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太上章 作者:徐公子勝治 (已完成)

 
mk2258 2014-5-23 23:55:4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95 1283160
icewind61 發表於 2014-9-17 20:40
038、絕跡(上)

勾結羽民族之事,魚大殼有兩位同謀,就是魚飛天和魚五崽。幾年前大毛曾到過有魚村,用東西跟交換魚和鹽,順便請有魚村族人幫個忙,打聽有沒有人曾看見一隻怪異的大鳥,便是羽民族人供奉的那只神禽、一去不回的白翎蠱雕。

過了好幾個月,大毛又來了,是族長魚大殼和魚梁單獨接待的他,幾人私下里不知道說了什麼事,然後大毛面帶著恨意離去。其後這幾年,大毛又來過有魚村好幾次,那時魚梁已經失踪,每次都是魚大殼、魚飛天、魚五崽接待,他們私下里嘀嘀咕咕也不知又說了些什麼。而最近的一次,就在七天之前。

大毛在幾年間只來過幾次有魚村,每次停留的時間都很短,而且從空中飛行不經過中央谷地,若山也沒注意到。

至於有魚村的其他長老,比如魚大肚,雖然並沒有參與勾結羽民族之事,可是在有魚村長老會議事之時,卻堅決贊同魚大殼的各種決定,鼓動大家以軍陣鎮壓與驅使各部族,只有魚葉子和魚子肥這兩位長老提出了反對意見。

所以最終的結果,除了魚葉子和魚子肥,有魚村其餘諸長老一律被當眾斬殺。這兩位長老也很慶幸啊,山爺做事倒是很講道理,還留了他們一命。

至於大毛為何會率羽民族人大舉襲擊路村?已有些有神智癲狂的魚大殼雖一直未開口,但魚五崽到底還是供出來了。想當初有一隻怪鳥襲擊路村,山爺也沒想到要保密,後來與各部族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多,很多路村人也無意中也提起過這件事。

魚大殼聽說了這個消息,越想越覺得那隻怪鳥就是大毛要找的白翎蠱雕。等大毛再來的時候,魚大殼便告訴他——羽民族供奉的神禽已被路族所殺。大毛當場就急了,要去找路村算賬,結果又被魚大殼拉住了。

魚大殼勸阻大毛,當時除了路村自己人並沒有外族在場,很多話說不清,若真是一隻妖禽襲擊村落,也沒法講什麼道理。況且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路村打下那隻怪鳥早就被吃掉了,連證據都沒有了。大毛想找路村算賬的話,應另想辦法。

魚大殼抓住這個機會不斷的挑撥,更重要的是大毛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被魚大殼說動了。

大毛已有四境修為,能變化形體與常人無異,他內心中的感受常常也很困苦,當然不甘心終身困守深山,只與那些笨而不開化的羽民族人為伍、做一支小小的妖族族長。他有很多感受,甚至連交流都沒法與族人交流。

而魚大殼說出了一統蠻荒各部的打算,並許諾給羽民族特別是大毛本人很重要的地位。魚大殼若成當上了城主,羽民族可挑選精壯勇士,擔任谷地中負責巡城的戰士、享受部盟的禮遇和供養,處境當然與此前深山妖族的大不一樣。

除了族人們能得到更好的安置,最重要的是大毛本人將是整個部盟的副首領、有魚城的副城主。將來魚大殼還可以給他引薦巴國中的大人們,讓他走出蠻荒到巴原上一展抱負。這說中了大毛的心思,他不僅形體上已能脫離妖族,心態上也一直在追求更高的超脫境界或者說解脫之道。

但實現這個目標的前提,就是要鎮壓路村和花海村,最好的辦法便是將這兩族給滅了,以絕後患。羽民族原先的住地太遠太偏僻,而路村後山有很多青岡巨木,正適合羽民族遷出深山重新建造樹屋。路村和花海村人會養雞,以後那些雞群也歸羽民族所有,他們還能得到其他各部族的物產供養。

大毛於是便與魚大殼等人一拍即合,制定了那樣狠毒的計劃。

查問清楚事情的經過、斬殺了首腦之人,對於剩下的有魚族人,山爺並沒有讓他們仍然以村寨的形式聚居。一部分人遷到了中央谷地為整個部盟勞作,另一部分人留在有魚村為大家打魚,還有一部分人則被分派到了各部族。他們為部盟墾植田地、打造農具,這些技藝得自相室國,其他各部族人如今也需要學習。

各部族當然也有很多人遷居到中央谷地,還有人遷移到原先的有魚村,形成混居雜處的局面,如此才能共稱山水氏一族。有魚村的村寨和大部分的族人仍在,但是“有魚一族”如今消失,他們舉族為奴、散居這一帶蠻荒之中。

西嶺大人臨行之前,曾向若山提出一個請求,想將有魚村那支百人軍陣帶走,讓他們到巴原上為國君戍邊,也算是另一種懲罰。這個要求很聰明,因為就算有魚一族被打散,這百名受過軍事訓練的精壯男子仍是隱患,既然山爺不殺他們,還不如送個人情讓西嶺都帶走。

西嶺帶著這百人回到相室國,可稱他們是山水城向國君的供奉奴僕,他這位君使大人此番不僅圓滿完成使命、而且又另立一功!這倒是個兩全的提議。

可是山爺卻拒絕道:“君使大人,這支百人軍陣我還留著有用。他們受過訓練、更懂得配合協作,又皆是健壯男子,是築城的最佳人選,自今日起就留在中央谷地中建造城郭。而我路村與花海村這五十餘名已練成開山勁的戰士,可擔當巡守之責。”

從各部族中抽出這麼多壯勞力,還受過有組織的長期訓練,確實很不容易。這支百人軍陣是有魚村人留下來的,為奴築城,山爺也不怕他們作亂。但山爺也很會辦事,他送了另一件重禮,請西嶺大人轉呈國君,就是那羽民族留下的五十張短弓和五十筒羽箭。

弓箭這種武器,當然以巴原上那些工師製作的最為精良,若是提供給軍陣作戰使用,那最好要有標準的製式。而羽民一族,可能是這片蠻荒中最早使用制式武器的部族。其製作弓箭的工藝源自祖先的傳授,他們雖然智力不高,卻世代嚴格的遵守。

羽民族歷來只用一種曲梨木為材質製作弓脊和箭桿。此木輕而硬,且異常堅韌,只生長在常人幾乎不可能攀援的峭壁上,數十年的樹齡也只能長到手臂粗細,其他部族很難採集。羽民族人選用最好的曲梨木,先製成弓脊之胚,用深山中的一種堅果榨出的油浸泡、再陰乾、再浸泡、再陰乾……反複數次,用好幾年時間才能制得經久耐用、不易損壞的成品。

他們的弓雖然很短,射程卻堪比其他部族武士的長弓,且有統一的製式,哪怕兩名戰士臨時交換弓箭,也能使用得很熟練。至於箭簇是用獸骨磨製而成,那可不是一般的獸骨,鋒利堅硬堪比金鐵,但份量卻很輕。在漫長的歲月中,羽民族人有得是時間去打造與積攢這樣的武器。

羽箭本是一種損耗品,經常會射失,但羽民族人不一樣。他們會飛,追逐獵物佔有先天的優勢,射出的弓箭幾乎都能揀回來,所以平常的損耗非常小,使用的都是絕佳的好箭。在漫長的歲月中,羽民族人有時間去打造與積攢這樣的武器。

西嶺大人拿到這一批弓箭,也是連聲讚歎,他可是有見識與眼光的人,清楚此物的戰略價值。弓箭的射程,取決於弓脊與弓弦的強度,若想讓箭射得更遠,往往要將弓身做得很長。越強大的弓,連同其箭支的份量就越重,在行軍衝鋒時皆攜帶不便,就算戰士的力量足夠,射出一箭的時間也較長。

可是這批弓箭不同,假如將短弓藏在袍子下面幾乎都不會被人發現,箭支也很短很輕。它是羽民族人飛在天上隨身攜帶的,當然非常輕便,更難得它是一種成批量的製式武器。假如訓練一批有力的戰士能使用此種弓箭,他們不僅可以攜帶其他更多的武器作戰,同時也是威力強大的弓箭手,甚至能在近戰交鋒中快速地射出很有力的箭,令人防不勝防。

五十套這樣的弓箭,無論在什麼地方都算是一筆重禮,而且它是在別處很難找到的。假如拿去奉給國君,說明其用處與好處,這可比一百名精壯奴僕貴重太多了。西嶺大人讚嘆道:“多謝若山大人,您這批禮物太貴重了!”

若山笑道:“這是向國君致意,也是感謝西嶺大人此番圓滿完成使命。深山野民沒什麼好東西,只有拿出一些別處很難見到的特產了。”

西嶺大人又讚道:“如此輕便小巧的弓箭,卻有著堪比最強長弓的射程。我不禁感嘆國君真有眼光,命我來此促成各部結盟,看來此地確實有很多巴原上難尋之物,也有更多的高人異士啊!……若山大人,我想多問一句,這種弓箭還能成批製作嗎?我可讓國君用你們想要的東西來換取更多,條件一定讓您滿意!”

若山苦笑道:“那羽民一族人口本就不算多,如今能出山作戰的男子已盡數被斬,這種弓箭恐怕要絕跡了。因為這一帶,也只有他們製作此物。
icewind61 發表於 2014-9-17 20:41
038、絕跡(下)

西嶺關切的追問道:“難道能製作這種弓箭的人都不在了嗎?羽民族應該還有人剩下啊,難道若山城主要派軍陣去剿滅此族?我看沒這個必要吧,可參照有魚一族那麼處置嘛!”

若山卻搖頭解釋了一番,他根本就沒打算派軍陣穿越莽莽深山去剿滅羽民一族,除非他手下的戰士都會飛,否則也不太可能辦得到。但羽民族中如今只剩下老弱病殘,他們困守蠻荒絕地,且不可能與外族通婚繁衍。這一支妖族將難以久存,只會漸漸無聲無息的消失,就像漫長的歷史年代中,那些曾經出現過又消失了的很多妖族一樣。

西嶺大人又問道:“難道其餘各部族中,就無能人可製作這種弓箭嗎?”

