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44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2:47
第九十二章 王爺睿見!王爺睿見!
        
    “考諸於史,”關卓凡說道,“咱們這個‘藩服’,就沒有幾天正經‘服’的日子,但凡中國衰亂,有一隙可乘,必趁勢而起,脫幅而去;若自認兵強馬壯,還會掉過頭來,北犯咱們這個‘宗主’。”

    頓了一頓,“一千幾百年下來,兵連禍結,中國卻始終打不服他,他的地盤,倒是愈打愈大,終於有了今天的三圻的局面。嗯,咱們來掰掰手指頭”

    “漢末,佔婆人區連殺日南郡象林縣令,建林邑國,直至隋朝,方為煬帝所滅;隋末中國大亂,林邑國旋即復國。”

    “五代十國,中國四分五裂,吳權敗南漢於白藤江,稱吳王,建立吳朝,是為越南脫幅中國之始。”

    “繼之而起的丁朝,面兒上,和中國的關係,倒還過得去。不過,也就是自丁朝開始,越南有了自己的國號,且對內自稱皇帝;同時,宋太祖封丁主為交趾郡王這就等於承認,越南為中國‘屬國’,而非‘屬土’了。”

    “黎桓篡丁朝代之,是為前黎朝,這個前黎朝,可就和中國大打出手了。”

    “宋太宗想著‘興滅繼絶’,然而,卻小看了這個黎桓,宋軍輕敵,中了人家的誘敵深入之計,大敗而歸,連主帥侯仁寶都被殺死了。”

    “不久之後,李公蘊又篡前黎朝代之,是為李朝和黎桓篡丁朝的過程,幾乎如出一轍。”

    “李朝的國勢,愈來愈強,終於按捺不住以蛇吞象的野心,大舉北犯,這才有博川方才說的熙寧之役。這一回,勝負易位,越南算是暫時老實了。”

    “陳朝繼李朝而起,中國呢,元滅了宋,兵鋒南指,中、越兩家,再次兵戎相見。蒙古人無敵於天下,卻三戰三敗,始終奈何陳朝不得。”

    “明永樂年間,陳朝內亂,外戚篡位,成祖應陳朝遺臣之請,派兵進入越南,滅掉了篡位的胡氏。可是,這一回,中國沒有‘興滅繼絶’,而是在越南設郡縣,置交趾承宣佈政使司,時隔數百年之後,再次把越南變成了‘屬土’。”

    “可是,成祖崩後不過數年,黎利即發動民變,逐明軍出越南,是為後黎朝。”

    一口氣說了下來,軒親王對越南史實,熟稔至此,在座之人,都不由十分佩服。

    “再往後,”關卓凡繼續說道,“就和目下的局面,大致接的上頭兒了南阮北鄭,二分後黎,期間,西山興起,滅阮鄭,滅後黎,然後”

    頓了一頓,微微一笑,“再和咱們打了起來。”

    這一段史實,在座之人,都非常熟悉:後黎求告******,高宗以“興滅繼絕”之義,派兩廣總督孫士毅帶兵護送黎氏復國。未曾想,孫士毅幾乎完全重蹈了侯仁寶的覆轍:輕敵冒進,先勝後敗,狼狽逃回中國。

    孫士毅的運氣,比侯仁寶要好,既未陣亡,逃回之後,高宗也沒有要他的腦袋,不過,經此一役,君臣上下,都曉得,“興滅繼絕”神馬的,是沒有可能的了,只好捏著鼻子,承認了西山取代後黎的事實,冊封西山阮惠為安南國王。

    “這是越南和中國打的最後一仗,”關卓凡說道,“不過,也幸好阮惠死得早,不然,說不定還要再打一仗呢。”

    “王爺說的極是!”文祥說道,“這個阮惠,曾向接替孫士毅出任兩廣總督的福康安遞交文書,說要什麼‘申明故疆’,為福康安斷然回絕哼,‘申明故疆’,那不是公然覬覦兩廣之地嗎?”

    “不錯!”曹毓瑛接口說道,“阮惠狼子野心,非止一紙文書!他還暗中資助西南一帶的天地會、白蓮教等逆黨,逆黨黨首,多有因之接受西山朝的偽職的。”

    頓了一頓,“尤不可恕者,阮惠大力扶植南方海匪,對陳添保、梁貴興、譚阿招之流,不但封以官職,更準其以越南為巢穴,甚至直接為他們提供兵船這些兵船,較之海匪自造的,更加高大、更加耐用。”

    “有了西山朝的扶植,南方海匪,愈發猖獗,幾不可制。他們不但騷擾村鎮,搶掠燒殺,有的時候,竟公然圍攻炮台,守軍多有死傷。水師往剿,海匪接戰不利,便退往越南的巢穴,官軍鞭長莫及,只能望洋興嘆。”

    “嗯,”許庚身說道,“阮某如此可惡,說到底,還是為了他的‘申明故疆’將來萬一‘有事’,這些海匪、逆黨,都可以成為他的接應。”

    “我在越南,”唐景崧說道,“聽到過這麼一個說法西山光中五年,即乾隆五十七年,阮惠曾經派出使者,請高宗純皇帝擇一公主‘釐降’於他,並要求以兩廣之地為公主之妝奩……”

    什麼?!

    唐景崧的話沒說完,聽眾的眼睛就睜大了。

    “還不止呢,”唐景崧說道,“阮惠一面請求‘和親’,一面調集兵馬,包括什麼‘象軍’,準備大舉渡海,直薄廣州。”

    什麼什麼?!

    “就在此時,”唐景崧繼續說道,“阮惠突患惡疾,不良於行,北犯的計畫,才被迫中止。”

    頓了一頓,“所以,王爺方才說的對極了如果不是阮惠死得早,中、越之間,真的還要再打一仗呢!”

    真正是匪夷所思!

    關卓凡沉吟說道:“這個事兒,咱們不知道呀是吧,博川?你的印象中,有沒有什麼檔案,有相關的記載呢?”

    文祥搖了搖頭,“我不記得應該是沒有。”

    轉向唐景崧,“維卿,此事可靠嗎?西山既然已經派出了使者,咱們這兒,怎麼一無所知呢?”

    “據說是這樣子的,”唐景崧說道,“使者進入中國,還沒走出兩廣,因為阮惠暴病,北犯計畫被迫中止,於是緊急將使者招了回去。兩廣官員,不好說曉不曉得使者的真實目的,不過,就算曉得,想著既然使者已經中途折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沒有向朝廷奏報此事此事若報了上去,那得掀起多大的風波來?”

    “雖然西山朝對於阮朝來說,是‘偽朝’,是‘九世之仇’,但這個事兒,言之鑿鑿,越南自己,也有相關的史錄,所以,我覺得,應該確有其事,不是阮朝故意造出來污衊西山朝的。”

    “如果是真的,”文祥一聲冷笑,“越南歷朝歷代,就數這個西山阮惠,最為囂張了!他以為自己是什麼?匈奴、突厥?就是匈奴、突厥最盛之時,也不敢說‘以兩廣之地為公主之妝奩’之類的話!”

    微微咬了咬牙,“琢如說的對,真正是狼子野心!”

    “是‘狼子’,”關卓凡說道,“不過,說到底,‘夜郎’罷了!越人侷促南天一隅,即以一隅為南天,再凶悍、再有本事,其實亦不知天下之大!所以,一旦身強體壯,便生以蛇吞象之妄念這條蛇,其實並不真的曉得,大象的體格,到底有多大?”

    這番見解,確為“睿見”,眾人紛紛讚道:“王爺睿見!”

    “如果自覺身子骨兒還虛著,”關卓凡微微一笑,“便觀望風色,首鼠兩端,‘事大’、‘朝貢’什麼的,都是權宜之計,如果風向轉變,有機可乘了,便隨時預備著,行後李、西山之事!”

    屬下們再次大讚:“王爺睿見!”

    所謂“後李”,就是前邊兒提到的和宋朝大打出手的李朝,因為大約是中國南北朝的時候,越南出現過一個“萬春國”,國王姓李,也是“李朝”,為區別於這個“前李”,史家就把李公蘊建立的正經李朝稱為“後李”。

    “‘觀望風色,首鼠兩端’,”郭嵩燾說道,“王爺形容入妙!就拿阮朝來說,貌似恭順,可如果不是‘觀望風色,首鼠兩端’,何以整整一十六年,不遣使入貢?還不是要看一看形勢,看看洪楊之流,到底能不能顛倒乾坤?”

    文祥點頭說道,“筠翁,你這也是誅心之論!”

    “還有,”錢鼎銘說道,“維卿,這個阮朝,‘越南’之外,是不是還有一個國號,叫做‘大南’的?”

    “是!”唐景崧說道,“只憑這一條,阮朝就坐實了王爺的‘觀望風色,首鼠兩端’的八字的評了!”

    頓了一頓,“這是明命王弄出來的花樣。嘉隆王向天朝請封的時候,請求定國號為‘南越’。仁宗睿皇帝不許,將‘南越’掉了個個兒,賜國號‘越南’。‘越南’也算佳號,不過,阮主所求未饜,對於這個國號,其實是不滿意的。”

    “嘉隆王還好,隱忍未發;明命王繼位之後,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了,雖不敢明著廢除‘越南’的國號,卻另行整了一個‘大南’的國號出來。對天朝,越南還是自稱‘越南’,可是,關起門來,政府文誥上頭,就是‘大南’或‘大越南’了。”

    “‘南越’當然不能許他!”關卓凡說道,“嘉隆王雖然嘴上說,‘南’為‘安南’之南,越為‘越裳’之‘越’,低調謙卑的很,可是,心裡想的,只怕是秦漢之交,趙氏的南越!”

    “越裳”,不是“越南的衣裳”,而是最古老的一支越族,越南人奉之為自己的先祖。

    “趙氏南越,”關卓凡說道,“除今天越南的中圻、北圻之外,還掩有兩廣大部、福建一部,真許了他‘南越”的國號,有朝一日,怕他不會拿著‘南越’二字,來向咱們‘申明故疆’,將兩廣、福建都劃了給他?”

    眾人齊聲說道:“王爺睿見!”

    “總之,”關卓凡說道,“清清楚楚了,越南這個‘藩服’,從來沒真正的‘服’過,拿老百姓的話說,就是‘養不熟’!”

    頓了一頓,臉上露出了一絲獰笑,“所以,對於越南,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養’著他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2:47
第九十三章 服不服?
        
    眾人心中皆是微微一跳,“是!請王爺訓諭!”

    “‘藩服’、‘藩服’,”關卓凡說道,“最緊要的,不是‘藩’,而是‘服’!如果明‘服’暗不‘服’,甚至,囂張起來,連明面兒上,也不肯‘服’,那麼,那個‘藩’,就是形同虛設,就是假的!”

    頓了一頓,那絲獰笑又回到了臉上,“如是,這個‘藩’,要麼我就不要了,扔了,愛誰誰!如果要,那就得要個真‘藩’!拿一個假‘藩’來充門面,說的再難聽點兒,‘打腫臉充胖子’,有什麼意思?”

    眾人皆曉得,這個“藩”,軒親王是絕對不會真的“扔了,愛誰誰”的,那麼,就必得

    “得叫他‘服’!”關卓凡微微的咬著牙,“打也好、罵也好、揉也好、搓也好反正,得叫他‘服’!徹底的‘服’!一輩子‘服’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服’!”

    好!

    “服”徹底的“服”,一輩子“服”,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服”敢情好!

    所有人的心頭,都倏然熱了起來。

    可是,怎麼樣才能叫他真“服”呢?

    “咱們的宗藩制度,”關卓凡沉聲說道,“得改一改了!”

    微微一頓,“別的藩屬,暫時可以不動,可是越南這兒,得改了!先從越南這兒改!”

    聽眾們聚精會神。

    “現在的宗藩制度,”關卓凡說道,“作為藩屬,不過登基、繼位之時,請個封;隔個幾年,遣個使、進個貢那點兒貢品,根本不值幾兩銀子,咱們回賞給他們的,倍於其值,如果是做生意的話,每一次,咱們都在做虧本生意!”

