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43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2:58
第一零二章 血海深仇
        
    胡裡伯克不干了。

    在阿古柏的計畫中,胡裡伯克並不“隨征”,而是留守喀什噶爾。目下,阿古柏的嫡系部隊,還剩下兩支,一支在喀什噶爾大本營,一支在喀喇沙爾的海古拉手上。如果阿古柏“西征”,自然要把留在喀什噶爾的這支部隊帶走,那麼胡裡伯克這個“留守”,就是一個光桿司令了。

    胡裡伯克是這麼想的:我跟老二一向不睦,就算你傳位給我,我手上沒兵,也坐不住“太子”的位子,何況你個老不死的根本就不要傳位給我!真這麼著了,我不就是老二案板上的肉了嗎?

    大位之傳,以長以賢,我不但是長子,名聲也比老二好得多老二嗜殺、貪貨、濫淫,哪一點比得上我?你偏心至此,真是……該死!

    胡裡伯克想不到的是,老爹傳位老二,正是因為老二“嗜殺、貪貨、濫淫”這一層,同阿古柏本人,十分相像。二兒子好武,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大兒子愛讀書,卻總是給阿古柏一副娘娘腔的感覺阿古柏**出身,卻最討厭娘娘腔的人。

    阿古柏總覺得,“二兒子像我,大兒子不像我”,因此,喜歡老二,不喜歡老大。

    另外,阿古柏認為,海古拉的軍事才能,遠在胡裡伯克之上,帶兵的將領,也更服氣海古拉,收拾眼下的這個爛攤子,指揮作戰的能力以及將領們的效忠,是擺在第一位的,單從這一層考慮,也得將這個爛攤子交給海古拉。

    事實上,多年來,一直是海古拉在外,跟著阿古柏南征北戰,胡裡伯克留在喀什噶爾,負責庶務和後勤。

    是次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之役,援軍的主帥,就是由海古拉擔任的。

    阿古柏沒有想清楚:如果海古拉真的像他認為的那麼能打仗,這一仗,“洪福汗國”怎麼會輸的那麼慘?

    胡裡伯克先是婉轉進諫,希望老爹可以回心轉意,打消“西征”的計畫,然而,卻被阿古柏罵了個狗血淋頭。

    眼見“西征”的日期近了,胡裡伯克一咬牙,一跺腳,決定鋌而走險了。

    宮廷政變的劇情,是我們似曾相識的:胡裡伯克成功交通了阿古柏的一個妃子,在阿古柏的飲食中下毒。

    這個妃子是維吾爾人,她本是和田的“帕夏”哈比布拉的女兒,當年,阿古柏背信棄義,賺開和田城門,不但鳩佔鵲巢,更大肆屠城,五萬和田人倒在血泊之中。這個妃子的全家老小,都被屠殺,只她一人,因為相貌絕美,留得一命,被喀什噶爾兵作為戰利品,獻給了阿古柏。

    她本就和阿古柏一家有著血海深仇,很願意看到他們父子、兄弟相殘,於是,一口答應了胡裡伯克的要求。

    下毒的過程,十分順利;沒有想到的是,阿古柏體氣極壯,這妃子在酒中下了大份量的砒霜,阿古柏喝了下去,居然不即便死,只是輾轉呻吟,喊叫“胸悶”、“口渴”、“肚子疼”。她見不是事兒,拿一條白綾,環住了阿古柏的脖子,死命勒緊,阿古柏掙紮了半天,終於嚥了氣兒了。

    胡裡伯克發喪,宣佈“埃米爾”病重駕崩,遺命長子胡裡伯克接位。

    阿古柏**出身,歌舞俱佳,有一把極清亮的嗓子,臨死前喊叫的“胸悶”、“口渴”、“肚子疼”,遠遠的傳出了房門,宮內的不少人都聽到了。消息傳到喀喇沙爾,海古拉立即發佈檄文,痛斥胡裡伯克弒父,聲稱他海古拉才是“聖心默定”的儲君,接著,宣佈回師喀什噶爾,“討伐梟逆”。

    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之役,海拉古棄守托克遜,逃到了喀喇沙爾,不久之後,虎口脫險的白彥虎,也輾轉而至。海古拉還是很看重白彥虎的,曉得此人智勇雙全,秋涼之後,中國人如果南下,非得此人助力不可。於是,將白彥虎的殘部,安頓在喀喇沙爾西南的庫爾勒,和喀喇沙爾做成了一個犄角之勢。

    白彥虎聽到海古拉要離開喀喇沙爾、“西征”喀什噶爾的消息,飛騎至喀喇沙爾,見了海古拉,苦勸道:“宮闈之事,詭異難明,大敵當前,若自己人和自己人先打了起來,這個,這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殿下,三思啊!”

    “胡裡伯克弒父篡位,人神共憤!”海古拉瞪著眼睛,“我既為人臣,亦為人子,與其不共戴天!這個……安能坐視?”

    “殿下純孝,卑職敬佩!”白彥虎說道,“可是,殿下只要在喀喇沙爾擋住了中國的軍隊,就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到時候,振臂一呼,全國忠臣義士,必望風景從!則撥亂反正,就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又何慮大位落在亂臣賊子的手中?如果殿下此刻離開喀喇沙爾”

    “喀喇沙爾不足慮!”海古拉打斷了他的話,“不是還有你白總督嘛!白彥虎,我命你兼署喀喇沙爾總督,我走之後,負責喀喇沙爾一切軍政事宜!”

    啊?

    白彥虎目下的這個“總督”,是“烏魯木齊總督”,烏魯木齊丟了,“總督”的頭銜,倒還沒有丟。

    白彥虎哭笑不得:你走了,喀喇沙爾還能剩幾個兵?我這個“喀喇沙爾總督”,怎麼個“負責”法兒呢?

    他說的唇焦舌敝,終是無用,海古拉是打定主意要回去打內戰的了。

    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之役之時,白彥虎馳援托克遜,一到托克遜城下,剛剛好撞上棄城而逃的海古拉,白彥虎苦苦勸說海拉古,說北疆諸城,以托克遜的城池最為堅固,咱們堅守待援,天氣酷熱,官軍不能久屯於堅城之下,時候一長,“必有辦法”。

    但達阪城天險一失,海古拉守住托克遜、吐魯番的信心,也跟著丟了個乾乾淨淨,而且,他比白彥虎更清楚自家的家底兒,曉得老爹阿古柏已經拿出了棺材本兒,不會再有什麼“援”來了。

    海古拉說,托克遜城池雖堅,但無險可據,不宜流連,俺要“轉進”喀喇沙爾,天時炎熱,想來連番大戰之後,中**隊一時半會兒,也不能長途行軍,翻越博羅圖山,進攻喀喇沙爾。這個,這個,嗯,待俺抓住這段寶貴的時機,重整旗鼓,再回過頭來,狠狠的教訓中國人!

    接著,補充了一句:這個托克遜,就拜託白總督你啦。

    說完,倉皇而去。

    這……真正是舊事重演了。

    事實上,海古拉堅持回師“討伐梟逆”,除了爭奪王位之外,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躲開中國人。

    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的大敗,給海古拉留下了濃重的心理陰影,他的內心深處,對這支中國遠征軍,產生了深刻的畏懼,中國人南下,喀喇沙爾必首當其衝,他實在不願意再和中國人對陣了。

    不過,在白彥虎的堅持下,海古拉沒有把所有的軍隊都帶走他也明白,如果所有的軍隊都帶走了,中國人來了,喀喇沙爾必不戰而下,中國人長驅而入,一路追在自己的屁股後頭,滋味也實在不大好受。

    海古拉將大約三分之一的軍隊,交給了自己的副手艾克木汗,並調整了部署:白彥虎駐喀喇沙爾,艾克木汗駐庫爾勒,互為犄角。

    至於這三分之一的軍隊,再加上白彥虎自己收攏的殘部,能不能擋得住中國人,就管不了那麼多嘍。

    佈置已定,海古拉按時出發,沒在喀喇沙爾多耽擱一天。

    海古拉和白彥虎都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海古拉一走,艾克木汗便自立為汗,並敕令白彥虎,向他效忠。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2:58
第一零三章 砸碎鎖鏈迎解放
        
    白彥虎目瞪口呆。

    他原本就擔心,自己雖然戴了頂“喀喇沙爾總督”的帽子,海古拉又親口以“喀喇沙爾一切軍政事宜”相托,但是,自己投靠“洪福汗國”不過年許,說到底還是個“外人”,艾克木汗為“洪福汗國”勳臣,資歷甚深,是否會聽從自己這個“外人”的調遣?

    接任“喀喇沙爾總督”之時,白彥虎就儘可能對艾克木汗表示自己的尊敬,一口一個“老前輩”,說自己“一切不敢自專,凡事都要和老前輩商量著辦的”,海古拉呢,也擺出儲君的派頭,要白、艾二人“精誠合作”。

    艾克木汗笑眯眯的,連連點頭,看不出來有任何不愉的意思。

    誰知道,艾克木汗不但不服自己的氣,甚至還要造海古拉的反!

    這個“洪福汗國”……他娘的是怎麼回事兒?!

    怎麼辦?

    派人飛騎報告海古拉?

    沒有用。

    艾克木汗既然自立為汗,就不怕海古拉知道,他必已料定,海古拉此去,是決然不會再回頭的了艾克木汗對海古拉十分瞭解,在這位“儲君”眼中,胡裡伯克才是頭號敵人,搞定胡裡伯克,就什麼都搞定了,小小一個艾克木汗,翻不起多大的浪來!

    兵力、糧餉都是有數的,半途折返,把本該使在胡裡伯克身上的力氣,耗費在艾克木汗身上,不是生意經。

    所以,別指望海古拉了,自己面對現實吧。

    現實是,海古拉雖然只給艾克木汗留下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可還是遠遠多過白彥虎手下的那點兒可憐的兵馬,如果自己不向他“輸誠”,一定在喀喇沙爾立足不住

    繞室徘徊,白彥虎起了個狠念頭:奇襲庫爾勒,擒斬艾克木汗,收編他的部下!

    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奇襲庫爾勒,擒斬艾克木汗”,未必一定做不到;可是,“收編他的部下”,卻是不可能的事情。

    艾克木汗的部下,骨幹都是浩罕人,不僅如此,這支部隊,還是艾克木汗本人多年來管帶的舊部不然海古拉也不會留給他。真的殺了艾克木汗,這班人一定不會服氣,就算不反過來攻殺自己,也會一哄而散。

    不論哪一種情形,都是無法接受的:中國人尚未兵臨城下,己方就先四分五裂,甚至土崩瓦解了,還守個屁城啊。

    事實上,白彥虎並不在乎誰來做“洪福汗國”的頭兒,阿古柏也好,他的兒子也好,海古拉也好,胡裡伯克也好都成!甚至,就算這個艾克木汗做大汗,也沒什麼所謂!

