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清 作者:青玉獅子 (連載中)

 
巴爾帕金 2014-5-16 16:37: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83 77535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7
第一三二章 翻覆
        
    饒是寶鋆宦海沉浮,老謀深算,此時此刻,也不由心跳加。

    不過,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筱紫雲覷過去,見他的臉上,木無表情,心中不禁就有些打鼓了:不曉得寶大人對艾翁的這個“想法”有什麼想法?

    過了好一會兒,寶鋆慢吞吞的說道:“艾翁這條計,真正叫做奇計,石破天驚!我佩服的很”

    頓了頓,“不過,一場仗,想叫他打贏,固然不容易;想叫他打輸,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怎麼會?”筱紫雲說道,“虛晃一槍,敗下陣來,誰不會啊?”

    寶鋆的臉色,立即冷峻下來了,口氣也像是結了冰:“你真正是個戲子!你以為,打仗是你戲裡唱的那個樣子?‘虛晃一槍’哪個去虛晃這一槍?‘敗下陣來’叫哪個敗下陣來?”

    筱紫雲微微漲紅了臉,過了片刻,低聲說道,“我確實什麼也不懂,說錯了話,請大人不要見怪。”

    寶鋆淡淡的說道:“談不上什麼見怪不見怪。既然共謀大事,彼此就要開誠布公,有什麼說什麼,咱們倆都一樣有什麼說什麼,不必怕說錯了話。”

    “是,呃……”

    頓了頓,覷了覷寶鋆的臉色,筱紫雲試探著說道,“艾翁是這麼想的,如果派去和法國人見仗的將領裡頭,有咱們的人……”

    “咱們的人?哪個呀?”

    筱紫雲語塞,過了一會兒,賠著笑,道,“有還是沒有,不就得靠寶大人”

    寶鋆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靠我?別做夢了!”

    “不就得靠寶大人”一句,是接著前邊兒的“艾翁是這麼想的”,寶鋆如是說,等於指斥艾翁“做夢”,筱紫雲心中大不舒服,你怎麼罵我都沒有關係,可怎麼好這麼說艾翁呢?正想有所辯解,寶鋆已繼續說了下去:

    “對法作戰,軍事上頭,是‘山人’的‘一言堂’!其他的人,中樞也好,地方也好,除了一個劉子默,只怕連文博川、曾滌生,都插不進話,何況是我?根本就不挨邊兒!差著十萬八千里呢!”

    頓了頓,看了看筱紫雲,“劉子默、文博川、曾滌生這幾個,你曉得是誰吧?”

    “文中堂、曾中堂,”筱紫雲說道,“我是曉得的,這位劉子默劉大人,呃……”

    “雲貴總督劉長佑!”寶鋆說道,“雲南是對法作戰的前線,‘山人’將劉子默擺到昆明去,本意就是為了準備對法的戰事,所以,對法之戰,軍事上頭,劉子默說話,多少還有點兒份量。”

    頓了頓,“這些,艾翁應該都是明白的。”

    “是!”

    “對法作戰,”寶鋆說道,“主力是軒軍那可是鐵桶一隻、水潑不進的地方!總不成,艾翁要打軒軍的主意?”

    “這……”

    “軒軍之外,還有廣西、雲南的綠營,替軒軍打打下手。你要曉得,這兩個省的綠營,已經叫軒軍‘改編’過了裡裡外外、徹徹底底整治過了!凡是軒軍看不順眼的,都趕了出去!因此,也是被‘山人’牢牢的抓在了手裡頭了!”

    “退一萬步說,即便滇、桂綠營裡頭,真有‘咱們的人’,他敢秉承艾翁的意旨,故意把仗往輸了打?!”

    “這……”

    “打仗不是唱戲,”寶鋆冷冷說道,“就是唱戲,也還有《失空斬》呢!”

    頓了頓,“馬謖可不是在戲裡才殺掉的!軒軍軍紀,何其森嚴?有不遵軍令甚至裡通外國的,二品以下,陣前執法!事前都不用向北京請示!到時候,神仙也救他不得!別說艾翁和我了,就是搬出皇太后和皇上來,也沒有用!腦袋已經落地了,晚了!”

    《失空斬》是《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三出戲的合稱,筱紫雲雖然沒有讀過什麼書,這段“史實”,卻是門兒清的。

    呆了半響,筱紫雲說道:“那輜重糧草呢?這個……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果……軒軍的糧草,接濟不上,這個仗,就打不好了吧?”

    寶鋆心中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如何個接濟不上法兒呢?”

    “這……譬如運糧的‘委員’,是咱們的人……這個,運糧到底不是直接跟法國人見仗,就算沒有按時送到,也不至於就……呃,那什麼了吧?”

    “沒有區別!”寶鋆峻聲說道,“‘失期’,和打敗仗的罪名是一樣的!而且,運糧的‘委員’,頂多是一個候補道,一、二品的紅頂子大員,諸如提督、總兵,猶不能免於軍法,何況一個小小的候補道?殺起來,只會更加痛快些!”

    筱紫雲接不上話了,心裡頭大為鬱悶:在“艾府”的時候,自己聽艾翁如此這般的說下來,覺得多有道理啊?怎麼到了你寶大人這兒,就這裡也行不通、那裡也行不通了呢?

    過了片刻,輕輕吸了口氣,“艾翁說,還有條‘釜底抽薪’之計……”

    “釜底抽薪”?

    “呃,艾翁說過,《三國演義》裡頭,曹操和袁紹打仗,一把火燒了袁紹的糧草,袁紹就一敗塗地了……”

    說到這兒,筱紫雲突然有點兒懷疑這段“史實”的真實性了,道:“請教大人,《三國演義》裡說的,是……真的吧?”

    “《三國演義》也是戲,”寶鋆的嘴角,帶著一絲譏笑,“不過,艾翁說給你聽的這一段,倒是實有其事的。那是官渡之戰,袁軍的軍糧,都屯在大營後方四十里處的烏巢,派重兵把守。曹操親率精兵,夜襲烏巢,攻破袁軍營壘,將袁軍糧草輜重付之一炬。”

    頓了頓,“袁紹之敗,也確實是起因於糧草盡失,軍心動搖,戰局急轉直下,終於不可收拾。”

    筱紫雲鬆了口氣,“是真的就好!咱們……”

    “好什麼?”寶鋆打斷了他的話,“先不說北京和前線,數千里之遙,就算咱們真的跑到了滇、桂甚至越南,也探知了屯糧的地點,這個火,是你去放呢?還是我去放呢?你以為,焚燬大軍糧草,像燒個草房子那麼簡單嗎?曹操親率大軍,苦戰一夜,尤幾乎功敗垂成,咱們拿什麼放這個火呢?”

    “這……”

    “還有,”寶鋆說道,“現在的仗,洋槍、洋炮、蒸汽船、火輪車……早就不是曹操袁紹那種打法了!別總是拿《三國演義》那一套來套了!”

    這個話,筱紫雲聽了,並不如何過腦子,他笑了一笑,說道,“大人方才說,‘咱們拿什麼放這個火’咱們放這個火,可能確實不大方便,袁紹的軍糧,也不是袁紹自己的人燒燬的呀……”

    寶鋆的念頭轉得極快,“法國人”三字倏然跳入腦海。

    心中一跳,眉毛不由微微豎了起來,聲音也不由低沉了下來:

    “你是說法國人?”

    “是呀!”筱紫雲說道,“其實,也不就是輜重糧草這一件事艾翁說,有些消息,咱們如果能夠提前透露給法國人,咱們的‘大事’,不就好辦了?”

    這一手……還真是狠啊!

    嘿……小看了這個艾翁呢!

    “譬如,”筱紫雲一邊兒覷著寶鋆的臉色,一邊兒說道,“目下,法國人大約還不曉得,大清要和他開戰吧?如果法國人曉得了,提前做足了準備,這個仗……”

    “可是誰去和法國人說這個話呢?”

    筱紫雲“嘿嘿”一笑,“我一個戲子,說出話來,自然是沒有人信的;艾翁的身份,也不好直接和法國人打交道,這個,自然就是”

    “自然就是我寶某人嘍?”

    “呃……”筱紫雲陪著笑,“艾翁說,寶大人原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和洋人打的交道多,在洋人那兒,威望夙著,寶大人說出來的話,洋人一定是信的”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寶鋆冷笑,“都已經風流雲散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不然,不然!”筱紫雲說道,“艾翁說,咱們的洋務,其實是寶大人一手一腳辦起來的,那個‘山人’,其實是下山來摘桃子的!嗯,這個……‘鳩佔鵲巢’!一提起這個事兒,就叫人的氣,嚥不下去!”

    頓了一頓,“真扳到了‘山人’,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自然是要恢復起來的,寶大人自然是要做回總理大臣的席大臣!”

    再頓一頓,“還有,艾翁說,到時候,除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整個朝政,也都要託付給寶大人的”

    寶鋆暗自冷笑: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的話,不曉得你這個戲子,會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到時候,中國會不會又出來一個後唐莊宗?

    不過,想到“整個朝政,也都要託付給寶大人的”,心裡頭也不免小小的熱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說道:“我要是這麼直捅捅的跑去跟法國人說了,法國人信不信,且不去說他就算他們信了,那個什麼署理公使博羅內,只怕第二天就會找到‘山人’:‘我聽說,明兒個大清國就要向法蘭西國宣戰了,親王殿下,這個事兒,是不是真的呀?’”

    “‘沒有這回事兒?那好,我請寶佩蘅來和親王殿下對質!’”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7
第一三三章 做戲做全套
        
    筱紫雲愣了愣,想了一會兒,說道:“那,咱們就悄悄的放出消息去,想那法國公使館,在京城裡,也必定是有自己的眼線的,聽到消息了,自然就”

    寶鋆搖了搖頭,再次打斷了他,“第一,這種消息,真假難辨,法國人就算聽到了,也未必真會當回事兒;第二,朝陽門內大街那邊兒,可不是吃乾飯的!法國人聽到了,他們自然更加聽到了,法國人不當回事兒,他們可不會不當回事兒!必定尋根摸底的嚴查,順藤摸瓜的,說不定就查到了艾翁和我這裡來”

    頓了頓,“當年的‘揭帖案’,事前的籌劃,何其周祥?然而一動手,便被人家逮了個正著……殷鑑不遠啊!”

    筱紫雲心裡頭有點兒惱火了: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你到底怎麼著才行呢?

    你在“揭帖案”裡是跌了觔斗,可是,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難道,以後就縮起脖子,什麼事情都不做了?

    艾翁看上你,會不會……走了眼呢?

    筱紫雲默然不語,臉上的神情變幻,寶鋆都看在眼裡了。

    “你大約在想,”寶鋆皮笑肉不笑的,“這個寶佩蘅,怎麼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前也不行,後也不行?艾翁本是慧眼識珠的,可是,這一回,只怕是走了眼了吧?”

    筱紫雲嚇了一跳竟是鑽進我的腦子裡來了!

    他趕緊站了起來,垂首說道:“紫雲不敢!”

    寶鋆摸了摸鬍子,淡然說道:“你這麼想,並不稀奇,可是,你要曉得,艾翁要做的以及他要我做的,是一件什麼事情!”

    說著,抖了抖袍子,站了起來,慢慢的踱著步。

    “這種事情,一步也走錯不得走錯一步,即無死所!就譬如……過一條寬不盈尺的獨木橋,下頭是萬丈深淵,周圍是濃霧瀰漫,一步踏空,便跌了下去,凌空直墜,不管如何後悔掙扎,皆毫無用處,轉瞬之間,粉身碎骨!”