    “本來,虧點兒就虧點兒,也沒有什麼,如果能夠在別的地方找回來些好處,虧,咱們也認了!可是,掰掰手指頭,再沒有什麼別的好處了!人家家裡邊兒的事兒,內政、人事、經濟、軍事,哪一樣,都不干咱們的事兒,像越南這種‘藩服’,索性,連外交都不干咱們的事兒了!”

    “《西貢條約》,還可以說是打輸了仗,無可奈何;《凡爾賽條約》呢?簽《凡爾賽條約》的時候,沒人拿刀子架到他們脖子上吧?”

    “人家有跟咱們打過一聲招呼嗎?”

    “人家家裡邊兒鬧家務,一聲不對付,抄起傢伙就你砸我、我砸你,也沒有哪個想著,先稟告天朝一聲,叫天朝替他們剖斷是非曲直?”

    “只有等到要‘興滅繼絶’了,才會哭著喊著跑到中國來,求天朝替他做主!”

    說到這兒,關卓凡重重冷笑一聲,“‘興滅繼絶’那是動動嘴皮子,一道詔書的事情嗎?那是不曉得死多少人、花多少錢的事情!”

    “死的,都是中國的士兵!花的,都是中國老百姓的血汗錢!”

    “中國人流了血,花了錢,如果能夠換來‘藩服’的老老實實,也罷了;可是,像越南這種‘養不熟’的,時不時的,還反過來要咬你一口!你還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防著他!這算什麼?這不是在南邊兒養了一條狼白眼兒狼嗎?”

    “這叫‘藩服’?哼!”

    “這個冤大頭,咱們不能再做下去了要改!”

    “是!”

    眾人齊聲應道,同時,都在快速的轉著念頭:

    怎麼改呢?

    難道

    心思最敏捷的人,心跳已經不由自主的快了起來。

    “‘藩服’,之所以名實不副,”關卓凡說道,“關鍵就在於我方才說的,人家家裡邊兒的事兒,哪一樣,都不干咱們的事兒!”

    “是個人就會想,既然不干你的事,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想叫‘藩服’真正聽話,不僅有‘藩’之名,亦有‘服’之實,就得將藩服家裡邊兒的事兒,也管了起來!”

    管?怎麼管?

    “管?怎麼管?”關卓凡自問自答,“這個‘管’,可不是動動嘴皮子、頒一道詔書的事情沒有用!人家只當你是耳旁風!再者說了,天長地遠,訊息不靈,情況不明,就管,亦無從措手,別的不說,詔書來回一趟,得好幾個月的時間連黃花菜都涼了!”

    “要管,”關卓凡一字一頓,“最起碼,得派出使者,在‘藩服’常川駐停!這還不夠,若不修武備,使者說的話,就輕飄飄的沒有份量,使者自身的安危,亦無法保證所以,還得在‘藩服’駐軍!”

    “一句話,你不捏住人家的脈門,就不要指望人家聽你的話就管他不住!”

    果然!

    聽眾們的眼睛中,一個個的放出光來。

    不過

    “有人會想,”關卓凡說道,“在‘藩服’派駐使者、軍隊,這個,使者也罷了,軍隊,那是要大把花錢的!咱們現在,要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太多了!在‘藩服’駐軍,財政上,吃得消嗎?”

    “這個想法,很有道理,不過亦不必過慮!”

    “第一,諸多‘藩服’之中,必得拿他改弦更張的,暫時只有越南,咱們飯一口一口的吃,暫時不必及其餘,財政上,只考慮越南一家就好了。”

    “第二,目下,咱們在中越邊境,是常川駐軍的,這批駐軍,大夥兒都曉得的,主要不是為了境內的土匪,而是為了越南同樣是駐軍,同樣要花錢,為什麼只在中越邊境駐紮,而不移駐河內、順化、西貢呢?

    微微一頓,“河內、順化、西貢駐軍了,中越邊境,就不需要那麼多軍隊了通扯下來,軍隊的數目沒有增加多少,錢也沒有多花多少,何樂而不為呢?”

    對呀!

    “還有,”關卓凡似笑非笑的,“天朝在‘藩服’駐軍,為的是保護‘藩服’,這個‘保護費’嘛……呃,不是,我的意思是,天朝駐軍了,‘藩服’自個兒,就不需要養那麼多的軍隊了,省下來的軍費,很該轉到天朝駐軍這兒來如是,也沒有給‘藩服’增加更多的負擔,這,難道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嗎?”

    妙啊!

    “王爺高屋建瓴,擘畫明白!”文祥代表聽眾們發言,“這確實是……四角俱全的好事兒!”

    關卓凡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說道,“各位,我還有幾句話,就擱在這間屋子裡了你們六位之外,不要再入第七人之耳了,如何?”

    眾人凜然,“是!”

    “不瞞各位說,”關卓凡緩緩說道,“我原本有這樣一個打算:借中法之爭,效明成祖之所為。”

    眾人心中都是猛地一震。

    明初之時,越南陳朝內亂,外戚胡季犛篡位,成祖應陳朝遺臣之請,派兵進入越南,滅掉了篡位的胡氏。可是,這一回,中國並沒有“興滅繼絶”,而是設郡縣,置交趾承宣佈政使司,時隔數百年之後,再次把越南變成了“屬土”。

    效明成祖之所為,那不是

    “我有心為中國開疆闢土,可是”

    關卓凡自失的一笑,“這個打算,我原本就有些拿不定主意,現在尤其是聽了維卿的報告之後,我覺得,我的心,熱的有些過頭了。”

    唐景崧大為不安,“王爺,我……”

    關卓凡擺了擺手,“你很好!兼聽則明,幸好你這個‘越南採訪使’足夠得力!”

    頓了一頓,正色說道,“我想過了,越南不是咱們現在吞的下去的,真的勉強吞了下去,一定消化不了,一定要鬧肚子,過不了多久,就要重新吐了出去。”

    “雖然,越南一切文明制度,盡皆取之於中華,可是,越南人看咱們,到底是

    說到這兒,微微加重了語氣,“非我族類。”

    “是!”唐景崧說道,“王爺此言,切中肯綮!我在越南的時候,對於這一點,也有很深的感觸不然,越南人也不能北望之時,戒心如此之重!

    關卓凡點了點頭,喟然說道:“千年以降,這個觀念,其實已經根深蒂固,絕非一朝一夕可以更易的。”

    頓了頓,“其實,明成祖拓疆越南,已算是殷鑑不遠了。”

    這個“殷鑑”,在座之人,都非常清楚:成祖崩後不過數年,黎利即發動民變,逐明軍出越南,建立後黎朝,越南恢復了獨立。

    “彼時,”關卓凡說道,“中國國勢方張,可是,何以黎利一呼百應,勢不可擋,明軍雖強,卻無以立足?”

    這是一個好大的題目,“非我族類”自是重要原因之一,不過

    不過,關卓凡暫時未就這個題目發揮下去。

    “還有,”他繼續說道,“目下,咱們自個兒的情形,國際上的形勢,以及越南週遭的局面,也與明初之時,天壤有別,再行明成祖之事難!”

    “咱們自個兒的情形”、“國際上的形勢”,是不必說的了,至於“越南週遭的情形”

    “英國人已經拿下了下緬甸緬甸二去其一了!”關卓凡說道,“法國人呢,除了越南的南圻,不久之前,高棉也已被其收入囊中”

    微微一頓,“目下,所謂‘印度支那’,東邊兒,是法國人的地盤;西邊兒,是英國人的地盤;中間,夾著一個暹羅。”

    “英國人呢,一隻眼睛盯著北邊兒的上緬甸,一隻眼睛往東看;法國人呢,幾乎一模一樣一隻眼睛盯著北邊兒的中圻、北圻,一隻眼睛往西看。”

    “還有,夾在中間的這個暹羅,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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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中法之戰第一槍
        
    這個局面,確實複雜。

    “我若效明成祖之所為,”關卓凡說道,“別的不說,暹羅人必然大起唇亡齒寒之感暹羅人自然會想,越南是中國的‘藩服’,暹羅也是中國的‘藩服’,中國把越南這個‘藩服’變成了‘屬土’,接下來,會不會進而西窺,把暹羅這個‘藩服’也變成中國的‘屬土呢?’”

    “這也罷了,關鍵是英國人!”

    “咱們若硬吃越南,英國人必然為之側目,他們的想法,大約是和暹羅人相類的越南是中國的‘藩服’,緬甸也是中國的‘藩服’,中國既然把越南變成了‘屬土’,這個,‘觸類旁通’,會不會進而拿緬甸照越南一例‘辦理’呢?”

    “下緬甸,可是已經握在英國人的手心兒裡了!”

    “緬甸也罷了,緬甸的西邊兒,可是印度那是英國人禁臠中的禁臠,絕不許任何外人染指的!”

    “英國是世上第一強國,法國算第二強國,咱們現在力量有限,絕不能在開釁第二強國的同時,引起第一強國的過分疑忌;再者說了,目下,咱們求著這個第一強國的地方還多著,還遠遠沒到可以和他再生齟齬甚至翻臉的時候。”

    “王爺說的極是!”曹毓瑛說道,“遠交近攻,古有明訓,英法於我,遠近之別,雖不比秦之於六國,不過,個中道理,大致如是。”

    “對了!”關卓凡點頭說道,“‘個中道理,大致如是’八字,說的對了!”

    頓了一頓,“最最關鍵的是,咱們現在,頂頂緊要的事情,不是開疆擴土,是革除舊弊,固本培元,興作發展!這個點兒上,不能夠放太多的精力在外頭,不然,主次顛倒,真正緊要的事情,就被耽擱下來了!”

    聽者微微悚然,齊聲應道:“是!”

    “到了身子骨兒強壯起來了、渾身上下都是腱子肉了,嘿嘿,外頭的好山好水,有多少是看不夠的?”

    軒親王的話,大有豪氣,聽者無不血熱,再次齊聲應道:“是!謹遵王爺訓諭!”

    “王爺,”唐景崧說道,“我曾經想過,若劃界而守……呃,我是說,將越南一分為二,南圻歸法國人,中圻、北圻歸咱們,倒也不壞,現在回想起來,這個念頭,未免……呃,太荒唐了些了。”

    中、法瓜分越南?

    關卓凡眼中波光一閃,說道:“也不算什麼荒唐,你這麼想,也不是沒有你的道理,不過”

    頓了一頓,“中國是宗主,越南是藩服,中國對越南,有一個‘以大字小’之義,越南若由中國之‘藩服’變成中國之‘屬土’,那可以叫……嗯,‘重歸天朝之懷抱’!這個,越南本就是中國的‘屬土’嘛!可是,若中國和外人二分越南,那……中國就不像個宗主和天朝的樣子了。”

    說到這兒,加重了語氣,“越南,是必得保全的。”

    “保全”二字,聽眾們都明白是什麼意思:要麼,越南擱在那兒,誰也別去動;要動,只能由中國一家來動就算中國整個兒將越南吞了下去,只要是“整個兒”,嘿嘿,也可以叫“保全”。

    唐景崧額上微微見汗,“是!”

    “還有,”關卓凡說道,“咱們和普魯士合而謀法,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借此逐法國出印度支那的機會,也不會再有第二次!法國國力雄厚,國勢方張,絕不會因為打了一場敗仗,就從此一蹶不振了,咱們如果由得他留在印度支那,待他緩過勁兒來了,絕不會以區區南圻六省為滿足,中法之間,遲早要再次開釁!”

    “養虎遺患,智者不為!”

    “是,是!”

    唐景崧額頭上的汗,愈發的明顯了。

    “再者說了,”關卓凡說道,“歐洲那邊兒,普魯士對法蘭西,算得上傾國以赴,這一戰,真正是把他整個國運都壓了上去!亞洲這邊兒,咱們如果三心二意的,對盟友,也交代不過去!咱們可是答應過普魯士,全力以赴,逐法國出印度支那,恢復中國在法屬印度支那的宗主權的!”

