊園》吧,”寶鋆微笑說道,“我年紀大了,小小的風花雪月一番,還撐得住,可是,胡亂做夢,就不合適了一驚一乍的,難受!至於陰陽相隔,生哀死怨,那就更加頂不住嘍。”

    筱紫雲心中一動,微微垂,莊容答道:“是。”

    言罷,站起身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5
第一二九章 上天入地
        
    本來,寶燏聽筱紫雲要唱崑腔,略覺失望他更喜歡聽皮黃。可是,筱紫雲一起身,寶燏的心,莫名跟著一跳,緊接著,咦

    筱紫雲只在那裡一站,手未抬、腰未扭、腳未邁,只眉眼高低,秋水流波,溫柔依舊溫柔,嫵媚依舊嫵媚,但方才與寶鋆打情罵俏的那股子妖冶勁兒,已全然無影無蹤,顧盼之間,清水芙蓉,溫婉宜人,雖已入冬,觀者卻如身處孟春天氣,清風拂面,暖陽被體。

    而且,渾身上下,裡裡外外,透著一種天真未漓,宛然就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芳華二八,含春未露。

    這……這簡直就是杜麗娘從《牡丹亭》裡走出來了呀!

    可煞作怪!

    筱紫雲先執壺替寶鋆兄弟倆斟酒,到了寶燏跟前,微微俯下身來,寶燏只覺異香氤氳,再也忍耐不住,順手在筱紫雲白皙的手腕上摸了一把,筱紫雲雙瞳剪水,在他臉上一繞,無聲的一笑。

    寶燏立時就覺得,自個兒的魂兒,已不在自個兒的軀殼之內了!

    “時值‘國喪’,”筱紫雲說道,“不敢帶琴師出門,怕落了幌子,只能替二位爺清唱了,勿怪為幸。”

    “不怪,不怪!”寶鋆說道,“其實,沒有弦子托著,更見出真本事來!”

    筱紫雲裊裊娜娜的走到了屋子中央,背過身,偏過臉,皓腕翻起,指綻蘭花,摺扇輕搖。

    “夢迴鶯轉,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廷深院……”

    鶯聲嚦嚦,低回婉轉,欲說還休,只一、兩句,一個多情善感的杜麗娘,便在眼皮子底下,活色生香,搖曳生姿,聽者酒未入口,心已經醉了!

    《繞地游》開始,接下來,《步步嬌》、《醉扶歸》、《皂羅袍》……

    鶯嚦如柔絲,雖不繫一物,卻打著轉兒,兜著圈兒,一個轉兒又一個轉兒,一個圈兒又一個圈兒,愈升愈高,唱到《皂羅袍》中“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一句,已直如穿雲裂帛。

    寶燏心跳加速,渾身起栗,覺得自己背上的汗都出來了!

    到了《好姊妹》,“遍青山啼紅了杜鵑,那荼蘼外煙絲最軟”,那根高遏行雲的柔絲,方才掉頭而下;“兀生生燕語明如剪,聽歷歷鶯聲溜的圓”,兜兜轉轉,終於回到了地面,且“軟”且“圓”,聽者的一顆心,也跟著緩緩的放了下來。

    最後是“收科”:“觀之不足由他繾,便賞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興盡回家閒過遣。”

    歌者唇閉,餘音繚繞。

    寶鋆雙掌輕拍,“好,好!”

    寶燏用力鼓掌,“好,好,好!”

    這也是筱紫雲到達寶府後,寶二爺第一次開腔。

    “我看,”寶鋆說道,“什麼春香、秋香,都是不必的了!以後,你們‘春和堂’排《遊園》,就你一個杜麗娘,足夠用了!”

    《遊園》這齣戲,若正經在台上演出,還有個叫做春香的丫鬟的角色。

    一出《遊園》唱下來,即便沒有春香搭戲,杜麗娘一個人唱獨角,也是小半個時辰了,筱紫雲卻面不紅,心不跳,氣不喘,笑吟吟的,“大人可真會說笑話兒!”