    說到這兒,停住了腳步,豎起右手食指,朝著筱紫雲,虛點了一點:

    “你無畏‘五馬分屍,千刀萬剮’,很好!可是,單憑這一點兒血氣之勇,又有什麼用處?你若真有‘五馬分屍,千刀萬剮’的一天,即是說咱們的大事,已經敗了!你固然‘五馬分屍,千刀萬剮’,我亦難逃一死!你是孤兒,我可是一大家子,‘抄家滅族’的‘好事兒’,輪不到你,卻輪的到我!”

    頓了一頓,聲音像結了冰一般的冷,“這些,你大約都不在意也罷了,可是,艾翁呢?艾翁會落到一個什麼下場,你想過嗎?”

    一番話說的筱紫雲冷汗淋漓,再也站不住了,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大人這麼說,紫雲怎麼當的起?紫雲薄命一條,生死無足輕重,可是,大人的身家安危,紫雲怎麼可能……呃,‘不在意’呢?大人是……呃,呃,千金之體!紫雲智識淺薄,原是,呃,原是……”

    “原是”了兩聲,說不下去了不曉得該如何自明心跡?

    “既講到了‘智識’二字,”寶鋆說道,“我還得再說你兩句。”

    “是!”筱紫雲趕緊說道,“請大人教訓!”

    “你人是聰明的,”寶鋆緩緩說道,“可是,你自己也說過了沒讀過什麼書!事實上,關於艾翁要做的這件大事,你的‘智識’,都是從戲裡來的,我再說一遍這個事兒,不是唱戲!”

    頓了頓,“這樣的事情,如果可以照戲裡唱的那樣去辦,治國理政,還要我們這些讀書人做什麼?什麼大軍機、大學士,都交給戲子去做就好了!”

    筱紫雲的汗,流下了額頭,“是,是!啊,不是,不是……”

    寶鋆微微一笑,“還有,你記住了,《三國演義》,也是戲!”

    筱紫雲被訓的頭昏腦漲,跪在地上,身子愈俯愈低,“是,是!大人教訓的是!大人教訓的是!”

    “國初的時候,”俯身垂首的筱紫雲,看不見寶鋆一臉的譏笑,“旗下貴胄拿《三國演義》做兵法用,那個時候,大夥兒都沒讀過書,也算是沒有法子的事兒,可是,現在如果還這麼做,就是笑話了!”

    頓了頓,“那個時候打仗,較之魏蜀吳爭雄,畢竟差的不算太遠,拿《三國演義》做兵法,勉強能對付著用;現在呢?現在是什麼時勢?”

    “我說過了,現在的仗,洋槍、洋炮、蒸汽船、火輪車……早就不是曹操袁紹的那種打法了!別總是拿《三國演義》的那一套來套了!這句話,你方才大約沒有裝到腦子裡去!”

    筱紫雲一聲兒也不敢出。

    “‘山人’跋扈,篡權謀朝,這都不假,”寶鋆說道,“不過,他說過的一句話,卻是極有道理的‘現今為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

    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這句話,請你替我帶給艾翁。”

    “‘現今為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呃,是!”

    “得,你起來吧!”

    筱紫雲站起身來,腦子裡兀自嗡嗡的,同時,一個念頭冒了出來:自己提的這些建議,絕大多數,都不是自己想出來的,都是“艾翁說”怎麼,難道艾翁的想頭,也是戲裡來的?這……不可能吧?

    當然,這個疑問,是不敢宣之於口的。

    寶鋆好像曉得他在想什麼,坐回到椅子上,撣了撣袍子,說道:

    “艾翁的許多想法,都是有道理的,譬如,他以為應該抓住對法戰事的機會,有所作為不錯,這確實是一個好機會!不過,機會雖然要抓住,但怎麼個抓法,卻是要好好兒的講究、講究,艾翁的‘抓法’,我直說了是頗值得商榷的。”

    頓了頓,“還有,也不要抱著‘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的想頭,一定要畢其功於一役,不然,就以為大勢盡去,再無轉機之日這麼想,最容易急,最容易亂,最容易出錯!你明白嗎?”

    “呃……明白。”

    “怎麼想是一回事兒,怎麼做又是一回事兒,事情真做了起來,不能急,不能糙,不能想當然耳!”

    “是,是……”

    “也不曉得你是不是真明白我前前後後說了這麼一大篇兒,不過四個字,‘謀定後動’!謀不定,就不能動!機會總是有的,可是,如果冒冒失失的走錯了路,就再也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已經在懸崖底下,跌成一團碎肉了!你明白嗎?”

    “紫雲……明白。”

    “你跟艾翁說,”寶鋆放緩了語氣,“他說的,我都曉得了,待我通前徹後的籌算明白了,自然有以相報反正,大清和法蘭西的這場仗,也不是明兒個就要打了起來,請他稍安勿躁,耐著著性子,等上一等。”

    “是!”

    “千萬,千萬,”寶鋆盯著筱紫雲的眼睛,一字一句,“請他不可自行有所動作你聽明白了嗎?”

    “呃……是,聽明白了。”

    “好了,該說的,我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

    寶鋆的身子,向後微微一仰,一副放鬆下來的樣子,笑容也回到了臉上,“有些話,說的也許過頭了點兒,你不會見怪吧?”

    筱紫雲趕緊說道:“紫雲怎麼敢?”

    頓了頓,“艾翁也不會的”

    話一出口,自覺沒有資格替艾翁打包票,於是改口說道:“紫雲曉得,大人這都是為了艾翁好!”

    “也是為了你好!”

    寶鋆神情悠然,“不然,你這麼個漂亮人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可就太可惜了!”

    “呃,謝大人……”

    “好了,做戲做全套,”寶鋆含笑說道,“煙盤、洋槍既搬了出來,就不能不用,讓我瞅一瞅,你打的煙泡,怎麼個‘黃、松、高’法兒?”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8
第一三四章 目標,紫禁城
        
    皇帝終於要由“潛邸”移蹕紫禁城了。?

    這是皇帝成為皇帝之後,第一次離開理藩院胡同的“潛邸”;同時,如無意外,應該也是最後一次沒有什麼非常特別的原因,有生之年,她都應該不會再次臨幸自己的“潛邸”了。

    雖然,這座“潛邸”,就坐落在皇城根兒的東南角,距離紫禁城,近的很。

    除非,她像世宗那樣,徹底改變自己的“潛邸”的性質和功能。

    皇帝離開紫禁城的時候即作為榮安公主“釐降”軒親王的時候,由東華門出紫禁城,由東安門出皇城,不過,作為皇帝,回到紫禁城,就不能再走相同的路線了,她必須走“正門”,即由**入皇城,由午門入紫禁城。

    規劃皇帝移蹕紫禁城的路線的時候,有人曾經提議,要不要兜個圈子,先入大清門,走棋盤街,再入**?

    大清門是**的外門,嚴格意義上說,大清門才是“皇城第一門”。

    真這麼走的話,這個圈子,兜的就大了:鑾駕出理藩院胡同後,入東長安街,東行至東單牌樓,折而南向,至崇文門,折而西向,至正陽門,折而北向,入大清門。

    軒親王審閱這條路線的時候,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道:“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嗎?不必了,入長安街後即西行至**就是了。”

    “脫了褲子放屁”,聽起來粗俗,其實倒是一種委婉的說法。

    潛台詞是:為什麼一定要從大清門進?又不是皇帝大婚娶媳婦兒!這麼走,明面兒上好像鄭重其事,其實反倒自降了身份!還有,兜這個大圈子,搞得好像遊行似的,皇帝移蹕,又不是公主“釐降”,送妝奩,給大傢伙兒看熱鬧!

    弄得好像……俺老婆做這個皇帝,“中既不足、必形於外”似的。

    哼哼。

    當天,寅初時分,整條長安街便開始戒嚴了,西長安街是步軍統領衙門的差使,東長安街則全是軒軍的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個一個,挺胸昂,釘子般的紮在初冬清晨的寒風之中。

    皇帝的鑾儀,亦全由軒軍近衛團的禮兵擔任,情形和兩宮皇太后出巡,如出一轍,就連皇帝的御輦,也是一架雕花鏤紋、鎏金鏨銀的“黃金馬車”,款式亦彷彿兩宮皇太后的“黃金馬車”,只是雕鏤更加繁複,裝飾更加奢華,就連連接前後車輪的弧形車架,也是描金錯銀的。

    還有,兩宮皇太后的“黃金馬車”,駕轅的,是六匹神駿的阿拉伯馬,皇帝的這架“黃金馬車”,駕轅的,也是阿拉伯馬,神駿亦一般神駿,區別在於:第一,多了兩匹一共八匹;第二,兩宮皇太后的“黃金馬車”的馭馬,是深栗色的,皇帝的“黃金馬車”的馭馬,卻是白色的通身上下,一水兒的雪白,就連蹄子,也是白的。

    模一樣。

    此謂“醇駟”,照規矩,只有天子得專。這也罷了,關鍵是,懂行的人都曉得,阿拉伯馬的毛色,以深色為主,白色極為罕見,一匹純白的阿拉伯馬,已是十分難得,何況八匹?同為阿拉伯馬,同樣的神駿非凡,但就因為毛色不同,這八匹白色的“醇駟”,較之替兩宮皇太后駕轅的深栗色的馬,哎喲,這個身價,不曉得高出了多少?

    咱們自個兒的口馬、西域馬,白色毛皮的馬,當然要多一些,可是,不說別的,單說模樣,如何及得上阿拉伯馬的高挑、優雅、神駿?

    這八匹純白的阿拉伯馬,叫北京人津津樂道了許久。

    本來,許多人都覺得,兩宮皇太后出巡,省略例牌的儀仗,由護衛的軒軍代勞,是為了“儉省”至少,上諭中是這麼說的。可是,皇上自潛邸移蹕禁城,前後通扯,攏共就這麼一回,何苦也“儉省”至此呢?這樣子省來省去,還要鑾儀衛做什麼?

    不過,看到了這八匹純白的阿拉伯馬,不少人都說,單單這八匹“醇駟”,就壓倒了鑾儀衛那些花花綠綠的鹵簿、儀仗,這個,兵貴精不貴多,皇上是次“移蹕”,一點兒也不掉價!

    當然,還是有人嘀咕,照這樣子搞下去,會不會有一天,鑾儀衛被徹底架空,變成“聾子的耳朵擺設”?

    也有人表示理解,“現在還在國喪期嘛,擺那些花花綠綠的玩意兒出來,也不大適宜不是?”

    少數的人看的更深一些:鹵簿、儀仗的增減、式樣,是一回事兒,“掌鑾儀衛事”者誰何,是另一回事兒現在,實際上“掌鑾儀衛事”的,其實已經是軒軍了,而不是什麼掌鑾儀衛事大臣了!

    不過,沒有幾個人曉得,同為阿拉伯馬,純白毛色的,只是難找,但並不比深栗色的貴多少事實上,因為深毛色反光,在許多人的眼裡,還要比淺毛色的更加漂亮些。

    找齊這八匹“醇駟”,更多花費的,是時間,不是金錢

    咱們的軒親王,可是在很早之前,就開始尋尋覓覓純白的阿拉伯馬了,那個時候,皇帝還是榮安公主,而且,還沒有“釐降”給他。

    嘿嘿。

    皇帝即將入宮,宮裡邊兒的人,個個異常興奮。

    咱們大清的第一個女皇帝、咱們中國的第二個女皇帝,就要正式現身啦!

    御顏嘛,其實不少人都是瞻仰過的,不過,那個時候,她畢竟還是榮安公主,還不是大清的皇帝不是?

    還有,一個大夥兒私下底討論已久、卻始終不得要領的一個問題,就要“揭盅”了!