若山答道:“倒是還有幾個部族,他們的狩獵之弓各有特色,但對於西嶺大人您而言,其價值應該都遠不如羽民之弓。這種弓箭,如果是高手有興致的話,倒是可以再打造出幾張,但是成批長期製作恐已不可能,它們可是羽民一族多年攢下來的東西。正因其珍貴,我才會讓西嶺大人帶去進獻國君,若是其餘的物產,太少了不成敬意,太多了您這些隨從也不便攜帶。”

聽到這裡,西嶺大人再次感謝若山,同時心中又暗罵魚大殼。若不是魚大殼勾結大毛,也不會斷送羽民一族,那麼這片蠻荒還有可能持續供應這種特殊的製式武器,這可比其他的物產重要多了。

不過山爺還是打了個埋伏,同樣的弓箭,其實路村里還留了七十套呢,也是得自羽民一族,足夠將來山水城的戰士們自用了。雖然已經很難大批量再造新的,但是弓最重要的是弓脊,弦還可以再找合適的材質換新的。

而這種弓脊恰恰極為耐久,若無意外狀況,可使用多年而不算損壞。就算有小批量的損耗,以山爺、蠱辛等人的本事,也可以修護補充。只是使用這種短弓對力量與技巧的要求都很高,只有那些煉成了開山勁的戰士才能比較容易地掌握,畢竟普通人和羽民族的身體結構有所不同。

  ……

就在中央谷地發生衝突變故的三天后,所有的事務終於都處置妥當,西嶺大人率隨從返回巴原向國君復命。他們攜帶的東西不僅有若山城進獻國君之物、那五十套很有戰略價值的弓箭,還有若山城主送給西嶺大人的私人禮物。反正大事已定,對這位君使大人也需盡量客氣,更何況山爺從來都不是小氣人。

西嶺帶著十餘名隨從,用了十來天時間才走出蠻荒深山,重新見到了人煙。這一路艱辛自不必多提,每天都要在危險的野林中過夜,途中還遇到了幾場大雨,險被山洪沖走。好在有一眾高手的保護,西嶺大人雖顯狼狽倒也有驚無險,終於平安回到巴原。

西嶺心中也能理解,為何數年前悅耕大人領君命深入蠻荒,到達有魚村之後就不肯再往前走了。他如今在已知路途情況的下還走得這麼辛苦,當初悅耕大人不明蠻荒情形,只覺險路漫漫無盡,終於到達了有部族的地方,又聽魚大殼等人介紹了蠻荒中的情況,當然就認為可以完成任務了,不想繼續再吃那種苦頭,他也不可想到會受有魚村的蒙蔽。

出了險峻深山,巴原的邊緣一帶其實還是高原山地,散佈著很多部族村莊,人煙間隔只在一日之內,而且有路可行。這一片地域在相室國中被稱為“高地”,再往前行所遇到的第一座城郭便是高城,而如今的高城城主便是悅耕大人。

西嶺當然要進入高城休整,而悅耕早就在等著他的消息呢。悅耕也希望這位君使能順利完成任務,假如蠻荒各部族結盟、受封築城成為相室國的臣屬,固然西嶺大人有功,但更重要的功勞還是他悅耕的。若無悅耕當年的引薦、這些年的經營,哪有今日的大功告成?

假如魚大殼成為有魚城主,那將是相室國中最弱最偏遠的一座城郭了,而且其地位也等於是高城的附庸,成為他悅耕大人的勢力範圍。只要悅耕發句話,依附於他才到此成就的魚大殼當然會言聽計從。蠻荒各部結盟歸附,打通道路之後的最大好處,當然也是屬於他高城氏的,悅耕可名利兼收。

聽說西嶺完成君命歸來,悅耕便興沖衝的跑去迎接,並設宴祝賀。但是在開席之前,西嶺卻把他單獨叫進密室,私下談了一番話。悅耕城主聞言是目瞪口呆,而且臉色很不好看。

西嶺清楚有些話必須私下談,否則有些事情當眾說出來,會讓悅耕城主太尷尬。想當年悅耕只接觸過有魚族人,也得到了有魚族的不少好處,這些年相室國對蠻荒部族的幫助都是通過悅耕大人經手,全部給了有魚一族。

如今西嶺大人確實完成了君命,卻算不得悅耕大人的功勞,悅耕的所作所為反而成了各部族結盟最大的障礙,差一點就引起了無法挽回的內亂與互相屠戮,就連西嶺這位君使都好懸沒回來。好在那位山爺手段非凡,還是把局面給搞定了。

悅耕一直在扶持魚大殼和有魚村,如今蠻荒各部族結盟受封,但城主卻是他不認識也從未接觸過的若山,而魚大殼則被當眾斬殺,有魚村也舉族為奴。這事無論怎麼看,都等於給了悅耕大人一記響亮的耳光,假如國君聽說了,又會怎麼看待他?

看見悅耕大人的臉色,西嶺也知道這位城主在想什麼,但蠻荒中發生的事情經過,他又不得不詳細介紹,免得事後誤會,最後笑著勸道:“悅耕城主也不必惱怒,想當年你是受到了有魚一族的蒙蔽,這件事情換成誰都很難避免,而我此行也差點不得脫身。

有些事情您也不必想太多,國君所要的只是結果。只要結果有了,至於過程如何,怎麼都好說。國中之人只知悅耕城主您數年前不辭艱辛前往蠻荒,並指引各部族朝貢使者晉見國君,其後才有今日之功,他們可不清楚深山中都有誰和誰。 ”

說完這番話,西嶺又取出一支犀渠獸角道:“聽說您數年前深入蠻荒時曾想找尋此物,而有魚一族並未獵得犀渠獸。這只犀渠獸角是路村所獵,若山城主託我送給悅耕城主您,以示問候,並遺憾當年沒有能見到您。”

悅耕城主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他也覺得西嶺的話很有道理,又見那位未曾謀面的若山主動送上了這麼珍貴的禮物,看來很有巴結示好之心,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多謝西嶺大人寬慰,也慶賀你能完成君命而歸!本城主實在慚愧,當年所為,差點連累了您。還好此事最終順利,我也得謝謝西嶺大人,並向您賠罪!”

西嶺大人趕緊道:“悅耕城主不必如此,你我皆是為了完成君命,都付出了不少辛苦。如今大功告成,你我皆有功勞,我自會對國君禀報清楚。”

悅耕手持犀渠獸角道:“待會兒宴席之上,我要多罰自己幾杯,也要多敬西嶺大人幾杯!您且在高城多住幾日,讓我好好款待。至於這只犀渠獸角,原本愧不敢收,但此物是要送給赤望丘的,我也就多謝西嶺大人和那位若山城主的好意了,他倒很是識趣!”

看見這支犀渠獸角,悅耕的心思又活泛起來,轉念間想到了很多。那片蠻荒之中不論誰為部盟之主,將來與巴原之間發生任何關係,都繞不開他所在的高城。想必那位若山城主滅了有魚一族,此刻心中也很忐忑吧,他想獲得自己的好感,就得比當年的有魚村做得更多、表現得更加恭謹才行。

西嶺大人何嘗看不出悅耕的心思,可惜那支犀渠獸角並非是若山送給悅耕的,而就是給西嶺的禮物。西嶺不想新封設的山水城與蠻荒外的高城交惡,所以才自作主張以若山的名義將之送給悅耕,緩和雙方可能因往事而導致的緊張關係,而西嶺自己倒是不貪心。

但看悅耕的反應,雖然聽說了蠻荒中發生的驚險波折,但並沒有將若山放在眼裡,好像還打算像對待魚大殼一樣,等待著對方主動巴結、送上好處。西嶺大人只有暗自嘆息,他可是過切身的驚魂經歷,相較之下,這位悅耕城主的手段與為人,可遠遠趕不上那位山爺,真要是鬥起來,恐怕也不會是山爺的對手。

其實悅耕能擁有今天的地位,也絕非庸才,想當初魚​​大殼派魚與遊帶人來送禮,他腦筋一轉,就把那些人改扮成了蠻荒各部族向國君朝貢的使者,因而立了大功,也贏得了在相室國中的聲名。至於蠻荒內部究竟有怎樣的爭鬥,這位悅耕大人並不關心,他考慮的只是更高層面的利益,只要對自己有好處就行。

但這樣的心態,很多時候便做不好自己正在做、也應該做的事情。可這些話,西嶺也不便深說,談到這里便與悅耕大人一起走出了屋子,宴席正式開始。
icewind61 發表於 2014-9-17 20:42
039、好人(上)

在宴席之上,西嶺大人看似無意的追問魚與遊哪裡去了?他曾在有魚村住過一段日子,聽魚大殼說起過魚與遊還留在巴原,這位有魚村最出色的年輕人,將來可繼任有魚城的城主。只可惜魚大殼的野心成空,魚與遊成了唯一在外躲過一劫的有魚族人。

悅耕卻回答得很含糊,只說自己也不清楚,那魚與遊可能已到別處尋訪高人拜師去了。悅耕大人倒是特意提到了若山送他一支犀渠獸角之事,而數年前他曾見過赤望丘的高人,曾託他在深山中找尋一些特殊的物產,其中就包括犀渠獸角,而如今已收集齊全。

悅耕說這番話時不無炫耀之意,也許是為了化解自己的尷尬,席上幾位西嶺大人的隨從都知道他所支持的有魚一族被連根鏟掉了,但是新任城主立​​刻送來貴重的禮物,就連赤望丘的高人都託他辦事,當然也感覺臉上有光。

宴席之後,安排西嶺以及隨行的貴客們休息,悅耕大人送客後剛剛返回府中,僕從便禀報有客來訪。訪客名叫辛束,是來自相室國都的一名四境修士,也是西嶺大人的隨從之一。這位辛束若有事,方才在宴席上不說,此刻卻來單獨求見,也讓悅耕覺得很奇怪。

但一名四境修士,無論在哪裡都是受到禮待與重視的,已感覺有些疲倦的悅耕大人還是點燈接見了。辛束見到悅耕,只是簡單的行了一個禮,然後亮出掌心一物道:“城主大人,我唐聞師弟幾年前托您的事情,難為您一直還記著,多謝大人有心了!”

悅耕冷不丁見到赤望丘的信物,吃了一驚,起身還禮道:“原來辛束先生竟是赤望丘的高人,您怎麼會跟隨西嶺進入蠻荒?”

辛束答道:“我師承於赤望丘一脈,卻久居相室國都,並​​不欲讓太多外人知曉我的身份,免得受過多打擾,希望悅耕城主也不必對他人多言。此前西嶺大人領國君之命,出使蠻荒主持定盟之事,在國都中招募高手相隨,我恰好也想外出遊歷一番,便跟著西嶺大人一起去了。”

悅耕趕緊道:“請先生放心,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也感謝先生的信任,單獨對我亮明的身份。您入夜後單獨來訪,有什麼吩咐嗎?……數年前唐聞先生託我找尋的東西,如今已蒐集齊全,正在考慮如何派人送到赤望丘呢,先生是否是為此而來?”

辛束笑道:“你將東西交給我便可,其實唐聞師弟數年前託你的事,就是我的交待。城主大人收集不易,不知這幾件東西價值幾何?”

悅耕擺手道:“談什麼價值,這是我對赤望丘以及白煞大人的一點敬意。再說了,我也沒什麼花費,全是打聲招呼自有別人送來的。……先生稍坐,我這就命人都給您取來。”

辛束亦擺手道:“不急不急,我此番也不便攜帶,你另行派人送到都城便是。趁夜來訪,其實是為了另一件事。有魚村那位年輕後生,名叫魚與遊的,如今何在?”

這個問題,西嶺大人在宴席上已經問過了,此刻辛束又問,想要的肯定不是同樣的答案。悅耕的神情有些猶豫,最終還是答道:“在先生面前,我也不敢隱瞞,魚與遊目前就在高城。我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非常好,年紀輕輕便有二境九轉修為,若將來能繼續突破,必然是人才啊。我本有栽培提攜之心,不料蠻荒中卻出了這等變故。今日先生特意提到他,究竟想怎樣處置呢?”

辛束仍然笑道:“哦?看來悅耕城主應該不想把他發還蠻荒為奴。您不要擔心,我絕無惡意,況且赤望丘一向愛惜巴原中難得的年輕才俊,假如遇見了,同樣有栽培之心。”

赤望丘如今已成為威震巴原的一派修行傳承宗門,雖然以白額氏一族為根基,但尋找傳人已不局限於白額氏族人,巴原上若有值得培養的好苗子,都會注意招攬入門下。所以辛束說出這番話,悅耕倒也沒感到太意外,他又問道:“先生是想將魚與遊帶回赤望丘嗎?那真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福份!”

