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作者:天使奧斯卡 (已完成)

 
theo0929 2014-5-30 15:25: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232418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20:33
第三卷 在朝鮮 第十五章 委屈

    “抬高腳!站直!不要亂晃!”

    李雲縱背著手在新兵隊伍前面轉來轉去,豔陽高照。新兵們穿著作訓服。他可是一身呢子軍裝穿得嚴嚴實實的。大簷帽低低的壓在眉心上,帽檐底下露出的冰冷目光。讓每個新兵都不敢亂動,竭力的提著屁股,伸出一支腳。

    不多一會兒,就有人開始左搖亂晃。

    這些新兵,都是李雲縱一手招募來的。素質以當時的標準來看,還算甚佳。大清的傳統,本來是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可是時值末世,直隸兩年荒旱。再看看近幾十年無數靠著軍功起家,並且紅了頂子的那些軍爺們。這些幽燕子弟,大批的湧到了李雲縱在直隸各州府開設的招兵點中。

    一個個都是身體結實,而且在冀中一帶,民間教育氣氛極其濃厚。按照當時統計,在一九四九年之前,冀中百姓的平均識字率,都遠遠高過全國平均水準。這些新兵,不少都有簡單的文化。而且直隸百姓,武風也相當濃厚,比如說滄州這個方,都有鏢不喊滄州的說法。民間少林會之類的習武組織,村頭穀場,到處都是。

    這批新兵的素質,可以說在當時大清軍隊當中,也已經是出類拔萃的了。最主要的是,這支新軍,沒有那些各系軍隊陳腐的關係糾纏,完全是全新的。自然就有一種生機勃勃的感覺。

    八千新兵,完全編組為十六個新兵營。北洋學官們,現在都已經是新兵營的營官隊長,而南洋候補學官們,一邊自己還在訓練,一邊在這裏掛了副哨長。副隊長之類的見習職務。慶軍老兵,可堪造就的,充當了正目副目這樣的軍士骨幹。

    在徐一凡的預算當中,兩月新兵訓練完成。禁衛軍就可以正式成軍,進行軍事技能訓練。除了炮兵騎兵等特種兵,步兵各營,六個月之後,就是一支完全可以使用戰鬥力量。十六個新兵營,正好可以組成禁衛軍第一鎮的左協右協的四標十二營。

    願景美好。可是之前的磨練,卻是加倍辛苦。這是一支清末全新的力量,從官到兵,全部是徐一凡白手起家,拼湊起來的。士兵們辛苦,而這些自願加入徐一凡麾下的軍官們,就是更加的辛苦!

    包括李雲縱和楚萬里,這預訂的左右兩協協長,都親自下到了部隊。參加新兵訓練。新兵們要求做到,他們也要做,而且要做得更好!紀律面前,更是一視同仁。有人無法完成訓練或者觸犯紀律,都是一頓軍棍敲得眼前星星亂冒,哭喊起來加倍打。

    在這隊新兵面前的李雲縱,在人們眼前簡直就是一個凶神。在接新兵的時候,李雲縱一路護送,噓寒問暖,雖然話不多而且也不大笑。可是真慈祥得很。沒想到這親切的李大人。到了訓練場上,卻仿佛來自地獄一般!

    李星站在隊伍排頭,也是熱汗一陣陣的冒。他軟磨硬泡,終於暫時離開了詹天佑的建設委員會的麾下,開始了候補軍官速成訓練。現在也在新兵第一營當副隊官。饒是他是南洋出身的,在這大太陽底下。穿著厚重的呢子軍服,還是一陣陣眼前暈眩。汗水將全身都濕透了。腳下已經是一灘水漬,但是卻動也不敢動。

    李雲縱盯著呢!他身後兩個老兵馬,手裏捧著的可是上紅下黑的軍棍!

    新兵第一營的訓練位置,遠遠的在操場邊緣,離開了大山腳下的陰涼之處。在太陽最大的方。不少參加建設的民夫,不時的從旁邊經過。在旁邊指指點點,嘖嘖讚歎。

    這些兵們吃得之好,民夫們都看在眼裏。身上那白得耀眼的洋棉作訓服,也頗為讓人羨慕。可是這練兵苦。可也真是了得!