    宮裡頭的人,有兩個事兒,一直想不明白。

    第一個,為什麼皇上以乾清宮為寢宮,卻不在乾清宮處理政務、接見臣子,而是跑到養心殿去“上值”?即是說,為什麼皇上的起居、辦公不在同一個地方?這兩頭跑來跑去的,不是……折騰嗎?

    乾清宮體量宏大,居住、辦公、舉行重大儀典的功能,是三者兼備的。

    居住不必說了,東、西暖閣即東、西次間之“後室”,就是起居之處,樓上樓下、裡裡外外,隔成了好幾間,算是個大的“套間”,功能完備,東邊兒、西邊兒,愛住那邊兒都成,輪著住,也無所謂。

    辦公,東、西暖閣,皆為兩間合一的格局,異常寬綽,且“前室”不同“後室”,沒有間隔成幾個房間,大大的一間,派什麼用場,都十分方便。譬如接見臣工,一次過見他個十個、八個,甚至十幾、二十個,都擺的下。

    東、西兩邊兒合理的分工是,一邊兒拿來接見臣下,另一邊兒,作為皇帝私人的書房當然,皇帝私人的書房,也可以拿來接見臣下。

    如果要接見臣下,就得擺上寶座,寶座後再豎起屏風,將“後室”遮掩起來。現在,東、西暖閣的“前室”,不但未擺寶座和屏風,反倒在南窗下設了炕榻,那自然是不準備拿這個地兒來接見臣下的了。

    至於舉行重大儀典,就是懸著“正大光明”匾的明殿了。

    其實,養心殿也是同時具備居住、辦公、舉行重大儀典的功能的,養心殿的規制雖不必乾清宮之宏大,但是,格局其實更加合理:養心殿是一個“工”字形的宮殿,前殿辦公、舉行儀典,後殿居住,中間用一條閉合式的連廊連接起來。

    如果說到“方便”,自應起居、辦公“一體化”,則不論乾清宮、養心殿,任擇其一,都是起居、辦公“一體化”之合適地點,然而,皇帝也許是……皇夫?卻偏偏選擇了一個最不方便的方案:乾清宮起居,養心殿辦公。

    天氣晴好的時候,關係不大,可是,如果天氣不好的話,這個“上值”、“下值”,就頗費周折得頂風冒雨或者衝風冒雪了。

    文宗也是只把養心殿作為單純的辦公場所,可是,他畢竟是以長春宮和太極殿作為寢宮的,和養心殿,只隔了一條甬道,幾步就跨過去了。

    乾清宮和養心殿,理論上雖然也算是“一街之隔”彼此隔著西一長街。可是,乾清宮規制宏大,出寢宮之後,要經過懋勤殿、報本處,出月華門,過西一長街後,先入遵義門,再入養心門,才能夠進入養心殿的正殿,要走的路,多了許多,亦無法免於風霜雨雪之侵。

    這個問題,大夥兒討論了許久,還是莫衷一是,想來,皇上或者皇夫本人不說的話,大約永遠也不會有真正的答案。

    不過,另一個原本想不明白的事兒,可是如前所述,馬上就要“揭盅”了!

    這就是皇上的服飾。

    皇帝的“朝服”,是已經確定了的:之前的歷任皇帝怎麼穿戴,洪緒皇帝就怎麼穿戴,不做任何變更。

    可是,“常服”呢?

    皇帝的“朝服”和前任們一樣,並不會有什麼太彆扭的感覺,因為“朝服”之男、女差異,本來就不大,譬如,皇后的“朝服”,在款式上頭,和皇帝的“朝服”,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區別。

    “常服”就不同了,男女差異非常之大,不可能請皇帝改穿男裝吧!

    那就……原來(做公主)穿什麼,今後(做皇帝)還穿什麼?

    呃,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過……還是有什麼地方不大對頭啊。

    譬如,皇帝還梳“旗頭”,穿“花盆底”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8
第一三五章 大王之風,起於青蘋之末
        
    不同年齡、身份、地位的旗下貴婦,“旗頭”的式樣,是不一樣的,這個差異,並不載於《大清會典》,也沒有後世的清宮劇演繹的那麼誇張,不過,三六九等的“潛規則”,確實是存在的。

    可是,不論怎麼個“三六九等”,都是“宮眷”、“宗女”以及“官眷”的“等”

    “宮眷”,上至皇太后、皇后,下至答應、姑姑。

    “宗女”,上至固倫公主,下至六品格格。

    “官眷”,上至親王福晉,下至七品孺人。

    扒拉來,扒拉去,沒有哪一“等”,是可以放在皇帝的……呃,這個頭上的啊?

    皇上若梳“旗頭”,不用說,自然得是“第一等”的猶在皇太后、皇后之上,哎喲,那個樣式,得是如何的富貴繁麗啊?

    太監、宮女對這個問題投入了極大的熱情,私下底替皇帝設計的“第一等”的“旗頭”的樣式,林林總總,有十幾種之多。

    也有人獨持異調,“皇上未必就梳旗頭……”

    話一出口,還未說完,便被人反問,“不梳旗頭梳什麼?像秀女那樣,‘光板兒’?”

    “呃,這……”

    答不上來了。

    除了“旗頭”,還有“花盆底”。

    俗稱“花盆底”的“旗鞋”,起源於何時,已不可考,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入關之前,沒有這樣東西。

    入關之前,旗人女子,騎射勞作,無異男子,自不能穿什麼“花盆底”穿了“花盆底”,只能挺胸凹腹,搖曳生姿,基本上是干不了什麼活兒的。

    入關之後,旗人女子,始彷彿漢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才慢慢兒的折騰出“花盆底”的花樣來。

    第一,穿上“花盆底”,走起路來,風搖荷擺,賞心悅目。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穿上了“花盆底”,快走和跑步,就是個高技術的活兒了即是說,請您走慢兒點兒。

    說穿了,“花盆底”是物化和約束女子的一種手段。

    “物化”也好,“約束”也罷,太監和宮女裡頭,自然沒什麼人有這種越時代的認識,不過,還是有不人私底下說,皇上不是后妃,穿著“花盆底”,總感覺有那麼點兒……“怪怪”的。

    可是,不穿“花盆底”,更加奇怪啊。

    旗下貴婦的形象,和“花盆底”是緊密相連的,若不穿“花盆底”,連她們起坐、走路、行禮的姿勢,都有點兒想像不大出來了。

    還有,旗裝是很長的,裙襬可及腳背,“花盆底”則有三寸之高,穿上“花盆底”,裙襬不及地面,如果不穿“花盆底”,裙襬就可能拖地,走起路來,頗為不便。

    關於皇帝的“旗頭”和“花盆底”,太監裡頭,甚至有人真金白銀的打起了賭。

    當然,拿皇帝打賭,這得算是“大不敬”,如果叫“上頭”曉得了,輕則一頓板子,趕出宮去;重則扔到打性烏拉,慢慢兒的爛掉,一輩子甭想回來關內。遇到聖母皇太后這樣的主兒,當場“拖出去打死”亦不稀奇。因此,賭約都是兩個人私底下之間的事兒,還得賭咒誓,“守口如瓶”,“願賭服輸”,等等。

    無論如何,就要“揭盅”了。

    朝霞爛漫,**、端門、午門,次第洞開。

    午門城樓上,鐘鼓齊鳴。

    鑾駕在軒軍近衛團禮兵護衛之下,浩浩蕩蕩,一路通過**、端門、午門,進入了紫禁城。

    太和門兩側的昭徳門、貞度門,太和殿兩側的中左門、中右門,以及保和殿兩側的後左門、後右門,都是“礓蹉慢道”的設計,車輛可以直接通過,因此,鑾駕過金水橋之後,並不停駐,而是沿左路繼續前行,昭徳門、中左門、後左門,一氣穿過了三大殿。

    負責“鑾儀”的四百名軒軍近衛團禮兵,是一水兒的騎兵,馬蕭蕭,車轔轔,一千六百隻鐵蹄錚錚,踏在青條石的地面上,聲勢悸人,即便身在乾清門北的內廷,也能感覺到外朝傳來的隱隱的震動。

    紫禁城上空,宿鳥驚飛,盤旋不絕。

    不入八分輔國公以上親貴、在京從四品以上官員,早已齊聚天街,等候迎接聖駕。隆隆的馬蹄聲傳來,人群之中,隱約的騷動起來,有人面色微變,有人木無表情,有人卻露出了按耐不住的興奮的神色。

    鑾駕通過內左門,進入天街,終於停了下來。

    禮兵由東而西列隊,八匹雪白的“醇駟”駕轅的“黃金馬車”,剛剛好停在居天街之中的乾清門前。

    陽光照耀之下,白馬好像變成了金馬,鎏金鏨銀的“黃金馬車”,更是通體散著一種異樣的、近乎神聖的光芒。

    贊禮官朗聲唱禮:“跪”

    王公大臣們齊刷刷的跪了下來。

    此時尚在“國喪”之中,一眼看去,天街之上,白茫茫的一片。

    親自擔任“扈從大臣”、一身戎裝畢挺的皇夫,跳下馬來,快步走到“黃金馬車”前,拉開了車門。

    按規矩,跪迎的王公大臣是不可以抬頭的,不過,頭和脖子管得住,眼睛卻管不住,幾乎所有人的眼角餘光,都瞄向了“黃金馬車”的車門。

    只見軒親王伸出手去,車裡頭,一隻纖纖柔夷伸了出來,搭在了軒親王的手上。

    什麼?!

    軒親王攙皇上下車?

    我們沒有眼花嗎?

    現場既沒有“命婦”,這個差使,難道不就應該是太監或宮女的嗎?

    倒不是說身份高低,而是

    男女授受不親呀!

    呃……

    不對,人家是兩口子啊。

    這個……好像也沒有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

    不過,總是大庭廣眾啊……

    這麼著,呃,合適嗎?

    沒等大夥兒想明白,一隻小巧的掐金明黃皮靴伸了出來,踩在腳踏之上。

    哎喲,皇上穿的是皮靴子,不是“花盆底”!

    好,第一“盅”,揭開了!

    緊接著,皇帝的臻,探出了車廂之外。

    啊……

    第二“盅”也揭開了

    皇上沒有梳“旗頭”!

    呃,皇上梳的是……

    沒有人見過這種型

    三千青絲,攏在頭頂,綰成一個極大的髻,上面沒有簪子、扁方,只有一個……呃,箍?

    箍是叫這個名字吧?

    這個白金箍,雕鏤繁複,耀目生輝,陽光之下,閃的人眼睛都花了,上邊兒不曉得鑲嵌了多少粒大小不一的“火油鑽”?

    這個箍的款式嘛……

    怎麼說呢?倒有些像……呃,泰西君主戴的那種王冠?

    沒有人見過這種型,也沒有人見過這種箍。

    皇帝搭著軒親王的手,走下車來。

    大夥兒看清楚了:皇上大氅之內,穿的還是旗裝,只是

    玉立之時,那對掐金明黃皮靴,還是能夠看得見大半。

    這就說明,旗裝的下襬,必定是裁短了的,不然,裙襬就會蓋住腳背。

    正常的旗裝搭配“花盆底”,“花盆底”會剛好好整個露了出來,“花盆底”的高度,有三寸之多,也即是說,皇帝的旗裝的下襬,至少被裁短了三寸。

    這個時代,衣冠的變化,有著二十一世紀生人難以想像的高度敏感性,普通人猶如此,何況皇帝為天下一人,動止皆系四海之重?

    更何況,眼前,皇帝“衣冠”的變化,真正是“從頭到腳”?