    “也不算說笑話兒,”寶鋆說道,“就當改成杜家小姐一個人‘遊園’好了不也挺有意思?”

    “大人可真是……別出心裁呢!”

    “我說好,”寶鋆說道,“不僅僅是說你的唱功好,身段兒好,眼神兒好這些不必多說,而且,好的也不止你一個人。可是,你的《遊園》裡,有一樣東西,卻是全四九城獨一份兒,哪個也比不得的”

    微微一頓,“四個字‘含春不露’!”

    筱紫雲眼中,波光瀲灩,“請大人指教!”

    “多少角兒,”寶鋆說道,“唱這出《遊園》,把個杜麗娘唱的春心蕩漾?杜麗娘動了春心不假,可是,第一,到底是大家閨秀;第二,不過二八芳華,未經人事;第三,旁邊兒還有個丫鬟春香;第四,也是最緊要的,還沒有夢到男人因此,就算動了春心,也是‘含春不露’!”

    頓了頓,“如果逛了一趟園子,就春心蕩漾,不能自己,那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嗎?那不成了……嘿嘿,蕩婦了嗎?”

    筱紫雲目光灼灼,“大人真是知音!說的太透徹了!紫雲以為,正因為有《遊園》的‘含春不露’,到了後頭的《驚夢》,才會……情熱似火!”

    寶鋆微微一怔,雙掌輕輕一拍,“‘正因前有《遊園》的含春不露,才會後有《驚夢》的情熱似火’說的好!多少唱戲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是既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好,好!”

    頓了頓,“其實,一句大白話就說透了前邊兒憋的有多狠,後邊兒發作的就有多麼猛!”

    “大人高見!”

    “咱們看看後邊兒的《驚夢》”寶鋆微微眯起了眼睛,“嗯,先看《山桃紅》,‘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梢兒搵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果然‘情熱如火’啊!”

    頓了頓,“再看《小桃紅》,‘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則把雲鬟點,紅松翠偏,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和你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妙!’這個‘情熱似火’,熱的炸了!這個‘妙’字,嘿嘿,尤其之妙!”

    “大人的記心真好!”筱紫雲說道,“這兩段唱詞,竟是一個字兒也不錯呢!”

    “還是老了,”寶鋆微微一笑,“放在以前,不敢多說,至少,《遊園》、《驚夢》、《尋夢》這三出的唱詞,是可以從頭到尾背下來的,現在嘛,只能撮其一二,略略意思一下罷了!”

    老哥的記心好不好,不關寶鋆的事兒,他想的是,這兩段唱詞,單是“念白”,聽在耳中,便已覺“情熱”,若經筱紫雲那條穿雲裂帛的嗓子唱了出來,入耳鑽心,還不跟真著了火似的?

    若筱紫雲能再唱一段《驚夢》,那該多好?

    “我今兒個的嗓子,”筱紫雲說道,“還算痛快,要不……再侍候大人一出《驚夢》?”

    天隨人願!

    寶燏大喜,忍不住兩隻手握在一起,用力一搓,卻聽寶鋆說道:“美味不可多得啊!再者說了,你也累了,歇一歇吧!”

    寶鋆大急,瞅著筱紫雲的樣子,也沒有什麼疲累的意思啊!

    “我還好,”筱紫雲說道,“大人跟前,可不敢偷懶。”

    是啊是啊!寶燏熱切的望著老哥。

    “你不累,”寶鋆呵呵笑道,“我還累呢!唉,到底是年紀大嘍!”

    頓了一頓,“唱戲的累,聽戲的,其實也累如果真正用心聽的話。”

    “大人這個話,”筱紫雲的眼睛,亮晶晶的,“若不是真正懂戲的,決計說不出來!大人公務繁忙,回府之後,確實難免疲憊,既如此,我倒是有個主意”

    微微一頓,“我侍候大人一、兩筒‘福壽膏’,累勁兒過去了,自然就舒爽了!”