    “當初,咱們如果沒有做出這個承諾,普魯士也未必能下定決心,跟咱們結盟,合而謀法!”

    “是,是!”

    唐景崧偷偷的抹了一把額上的汗。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不過,維卿這麼說,倒也提醒了我”

    頓了一頓,“咱們雖然要逐法國人出印度支那,可是,不能夠因此就和法國人做成了生死冤家,畢竟,法國是世界第二強國,彼此的梁子結的太深了,對咱們也沒有好處,別的不說,法國的工程師,法國的法郎,咱們還是需要的,這個,嗯,和氣生財嘛!”

    哦?

    哦……

    可是,既將人家趕出了印度支那,彼此還怎麼個“和氣”法兒呢?

    下屬們的疑問,關卓凡看在眼裡,他笑一笑說,“我說的‘逐法國人出印度支那’,只是將法國人的軍事、政治力量逐了出去,經濟上頭嘛……嗯,法國人想在越南做生意,咱們還是歡迎的;法國人想繼續在越南傳教,也不是不可以。”

    傳教也可以?

    “事實上,”關卓凡說道,“這個教,你不許他傳,也沒有用!越南明命王、紹治王、嗣德王,祖孫三代,都禁過教,前前後後,禁了多少次了?結果是愈禁愈烈!這個教,他不能在檯面上傳,便轉入地底下,叫你看不見,摸不著,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與其如此,還不如叫他擺在檯面上,看得見,摸的著!”

    頓了頓,“只有看得見,摸得著,才管得著!”

    聽眾們都微微點頭。

    “請王爺的示,”文祥問道,“這個傳教,到底該怎麼管呢?”

    “傳教可以,”關卓凡說道,“可是,要守規矩!”

    微微一頓,“這個規矩,不能由越南自己個兒來定他們那一套,不管用了!”

    “自然,也不能由法國人和由教廷來定不然,這個仗,就白打了!”

    “這個規矩,得由咱們來定!”

    “陝甘回亂敉平之後,教務管理上頭,實施了一整套新的章程,這一、兩年下來,已初見成效了,我想,將來,越南天主教的管理,很可以借鑑、參照陝甘教務的管理辦法。”

    陝甘教務管理……聽眾們都迅速的轉著念頭。

    很快,個中奧妙,都心領神會了,紛紛點頭,“嗯!嗯!”

    文祥試探著說道,“王爺,咱們在越南,可以拿這一套章程去管天主教,那咱們自己,是不是也可以……”

    關卓凡微微點頭,“可以!只是,眼下還不成。”

    頓了一頓,“不過,終有成的那一天。”

    那一天?哪一天?

    不消說了,自是前恥盡雪、一切利權操之我手的那一天!

    “我相信,”關卓凡語音平靜,卻是一字一句,“這一天,不會太久遠的。”

    在座的,包括年紀最輕的唐景崧在內,都是十分深沉的人,可是聽了關卓凡這幾句話,每一個人的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皇上登基之後,”關卓凡對唐景崧說道,“維卿,你就可以回越南了。”

    “是!”

    “這一回,”關卓凡微笑說道,“你這位‘越南採訪使’,再不必藏著掖著了。”

    再不必藏著掖著了?

    唐景崧不由精神大振。

    “而且,”關卓凡說道,“這一回,你的差使,不止於‘採訪’,‘採訪使’一銜,已不足以盡狀你的差使了,嗯,這樣,改‘採訪使’為‘觀風使’,加按察使銜!”

    觀風使?按察使銜?!

    唐景崧的心,怦怦的跳了起來,“王爺,我……”

    關卓凡擺了擺手,說道:“我曉得你要說什麼,無非是年紀還輕、資歷不足什麼的”

    頓了一頓,“論年紀,你的年紀,不過小我一歲;論資歷,你在越南呆了三年,這就是資歷了!誰也沒有你這個資歷,連我都沒有你這個資歷!”

    一股酸熱之氣,自唐景崧心頭,升騰而起。

    “還有,”關卓凡說道,“也是更重要的,這個‘按察使銜’,不是僅僅給你個人的,首先,是給‘越南觀風使’的,你明白嗎?”

    唐景崧略略一想,說道:“卑職明白!‘越南觀風使’乃天朝上使!如果……如果越南不是咱們的藩服,那麼,‘越南觀風使’,就相當於‘駐越公使’了!”

    “不錯!”關卓凡滿意的點了點頭,“可是,越南是咱們的藩服,所以,‘越南觀風使’並不等同於‘駐越公使’,如果一定要有所比擬的話,倒是和法國的‘印度支那總督’,相差彷彿。”

    如此一比,軒親王之企圖,便昭然若揭了。

    唐景崧的心,跳的更快了,“是!卑職明白!”

    “另外,”關卓凡說道,“嘉隆王登基之時,仁宗睿皇帝是派廣西按察使齊布森出使越南,冊封其為越南國王,並頒賜越南國王金印一枚的。所以,嗯,‘越南觀風使’這個位子,不宜低於三品,替你加上按察使銜,也算是……有根有據。”

    “是!”

    “其實,”曹毓瑛說道,“‘觀風使’也好,‘採訪使’也好,系出同源。貞觀年間,唐太宗遣官巡視天下,觀風察俗,謂之‘觀風使’,亦稱‘採訪使’。另外,亦有巡察、安撫、存撫等等名目。天寶末年,‘觀風使’兼‘黜陟使’。到了至德年間,‘觀風’之後,加上了‘處置’二字,謂之‘觀風處置使’”

    頓了一頓,意味深長的說道,“這,就說的更加的明白了。”

    “是!”唐景崧說道,“琢公指教的是!”

    看了關卓凡一眼,“王爺的深意,我一定仔細體味!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疏忽!更加不會……有辱‘越南觀風使’之使命!”

    “好!”關卓凡含笑說道,“維卿,有志氣!”

    頓了頓,“你這次赴越,自然就不是一個人了,除了僚屬齊備之外,你身為天朝上使,自然還要有自己的護衛。嗯,這樣吧,我從軒軍裡頭,調一個團出來,充作你的護衛,和你一塊兒去越南吧。”

    一個團的軒軍?

    唐景崧大吃一驚。

    不過,他馬上就反應過來了:一個團的軒軍啊!這哪兒是什麼“護衛”?這就是之前說過的,要在越南駐軍了!

    這麼快?

    原先以為,總要和法國這一仗打過之後,見了勝負,才談得上駐軍越南的事情呢。

    “這個團,”關卓凡說道,“算是一個‘加強團’,有步兵,有炮兵,還有一支海軍陸戰隊”

    說到這兒,微微一笑,“馬威達少校替咱們練的海軍陸戰隊,到底管不管用,這一回,最好能夠試上一試。”

    最好能夠試上一試什麼意思?

    難道

    中法之戰的第一槍,要由這支部隊打響?

    唐景崧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2:50
第九十五章 萬里越濤伏驚波
        
    唐景崧想起軒親王那句“和你一塊兒去越南”,再想起自己三年前去越南,走的可是海路,於是問道:“請王爺的示,此次赴越,是走海路還是陸路呢?”

    “自然是海路,”關卓凡說道,“咱們的鐵路,還沒有修過去,走陸路,只能靠兩隻腳,太慢了!”

    頓了一頓,“非但這一次,以後但凡有用兵的,即便目的地在內陸,也要先走海路先到沿海的港口,再轉內河的船,最後棄舟登陸。如此輾轉,乍看似乎兜了路,其實通扯下來,不論時間,還是人吃馬嚼的費用,都比兩隻腳走路,省了許多;行軍沿途,地方上的負擔,也少了許多。”

    “是!”

    “走海路,”關卓凡說道,“一個‘加強團’,至少得兩隻輪船才裝得下,這個輪船,自然是輪船招商局的船,不過,輪船招商局的船,上面沒有大炮,不能自衛,所以,還得再派幾隻軍艦,充作護衛。”

    頓了一頓,“我從海軍中,調幾隻船出來,組成……嗯,‘越南分艦隊’,負責護送你這位‘越南觀風使’,嘿嘿,以及你那一個加強團的‘護衛’。”

    一個“加強團”,步、騎、炮和海軍陸戰隊齊備,再加上一支“分艦隊”,這哪裡是什麼“護衛”,根本就是一支頗具規模的“遠征軍”啊!

    唐景崧渾身的血,都微微的熱了,他正想說話,旁邊兒的曹毓瑛含笑說道:“一個‘加強團’,步、騎、炮和海軍陸戰隊齊備,再加上一支‘分艦隊’維卿,這個‘護衛’的陣容,就是張博望、班定遠,也沒有你威風啊!”

    唐景崧微微一怔,班定遠自然是指班超,張博望……哦,張騫,他的故里,是漢中博望,又封博望侯,因此曹毓瑛稱其“張博望”,只是如此稱呼張騫,比較少見,略覺違和。

    他定了定神,莊容說道:“景崧曉得輕重分寸,這支部隊,託名使者護衛,其實另銜專命,景崧絕不敢以‘護衛’目之。”

    曹毓瑛微微一笑,不說話了。

    關卓凡欣賞的看了唐景崧一眼,說道:“這支部隊,是‘越南觀風使’的護衛不假,‘託名使者護衛,其實另銜專命’也不假,嗯,關鍵是觀風使和領兵將領,凡事彼此商量著辦,合作無間,辦好差使。”

    “是!”

    “這支‘越南分艦隊’之中,”關卓凡說道,“有兩條船是福州船政局的出品,這是咱們自己造出來的第一批軍艦,好不好用,這一回,也可以試一個明白。”

    唐景崧大為驚喜:“福州船政局的船,已經交付使用了?”

    “是,”關卓凡含笑說道,“同時‘交付使用’的,還有福州海軍學堂的畢業生,這是福州海軍學堂第一批入役的畢業生,好不好‘用’,一併試他一試。”

    唐景崧滿面笑容,說道:“我在越南呆的時間也不算長,不過三年,這一回國,就有‘不知有漢,遑論魏晉’之感了!”

    微微一頓,“呃,不對,應該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都一個意思,”關卓凡微笑說道,“不過”

    他看了看其餘在座的其餘幾位,“咱們身在其中者,似乎倒沒有這麼大的感覺啊?”

    “那是因為各位身在廬山!”唐景崧說道,“就我的觀感,拿今日之中國,和三年前之中國比較,說‘日新月異’、‘萬象更新’,並不為過!”

    “可能真是維卿說的這麼回事兒咱們是‘身在廬山’!”文祥嘆道,“別的不說,就說這一回向越南運兵吧,萬里迢遙,放在以前,那還得了?可是,這一回,仔細算算,這一路,其實花不了多少時間,也花不了多少費用,這都是因為有了輪船,走的起海路了!”

    “不錯!”許庚身說道,“若是沒有輪船,哪裡能走海路?除了慢如蝸牛,更重要的是,風向得對!風向不對,就哪兒也去不了!除此之外,一路之上,什麼都得看老天爺的臉色可是,實話實說,老天爺的那張臉,就是最好的船工,也看不透!”

    頓了頓,“說到底,能不能平安到達目的地,都靠撞運氣!再者說了,一隻帆船,也裝不了幾個兵,哪兒像現在,兩條輪船,就能夠裝的下一個‘加強團’?”

    “是啊!”文祥說道,“所以,王爺方才說的,‘以後但凡有用兵的,即便目的地在內陸,也要先走海路’,我是舉雙手贊成的!就是王爺說的,雖然由海而河,由河而陸,輾轉騰挪,‘乍看似乎兜了路,其實通扯下來,不論時間,還是人吃馬嚼的費用,都比兩隻腳走路,省了許多!行軍沿途,地方上的負擔,也少了許多’”

    頓了一頓,“尤其是‘騷擾地方’這一條,放在以前,但凡軍興,軍隊沿途經過的地方,哪有個不叫苦連天的?唉,所以,仔細想一想,真正是維卿說的……‘萬象更新’了!”