    “旗頭”變成了不曉得該叫什麼名字的髻。

    簪和扁方,變成了從來沒見過的“箍”。

    旗裝被裁短了。

    “花盆底”變成了皮靴。

    ……

    這些變化,略一深想,似乎都有不得不為之的苦衷,可是

    無論如何,是變過了!

    本來,皇帝的“朝服”,採用和前任們相同的款式,這個“不變”,令許多人感到莫名的心安,現在,這份本就很不牢靠的“心安”,搖搖欲墜了。

    事實上,皇帝“衣冠”上頭的變化,比臣下們目下暫且看見的,還要多。

    只是因為大氅的遮掩,以及不能抬頭仰視御顏,更多微妙卻重大的變化,暫時未被覺。

    漲潮了。

    潮水初起,沒有人能夠預計,前浪推後浪,一浪趕一浪,眼前還算平靜的大海,最後,能夠變成何等樣的巨浪滔天?

    畢竟,大王之風,起於青蘋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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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六章 皇額娘,皇額娘
        
    皇帝下車之後,並不停留,也不向跪了一大片的王公重臣們多看一眼,登上早已候在一旁的御輦,打頭的敬事房總管太監,尖著嗓子,喊了聲“起”,御輦抬了起來,不過,不是進乾清門,而是調轉了頭,自內左門進了東一長街。

    “扈從大臣”軒親王步行“隨扈”。

    鑾駕全部進入內左門後,贊禮官高聲唱到:“起”

    這聲“起”,和方才敬事房總管太監的那聲“起”,不是一碼事兒這是對跪在地上的王公重臣們說,禮畢,各位可以起來了。

    這個“禮”,只是“跪候”不必三起九伏,跪在那兒,趴著不動,就齊活兒了。

    臣下對皇帝的第一次正式的“三跪九叩”,要留到登基大典的那一天。

    皇帝不進乾清門而進內左門,是因為,皇帝移蹕紫禁城,下車伊始的第一件事,不是臨御自個兒的寢宮,而是到鐘粹宮去,給母后皇太后請安。

    由內左門入東一長街,走到頭兒,就是鐘粹宮啦。

    鐘粹宮總管太監孟敬忠、母后皇太后的貼身侍女喜兒,在鐘粹宮門前候迓。

    皇帝下輦,這一回,不勞皇夫動手,御輦一落地,隨侍的翠兒,立即上前,將皇帝輕輕的扶了下來。

    孟敬忠和喜兒跪下請安,皇帝含笑說道:“起來吧。”

    謝過恩,一站起身,喜兒便快步迎上,和翠兒一左一右,虛虛的攙扶著皇帝。

    “喜兒姐姐,”皇帝感慨著說道,“咱們可是有日子沒見了。”

    “哎喲!”喜兒滿臉歡容,“皇上怎麼還用這種老皇曆的稱呼?奴婢怎麼當得起?沒的折了奴婢的陽壽!”

    頓了一頓,接了皇帝方才的話頭,“上回見著皇上,還是母后皇太后臨幸‘潛邸’那一次的事兒呢!眼瞅著……小一年的光景了!”

    那一次……

    哎,那一次,好多、好多的“事兒”呀。

    “和上回比”喜兒一邊覷著皇帝,一邊讚歎著說道,“哎,怎麼說呢?說句不恭敬的話皇上真是愈來愈俊了!真正跟天仙兒似的!簡直哎呀,俊的這個……直晃人眼睛!奴婢都不大敢正眼兒看皇上了!”

    旁邊兒的翠兒,差一點兒就笑了出來,忙伸手掩住了嘴。

    皇帝輕輕的乜了翠兒一眼,翠兒臉一紅,趕緊放下手,低下頭去。

    “喜兒姐姐,”皇帝微笑說道,“你再這麼說,我的臉,就要紅了”

    微微一頓,“咱們進去吧,不然,皇額娘就要久等了。”

    “啊?是,是,奴婢帶路,皇上請!”

    這個時候,孟敬忠滿臉堆笑的說道:“回皇上,母后皇太后說了,請軒王爺陪著皇上,一塊兒進去。”

    皇帝臉上微微一紅,不由自主,看了關卓凡一眼,說道:“是,皇額娘既然吩咐了,女兒……我們……謹遵懿旨。”

    這是關卓凡第二次進入鐘粹宮。

    上一次,是他遇刺的那一天,軒軍入城、入宮之後,他吊著一條傷臂,在數十名全副武裝的衛兵的保護下,進入鐘粹宮,向母后皇太后“稟告”相關事項。

    進入鐘粹門,穿過正殿,便看見慈安站在後殿亦是寢殿的台階前,向著這邊,遙遙張望,一看見皇帝現身,便滿臉的堆出笑來。

    皇帝趕緊快步走上,跪了下去,“大冷的天兒,皇額娘怎麼到外頭來了?女兒怎麼當得起?”

    “快起來,快起來!”慈安一迭聲的說道,“這地上多涼啊!”

    一邊兒說,一邊兒親手將皇帝扶了起來。

    皇帝起身之後,眼圈兒已是紅了,聲音也有點兒哽嚥了,“總算又見著皇額娘了……”

    慈安見皇帝真情流露,自己的鼻子,也不禁酸了,拉著皇帝的手,勉強笑了笑,說道:“大……哎,別這個樣子,這以後,咱們娘兒倆,天天都是可以見面的。”

    她本來想說,“大喜的事兒,如何如何”,一轉念,現在還是“國喪”,“大喜”二字,大不相宜,趕緊改了口。

    “是!”皇帝說道,“從今往後,女兒朝夕侍奉,又可以在皇額娘跟前,一盡孝心了!”

    嘿嘿,聽您這個話,好像……你們娘兒倆,要一輩子住在一個地兒似的?

    別忘了,過了年,開了春,兩宮皇太后就要移蹕頤和園嘍。

    “主子,”喜兒在一旁說道,“咱們趕緊請皇上和王爺進屋吧!這外頭多冷啊!”

    “對,對!”慈安一邊點著頭,眼風一邊向關卓凡這邊掃了過來,“進屋說話,進屋說話!”

    進了寢殿,皇帝請皇額娘安座受禮,慈安本來說,“咱們娘兒倆,就不必整這些虛花樣了”,皇帝堅持不可,慈安只好登上寶座,皇帝認認認真真的磕了頭,皇夫呢,因為“甲冑在身”,倒是只行了單膝跪地、舉手平胸的軍禮。

    寶座設在明間,正式見過了禮,便進入次間,母后皇太后和皇帝,在炕沿兒上一左一右的坐了,中間隔著張炕幾,皇夫則“賜坐”在對面下的椅子上。

    “你額娘的身子骨兒還好吧?”慈安問道。

    聽皇額娘問候到了額娘,皇帝趕緊站了起來,欠一欠身,說道:“謝皇額娘惦念!”

    微微一頓,“托皇額娘的福,額娘的身子骨兒,好的很。”

    關卓凡心想,老婆大人的“額娘”,馬上也要升級為“皇額娘”了,連上西邊兒的那位,攏共三位“皇額娘”,我倒是好奇,到時候,皇帝該如何在稱呼上區分她們呢?特別是,如果三位“皇額娘”在同一個場合出現

    嘿嘿,真正熱鬧了。

    待皇帝坐回炕沿,慈安說道:“我的印象中,你額娘的藥,從來就沒有斷過,這搬出了宮去,也不曉得這上頭……周不周備?一直是挺擔心的。”

    說到這兒,轉向關卓凡,“不是說你照應的不周到,就是瞎擔心畢竟旁邊兒沒有一個御藥房。”

    關卓凡略微尷尬的笑了一笑,一時之間,倒不曉得該怎麼接慈安的話?

    皇帝替他解了圍,“他那兒,我倒沒有什麼可抱怨的皇額娘放心,我額娘的藥,大多數都已經斷掉了!”

    慈安微微一怔。

    皇帝看皇額娘的神情,曉得她是誤會了,連忙說道:“說來也奇怪,自打搬到理藩院胡同後,許是走動的多了,散了開來,我額娘之前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病症,統統沒有了,因此,也就不必再吃那些五花八門的藥了!”

    “啊……”

    慈安輕輕感嘆了一聲。

    沉吟片刻,說道:“可能真是這麼回事兒,走動的多了,散了開來,體氣兒就順了!”

    頓了一頓,“你西邊兒的皇額娘,就是個愛走動的,因此,體氣一向很壯;我和你額娘兩個,平日裡都懶懶的,因此,身子骨兒就比不上她了。”

    “怎麼會?”皇帝陪笑說道,“皇額娘躬理萬機,宵衣旰食,那得多好的身子骨兒才撐得住?我額娘可比不了皇額娘!”

    慈安一笑,“‘萬機’什麼的,都是你老公幫著我‘理’的,我自己個兒,倒沒費太大的精神頭兒,不累!”

    聽到“老公”二字,“老公”本人還沒有怎麼樣,皇帝的臉,先紅了。

    話出了口,慈安也覺得這兩字不甚妥當,臉上也是微微一紅,趕緊把話題往回扯:“我是真正‘懶懶’的,你額娘呢,在宮裡邊兒的時候,原是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不好隨便走動這不,一搬出宮去,走動的就多了,整個人就精神了?”

    這個話,皇帝沒有法子接,可是,對於皇額娘的理解,心裡頭是非常感激的,眼圈兒又不禁紅了。

    慈安慈愛的看著皇帝,說道:“以後好了宮裡邊兒的規矩多,不盡合人情的,也不少,你們慢慢兒的改過來吧!”

    這個話,說的關卓凡的心裡都是一跳

    這位姐姐,真正叫通情達理啊!

    慈安既說的是“你們”,關卓凡和皇帝,便同時站了起來,皇帝看了丈夫一眼,說道:“是!女兒……我們……謹領皇額娘的懿旨!”

    皇帝夫妻坐回去後,慈安嘆了口氣,“說到‘規矩’,我原本的意思,你既然已經做了皇帝,趕緊封了你額娘皇太后是正經,何必非得等到登基大典之後?不然,今兒個,你額娘就可以和你一塊兒進宮了,我們姐兒倆,也就可以見面了!我是真的怪想她的!”

    說到這兒,轉向關卓凡,“就你!非得說什麼‘朝廷規矩’!文宗皇帝龍馭上賓,穆宗皇帝封他額娘皇太后,也沒有等到登基大典嘛!”

    關卓凡一笑,正要說話,皇帝已經搶在裡頭了:

    “皇額娘別怪他!這個道理,他是給我和額娘說過的皇阿瑪賓天的時候,‘巡狩’在外,穆宗皇帝是‘樞前登基’,登基大典呢,得回到北京才能舉行回北京,還不曉得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呢!這個,嗯,‘禮有經,亦有權’,不能不權宜行事。”

    頓了一頓,“還有,那個時候,肅順他們一夥兒,蹬鼻子上臉的,也得西邊兒的皇額娘,幫著皇額娘,一塊兒撐起整個局面不是?因此,封西邊兒的皇額娘做皇太后的事兒,不能往後推。”

    “喲,”慈安含笑說道,“這麼一大篇兒?嗯,好,眼瞅著是進益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9
第一三七章 天子,天燈,天光
        
    “皇額娘笑話我呢,”皇帝笑著說道,“我懂的什麼?這不都是他說給我聽的嗎?”

    這麼說就不對了,皇帝不是普通人,聖天子洞燭幽微,明鑑萬里,怎麼可以隨便自謙?更不可以說什麼“我懂的什麼?”什麼都不懂,怎麼做的來皇帝?

    至於“這不都是他說給我聽的嗎”嘿,好像皇帝的一言一行,全都出於“他”之授意似的!

    如是,皇帝不就成了……傀儡了嗎?