辛束卻搖頭道:“不不不,我不是想將之公然送到赤望丘,而是請悅耕城主幫個忙。您幫那魚與遊改換身份,並按當初魚大殼所託,在巴原上為他引薦高人、指點其修煉。此人必對您感激涕零,將來行事無不言聽計從,若他修煉有成,對城主大人您也有大用。”

悅耕突然明白了這番話是什麼意思,魚與遊二十出頭便有二境九轉修為,無論在哪裡都是值得重視的人才,送回蠻荒為奴當然是可惜了。悅耕先前就有收攬此人的心思,所以才沒有對西嶺大人說實話。

辛束則提醒他可以有更好的安排,假如魚與遊將來成為真正的高人,也是悅耕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若是高城與山水城交惡,或者蠻荒中的形勢有變,魚與遊說不定更有大用。

悅耕大人當即表示一定會按照辛束的吩咐去辦。辛束又叮囑了一番,不要對別人洩露他是赤望丘傳人的身份,更重要的,絕對不要告訴魚與遊此事是出於他的授意,一切都當成是悅耕大人自己的安排。

悅耕有些疑惑,接著便感慨赤望丘的高人行事,非常人可以測度。這明明是好事,辛束卻把好人都讓給他去做,自己卻不留下任何痕跡。他滿口承諾絕不會對魚與遊洩露消息,辛束這便告辭離去。悅耕也有些心急,立刻就命人叫來了魚與遊。

魚與遊二十出頭的樣子,皮膚顯得有些蒼白,並不像深山中蠻荒野人,但手心的老繭仍很明顯,雖不如幾年前那麼粗糙,卻還留著在有魚村中結網捕魚的痕跡。當他被幾名武士帶進城主府的時候,微微縮著肩膀後背繃得很緊,雙拳緊握有些發顫,彷彿壓抑著緊張與憤怒。

西嶺大人從蠻荒中帶回的消息,黃昏時分他也聽說了,當時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魚大殼與族中眾長老死了,有魚村人舉族為奴,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飄零在外,不知將面對怎樣的未來?魚與遊覺得很憤怒,他想報仇,可是心裡也清楚自己沒這個本事;緊接著又很害怕,怕被送回蠻荒為奴,因為這是西嶺大人已經代表國君宣布了的決定。

於是他又想逃走,已經收拾好簡單的東西,打算等到後半夜大家都睡熟的時候,再悄悄離去。還沒等他有所動作,就被悅耕大人派武士帶到了城主府,這一路心情都很忐忑,甚至想打倒武士奪路而逃,可終究還是忍住了,因為他並沒有把握,也不知逃走之後自己該怎麼辦。

進了城主府,來到了一間點著油燈的密室中,押送的武士們竟然退了出去,屋中只坐著的悅耕城主,這顯然並不是要拿下他送回蠻荒的信號。魚與遊倒也機靈,當即拜倒於地道:“城主大人,我已經聽說了家鄉發生的事情。這些年來您對我還有有魚一族多有照顧與幫助,只可惜如今有魚族已事敗為奴,大人召喚我來,想如何處置?”

悅耕看著他,神情顯得很高深,微微點了點頭道:“有魚一族今日雖敗,但族人仍在,將來總是還有希望的。至於你,這段日子並不在山中,我很清楚你並未參與那裡的事情,所以也不應無辜受罰。但是西嶺大人已代表國君宣布了命令,有魚村人舉族為奴,所以本城主還得替你想想辦法、給你改換一個身份。

你年紀輕輕便修煉有成,而且知禮恭謹,我也一向很愛惜與看重,所以今天才會願意幫你。但你如今不適合繼續留在高城了,我會派人將你送走,並介紹高人指點你繼續修煉,若將來有所成就,切莫辜負我今日的期望。 ”

魚與遊聞聽此言,連連叩首不止,感激之情難以言述,並發誓將來一定盡全力為悅耕大人效命。

  ……

白煞不想讓有魚一族有翻身之日,那麼來自赤望丘的修士辛束,為何又要暗中幫助魚與遊呢?其實這兩者之間並無衝突,有魚村做為一股可能為清水氏報仇的部族勢力,當然不可以在蠻荒中坐大,但白煞更想尋找理清水所選擇的傳人,他很可能就出自有魚村中。

魚梁曾經是嫌疑對象,但蠻荒中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也未見其踪影,他可能真的是出了意外。而理清水若挑選傳人,必然是選擇年輕而天賦極高者,比如魚與遊。這些年來並無他人離開那片蠻荒,除了這麼一個魚與遊!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魚與遊都最有可能是理清​​水所選擇的傳人,他也極有可能是得到了理清水的指點,才故意遠離蠻荒來到巴原中避險。假如真是這樣,赤望丘並不著急將此人拿下,而是要暗中關注,並在不引起其警惕的情況下盡量設法接近。

待到他真正菁華訣大成,得到理清水所傳承的一切秘密的那一天,可以通過他得到白煞當年想要的一切。
icewind61 發表於 2014-9-17 20:43
039、好人(下)

西嶺大人在高城中休整了三天,然後率領隨從繼續上路。在到達高城的第一天夜裡,辛束單獨去拜訪悅耕城主,後來悅耕命人將一個年輕的後生帶進了城主府。這些事情,也住在城中的西嶺大人究竟知不知情?

就算西嶺本人不能察覺動靜,他身邊還有另外三名四境高人呢,多少也能知道些什麼,而以西嶺大人之聰明,恐怕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但西嶺大人甚麼都沒說,更加沒有追問,離開高城之後只在心中暗自思忖。悅耕城主故意保下了魚與遊,好像另有打算,是否要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將這個​​消息轉告給若山?最好選在山水城下次派使者向國君朝貢之時,這樣才能不被外人得知。

西嶺大人既以若山的名義給悅耕送了禮,當然是想緩和兩者之間的關係,但在他的內心中,還是更看好與看重若山的。從私人角度,西嶺對悅耕當然有怨意,在蠻荒各部族衝突中,若不是他擅察形勢做出了正確的決斷,此番出使恐怕就回不來了。

而悅耕雖然向他致歉並賠罪,但西嶺並沒有察覺到悅耕有真正的不安。悅耕或許有些後怕,但這種後怕隨著西嶺的順利歸來也變得淡然了。西嶺以在高城中的這幾天,並沒有聽說悅耕有給若山回敬禮物的打算。

悅耕城主或許可以不將那些蠻荒部族放在眼裡,但既然與對方打了交道,行事就不該如此輕慢。須知真正遭遇大凶險的人並非君使西嶺,路村與花海村可是差點有滅族之禍,這雖不是悅耕的過錯,但與之不無關係​​。

如今那片蠻荒大局已定,若山將受封為山水城城主,雖然山水城地處偏遠亦尚未建成、遠不能與高城相比,出入巴原又必須經過高城,但若山畢竟也是城主。無論如何,悅耕應該派人回送重禮祝賀,藉此機會道歉賠罪。雖然當初的事情悅耕不用解釋,若山也能清楚。

西嶺給了悅耕這個機會,可是悅耕卻沒有那麼做。西嶺問到了魚與遊的下落,悅耕也沒有說實話。其實就算他說了實話,想保住魚與遊,難道西嶺會不同意嗎?西嶺恐怕只能將魚與遊叫來,解說清楚的蠻荒中發生的事情,並以若山的名義勸慰一番,不僅可盡量化解仇恨,也讓大家都能做好人。

悅耕得到了有魚村的好處以及對將來的種種承諾,感情上當然傾向於有魚村,如今便在等待若山給予更多的好處與承諾呢!可他好處都想得、好人都想自己做,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雖然西嶺在高城時,悅耕城主招待得非常好,等他告辭離去時,悅耕給他甚至隨從們送的禮物都非​​常貴重,而他將禮物也收下了,但是感覺並不開心,只是沒有流露而已。

悅耕之所以送上重禮,只是怕他在國君面前說壞話,要知道悅耕當年被有魚村蒙蔽,差點給他此番出使帶來**煩。而且西嶺為悅耕掩飾得越多,自己的功勞就越小啊。所以西嶺有禮則收,權當接受悅耕的賠罪,他不會在國君面前說壞話,但也不會說假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志願和抱負,西嶺的願望就是成為相室國的“輔正”,進而能輔佐國君平定巴原內亂,恢復當年統一安定的巴國。巴國中有兵正、理正、工正、倉正、祭正等職,祭正一般由國君親自兼任,而輔正則是諸“正”之首、國君以下的百官之長。

西嶺雖有抱負亦有才幹,卻一直沒能擔任諸正之職,更別提輔正了。如今倒有一個官職是空著的,無人擔任亦無人與他爭,可惜他卻沒資格上任,就是主持學宮者,又稱學正或副祭正。祭正一般由國君親自兼任,但那隻是在重要祭禮等場合象徵性的履職,平常事務都是由學正來掌管。

巴國分裂之前最後一位主持學宮者,就是理清水大人。如今相室國雖然一切禮法設置都參照當年的巴國,卻遲遲沒有恢復學宮。

學宮是國中選拔與培養人才的地方,其最重要的一項任務,就是在各大氏族子弟中挑選年輕才俊,設法指引他們邁過初境得以修煉;而對於民間那些已邁過初境的​​人,則招入學宮,指點他們更高境界的修煉。除此之外,還要教授他們各種知識。

主持學宮者,本人必須已邁過初境得以修煉,否則不論再高的地位、再大的功勞也坐不上這個位置。理論上學宮之主當然是修為越高越好,最好是國中修為最高的人,但實際上也不必如此,因為平常事務還可以讓副手們去做,而副手的修為可以更高。只是學正大人自己若不通修煉,那是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過去的。

西嶺覺得自己還年輕,不到三十歲,應仍有邁入初境的希望。只是他出身低微,早年沒機會得到高人的指引,後來年紀偏大了,有各門傳承的高人們也不會特意來指點傳授他。

這次處置魚大殼之事,西嶺大人又在中央谷地呆了三天。其實他用不著耽誤這麼長時間,三天中有兩天多都在向山爺請教——怎樣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山爺至少是一位五境高手,平常很難遇見,且他是在蠻荒山野中修得如此成就的,在西嶺看來殊為不易,其必有過人之處,或許有與眾不同的經驗。

山爺這個人並不難打交道,態度非常溫厚謙和,對西嶺大人講述了很多心得,並教授他如何定坐收攝神氣,依照此法或許可能突破初境,但能不能成功就要看機緣了。西嶺則表示,若將來能邁入初境,定當奉山爺為師、終身恭謹禮待。

西嶺說這番話的時候,倒是完全發自真心,並沒有什麼複雜的形勢判斷,也沒有各方利益的權衡考慮。假如他回到國都後依照山爺的指點去“修煉”,有朝一日真能邁入初境,便有把握說服國君重立學宮,而他本人則很有機會成為學宮之主,這是實現個人志願的第一步。

如今巴原五國都號稱繼承了當年的巴國正統,但直到如今,皆沒有正式設立學宮。有一個大家都清楚卻不方面明說的原因,就是赤望丘的存在。巴原內亂多年,而赤望丘威勢日隆,也在各國中時常招攬邁入初境的年輕才俊。

在這種情況下,各國若設立學宮,與赤望丘的關係可能​​就變得比較尷尬或微妙了。再加上當年廢棄學宮容易、​​再想設立起來可就太難了,這可不像建造一座城郭,只需投入人力、物力即可,需要真正有才乾之人耗費大量的心血,還要聚集國中最優秀的人才齊心協力。