    白彥虎真正在乎的,是中國人

    他念茲在茲的,是能不能擋得住中國人的攻勢?能不能進而將中國人趕出新疆?能不能……恢復甘陝故國?

    算了,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教國大計”,我忍了!

    白彥虎派人送信給艾克木汗,信上說,他充分尊重“艾克木汗條勒”的權威,誠心誠意,在“艾克木汗條勒”英明領導之下,守衛喀喇沙爾,抵禦中國人的侵略。

    “條勒”,是“首領”的意思。

    就是說,我可以奉你為主,但不能奉你為汗。

    艾克木汗看了信,想了又想,覺得這樣也好“汗”畢竟太扎眼了,就先干個“條勒”吧,火候夠了,在正式稱汗不遲。

    於是,自此,艾克木汗就自稱“艾克木汗條勒”了。

    白彥虎擺出的,是一個“聽調不聽宣”的姿態,艾克木汗予以默認包括白彥虎的“喀喇沙爾總督”。雖然,白、艾彼此上下易位,但總算沒有翻臉,勉強結成了一個很不牢靠的同盟。

    再來說說海古拉。

    既然喀喇沙爾和庫爾勒兩處,都沒有人向他報告艾克木汗自立為主的消息,他就一直懵然不知,繼續大張旗鼓的往西行進。

    走到了庫車,停下休整,徵集糧草,搶掠財物,淫辱維女,就跟之前歷次出征的做派,一模一樣。

    但是,現在的維吾爾人,不再是之前的“纏回”,不肯再忍了!

    庫車當地的維人,暗地裡都在傳播著這樣的消息:

    安集延人在北邊兒打了大敗仗,朝廷大軍即將南下,阿古柏驚嚇交集,已經暴斃了!嘿,活活兒的嚇死了!

    不可一世的安集延人,眼見要完蛋了!

    還有,北邊兒來的人,都說朝廷大軍紀律嚴明,一物不妄取,一人不妄殺,真正是仁義之師!

    兄弟姐妹們!維吾爾人苦安集延人久矣!不能、不必再忍下去了!咱們反了他娘的,迎接朝廷大軍!

    真正是一呼百應,起事的號召,像滾燙的熔岩,在地底呼嘯奔騰,地面上的“安集延人”,卻依舊作威作福,一無所覺。

    一個叫做托胡迪夏的年輕人,被推舉為起事的領袖。

    一切佈置已定,夜半之時,托胡迪夏率領一干青壯,衝入海古拉部駐地,一邊到處縱火,一邊大砍大殺。

    浩罕人極度輕視維吾爾人,根本沒有想到,這班土佬居然敢造“洪福汗國”的反,因此根本未做任何防備,火海之中,被維人斬瓜切菜,哭天喊地,亂作一團。

    海古拉部的許多兵,並沒有宿在營地,而是趕走居民,入據民宅,這班“落單”的喀什噶爾兵,幾乎全都做了維吾爾人的刀下之鬼。

    海古拉睡夢中驚醒,昏天黑地,連靴子都來不及穿,就被隨從架上了馬,加鞭狂奔。

    一路逃出了庫車城,天亮之後,收攏殘部,檢點人馬,竟損失了三分之一有多!至於器械、糧秣、財物之失,就更是不計其數了。

    驚魂甫定,便有將領義憤填膺,紛紛向海古拉請令:回師庫車,屠盡維人,雪此奇恥大辱!

    但是,此時的庫車,已經城門緊閉,“洪福汗國”派駐庫車的主官的腦袋,被掛上了城樓。

    海古拉估量形勢,軍心不定,倉促之間,未必能把庫車打下來;就算能打了下來,也得折損相當數量的兵力,說不定,又是一個“三分之一”!這麼沒完沒了的“三分之一”下去,沒走到喀什噶爾,我的手上,就無兵可用了!

    如是,拿什麼去跟大哥爭奪王位啊?

    思襯再三,只好垂頭喪氣的下令,“不爭一日之短長”,“討平胡逆之後,在來剿洗庫車”,這個……嗯,繼續上路吧。

    眼見安集延人遠遁,庫車城樓之上,歡聲雷動。

    托胡迪夏立即派出使者,喬裝遠赴托克遜,聯絡朝廷大軍,報告庫車反正的佳音。

    走到阿克蘇的時候,海古拉終於收到了艾克木汗升級為“艾克木汗條勒”的報告,他下令封鎖消息,可是,到底還是走漏了風聲,軍心本就不穩,這下子,士氣愈加低落了。

    一路跋涉,終於走到了烏什和喀什噶爾交界的克孜勒蘇河,海古拉傳令安營紮寨,好好休整一番。

    命令剛剛傳了下去,探馬來報:胡裡伯克的軍隊,已經逼近了!

    海古拉一口氣憋了回去,一疊聲的傳下了新的命令:應戰,應戰!

    海部千里跋涉,又飢又疲,途中又在庫車被維吾爾人狠狠捅了一刀,算是傷痛未癒;胡部卻是神完氣足,以逸敵勞,結果,阿古柏認為長於軍事的海古拉,被幾乎從未有過領兵作戰經驗的胡裡伯克,打的大敗,海古拉本人,也在戰鬥中中彈身亡。

    兄弟倪牆,老大完勝老二。

    不過,這個勝利,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因為,不論勝利者是誰,接下來,西征大軍的鐵拳,都將狠狠的砸到他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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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 維吾爾,光榮的名字
        
    只是,對於這個前景,作為勝利者的伯克胡裡,並沒有什麼感覺,反正,目下,中國人還在托克遜,遠著呢!相反,打敗了二弟,鞏固了王位,伯克胡裡的自信心大漲,環顧遠近,躊躇滿志,頗有點兒“睥睨天下”的味道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另一個“叛逆”艾克木汗。

    哼,以為我們家不成了?想取我們家而代之?做你的清秋大夢!看老子遲早收拾你!

    不用“遲早”,他就不去“收拾”艾克木汗,艾克木汗也要來一惹他呢。

    一收到海古拉敗亡的消息,艾克木汗立即起兵,進軍阿克蘇。

    艾克木汗對自己喀喇沙爾的地盤,是很不放心的,原因很簡單:這兒離中國人太近了,中國人如果南下,喀喇沙爾首當其衝。

    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之役,艾克木汗雖然跟著海古拉,搶先一步,逃到了喀喇沙爾,沒有直接和中國人對上陣,但是,中國人的厲害,他還是曉得的。艾克木汗既沒有足夠的守住喀喇沙爾的信心,作為浩罕人,他更加缺乏白彥虎那種將中國人擋在“國門之外”的強烈願望,因此,他要做可守、可撤的兩手準備。

    如果撤退,得提前準備好一個撤退的去處。

    喀喇沙爾往西,依次是庫車、阿克蘇、烏什、喀什噶爾。庫車是個好地方,離喀喇沙爾最近,如果戰事不利,撤到庫車是最方便的。可是,庫車的優點,同時也是缺點離喀喇沙爾這麼近,萬一中國人前後腳追了過來,豈非還得繼續跑路?

    還有,對於庫車的趕跑了海古拉的那伙子土佬,艾克木汗還是頗為忌憚的,能不去惹他們,就不要去惹他們吧!

    看來看去,嗯,阿克蘇最為合適

    阿克蘇和喀喇沙爾之間,隔了一個庫車,和喀什噶爾之間,隔了一個烏什,自己如果佔據了阿克蘇,同中國人也好,同伯克胡裡也好,都不直接接觸,都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

    好,就是阿克蘇了!

    不過,無論如何,欲進兵阿克蘇,必須“借道”庫車。

    本來,庫車雖然夾在阿克蘇和喀喇沙爾中間,但喀喇沙爾的西端,繞過了庫車的北端,和阿克蘇直接接壤,可是,那一片地區,是險峻的哈爾克塔烏山,如果行軍,不可能在大山裡邊兒走,只能走哈爾克塔烏山的南麓那就是庫車境內了。

    艾克木汗給托胡迪夏送信,話說的很客氣:俺們只是“借道”,沒有任何別的意思,請貴方不必緊張還有,俺們自備軍糧,過境的時候,不會向貴方“借糧”的,這個,就請貴方放心好了。

    收到喀喇沙爾的艾克木汗要率部進入庫車的消息,托胡迪夏的部下們,又憤怒,又興奮,紛紛請戰,或者要“迎頭痛擊”,或者要“攔腰一刀”,總之,不許安集延人過境!

    托胡迪夏說道:“艾克木汗是去和伯克胡裡搶地盤的,安集延人自相殘殺,咱們不必攔著不論誰勝誰敗,都是對朝廷大軍有好處的!”

    頓了一頓,“艾克木汗如果贏了,他就必定不會再回喀喇沙爾的了,那麼,喀喇沙爾就只剩白彥虎一夥子,勢單力薄,朝廷大軍必一戰而下!如果艾克木汗輸了,損兵折將,那麼,他就算回到了喀喇沙爾,力量也已大大削弱,朝廷大軍還是一戰而下!”

    眾人仔細一想,果然如此,不由紛紛點頭。

    “哈爾克塔烏山的南麓,”托胡迪夏說道,“距庫車城還有很遠的距離,過境的時候,艾克木汗也會十分警覺,咱們能上陣的人,並不算太多,又都沒有打過野戰,跑那麼遠的路,去阻擊安集延人,十有八九要吃虧,不算上策。”

    再頓一頓,“艾克木汗如果佔了阿克蘇,那沒什麼可說的如果他打了敗仗,撤回喀喇沙爾,再次過境庫車”

    “對,對!”一個腦子轉得快的小夥子,已經反應過來了,搶著說道,“那個時候,安集延人丟盔棄甲,狼狽不堪,又對咱們沒有什麼警覺了,咱們埋伏在半路,突然殺出,打他個措手不及!”

    托胡迪夏撫掌大笑,“不錯!西日阿洪,你的腦子轉的真快,正是如此!”

    也有人提出了疑問,“如果艾克木汗戰敗了,伯克胡裡會不會跟在後頭,追了過來,再次佔領庫車?”

    托胡迪夏微微一笑,“沙木沙克,你是怕我們打不過伯克胡裡?”

    沙木沙克立即漲紅了臉,“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沒關係,”托胡迪夏溫言說道,“你有這個顧慮,也很正常,這個伯克胡裡,確實像個會打仗的,他如果追了過來,實話實說,我也不曉得能不能打得過他”

    頓了頓,“可是,咱們全力以赴,也未必就打不過!”

    說到這兒,微微提高了聲音,“還有,就算打輸了,又如何?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好男子,寧肯慷慨赴死,也不忍辱偷生!”