    不曉得慈安有沒有覺得皇帝的話不妥當?總之神色如常,“不是笑話你,進益就是進益了!不過”

    說到這兒,偏過頭,看了關卓凡一眼,然後轉回到皇帝這邊兒,笑吟吟的,“我其實也沒有怪他的意思,他自個兒還沒有分辨呢,你怎麼就趕在裡頭了?嗯,顯見是小兩口,上趕子護著自個兒的夫君了!”

    皇帝的臉兒,“刷”的一下就紅了,忸怩了一小會兒,輕輕的喊了聲,“皇額娘!”

    關卓凡不好再不說話了。

    “回太后,”他從容說道,“登基大典之後,再進皇太后位,其實是麗貴太妃自己的意思,她總說,朝廷制度要緊,皇上呢,也還年輕,因此,一切相關事宜,寧肯從緊、從嚴,萬不能在她那兒,替皇上落下一個‘僭越’的話柄。”

    慈安雖然憨厚,也曉得,這個話一定不會是麗貴太妃的原話以她的見識,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不過,面兒上自然不說破,點了點頭,說道:“麗妹妹一向識大體、顧大局,既如此,只好委屈她幾天了反正,沒有幾天就到登基大典了。”

    “是。”

    慈安轉向皇帝,目光由上而下,再由下而上,輕輕的嘆了口氣,說道:“這個模樣兒,好看是好看,只是……忽然變過了,有些……嗯,方才,我第一眼看見,很是有些……恍惚呢!”

    慈安的話,說的雖然委婉,但皇帝夫妻倆都曉得何所指?皇帝看向關卓凡,輕聲說道:“你給皇額娘回吧?”

    關卓凡微微欠身,應了一聲“是”。

    直起身來,“回太后,皇上既為皇上,是一定不能再梳‘旗頭’的了,‘旗頭’者,既為女子之‘旗頭’,更為眷屬之‘旗頭’,皇上是女子,但更是天子,不是任何人的眷屬一定要說眷屬的話,我才是皇上的眷屬。”

    慈安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是這個理兒。”

    “還有,”關卓凡說道,“天子牧育萬民,為天下人垂型範,這個‘天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因此,皇上雖是女子,服御上頭,卻要泯滅男女之別,這也是為什麼皇上的‘朝服’,依然用回先朝的款式,不做變更的原因。”

    “嗯。”

    關卓凡微微加重了語氣:“朝服不變,是這個原因;‘旗頭’要變,也是這個原因。”

    頓了頓,“嗯,或者換個說法皇上雖是女子,但既為天子,如前所述,便是‘牧育天下’,而非‘母儀天下’,這‘母儀天下’……從今往後,全要仰賴三位皇太后了。”

    “這倒是的,”慈安微微一笑,“皇帝沒有皇后,只有皇夫,‘母儀天下’什麼的,又沒法子指望皇夫,說不得,這件差使,只好我們姐兒仨來做了。”

    皇帝“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她和她的皇額娘,都沒有發覺這個玩笑的不恰當處拿“母儀”來開關卓凡的玩笑,沒有什麼所謂;但加上了“天下”,就不合適了。

    皇后和皇夫,其實是不好比的皇后於臣下,是君;皇夫於臣下呢,還是臣下。

    皇夫神色自如的說道:“太后聖明!”

    “‘旗頭’是這個理兒,”慈安說道,“‘花盆底’,更加是這個理兒了?”

    “是,太后聖明!”

    頓了頓,關卓凡繼續說道,“既然換了平底兒的鞋子,旗裝的下襬,就不能不截短些,不然,裙裾拖地,行動不便。”

    “嗯,也是,”慈安點了點頭,“只是”

    一邊兒說,一邊兒打量著皇帝,“我瞅著,皇帝身上的衣裳,不僅截短了些,似乎……還收窄了些?”

    “是啊,”這次回話的,是皇帝自個兒,“如果只截短,不收窄,樣子就不大對了,瞅上去……就是個‘正方形’了。”

    “‘正方形’?”

    “就是個方塊兒,”皇帝用手比劃著,“四個邊兒,都一般的長。”

    慈安笑了,“那倒也是不至於……不過,也是的,只截短,不收窄,沒那麼好看。”

    問題是,這個“好看”,帶來了一個似乎非常嚴重的問題

    皇帝的腰身,隱約可見了。

    正常的旗裝,直上直下,是沒有腰身的。

    這就是前文提到的,因為大氅的遮掩,跪迎的王公大臣們沒有發現的那個“微妙而重大的變化”。

    有些事兒,慈安心裡頭是擔心的,但有些話,既不能當著太監、宮女的面兒說,也不好當著皇帝的面兒說,只好暫時將“旗裝”的話頭打住了。

    “這件首飾,倒是好看,”她看著皇帝髮髻上的那隻閃閃發亮的“王冠”,有些好奇的問道,“不過,這個髮髻,不用簪子,不用扁方,就靠這麼一件首飾箍著,牢靠麼?”

    “回皇額娘,”皇帝笑著摸了摸自己的發髻,“並不是只靠這只‘髮箍’箍著的,裡頭還有好多花樣,也挺麻煩的,等皇額娘什麼時候得閒了,我叫翠兒解了開來,重新結一次,給皇額娘瞅瞅。”

    “行,”慈安微笑著說道,“那我就等著開眼界了。”

    *

    從鐘粹宮出來,皇帝就該臨御自個兒的寢宮了。

    這是皇帝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臨御乾清宮,隆重其事,不能走側門,鑾駕沿著來路,走過一整條東一長街,過日精門乾清宮的東門而不入,出內左門入天街,右轉,到了乾清門前。

    乾清門左、中、右門皆洞開,鑾駕自中門入,通過一條又長又寬、台基高達數尺的御道,御輦抬上丹陛,最後到達乾清宮前的露台,停了下來。

    乾清宮總管太監黃玉敬,早已率領乾清宮一眾執事,在露台上跪候了。

    皇帝下了輦,待太監、宮女行過了禮,虛抬了抬手,微笑說道:“都起來吧。”

    這個虛抬手的動作,對於九五至尊的皇帝來說,算是個相當客氣的表示了,通常情況下,只有王公重臣才會得到這樣子的“禮遇”,因此,黃玉敬拉長了公鴨嗓子,高聲說道:“奴才謝皇上的恩典!”領著一眾太監、宮女,又磕了一個頭,才站起身來。

    皇帝沒有馬上進入正殿的意思,轉過了身,從露台上望了出去,美麗的臉龐上,露出了一種少見的淡淡的感慨和悵然的神色。

    關卓凡微笑說道:“是不是想起了家宴的情形?”

    皇帝轉過頭,眼睛中閃爍著驚喜的光芒,“是啊!你怎麼曉得……”

    話說了半句,打住了,眼波流轉,一種莫名的幸福感充溢了心胸,真正是……知我者莫過於夫君啊!

    嗯,那麼,皇夫何以知皇帝呢?

    因為,皇夫曉得,皇帝對於乾清宮的記憶和印象,和“家宴”二字,幾乎是劃了等號的。

    乾清宮雖然屬於內廷的範疇,但是,既然文宗、穆宗皆不以其為寢宮,乾清宮就只剩下舉行儀典、召開重大國是會議以及皇家秘書處上書房、南書房辦公的功能了。

    因此,作為公主,一年之內,只有兩次機會進入乾清宮,兩次都是皇帝舉行家宴一次是除夕家宴,一次是萬壽家宴。

    不過,這個“家宴”,並不是後世清宮劇描述的那個樣子:皇帝之下,皇后、妃嬪和王爺們,濟濟一堂,或者眉來眼去,或者話裡藏著骨頭,你扔給我,我擲給你。男女有別,皇帝的老婆們,絕不可能和成年的雄性皇室成員一塊兒吃飯的都哪兒跟哪兒嘛!

    真實的情況是,除夕的“家宴”,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宴”,皇帝之下,出席的成員,僅限於皇后、妃嬪和未成年的皇子、皇女。

    萬壽的“家宴”,情形彷彿。

    皇帝和宗室親藩,過年期間,也會舉行私人性質的“曲宴”,不過,這個“曲宴”,不載於《大清會典》,更不會有女性成員出席,一般情況下,這種宗室親藩參加的“曲宴”,會等過了元旦,放在大年初二或者初三。

    “小的時候,”皇帝說道,“特別盼著過年,也特別盼著皇阿瑪萬壽,倒不為別的,只為了一年之中,只有這兩次,能夠正正經經的和皇阿瑪一塊兒吃頓飯。”

    其實,文宗在永和宮傳膳的時候也很多,不過,“陪膳”的,只有麗妃,沒有麗妞兒。如果皇上在永和宮“留膳”,則大公主一定要被帶了開去,由嬤嬤或者宮女陪著,自己一個人用膳。

    “對,”關卓凡點了點頭,“團圓飯。”

    “是啊,團圓飯!”

    皇帝的眼睛,亮晶晶的,“拿除夕的家宴來說吧”

    頓了頓,“打臘月二十四開始,乾清宮這兒,就要安設‘萬壽天燈’了”

    她一邊兒說,一邊兒小幅度的比劃著,“從一進乾清門,整條御道,一直到丹陛,兩邊兒都安設了‘天燈’,每天晚上,‘天燈’都要點亮,就是在永和宮,都看得見不是能看得見‘天燈’,而是看得見乾清宮那邊兒,整個亮堂堂的!”

    “因此,每年年底,從臘月二十四開始,我的心裡,就跟藏了只小耗子似的,癢癢的難受!”

    關卓凡心想,你現在是皇帝了,照著以前的規矩,你的正經“家人”,只有我一個,可是,明載於《大清會典》的乾清宮家宴,不可能就咱們夫妻倆呀?不曉得今年乾清宮的“家宴”,應該是一個什麼格局呢?

    嗯,這個事兒,現在就要開始動動腦筋了。

    “還有,”皇帝興致勃勃的,“在每一盞‘萬壽天燈’後頭,都要懸掛一副‘萬壽寶聯’,寶聯上的字兒,都是用金絲繡的,兩面繡!燈光照在上頭,閃閃發光,哎喲,好看的很!”

    說到這兒,臉上露出了那種小孩子才有的興奮的神情,“我那個時候,特別愛看這個寶聯兒、金字兒!有一次,看得入迷了,自個兒絆了自個兒一跤。”

    關卓凡笑了,“沒摔傷吧?”

    “沒有,”皇帝說道,“小孩子筋骨軟,就一小跤,哪兒摔得傷呢?倒是把帶我的嬤嬤嚇壞了,不過還好,沒給別的什麼人看見。”

    頓了一頓,輕輕嘆了口氣,“我就覺得,那個時候,整個乾清宮,就是一盞大燈籠,連石頭都是透亮的!”

    “那個時候,到了家宴快結束的時候,就特別難受一結束,就得回永和宮了!永和宮雖然也是張燈結綵,可是,怎麼比得上乾清宮那麼亮堂?一回到永和宮,就覺得整個人空落落的,覺都睡不大好反正,我印象中,小的時候,沒有哪一年,大年三十晚上的覺,是能夠睡得好的!”

    說到這兒,轉頭對黃玉敬說道:“黃公……”

    一個“公”字出口,曉得不妥,趕緊打住,“黃玉敬,你是乾清宮的老人兒了,除夕家宴,大約是我說的這麼回事兒吧?”

    自己現在是皇帝了,怎麼還能叫太監“公公”呢?除了皇太后宮裡的人,尊其主而敬其僕,對於最有頭臉的一、兩個人,還可以稱呼一聲“公公”或“姐姐”,紫禁城別的太監、宮女,不論年紀大小,都得直呼其名了。

    “皇上的記心好極了!”黃玉敬說道,“是這麼回事兒!”