但西嶺卻認為,相室國若想平定巴原,首先就要從恢復學宮開始,雖任重道遠也不能不為。至於建立學宮也要盡量避免得罪赤望丘,還可以任命赤望丘一脈的高人擔任學宮中的博士,但從關係上要盡量保持獨立,學宮是屬於相室國,而非受赤望丘的控制。

這是西嶺心中的遠大理想,既是屬於他個人的,也是屬於相室國的,甚至是屬於整片巴原的。但千里之行,首先的第一步,就他自己得突破初境才行。蠻荒某地小小的變故,廣大巴原上幾乎無人所知,卻暗中牽動了很多人命運。

  ……

虎娃處在無知無欲的深寂定境中,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天地連同己身都彷彿不存在。就在這樣一種狀態中,眼前莫名又出現了景物,由此意識到自己仍是清醒的存在。他置身於一座高山之間,身邊是佈滿卵石的淺淺水潭,有一條溪澗從上方注入潭中。

虎娃並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這並不是他主動思考或幻想的結果。緊接著他感到地面在輕輕顫動,上方傳來轟然之聲,一頭狂奔的犀渠獸衝了出來——這是他曾經歷過的場景。

狂奔的巨獸是那樣的恐怖,但虎娃並沒有動。不知何處有兩枚雞蛋大小的石頭砸了過去,犀渠獸在狂奔中轟然向前倒下,翻了個跟頭摔了過來,半邊身子在水潭里濺起一片浪花。

在當初的經歷中,虎娃並沒有感到驚慌,但他也感到了危險與害怕,只是保持了鎮定、做出了最合理自然的應對。可這樣的場景仍然令他很震憾,所以深深的印入腦海中,此刻又在定境裡重現,讓他清晰地去回味與體會那種震憾對心神的衝擊。

犀渠獸倒下之後,定境中的場景莫名又變了。虎娃回到了路村,站在空地中央的祭壇上。他雖閉著眼睛,卻能清晰的看見周圍所發生的一切。無數相貌詭異的羽民族人被打落,戰士們的梭槍和弓箭隨即射至。族人們拿著各種武器從屋子裡衝了出來,將那些落地的羽民族人紛紛斬殺。

到處都血肉橫飛的景象,碎羽、殘肢、被斬落的頭顱亂滾,地上還插著燃燒的箭矢。這也是他曾經歷的戰斗場面,當時情況緊迫,族人們面臨著生死存亡的考驗,他只能全力出手,也來不及去想太多。

可此刻在定境中,這些場景就以最血淋淋的方式重現,讓虎娃不得不清晰地去回顧一切,那些未及體會或不願再去想的感受,都在以最強烈的方式衝擊著心神。
icewind61 發表於 2014-9-22 07:09
040、不僅是夢境(上)

虎娃畢竟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除了悄悄去過那處神秘的遺蹟之外,他的活動範圍從未離開過路村與花海村一帶,也沒有參加過族人的狩獵,此前根本沒經歷過這樣的慘烈場面。親身參加激烈的戰鬥,一時熱血沸騰可能也就那樣過去了,人們事後不會或不願去回想太多血淋淋的細節;可是對精神上造成的衝擊與震憾,就是如此清醒與清晰的情景回現,而且虎娃不想看都不行。

眼見刀槍砍入血肉,肝腸腑臟從破裂的身體中溢出,彷彿自己也經歷著同樣的感官衝擊,虎娃的形神受到了某種觸動。虎娃經此一戰安然無恙,但假如那些箭矢射中了他,又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定境中的場面又出現了玄妙的變化,無數羽箭射來,好似就落在他的身上、穿透了肌膚筋骨。虎娃彷彿不能動而且他也沒有動,只在定境中靜靜地忍受著或者說體會著。因為他很清醒,知道這既是真實的又是虛幻的,只是烙印在他元神深處的經歷與感受。

就這樣不知又過去了多久,廝殺聲已經遠去,慘烈的場面漸漸消失,周圍又恢復了一片死寂。這一片絕對黑暗的空間,他就像一個無助的嬰兒,似夢似醒被困於其中,感覺好奇、害怕,還有某種渴望​​與期盼,黑暗中是絕對的寧靜,寧靜中又潛伏著不安。

那是一種他曾經有過的心情,莫名從記憶深處浮現,侵入定境中的元神,然後他終於見到了亮光。這亮光一出現,就是一片天地間的美景,秀美的山川抬頭可見藍天白雲,遠方的群山環抱著美麗的大湖,湖灘上點綴著各色嬌豔的花朵。

他站在翠樹秀竹環繞之間,身旁有幾株高大的龍血寶樹,在陽光下朝著天空伸展著茂盛的樹冠。前方是一灣碧池,水只有三尺來深,清澈見底,有幾支青翠的荷葉伸出水面,還生長著幾朵含苞欲放的五色神蓮。

天地間的靈氣彷彿都匯聚於此,身處此美景意境中,便讓人心神在一片舒爽中蕩漾。在那亭亭蓮葉環繞之間,五色蓮花之旁,池中有一女子正在沐浴。她的側背方向朝著虎娃,只有肩頭露出水面。由於細碎的水波在蕩漾,水中的身形看得不是很清楚,隱約只覺是那麼的窈窕與動人。

虎娃卻看不清她的面容,因為她微微低著頭,披散著烏黑的長發恰好擋住了側臉。髮梢飄漾在水中,纖纖素手正捲起一片蓮葉,掬水灑落在秀發上梳洗。虎娃從未見過她,不是他在現實中所認識的任何人,可他看見此人卻莫名覺得是那麼的熟悉,自然帶著一種欲親近的渴望。

因為他已經見過她很多年,在那朦朧的夢境裡,雖然看不清她的樣子,卻莫名知道就是她。夢境總是很飄渺,連回憶都不是那麼清楚,他總是站在很遠的地方望見一片秀美的山川,而她在那山川之上。但此刻的定境卻是清晰的,他彷彿已經走進了山川,就來到了這麼近的地方。

這既是他曾經的夢境,也是他所經歷過的各種情景的融合,周圍的景象,多多少少都能找到他在現實中曾見過的影子,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夢。虎娃很想知道她長什麼樣子,也許走到水潭那一邊就能看清楚,但他卻沒有動。

因為虎娃知道自己是在定坐之中,所見都是元神景象,他的意識是很清醒,此刻並未恍惚。虎娃曾經修煉過元神內景與外景,定境中能見到周圍的天地山河,而己身又彷佛化為了天地山河,他的修煉一直是這麼自然而然,山神甚至都沒有教過他任何秘法傳承,只是對他講解各種境界的玄妙和體驗。

最近一次“見”到山神已經是兩個月前了,當時山神告訴他:“孩子,修煉至今,你將可能進入更深的定境,定境中會出現很多景象。而它並非憑空而生,都與你的經歷或感受有關,有很多是你沒有意識到或者不願意去想的。

不論你能不能記得住,或者願不願意記住,在每個人的經歷中,那些最深的感觸都會印入在元神裡,或美好或可怕,​​並非你想與不想,只要是你內心深處的嚮往或者畏懼,定境中自然會呈現。到時候你就不要去想,只須保持內心的安寧。 ”

虎娃當時好奇的追問這是為什麼?山神又做了一番解釋。

在二境之中,反复洗煉筋骨形骸、腑臟百脈,使人的身體達到一種完美的狀態,才能談得上最終的圓滿突破。在三境中掌握了御物之功,修得元神景像,人的意志彷彿能夠延伸而去觸動與操控外物;那麼一個人的精神世界也要經過反复的洗煉,才能談得上繼續突破。

因為四境的修為,與三境有明顯的不同,可以讓外物和身心合一,就像成為己身的一部分,而不是簡單的去操控與觸動,要能將自己的意識與意志也賦予萬物。

所以虎娃此刻在經歷這一切的時候,他便沒有動也沒有試圖去動什麼,只是在清晰的體會著,保持著安寧的心神。但這種體會可不簡單,它有時非常可怕,有時也非常難受,卻是內心深處所躲避不了的感覺;當然了,它也會非常美妙,令人非常渴望,這樣許更容易衝擊心神。

虎娃在定境中心神並未迷亂,但各種體驗與感受卻是實實在在的,甚至會引起很微妙的反應。剛開始他在定坐中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彷彿正在經歷極大的痛苦與傷害,後來又變得很放鬆,沉浸在一種美妙與渴望的體驗中。

定境中出現的種種幻象,是從狂奔的犀渠獸開始的,非常有衝擊力;後來變成了和羽民族人激戰的場景,非常的慘烈難以忍受;接著又回歸到一片寂靜的黑暗中,重新出現了光明美景。

虎娃靜靜的站在水潭邊,彷彿自己並不存在,那女子在水中沐浴,梳理著濕潤的秀發,露出水面柔嫩的香肩,肌膚是那樣的完美無瑕……在五色神蓮和碧波清泉之間,帶著某種聖潔的氣息。接下來……虎娃睡著了,他真的睡著了。

在小屋中每夜定坐行功之後,他便會自然的睡去,並不刻意收功離定,因為這裡就是他睡覺休息的地方,也到了該睡覺的時候,以他的修為,當然還沒有達到無眠無夢的境界。只有在那片“修煉寶地”的白玉法座上,他每次離座時便自然的離定,並不會在那裡睡覺。

但這一次的定坐,他經歷了三天三夜。

虎娃並不知道自己定坐了多長時間,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他不覺得餓,也不再感到疲憊,就是睡得那麼香甜,入睡時似乎就停留在定境裡最後那個場景中……他有些很自然的反應,也許與定境無關,也不再是什麼刻意的修煉。

這時若山已回到了村寨,恰好在查探虎娃的情況,發現這孩子突然躺下睡了,睡得還挺香的,睡夢中生機元氣充盈,身體放鬆而呼吸綿長,姿勢就像一隻蜷著身子的貓崽。然後山爺又​​注意到虎娃入睡時的神情有些奇怪,身體還有些微妙的變化。

山爺笑著走出了屋子,心中暗道這孩子已經十二歲了,也快長大成人了。

盤瓠還守在門口,山爺叮囑它一旦發現虎娃醒過來,就立刻通知他和水婆婆。虎娃是第二天早上雞鳴醒來的,與往常有點不同,也許是因為睡了太長時間,也許是經歷了前所未有的定境,也許是在入定之前神氣法力耗盡,總之他還有些恍惚,彷彿有點沒睡醒的樣子。

當雞鳴聲響起,虎娃就像以往一樣從小床上爬起來,懵懵懂懂的走向屋外,看上去就似夢遊一般。這間小屋沒有門板,只有在冬天寒風凜冽時才會掛上厚厚的草簾,此刻在門口直接就能望見那祭壇和村寨中央的空地。

虎娃卻莫名一驚,他看見了很多詭異的東西,頭髮差點都豎起來了,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只見半空中飄蕩著無數的虛影,是那些帶著殘肢斷翼的羽民族人的樣子,他們已經死了,留下的無形氣息卻如此顯化、盤旋於村中……

就在這時,一聲犬吠將他驚醒,放眼望去屋外仍是一片陽光明媚,展開神識查探,村寨裡也沒有任何異常。方才不過是他自己恍惚中陷入的幻境,卻與現實的景物交織,想必也與定境中的經歷有關,或者他其實還在某種奇異的狀態中,結果就看見“鬼”了。

虎娃昨夜只是睡著了,並沒有收功離定,所以才有這麼一瞬間的恍惚,倒是盤瓠將他徹底叫醒了。聽見盤瓠的叫聲,山爺和水婆婆隨即聯袂而來,看見虎娃站在門口,皆露出驚喜之色。山爺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孩子,你終於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事情?”