    聽眾們的血都熱了起來,西日阿洪大聲說道:“對!我們不是纏回了,我們是維吾爾人!我們不能夠辜負皇帝賜給我們的這個光榮的名字!”

    “我們的血,不會白流!”托胡迪夏目光炯炯,“緊跟著,朝廷的大軍,就會剿平叛逆,替我們報仇!朝廷大軍的主帥,會把我們的名字,上報給北京的皇帝,我們會受到表彰!我們的父母妻子,會得到光榮的誥封!”

    眾人熱血沸騰,齊聲說道:“血戰到底!血戰到底!”

    喀喇沙爾那邊兒,白彥虎堅決反對艾克木汗“西征”阿克蘇,他苦口婆心,反覆向艾克木汗譬解,“大敵當前,自相殘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云云,不過,自然是一丁點兒用處也沒有的。

    他終於急了,破口大罵:這不又是一個海古拉嗎?我他娘的怎麼這麼倒霉?一天到晚淨遇到這種貨色?

    這種時候,他不必顧慮和艾克木汗翻臉、“在喀喇沙爾立足不住”的問題了。

    “海古拉第二”始終不為所動。

    不過,艾克木汗也不打算把喀喇沙爾全部扔給白彥虎,萬一阿克蘇沒搶到手,還是要退回喀喇沙爾滴。於是,艾克木汗留下一支偏師,留守庫爾勒,自己率大部隊,“過境”庫車,進入阿克蘇。

    “過境”庫車的時候,他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同時,也基本履行了“自備軍糧,過境之時,不會向貴方借糧”的承諾。

    土佬們很安靜,沒過來找麻煩。

    順利“過境”,艾克木汗大大鬆了口氣。

    他原本抱有這樣一個幻想:伯克胡裡剛剛上位成功,內部還不穩定,不會有多餘的精力“東征”阿克蘇,說不定,會默認自己割據阿克蘇的事實,自己不放一槍,不射一箭,就能得遂所願。

    如是,自己這個“條勒”,名義上尊奉伯克胡裡為“埃米爾”,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可是,他失望了。

    艾克木汗的這個幻想,前半截是對的:伯克胡裡剛剛上位成功,內部確實還不穩定,可是,後半截卻是一廂情願了正因為內部還不穩定,伯克胡裡才要“東征”阿克蘇,以“敉平叛亂”的“赫赫武功”,來進一步確立自己的權威。

    雙方在阿克蘇城西南的愛庫勒展開決戰。

    伯克胡裡這個形貌陰柔的“娘娘腔”,再一次展現出了潛在的軍事指揮才能,艾克木汗大敗,被迫西撤,伯克胡裡追至阿克蘇河西岸,雙方再次爆發激戰。

    艾克木汗背水一戰,但置之死地而不能後生,他的軍隊,完全崩潰,許多士兵,被殺死、淹死在阿克蘇河中,河水變紅,幾乎為之斷流。

    艾克木汗這個“海古拉第二”,較之“海古拉第一”,運氣要好一點兒,他拚死渡過了阿克蘇河,擺脫了伯克胡裡的追擊,收攏殘部,倖存的人馬,已不足來時的五分之一了。

    不過,他的好運氣沒能持續太久,再次“過境”庫車的時候,這批殘兵敗將,遭到了當地維吾爾人的猛烈襲擊。

    一切都在托胡迪夏的意料之中:這一回,筋疲力盡的安集延人,未做任何防備,民團半路殺出,一頓猛衝,安集延人落花流水,四散奔逃。艾克木汗落了單,被西日阿洪追上,一銃轟在了他的背上。

    艾克木汗跌下馬來,他受傷雖重,卻不致命,掙紮著將隨身的金珠都掏了出來,求西日阿洪放他一馬,西日阿洪看都不看,一刀劈下,艾克木汗身首分離,還半張著嘴巴的腦袋,在地上骨碌碌的滾出好遠。

    維吾爾人歡天喜地,殺牛宰羊,慶祝勝利。

    不過,對於艾克木汗的這顆腦袋,該怎麼處裡,民團內部,發生了分歧。

    西日阿洪極力主張,將艾克木汗的腦袋,送到托克遜,向朝廷大軍報喜、請功。

    報喜、請功,自然是要的,可是,庫車和托克遜之間,隔著地域廣大的喀喇沙爾,那兒還是安集延人的地盤,帶著一顆人頭在身邊,可不比單身上路,中途如有所失,就虧大發了。

    思襯再三,托胡迪夏叫人將艾克木汗的腦袋,用石灰和鹽巴嚴嚴實實的漬了起來,然後保存在在陰涼的地窖之中,等待朝廷大軍的到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2:59
第一零五章 吾族,吾國
        
    托胡迪夏率領民團,嚴陣以待,可是,沙木沙克的擔心伯克胡裡一路追殺艾克木汗,攻入庫車,始終沒有變成現實。

    他們等來的,是伯克胡裡的使者。

    庫車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伯克胡裡有些搞不清狀況。當地土民,固然殺掉了喀什噶爾派駐庫車的主官,可是,他們也趕走了海古拉,殺掉了艾克木汗這兩個,可都是地地道道的“叛逆”啊!

    認真說起來,“敉平”海古拉和艾克木汗的“叛亂”,庫車土民也是出了力的,咦,難道,這班子土佬,竟是……“義民”?

    那……他們殺掉我“洪福汗國”派駐庫車的官員,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嗯,他們是不是把那個倒霉蛋……當成海古拉一夥兒的了?海古拉在庫車的時候,那個倒霉蛋,自然是鞍前馬後替海古拉辦差的。

    如此說來,嗯,是個誤會?

    對,多半是個誤會。

    既然是誤會,就不必深究了,目下正是用人之際,這班土佬,似乎挺能打仗的,若能收為己用,倒也不壞。

    就是說,伯克胡裡的使者,是來庫車“招安”的。

    聽了使者的來意,托胡迪夏微微一笑,問道:“你曉不曉得,‘維吾爾’是什麼意思?”

    使者臉色一變,“你什麼意思?”

    “維吾爾”是中國人的叫法,浩罕人是不以此來稱呼新疆土民的。

    托胡迪夏轉身向東,虛虛的拱了拱手,然後轉過身來,平靜的說道:“我給你背誦一段上諭”

    上諭?誰的上諭?你向東拱手,又是什麼意思?

    答案隨即揭曉。

    托胡迪夏聲音朗朗,“‘所謂維吾爾者,以狹義言之,維持吾族之意也;以廣義言之,並含維持吾國之義’你聽清楚了麼?”

    使者臉色大變:這,這是中國皇帝的“上諭”啊!

    托胡迪夏緊盯著他,“‘吾族’維吾爾族!‘吾國’中國!你聽清楚了嗎?”

    使者的臉,慘白如紙,“你……你這不是要造反了嗎?”

    “老子早就反了!啊呸!不對!我們維吾爾人,都是天朝赤子,從來沒有造過反!真正造反作亂的,是你們這群混蛋安集延人!”

    使者嘴唇哆嗦,囁嚅了幾下,說不出話來。

    “我本來要砍了你的腦袋的,”托胡迪夏獰笑著說道,“可是,沒了腦袋的使者,不能向伯克胡裡轉達維吾爾人的美好祝願祝他早日檻送北京,凌遲處死!唉,我甚至不能割了你的舌頭沒了舌頭的使者,不能說話,一樣不能向伯克胡裡轉達我和我的族人的美好祝願!嗯,該怎麼辦好呢?”

    使者渾身發抖,牙齒打戰。

    “沒法子,”托胡迪夏說道,“只好小小意思一下子了來人!”

    門外暴諾如雷,簾子掀起,西日阿洪和沙木沙克一齊走了進來。

    托胡迪夏豎起一根手指,在空中輕輕一劃,“割掉他的兩隻耳朵,趕出庫車城去!”

    *

    看到沒了耳朵的使者,伯克胡裡的臉色,像剛剛淬過了火的烙鐵一般,但是,他不能馬上就下令進軍庫車。

    原因很簡單,打海古拉、打艾克木汗,接連打了兩場大仗,雖然都贏了下來,可是,己方的傷亡和耗損,也著實不小,部隊亟需休整,短時間內,不能夠再打第三場大仗了,這也是他派出使者,“招安”庫車土民的原因之一。

    只好先嚥下這口氣,回師喀什噶爾,待緩過勁兒來了,再來剿洗庫車伯克胡裡立誓,一定要把庫車殺得雞犬不留!

    還沒等他“緩過勁兒”來,南邊兒的和田出狀況了。

    不止一條線報表明:和田和庫車兩家,正在勾勾搭搭;除此之外,和田通過庫車,向托克遜的中國人,頻頻暗送秋波。

    伯克胡裡對和田,本來就不大放心。

    “南八城”的主官中,和田的尼亞孜,是唯一的新疆土著。

    這個尼亞孜,本是原和田“帕夏”哈比布拉的親信,但後來他和哈比布拉積有私怨,乃暗地交通阿古柏,賣主求榮。阿古柏賺開和田城門,誘殺哈比布拉,尼亞孜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阿古柏任命尼亞孜為和田的“伯克”,既為論功行賞,也是因為,阿古柏於和田,背信棄義於先,瘋狂殺戮於後,為穩定輿情和民心,也得用一個本地土著做主官。

    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大敗之後,“南八城”人心浮動,庫車乾脆豎起了反旗。庫車猶如此,“南八城”之中,和田的浩罕人數量最少,力量最弱,主官還是個本地土著,自然不能不密切留意。

    還有,伯克胡裡曉得,老爹征服和田,手段過於卑劣殘酷,這份血海深仇,和田人無時或忘,高壓之下,伺機而動者,大有人在。

    諷刺的是,認真說起來,自己能夠弒父奪位,竟還是沾了這份血海深仇的便宜不然,那個叫做阿依古麗的妃子,未必肯甘冒奇險,遂自己的意啊。

    但是,阿依古麗的行為,同時也證明了,和田人對浩罕人的仇恨,確實是刻骨入髓的。

    所以,不能不分外警惕!

    伯克胡裡的線報,是準確的。

    庫車首豎義旗,不過,托胡迪夏曉得,伯克胡裡不是無能之輩,如果他傾全力來攻,單憑庫車一家,力量有限,無論如何是擋不住的。

    事實上,一趕走了海古拉,托胡迪夏就開始聯絡外援了。他一方面向托克遜的朝廷大軍報告庫車反正的消息,請王師早日南下,“敉平反逆,救民水火”;另一方面,派人沿著和田河,穿越塔里木盆地的大沙漠,來到和田城,遊說尼亞孜一同反正。

    庫車使者不是卑辭厚幣,相反,一副居高臨下的口氣:“尼亞孜,你勾結阿逆,背叛吾族,自外朝廷,罪孽深重!哼,你的罪過,本來是無可原宥的,可是,你的運氣太好了,現在,有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從天而降,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話說的很不客氣,根本不是什麼“求援”的口氣,可是,卻剛剛好打在了尼亞孜的心坎上。

    自從收到朝廷改“纏回”為“維吾爾”的消息,尼亞孜就感覺到,和田人開始有些不大安分了;之後,朝廷大軍進入新疆,由北而南,一路摧枯拉朽,“洪福汗國”的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市井阛阓的群情洶洶,已經按不住了。

    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之役後,就是尼亞孜的親信,也在明裡暗裡,婉轉進言:咱們是不是該提前“打算、打算”了?