    “這還是沒有鐵路的情形,”郭嵩燾說道,“日後,南北之間的鐵路通了,運兵什麼的,就更加的便捷了!沿途的老百姓,一覺睡醒了,幾千幾萬的兵,就從境內過去了!說不定,當地的人,由頭至尾,都不曉得,昨兒個晚上過了這麼一支大軍了呢!”

    “正是!正是!”文祥連連點頭。

    說到這兒,想起什麼,轉向關卓凡,歉然一笑,“叫我岔開了話頭了,王爺恕罪。”

    “何罪之有?”關卓凡說道,“每一句話,都說到了點子上了!”

    略略一頓,將話頭轉了回來:“福州船政局的船,噸位都不大大船咱們還造不了,不過,適合在越南用!正因為噸位小,吃水淺,才能夠溯河而上越南河多。”

    唐景崧答了一聲:“是!”

    “‘越南分艦隊’之中,”關卓凡說道,“也要噸位略大些的,譬如旗艦‘伏波號’,為‘標準巡洋艦’,排水量一千四百五十噸。”

    “一千四百五十噸?”唐景崧一臉驚喜,“那已經是很大的了!”

    頓了頓,“法國在越南的艦隻的噸位,最大的一隻,叫做‘窩爾達號’,排水量一千三百五十噸,比咱們的‘伏波號’,還少了一百噸呢!”

    關卓凡點了點頭,“是,不過,雖然‘伏波號’也不算小,將來若同法國人遂行艦隊決戰,它還排不進主力艦陣容之中,‘伏波號’是鐵肋木殼船,即龍骨為鐵,船身為木,它的主要任務,是偵查、通訊,以及海口、內河作戰即淺水作戰,你明白嗎?”

    “是!卑職明白!”

    “真正用於艦隊決戰的,咱們有鐵甲艦,噸位更大,防護更強,火力更猛這種船,別看法國是‘第二海軍強國’,目下可還沒有幾隻,在亞洲,更加是一隻也沒有的。”

    唐景崧眉飛色舞,“是!”

    “王爺創立海軍的時候,”曹毓瑛說道,“‘伏波號’這種‘標準巡洋艦’,設定的主要作用,就是‘周蒞屬部’,譬如日本,譬如越南,這一回,嗯,算是適得其所了!”

    “想當年,”許庚身說道,“‘阿斯本艦隊’的旗艦‘鎮吳號’,不過一千三百噸;王爺東征日本的時候,日本幕府最大的軍艦‘富士山號’,不過一千二百噸。‘伏波號’出馬,對於咱們的‘屬部’來說,已經算是泰山壓頂了。”

    “‘伏波號’的火力,”關卓凡說道,“亦頗為可觀,艦艏一門八英吋前裝線膛炮,兩側船舷分列六門五英吋後裝滑膛炮”

    頓了頓,笑了笑,“這一回,儘夠用了。”

    儘夠用了?怎麼用呢?

    不過,這個問題,暫時不必在這個場合深入討論。

    “卑職以為,”唐景崧眼睛發亮,“別的都不說,單說‘伏波’這個名字,就起的極好!”

    眾人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還是真巧,”文祥微笑說道,“咱們中國最著名的兩位‘伏波將軍’,前漢的路博德,打的是南越;後漢的馬援,打的是交趾,都跟今日之越南,密切相關。”

    轉向關卓凡,“王爺為‘伏波號’命名之時,是不是就想到了,日後越南‘有事’?”

    關卓凡“哈哈”一笑,“博川,你真當我是神仙啊?湊巧而已,湊巧而已。”

    事實上,這真不是“湊巧”。

    關卓凡為“伏波號”命名之時,真就想到了日後越南“有事”。

    “無論如何,”文祥說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越南的事情,一定能夠順順當當的辦下來!”

    曹毓瑛補充了一句,“中法之爭的結局,也必定是路伏波、馬伏波之再現!”

    “不錯!”

    許庚身、郭嵩燾、錢鼎銘、唐景崧四人,齊聲附和。

    “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關卓凡說道,“咱們仔細籌劃,小心部署,也不能大意了。”

    “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這句話,在座之人,除了唐景崧,其餘都不是第一次聽軒親王說了,並沒有什麼違和之感,齊聲應道:“是,謹遵王爺訓諭!”

    “維卿,”關卓凡說道,“你到了越南,有兩件事,要先問一問越南的國王。”

    “請王爺吩咐!”

    “第一,何以一十六年,竟不遣使入貢?”

    “第二,何以未經天朝允准,就擅自同法人簽署《壬戌和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2:57
第九十六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唐景崧心頭一震。

    “何以一十六年,竟不遣使入貢”,“何以未經天朝允准,就擅自同法人簽署《壬戌和約》”,這兩個問題,絕不是輕描淡寫的“問一問”,而是居高臨下的“責問”、“質問”,甚至是……“問罪”。

    他先重重的應了聲“是”,然後認認真真的想了一想,方才說道:“我想,這第一個問題,是點醒越南,要謹守藩屬的本分;這第二個問題,明面兒上,問的是越南,其實,是說給法國人聽的。”

    關卓凡雙掌輕輕一拍,讚道:“好,維卿,全中!”

    頓了一頓,“咱們先來說第一個問題越南人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這個藩屬的本分,他們未必不明白,可是‘謹守’二字,是無論如何談不上的。‘點醒’,不錯,是要‘點醒’,不過,也得看看,該怎麼個‘點’法?”

    “以前,越南人跟咱們裝糊塗,說到底,不過兩句話,一,‘天高皇帝遠’;二,‘鞭長莫及’!現在,要叫他們看一看,咱們的使者,咱們的兵,說進他的京城,就進他的京城!他那兒的天,沒那麼高,距離天朝的京城,其實也沒那麼遠!”

    說到這兒,微微冷笑,“要叫他瞅一瞅,咱們的鞭子,到底夠不夠的著他?”

    “總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得叫那個嗣德王明白:越南,在‘王土’之中;他這個國王,是天朝的‘王臣’!”

    唐景崧意氣風發,大聲應道:“是!”

    “有一個‘加強團’跟在身邊,”關卓凡說道,“你這個‘越南觀風使’,說話的份量,大大不同!如果斥責幾句,越南君臣就被‘點醒’了,那是最好不過,如果他們還是裝糊塗”

    頓了一頓,緩緩說道,“我許你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唐景崧飛速的轉著念頭,怎麼個“便宜行事”法?

    “請王爺明示!”

    “譬如說,有那不開眼的宗室、大臣,可以拿下一個、兩個,以收敲山震虎之效。”

    啊……

    “是,卑職明白了!”

    “實在不行,”關卓凡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若猶如無的獰笑,“可行廢立之事。”

    唐景崧大吃一驚,張了張嘴,沒有說出那個“是”字來。

    “廢立是最後的、萬不得已的一步棋,”關卓凡說道,“仔細評估眼下的局面,走這一步棋的必要性,並不算太大,那個嗣德王,似乎也不是那麼不開眼的人。再者說了,廢了他,立誰,也煞費思量他那個養子,似乎頗為親法?”

    “還有,越南目下的局勢,錯綜複雜,此時遽行廢立,會不會搞亂了局面,分散了咱們的精力,影響到對法的戰事?這些,都要細細考量。”

    唐景崧終於說了出來,“是!”

    “不過,無論如何,這是‘最後的選項’,你心裡,要有個譜兒。”

    “是!”

    頓了一頓,微微透了口氣,唐景崧說道:“我方才是一下子回不過神兒來,愣住了,其實,仔細想想,在越南行廢立之事,未必就不可行!”

    “阮朝這六、七十年來,各種各樣的叛亂,夾著統嗣之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阮福洪保那一次,不就是法國人想在越南行廢立之事?只不過法國人自個兒無法出面,只能在暗地裡資助阮福洪保,阮福洪保一方,終究不敵朝廷勢大,這才事敗的。”

    “咱們不同!咱們是天朝上國,可以名正言順的出頭!越南的國王,本來就是中國封的,中國能封的他的國王,自然也就能撤他的國王!只要新國王還是姓‘阮福’,宗室、朝臣,也沒有什麼話可說了!”

    “自從輸給了法國人,簽了《壬戌和約》,越南人的心氣兒,就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南圻的東三省,打了四年,才終於丟掉;南圻的西三省,一槍未放,就丟給了法國人了!”

    說到這兒,加重了語氣,“咱們有一支船堅炮利的‘越南分艦隊’,擱在他的家門口,有一個兵甲犀利的‘加強團’,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真的遽行廢立,就算有人不服氣,也未必敢吭聲。”

    “所以……”唐景崧佩服的看著關卓凡,“還是王爺高瞻遠矚!”

    關卓凡一笑,擺了擺手,隨即隱去笑容,正色說道:“我之所以動了廢立的念頭,是因為越南有‘親法派’,卻沒有‘親中派’。”

    親法派?親中派?

    “越南一切文明制度,盡皆取之於中華,”關卓凡說道,“中國於越南,是天朝,是宗主,可是,除了‘天朝’、‘宗主’的名義,咱們在越南,卻沒有什麼實在的勢力,越南的華人倒是不少,可是,不比人家的天主教徒,派不上什麼用場的!”

    “這……嘿嘿,可就有些尷尬了。”

    “不過,仔細想一想,也不奇怪,人家法國人,可是從百多祿開始,就和嘉隆王一塊兒出生入死,不曉得填了多少條性命進去,又歷經幾代的經營,才換來了一撥‘親法派’,咱們呢,在越南填的性命也不少,可惜,都是和越南人打冤家打掉的,唉!”

    “咱們也得在越南培養咱們的‘親中派’!只是,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以,我才會想到廢立如果越南的國王,是咱們親手扶上去的,那麼,這個‘親中派’,就算一步到位了!”

    這一番道理說了出來,在座之人,個個服氣,軒親王果然“高瞻遠矚”啊!

    “王爺睿見!”

    “王爺睿見!”

    馬屁拍過了,許庚身有些好奇的說道,“我打個小岔維卿,你方才說‘阮福’,越南的國姓,到底是‘阮’呢?還是‘阮福’呢?”

    “目下的國姓,”唐景崧說道,“應該是‘阮福’。阮主最早是姓‘阮’的,可是,‘阮’是越南第一大姓,越南姓‘阮’的實在太多了,沒有一半,也有三分之一,阮主以為阮姓泯然小民,頗為不妥,因此,第三代阮主,就在‘阮’字後頭,加了一個‘福’,變成複姓‘阮福’了。”

    原來如此。

    “好吧,咱們再來說說第二個問題”關卓凡說道,“‘何以未經天朝允准,就擅自同法人簽署《壬戌和約》’?”

    頓了頓,“維卿說的不錯,這個問題,確實是說給法國人聽的,不過,越南如果真當自己是中國的藩屬,簽這個條約,就不會不向天朝報備哪怕只是走個形式呢?所以,真的是要‘點醒’越南才行!”

    “不說越南了,說回法國維卿,以你之見,咱們問越南的這個話,如果傳了出去,法國人會作何反應?”

    “這……大約會跳了起來。”

    “你估計……會怎麼個跳法呢?”

    唐景崧沉吟片刻,說道:“回王爺,這個我很難準確揣測,不過”

    頓了頓,“佔了南圻六省之後,法國人視越南已如無物東三省還好,畢竟打了幾年的仗;進佔西三省,卻是不繁一槍一彈之費,也實在沒有法子叫法國人看得起越南人!唉,潘清簡全然不做軍事上的佈置,固然是自知不敵,想著縱然抵抗,亦於大局無補,又何必糜爛地方?可是……這是非功過,真是難說的很了!”

    略略出了片刻的神兒,繼續說道:“法國人其實已目越南全境為自己的禁臠,沒有立即北上,原因不過有二:一,南圻需要花時間消化;二,愈往北,愈接近中國,咱們的反應,他們不能不有所顧忌。”

    “不過,這只是比較持重的人的看法,法國在越南的官員,尤其是中下級的武官,盡有目空一切的既看不起越南人,也沒有把咱們放在眼裡。”

    “法屬印度支那的軍界,流傳著這樣一個說法,只要一個連隊,就可以攻佔河內了!”