虎娃露出了笑容:“我沒事,山爺您和水婆婆終於回來了,村寨也沒事了。
icewind61 發表於 2014-9-22 07:10
040、不僅是夢境(下)

山爺牽起虎娃的手道:“多虧了你啊,否則族人此番將遭大難。我一直不知你竟有如此修為,有很多話想問你,快到到我的屋裡來說話。”

兩人將虎娃帶進了山爺的屋中,盤瓠跟著走了幾步,在另一道門前站好仍做守衛狀。山爺讓虎娃在石桌邊坐下,水婆婆性子比較急,施法攏住聲息便問道:“虎娃,到底是誰教你修煉的?難道是山神嗎!”

虎娃皺起了小眉頭,想了想才答道:“其實吧,教會我修煉的當初就是水婆婆您,就是從看您紡布開始的。後來盤瓠帶我去了一個地方,我見到了山神,山神又教了我很多。”

山爺和水婆婆同時驚呼道:“什麼?你見到了山神!果然是山神顯靈……”

水婆婆又問道:“我教會你的?難道你當初看我紡布便證入了初境?這怎麼可能,你的年紀還太小!”

山爺也追問道:“你看水婆婆紡布的時候,是不是也得到了山神的指點?”

水婆婆接著問道:“盤瓠怎麼可能帶你去見山神呢?山神想見你,為何不直接找你?山神又為何這麼多年都沒有聲息?”

然後兩人突然都止住了聲音,對視一眼露出了苦笑,他們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連串的問題讓虎娃無暇回答。這時山爺微笑道:“孩子,你別緊張,告訴我們都發生了什麼事?你是怎麼見到山神的,山神又對你說了些什麼?”

虎娃剛才有點被問懵了,此刻才眨著眼睛答道:“真的是盤瓠帶我去見山神的,在一個很遠很隱蔽的地方。但我並不是真的見到了山神,只是聽見了山神的聲音。是山神不讓我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但他也說過,假如有一天我在修煉的事情被人發現了,便有一番話要我私下轉告山爺您。”

山爺的神色罕見的激動:“是嗎?那你快說!”

虎娃還沒開口,水婆婆卻一轉身出去了,在門外與盤瓠站在一起,同時還施法隔斷了門內外聲息。因為虎娃說山神的話是要私下轉告山爺的,她很自覺地就迴避了。

這倒讓若山有點尷尬,瞄了若水在門外的背影一眼,又和顏悅色的對虎娃道:“你現在能告訴我了吧,山神到底說了些什麼?”

虎娃也有些好奇的看了門外一眼道:“其實水婆婆不必走開的,山神說了,山爺您一定會把水婆婆也帶去的。所以請你也轉告她,但不能再洩露給更多的人。”

若山聞聽此言趕緊起身出門,在若水耳邊低語幾句,又把她給請回了屋中。其實山神要轉告若山的話很簡單——自己還在,但修煉中遇到了一些麻煩,所以這些年無法顯靈也不便與人聯繫,只有通過特殊的方式才可以。

如果若山聽見虎娃話,便和若水去那處“修煉寶地”,但要注意掩飾行跡,千萬不能被他人發現。等到了地方,虎娃自會告訴他們如何與山神溝通。他們心中的種種疑惑,山神會親自回答。

兩人聞言皆露出驚喜之色,心中十餘年的困惑終於得到了答案,原來山神還在,只是修煉中遇到了什麼麻煩,所以這些年隱寂不顯。至於盤瓠怎麼會帶虎娃找到了山神,虎娃又為何有如今的修為,那隻能去請教山神本人了。

兩人恨不能立刻就讓虎娃帶路去見山神,但山神有吩咐,此事一定要隱秘,不能讓其他任何人察覺,所以他們也不敢大意與著急。若水仍在村寨中呆了幾天,若山還抽空去了一趟中央谷地處置各種事務,並叮囑了留在那裡的蠱辛一番,這才又返回了村寨。

接下來水婆婆宣布要去山中採藥,而山爺因為前一段時間的忙碌勞累,也宣布將閉關靜修。這天雞還沒叫,他們就帶著盤瓠和虎娃進了後山,天亮時已經穿行在茫茫原始叢林中。這幾天他們私下里又問過虎娃,得知遠方有一處神秘的遺跡,當年山神指引盤瓠前去,盤瓠又把虎娃帶到了那裡,他們心中也非常神往。

神往之餘還有很多疑惑,他們也希望能在山神那裡得到解答。比如當年的清水氏究竟是被何人所滅?那強大的山外來敵為何來去無踪,又是出於什麼目的?盤瓠和虎娃都是路村人在清水氏城寨廢墟中發現的,而山神偏偏指引了他們,這難道也與當年的事情有關?

當年悅耕大人身為君使第一次進入這片蠻荒,也是為了打聽清水氏的消息而來,但只是確認了清水氏已覆滅,卻沒有更多的發現。前不久君使西嶺離開蠻荒時,山爺又一次提到了舊事,希望巴國能夠調查清水氏一族覆滅的真相。

此事一日不查明,總令人感到不安,而西嶺也答應了一定盡力。但西嶺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年,巴國國君幾年前就下令調查過,同樣毫無頭緒,搞清楚的可能性很小。巴原上的人們不清楚這裡發生了什麼,但山神還在,他一定是清楚的。

心情雖然很迫切,但一路上他們卻很小心,至少比虎娃和盤瓠以往前往遺跡時要小心得多,沿途施展法力攏住聲息,且盡量避免留下行跡。他們行走在密林中,茂盛的樹冠遮擋了身影,就連天空的飛鳥都很那發現,因此速度並不算很快。

中午的時候,他們到達了山中的那個美麗的水潭邊,也就是虎娃發現的、水婆婆曾經修煉紡布的地方,在此處稍事休息。虎娃說道:“水婆婆一定來過這裡,水邊還有法力煉化過的葛絲。”

水婆婆點頭道:“你這孩子很細心,想當初我確實經常在這裡修煉。”

山爺看著那水潭,潭中是樹木天光的倒影,也點頭道:“想當年你水婆婆確實曾這裡修煉,就算是現在,她也常來。”

水婆婆扭頭道:​​“若山!你是怎麼知道的?……”說到這裡突然又把頭轉了過去,臉色竟有些發紅,神情帶著幾分惱怒。

虎娃突然反應過來、意識到了什麼。水婆婆曾在此地修煉,卻沒有告訴過別人,那麼山爺應該是自己發現的。這個水潭很適合沐浴,難道,難道,難道山爺偷看過水婆婆洗澡! ……再看山爺的神情也顯得有些尷尬,已經住口不言,大概是自知說漏了嘴。

虎娃已經十二歲了,時常聽族人們談論男女之事,雖未真正經歷過,朦朧間倒也懂了不少。山爺和水婆婆之間的微妙關係,他多少也看出一些眉目來,但這兩人究竟是怎麼回事,族人們誰也不敢多嘴問,他當然也不會問了。此刻看來,果然還是有點事情的!

見盤瓠站在那裡還張著嘴看著山爺,彷彿在等山爺回答呢,他趕緊知趣地揪住狗耳朵,把狗頭也扭了過去。下午繼續趕路時,氣氛就變得有些微妙了,水婆婆彷彿在賭氣,一直都沒跟山爺說話。而當著虎娃和盤瓠的面,山爺也不好主動搭訕多說什麼。

一路無話,他們當天翻過了遠方的雪山之巔,在另一片荒涼的深谷中露營過夜,次日繼續登上更遠的峰巒,來到那片小盆地中。當若山和若水跟隨虎娃鑽過那片密密麻麻的怪扭樹林時,遮天蔽日的巨木樹蔭下,有柔和的光芒射來,兩人都驚呆了。

他們就站在那條白石小徑上,良久都沒有說話。若山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嗯,手和臉都還在,然後又悄悄碰了碰還在發呆的若水。他們可不是虎娃那樣的孩子或盤瓠那樣懵懂的狗,虎娃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是驚訝與好奇,而他們則完全被震住了。

若水喃喃道:“那邊放光的樹,是傳說中軒轅天帝的不死神藥琅玕嗎?”

若山低聲道:“是的,應該就是仙玉樹琅玕,和傳說中的一模一樣,它真的會發光!”

虎娃在一旁好奇的問道:“山爺,原來您認識那發光的樹,知道它們叫什麼名字?”

山爺解釋道:“我們從未見過,只是聽過傳說,軒轅天帝擁有不死神藥琅玕樹,種植在仙宮中,發出輝光可於夜晚照明,又稱瓊林。萬沒想到這裡竟然會有,而此生有幸能親眼得見!虎娃,你早就來過這個地方,難道還不知它是什麼嗎?”

傳說中古代各位天帝得不死神藥而登天長生,各種不死神藥中最有名的就是琅玕果,據說是軒轅天帝所有。其實在軒轅天帝之前,太昊天帝與神農天帝都曾擁有過它,只是軒轅天帝最有名,傳說便附會在他的身上。

虎娃搖頭道:“山神從來沒告訴我那些樹叫什麼名字,我只知道它們會發光,能結出很特別的果子,是天地間的生機所凝聚。”

若水也萬沒想到,今日親眼見到了傳說,她也問道:“孩子,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難道吃過嗎?”

虎娃笑著答道:“我吃過好幾個了,那也不能叫吃,就是按山神教的辦法,在定坐中行功化散其凝煉的菁華氣。
icewind61 發表於 2014-9-22 07:10
041、山神隱瞞之事(上)

若山和若水伸手互相扶了一把,傳說中吃一顆就能長生成仙的琅玕果,虎娃已經吃了好幾個了,問他時還笑瞇瞇地回答得這麼輕鬆,感覺就像吃了花海村的天鵝蛋一樣。虎娃並未成仙,但這孩子小小年紀便已有三境九轉圓滿修為,看來那琅玕果確實能極大的助益修煉。而登天之徑上層層境界的修煉,便真正的是長生之道,“不死神藥”之名也並非完全是虛言。

若水又看了看周圍道:“這十二棵,是龍血寶樹嗎?”

若山:“就是龍血寶樹,巴原上也有,但普通人難得一見。我曾在一處山中遠遠望見過此樹,它被國君派重兵守護,尋常人根本不得接近,那處山坡上長的幾株,就是這個樣子。可是如此高大的龍血寶樹,遠遠超出了我當年所見。”

水婆婆又彎腰在旁邊的蓮池中以手掬水,讚歎道:“此水之靈氣精純,我從未見過,是萬年長清之泉。……這水中生長的究竟是什麼花?”