    真是得提前“打算、打算”了!

    尼亞孜曉得,“維吾爾”的族名一出來,就有許多人在下頭罵他“維奸”了,都說,安集延人壞,“維奸”比安集延人更壞!

    他多次自辯:故“帕夏”請“埃米爾”進城,不關我尼亞孜的事情;安集延人縱兵屠掠,更不關我的事情!事實上,要不是我拚命阻止,還要死更多的人我不但沒有殺一個人,我還救了許多人的命呢!

    可是,沒有人相信他。

    尼亞孜明白,如果“洪福汗國”傾覆,只怕朝廷大軍還沒有到和田,他和他的親信,就被和田人群起攻之,撕成碎片了!

    他是本地土著,不是浩罕人,和俄國人也沒有什麼交情,到了危急關頭,就算要逃,也不曉得,能夠逃到哪裡去?

    所以,如果可以“將功折罪”,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因此,雖然庫車使者對他頗不客氣,他對庫車使者卻十分客氣。

    可是,深入交談之後,尼亞孜猶豫了。

    他看出來了,“將功折罪”神馬的,只是庫車單方面的意思這幫泥腿子,其實並沒有得到朝廷的授權,他們和自己做的交易,朝廷能認賬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2:59
第一零六章 災星
        
    尼亞孜認為,不談妥條件,不能夠輕易“反正”,如果竹籃打水一場空,那就虧大發了;還有,也不能過早“反正”。

    和田的北部是塔里木盆地,無邊無際的沙漠和戈壁,朝廷大軍打下喀喇沙爾之後,若繼續南下,就得穿過這片廣大的無人區,這是不可能的,也根本沒有必要朝廷大軍的進軍路線,一定是繞著大沙漠走的。

    所以,他看的清楚,朝廷大軍南下之後,必然折而向西,喀喇沙爾、庫車、烏什、喀什噶爾……這麼一路打過去,打下了喀什噶爾之後,再掉頭東進葉爾羌,最後,才輪的到和田。

    就是說,如果“反正”過早,和田根本不可能得到朝廷大軍的直接支持,他尼亞孜就得單槍匹馬面對喀什噶爾的討伐了那怎麼打得過?

    可不比他們庫車!

    庫車和喀什噶爾,隔著阿克蘇和烏什,和烏魯木齊、吐魯番,卻只隔了一個喀喇沙爾,朝廷大軍收復喀喇沙爾之後,緊跟著就進入庫車,因此,托胡迪夏那幫子泥腿子,不怕和喀什噶爾方面翻臉,和田可不行!

    至於庫車方面提議的,朝廷大軍由西向東進攻的時候,和田出兵葉爾羌,拿下葉爾羌之後,進而進攻喀什噶爾,抄“洪福汗國”的後路,尼亞孜想都不敢想怎麼可能?!

    因為以上種種的顧慮和算計,尼亞孜雖然表示,非常願意“將功折罪”,但是庫車、和田兩家,並沒有達成任何具體的協議。

    不過,尼亞孜一再拜託庫車方面,替他聯絡朝廷大軍,轉達其“悔罪輸誠”之意;同時,尼亞孜也派了親信,和庫車使者一起返回庫車,再從庫車出發,間道前往托克遜,向朝廷大軍請罪、示誠。

    和田“伯克”是本地土著,喀什噶爾對和田,從來沒有真正的放過心,因此,喀什噶爾雖然未在和田駐軍,卻派了大量的密探,監視尼亞孜的一舉一動。

    庫車使者的行動,雖然儘量隱秘,到底還是被密探偵知了。

    密探雖然沒辦法打聽出庫車使者和尼亞孜都談了些什麼,但是,看到尼亞孜的親信和庫車使者一塊兒離開了和田,密探就曉得,庫車、和田兩家子,一定是勾結在一起了!

    於是飛報喀什噶爾的新“埃米爾”。

    伯克胡裡接到報告,先是兩眼圓睜,繼而眉頭深鎖。

    他不能兩線同時作戰,必須二擇其一:是先打庫車呢?還是先打和田?

    反覆思量,最後決定,先打和田。

    伯克胡裡是這樣考慮的:庫車小,和田大,庫車是“蘚疥之疾”,和田是“肘腋之患”伯克胡裡最擔心的,是托胡迪夏設想的那樣:中國人由西向東進攻的時候,和田出兵葉爾羌,繼而攻入喀什噶爾,抄“洪福汗國”的後路。

    如是,可就麻煩了!

    伯克胡裡和托胡迪夏一樣,都高看了尼亞孜沒有想過,尼亞孜根本就沒有這個魄力和能力。

    除了對尼亞孜判斷失誤之外,因為庫車小,伯克胡裡就視其為“蘚疥之疾”,是更加嚴重的戰略誤判。

    如果伯克胡裡全力進攻庫車,托胡迪夏的民團勢單力薄,十有八九,不是對手。

    庫車東接喀喇沙爾,喀喇沙爾雖然是艾克木汗的地盤,但是,艾克木汗已經掛掉了,他的殘部,絕不可能再翻起什麼浪花來,白彥虎更加不會自外伯克胡裡。如果拿下了庫車,喀喇沙爾以西,“洪福汗國”的地盤,就重新連成一片了。

    如是,當中國人進攻喀喇沙爾的時候,喀什噶爾方面,就有能力給予喀喇沙爾直接的支持。現在,庫車橫在中間,中國人打過來的時候,喀喇沙爾就是孤軍作戰,中國人雷霆一擊,喀喇沙爾必失這是用腳後跟都想的到事情。

    喀喇沙爾丟掉了,接下來,可不是輪到庫車庫車已經反了,等於已經是人家的了接下來,就是阿克蘇了!

    阿克蘇和喀什噶爾,不過只隔了一個烏什,如此一來,“洪福汗國”的大本營,會更早承受更大的壓力。

    收到喀什噶爾軍逼近和田的報告,尼亞孜根本就沒想過做任何的抵抗反正也打不過!

    他的想法是:打也罷,不打也罷,反正,留下來就是個死,我得逃!

    往哪兒逃呢?

    尼亞孜收拾細軟,帶著少數親信,沿和田河北上,越過塔里木盆地,去庫車投托胡迪夏。

    他想:伯克胡裡打過來了,就證明我已經“反正”了,再加上,我千里迢迢的主動跑過去“投誠”,朝廷大軍到了,怎麼也不好意思砍我的腦袋吧?

    伯克胡裡率軍剛剛進入和田境內,就收到急報:中國人南下了!

    他趕緊胡亂任命了一個新的和田“伯克”,留下一小支軍隊,用以彈壓其餘心存不軌的和田人,然後調轉馬頭,回師喀什噶爾。

    反正,尼亞孜這個叛徒已經跑掉了,“南征和田”,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

    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大捷之後,西征大軍的糧道,拉的更長了,不過,後勤的壓力,卻反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

    這是因為,烏魯木齊和吐魯番,都是膏腴之地,打完了仗,剛剛好是夏糧收穫的時節,吐魯番的展東祿、劉錦棠,烏魯木齊的左宗棠,都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組織士兵和百姓搶收夏糧上頭,由是,西征大軍的軍糧,不再全部依靠內地轉運了。

    秋涼伊始,經過充分休整的西征大軍,糧餉充足,士騰馬飽,誓師之後,大舉南下。

    上路之前,展東祿和劉錦棠,都是信心滿滿。

    此時的“洪福汗國”,還沒有見到南下的西征大軍的影子,自己人之間,就先打的頭破血流了,展東祿、劉錦棠聯銜上給朝廷的奏摺,以及展東祿寫給左宗棠的信件中,都是這麼說的:“安夷內訌不止,已成瓦解之勢,計南八城中,除喀什噶爾尚須重煩兵力,此外師行所至,當無敢再抗顏行者。”

    各部彙集於托克遜,然後,分批出發。

    展東祿是這樣佈置的:

    陶茂林部進駐蘇巴什和阿哈布拉,然後,由阿哈布拉出發,經桑樹園、庫木什、榆樹溝、星星子、烏沙塔拉,至曲惠安營紮寨。

    沿途上述地點,皆設哨築壘,以為警備。

    接著,雷正綰部由伊拉湖小路進抵曲惠,與陶茂林部會合,預備柴草飲水,準備迎接主力部隊。

    陶茂林部、雷正綰部到位之後,老湘軍、軒軍先後出發,劉錦棠率老湘軍走大路,展東祿領軒軍走小路。

    數日之後,西征大軍各部,齊集曲惠。

    當晚,展東祿召開軍事會議,決定兵分兩路,對喀喇沙爾和庫爾勒發動攻擊。

    第一路,陶茂林部配合劉錦棠的老湘軍,取道烏沙塔拉,沿博斯騰湖西向,繞至庫爾勒背後,出敵不意,收奇襲之效,一舉拿下該城。

    第二路,展東祿自領軒軍,向開都河一帶推進,正面進攻喀喇沙爾。

    雷正綰的馬隊,負責後路警戒。

    第二天一早,各部按計畫出動。

    彼時的喀喇沙爾,只有白彥虎的陝回餘部,以及艾克木汗留在庫爾勒的一支部隊,叛匪兵力十分薄弱。不過,白彥虎取得了喀喇沙爾的統一指揮權,某種意義上,倒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逃到喀喇沙爾的潰兵,帶回了“條勒”兵敗阿克蘇於先、被庫車土民殺害於後的噩耗,艾克木汗留在庫爾勒那一支部隊的將領傻眼兒了:西邊兒是翻了臉的維吾爾人,北邊兒和東邊兒是是中國人,南邊兒是大沙漠無處可去了!

    在這種情況下,白彥虎要求庫爾勒方面接受自己這個“喀喇沙爾總督”的統一指揮,浩罕人只好乖乖聽命了。

    白彥虎審時度勢,情知自己雖然“統一指揮”了喀喇沙爾和庫爾勒,但是,此時的情形,較之海古拉時期,已是天壤有別,自己若只憑手頭的這兩支小小的兵力,和朝廷大軍正面對陣,那純粹就是以卵擊石

    無論如何,喀喇沙爾都是不可能守的住的。

    我得走人了。

    不過,守有守法,走有走法,俺可不是拍拍屁股就上路的那種人啊,俺得帶點兒什麼走,同時,再留下點兒什麼。

    白彥虎帶走的,是喀喇沙爾和庫爾勒兩城的幾乎所有的人口、牲畜。

    有那不肯受脅裹上路的,白彥虎下令:格殺勿論!