    寶燏心中一跳:什麼意思啊?

    寶鋆卻微笑著搖了搖頭,“我並不算嗜好此道,‘福壽膏’的‘福氣’,怕不是很能享受的來啊。”

    “並不算嗜好此道”,“怕不是很能享受的來”寶燏和筱紫雲兩個,都聽的出來,對筱紫雲的提議,寶鋆其實並未峻拒。

    “偶一為之,”筱紫雲說道,“何傷大雅?”

    頓了頓,那種嬌媚妖冶的神情,又回到了臉上,“大人,我打的煙泡,王婆賣瓜的說一句,‘黃、松、大’三字俱全,不會叫你老人家嫌棄的!還有,我想,府上應該是有好菸具的吧?”

    “倒是有一支湘妃竹的,”寶鋆慢吞吞的說道,“有人從南邊兒帶了來,送給心泉貝子,心泉貝子又轉送了給我”

    所謂“心泉貝子”,是指已故的惠端親王第五子奕謨,他的號是“心泉”,爵位是鎮國公,不過早早的加了貝子銜,習慣上,大夥兒都叫他“心泉貝子”。

    “這支菸槍,”寶鋆繼續說道,“鑲了翡翠煙嘴兒,頗為名貴這也罷了,關鍵是那根竹管,打磨的十分用心用橄欖核累貫到底,核中打通,外涼內熱,據說抽起來,格外過癮。嗯,我還沒有用過呢。”

    筱紫雲雙手一拍,“今兒個是一定要用一用了!不然,‘神器寂寞’啊!”

    說到這兒,服侍寶大人抽大煙的事兒,就算定下來了。

    筱紫雲的眼風,有意無意,向寶燏掃了過來。

    寶燏再笨,也曉得,這可不是在向自己眉目傳情,而是提醒自己寶二爺,您該告辭了。

    抽大煙,那是臥房裡邊兒的事情我和寶大人進了臥房,把您一個人留在書房,不合適吧?

    寶燏猶戀戀不捨,不過,他也不是不曉得眉眼高低的人,今天走這一趟,既打到了一個二千兩銀子的超大“秋風”,又見到了名動京城的名伶的廬山真面目;既聽了一齣好戲,又和“偶像”來了個“親密接觸”,不僅所求已饜,且遠遠超過預期,沒有什麼理由再不知趣的了。

    寶燏起身告辭,筱紫雲替寶鋆將他送出了書房的院子。

    出了寶府,一路之上,寶燏滿腦子都是筱紫雲煙視媚行的倩影;念頭轉來轉去,都是“進了臥房,老哥和筱紫雲會做些什麼?僅僅止於‘服侍一、兩筒的福壽膏’麼?”

    嘿嘿,嘿嘿。

    唉,算了,這般尤物,是怎麼也輪不到俺寶二爺享用的,發發白日夢,流點兒口涎就好啦。

    事實上,寶、筱二人進臥房之後“做些什麼”,是寶燏打死也想不到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5
第一三零章 四刀八洞!
        
    擺好菸盤,以及那支湘妃竹的身子、橄欖核兒的裡兒、翡翠的嘴兒的菸槍,侍女退下,掩好了門,並遵照老爺的吩咐,叫廊下乃至院子裡的下人,統統退了出去。

    大夥兒都明白的,筱老闆侍候老爺“一、二筒福壽膏”之後,老爺元氣恢復,龍精虎猛,自然有足夠的氣力接受筱老闆更多的“侍候”,到時候,臥房裡頭,也許會出一些奇怪的聲音,這個……皮黃不皮黃,崑腔不崑腔,唱詞、曲調,和大夥兒在戲樓聽慣的戲,恐怕頗有不同,聽在耳中,未免啟人疑竇,所以,得早早兒的避開了。