山爺:“看花葉之形,應該是蓮花,水下泥中有藕莖。……可是普通的蓮花根本不能生長在這樣的地方,而花呈五色者,我也從未見過。”

若水從來沒有離開過這片蠻荒,所以她也從未見過蓮花;若山雖見過蓮花,卻從未見過五色神蓮,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五色神蓮是太昊天帝所擁有的不死神藥,後世的神農天帝雖然也曾得到並研究服用過它,但並沒有自行培育,算不得真正的擁有。因此五色神蓮可以說是太昊天帝的信物,但太昊的時代畢竟太過久遠了、早在千年之前,以至於如今很多人都沒​​有聽說這種不死神藥。

這時虎娃又說道:“你們不要站在這裡說話,不是來見山神的嗎,快跟我來吧。”

他領著如夢遊般的山爺和水婆婆沿著白石小徑從蓮池間穿過,走到了遺跡中央的白玉祭壇旁。五株散發著瓊光的琅玕樹環繞著祭壇,無瑕的白玉流轉著晶瑩的光澤,祭壇上還放著不少東西,看上去有點亂七八糟的。

有十五片花瓣,顯然是那蓮花上落下的,還有一些五色花蕊也放在一片花瓣中;旁邊有四根翠綠的蓮莖,那是蓮蓬脫落後剩下的長竿,也被折取放在此處。另外還有四個蓮蓬,其中的蓮子已經被剝掉了。

水婆婆突然道:“若山,當年山神賜予你我之靈藥,就是從這東西里面剝出來的!”

若山點頭道:“是的,那是蓮子,生長在蓮蓬中,而蓮蓬是從花心中所結。我以為山神是從別處採來,今日方知竟來出自此處。當時那靈藥之效,實在是令人驚嘆啊!”

若山和若水噹年突破四境之後,山神也先後教了他們菁華訣,為了幫助他們修煉菁華訣入門,各賜了一枚五色神蓮的蓮子,卻沒有告訴他們是什麼東西,也令兩人不得向外人透露。此刻在這神秘遺跡中,他們又想起了往事,認出了那靈藥的來歷。

虎娃說道:“原來山爺和水婆婆也吃過呀,是連著芽心和青皮一起吃的嗎?很苦呀,盤瓠一直都不願意吃,每次都是我揪著它、看它咽進去!”

若水失聲道:“什麼!你們也吃了,就這麼直接吃的?”

虎娃一指祭壇上那些蓮蓬道:“是呀,您沒看這裡面的果子都不見了嗎,都是被我和盤瓠吃掉了。”虎娃每次取出蓮子時很很小心,並沒有把蓮蓬撕開,蓮蓬還是完好無損的留著,但裡面已經空了。

若水追問道:“你們是怎麼吃的?”

虎娃:“就是這麼嚼著吃的,肉很脆很香,但是芯芽太苦了,青皮的味道更澀。……每次吃完之後,山神都要我行功修煉。……吃一次,好多天都不用吃飯。”

山爺和水婆婆對望一眼,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了。當年他們確實每人都得到了一枚蓮子,但按山神的吩咐煉化成珍貴藥液,無比小心的服用,而且不是一次服完的,每次都配合煉化吸收靈效之法行功。這孩子和狗倒好,就是把它們嚼著咽了,盤瓠吃得還很不情願呢!

雖然他們還不知道這是不死神藥五色神蓮,但兩人當年既服用過蓮子,已知其靈效極為非凡。而虎娃和盤瓠已經吃了這麼多,山神可真捨得啊!

其實理清水噹年倒也不是不大方,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揮霍太昊天帝留下的不死神藥,若山和若水突破四境之時,傳以菁華訣並各賜一枚蓮子。假如他們能突破六境,理清水本打算再賜一枚琅玕果助其修煉大成,可是一直並沒有等到。

如今的理清水,處境與想法與當年完全不同,已經無所謂捨不捨得了。而且說實話,這孩子和狗還算懂事,否則就在太昊遺跡裡亂採東西,理清水也阻止不了。

而山爺和水婆婆此刻已無法形容內心的感受了,虎娃為何小小年紀就能有三境九轉圓滿修為,似乎已變得不是那麼重要,自古飄渺的傳說就在眼前,還有什麼奇蹟的發生不可以接受呢?若山又問道:“孩子,山神在哪裡?”

虎娃一指白玉祭壇中央的法座道:“山神不在這裡,但他能看見我們,也能聽見我們說話。可是想和他說話就必須在那裡定坐入境……”他講了與山神交流之法,定坐中神氣與這片小世界融為一體,便可與山神意念交流。

若山和若水對望一眼,若水輕輕點了點頭,若山登上祭壇入座。他的心情有些忐忑也很激動,盡量收攝心神入境,元神中隨即傳來山神的聲音:“若山,你終於來了!”

若山差點沒有離定,因為這聲音對他的心神衝擊實在太大了。他從小就跟隨長輩祭奉山神,也是得到了山神的指引才有瞭如今的修為,成為族長之後又是率領族人祭奉山神的祭司。此刻開口者,就是蠻荒中各部族百年來一直祭奉的神明!

這是若山第一次聽見山神這樣說話,以前雖有過交流,但只是山神在他的元神中印入一段意念、包含著各種信息,並非像尋常人那樣開**談,所以他連山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若山曾聽虎娃說起他從小做的那個夢、夢中總能見到一位女子,還以為虎娃是接受到山神所遺留下的某種指引,也曾猜疑過山神的真身是一位女子。

若山如今才知道自己猜測錯了,聽山神的聲音顯然是男子,威嚴中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滄桑感,卻分辨不出有多大年紀。他趕緊收攝心神答道:“山神啊,您終於又開口了,這十幾年來,各部族未能得到過您的指引,而山中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假如不是收攝心神在定境中,換成平常,山爺說不定都快哽咽了,他心中的激動是難以形容的。山神嘆息道:“這些年,難為你了。你終於實現了年輕時的願望,當上了一城之主,卻不是在那遙遠的巴原上,而就是在這裡。我早就知道,你是方圓數百里內、百年來最出色的人才,一直很看好你,而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若山:“山神莫要誇我,清水氏覆滅、各部族內亂紛爭,而您又隱寂不出,這些年實在是艱難。好在一切都過去了,而您仍在這裡!……能否告訴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清水氏一族為何人所滅,您又遇到了什麼麻煩?”

山神不再開口說話,而是印入了一段意念在若山的元神中,其中包含了很多信息。清水氏是被遠方來的一股強大勢力突然偷襲而滅族,而山神當時正閉關修煉在緊要關頭,也受到了高手的襲擊驚擾,以至於身受重傷形神皆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後來的事情,包括路村人救回了盤瓠和虎娃,山神也都看見了,卻無法與人交流溝通,直至今日山神都不能恢復。而且他本人也受到了監視,除了在這座白玉祭壇上以這種方式交流之外,想和外界發生聯繫,都會被強大而兇殘的敵人察覺。

山神等待了多年,最後只能冒險一試,在魚梁潛入花海村附近窺探時,他指引了在山野中亂跑的盤瓠來到此地。誰也不會注意到山野中一條不起眼的狗,這是最安全的選擇,可是盤瓠當時無法理解太複雜的意思,卻在好奇中把虎娃也引到了此地。

至於虎娃的修煉,山神表示慚愧,並非是他的指引。當年這孩子觀水婆婆紡布之時,就已自然邁入了初境。但他自己不知何為修煉,就這麼又修煉到二境,所以被盤瓠帶來時才能與山神交流。而山神叮囑他不要將這裡的事情說出去,以免引來不測。

事情大概的經過就是這樣,理清水並無半句虛言。可他卻有意省略去兩件事未提:一是並沒有說出屠滅清水氏一族的兇手究竟是誰;二是沒有告訴若山,虎娃其實並非清水氏一族的血脈遺孤,而是被人在路上揀到的、送進清水氏城寨的嬰兒。
icewind61 發表於 2014-9-22 07:12
041、山神隱瞞之事(下)

若山當然不可能想到虎娃另有來歷,但他立刻追問道:“屠滅清水氏一族的兇手究竟是誰,偷襲傷害您的人又來自何方?”

山神卻嘆息道:“不是我不想說,但時機未至,太早告訴你們有害無益。……你也別著急,等到我能夠開口的那一天,自然會說出來!”

聲音中伴隨著意念解釋,假如他說出兇手是誰,而虎娃知道了,這孩子心中就會有仇人。可是以他就算再加上整個山水城的實力,在那強大的仇敵面前還是顯得太弱小,一旦有對抗尋仇的異動,便可能遭受滅頂之災。就算隱忍在心中,遇到仇人的時候,也難免流露出痕跡引人起疑,反而會給自己帶來禍患。

所以最好的選擇,也是最佳的保護,就是不要說出仇人誰。那麼就算仇人在眼前,虎娃包括若山等人,甚至還有這片遺跡才是最安全的。等到時機成熟,山神才會開口。

若山默然良久,才繼續問道:“山神,虎娃自己知道這些事嗎?”

理清水答道:“當年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只有八歲,我不想過早告訴他這些。而如今他已經長大了,經過羽民族之事,人也應該變得更加成熟堅強,到了該知曉這一切的時候。我不想親口說這些,此次在你與若水離去之前,就由你來告訴他吧。當年是你將他從清水氏城寨廢墟中救回的,就告訴他你所知的一切。”

若山:“他肯定會追問仇人是誰,並想報仇的。”

山神:“是的,他當然會問。但年少衝動又沒有足夠的實力時,我是不會對他說的,你也好好勸勸他。等我有可能實現願望的那一天,自會讓他知道……”

  ……

若水在祭壇看著定坐中的若山,也不清楚他與山神都有怎樣的交流,過了很長時間,才見若山離座而起,她趕緊問道:“山神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山爺的面色顯得有些凝重,對若水道:“你自己去問山神吧。”

若水也登上祭壇定坐,其實她想問的問題與若山差不多,也得到了同樣的回答。追問當年屠殺清水氏一族的兇手未果,她雖有些不甘心,但在山神面前也無奈。因為前不久有了路村和花海村差點被羽民族滅族之事,所以若水對當年屠滅清水氏一族的兇手特別痛恨,假如將來有機會,她一定會幫助虎娃報仇的。

除了略去未提的兩件事,山神還沒有說另一件事,當然若山和若水也沒問,就是山神本人的身份來歷。他就是理清水,在巴原上還有另一個威名赫赫的名號——清煞。理清水究竟出於何種目的而沒有說出這些,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身為修為境界已達世間巔峰、隱約勘破一絲推演之道的高人,其行事確非常人所能測度。

若水又問道:“山神,我能否請求你再賜一枚靈藥?就是當年那樣的蓮子,不是我自己服用,而是給叔壯。他在與大毛作戰時受了很重的內傷,因為過度使用開山勁的力量,表面看似無礙,但恐壽元不得長久。還有那些修煉開山勁的戰士,雖目前無事,但將來說不定也有隱患。”

山神答道:“若是叔壯不得徹底調治,就算你今日療好了他的傷勢,十年內他也必將暴亡。但消除其隱患,也沒必要用一枚蓮子那麼誇張,將祭壇上的蓮蓬拿去一個便是,再採取一些龍樹淚珀調配靈藥。叔壯一人也用不了多少,你在蓮蓬上取菽豆大的一小塊煉藥就可以,剩下的就留著備用吧,足夠了!……但你切勿將蓮蓬與龍樹淚珀原物示人,也不要告訴族人此藥的來歷。”

若水:“此處的五色蓮花,究竟是何種靈藥?”

山神:“你只知軒轅天帝擁有琅玕果,卻不知琅玕果,太昊、神農、軒轅、高陽、少昊等歷代天帝皆曾擁有。而這五色神蓮,也是太昊天帝所擁有的不死神藥;這個地方,便是太昊成就天帝之前留下的遺跡。”

若水方才猜疑這裡是軒轅天帝留下的某處遺跡,沒想到其來歷更久遠。她也想到了那五色蓮花是非常珍貴的靈藥,卻沒想到它也是傳說中的不死神藥。而虎娃這幾年,好像就是吃不死神藥長大的!