    “若有人問:中國干涉怎麼辦?這班人會說,中國沒有深入越南境內作戰的力量,所以,中國的反應,不必予以考慮。”

    “最囂張的,甚至會說:中國進來了,又怎麼樣?更好加多兩個連隊,攻取河內之後,順便把整個北圻佔了!”

    文祥“哼”了一聲,說道:“還真是狂妄啊。”

    曹毓瑛說道:“我看很好!法國人愈是狂妄自大,對咱們愈是有利驕兵必敗!”

    文祥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現在,”唐景崧說道,“咱們不但進來了,還進到了越南的京城,如果再叫法國人曉得,咱們問了越南國王‘何以未經天朝允准,就擅自同法人簽署《壬戌和約》’,嘿,他們不跳了起來,幾希矣!”

    頓了頓,“我想,法國人倒不至於馬上就向咱們開釁,但是很可能真的把進攻河內、佔領北圻的計畫,付諸實施,以此向咱們示威。”

    “嗯,”關卓凡說道,“越過中圻,直接由海路進攻北圻?”

    “是,中圻畢竟是越南京城順化所在地,一定要放在最後的。”

    “你有幾成把握,法國人會做如是反應?”

    唐景崧猶豫了一下,說道:“五、六成吧。”

    “五、六成的把握?嘿嘿,未免太低了!”關卓凡微微的搖了搖頭,“維卿,我替你把另外四、五成加上”

    說到這兒,看向錢鼎銘,微微一笑,“到時候,外務部會向法國發出正式的照會,闡明以下事項”

    微微一頓,“越南為中國藩屬,簽署《壬戌和約》之前,越南未尋求中國的批准,因此,對於《西貢條約》,即《壬戌和約》之一切條款,中國概不予以承認。中國政府鄭重指出,越南南圻六省為法國非法佔領,法國政府接到本照會三個月內,應將所有軍事力量撤出南圻,並取消在南圻設置的一切行政機關。”

    唐景崧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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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天子正寢
        
    皇帝將以乾清宮為寢宮的消息傳了出來之後,不少人都頗為意外。

    皇帝將以何處為寢宮,是一個十分有趣的話題,大夥兒將東六宮、西六宮一個個的數過去,都不免有些替皇帝為難了。

    本來,最合適的,自然是長春宮算上彼此連通的太極殿,東、西六宮之中,長春宮的面積,是他處的兩倍,加上第一個拿長春宮做寢宮的文宗皇帝,又是最講究享用的一個人,因此,除了面積,其他方面,長春宮也是東西六宮中首屈一指的:設施最為完備,修繕最為精潔,陳設最為奢華。

    另外,太極殿密邇養心殿,大門對正養心殿的後門如意門,彼此只隔著一條甬道,皇帝若以長春宮為寢宮,上朝、下朝,輕移蓮步,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連轎輦都不必傳了,方便之至。

    皇帝若以長春宮為寢殿,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好處:皇夫“侍寢”,比較方便。道理同上,皇夫下值之後,可以穿過養心殿,出如意門即入太極殿,不然,他就得在東西六宮裡兜來轉去軒親王一個大男人,在東西六宮晃來晃去的,這個……咳咳。

    可是,大夥兒也想到了,長春宮是聖母皇太后的寢宮呃,長春宮若是母后皇太后的寢宮也就罷了,可是,聖母皇太后和皇帝,這兩位……嘿嘿,皇帝搬進長春宮去,會不會有些不尷不尬啊?

    還有,穆宗毅皇帝就是在太極殿賓天的,這個,也未必不要忌諱。

    長春宮之外,東西六宮之其餘,對於皇帝來說,似乎都嫌小了一點兒,當然,也許皇帝不介意,可是,問題還是那個問題皇夫“侍寢”不方便啊!

    那就應該是養心殿了。

    要說方便,養心殿才是最方便的呢!

    前朝後寢,都在一個院子裡,嘿嘿,一切不假外求!

    還有,養心殿是一個“工”字形的宮殿,“前朝”和“後寢”,是通過一條穿堂連在一起的,上朝、下朝之時,縱然外頭下雹子,也可以閒庭信步,莫說不勞轎輦,連把傘都不必撐的!

    讓俺們來想像一下

    下朝之後,皇夫大約得先去軍機處,不能陪皇帝一塊兒回“後寢”;可是,上朝的時候,皇夫和皇帝,卻是可以手牽著手,出“後寢”,過穿堂,入“前朝”,那個畫面

    嘿嘿,實在太美嘍!

    作為臣下,簡直有點兒不大好意思去想像呢!

    結果,消息出來了,竟是乾清宮?

    大夥兒不禁愕然:那個地兒,可是打從世宗皇帝起,就沒有人住啦!

    這都多少年了?掰掰手指頭,喲,快一百五十年的光景了!

    一百五十年沒有人住了,這,未免欠缺點兒“人氣”了吧?

    而且,實話實話,乾清宮雖然軒敞,可是,真論起起居的方便和舒適,未必及得上養心殿和長春宮吧?

    人們大多不明究竟,不過,也有那心思深沉機敏的,看了出來,皇帝嗯,應該說,是皇帝身邊兒的那一位真正看重乾清宮的,不是起居的方不方便、舒不舒適,而是“天子正寢”這塊光芒萬丈的招牌。

    於是,就有人心中冷笑:中既不足,必形於外!

    不過,天子以“天子正寢”為寢宮,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明面兒上,誰都不能說什麼。而且,上述腹誹,也僅限於宮外邊兒的人,宮裡邊兒的人,對即將到來的“大事”,都有著莫名的興奮。

    即將入宮的皇帝,不但是本朝第一位女皇帝,更是古往今來的第二位女皇帝!同時,一百五十年之後,“天子正寢”的乾清宮,再為天子居停這兩件事疊在一起,太監、宮女,又是天底下第一種聽風便是雨的人,自然一個個的,眉飛色舞,口沫橫飛。

    還有,也是更重要的,皇帝打小就給大夥兒溫柔和善的印象,皇太后呢,呃,應該說“將來的皇太后”,目下,還是“麗貴太妃”,就更加不必說了!至於皇夫,也是素以對宮中執事和顏悅色著稱的,這個,將來,母后皇太后要搬出紫禁城,確實挺可惜的,可是,聖母皇太后也要搬出去啊!哎喲,謝天謝地,大夥兒再也不必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

    所以,怎麼能夠不興奮呢?

    其中,最興奮的那位,得算乾清宮總管黃玉敬了。

    黃玉敬的銜級,是正四品的“宮殿監督領侍”,這在太監中,就是“頂銜”了,和敬事房總管,是一個品級的。不過,黃玉敬的這頂“宮殿監督領侍”的帽子,只是虛好看,他的手裡,並沒有什麼正經的權力,也撈不到什麼實在的油水。

    黃玉敬能夠混到“宮殿監督領侍”,一個是資歷,他為人做事,小心細致,入宮數十年,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幾乎沒有犯過什麼錯連小錯都沒有;另一個,就是沾了“乾清宮總管”這個職務的光了,乾清宮為“天子正衙”,總管向例由“頂銜”的“宮殿監督領侍”或略次一級的“宮殿監正侍”出任。

    如果皇帝果然以“天子正寢”為寢宮,則乾清宮總管即為皇帝的私人管家,即便只是“宮殿監正侍”的銜級,也是紫禁城太監事實上的第一人,就是必由“宮殿監督領侍”出任的敬事房總管見到了,也得陪出笑臉來。而且,莫說內廷,就是外朝,也要高看一眼的。賞賜、紅包什麼的,更加是源源不絕了。

    可是,如果皇帝不以“天子正寢”為寢宮,這個乾清宮總管,拿宮裡邊兒的人的說法,就是個“看倉庫的”。

    既是“看倉庫的”,幹得好,天經地義,沒有誰會多說你一句好話;幹得不好,“倉庫”髒了、亂了,甚或失了竊、走了水……哼哼!

    紫禁城中“看倉庫的”,不止黃玉敬一人,可是,他這個“看倉庫的”,在所有“看倉庫的”裡邊兒,卻是任務最重、最繁,最勞心、最勞力的一個。

    乾清宮不是什麼偏殿,若沒有人住,就可以略微馬虎些,乾清宮是天子正寢、內廷之首,在紫禁城裡的地位,僅次於太和殿,皇帝不住在這兒,也得當皇帝住在這兒,一切陳設,都得一絲不苟;裡裡外外,都得一塵不染一百五十年,****如是。

    這也罷了,關鍵是乾清宮功能複雜,除了“天子正寢”之外,另有一些非常重要的機構,也設在乾清宮的地面兒上,譬如,南廡東段的上書房,南廡西段的南書房、敬事房,東廡南端的內奏事處。

    這些處所,都另有自己的主管,裡邊兒的具體事務,黃玉敬這個乾清宮總管是管不著的,可是,因為設在乾清宮的地面兒上,許多事情,他一樣要照應;出了事兒,他一樣要負連帶的責任。

    而且想想看這都是些什麼“處所”!

    敬事房,那是管整個紫禁城太監的“處所”,就是黃玉敬這個乾清宮總管、頂銜的“宮殿監督領侍”,也是歸人家管的。

    “南書房”、“上書房”,當值的必是紅翰林,那是天底下最看不起太監的一種人;如果有學生過來上課,就更加不得了了那都是皇子!即便陪讀的,也是親王、郡王的世子。

    有時候,學生甚至就是皇帝本人。

    至於內奏事處,那是往宮裡邊兒遞奏摺的,只要手中捧了黃匣子,一個一個就是“欽使”的派頭,就是貴妃半路遇上了,也得替他讓路,他也不必行禮。

    唉,多方周旋,一不小心,就要受這個那個的夾板氣,這個乾清宮總管的差,實在是不好當呀!

    現在好了!“天子正寢”終於“名副其實”了!我這個乾清宮總管,也終於……吐氣揚眉了!

    宮裡當差的,在這種事情上面,最是敏感,皇帝將以乾清宮為寢宮的消息一放出來,黃玉敬看到的笑臉,立馬就多起來了,不斷有人來和他套近乎,甚至有給他塞銀子的眼下,這些人,並不是每個都有求著他的事情,這叫做“預留地步”。

    不過,黃玉敬很有分寸現在可不是收紅包的時候。

    對於各種“恭喜”,他總是矜持的微笑著,“不管怎麼著,都是替‘上頭’當差,一樣的,一樣的”;對於銀子,則一律婉拒非但不受禮,還掉過頭來,給人家送了一個不菲的紅包。

    這個紅包,送給誰了呢?

    鐘粹宮總管孟敬忠。

    皇帝入住乾清宮,作為乾清宮的總管,要做的準備功夫,可不僅僅是灑掃庭除、“虛席以待”,每一個皇帝都有自己的喜好,乾清宮目下的陳設佈置,還是康熙爺那會兒的格局,不見得能對新皇帝的胃口,何況,新皇帝是個年輕的女人?

    本來,皇帝寢宮該如何陳設佈置,最直接的法子,是去請軒親王的示下。可是,第一,黃玉敬自知,眼下,自己在軒親王那兒還說不上話;第二,身為皇夫,軒親王直接交代皇帝寢宮如何陳設佈置,未免“痕跡過重”,自己拿這個事兒去煩軒親王,未免不知眉眼高低,弄不好,碰一鼻子灰,可就沒趣兒了。

    於是,他想到了孟敬忠。

    大夥兒都曉得,目下,宮裡的執事之中,要說能在軒親王面前說的上話的,鐘粹宮的孟敬忠,得排在第一號;除此之外,如果通過孟敬忠,能弄來一個“奉懿旨”的名目,就更妙了一個是面上有光,臉上好看,一個是大樹底下好乘涼,陳設佈置上頭,就算小有不如皇帝、皇夫之意處,那也是母后皇太后的意思,須怪不得俺老黃。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2:57
第九十八章 八面來風,江山社稷
        
    孟敬忠很幫忙,前一天收了紅包,第二天就過來說,母后皇太后說了,帳幔、被縟、袱披什麼的,自然要統統換成新的,不過,其餘的陳設,能不動,就不動,包括架子上的圖書當然,要一一曬過,別一翻開,就一股霉味兒。

    除了梳妝台,什麼新的物件也不必添,連大穿衣鏡都不必的。

    說到這兒,孟敬忠微微壓低了聲音,“有些東西,皇上進宮的時候,自然會帶了進來的”

    頓了頓,“這些東西,都是軒王爺在洋人那兒定製的,說句實在話,比大內的東西更合皇上的用!所以,這上頭,咱們就別瞎操心了,不然,反倒是添亂了。”

    黃玉敬恍然大悟,兜頭一揖,“老孟,你這幾句話,我可是受用不盡!”