    喀喇沙爾境內,就此多了數以千計的刀下亡魂。

    多年以後,喀喇沙爾人提起白彥虎,猶以“災星”呼之。

    人和牲畜,是“帶走”的,那麼,“留下”的又是什麼呢?

    本來,人走了之後,房子以及搬不走的財物,統統都該燒掉的我想給中國人留下的,可不是這些啊。

    不過,因為脅裹全城百姓上路,花了許多的時間;西征大軍來的又快,只點了幾個火頭,就不得不倉促出發了。另外,算是天祐喀喇沙爾本來,新疆的秋天,風力強勁,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叛匪縱火的時候,風力突然變弱了。終於,僥天之悻,未能形成蔓延全城的大火。

    白彥虎的計畫中,他要留下兩樣東西:一是大火,一是大水。

    大火功敗垂成;大水,他卻是成功了。

    白彥虎命人開掘開都河,一時間,喀喇沙爾、庫爾勒一帶,洪水滔滔,頓城澤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2:59
第一零七章 救民水火,解民倒懸
        
    在奏摺中,展東祿這樣形容這場大水:“漫流氾濫,闊可百餘里。深者滅頂,淺者亦及馬背。極目所及,滔滔茫茫。”

    白彥虎的這一手,大大出乎展東祿、劉錦棠的意料,並給西征大軍造成了非常大的麻煩:

    第一,大大遲滯了西征大軍的進軍速度,尤其是炮兵,幾乎無法行動。而洪泛區過於廣闊,軒軍的工兵亦無以施其計。

    第二,也是更加嚴重的,這場大水,沖走了大部分的輜重糧秣,西征大軍本來軍糧充足,轉瞬之間,就面臨缺糧的窘境了。

    未見敵蹤,未發一槍,就遭受如此嚴重的損失,軒軍建軍以來,從未受此大挫,真正是奇恥大辱!

    但是,沒有時間給展東祿捶胸頓足、自怨自艾了。

    擺在眼前的局勢,非常緊急。

    白彥虎脅裹百姓同行的目的,是很明顯的:到了庫車,攻打庫車城的時候,他要把這批百姓擺在前頭,逼迫他們打頭陣。

    這是十分惡毒而有效的手段。

    喀喇沙爾的百姓,對於白彥虎來說,純屬炮灰,死多少都不會放在心上,攻城的時候,回人和浩罕人,必在後全力驅趕,不留任何餘地。

    對於守衛庫車的民團來說,這批百姓,同宗、同族,面對衣衫襤露、蓬頭垢面、哭天喊地的同胞裡面還有許多老幼婦孺,民團是很難下的去死手的,十有八九,士氣就此崩潰,庫車城隨之失陷。

    但是,明知庫車情況緊迫,官軍卻無法銜枚急追洪水氾濫,行動困難,尚再其次,關鍵是軍糧不足!

    西征大軍進軍新疆之前,就定下了“緩進急攻”的鐵律,任何時候,部隊都不許遠離糧道在新疆這種地方,一旦失去了後勤補給,縱有三頭六臂,也是不戰自潰的了!

    當然,可從後方的托克遜等地進行補給,但是,目下,喀喇沙爾一片澤國,四周道路斷絕,短時間之內,運送輜重的車輛,根本無法通行;待洪水退去,道路恢復,軍糧運上來了,黃花菜也涼了庫車已經丟了!

    庫車丟了,還打的下來,城池、土地是丟不掉的;可是,庫車的百姓,必定大受荼毒!

    庫車不比他處,南八城之中,庫車是迄今為止唯一正式豎起義旗、舉城重歸於朝廷的,叛匪對於庫車的報復,必定分外殘酷。

    想到自己身為朝廷統兵大員,卻不能給反正的義民以支持和保護,任由他們遭受叛匪屠戮,展東祿的眼睛都紅了!

    不,不,我不能亂了方寸!

    展東祿努力收攝心神,很快,他就想到了這麼一個事實:

    喀喇沙爾水草豐茂,膏腴富庶,猶在烏魯木齊和吐魯番之上,大戶人家,都有存糧;阿古柏、海古拉經營喀喇沙爾,非一日之功,也必定窖藏了相當數量的糧食。

    這些糧食,白彥虎倉促之間,絕不可能都帶走的;喀喇沙爾只經大水,未經大火,這些糧食

    一念及此,展東祿立即下令:進城之後,掘地三尺,把糧食給我找出來!

    展東祿派出人手,堵塞決口,勘察形勢,然後,率軍進入喀喇沙爾城。

    他在奏摺中報告,此時的喀喇沙爾城,“水深數尺,官署民舍,空空如也。所有維民,均被白逆迫脅隨行,間有存者,隱匿山谷,不敢出也。”

    正在感嘆,好消息來了:發現了叛匪存糧的倉庫!

    展東祿大喜,根本就不必“掘地三尺”進城迄今,還不到一個時辰呢!

    經過點算,叛匪窖藏的糧食,竟然有數十萬斤之多!

    好,不必挨家挨戶的去搜“大戶人家”的存糧了!

    上上下下,正在興高采烈,衛兵來報,舊土爾扈特南路台吉、和碩特中路台吉求見克帥。

    展東祿立即傳見。

    展東祿字“克庵”,此時的他,已被稱為“克帥”了。

    喀喇沙爾境內,有兩支蒙古人聚落,一支是舊土爾扈特南路四旗,一支是和碩特中路三旗。

    其中,舊土爾扈特南路四旗,乃是當年歷經千難萬險、百死餘生、從俄國回歸中國的土爾扈特汗渥巴錫的後裔,高宗分回歸的土爾扈特為新、舊兩部,舊土爾扈特,由渥巴錫統領,分東西南北四路,共十旗;新土爾扈特,由另一首領舍楞統領,分二旗。

    新、舊土爾扈特的牧地,都安置在新疆境內。

    新疆亂起,蒙古人堅決不肯附逆,他們對各割據政權的基本態度是:要我們繳納一定數量的賦稅,可以;但是,要我們加入你們的軍隊,對抗朝廷,絕對不可以。

    如果彼此不能井水不犯河水,那就只好以死相拚了。

    割據政權的草頭王們,對蒙古人的戰力,還是頗為忌憚的,既然你肯繳納賦稅,我也就不以為甚,數年來,雙方基本維持著一個“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因此,白彥虎西竄,並沒有想過去打蒙古人的主意,他裹挾的,都是維吾爾人。

    兩位蒙古台吉,見了展東祿,都十分激動,都說,日夜盼望王師,王師真的來了!白逆罪大惡極,他開掘開都河,水淹喀喇沙爾,自然是為了遲滯朝廷大軍的行動,嗯,我們的牧民,曉得幾條水淺的小路,可能可以輕裝泅渡,請克帥看一看,這個,對大軍的行動,是否有所助益?

    自然有所助益!

    展東祿一面對兩位台吉溫言撫慰,一面傳令工兵連,由蒙古台吉的部下帶路,前去相關渡口實地偵測。

    同時,他下令,將繳獲的部分糧食,分給“蒙古兄弟”,兩位台吉大喜過望,連聲道謝。

    展東祿請蒙古二部,協助官軍,招徠、安撫難民,兩位台吉自然一口應允。

    不久之後,工兵回報,蒙古人指認的幾個渡口,條件都相當不錯,或搭橋,或泅渡,都可順利過河。

    展東祿傳令,立即趕製乾糧,今日略事休整,明日一早,渡河追擊白逆!

    第二天早上,出發之前,接到了劉錦棠的報告,庫爾勒的情形,和喀喇沙爾大致彷彿,“沿途民舍均已燒燬,亦無居民。”官軍進入庫爾勒,“則空城一座,滿目瘡痍,餘燼未絕,不見人蹤。”

    庫爾勒被水,不如喀喇沙爾之嚴重,但是,被火卻比喀喇沙爾嚴重的多,因此,劉錦棠的運氣,不如展東祿好,沒有找到可以食用的糧食,只能等喀喇沙爾這邊兒的接濟,暫時無法繼續進軍。

    展東祿和劉錦棠約定,追擊白彥虎,暫由軒軍獨任其事,待喀喇沙爾的乾糧運到庫爾勒了,老湘軍再間道趕上來。

    在蒙古人的協助下,軒軍在水淺之處,減裝輕騎,亂流而渡。

    “減裝輕騎”的意思是,炮兵留在後頭,暫時跟不上來了。

    不過,沒過多久,軒軍的偵騎,就趕上了白彥虎的後衛部隊,發現叛匪脅裹大批百姓隨行,行動非常緩慢,計算時間和路程,未入庫車境內,就會被軒軍主力趕上。

    展東祿得報,放下心來,庫車是不必擔心的了,但同時他也發現,這個仗,其實並不好打。

    叛匪的戰力並不足慮,可慮的是:第一,不能正面對陣,不然,叛匪必然逼脅裹的百姓,擺在陣前,充當“人肉盾牌”;第二,即便避免了第一點,槍聲四起,彈矢如雨,亂軍之中,百姓們驚慌走避,很可能自相踐踏,死傷慘重。

    如果展東祿不顧這些百姓的死活,這個仗,自然好打,可是,如此一來,又如何算得上“救民水火”、“解民倒懸”的“王師”?