若水驚嘆良久,終於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您現在還不想說那屠滅清水氏的兇手是誰,我便不再追問。但您能否告訴我,當年他們為何要這樣做?”

山神長嘆一聲道:“你已經找到了這裡,難道還不明白嗎?”話音中帶著意念解釋。僅僅這處太昊遺跡中的東西,就足以引起世間無數高人爭奪了。而數百年前早有傳說,太昊遺跡就在這一帶蠻荒之中,其中可能藏著太昊登天長生並成就天帝位的秘密。

至於這個秘密,山神也說不清楚,但他卻知當年太昊就是在此處創出菁華訣的。而菁華訣,便是他當年傳授若山和若水的秘法。這兩人雖未修至大成,但入門後也算是修煉得很不錯了,多年來一直擁有著長久的青春與鼎盛的生機。

太昊天帝的傳承之秘,這片遺跡中的寶物,據說就掌握在清水氏一族手中,那外來的兇手想要的就是這些。但儘管他們屠滅了清水氏一族、也重創了守護此地的山神,但終究沒有達到目的。可是這個秘密還在,如今就更不能洩露出去。

理清水最後吩咐道:“我如今還能活著,就是因為那些人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仍在圖謀之中;而我尚未離去,也是在等著,等待他們因此葬送自己的那一天。我雖能知道山中發生的事情,但想與人聯繫,仍會被察覺,只有在這里以這種方式方可安全交流。

所以此地絕不能讓人發現,你們回去之後,注意不要流露出任何異狀。若無緊要之事,也不要輕易再來找我。還有虎娃的修煉,盡量不要讓外人得知,這件事能瞞多長久,就盡量瞞多久。一年,我估計最少還需要一年,然後我會另有安排的。 ”

  ……

不知又等了多久,水婆婆起身走下了祭壇,默默的看了山爺一眼,兩人似在以眼神交流,然後都轉身看著虎娃和盤瓠,神情很凝重、目光很複雜。虎娃從未見過他們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他感覺有些不知所措。

不遠處正在蓮池中戲水的盤瓠也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悄悄的上了岸吸著鼻子溜達過來,抬頭看著山爺和水婆婆,並豎起尾巴輕輕的搖晃著。

山爺長嘆一聲開口道:“虎娃,你已經不小了,最近經歷了這麼多,也懂事了,有些事情也到了該告訴你的時候。山神方才吩咐我,將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說給你聽。”

虎娃莫名有些緊張,趕緊問道:“山爺,您究竟要告訴我什麼?”

水婆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孩子,坐下來聽山爺慢慢說。”

他們就坐在那白玉祭壇的邊緣,虎娃位於山爺和水婆婆的中間,而盤瓠則蹲在三人身前的地上。山爺說道:“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要從當年清水氏一族的覆滅開始……”

他首先介紹了當年清水氏一族的情況。清水氏一族曾是這片蠻荒中各部族公認的首領,他們在中央谷地中建立了城寨,那片城寨也是各部族交流、交換與交往之地,各部族之間的紛爭也由清水氏一族主持裁決。

清水氏一族中有兩位很特殊的守護者,他們最早都是深山中的野犬,先後有幸開啟靈智自悟修行,成了犬妖。後來被山神發現、設法指點它們繼續修煉。這兩隻犬妖是一雄一雌,原本相隔很遠,也是山神指引他們彼此相見,從此就生活在一起。

在山神的指點下,他們都有幸突破了四境可以化為人形。山神又告訴他們,開啟靈智後更好的修煉就是到人類部族中去經歷感悟。於是他們來到清水氏城寨、也加入了這個部族。除了清水氏的祭司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身份,而他們卻是族人的守護者。

這對犬妖夫婦後來有了一個孩子,由於他們的原身都是犬,也原未突破八境修為,所以孩子仍然是一條小狗。這條小狗剛出生沒多久,在一天深夜裡,清水氏的城寨突然遭到一批山外來的兇徒偷襲,清水氏一族死戰至最後一人。

這一對犬妖當然也挺身出戰,最終與清水氏一族共同赴難。但他們在衝出屋子之前,卻把這條小狗扣在了一對瓠瓢中,因此並沒有被兇手發現。當清水氏一族覆滅後,城寨上空揚起的煙塵驚動了附近山路各部族,山爺帶著路村族人首先趕到。

清水氏族人皆在火焰中化為灰燼,兇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路村人卻發現了這條小狗並把它抱回了村寨,取名為盤瓠。

山爺也許是為了虎娃從情感上更容易接受,因此做了個鋪墊,先講的是盤瓠的身世來歷,至於犬妖夫婦這一段故事,當然是山神告訴他的。而盤瓠就蹲在那裡老老實實地聽著呢,這幾年來它已擁有二境修為,靈智也日漸清晰,能聽懂的話越來越多,也能理解越來越複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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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心魔與種子(上)

看盤瓠的表情,聽到後來顯然已知道山爺在講它的身世,尾巴垂了下去貼在地上,只有尾梢還微微挑起在輕輕的動著。聽著聽著,一雙狗眼竟變得淚汪汪的,喉嚨裡也發出了嗚鳴之聲。沒人清楚它到底聽懂了多少,但它顯然已經能明白很多。

虎娃坐在祭壇邊,伸手恰好能將狗腦袋抱進懷裡,他摸著盤瓠的脖子道:“好盤瓠,不哭!”然後又對山爺道:“真沒想到,盤瓠還有這樣的身世,它太可憐了,幸虧被山爺救了回來!”

水婆婆卻輕聲道:“孩子,山爺的故事還沒講完。當年他在清水氏的城寨廢墟中不僅帶回來一條小狗,還救回了一個嬰兒。”

山爺接著講述,提到了當年的親身經歷。就在城寨中央的祭壇邊,他發現了有一頭胭脂虎臥踞,身下有一個竹籃,竹籃中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這個孩子被帶回了路村,在山爺和水婆婆的照顧下,與族中的孩子一起長大,他的名字叫虎娃。

虎娃聽到這裡已經完全愣住了,他抱著盤瓠的腦袋,小手卻不再動,倒是盤瓠輕輕的用耳朵蹭著他,也不知是誰在安慰誰了。虎娃的神情並不是悲傷欲絕,他的眼眸一直都是那樣清澈、不帶任何雜質,此刻卻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水光。

  說實話,虎娃有點懵了。他從來都沒有真正考慮過自己從何而來的問題,而族人們在他面前也從來都不談論這些。虎娃知道自己是個孤兒,但這並沒什麼與眾不同之處。村寨裡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還有七、八個孤兒,他們也不清楚自己的父母是誰,這是原​​始部族中很常見的情況。

虎娃當然認為自己和族中這些孩子是一樣的,不料今天山爺卻告訴了他另一個故事,他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虎娃很悲傷,莫名有些害怕或者說難以形容的遺憾,對於自己的身世來歷,他也感到深深的疑惑與不安。

他的故事與盤瓠還不太一樣,就像幼時的夢境那般朦朧,缺乏某些清晰與深刻的細節。虎娃並沒有哭出聲來,但他好半天都沒說話。山爺和水婆婆也默默的坐在那裡陪著他,良久之後他才開口道:“原來……我不是路村人?”

他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問題,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傷憾之餘,心中首先就是​​有一種彷彿被這個世界遺棄的感覺。水婆婆伸手將他的腦袋摟在肩頭道:“虎娃,你在路村長大,一直就是路村的孩子。自從山爺把你抱回來的那一天,你就是路村人,也永遠都是。”

又過了很久,虎娃才問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壞人,屠滅了清水氏一族?”

山爺低聲道:“只有山神清楚,可山神卻認為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至於原因,你可以親自去問山神。”

山爺和水婆婆又勸慰了這孩子很久,虎娃顯然難以接受與面對這突然發生的事情,有太多的感覺他也想太不清楚。黃昏的時候,山爺和水婆婆走了,把盤瓠也帶走了。他們將虎娃獨自留在此地——這是山神的吩咐。

虎娃幼小的心靈中有太多的疑惑,卻不知該問什麼。他伸手抹了抹眼角,看著那池中的五色神蓮正緩緩合上花瓣,轉身又登上了祭壇。良久之後他才收攝心神進入定境,然後問道:“山神,山爺今天告訴我的,都是真的嗎?”

山神的聲音緩緩自元神中響起:“是的,他說的話都是真的,早沒有告訴你,是怕你還太小,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而屠滅清水氏一族的兇手還在世上,如果他們知道了你的來歷,也會對你不利。”

虎娃:“究竟是什麼人幹的,他們為何要那樣做?”

山神:“孩子,總有一天我要告訴你一切的,但不是現在。”話音伴隨的意念中給了詳細的解釋,告訴了虎娃自己為何不說,而那些兇手想得到又未曾得到的是什麼?山神寧願身死都不會交給兇手的東西,等到那一天也會交給虎娃。

虎娃:“那您要等到什麼時候?”

山神:“不是我要等到什麼時候,而是看你要等到什麼時候。等你遠去巴原遊歷,見證與感悟人世間的一切,突破六境修為,且將菁華訣修煉大成之後,我自會告訴你。”

虎娃:“什麼!難道我要離開這裡嗎?”

山神:“是的,總有一天你要離開,但不是現在,要等到你先做好了準備。離去並不是告別,你還會再回來。……當人們面對想解決的問題無能為力時,再想太多是沒有用的。對於你而言,此刻還是修煉吧,就像往常一樣修煉。”

虎娃此刻還能入定,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不僅因為他三境九轉圓滿的根基紮實無比,且心思純淨、定力深厚。就在他收攝心神按照山神的吩咐去做的時候,山神又在他的元神中印入了一段意念,並且問了一個問題:“孩子,當你得知這一切,究竟會有怎樣的感覺?”

這個問題很簡單也很深奧,甚至不需要回答,而山神也沒讓他回答。

  人有什麼感覺,只有自己清楚。而當人們思考這個問題時,想到的卻往往是我“應該”有怎樣的感覺?比如對於某種經歷,如果大家都認為應該感到悲傷,那麼有這種經歷人,也會流露出悲傷的樣子。但他可能並沒有真切的感受,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如此。

而在定境中,虎娃當然不會想這樣的問題,也不可能去糾結自己應該有怎樣的感覺,否則就無法入境。他的心神處在怎樣的狀態裡,就是他最真實、最深切的感受。山神所印入元神的那段意念,便是清水氏一族那夜殊死拼殺、最終遭到滅族的慘烈景象。

虎娃聽說了自己的身世,心中雖充滿傷憾,但並非是悲憤欲絕,因為他的感覺並不是那樣的真實與深刻。他沒有親身經歷那些事,記憶中也沒有清水氏的族人存在,彷彿在聽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然而卻有人告訴他——故事裡的人就是他。

山神問了一個問題,又在虎娃的元神中印入了一段景象,然後便不再打擾他。虎娃在白玉法座上定坐,時間靜靜地流逝,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淚如泉湧。淚水流過臉頰打濕了衣衫,而他卻渾然不知。

那無知無欲的深寂中,又莫名出現了各種景象,首先仍是一頭狂奔的犀渠獸。在來到太昊遺蹟之前的這幾天,虎娃每夜都會經歷相似的定境。當犀渠獸衝來時,他的心神早已安定,犀渠獸就這麼衝了過去。然後他又出現在村寨中央的祭壇上,場景卻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那村寨不再是路村,而是當年的清水氏城寨,那祭壇也更加高大,周圍燃著熊熊大火。無數羽民族人漫天攻來,還有很多人持著武器從四面殺入。迎向敵人的卻不是清水氏族人,而是自幼與虎娃生活在一起、他無比熟悉的路村人,他們紛紛倒在了血泊與火光中。

三境九轉境界圓滿,修士往往會陷入一種深寂的定境,在定境進入種種場景。這種情況玄妙難言,但理清水彷彿卻很清楚——虎娃在定境中會看見什麼?虎娃看見了他最害怕的事情。就算他對清水氏滅族之事沒有切身的感觸,對清水氏族人也沒有現實中建立的情感,但假如這一切發生在路村呢?