    微微一頓,“不過,說到‘亮堂’,永和宮的‘亮堂’,是與眾不同的。”

    “與眾不同?”皇帝好奇的問道,“我倒不曉得,嗯,怎麼個‘與眾不同’法兒呢?”

    “回皇上,”黃玉敬莊容說道,“多少年了,宮裡頭的人,私下底都說,到了半夜,到處都熄了燈,到處都暗沉沉的,唯有永和宮,還亮堂著”

    微微一頓,“不是燈光永和宮也熄了燈。”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09
第一三八章 天生異象,何處為家
        
    皇帝微微愕然,“不是燈光那是什麼呀?”

    關卓凡心想,皇帝到底讀的書少,如果換了自己的另一位正妻,聽到這兒,必定就曉得黃玉敬要玩兒什麼花樣了。

    “回皇上,”黃玉敬一臉的恭敬肅穆,“就是一團朦朦朧朧的光,紫紅色的,罩在寢宮的上頭奴才也是親眼看見過的。”

    皇帝轉過頭,困惑的看著丈夫。

    關卓凡微笑不語。

    “不過,”黃玉敬說道,“這段日子,已經看不到這團紅光了”

    頓了頓,擺出一副仔細思索的樣子,“嗯,奴才想起來了,就是皇上‘釐降’出宮之後的事兒打那兒以後,到了晚上,永和宮的上頭,就看不見這團紅光了,點了燈就亮,熄了燈就暗,跟別的地方一個樣子了。”

    皇帝再次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丈夫。

    關卓凡開口了:“黃玉敬,你是宮裡的老人兒,見多識廣,你以為這團紅光是什麼呀?”

    “回王爺,”黃玉敬說道,“奴才懂的什麼?這個事兒,公說公的,婆說婆的,誰也想不明白,直到皇上繼統承嗣的上諭明發了,大夥兒才恍然大悟,哎喲,原來,永和宮竟是……‘潛邸’!”

    微微一頓,“聖天子打小住的地方,自然百神呵護,怪不得……天生異象呢!您看啊,皇上在宮裡的時候,永和宮紅光籠罩;皇上出了宮,‘潛邸’換成了理藩院胡同的固倫公主府,永和宮的紅光,就不見了這不就對上了號了嗎?”

    皇帝檀口微張,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滯了一滯,還是又一次看向了丈夫。

    關卓凡微微一笑,“天時冷得很,咱們在外頭經已呆了好一陣子了,請皇上這就進寢宮吧!”

    啊?

    哦,好吧,進寢宮。

    之前,皇帝雖然每年有兩次進入乾清宮的機會,但是,東、西暖閣是從來沒有進過的,一進西暖閣的門,便不由輕輕的驚嘆了一聲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兩排巨大的書架,以及其上琳瑯滿目的善本。

    “聖祖純皇帝真正是不得了!”皇帝感嘆著說道,“換了我,這麼些書,一輩子也看不過來呢!”

    皇帝已經學會用廟號、謚號來稱呼自己的前任們了,雖然,在太監、宮女和自己的老公面前,叫“聖祖爺”也沒有什麼問題。不過,這句話依然是有問題的問題還是前頭的那個問題,皇帝天下一人,為維持聖明天縱的形象,豈可隨便自謙?

    關卓凡心想,得空兒了,還真要好好兒的跟妻子說一說,她這個皇帝,到底該怎麼做?

    西暖閣的格局、陳設,較之關卓凡上一次“視察”的時候,已經有了相當的變化了當然,是秉承軒親王的意旨。

    書架之外,第二件衝擊皇帝眼球的,是地當間兒的一組“梳化椅”。

    “梳化椅”並不稀奇,理藩院胡同的“潛邸”裡,也是有的,稀奇的是擺法:三張“梳化椅”,一長兩短,長者極長,足堪橫臥一人,面南;短者一左一右,彼此東西相向。

    中間,擺著一張寬大而低矮的案几。

    整個看上去,是一個“凸”字形的格局。

    “梳化椅”後,是一張寬大的長方形的餐桌。

    再看兩扇南窗之下,一半是炕榻,另一半,擺著一張書檯。

    乾清宮的暖閣,是兩間的格局,異常寬綽,先頭,南窗下邊兒,一溜過去,全是炕榻,實在是長的過了頭兒,一多半兒都派不上用場就算皇帝、皇夫不理窗外露台上的動靜,以榻為床,噼裡啪啦,也是用不了這麼大的地方的。

    現在這樣,功能上更加完整、合理不但皇夫要求的書枱有著落了,看上去,也順眼的多了。

    還有,皇帝一進西暖閣,便覺得光線充足,窗明幾亮,迥乎異常,原來,南窗的窗戶紙,已經換成了玻璃。

    不過,同樣是玻璃窗,乾清宮的窗戶,不同於養心殿的窗戶,乾清宮的窗戶保留了窗櫺,只是把窗戶紙換成了玻璃,養心殿的窗戶,卻是沒有窗櫺的,一整塊的大玻璃。

    這是因為,乾清宮前,沒有如養心殿一般,加建抱廈,也沒有加置養心殿西暖閣前的那種圍板,如果像養心殿那樣取消窗櫺,就未免太通透了。

    饒是如此,也有一個“隱私”的問題。白天還好,室外的光線強過比室內的光線,既有玻璃的反光,又有窗櫺的遮擋,不把臉貼到窗戶上,是看不見室內的動靜的;可是,晚上就不行了,沒了窗戶紙,掌起燈來,室內的動靜,室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所以,加置了窗簾,且是兩層,一層薄,一層厚,薄的是湖紗,厚的是漳絨即天鵝絨。

    這是紫禁城第一次出現真正意義上的窗簾。

    皇帝對這個窗簾,尤其感興趣,甚至親自動手,去扯兩頭的“拉繩”,看起來頗為厚重的窗簾,隨之開合,十分順滑。

    “這樣東西有趣!”皇帝笑著說道,“洋人的玩意兒,還真是……挺有意思的!”

    “上頭的窗簾盒子裡,”關卓凡一邊指點,一邊說道,“裝了滑輪,因此開合自如。”

    頓了頓,“其實,滑輪這樣東西,咱們中國,早就有了,秦漢之前,春秋戰國的時候,就有相關的記述了,只是”

    說到這兒,微微搖了搖頭,轉開了話頭,“這個‘前室’,拿洋人的說法,算是‘客廳’、‘書房’兼‘餐室’,正經的寢臥,在‘後室’”

    微微一頓,含笑說道,“皇上請吧我替皇上做‘導遊’。”

    皇帝嫣然一笑,“好啊!”

    黃玉敬正在猶豫,自己要不要跟了上去?一轉眼,見一旁的翠兒,沒有任何挪動的意思,心下會意,也就站住不動了。

    沒了底下人在旁邊兒礙眼,皇帝和皇夫,明顯自在了許多,“後室”裡,時不時傳來皇帝的嬌笑聲。

    過了大約一刻鐘左右,皇帝和皇夫終於出來了。

    黃玉敬心想,“後室”的地方,雖然不算小,可畢竟就那麼幾間屋子,再怎麼左右逡巡,又如何要花上一刻鐘之久呢?

    不曉得皇上和王爺,還在裡邊兒做了些什麼?

    嘿嘿。

    偷覷御顏,雖然紅雲淡染,卻也雲鬢齊整,似乎也不大像在裡邊兒“做”了什麼的樣子?

    樓下看過了,還有上面的“仙樓”。

    樓梯狹窄,皇夫在上頭,伸出手來,皇帝握住了,拾級而上。

    黃玉敬心裡怦的一跳,眼睛頓時就有些直了。

    倒不為皇帝握住了皇夫的手,人家本來就是夫妻,沒有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且這兒是寢宮,有時候,皇帝和妃嬪敦倫,都不避著貼身的宮女,更別說只是拉拉手了,太監呢,在皇帝眼裡,也算不得真正的“人”

    叫黃玉敬“辣眼睛”的,是皇帝的……體態。

    一進暖閣,除了大氅,黃玉敬就看出來了,皇帝的旗裝,不但改短,而且改窄了,腰身竟隱約可見,當時,他的心裡,便打了個大大的突。

    此刻,皇帝拾階而上,肩背以下,一條窈窕的曲線,婉轉扭動,這個景象,黃玉敬從所未見,饒是幾十年前,他的那條“煩惱根”,便切的乾乾淨淨了,也不由為之瞠目,再想到眼前的女人,乃是聖明天子,九五至尊

    哎喲,我滴個天爺哎!

    他趕緊垂下眼簾,眼觀鼻,鼻觀心,心裡暗禱:方才的“失儀”,千萬別叫翠兒姑娘看見啊!

    同時自責:自己在宮裡呆了多少年了,不曉得見過了多少稀奇古怪,經過了多少驚濤駭浪?這一回,怎麼這麼沉不住氣?自己能夠做到“頂銜”的“宮殿監督領侍”,靠的就是“小心”二字,以後,這樣的“失儀”,萬不敢再有了!

    “仙樓”是兩間合一的,沒有一樓“後室”寢臥的各種彎彎繞,可是,皇帝和皇夫,還是在上頭呆了差不多整整一刻鐘。

    “仙樓”不是封閉的,下頭的人,既看得見上頭的人的活動,上頭的人說話,只要不是刻意壓低了聲音,下頭的人,也是聽得見的。

    皇帝有一句話,令黃玉敬印象深刻。

    那是皇帝攜著皇夫的手,站在後窗前北望的時候說的:

    “打今兒個起,這就是咱們的家啦。”

    語氣感慨而滿足,同時,夾雜著一絲淡淡的悵然。

    皇帝和皇夫,從“仙樓”下來之後,黃玉敬陪笑說道:“請皇上的示,時辰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傳膳了?”

    其實,不是“時辰差不多”了,而是已經就過了時辰了現在是午初二刻,宮裡邊兒傳膳早,一般情形下,不到午初,就要傳午膳了。

    皇帝看了眼皇夫,皇夫微笑說道:“傳吧折騰了一個上午,皇上也該餓了。”

    “那就傳吧!”

    “再請皇上的示,”黃玉敬說道,“是在西暖閣進膳呢?還是在東暖閣進膳?”

    “就在這兒吧。”

    這兒西暖閣。

    黃玉敬微微躊躇了一下,說道:“回皇上,西暖閣這兒,奴才恐怕……多少有些逼仄了。”

    “這兒還逼仄?”皇帝奇道,“那麼大的一張餐檯……”

    話沒說完,反應過來了,“御膳房那兒,該不是……辦了桌‘一等席’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10
第一三九章 雨露均霑,恩綸廣沛
        
    黃玉敬愣了一愣,皇上的口氣,有點兒……不大對呀?

    他一邊兒轉著念頭,一邊兒道:“回皇上,御膳房巴結差使,是辦了桌‘一等席’……”

    頓了一頓,覷著兩個主子的臉色,加倍的陪著小心,“這個,呃,其實也是宮裡的老規矩了……”

    心裡面兒納悶:這樁差使,有哪兒辦得不妥嗎?

    “‘一等席’?”這個名字,關卓凡是第一次聽到,有點兒好奇,“那是什麼?”

    “那是……”皇帝秀眉微蹙,“唉,怎麼說呢?”

    頓了一頓,“是一桌子好大的席面!嗯……以前,皇阿瑪賜過額娘幾次‘一等席’,那個時候,我年紀還小,印象其實挺模糊的,具體有些什麼菜餚,都不記得了,就記得,不必吃,看也看飽了!”