    孟敬忠笑了笑,“別這麼客氣,咱哥兒倆,都是替‘上頭’辦差,不分彼此!”

    頓了一頓,皮笑肉不笑的,“再者說了,乾清宮的陳設佈置,都是康熙爺手上留下來的,皇上年紀還輕,人還沒進宮呢,就大張旗鼓的倒騰,也不大好,是不是?”

    黃玉敬微微睜大了眼睛真正這兒呢!

    而且,這必定不止是母后皇太后一人的意思,軒親王本人,也一定是這個意思。

    他感嘆著,“老孟,我很該給你請個安!”

    說著,真的要請下安去。

    孟敬忠趕緊攔住了他,“別介!你品級比我高,這麼著,給人看到了,不好!”

    黃玉敬省了這個安,做了一個長揖,直起身來,說道:“都弄好了,是不是,呃,該請軒王爺過來瞅一眼呢?”

    “這個成!”孟敬忠點了點頭,“你直接去找他就好了,名正言順的事兒,不用通過我了。”

    “好!”

    “哦,對了,”孟敬忠說道,“皇上畢竟是年輕女人,乾清宮可以添多幾盆花花草草什麼的,多點兒生氣,看著也雅緻。”

    黃玉敬微微一怔,隨即說道:了!”

    孟敬忠沉吟了一下,說道;“還有,乾清宮次間的‘仙樓’,上邊兒設了佛龕,是吧?”

    “是啊。”

    所謂“仙樓”,是在較為高敞的屋子裡,用木裝修隔出來的二層閣樓。

    “嗯,”孟敬忠慢吞吞的說道,“軒王爺是講究‘西學’的。”

    黃玉敬一愣,隨即明白了孟敬忠的言下之意:軒王爺可能不喜歡這個佛龕。

    可是

    乾清宮是“天子正寢”,軒親王時不時會過來“侍寢”,不過,他畢竟不以乾清宮為常川居停,他在宮裡邊兒的“宿舍”,不是呃,南三所嗎?

    以“天子正寢”為常川居停的,是天子。

    “呃,”黃玉敬小心翼翼的說道,“可是,皇上呢?皇上應該是禮佛的吧?”

    內廷的女人,太后、皇后、妃嬪、公主,幾乎沒有不禮佛的,皇上,呃,可是打公主那兒過來的呀。

    “麗貴太妃是禮佛的,”孟敬忠說道,“而且,十分之虔誠,皇上嘛”

    說到這兒,打住了。

    孟敬忠的意思,黃玉敬自然是聽出來了,禮佛一事上頭,皇帝大約是“無可無不可”的。

    “那”黃玉敬試探著問道,“撤了佛龕?”

    孟敬忠猶豫了一下,“真撤了,似乎也不大好”

    頓了一頓,“我沒有進過乾清宮的次間,那個佛龕,是東西兩頭都有呢?還是怎麼著呢?”

    “就西次間的‘仙樓’設了佛龕,”黃玉敬說道,“東次間的‘仙樓’,是‘棋室’。”

    “哦。”

    “還有,”黃玉敬說道,“那個佛龕,尺寸其實不算大,供的一尊玉佛”

    他比劃了一下,“尺把來高,也不算太大。”

    說到這兒,微微壓了聲音,“乾清宮目下的格局,是康熙爺手上留下來的,康熙爺嘿嘿,不是也挺講究‘西學’的嗎?”

    黃玉敬的意思,孟敬忠也聽懂了:聖祖其實並不崇佛,設一個佛龕,不過虛應故事,既然如此,就一定不會如何扎眼扎軒王爺的眼。

    孟敬忠點了點頭,“嗯,一動不如一靜,就照原樣吧。”

    *

    唔,乾清宮,天子正衙。

    站在乾清宮的前露台上,關卓凡微微的仰起了頭。

    初冬和熙的陽光,灑在藍底金字的匾額上,滿漢合璧的“乾清宮”,熠熠生輝。

    所有的門窗都打開了。

    正面的三扇大門,打開了,包括只有皇帝、皇后、皇太后才能夠出入的中門。

    東、西次間的長窗,打開了。

    宮殿背面的門窗,前露台這兒,是看不見的,不過,也都打開了,包括東、西“仙樓”的窗戶那算是乾清宮的“後窗”。

    乾清宮面闊九間,最邊兒上的一間,即“盡間”的位置,是穿堂,一邊兒一條,通往後面的交泰殿、坤寧宮,目下,東、西次間開向穿堂的小門,也打開了。

    現在的乾清宮,真正是“八面來風”。

    這是多少年都沒有過的事兒了?

    “八面來風”,是為了通風,徹底的通風。

    想一想這個地兒,可是差不多一百五十年沒有人住過了呢。

    關卓凡向左偏過頭去,目光落在了漢白玉露台下的一座鎏金銅亭上頭。

    銅亭安坐在雕飾繁複的漢白玉台基上,陽光下,耀目生輝。

    嚴格說起來,這不是一座亭子,而是一座寬、深各一間的正方形的“微縮宮殿”,重檐,有一個碩大的寶頂。

    關卓凡轉了頭,“這就是‘江山社稷金殿’吧?”

    “是!”一旁的黃玉敬滿臉堆著笑,“就是‘江山社稷金殿’宮裡邊兒,都喊它‘金亭子’。”

    微微一頓,“露台的東邊兒,也有一座‘江山社稷金殿’,一模一樣的。”

    江山社稷,江山社稷。

    關卓凡抬起手,看了自己的手心一眼,然後,放了下去,五根手指,虛虛的握住了。

    “咱們進去吧。”

    “是,王爺請。”

    這是關卓凡第三次進入乾清宮,前兩次,一次是穆宗奉兩宮皇太后御乾清宮,接見“美利堅訪華代表團”,關卓凡作為中國的相,參與接見;一次是文宗“託夢”聖母皇太后,聖母皇太后決定赴天津為文宗“靜修祈福”,兩宮皇太后乃御乾清宮,向親貴、重臣宣諭其事。

    那兩次,進入乾清宮的關卓凡,身份都是諸多臣子之一;這一次,關卓凡的身份,名義雖然還是臣子,可是,實質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已經是這座“天子正衙”的事實上的男主人了。

    一想到,從今往後,就要在這座“天子正衙”嗯,或者叫“天子正寢”,和皇帝一塊兒滾床單,嘿嘿,還是很有些小激動的呢。

    黃玉敬引著關卓凡來到了左邊的大門,關卓凡抬腿,跨過高高的門檻,邁進了明殿。

    前邊兒說過了,中間的那扇大門,是只有皇帝、皇后、皇太后才能夠出入的,現在雖然打開了,但是,只是為了通風,不能夠拿來做進出的通道。

    關卓凡這位乾清宮的“事實上的男主人”,明面兒上,到底還是臣子。

    進了門,觸目所及,就是丹陛之上的寶座,寶座之上“正大光明”的匾額。

    關卓凡心中,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從古至今,這種地方,哪裡有什麼真正的“正大光明”?

    真是“中既不足,必形於外”,缺什麼,就得抖摟什麼!

    這塊“正大光明”的匾

    關卓凡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下一任皇帝,就是我的兒子了當然,也可能是女兒,呃,到時候,我要不要也搞一個“金匱建儲”呢?

    俺的生育能力,是已經得到證明的了;皇帝嘛,雖然還沒有懷孕,可是,經過檢查,身體是非常健康滴,假以時日,總會生產的,而且,也不像是只能下一隻蛋的樣子

    嘿嘿,到時候,可別弄一個關卓凡版的“九王奪嫡”出來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2:57
第九十九章 大象無形,內有乾坤
        
    關卓凡正在胡思亂想,黃玉敬輕輕咳嗽了一聲,小心翼翼的問道:“請王爺的示,是先看東次間呢,還是先看西次間呢?”

    “不急,”關卓凡微笑說道,“我要先恭讀高宗純皇帝的聖訓。”

    所謂“高宗純皇帝的聖訓”,是指掛在殿中央四根大柱上的兩副楹聯都是高宗的御筆。

    只是軒王爺的樣子

    挺著胸,背著手,微微的仰著頭、眯著眼,並不怎麼像“恭讀”的樣子啊。

    前兩次進乾清宮,都沒法子東張西望,這兩副著名的楹聯,都沒有認真細看,這一回,可要好好兒的瞅一瞅了。

    前面的兩根大柱丹陛兩側的大柱,上面的楹聯是:“表正萬邦,慎厥身修思永弘敷五典,無輕民事惟難。”

    後面的兩根大柱寶座屏風兩側的大柱,上面的楹聯是:“克寬克仁,皇建其有極惟精惟一,道積於厥躬。”

    意思都不壞,可是這個字

    關卓凡在心中重重的“哼”了一聲:比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嘛。

    放在二十一世紀,這幾幅字,頂多就是個書法愛好者的水平,且還是那種入門沒多久的書法愛好者。

    關卓凡眼中,清朝諸帝,論法書,自以世宗為第一,高宗的字,連他老爸一半的水平都沒有,就這樣的一筆爛字,還一天到晚到處塗塗抹抹,一個人,自知之明少到了這種地步,也真是世上罕見啊。

    見天兒對著這幾幅爛字,實在“眼冤”,能不能想個什麼法子,把它們給換了呢?

    軒親王眯了老半天的眼睛,總算“恭讀”完“聖訓”了,轉過頭來,“先從西次間看起吧。”

    “是,是!”

    乾清宮的東、西次間,對於二十一世紀生人來說,是一個非常“恍惚”的“存在”。

    因為乾清宮的明殿過於軒敞,許多人都會有一個錯覺,以為明殿東、西兩牆上的門,就是開向兩側穿堂的那個門了以為明殿和穿堂之間,只隔著一堵牆。

    有此誤會,略一深思,便會十分奇怪:乾清宮是“天子正寢”哎,這樣一個格局,叫天子“寢”在哪裡呢?

    這個錯覺,連關卓凡也曾經有過,攢著眉頭,奇怪了半天之後,突然反應過來了,不由啞然失笑。

    事實上,明殿和穿堂之間,還有次間,而且,其軒敞,是不論在原時空還是在本時空,關卓凡都從所未見的。

    只是在原時空,乾清宮的東、西次間,從來門窗緊閉,不露真容,許多人就對眼前的偌大空間,視而不見了。

    現在,我不但可以一睹這個叫我“恍惚”了多年的“存在”的真容,從今以後,還以之為居停,同這個龐大帝國的皇帝一塊兒雙宿雙飛,嘿嘿,嘿嘿,這個穿越嘛,還是有些好處滴。

    明殿和次間之間的門已經打開了,不是隔扇門,是那種有門栓的厚重木門,就尺寸而言,普通人家的院門,亦不過如此。而對於乾清宮來說,別說什麼“院門”了,這不過是明間和次間之間的門,是“間門”,連“房門”都算不上乾清宮的“房門”,是中門只能走皇帝、皇后、太后的那三個大門。

    “間門”的上方,是一架裝飾性的門簷,雕飾極其繁複,關卓凡略略掃了一眼,便微有目眩之感。

    得,不看了,進去。

    一進門,關卓凡便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大約有兩層樓不止,差不多有三層樓那麼高了!

    抬起頭,關卓凡反應過來了:次間的天花,和明殿的天花,其實是同一天花怪不得如此高敞!