    出京之前,關卓凡就一再叮囑,新疆的局面,較之陝甘,頗不相同,咱們在陝甘,有一套做法;在新疆,得有另一套做法。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2:59
第一零八章 宜將剩勇追窮寇
        
    彼時的關貝勒,鄭重指出,咱們在新疆的真正的敵人,不是新疆土著,是浩罕人。新疆土著之中,固然不乏煽風點火、渾水摸魚的,但一番亂局過後,既然最終是浩罕人佔了新疆,那麼,新疆土著也就同在“倒懸”之列了。

    而且,浩罕人暴虐貪婪,新疆人的日子,比在朝廷的治下,苦的多了,所以,新疆人是打心底盼著有人來解救他們的,只要朝廷剴切宣諭,西征大軍言行合一,新疆的“纏回”,便會東望王師如大旱之盼雲霓。

    哦,彼時,離改“纏回”為“維吾爾”的上諭發佈,還早著呢。

    所以,既為西征軍事行動的順遂,亦為日後長治久安計,咱們進軍新疆,“救民水火”,“解民倒懸”,不能是一句空話。

    所以,入疆之後,對僭居新疆的浩罕人和新疆本地的“纏回”,必須區別對待,對新疆的“纏回”,必須做到“一人不妄殺,一物不妄取”。

    陝甘亂平之後,進軍新疆之前,每開一次軍事會議,以上方針,就會被鄭重申明一次。

    另外,關卓凡和左宗棠,重視西征大軍的後勤保障,過於西征大軍軍事行動本身,以上方針,也是原因之一進入新疆之後,不可以隨便“因糧於敵”了。

    西征大軍入疆之後,嚴格軍紀,很好的執行了“一人不妄殺,一物不妄取”的方針,並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維吾爾人幾乎沒有真正肯替浩罕人出死力的,被迫上陣,也是出工不出力,槍聲一響,便一哄而散,譬如烏魯木齊戰役中的紅廟子狙擊戰,便是典型案例。

    到了後來,維吾爾人紛紛主動替西征大軍做嚮導、通風報信,譬如,達阪城—托克遜—吐魯番戰役中,西征大軍對達阪城的戰備情形和周圍地理的瞭解,很大程度上,依賴於當地民眾的通傳消息。

    庫車反正的時候,朝廷大軍尚未南下,浩罕人的勢力猶從東、西兩個方向牢牢夾包著庫車,彼時的庫車,其實無法得到朝廷大軍的直接援助,但是,托胡迪夏等人,依舊毅然舉旗,這,就更加說明了“一人不妄殺,一物不妄取”帶來的人心向背了。

    “洪福汗國”抵禦西征大軍,非但無法有效動員治下的人力,以為己助,反而還得分出相當的精力、人力、物力,對本地民眾高度戒備,這是“洪福汗國”潰敗如此迅速的重要原因之一。

    總之,為了“救民水火”、“解民倒懸”的一以貫之,展東祿必須找到將被白彥虎脅裹的百姓的傷亡減少到最低的作戰方案。

    斟酌再三,反覆權衡,他決定這麼做:

    第一,通過細緻的偵查,找準幾個“節點”叛匪和被脅裹的百姓,並不是混在一起的,彼此存在著相對明顯的分界,此謂“節點”。

    這個“節點”,不止一處,軒軍偵騎,事先確定“節點”的位置,開戰之時,精騎先出,切入“節點”,將叛匪和被脅裹的百姓,分隔開來。

    第二,派出本地相貌、口音的探子,混入被脅裹的百姓中間,暗中傳遞消息,說朝廷大軍有話,戰事一起,馬上俯臥,不要四處奔跑,以免誤傷。

    這兩條,在軍事上,其實都不甚可取。

    第一條,突入敵陣的騎兵,不以衝擊敵陣為第一目標,且“節點”不止一處,兵力分散,如果叛匪戰鬥意志堅決,這批“”的騎兵,很可能陷入被動。

    第二條,更不必說了有可能提前將軒軍的行動暴露給叛匪。

    不過,展東祿和部下將領,經過仔細研判,認為風險不大叛匪人數有限,且都是驚弓之鳥,堅決抵抗的可能性很小,只要軒軍騎兵的行動足夠迅速,加上後頭的主力部隊及時“補位”,就可以收到預期的效果。

    至於第二條,也不必過慮,這種亂軍亂民裡頭,本就流佈著各式各樣的傳言,多一條少一條,未必就能引起叛匪的注意。就算叛匪留意到了,倉促之間,也難以分辨真假和追蹤來源。

    這個方案的最大缺點,是這麼打,一定會打成擊潰戰,打不成殲滅戰,不過,投鼠忌器,也叫做沒有法子了。

    佈置已定,一天半之後,軒軍在英噶薩爾追上了叛匪。

    戰鬥的過程,異常順利。

    藍色洋裝的騎兵一出現,叛匪立馬就亂套了白彥虎開掘開都河,水淹喀喇沙爾,自以為得計,他打死也沒有想到,軒軍這麼快就追了上來!

    驚慌之下,包括白彥虎在內,叛匪想到的唯一一個字,就是“逃”!

    根本就沒有人想著“堅決抵抗”,也沒有人去管脅裹的百姓了,至於拿他們做“人肉盾牌”神馬的嗨,哪兒來得及啊!

    軒軍計畫的好好兒的切入“節點”什麼的,也沒有實施的必要了叛匪都跑到前頭去了,和後頭的百姓拉開了偌大一段距離,已經不存在什麼“節點”了。

    展東祿及部下將領事先的一切擔心,果然都屬“過慮”。

    只是,這場仗果然打成了擊潰戰。

    回匪和安夷,大多都有馬匹,縱馬狂奔,所有的輜重雖然都扔掉了,但真正就殲的,其實並不算多,那個軒親王必得之而後安枕的白彥虎,自然也是逃掉了的。

    此役最大的戰果,是救下了近十萬名被脅裹的喀喇沙爾百姓。

    救了下來,只是第一步,將如此大數量飢疲勞交迫的百姓,安全送回喀喇沙爾、庫爾勒二城,同樣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首先,不能馬上就上路。

    這批百姓被脅裹西行,一路上,叛匪是一粒糧食也不給他們的,全靠上路的時候,自己攜帶的一點兒乾糧,支撐至今事實上,不少人已經支持不住,在半途倒了下去。勉強走到英噶薩爾的人,每一個,都是飢疲交加,如果馬上上路,其中的許多人,尤其是老幼病弱的,未必能支撐到回到家裡的那一天。

    軒軍自己的乾糧,都是有數的,不能夠勻給他們就算勻些給他們,這批百姓人數太多,也是杯水車薪。

    幸好,叛匪的輜重裡頭,有不少的糧食,可解燃眉之急。

    展東祿下令,英噶薩爾至庫爾勒,沿途設置尖站,除了從叛匪手中繳獲的糧食外,再由喀喇沙爾轉輸糧草,存在尖站,以備接應,如此一站一站,最終將十萬百姓,送回喀喇沙爾和庫爾勒。

    曉得了朝廷大軍的安排,無數百姓,都留下了感激而欣喜的淚水,十幾位耆老,更是環跪在展東祿面前,淚流滿面。

    展東祿一一溫言撫慰,然後,派一位副團長,帶兩營兵,主持其事。安排一定,自己立即率領主力,繼續上路,追擊叛匪。

    英噶薩爾一役,叛匪損失有限,雖然沒了脅裹的百姓這面“人肉盾牌”,但是,白彥虎凶悍狡詐,展東祿還是擔心庫車有失。

    安置脅裹的百姓,花了不少時間,希望庫車能夠緊守城池,支撐到軒軍趕到吧!

    這一次,展東祿還真不是“過慮”,不過,此“過慮”,彼“過慮”,頗有不同。

    庫車的民團,事先已經得到了軒軍的飛騎通報,不過,叫展東祿沒有想到的是,托胡迪夏、西日阿洪一班人,根本就不肯“緊守城池”嘗過了伏殺艾克木汗的甜頭,他們故技重施,再次主動出擊,在半路設下埋伏,襲擊逃入庫車境內的喀喇沙爾殘匪。

    可是,同為“喀喇沙爾殘匪”,這一回,上一回,卻大不相同,這一回,叛匪的頭目,不是艾克木汗,是白彥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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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九章 困獸猶鬥,何況梟獍
        
    一路狂奔,進入庫車境內之後,總算暫時擺脫了追兵,白彥虎鬆了口氣,下令略事休整,檢點損失,治療傷病。

    命令剛剛傳達下去,身後傳來了啜泣聲,扭頭看時,抹眼淚的那個,卻是他的大嫂。

    白彥虎的大哥白彥龍,在肅州戰死,大嫂一直跟著小叔子,在軍中打雜,砍柴、燒飯、漿洗、縫補、餵馬、照料傷員、擦拭槍支、打磨刀劍……什麼都做。

    大嫂的哭聲,愈來愈高,一邊哭泣,一邊斷斷續續的訴說,大致意思是:從陝西到甘肅,從甘肅到新疆,從北疆到南疆,但凡在一個地方略略安穩下來了,緊接著就要打仗,一打就輸,一輸就跑,打從離開老家,已經跑了好幾千里路了,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

    周圍人眾,面面相覷。

    大嫂的哭聲,愈來愈高,且車軲轆似的,反反覆覆的問:“你到底要把我們帶到哪裡去啊?”

    未具其名,但大夥兒都曉得,大嫂口中的“你”,指的是誰。

    這特麼就尷尬了。

    見白彥虎的臉色,愈來愈是難看,旁邊兒說的上話的人,正要開口相勸,寒光一閃,白彥虎刀已出鞘,向大嫂頸中一橫,登時鮮血飛濺,大嫂身子晃了一晃,“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周圍人眾,失聲驚呼。

    大嫂伏在地上,側過了臉龐,眼睛瞪的大大的,手腳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脖頸之下,鮮血汩汩而出,很快,大半個身子,都在血泊之中了。

    驚呼聲低了下去,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白彥虎聲音低沉的說了句:“將她好好兒的葬了。”然後,掉頭而去。

    雖說要“好好兒的葬了”,可是,非常之時,只能一切從簡,略具意思。

    回教徒的殯葬,講究清水洗、白布裹、深土埋,可是,這三樣,一樣都做不到。

    清水洗亦稱“洗埋體”,即為死者沖洗全身,可是,附近沒有河流、湖泊,又不能把隨身帶備的飲用水,拿來做這個事情。

    白布裹用白布將死者自頂至踵包裹妥當,可是,輜重全失,找不到這麼多的白棉布。

    深土埋略事休整,就得上路,沒有時間挖太深的墓穴。

    幸好,教義中,有戰爭時期,戰士犧牲之後,可以免洗禮、著血衣入殯的說法,乃援引此義,將白彥虎大嫂草草的葬了。

    至於白彥虎大嫂算不算“戰士”,就沒有人去研究爭議了。

    除了“將她好好兒的葬了”這句話之外,白彥虎再未就此事,說過一個字。可是,他下頭的人,不論是回人還是浩罕人,都震駭殊深,都體味到了他誓死不屈、一往無前的堅定意志。

    原本已經動搖的軍心,迅速穩定下來。

    再次上路的時候,隊伍齊整、安靜,傷員都咬著牙,不肯輕易呻吟出聲,許多人的心裡,都多了一份捨身赴義的悲壯氣概。

    白彥虎說出話來,言出法隨,再沒人敢質疑和違抗了。

    就在這時,托胡迪夏的民團發動了攻擊。

    變起俄頃,可是,這一回,叛匪只小小騷亂了一陣子,便發現敵人不是穿藍色戎裝的官軍,而是一幫子維吾爾人他娘的,連土佬也敢來欺負我們了?!

    叛匪立即穩住陣腳,吶喊著迎面衝了上去。

    一交上手,民團就覺得不對勁兒了:這支叛匪,和海古拉、艾克木汗他們,不是一碼事!