    說到這兒,嘆了口氣,,“我長大些了,記事兒了,反再沒有見過‘一等席’了額娘向皇阿瑪辭了幾次,說,就她和我兩個,實在吃不了這許多,白白的浪費了這麼多的山珍海味,可惜了了的!”

    關卓凡真的有些好奇了,心想俺是學歷史的,卻並不曉得這個“一等席”是個什麼模樣左右不過就是一桌子菜嘛,再怎麼山珍海味,又能誇張到哪裡去?如何“看也看飽了”?

    嗯,倒要見識一下。?

    “菜餚既然已經備好了,”關卓凡說道,“就傳吧,不然,擱著也是浪費。”

    “也只好如此了!”

    皇帝點了點頭,看了看擺在“梳化椅”後頭的餐檯,“若是‘一等席’的話,這張餐檯,還真不一定施展得開,好罷,就擺在東暖閣罷!”

    “是!”

    黃玉敬微微鬆了口氣,趕緊退了出去,一邊兒派人到御膳房去傳膳,一邊兒指揮“擺席”。

    太監們先抬了兩張大條桌子進東暖閣,每張都差不多有丈許長,拼在一起之後,差不多兩丈的樣子這是餐桌了。

    東暖閣沒有擺“梳化椅”,也沒有擺餐枱,因此,有足夠的“施展”的空間。

    紫禁城裡的御膳房,分成了三處:一處在軍機處以北、養心殿以南,俗稱“南膳房”;一處在坤寧宮的東廡,俗稱“北膳房”;還有一處,是南三所西邊兒的“御茶膳房”,不過,這個“御茶膳房”,主要負責外朝的供應,出品的精緻,不能跟供應內廷的“南膳房”、“北膳房”相提並論。

    南膳房、北膳房,各有各的一攤兒,皇帝入宮後的第一次傳膳,意義重大,南膳房、北膳房兩家,都想將這個差使攬到自己這兒,也都事先走過黃玉敬的門子。不過,黃玉敬很有分寸,既然是在乾清宮傳膳,就該由北膳房伺候差使北膳房在坤寧宮東廡,乾清宮、坤寧宮,同屬“後三宮”,如果由南膳房辦差,就是捨近求遠了。

    因此,他很客氣的推掉了南膳房的紅包,說,“不必心急,等皇上登了基,開始視朝了,午膳十有八九,都要在養心殿傳的,到時候,不就是你們的差使了?”

    南膳房的人心想,那可不一定,如果皇上下朝下的早的話,大約不會繼續呆在養心殿,拖到傳午膳吧?

    不過,黃玉敬的態度,雖然客氣,卻很堅決,南膳房的人只好作罷了。

    乾清宮這邊兒,擺好了桌椅、袱披以及全套的粉彩細瓷餐具之後,北膳房那邊兒,一隊二十餘人的太監,人手一個大大的朱漆提盒,迤邐而出,上了交泰殿的台基,穿過乾清宮的穿堂,右轉,魚貫而入殿門。

    一切都陳設好了,黃玉敬過西暖閣來請駕。

    一進東暖閣,一眼掃過,關卓凡就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條長近兩丈的餐桌之上,擺滿了紅字兒黃底兒的細瓷碗盤,倉促之間,不能細數,不過怎麼著也有六、七十樣吧!

    他之前聽皇帝和黃玉敬兩個,說什麼“辦了桌‘一等席’”,就真的以為,這個“一等席”,只是“一桌子好大的席面”,其實,這哪裡是“一桌子”?七桌子、八桌子都有了!

    唉,俺的想像力,還是有限啊!

    怪不得皇帝說,“看也看飽了呢”。

    再仔細看過去,盛菜餚的碗盤中,都有一塊銀牌,看第一眼的時候,關卓凡還以為銀牌上面鐫著菜名,轉念一想,不對這是防毒用的!

    如果菜餚落了毒,銀牌沾上了,就會變黑。

    皇帝看丈夫的神情,對這一大桌子碗盤,並不是十分欣賞的樣子,嘆了口氣,說道:“你看,什麼‘一等席’,就是這個樣子了!”

    黃玉敬的頭皮,有點兒麻了:這件差使,難道……辦砸了?

    可是,簍子出在哪兒呢?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麗貴太妃說的很是,兩個人怎麼吃得了這許多的東西?皇上長大了,胃口自然大些了,我的胃口呢,想來也比麗貴太妃的要大些,可是,無論如何,也大不了這許多啊!”

    這段話,他是用調侃的口氣說的,黃玉敬尷尬的陪著笑,“是,是!”

    “這樣吧,”關卓凡轉向皇帝,“我倒有個主意,皇上看看,可不可行?”

    “好啊,好啊!”

    皇帝連連點頭。

    呃,我還沒說什麼主意呢……

    “咱們自個兒,”關卓凡說道,“挑五、六樣留下來,其餘的,都算是皇上的恩典,賜給在宮裡邊兒辦公的朝臣皇上以為如何呢?”

    “好啊!”皇帝眼睛放光,“這……真正是個好主意!”

    這確實是個好主意。

    皇帝御賜食物,不但是恩典,而且是很不小的恩典一般情形下,只有親信大臣,才能蒙此榮寵的。

    還有,現在剛好是“在宮裡邊兒辦公的朝臣”的午膳時間朝臣公務繁忙,不比內廷,午膳沒有那麼早。

    “在宮裡邊兒辦公的朝臣,”關卓凡說道,“無非三塊兒,一塊兒是軍機處,一塊兒是內閣,一塊兒是上書房和南書房就這樣,隨便挑個五、六樣留下,其餘的,三一三十一,分賜軍機處、內閣和上書房、南書房!”

    “是,是!”

    黃玉敬連聲答道。

    “只是……”關卓凡微微猶豫了一下,“上書房、南書房就在乾清宮南廡,軍機處也不算遠,內閣可就遠了,天兒這麼冷,菜餚送到了,會不會已經涼了?”

    “不會,不會!”黃玉敬連忙說道,“食盒裡頭,碗盤都坐在熱水上,走快些,涼不了的,王爺放心好了!”

    “那好,趕緊辦吧!”

    “是,是!”

    長桌上的菜餚,流水價般撤了下去,只留下了三葷、三素的六樣,攏在一起,擺在長桌的中央。

    “皇上請入座吧,”關卓凡將手讓了一讓,“這才像個進膳的樣子嘛,方才那樣搞法,我都不曉得該怎麼下筷子別的不說,坐在中間,根本就夾不到邊兒上的菜啊。”

    皇帝走了過去,關卓凡親手替她拉開了椅子,皇帝坐下,偏轉頭,對著丈夫,嫣然一笑。

    接著,關卓凡在皇帝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該怎麼擺皇帝和皇夫的餐椅,黃玉敬事先偷偷請教過翠兒,翠兒說,“兩口子嘛,並排擺就好了。”

    皇帝、皇夫既已入座,黃玉敬喊了聲,“打碗蓋!”

    三個小太監一起動手,將六隻碗蓋一起揭了起來,皇帝和皇夫,接過翠兒遞過來的金鑲牙筷,開始正式進膳了。

    黃玉敬另有要差,侍膳的差使,就不歸他管了,皇帝、皇夫一動筷子,他便趕緊退出乾清宮,直奔敬事房同時向軍機處、內閣和上書房、南書房傳旨、送御賜的吃食,單憑乾清宮的人手,可不夠用,必須由敬事房統一分派、調度。

    很快,紫禁城中,內廷、外朝一齊熱鬧起來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10
第一四零章 翠姑姑
        
    “上頭”向臣下恩賜御膳,並不算太過稀奇的事情,譬如,恭親王、軒親王,都曾得到過這樣的殊榮。可是,以前,類似的恩典,都是給某個人的,像今天這樣,施恩於整個機構或部門,是從所未有的。

    何況,這個恩典,是同時向三個或四個衙門頒賜上書房、南書房,可以合在一起算一個衙門,也可以分開來算兩個衙門。

    作為個人,這幾個衙門中的大多數人,都是沒有可能蒙恩受賜御膳的。

    軍機處中,只有軍機大臣才有這個可能,軍機章京以下,都沒有這個可能。

    內閣中,只有殿閣大學士、協辦大學士才有這個可能,內閣學士的可能性都很小,再往下,更不必說了。

    上書房、南書房的翰林,彼此之間的地位,相對平等,可是,也只有最當紅的翰林,才有這樣的可能。

    像今天這樣,施恩於整個衙門,該衙門中的在值人員,只要是有正式品級的“朝臣”,哪怕只是個從七品譬如內閣的中書,也可以明正言順,承恩受賜。

    這一來,“恩綸廣沛”的味況,立時就顯現出來了!

    還有,要考慮到這個恩典的這樣一層含義:這本來是皇帝自己享用的御膳,皇帝不獨享,以之分賜群臣,則“上下同樂”的意味,也跟著出來了!

    另外,這個恩典,自然而然,毫無刻意為之的痕跡本來就是肚子餓了,傳個午膳,哪個曉得,御膳房整了一桌子六、七十樣菜的“一等席”呢?

    於是,順理成章的,這個恩典裡頭,又多了一層上位者“不虛耗民力”、“不暴殄天物”的意義。

    “今上儉德可敬”的高大全形象,就這麼樹立起來啦。

    “上頭”恩賜御膳、食物,有的時候,不過兩、三件點心,說到底只是一個象徵,並無意真的要你大快朵頤。然而,今天的這個恩典,卻是實實在在的:六十來樣菜餚,三一三十一之後,每個衙門,都能分到二十來樣,可以擺他個兩桌、三桌,足夠整個衙門來次“大會餐”了。

    當然,實際分配的時候,按照實際情形,做了一定的調整。

    譬如,上書房、南書房的人數少,內閣的人數多,乃按照各衙門的實際在值的人數,做了適當的添減。不然,內閣的那一份兒,未必不夠吃,但上書房、南書房的那一份兒,卻一定吃不了。御賜的食物,是不可以浪費的,數量過多,反倒替上書房、南書房的翰林們增加了無謂的壓力。

    數十名太監,提著食盒,在內廷、外朝之間,川流奔走,相關人等,驚喜之下,謝恩之餘,自然笑語歡聲,“國喪”之中的紫禁城,竟是一片喜氣流動。

    向軍機處、內閣和上書房、南書房頒賜御膳,似乎不算一件大事,但是,影響卻頗為深遠,朝野公論,新君尚未正式登基,新朝已是“氣象一新”了!

    *

    等到頒賜御膳的差使全都辦結了,已是過了未初時分,大冷的天兒,黃玉敬卻忙出了一身的大汗。

    他在乾清宮東廡的御茶房裡,尋了一個僻靜的所在,坐了下來,喘口氣兒,喝點兒水,吃塊餅子。

    餅子吃到一半,兩個太監笑嘻嘻的湊了上來。

    這兩個太監,都是黃玉敬的徒弟,一個姓王,名字有趣,叫做“王花花”;另一個姓趙,行二,大夥兒就叫他“趙二”。

    王花花和趙二一人搬了一個小馬扎,一左一右,在黃玉敬身邊坐了下來,王花花伸出手來,“師傅,你老人家乏了,我替你捏捏腿!”

    “是,是!”趙二說道,“師傅這邊兒的這條腿,歸我!”說著,也伸出手來。

    手還沒有碰到黃玉敬的褲子,“啪啪”兩聲,黃玉敬左右開弓,都打開了,“滾開!什麼叫‘歸你’?你們想卸我的胳膊腿兒啊?”

    趙二“嘿嘿”一笑,“這不是瞅著你老人家來回折騰的辛苦嗎?”

    黃玉敬“哼”了一聲,“我辦的是正經差使,用不著你們來獻慇勤!”