    轉過頭,看了看那兩面打開的檻窗,關卓凡明白了:

    乾清宮寬九間,明殿即明間,佔了三間東、西次間,各佔兩間還有兩間,即盡間的位置,給了兩側的穿堂,一側一間。按照明間、次間、梢間、盡間的順序,一路排過去,所謂“次間”,其實是“次間”和“梢間”連成了一體,怪不得如此軒敞!

    哎,高敞,軒敞,我的形容詞,有點兒貧乏呀。

    乾清宮深五間,深邃至此,寬兩間的屋子,如果由頭至尾、無遮無攔,必定大而無當,於是,次間被隔成了前後、或者說南北兩室,後室、或者說北室,又被隔成了上、下兩層,上層,前文是提到過的,即孟敬忠、黃玉敬兩人討論的所謂“仙樓”了。

    好,先不管什麼後室、北室,先看看這個前室、南室。

    東、西兩牆,都豎起了極高、極寬的書架。

    高到了程度?大約一層半樓那麼高吧,就連門的上方,也是書架。

    寬又到了什麼程度?整面牆,全是書架,不留任何餘地。

    書架之上,善本琳瑯,一眼看去,氣勢恢宏,極為奪人眼球。

    關卓凡心中感嘆:都說康熙好學,名下無虛啊!

    印象中,似乎還沒有哪個皇帝,像康熙這樣,把自己的寢宮,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書房的?

    愛新覺羅玄燁,清朝十二帝之中,既是最好學的一個,也是頭腦最開通的一個,本來,中國最有可能在他手上,開啟近代化的進程的,可惜啊,你做了六十一年的皇帝,文德武略,粲然可觀,可是,“近代化”三字上頭,卻幾乎啥也沒有做。

    可惜,可惜。

    在這個時空,俺既然住了你的屋子,“近代化”這個活計,就由俺來做成了吧,嘿嘿,嘿嘿。

    南窗下是炕,炕幾上,素淨的暗花白瓷花樽中,一叢早發的紅梅,在陽光下的照耀下,分外奪目。

    有趣。

    這樽紅梅,大約就不干這間屋子原主人的事兒了,是哪個的主意呢?

    關卓凡看了黃玉敬一眼,心裡說:這個乾清宮總管,還是挺會辦差的嘛。

    太監是天底下最會察言觀色的人,軒王爺微妙的神情變化,都看在黃玉敬的眼裡,他心中暗喜:送給孟敬忠的那個大紅包,真值!

    “這些書架,”關卓凡說道,“都是固定在牆上的吧?”

    “是,”黃玉敬說道,“回王爺的話,都是固定在牆上的,不然,架子太高了,不小心倒了下來,可不得了。”

    頓了一頓,“王爺請安心,每一個榫卯,都仔細檢查過了,該換的,都換過了,這兩排書架,跟康熙爺那會兒,是一般的牢固的。”

    再頓一頓,“還有,架子上的書,一本一本,都曬過了,沒有一本發霉的如果有,王爺儘管處分奴才好了。”

    關卓凡一笑,“我信得過你。”

    黃玉敬渾身骨頭大輕,臉上的笑容,更加是堆出花兒來了。

    關卓凡的視線,回到了書架上,心裡想,這兩排書架,如此之高,上面那幾層的書,可怎麼拿呢?

    轉念一想,啞然失笑:自然有太監爬了梯子上去取的,難道要皇帝自己上高下低不成?

    自己雖然做了親王,做了皇夫,這個思維習慣,還是嘿嘿。

    北室的下層,一眼看去,就能看出,再被隔成了東、西兩室西邊兒是四扇隔扇門,東邊兒是四扇檻窗,門、窗之間,是一根紅漆大柱。

    目下,門窗都是打開的,西室的第一扇門即緊靠大柱的那扇門的後邊兒,露出了一截弧形的樓梯,這,就是登上“仙樓”的樓梯了。

    軒親王並不急著“登仙”,而是先進了西室。

    一進門,迎面的北牆,是一具紫檀雕花的大床,佔了滿滿的一堵牆,幾乎可以算是一個“榍間”了上面還有雕花的橫楣。

    哦,這就是正經的“寢臥”了。

    “啟稟王爺,”黃玉敬說道,“御榻雖然靠著北牆,又是床,不是炕,可是,到了冬天,跟南窗下的炕,是一般暖和的地龍就從御榻下邊兒走。”

    冬天?現在已經算是初冬了吧?

    “地龍現在燒起來了嗎?”

    “回王爺的話,”黃玉敬說道,“還沒有,得等到徹徹底底的通過風、透過氣兒了,才好燒地龍,不然,煙火氣就重了。”

    頓了一頓,“王爺放心,燒了地龍,不到一天,整座乾清宮,就都暖和了,最冷的天兒,大毛的衣服,也是穿不大住的斷不會耽誤事兒的。”

    關卓凡點了點頭。

    地龍的好處,他自然是曉得的,不過,他原本擔心,乾清宮之軒敞,遠過養心殿和東、西六宮,不曉得到了滴水成冰的季節,地龍管不管用?為此,他還有一個“改造乾清宮”的計畫,譬如,替乾清宮裝上暖氣什麼的,他還在輿圖上認認真真的尋找,哪一處地方,是適合安裝鍋爐的?

    如果真像黃玉敬說的,“最冷的天兒,大毛的衣服,也是穿不大住的”,那麼,他“改造乾清宮”的計畫,就可以緩行了,至少,在權力徹底穩固之前,可以緩行,也少給政敵些攻擊自己的把柄。

    由西室入東室,一進門,就發覺東室較西室狹窄了不少,大約只有西室三分之二的樣子必是又被隔成了南、北兩室了。

    南室這兒,臨窗設榻,是一個起居室的格局,只是臥室在外,起居室在內,頗有點兒不大習慣。

    轉念一想,也無所謂,這個地方,除了皇帝和自己,以及貼身的太監、宮女,再沒有別人會進來了,臥室和起居室,哪個在外、哪個在內,原也沒有什麼區別。

    嗯,南室是起居室,那麼北室是什麼呢?

    倒有些叫人好奇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2:58
第一百章 紫禁之巔
        
    由南室轉北室,地當間兒,是一隻大大的木桶。

    哈,明白了,這個“西次間滴北室滴一樓滴東室滴北室”,是間……浴室。

    關卓凡不由心旌蕩漾,這只“浴缸”的尺寸,瞅上去著實不小,應該是塞的下兩個人滴,皇夫和皇帝,擠在裡面,一塊兒泡泡鴛鴦浴,倒也不錯……

    正在意淫,黃玉敬說道:“浴桶的位置,和御榻,大致是在一條線兒上的,地下也是地龍,所以,和御榻一樣,也是整座乾清宮中最暖和的地方,這個……嘿嘿。”

    關卓凡一想:果然!

    好啊,好啊,如此說來,就算是寒冬臘月,皇夫和皇帝,在這兒泡鴛鴦浴,也不會冷著啦!

    嗯,設計的很合理、很科學嘛!

    轉念一想,就發現不是那麼“合理”、“科學”的地方了:

    第一,乾清宮還沒有經過俺的改造,自然是沒有“自來水”這一說的,沐浴所用之水,得一桶一桶,從外頭擔了進來;浴室是在整個西次間的最裡面,擔水的太監,要經過書房、寢臥、起居室,才能夠進入浴室,這一路上,如果水灑的到處都是,可怎麼辦?那不是大煞風景了嗎?

    第二,浴桶甚大,擔水的桶,與之相較,小的多££t了,估摸著,非得十桶八桶,才能夠將浴桶填滿,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的天氣,第十桶水送了進來,第一桶水怕是已經涼了,如之奈何?

    不過,想那聖祖,在這兒做了六十一年的皇帝,之前的世祖,亦以乾清宮為寢宮,這些小小難處,自然早就有解決之道了,自己也不必操太多的心。

    關卓凡雖然做了親王,做了皇夫,原時空又是學歷史出身的,可是,到底沒有真正在紫禁城裡生活過,對於皇家的生活細節,並不如何瞭然,加上他怎麼著都是現代人的思維方式,實在想像不出,皇帝沐浴,是何等樣的一番動靜

    他想像的“擔水”,是二、三個太監,將第一桶水,倒入浴桶之後,再去外頭,擔第二桶,事實上,擔水的太監,不是“二、三個”,而是“二、三十個”,兩人一桶,排成一線,川流而入,一次過就把浴桶裝滿了水,所以,根本就不會有他操心的“第十桶水送了進來,第一桶水怕是已經涼了”的問題。

    還有,太監入西次間之前,一條長氈,已自書房而寢臥而起居室而浴室的鋪好了,那隊太監,是一步也不能邁出這條長氈的,大冬天的,靴子上的雪水泥濘,都留在這條長氈上,一點兒也不會沾到西次間的地毯、地磚上頭。

    那麼,關卓凡操心的“灑水”問題,是不是就由這條長氈解決了?

    不是。

    因為根本就不會有“灑水”的問題。

    擔水的桶,不會裝的太滿,擔水的太監,又全都是練過的,所以,一滴水也不會灑了出來,如果灑了出來,相當於打碎了杯碗盞碟,是很嚴重的過失,碰上慈禧那種主子,百分百要吃板子的。

    軒王爺,您大約以為,太監替皇帝擔洗澡水,和《紅樓夢》裡頭,秋紋和碧痕替寶玉擔洗澡水差不多吧?

    嘿嘿。

    視察過浴室了,軒親王轉出寢臥,回到書房,抬步“登仙”登上“仙樓”。

    哦,這兒有一個佛龕。

    跟在後面的黃玉敬,本來頗有點兒忐忑不安,生怕關卓凡對這個佛龕有什麼不滿,但偷覷著軒王爺的神態舉動,視線在佛龕上一掠即過,注意力根本就沒有放在上頭,臉上非但沒有任何不愉的意思,反而是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心裡的石頭,總算是落下了地。

    關卓凡確實神清氣爽。

    西次間的北室,一樓被隔成了寢臥、起居室和浴室,二樓,即“仙樓”,卻沒有任何隔斷,非常舒服,他甚至想著,如果在這兒擺張床,那啥啥啥的時候,居高臨下,視野開闊,一定舒爽的很……

    呃,旁邊兒……可是佛龕啊。

    罪過,罪過。

    不過,關卓凡的“神清氣爽”,並不是因為這個小小的意淫,“居高臨下,視野開闊”,也不是僅僅指下視書房。

    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等“後三宮”,建在單層漢白玉台基之上,內廷之中,鶴立雞群,乾清宮的高度,又在交泰、坤寧之上,乃為內廷之巔。

    此刻,“仙樓”兩面大大的窗戶,都打開了,這是開在乾清宮北牆上的窗戶,是乾清宮的“後窗”,關卓凡站在“仙樓”上,極目北望,視線越過交泰殿、坤寧宮,松柏蔥蘢的御花園,盡收眼底。

    視線再往北,就是神武門了。

    越過神武門,景山山頂的萬春亭,清晰可見。

    眼下,那是北京南北中軸線上的最高點。

    這條中軸線,就是所謂的“龍脈”了。

    這條“龍脈”上頭,另有兩個“最高點”,都在紫禁城內:一個是內廷的最高點,基本就是自己目下腳踏之地了;另一個,就是太和殿上的那張寶座了。

    明成祖肇建紫禁城,規制務極尊崇,尤其是太和殿,不但是整個紫禁城地勢最高的,也是整個四九城地勢最高的,據說,坐在太和殿的寶座上,視線可以由太和門而午門,而端門,而**,而大清門,一直能夠看到前門。

    嘿嘿,什麼時候有機會,坐上去瞅一眼就好了。

    咳咳,也不是說非要坐著,站在丹陛上……呃,這個,御案的後頭,往南邊兒望望,也是可以的嘛……

    好了,先不想那麼多了,眼前的風光,已經足夠醉人了!