    窗外的腳步聲消失了。

    寶鋆轉過身來,臉上好像掛了一層寒霜,目光錐子般的紮在筱紫雲身上,那種嬉笑調弄的神情,一絲兒也不見了。

    筱紫雲面色平靜,但是,就這麼一瞬,也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不但一切嬌媚妖冶,無影無蹤,而且,臉上、身上,線條、塊面,都生了微妙而奇異的變化——由軟而硬,由圓而方。

    此時此刻,任何人看他,都不會對他的性別產生什麼誤會了——這是一個男人,不是一個女人。

    寶鋆只冷冷的盯著筱紫雲,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筱紫雲輕聲一笑,打破了沉默,“寶大人,您這個眼神兒,可是怪滲人的。”

    寶鋆還是不說話。

    筱紫雲也不說話了,微微的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恬然不語。

    又過了好一會兒,寶鋆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

    “我可是怎麼也沒有想到,艾翁說的‘中人’,居然是你!”

    “回大人的話,事實上,我也沒有想到。”

    “哦?”寶鋆說道,“你倒是願意?”

    “為什麼不願意?”筱紫雲平靜的說道,“艾翁是我的天,他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他是你的‘天’?”寶鋆微微冷笑,“你又不是他的家生子兒!”

    “我是他的知己!”筱紫雲眼中放出異樣的光芒,“他也是我的知己!”

    微微一頓,“大人,紫雲沒有讀過什麼書,不過,好歹唱過幾天戲,‘士為知己者死’的道理,是曉得的,專諸、豫讓、聶政、荊軻的故事,也是曉得的!”

    “專諸、豫讓、聶政、荊軻?——這幾個,可都是刺客!”

    “是!我想說的是,艾翁叫我去做刺客,我就去做刺客!絕不皺一皺眉!何況,他只是叫我做一個‘中人’?”

    “你曉得專諸、豫讓、聶政、荊軻——你曉不曉得他們的下場?”

    “曉得!”筱紫雲說道,“左右不過五馬分屍、千刀萬剮罷了!”

    微微一頓,“自然還有‘抄家滅族’,不過,我是孤兒,這種‘好事’,大約輪不到我了!”

    “哎喲,說的倒是豪氣!”寶鋆微微冷笑,“就不曉得,如果事敗,身陷囹圄,五木之下,是不是還如斯豪氣?”

    微微一頓,“有時候,死並不是什麼難事,不死——不死不活,才難呢!”

    筱紫雲輕輕一笑,“大人,我請你看一個西洋景兒。”

    說罷,撩起袍子,去解自己的褲帶。

    寶鋆一怔,什麼意思?

    這個時候,那個調調兒,我可是沒有什麼心思……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自己想差了。

    筱紫雲將白紡綢單褲,褪至腳踝,接著,將褻褲向上擼了起來。

    寶鋆目光霍的一跳:

    筱紫雲兩條大腿的內側,各有兩個極明顯的傷口,剛剛癒合,尚未脫痂。

    他看的出來:這是銳器扎刺所致。

    “大人再請看!”

    說罷,筱紫雲轉過身去。

    寶鋆目光,又是大大一跳:

    筱紫雲兩條大腿的外側,也各有兩個極明顯的傷口,也是剛剛癒合的樣子。

    只是,這兩個傷口的形狀,頗為古怪,好像是……由內而外,翻了出來似的?

    寶鋆突然反應過來了:前面的傷口、後面的傷口,其實是同一件銳器所致——

    竟是前面刺入,後面穿出,透腿而過!

    左右各二……一共四刀,對穿而過!

    一想明白了這一點,寶鋆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筱紫雲穿好了褲子,轉過身來,“大人,這叫做‘三刀六洞’;我呢,替自己加多了一刀,‘四刀八洞’!”

    微微一頓,面帶微笑,“不然,左右兩邊不一樣,不好走路!”

    “你自己……下的手?”

    寶鋆盡力控制著自己的震駭,但是,聲音還是禁不住微微顫抖。

    “是。”

    “你以此……向艾翁明示心跡?”

    “是。”

    寶鋆吐出一口濁氣,大拇指一翹,“好漢子!”