    頓了頓,“你那個姨表兄弟補蘇拉的事兒,現在根本談不上,別再來煩我了!”

    未等小趙答話,轉向王花花,“你也是!我沒有錢替你還賭債!自個兒賭輸了,自個兒還起來!”

    “我姨表兄弟的事兒,”趙二說道,“不著急!反正,你老人家是乾清宮總管,早一點兒也好,遲一點兒也罷,不都是你老人家一句話的事兒?”

    “別做夢了!”黃玉敬一聲冷笑,“我這個‘乾清宮總管’,只是個虛名兒,乾清宮正經的總管,是翠兒姑娘!”

    微微一頓,加重了語氣,“這一層,你們的心水,可得清著點兒!不然到時候吃了虧,可別怪我沒給你們打招呼!”

    兩個徒弟對視一眼,不由都點了點頭。

    “那是,”王花花說道,“這個翠兒,是‘試婚格格’的出身,說到底,其實是軒王爺的庶福晉嘿,這個身份,那還了得?”

    “沒錯了!”黃玉敬說道,“另外,皇上打小的時候,她就跟著皇上了,多少年的情義,其實……就跟皇上的姐姐差不多!”

    王花花吞了吐舌頭,“厲害,厲害!”

    “師傅,”趙二說道,“你說,咱們該怎麼稱呼翠兒呢?”

    “我呢,”黃玉敬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叫她‘翠兒姑娘’、‘翠兒姐姐’,都可以;你們呢,就叫‘翠姑姑’好了!”

    黃玉敬的年紀,比翠兒大了一倍不止,叫翠兒“姐姐”,似乎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不過,宮裡邊兒的執事,太監也好,宮女也好,從來不會按照年紀排輩分,年紀大的太監,認年紀輕的太監做“乾爹”,也不是沒有的事兒。

    “好,”王花花和趙二一頭,“‘翠姑姑’!”

    “你們可別上桿子叫人家‘姐姐’”

    說到這兒,黃玉敬臉色微微一沉,“不配!”

    “師傅你放心,”王花花說道,“我們可是你老人家帶出來的,哪裡會那麼沒有眼力價兒?”

    “也別瞎拍馬屁,瞎獻慇勤!”黃玉敬說道,“不然,一不小心,就拍到馬蹄子上了!今兒個‘一等席’這件事兒,就看出來了這兩位主子的路數,出挑的很!沒真正摸到門道之前,都給我小心著點兒!”

    這一回,王花花和趙二,一起吐了吐舌頭。

    “哎,師傅,”趙二說道,“你說,咱們這位‘翠姑姑’,是不是就這麼一直在宮裡呆下去了呢?”

    “我哪兒知道啊?”

    “理藩院胡同那邊兒,”趙二說道,“就那麼一直空下去了?”

    “咸吃蘿蔔淡操心!”黃玉敬說道,“‘潛邸’空不空下去的,關咱們什麼事兒?”

    “也不算瞎操心,”趙二看了王花花一眼,“我和王花花兩個,方才還在嘀咕呢,如果……翠姑姑在宮裡邊兒有了喜,那算怎麼一回事兒呢?”

    黃玉敬一愣,哎喲,這還真是個事兒!

    一個宮女,在宮裡頭懷了孕,卻既不是皇帝經的手,也不是偷情偷來的,正大光明,這

    真正是前所未有呀!

    “還是咸吃蘿蔔淡操心!”黃玉敬說道,“真有那麼一天,是在宮裡生,還是出宮生,該怎麼辦,‘上頭’自然有安排,用咱們操這個心?”

    “嘿嘿,”王花花詭異的一笑,“說到這個生……”

    話說了半句,改了口:“師傅,今兒個,軒王爺應該就在乾清宮宿下了吧?”

    “應該是吧!”

    “這個……嘿嘿,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7-6 13:11
第一四一章 新朝新氣象
        
    皇帝和自己的大、小老婆們敦倫,到底是在自己的寢宮,還是在對方的寢宮,其實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規定。不過,皇后、皇貴妃、貴妃、妃這幾個級別的,都有自己的獨立的寢宮,皇帝想啪啪啪,一定是打上門去的;嬪,一般是兩人合居一宮,一個東廂,一個西廂,彼此相對獨立,皇帝想啪啪啪,也是打上門去的。

    嬪以下的所謂“主位”,就沒有自己獨立的寢宮了,“貴人、常在、答應俱無定位,隨居十二宮,勤修內職”,就是說,跟著級別更高的“主位”們一塊兒住。

    這啪啪啪起來,就不大方便了。

    貴人還好,一般說來,好歹一個人能佔一明二次的三間屋子,常在、答應,可能就是一個人東次間、一個人西次間,中間只隔著一個明間,皇帝和一個人啪啪啪,雲雨之聲,另一個人,大約都能聽得見的。

    至於“承御”皇帝臨幸的“宮女子”,其實就是普通的宮女,和其他的宮女一塊兒擠大通鋪,那就更加不必說了。

    因此,皇帝和自己的大、小老婆們敦倫,高級別的“主位”皇后、皇貴妃、貴妃、妃、嬪,皇帝登門,行雲布雨;低級別的“主位”,貴人在兩可之間,其餘的,常在、答應、宮女子,一定是傳到皇帝自個兒的寢宮,雨露承歡之後,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如今,今上是女子,這個“皇夫”

    “皇上是女人,”趙二接著王花花的話,“皇夫……不就是皇后?至少……皇貴妃?嘿嘿,皇后、皇貴妃宿在皇上的寢宮裡……嘿嘿,嘿嘿!”

    確實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呀!

    黃玉敬瞪了趙二一眼,“那你想怎麼著?請皇上臨幸南三所?”

    皇夫把自己在宮裡的“宿舍”,擺在了南三所。

    “按規矩,不就該這麼著嘛……”

    “規矩?”黃玉敬“哼”了一聲,“那都是老皇曆了!方才,我上書房、南書房、軍機處、內閣兜了一大圈兒,已經聽到有人在說了,‘新朝新氣象’!”

    “‘新朝新氣象’?”王花花說道,“也是放在以前,也沒有個女人做皇帝的規矩啊!”

    黃玉敬立即把臉沉了下來,“你仔細!再說什麼‘也沒有個女人做皇帝的規矩’一類的話,叫‘上頭’聽到了,你的腦袋,還要不要了?”

    “我不是說了,‘放在以前’嘛……”

    “‘放在以前’也不行!”黃玉敬打斷了他的話,“你這不是等於說……‘上頭’不守祖制嗎?”

    王花花的臉色變了,滯了一滯,強笑道:“我可沒有這個意思……是,是!我聽你老人家的話,再也不說這種話了!”

    “你們的嘴上,”黃玉敬用警告的語氣說道,“可得帶個把門兒的!別真以為這兩位主子好說話!”

    頓了頓,“皇上做姑娘的時候,確實是一副笑模滋兒的樣子那才是‘放在以前’!那個時候,她是公主,現在,她可是皇上!還有,軒王爺對下頭的人,也確實是客客氣氣的,可是,你可別因為這個就以為他不會殺人!他是什麼出身?他殺過多少人?這宮裡頭,裡裡外外,又都是誰的兵?”

    一股寒意,爬上了王花花、趙二的脊背,兩個太監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恐懼。

    屋子裡,一時安靜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趙二開口了,“是不能請皇上臨幸南三所南三所現在是兵營,軒王爺自個兒,也不過就佔了一個一進的小院子太侷促、不方便了!”

    “是,是!”王花花趕緊說道,“再者說了,南三所在外朝,辦公事可以在外朝,日常的起居,總要在內廷的嘛!”

    “這不就是了?”黃玉敬說道,“所以,皇夫宿在皇上的寢宮,天經地義的嘛!”

    王、趙二人齊聲說道:“是,是!”

    過了片刻,王花花小心翼翼的說道:“師傅,我想起一個事兒來……”

    說到這兒,覷著黃玉敬的神色,打住了。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咱們往後,是不是就……喊皇上‘皇上’,不喊……‘萬歲爺’了?”

    以前,後宮的太監、宮女稱呼皇帝,面對皇帝本人以及太監、宮女之間,一般用“萬歲爺”而不用“皇上”。

    黃玉敬愣了一愣,這個事兒,他倒沒有認真想過。

    稱呼今上,自然而然的,已經由“萬歲爺”變成了“皇上”了略一深想,還不是因為今上是女人,下意識中,覺得那個“爺”字,頗不相宜的緣故?

    “就喊‘皇上’吧”他慢吞吞的說道,“這個事兒,不要帶出幌子來,‘上頭’如果覺得有什麼不妥,再說。”

    *

    第二天軍機“叫起”,跪安的時候,慈安說道:“關卓凡,你留一留。”

    關卓凡應了一聲“是”。

    兩宮皇太后“撤簾歸政”的上諭,雖然已經明發了,但登基大典之後,皇帝才會正式視朝,因此,登基大典之前,依然維持著皇太后“垂簾聽政”的格局。

    拿現在的話說,母后皇太后做的是一個“看守政府”的差使。

    不過,軍機“叫起”,已經徹底淪為徒具形式了。

    軒親王捧上來一大疊奏摺,在御案上擺好之後,母后皇太后取過第一份奏摺,打開來,看一眼真的就是“一眼”,合上;然後取過第二份奏摺,打開,看一眼,合上。

    如此這般,最多一盞茶的功夫,十幾份摺子,便都“看”過了,然後說一聲,“就這麼辦吧。”

    各種“叫起”中最重要的軍機“叫起”,就這樣結束了。

    以前,“黃白折制度”之下,雖然軒親王的批擬,母后皇太后從來沒有駁回過,但不懂的地方,至少還是會問一聲的,現在,就有什麼不懂的,也不問了。

    君臣二人,出了東暖閣,穿過明殿,進了西暖閣。

    這也成了一個慣例了,軍機“叫起”之後,如果軒親王“留一留”,君臣対唔的地點,都會轉移到西暖閣這邊兒來。

    原因呢,既然母后皇太后要和軒親王“單聊”,自然語涉機密,東暖閣那邊兒,是大大的一整間,西暖閣這邊兒,卻是重門疊戶,更加隱密,洩密的可能性,自然就更小一些。

    另外,西暖閣外頭,安設了遮擋視線的圍板,裡頭的人,就有什麼和身份不相宜的舉動,也沒有人看得見不是?

    咳咳。

    進到西暖閣的“三希堂”內,慈安坐在炕沿,關卓凡“賜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聽說,乾清宮的窗戶,也都換了玻璃了?還加裝了……窗簾子?”

    慈安的第一句話,說的是這種雞皮蒜毛的小事兒,倒叫關卓凡微微一怔,不過轉念一想,自己覺得是“雞皮蒜毛”的,在女人眼裡,未必就是小事兒,何況,天子正寢的陳設變動,某種意義上,也確實不是小事兒。

    “回太后,是換了玻璃,也加裝了窗簾,一層薄,一層厚,薄的是湖紗,厚的是漳絨。”

    頓了一頓,“太后什麼時候得閒了,請撥冗臨幸乾清宮,看看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若有,臣立即叫人改了過來。”

    “哪兒能有什麼不合適的?不過,也是也該到你們小兩口兒那兒坐坐了,好,今兒個下午,我就去你們那兒串串門兒吧!”

    “是,皇上和臣,恭候慈駕。”

    “你有空兒嗎?”慈安說道,“沒空兒的話,就忙你的事兒去好了,我們娘兒倆自個兒嘮嘮家常,還自在些。”

    “呃,回太后,有空兒。”

    已經“嘮”了一小輪的“家常”了,姐姐,我手頭上一大堆的事兒,您把我叫到這兒來,肯定不是只為了“嘮家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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