    乾清宮前露台兩側的“江山社稷金殿”,又從腦海中跳了出來,關卓凡又做了一個同樣的動作:抬起手,看了自己的手心一眼,然後,放了下去,五根手指,虛虛的握住了。

    江山社稷,已入我掌握。

    看過了西次間,再看東次間。

    東次間的間隔,和西次間一模一樣這個並不意外;意外的是,功能、陳設,東、西次間,也幾乎是一樣的。

    譬如,南室也是書房,東、西兩牆,一模一樣的巨大書架,一模一樣的善本琳瑯。

    又譬如,北室的一樓東室,是寢臥西次間的寢臥,是北室一樓西室,彼此對應也有一張一模一樣的紫檀大床。

    北室一樓西室,一進去,是起居室西次間那邊兒,起居室是北室一樓東室,也是一個彼此對應的格局。

    起居室後邊兒,也是浴室,也有一隻一模一樣的浴桶。

    呃,介是為啥涅?

    為啥啥都一式兩份涅?

    這個問題,在腦子中轉了幾轉,到底還是問了出來。

    黃玉敬明顯尷尬了。

    “呃,回王爺的話,”他期期艾艾的,“奴才想,大約是為了……方便些吧。”

    方便些?困了倒頭就睡?不用穿過明殿回到另一邊兒的寢臥去?

    原來你也不曉得為了啥。

    算了。

    不過,也還是有兩處不同的。

    一個是,東次間書房南窗下的炕上,擺了一具異常寬大的炕幾,尺寸遠過西次間相同位置的炕幾,和養心殿“三希堂”的那具炕幾,幾不相下上,一看就曉得,這是拿來鋪紙研墨、吮毫搦管用的。

    關卓凡發現,整個乾清宮,東、西次間都算上,居然沒有一張真正意義的書枱!

    這個……唉,俺曉得,聖祖也好,高宗也好,您們各位自然都是習慣於在炕上盤膝揮毫的,可是,這個功夫,俺可是沒有啊!

    “回王爺的話,”黃玉敬說道,“書枱乾清宮沒有,懋勤殿卻是有的,那兒是康熙爺的書齋。”

    “懋勤殿就在東廡吧?”

    “是。”

    關卓凡這才反應過來:乾清宮雖然堆了好些的書,到底只是“寢宮”,東、西次間南室的所謂“書房”,是自己先入為主的“自定義”,並不是真正意義的“書齋”。

    至於懋勤殿,並不是一座獨立的宮殿,只是乾清宮東廡最北端的三間,出明殿右拐,即是了。

    雖然只是三、五步的路,可是,如果……外頭大雨大雪的呢?

    哼。

    還有,我不是皇帝,懋勤殿就算有書枱,我也不能隨便用啊!

    “乾清宮這兒,”關卓凡說道,“添一張書枱吧,不拘哪兒,西次間、東次間,都成。”

    “是,是!”黃玉敬連連點頭,“奴才遵命!”

    第二個不同,是“仙樓”未設佛龕,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青玉打磨的弈盤和一黑一白兩盒雲子。

    有趣,這個地方,斷沒有臣子可以上來的,再親信的也不成,那麼,聖祖和誰在此對弈呢?

    難道……嘿嘿,左右互搏?

    “回王爺,”黃玉敬說道,“這個‘棋室’,還有棋盤、棋子兒,都是順治爺留下來的,康熙爺純孝,睹物思人,就……一直這麼留著。”

    哦。

    “據說,”黃玉敬繼續說道,“常在這兒跟順治爺對弈的,是……孝獻皇后。”

    “啊……”

    孝獻皇后,即董鄂妃。

    “請王爺的示,”黃玉敬覷著關卓凡的臉色,試探著問,“這個棋盤、棋子兒,要不要……撤了?”

    他想的是,世祖和孝獻皇后都享壽不永,也許……軒王爺會覺得晦氣?

    “不必!”關卓凡搖了搖手,“留著!”

    “呃……是。”

    就在這時,下頭有個太監,扯著公鴨嗓子喊道:“啟稟王爺,軍機處徐老爺殿外求見,說是有緊急軍務稟報!”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2:58
第一零一章 元惡授首
        
    “軍機處的徐老爺”,應該是軍機章京徐用儀,軍機章京裡,就他一個姓徐的;“緊急軍務”,嗯,新疆的戰報?

    希望是好消息。

    關卓凡下樓,走到殿門口,果然看見徐用儀站在前露台東側的銅龜旁,手裡拿著護書,正在向殿內引頸張望。

    關卓凡跨出殿門,徐用儀看見了,快步迎上,“王爺,新疆的軍報!”一邊兒說著,一邊兒打開護書,取出電報,遞了過來。

    果然!

    關卓凡接過電報,正想說,“筱雲,天兒怪冷的,怎麼站在外頭,不進殿裡去?”話到嘴邊,醒了起來:乾清宮什麼地方?那是“天子正寢”,豈是臣子可以隨意出入的?就是自己,除了“皇夫”的身份,還有個“奉懿旨”的名目,才好入內“視察”的。

    如果不是有“緊急軍務”,一般的臣子,連乾清宮的前露台,都是不能隨意上來的。

    關卓凡只是點了點頭,說了句“辛苦你了”,拆開電報的封口,取出內文,只掃了一眼題目,便眼睛一亮,“阿古柏死了!”

    徐用儀驚喜不置:“哎喲!南疆……大定了?”

    關卓凡又略略掃了幾眼,說道:“這個摺子,報的是東四城大捷”

    頓了頓,“就是南八城中的喀喇沙爾、庫車、阿克蘇、烏什四城,摺子很長,西四城的情形如何,看過了才曉得,不過,明擺著的事兒破竹之勢已成!”

    徐用儀興奮的搓了搓手,“好!好!說不定,這個時候,西四城已經打下來了!喀什噶爾已經克復了!”

    關卓凡一笑,“咱們回軍機處吧。”

    “是!”

    “哦,對了,筱雲,麻煩你派人通知博川、琢如、星叔、筠仙幾位,遲一點兒,在我的府裡會議。”

    “是,我這就去辦!”

    徐用儀興沖沖的去了,關卓凡又給黃玉敬簡單交代了幾句,然後,回到軍機處,展折細看。

    *

    阿古柏確實是死了,不過,不是死於西征大軍的炮火他並沒有像他自己吹噓的那樣,“親提大軍,身先士卒,決死一戰”。

    他是被人鴆死的。

    下毒的那個,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子。

    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大敗的消息,傳到喀什噶爾,阿古柏頓時慌了手腳。

    阿古柏投入是役的軍隊,是他的“洪福汗國”的精銳,是他最重要的本錢,原本想著,就算不能“克復失地”,將中國的軍隊趕出“**********斯坦”,至少,也可以相持不下,保住南疆的地盤。

    反正,“洪福汗國”的“東北領土”,也即烏魯木齊、瑪納斯一片,本就是白彥虎鳩佔鵲巢,從妥得璘手中搶了過來,轉投給他的,擱在手裡,還沒捂熱乎呢,不比南八城,是他一城一城,血戰得來,所以,就算丟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阿古柏頗有一些幻想的:只要擋住了中國遠征軍的第一波攻勢,中國人客地作戰,師老疲憊,糧餉難繼,自然就得休戰;到時候,我也不必逼的太緊,大方些,就和中國人南北兩分“**********斯坦”好了。

    最多,到時候,我學學尼泊爾,給中國派幾個使者、送點兒禮物,拿中國人的話說,就是“遣使入貢”什麼的,中國嘛,天朝嘛,不就是好個面子嗎?行,我給你!

    如此一來,我這個“埃米爾”的位子,就是鐵打的了吧?

    至於伊犁,誰手快,就是誰的反正,我打伊犁,打得是塔蘭齊,不是中國人,中國人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理想有多豐滿,現實就有多骨感,阿古柏萬萬想不到,他的“精銳”,一戰即潰,除了未經接戰便逃到了喀喇沙爾的一支,其餘覆滅無遺。

    剛開始的時候,阿古柏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這個荒唐的消息,甚至為此殺掉了一個報信的使者,可是,一撥又一撥的信使,報來的都是同一個消息,阿古柏不能不相信了。

    簡直是……顛覆三觀啊。

    阿古柏根本沒法子將信使口中的中國遠征軍,同幾年前駐紮在新疆的中國的軍隊聯繫在一起,好像……根本是兩個國家的軍隊!

    如果要有所比較,嗯,所有的使者,都異口同聲:中國人的戰力,不在俄國人之下!

    俄國人戰力何如,浩罕人是清清楚楚的。

    使者們的話,阿古柏不能不相信:那支他千辛萬苦“禮聘”而來的俄國僱傭軍,在瑪納斯一役中,全軍覆沒,死無孑類。

    阿古柏的心,拔涼拔涼的。

    他的自信心,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原先覺得“無事不可為”,現在覺得,“事已不可為”。

    別的不說,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一線既失,天山天險為敵所有,南八城門戶洞開,由北而南,一馬平川,無險可據。

    就算“有險可據”,也拿不出足夠據守的兵力了。

    就算拿得出足夠的兵力,也沒有用啊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一線,還不夠險嗎?兵力還不夠多嗎?

    結果……唉!

    這個仗,沒法兒打了!

    就在這時,一直在暗地裡支持他的俄國人,態度也發生了變化:原本說好的一批槍炮彈藥,剛運進“洪福汗國”境內,突然就掉頭而去,“洪福汗國”來接收的官員連聲追問,負責押運的俄國人一聲不吭,“洪福汗國”的人又不敢硬攔,只好眼睜睜看著這塊到了嘴的肥肉,揚長而去了。

    這個事情,促使阿古柏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他畢竟也算一代梟雄,斷不會坐以待斃的,冥思苦想之後,決定:將新疆這個爛攤子扔給兒子,自己率領留在喀什噶爾的人馬“西征”,進入浩罕國,“尋求庇護”。

    “西征”和“尋求庇護”,這是兩個自相矛盾的說法,奧妙在於,“西征”是“洪福汗國”內部的說法,以示正大堂皇“埃米爾”率軍西行,是為國家開疆拓土,可不是逃命去啊!

    “尋求庇護”,則是對外的說法,以儘量減低浩罕國的戒心,並在國際上求一個名正言順,畢竟,彼此都是同族、同教、同一個“哈里發”。

    當然,浩罕國也沒那麼天真,未必會因為“尋求庇護”的說頭,就真的撤除對阿古柏的一切戒心了,因為阿古柏此舉,實質上就是要從浩罕國手上,搶下一塊地盤來,“以為安身立命之所”。

    不論怎麼說,只要進了浩罕國嘿嘿,中國人總不能追了進來打我!

    阿古柏本就是浩罕國的大將,他的親信、骨幹,也基本上是浩罕人,可謂人地兩宜;另外,浩罕國目下,內憂外患,被俄國人壓得透不過氣兒來,一副日薄西山、奄奄一息的模樣,也沒有足夠的力氣,阻止阿古柏行藩鎮割據之事。

    不過,阿古柏也曉得,俄國人早就視浩罕國為禁臠了,自己插這麼一槓子,俄國人會不會不高興呢?

    顧不得了。

    反正,俄國人現在佔的是浩罕國的北方,自己搶的,是浩罕國南方的地盤,暫時不會直接和俄國人對上,等到俄國人南下了,瞅著形勢不對,主動投靠過去就是了,多半還能夠在俄國人那兒混一個“總督”什麼的呢。

    本來,同樣是“投靠”,“投靠”中國人也是可以的呀,可是,我在中國人那兒,罪大惡極,中國人根本就不會接受我的“投靠”,真“投靠”過去了,等著我的,別說什麼一官半職了,怕得保首領都做不到吧!

    我可不想被檻送北京,凌遲處死!

    阿古柏的這一招,實話實說,頗為可行,可是,他的大兒子胡裡伯克不樂意。

    原因是,新疆這個爛攤子,阿古柏並不要扔給大兒子胡裡伯克,而是要扔給二兒子海古拉。

    攤子固然是爛的,可是,接了這個爛攤子的人,就等同於阿古柏立的“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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