    海古拉、艾克木汗,都是一觸即潰,都是被民團在後頭追著砍瓜切菜,可是,這支叛匪,不但不逃,每一個人,連同傷員,都往上衝,且個個面目猙獰,人人眼中放光

    雙方撞在一起,金戈相交,慘叫聲隨即響起一開始,幾乎都是民團的人在慘叫!

    民團打海古拉,是在浩罕人沒有任何防範心理、未做任何防範措施的情況下,夜半入營縱火,浩罕人熟睡之中,身陷火海,昏天黑地,自然被民團“在後頭追著砍瓜切菜”。

    艾克木汗呢,彼時已是喪家之犬,而且,因為先前過境的時候,十分順利,再次過境的時候,對庫車人便未做任何防範,被民團打了個措手不及。

    托胡迪夏沒有想到,白彥虎雖然也是“喪家之犬”,可是,這是一條惡犬,一條永不服輸、永不言棄的惡犬,一條一路上緊抽著鼻子、無時無刻不在嗅著血腥氣的惡犬!

    民團到底沒有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打仗,只憑著一股血氣之勇,順風仗好打,逆風仗就麻煩了,如果遇到真正的強敵,更加難以支撐太久……

    叛匪呢?

    其中的喀什噶爾兵,勉強算得上“正規軍”。

    這也罷了,關鍵是其核心白彥虎的陝回。

    從陝西到新疆,能活到現在的陝回,每一個,都是百戰餘生,每一個,都是屍山血海裡滾出來的,這批人,白刃相搏,就是軒軍,也要忌憚三分。

    民團死傷迅速增加,很快就支持不住,步步後退。

    托胡迪夏大為失悔!

    西日阿洪一班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立功心切,極力主張重施對艾克木汗的故技;官軍信使卻告誡他要“緊守城池”。信使走後,托胡迪夏思慮再三,終於還是見獵心喜,按耐不住,開城出擊,以致有此局面!

    可是,事已至此,退不得了!

    因為,後頭就是庫車城!

    自己粉身碎骨,無所顧惜,可是,民團一敗,叛匪必順勢入據庫車城,則庫車的父老鄉親,就要慘罹荼毒了!除此之外,叛匪據堅城頑抗,就算最終為官軍掃平,攻城的官軍,也會增加許多本可避免的無謂傷亡!

    他大聲疾呼:“弟兄們,咱們不能退!後頭是庫車,是我們的父母和愛人!我們就是都死在這裡,也要把匪徒們堵在庫車城外!”

    喊罷,大吼:“殺啊!”帶頭向叛匪撲去。

    本已敗相畢露的民團,聽到首領如是號召,振奮精神,死戰不退。

    激戰之中,民團骨幹之一的沙木沙克,中槍身亡。

    可是,也只多支撐了半個時辰,隨著傷亡的激增,庫車民團,終於還是崩潰了!

    托胡迪夏環顧四周,看著潰不成軍、紛紛後退的部下,慘然一笑,扭過頭,正要和自己背靠著背、一身是血的西日阿洪說話,忽聽正東方向,隱隱傳來了悶雷般的聲音他一怔:這是上千匹駿馬同時踏地發出的聲音!

    心忽有所動,西日阿洪已經驚喜的喊道:“藍衣服是官軍!”

    果然是官軍!

    猶如大海生潮,一條長長的藍色潮線,湧出地面,呼嘯席捲而來。潮線上空,塵土瀰漫,這條潮線,又如一條藍色的巨龍,橫臥在大地之上,翻滾而來。

    “官軍來了!”

    “官軍來了!”

    民團上下,人人精神大振,無需號召,退卻的人,個個返身殺回,和叛匪重新絞在一起。

    這一次,輪到叛匪要退了!

    白彥虎傳令急退,可是,這個時候,就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了!托胡迪夏以下,民團的小夥子們,一個個都紅了眼睛,死咬不放。

    藍色潮水,洶湧而至,淹沒了叛匪。

    這一仗,喀喇沙爾出來的這支叛匪,幾乎全軍覆沒,包括艾克木汗派駐庫爾勒的那位將領,也死在亂軍之中了。

    不過,清點敵屍和俘虜,沒有找到白彥虎。

    一下過撤退的命令,白彥虎便第一個打馬狂奔,民團騰不出手追擊,官軍則追擊不及,終於被他成功逸出。

    不過,這一仗,白彥虎從陝西帶出來的老底子,損失殆盡,跟在他身邊的,已不過數十人了。

    托胡迪夏向展東祿跪下請罪,說自己違抗軍令,貿然出擊,請大帥治罪。

    展東祿親手將他扶了起來,說,信使的話,只是建議,不算軍令,再說,如果沒有民團死死纏住叛匪,官軍也未必可以將之全殲,你們是有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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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零章 決機神速,迅掃賊氛
        
    聽到克帥親許“你們是有功的”,托胡迪夏、西日阿洪以下,民團的小夥子,個個眉飛色舞。?

    托胡迪夏請朝廷大軍入城,展東祿沉吟了一下,說道:“炮隊一到,就要繼續西進,入城、出城,不但耽擱時光,還會擾民,嗯,官軍就不進城了,就在城外,安營紮寨,休整一番,然後上路。”

    咦,天底下居然真有因怕“擾民”而不入城的軍隊?

    莫說我是這輩子第一次遇到,就是說給老爹老媽聽,他們也會說“聞所未聞”吧!

    托胡迪夏、西日阿洪等人,既大為驚喜,亦大為感動,托胡迪夏當即自告奮勇,拍胸脯說,朝廷大軍西去之一切糧秣,都歸庫車辦差。

    “好意心領,”展東祿微笑說道,“不過,你把大部隊長途行軍、作戰之輜重、補給,看的太容易了,一仗、半仗,庫車一城,也許支應的下來,時候一長,哪裡承受的了?真都交給庫車來做,到時候,我的兵,非斷糧不可!”

    托胡迪夏漲紅了臉,訕訕的說不出話來。

    “不過,你到底是好意。”展東祿安慰他說,“官軍入疆剿匪,許多事情,本來也要仰仗地方的,這樣吧,我命你署庫車令”

    說到這兒,略略頓了頓,正在斟酌用詞,以說明這個“署庫車令”具體要做些什麼,托胡迪夏已有些急的說道:“我做不來官的,請大帥收回成命!”

    “哦?”

    托胡迪夏眼睛亮,“我想跟著朝廷大軍,上陣殺敵!或為前鋒,或做嚮導都可以的!懇請大帥成全!”

    旁邊的西日阿洪趕忙說道:“我也是,我也是!”

    展東祿略覺意外,想了一想,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吧,你們有這個志氣,我倒是不能不‘成全’的。”

    “多謝大帥!”

    托胡迪夏、西日阿洪興高采烈。

    “哦,對了,還有一事,要稟明大帥的”

    接著,托胡迪夏說了尼亞孜的事情。

    彼時,尼亞孜已經穿過塔里木盆地,到達庫車了。

    展東祿略略沉吟,說道:“尼某的事情,比較特別,得請旨之後,才能定奪,這樣吧,先將尼某交庫車耆老管束,待我請過旨了,再做處置。”

    “是!”

    這場始於喀喇沙爾的追殲戰,西征大軍五天內馳騁九百餘里,收復了喀喇沙爾、庫爾勒和庫車三城,全殲喀喇沙爾叛匪之外,“拔出被裹回眾十萬”,“招撫流亡十二、三萬”,喀喇沙爾和庫車,重歸中國版圖。

    三日之後,劉錦棠的老湘軍和軒軍的炮兵,都趕到了,托克遜、喀喇沙爾、庫車之間的糧路,也暢通了,展東祿下令,進軍阿克蘇。

    進入阿克蘇,當其衝的,是賽喇木、拜城二城。

    賽喇木和庫車離得最近,兩地維眾,本就關係密切,彼此一向頗有勾連。白彥虎逃到賽喇木的時候,當地維族吏目,警告浩罕主官,“白彥虎是中國人得之而後快的人物”,如果開城,放白彥虎進來,“一定會把中國人招過來!”

    浩罕主官一想,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兒,於是下令,閉門不納。

    白彥虎只好繼續西逃,到了拜城,拜城的主官想,賽喇木不開城,我憑什麼要開城?於是依樣畫葫蘆:閉門不納。

    白彥虎一行,個個飢疲交加,人人破口大罵,可是沒有法子,只好繼續西竄。

    待西征大軍逼近賽喇木了,維族吏目再次警告浩罕主官:“怎麼打的過?不開城投降,就要玉石俱焚了!”

    那浩罕主官想,你當初說什麼,“如果開城,放白彥虎進來,一定會把中國人招過來”,我他娘的聽了你的話,沒把白彥虎放進來,不也照樣把中國人招過來了?

    可是無可奈何,只好愁眉苦臉的說道,“那就降了吧。”

    賽喇木不戰而下。

    拜城的主官一看,賽喇木既降了,我幹嘛還要在這兒死撐著?趁著中國人還沒有殺過來,趕緊跑路吧!於是打點細軟,夜半出城,一溜煙兒的跑掉了。

    拜城亦不戰而下。

    賽喇木開城,西征大軍未在賽喇木停留;拜城開城,展東祿則令各軍駐紮城外,略事休整,即進軍阿克蘇城,同伯克胡裡展開決戰。

    彼時,已接到情報,喀什噶爾的浩罕人,已由伯克胡裡親領,傾巢而出,進抵阿克蘇城,嚴陣以待西征大軍。

    伯克胡裡對打敗中國人,是頗有信心的。

    連續“敉平”了海古拉、艾克木汗、尼亞孜的“叛亂”,周圍的人,都吹捧伯克胡裡是“百世罕見的軍事天才”,他自己呢,也基本認可這個說法,哼,中國人有什麼了不起的?老爹、老弟打敗仗,那是他們太笨!

    考察地理,伯克胡裡認為,自己最大的優勢,是南北走向的阿克蘇河和瑚瑪喇克河其實是同一條河,南段為阿克蘇河,北段為瑚瑪喇克河將阿克蘇全境分成了東、西兩部分,無論如何,中**隊必須渡過這條河流,才能夠繼續西進。

    伯克胡裡把部隊擺在阿克蘇河西岸的渾巴什,他打的主意是,待中**隊渡河的時候,“半渡而擊之”。

    還有,伯克胡裡以為,這一帶,算是他的“福地”。

    不久前,他就是在離渾巴什不遠處的愛庫勒,打敗了艾克木汗那個“叛逆”,並追擊艾部至阿克蘇河,將大部分的“叛逆”擠下河去。

    哼,阿克蘇河的河底,還躺著叛逆們腐爛的屍體吧?接下來,我要叫中國人下去和這他們作伴兒!