    聽到“好漢子”三字,筱紫雲臉上放光,“大人過獎了!”

    頓了頓,“傷口剛剛癒合,走路的姿勢,還不是十分正常,只好說‘騎馬摔了’,迷迷外人的眼兒。”

    “上一次叫你的‘條子’,”寶鋆說道,“聽差回來說你病了,連人影都沒見著,我還挺奇怪的——原來是真的‘病’了,躲在家裡養傷呢!”

    “是,”筱紫雲說道,“不過不是在‘家裡’——我那個‘下處’,人來人往的,容易被看出幌子來,不得已,換了個地方將養著——就是我的新‘下處’、‘紫雲山莊’了。大人想,不為這個,我搬什麼家呢?”

    “啊……原來如此。”

    “也幸好是在‘國喪’期間,”筱紫雲說道,“戲園子都歇了業,‘叫條子’的也少了許多,不然,還真不好辦呢。”

    “嗯,難為你!”

    “謝大人!”

    頓了頓,笑了笑,筱紫雲說道:“其實,這個‘四刀八洞’,也沒有看起來那麼了不得,只要刀子下的夠準、夠快、夠狠,其實傷不到血脈筋骨,也就是個皮肉傷罷了。”

    寶鋆“呵呵”笑道,“你說的輕巧!天底下有幾個人,有你那份兒准、快、狠?‘准’、‘快’什麼的也就罷了,關鍵是這個‘狠’字——難得!”

    說著,再次翹起了大拇指,“果然是條漢子!”

    筱紫雲再次致謝:“大人過譽!”

    頓了頓,目光灼灼的說道,“紫雲雖然只是一個戲子,可是,‘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已者死’的道理,是懂的!艾翁說,公子光對專諸說過,‘光之身,子之身也’,這個話,他也要對我說,‘吾之身,君之身也’!——”

    說到這兒,筱紫雲的眼底,似有火光躍動,聲音也哽嚥了,“大人想,艾翁是什麼身份?紫雲是什麼身份?艾翁是天上的人!紫雲呢,只是一個下九流的戲子,泥塗裡的人!就為了艾翁的這句‘吾之身,君之身也’,紫雲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願的了!”

    寶鋆心想,元遺山說,“問世間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許”——他娘的,情之累人,還真是不分男女啊!

    由是觀之,筱紫雲對艾翁,情之所至,生死許之,大約不假;可是,艾翁對筱紫雲呢?什麼“吾之身,君之身也”,能當真麼?

    轉念一想,艾翁對筱紫雲,當不當真,又有什麼關係?筱紫雲對艾翁當真,就好了!

    再者說了,筱紫雲自個兒,也未必就不是明白人,艾翁什麼身份?他自個兒什麼身份?如何可以等量齊觀?艾翁對他當不當真,何足深究?有“吾之身,君之身也”這七個字,就足夠了!

    一邊轉著念頭,一邊微微的點著頭,用一種十分感慨的聲音說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許?”

    筱紫雲眼中,精光大盛,那兩簇躍動的火苗,噼噼剝剝的作響了!

    這句話,他竟是從來沒有聽過!每一個字兒,都重重的打到了心坎兒裡,只覺得百骸俱震,腦海之中,嗡嗡作響,一時之間,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寶鋆看著筱紫雲的神情,心中暗嘆一聲:痴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7
第一三一章 驚謀
        
    “艾翁慧眼識珠,”寶鋆緩緩說道,“你的忠心耿耿,是不必說的了你的梨園行的身份,做這個‘中人’,也十分的合適。”

    “是,”筱紫雲說道,“艾翁說,寶大人和‘那個人’”

    微微一頓,“艾翁說,‘那個人’的名字,即便內室密語,也不宜宣之於口,請大人替‘那個人’擬一個暗語,語及之時,出以暗語,可保萬全。”

    寶鋆心想,“出以暗語”,不見得就“可保萬全”,不過,小心沒過逾的,艾翁能這麼想,足見心思細密,堪共大事。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說道:“彼行三,取個諧音,叫‘山人’吧崇山峻嶺之‘山’。”

    “好,就是‘山人’!”筱紫雲說道,“艾翁說,寶大人和‘山人’,是有過過節的,只怕早就在朝陽門內大街掛上號了;艾翁自個兒呢,雖然小心翼翼,但身份特殊,說不定,也在朝陽門內大街注目之中”

    “朝陽門內大街”寶鋆微微一笑,“艾翁倒曉得那兒是做什麼的?”