定境中的情景有了玄妙難言的變化,是路村遭遇了這一切,虎娃會有怎樣的感受?當年的清水氏就是今天的路村,這不是假設,而是定境中所見、所經歷。虎娃深切的體會到了那種悲慟、絕望、忿怒與仇恨。

樹得丘上的理清水也有些不安,因為他本可以不這麼做的。雖然從三境邁入四境,對於大部分修士而言是一道很逾越的關口,但他很了解虎娃,知道這孩子想突破四境並不難。假如待到虎娃突破四境之後,再告他訴這一切,那麼也不會對他的心神造成如此劇烈的衝擊。

假如理清水不讓若山和若水說出來,那兩人當然也不會急著告訴虎娃。可是虎娃帶著若山與若水來到這裡的時候,理清水還是做出了這個選擇。不僅如此,他還問了那句話、在虎娃的元神中印入了那段場景。以他這位世間頂尖的大宗師的見知,當然也清楚這將會導致什麼情況。

這或許會對虎娃造成傷害,或許會讓他變得更成熟、更堅強,但很現實的問題是——這必然是虎娃從三境突破到四境所遭遇的極大困擾。可理清水對這孩子有信心,認為虎娃仍將突破四境。

理清水這麼做有個必然的結果,這同時也是他的目的,就是在虎娃的信念中種下一粒種子,將來必定要為清水氏一族復仇的種子!當虎娃勘破心魔邁入四境的時候,種子便會發芽。

當年理清水坐在樹得丘上,眼睜睜地看著清水氏一族被屠滅時的感受,他也要虎娃體會。在這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就是虎娃,或者說虎娃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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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心魔與種子(下)

山神心中有著最強烈的願望,他可以就這樣生不如死的活著,也可以交給虎娃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但目的都是為了給清水氏一族復仇、親手安排白煞的滅亡​​。這也許太難做到,但只有還有一線希望,他就不會放棄。

沒人能確切的知道虎娃在定境中經歷了怎樣的大恐怖,當他睜開眼睛離定時,發現自己正孤獨的坐在白玉祭壇上,而周圍的五色蓮花已在悄然綻放中。在這蓮花欲放未放之際,身姿顯得最美、最有天地間靈動的神韻。

這次的定境經歷與前幾次有所不同,虎娃最後並沒有進入與自幼夢境類似的美妙場景,也沒有看見羞媚山川中的那個女子,直接在血與火交織的大恐怖中“醒來”。他的淚水打濕了胸前的衣服,全身已經汗透了,他的汗很純淨,無色無味甚至帶著淡淡的蓮香。

虎娃再度收攝心神入定,卻沒有進入那種深寂的狀態,而是問山神道:“您知道我剛才在定境中,經歷了什麼場景嗎?”

山神的聲音響起道:“這樣的經歷只有你自己此清楚,但我能感應到你的反應,所以也能猜到一些,你一定是經歷了內心最害怕的​​事情。”

虎娃:“是的,我看見了路村的人,變成了清水氏的族人……山神,我應該怎麼辦?”

山神答道:“它不是你應該怎麼辦,而是你可以怎麼辦。這是修煉的中的經歷,也是對元神的的洗煉。它在衝擊心神的同時,也會對一個人的靈智造成影響,甚至可能會改變人的性情,由傷神而傷形,或使人癲狂迷亂,不同的修士皆有不同的經歷。”

山神沒有告訴虎娃該怎麼辦,他只是舉了很多例子。那些性情大變甚至心智癲狂者,自不必說了,有魚村的族長魚大殼多少有點這種徵兆,只是尚不明顯、修為也未到境界。還有人元神受傷、修為退失,皆是因為沈溺在那定境經歷中難以自拔。

修士必須保持清明的元神不為所動,才能從這種困擾解脫,但就算能夠解脫困擾者,情況也是不一樣的。

有人在這種深寂定境中經歷各種慘烈場景,定住心神默默忍受,將一切看得那麼清晰,以此做為一種磨礪元神的方式,後來也突破了四境。但這其中有的人後來變得冷酷嗜殺、偏激暴戾,卻自以為心志堅定、念意通達,不知漸漸積戾成性;還有人變得漠然無謂,心境看似超脫實則麻木,已失生機之靈趣,久而與土石無異。

這些人都以不同的方式解脫困擾,有的也能突破四境繼續修煉,但修煉中困擾並不在一時一境,而是始終要面臨的問題,而登天之路上每一層境界的修煉,都是將來所有境界的根基。所以虎娃問題不是應該怎麼辦,而是他可以怎麼辦,守護心神是第一要務,怎樣經歷這一切的困擾,人們也有不同的選擇。

這就是理清水與虎娃的交流方式,並不是上師教授弟子具體修煉秘法,他只是在解釋。虎娃沉思良久,並沒有再說話,他看著前方的五色蓮花,彷彿處於一種似定非定的狀態。

但虎娃並沒有真正的入定,就是在回味,回味著以前的定境中曾經歷過的場景——在那長著五色蓮花的水潭便,看見那水中沐浴的女子,體會著這樣的經歷曾印入元神的感受。

可以說虎娃是在想像,也可以說他是在回憶,補全了方才定境中未曾有的感受,身心逐漸變得放鬆下來,重新歸於寧靜、寧靜中帶著渴望。人的情感本就是多種多樣的,不會只有仇恨與悲傷,還有對美好的嚮往與追求。

這天,山神沒有讓虎娃離開太昊遺跡,而是又讓他折了三節藕莖服用,並主動讓他摘下一朵五色蓮花、連著花托下的莖桿一起放在了白玉祭壇上。不僅如此,山神還讓他摘下了一些琅玕果,又在水底的淤泥中挖出了一批已埋藏千年的蓮子,將這些珍貴的不死神藥都放在了祭壇上。

虎娃不清楚這是為什麼,但他就照山神的吩咐做了。午間的時候,服下藕莖的虎娃繼續定坐行功,他又經歷了同樣的定境,但是比夜間時更加完整,不僅有那最可怕的大恐怖,也來到了那美妙的蓮池邊。

理清水實現了自己的目的,虎娃有了切身之仇痛,在將來必然會為清水氏一族報仇。但就像理清水所說的,如何面對修煉中的困擾,人皆有自己的方式。虎娃在定境中守護清明的元神,他要清楚世上有怎樣的人、有怎樣的事,人們又有怎樣的愛恨。

虎娃可以怎麼辦,理清水也不清楚,但這孩子顯然還是用一種最自然的方式經歷了定境中的困擾。對於他來說,問題並不是能否突破四境,而是要在修煉中下足功夫,讓定念更深、定力更加精純。

虎娃這一次在太昊遺跡中足足修煉了半個月,因為他已經不必擔心被族人們發現異常,而山爺和水婆婆自會替他解釋。等他穿行蠻荒從後山回到村寨中時,碰到了不少族人。大家都主動和他打招呼,帶著親切、關心、驚訝、羨慕甚至崇拜的種種神情,但每個人的笑容都顯得那麼真誠而溫暖。

村寨中的人們已聽說,虎娃當年觀水婆婆紡佈時便已邁入初境修煉,這些年竟已修煉到三境九轉圓滿境界,可族人們卻並不知情,這孩子也沒有對人炫耀。若非那天虎娃大發神威以飛石擊落那麼多鳥人,就連蠱辛恐怕也仍不能察覺。

如今山爺和水婆婆吩咐虎娃要勤加歷練,應常在山野中靜修,同時也吩咐族人無事不得打擾虎娃的修煉。山爺還下了一道命令,和水婆婆先前叮囑的事情差不多,就是路村和花海村族人,不要將虎娃小小年紀有如此修為的事情說出去,哪怕彼此之間也不要談論。

至於原因,山爺並沒有做過多的解釋,但族人們也能各自的方式理解。假如早知道有虎娃這樣的“高手”在,羽民族當初偷襲村寨時也許就不會那麼大意了,這孩子是山爺和水婆婆培養的秘密武器啊!也就是這樣的深山部族,才能如此守護共同的秘密,而且他們已經有過經驗。

這三年來,路村與花海村召集精壯男子修煉開山勁並操演軍陣,沒有讓其他部族得知任何消息,結果在谷地衝突中收到了奇效。以山爺和水婆婆的權威,他們的話族人們也自然會聽從。這也是虎娃的秘密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仍不為外族所知的原因。

但不論是山神理清水還是山爺與水婆婆,心裡都很清楚,這個秘密注定是無法長久地隱瞞下去,只要虎娃還在這裡、擁有如此驚人的修為,遲早有一天會被蠻荒各部族所知。但這種情況盡量出現的越晚越好,山神還需要一點時間讓虎娃做好準備,他對水婆婆說的期限是一年。

  ……

若山回到村寨之後,接下來這段日子很忙碌。國君的封賜之令很快就到了,宣令者就是上次隨同西嶺大人來到蠻荒的修士辛束,辛束也帶著一隻二十餘人的隨行隊伍,送來國君賞賜的各種東西。

辛束是一名四境三轉修士,多年來居於相室國都中,受到相室國的禮遇與供養,偶爾也為兵正、工正大人或國君效力。這次他又來到蠻荒傳達君命,若山正式受封為山水城城主,得號“山水氏”。

然後辛束卻留在這裡沒走,因為他擔任了山水城的“工師”。

相室國設有兵正、理正、工正、祭正、倉正……等職,在它所轄的每一座城廓中,也設有相應的兵師、工師等職。至於“理師”與“祭師”,在城廓中往往是沒有的,通常都是由城主兼任,因為其掌管的訟獄與祭祀事務,是屬於城主的職責與權力。

相室國君不可能越過若山城主,直接任命城中官員,除非蠻荒中實在沒有合適的人才,若山派使者向國君提出要求,相室國才會特意派來。兵師掌管軍事與兵備,負責操演與指揮軍陣,這些若山本人就很擅長,山水城的兵師當然是他一手教出來的伯壯擔任。

至於農師與倉師,掌四時耕作與收穫儲存,可由一人兼任,最合適的人選就是蠱辛。前幾年相室國也派人教授有魚村種植各種作物、打造各種農具,各部族都可以繼續學習,並由蠱辛統一安排。蠱辛可以說是山水城除了若山之外最重要的人物,其地位相當於副城主。

山水城只有其名,城廓尚未建成,沒必要像巴原上的那些城廓設置那麼多官職。因為大家平常的事情也不多,主要都是在各個村寨裡勞作,碰到需協商的大事還可由長老會議定。

可是工師之職實在太特別了,不僅必須得有,國君也應當派一個人來擔任,這是對山水城地位的認定與支持。任命一座正式受封之城的工師,不論此城廓多小多偏遠,此人都必須至少擁有四境修為。這片蠻荒中原先還有兩位四境修士,就是魚樑和大毛,但如今這兩人也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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