    可惜,伯克胡裡想的好好兒的“半渡而擊之”的計畫,未能成功實施。

    渡河之前,軒軍的炮兵,對西岸的敵軍,進行了猛烈的炮擊;渡河的時候,炮火亦未曾間斷,喀什噶爾兵被炸的人仰馬翻,自顧尚且不暇,談何“半渡而擊之”?

    官軍過河之前,喀什噶爾兵已經被炸的七葷八素了,官軍過河之後,立即動衝鋒,喀什噶爾兵一觸即潰。

    這場仗,“洪福汗國”最後一支主力部隊,大部就殲,伯克胡裡本人也被開花彈炸傷了手臂。

    喀什噶爾的殘兵,一口氣逃入烏什境內。

    伯克胡裡下令,將烏什城全城居民,遷往喀什噶爾。

    他的想法是,“堅壁清野”,“不留一人一物資敵”。

    不過,西征大軍躡蹤而至,喀什噶爾兵手忙腳亂,只裹挾了兩萬左右的百姓,也來不及對烏什城進行大的破壞。

    彼時的天時,雖然還可勉強算是秋天,可是,已經十分寒冷,展東祿在奏摺中說,“佈置甫定,五更時分,令各營將領蓐食疾進。履冰而行,霜凌凝積,手足凍皸,人馬交困。”

    終於,在阿合奇附近的松塔什追上了敵軍。

    逃敵正在脅迫兩萬多百姓渡河,展東祿揮軍猛撲,“見賊即殺,人馬之屍頃刻堆積河中,水為不流。”

    浩罕軍徹底潰敗,逃回喀什噶爾的伯克胡裡,身邊只剩下幾百人了。

    展東祿一面安排妥善安置解救下來的百姓,一面命軒軍騎兵和雷正綰部的馬隊,繼續追擊殘匪。

    官軍的騎兵部隊,一直追至烏什和喀什噶爾交界的阿特巴什,茫茫戈壁,一望無際,不見敵蹤,這才調轉馬頭,返回烏什。

    至此,南疆的“東四城”,喀喇沙爾、庫車、阿克蘇、烏什,盡數重歸天朝版圖。

    雖然,還有“西四城”,即喀什噶爾、英吉沙爾、葉爾羌、和田有待“解放”,但是,叛匪主力既已全滅,新疆全境的靖定,就只是時間的問題且不過是“旬月之間”的問題了。

    左宗棠在單銜的附片中,稱讚展東祿,率軍在“三旬之間迅掃賊氛,窮追三千里,收復東四城,殲賊一萬數千,追回難民數十萬,決機神,古近以來實罕其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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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章 最後一脈,不絕如縷
        
    關卓凡回到朝內北小街的時候,文祥、曹毓瑛、許庚身、郭嵩燾,已經在王府內等候了。≈

    四位大軍機都已收到了東四城大捷的消息,傳看過左宗棠、展東祿的奏摺後,更加興奮了。

    “南疆的西四城,雖然地域廣大,”曹毓瑛說道,“可是,只要喀什噶爾一下,其餘三城,英吉沙爾、葉爾羌、和田,就是傳檄而定的事情,既然偽洪福汗國的主力,已盡數就殲,那麼,新疆的軍事,就再沒有什麼可慮的了!”

    “喀什噶爾既為偽洪福汗國的老巢,”文祥沉吟說道,“那個伯克胡裡,必然還要糾集殘部,殊死一搏不過,琢如說的是,已不足為慮了!”

    “說不定,”許庚身笑著說道,“就在咱們說話的當兒,克復喀什噶爾的報捷摺子,已經上路了呢!”

    倒真有這個可能!文祥、曹毓瑛、郭嵩燾,一齊含笑點頭。

    “實話實說,”郭嵩燾在奏摺上輕輕按了一按,感嘆著說道,“皇上登基在即,再沒有比西四城大捷更好的賀禮了!”

    這句話更加是“於我心有慼慼焉”了,在座之人,連同關卓凡在內,都是微微頷。

    “不過,還不敢百分百放下心來,”關卓凡說道,“現在,我剩下的唯一的擔心,是喀什噶爾的漢城。”

    幾位大軍機臉上的笑容,淡去了。

    當年,整個南疆都反了,喀什噶爾漢城孤懸叛匪的汪洋大海之中,苦苦支持半年之久,彈盡之後,守備何步雲終於向阿古柏獻城投降。喀什噶爾辦事大臣奎英、幫辦大臣福珠凌阿舉家赴難;官軍的殘部,在被迫皈依回教之後,得以保全。

    “博川方才的擔憂,”關卓凡說道,“其實不算過慮,伯克胡裡狗急跳牆,是必然的,我怕……他會把最後一腔邪火,撒到喀什漢城上頭。”

    “似乎”郭嵩燾試探著說道,“何步雲和阿古柏那邊兒,敷衍的……還不錯?”

    “那是!”許庚身的嘴角,露出一絲譏笑,“阿古柏納何步雲女兒為妃,何步雲自個兒,另起了個‘庫達來’的回教名字,還有,皈依回教的官軍,依舊歸何步雲管帶。”

    頓了一頓,“你說他貪生怕死也好,委曲求全也罷,反正,他和阿古柏,還真是‘敷衍’的不錯。”

    “怪不得有阿古柏‘賄買’何步雲之說呢!”郭嵩燾說道,“不過,何步雲既在偽洪福汗國內頗受信用,那麼”

    說到這兒,略一猶豫,打住了。

    不過,他的言下之意,大夥兒都聽得明白:何步雲和“阿古柏那邊兒”,既然“敷衍”的這麼好,王爺關於伯克胡裡“會把最後一腔邪火,撒到喀什漢城上頭”的擔心,是不是就

    “如果何步雲繼續這麼‘敷衍’下去,”曹毓瑛說道,“伯克胡裡也許不會拿喀什漢城‘撒火’,可是,何步雲失節事敵,現在,朝廷大軍即將兵臨城下,偽洪福汗國覆滅在即,他難道不要替自己打算、打算?”

    “琢如,”郭嵩燾說,“你是說,何步雲會……反正?以此……將功折罪?”

    “我要是何步雲,”曹毓瑛慢吞吞的說道,“我就會這麼幹。”

    “嗯,有道理……”

    “何步雲失節事敵,罪不可恕!”文祥嘆了口氣,“不過,我多少也要替他說一句公道話”

    頓了一頓,“論氣節,何步雲當然比不得奎英、福珠凌阿兩位!這沒什麼可說的!可是,無論如何,不至於受阿古柏的‘賄買’!彼時,喀什漢城,堅守半年之後,已經彈盡援絕唉,其實還不止,‘援’,是從頭到尾都不可能有的,談不上什麼‘絕’不‘絕’!”

    再頓一頓,“何步雲出降之時,喀什漢城已陷落在即,如果他堅持不降,城陷之後,阿古柏必定屠城,則朝廷在南疆的最後一脈,就徹底斷絕了!”

    說到這兒,轉向關卓凡,“所以,王爺,我以為,何步雲雖然罪不可恕,卻是其情可憫,如果他果然反正,是不是……可以貸其一死?”

    “可以!”

    關卓凡點了點頭,“博川‘最後一脈’說得好!我也是這麼說的出兵之前,函件往來,我不止一次叮囑左季高和展克庵,暫不必介意喀什漢城守軍失節一事,無論如何,要想法子保全這支‘朝廷在南疆的最後一脈’!”

    頓了頓,緩緩說道,“該給什麼處分,那是把他們救了下來之後,咱們自己人的事兒。”

    “是!”文祥說道,“王爺睿見!”

    “王爺也不必太過擔憂,”曹毓瑛說道,“我看,能夠堅守喀什漢城半年之久,又把阿古柏‘敷衍’的這麼好,這個何步雲,也不是無能之輩,他如果反正,必然是要先和展克庵搭上線兒,謀定而後動的。”

    “嗯。”

    “唉,”許庚身嘆了口氣,“都是阿古柏的妃子如果毒死阿古柏的,不是那個‘熱娜古麗’,而是何步雲的女兒,該有多好?”

    這可真是神論不曉得該如何置評?

    談過了喀什漢城的安危,便進入今日會議的正題。

    “正題”有三個:左宗棠、西北治理、新疆設省。

    這三個題目,又是彼此關聯的。

    第一個題目“左宗棠”,是說,新疆亂平之後,該派左宗棠個什麼差使?

    左宗棠若回內地任職,兩種去處,一是中樞,一是地方。

    若是地方,以他敉平甘肅、新疆回亂的偌大功勛,只有兩個位子可以安置:一個是直隸總督,一個是兩江總督,略次一等的兩廣、湖廣,對於左宗棠今日之身份、地位來說,都嫌低了些。

    可是,督直的是曾國藩,是動不得的;督江的趙景賢,雖然還是“署理”,不過,已經內定,一過年,就要“真除”。大夥兒都曉得的,兩江是軒親王視之為根本的地方,好不容易請曾滌生騰出了位子,絕不會再讓了出來,交給左季高的,因此,也不必考慮。

    地方上,既沒有合適的去處,那就只好中樞了延左季高入軍機。

    一想到,從今往後,今天這樣的會議,與會人士中,會多出一個左季高來,大夥兒的頭,就有些大了。

    “中樞的職責,”曹毓瑛微笑說道,“是燮理陰陽,調和將帥,左季高一向是被‘燮理’、被‘調和’慣了的,他那個脾氣,請他去‘燮理’、‘調和’別人,只怕”

    說到這兒,轉向郭嵩燾,“筠翁,你和左季高,是最熟的,你說呢?”

    郭嵩燾微微的搖了搖頭,說道:“季高能不能燮理’、‘調和’別人,我也說不好,不過”

    頓了一頓,“如果季高也在這間屋子裡的話,必定聲震屋瓦,由頭至尾,莫說咱們幾個了,就是王爺,也不見得能插得進去話。”

    大夥兒都會心的笑了起來。

    “真是這麼回事兒!”許庚身說道,“我想起左季高進京陛見的那一次”

    微微一頓,“嗯,恭親王設宴,軍機全班作陪,席上,左季高逸興遄飛,從趙翁孫講到班定遠,從兩漢講到隋唐,又大談本朝事蹟,聖祖仁皇帝三征准格爾,高宗純皇帝之平準、平回,等等。整間屋子,就聽他一個人高談闊論,誰插不進嘴去,他又中氣充沛,真正是筠翁說的‘聲震屋瓦’!我不曉得王爺、博公、琢如幾位何如,我是……聽得腦仁都疼了!”

    關、文、曹三人都笑了,文、曹二人說道:“彼此,彼此!”

    “其實,”郭嵩燾說道,“如果只是兩個人面對面,季高還好你一句,我一句,彼此都能說話;可是,不曉得為了什麼,人愈多,他的話愈多,而且還愛搶話,誰的話都搶上官的話,也照搶不誤。”

    頓了頓,“若是正經會議,那就更加不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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