    筱紫雲也是一笑,“北京城的老百姓,或許真以為那兒是什麼糧台的‘辦事處’,艾翁是什麼人?寶大人是什麼人?自然不會被那塊掛羊頭賣狗肉的牌子騙過了。”

    寶鋆又笑了一笑,不過,沒有再說什麼。

    “艾翁說,”筱紫雲繼續說道,“他的身份特殊,想和寶大人單獨會面,十分困難,因此,必得有一個信得過的‘中人’,在他和寶大人之間,傳遞消息”

    頓了頓,“這個‘中人’不好找!忠心的人有,可是,寶大人既然同‘山人’有過糾葛,一出一入,說不定都在朝陽門內大街窺測之中;艾翁自個兒的行動進止,也不算十分方便,因此,‘中人’見寶大人也好,見艾翁也好,為萬全計,不能在外頭,只能在府內”

    “這個‘中人’,必須有極自然的緣由,既可以自如出入寶府,也可以自如出入……呃,艾府,而且,極緊要的一點,是絕不能叫人將這兩件事請,擺在一起。”

    寶鋆點了點頭,說道:“北京城的王公大臣,喜好聽戲、又叫的起‘條子’的,十個有九個,會‘叫條子’;‘叫條子’的,十個有八個,會叫到‘春和班’,因此,你身為‘春和班’的‘頭牌’,出入王公大臣的府邸,就是極自然的事情了”

    頓了一頓,“再沒有人能想的到,艾翁叫筱紫雲的‘條子’,寶佩蘅叫筱紫雲的‘條子’,這兩件事,會有什麼關聯?”

    “大人說的極是!”筱紫雲說道,“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也是極緊要的”

    微微一頓,“艾翁說,他的府裡,應該是干乾淨淨的;可是,寶大人的府裡,就不敢打包票了”

    寶鋆眉頭微皺什麼意思?

    筱紫雲一笑,“大人別誤會艾翁的意思是,因為寶大人和‘山人’是有過過節的,大人的府裡,說不定,會有朝陽門內大街安插的眼線”

    寶鋆目光一跳。

    “‘中人’見大人,”筱紫雲繼續說道,“一定是要摒人密談的,如此密談,一回、兩回,也罷了,次數一多,一定會引人懷疑!”

    頓了一頓,“艾翁說,如果‘中人’是我這種人的話,‘摒人密談’就像今天這樣,便不會啟人疑竇了。”

    “我這種人”“相公”。

    下頭的人,都以為老爺和“相公”兩個,摒退下人,關起門來,是為了胡天胡帝,自在方便,確實不會想到別的事情上頭。

    寶鋆輕嘆一聲,“艾翁心細如髮,果然周到啊!”

    “艾翁還說,”筱紫雲說道,“‘國喪’期間‘叫條子’,本來不是十分妥當,被人捅了出來,御史奏上一本,他也好,寶大人也好,說不定就要落個‘喪心病狂’的考語。不過,只要不敲鑼打鼓,就不會有什麼了不起的處分,畢竟法不責眾大夥兒都這麼幹嘛。”

    頓了頓,“艾翁說,‘簾眷’、‘聖眷’好的話,不會拿這種事兒整你;‘簾眷’、‘聖眷’不好的話,也不用拿這種事兒整你雞毛蒜皮的,也整不死人不是?艾翁說,‘山人’要整人,路數多了,拿‘國喪’期間‘叫條子’說事兒,他也許還不屑為之呢!”

    “艾翁所見……透徹的很啊!”

    “還有更加透徹的”筱紫雲說道,“艾翁說,‘國喪’期間‘叫條子’,說出去雖不好聽,卻正可示人以無大志,‘山人’知道了,說不定,對寶大人還更加放心些呢!”

    “嘿,艾翁連這一層都想到了?”寶鋆微笑著說道,“嗯,吾不及也!”

    “大人太謙了,”筱紫雲說道,“依我看來”

    微微一頓,“今兒個,寶二爺是在場的,二爺也是名聲在外的人,今兒個的事兒,二爺那個脾氣,能忍得住不對外頭的人說?我看,一切都在寶大人的計算之中呢。”

    寶鋆眼中,波光一閃,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筱紫雲一會兒,點了點頭,慢吞吞的說道:“你居然有這份見識!嗯,這可就不關艾翁的事兒了!不錯,不錯,看來,以前,我真是小覷了你!”

    筱紫雲微微俯首,“大人這麼誇獎我,我的臉,又要紅了。”

    寶鋆嘆了口氣,“唉,還是艾翁的眼力好啊!艾翁於你,確實是慧眼識珠!於我”

    說到這兒,皮笑肉不笑的,“我是說,艾翁怎麼會看上我了呢?就不怕我一轉頭,到‘山人’那裡‘出首’,將他給賣了?”

    “怎麼會?”話題轉的頗為突然,但筱紫雲十分從容,“寶大人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哪裡會做這種事情?艾翁對我說,‘你放心,就算寶佩蘅不肯與我共大事,也絕對不會出賣我的我的事兒,他一個字兒也不會說,不論是對誰!’”

    寶鋆輕輕的“嘿”了一聲。

    “艾翁說,”筱紫雲繼續說道,“‘寶佩蘅忠孝節義,國家棟樑!眼看著奸臣篡朝,神器偏移,他怎麼可能無動於衷?我相信,撥亂反正,重整乾坤,必定也是他的夙願!’”

    筱紫雲的引述,像是艾翁的原話,不過,“忠孝節義”四字,聽起來,怎麼覺得那麼彆扭呢?

    還有什麼“頂天立地的好漢子”,聽起來,也是一股說不出的彆扭勁兒尤其是“好漢子”三字,那不是自己拿來誇筱紫雲的嗎?

    這個……

    唉,戲子就是戲子。

    “艾翁說的不錯,”寶鋆說道,“‘撥亂反正,重整乾坤’,亦吾之願也!承蒙艾翁看得起,寶某願意追隨驥尾!”

    筱紫雲笑逐顏開,“寶大人這麼說,艾翁可是當不起呢!他說了,謀幹大事,一切都要聽寶大人的指點。”

    寶鋆搖了搖頭,“對艾翁,我哪敢說什麼‘指點’?再者說了,不敢一時半會兒的,我還真沒有什麼可以拿出來‘指點’的”

    頓了頓,“不過,我猜,艾翁那裡,應該已經有所謀劃了吧?”

    “艾翁確實有一個想法,”筱紫雲說道,“他說,這個機會,十分難得!抓住了,可望將‘山人’一舉趕下台去,‘撥亂反正,重整乾坤’!抓不住的話,往後的事情,就愈來愈難辦了!”

    “哦,居然有這樣的機會?”寶鋆的眉毛,微微一挑,“是什麼呀?”

    “艾翁說,就是接下來對法的戰事!”

    寶鋆心中一跳,這……

    “艾翁說,”筱紫雲說道,“這場仗,如果打贏了,‘山人’的位置,便穩如磐石了,再想動他,難過登天!”

    頓了頓,咬著牙,“可是,如果打輸了呢?‘山人’的位子,還能夠坐得住嗎?”

    寶鋆的心,大大一跳。

    “艾翁說,”筱紫雲目光灼灼,“一場仗,想叫他打贏,難;想叫他打輸,就不是那麼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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