    感受那些盤著辮子的民夫們羨慕佩服的目光,新兵們都想努力的支撐著懸空出去已經麻木得感覺不到的腳。可惜還是搖晃得越來越厲害。

    而李雲縱的眼神,也是越來越陰沉。

    圍觀民夫隊伍突然一陣兒騷動,亂紛紛的又轉移了視線。就看見從操場邊緣的那頭,幫辦練兵公署的方向,前呼後擁走過來一支隊伍。打頭的是老媽子,殿后的是捧著各種各樣東西的丫鬟。當間兒的是一個打著洋人花傘,穿著洋裝的高挑美豔的女孩子。只要看到那在陽光下反射著誘人光澤栗色秀髮,除了李璿。還能有誰?

    她倒是生了徐一凡幾天悶氣,看徐一凡也不來招惹她道歉賠禮。李璿也覺著有些無趣。天氣又熱了,帶著大隊下人又回了平壤附近。悶得久了,就要找自己哥哥玩兒。沒想到幾天也找不著李星,那些正在拼死訓練的南洋候補軍官們。以前哪個不是圍在李璿裙子周圍轉?現在李大小姐親臨,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更別說上去獻殷勤了。

    第一是因為知道李大小姐已經是准憲太太,第二是現在這些學兵們。才從南洋而來,過上了這麼有紀律性的集體生活,又給徐一凡整天救國救民的思想開導,正是滿心思的準備奉獻,以清教徒的標準要求自己的時候兒,李大小姐的魅力自然大減。

    但是今兒這麼一過來,在民夫眼中,這位頭髮膚色眼睛氣度無一不是奇特的女孩子,卻稀奇得跟什麼一樣,差點就湧上去了。

    “這皮膚白得跟牛奶似,怎麼長的?”

    “不是咱們中國人吧?”

    “噤聲!聽說是徐大人憲太太!”

    “眼睛是藍色的!”

    新兵們聽到這些聲音,雖然腦袋不敢動,但是眼睛都盡力的朝眼角那邊擠過去,也想看看稀奇。李星正站得頭暈腦脹的,聽到身邊的議論,知道要壞。自己妹子來了!

    再偷眼看看李雲縱,在那大簷帽底下,只有一雙怒氣越來越是滿溢的利眼。而腮幫子旁邊的肌肉,也越來越抽緊了。

    李璿可不知道李星的心思。她只是來瞧瞧自己哥哥。離開家鄉日久。新鮮感消失的時候想著的就是親人。徐一凡當著她這麼一個黃花宣淫,這委屈,她還沒跟哥哥說呢!

    花傘底下,她一雙明眸左顧右盼,只是滴溜溜的在佈滿操場周圍的那一群群整齊的方陣當中打轉。一會兒,李璿張大了嘴,差點歡呼起來!

    總算找著自己哥哥了!李星比離開南洋的時候黑瘦多了,大少爺的模樣幾乎打磨個了乾淨。身上已經有了一點生鐵一般的氣質。站在那裏筆直筆直的,一動也不敢動。臉上汗珠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掛在下巴上面。衣服完全濕透。偶爾有蚊蠅飛過,爬在他臉上,李星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這徐一凡,怎麼對待她哥哥的!怎麼讓他吃這個苦頭?李璿一下僵住,單純的就覺著心疼。身邊丫鬟正捧著她的冰鎮酸梅湯食盒兒。李璿扭頭就吩咐:“快,給星哥送過去!”

    丫鬟看看隊伍前面的身姿筆直的李雲縱,儘管那個年輕的軍官頭也沒朝這邊看一眼。小丫鬟仍然心裏打個突,僵在那兒不敢動。李璿看看身邊沒動靜,看著丫鬟嚇在那兒。頓時氣得嘟起了嘴:“我的話兒也不聽了?給我!”

    小丫鬟訥訥將食盒遞給李璿。李璿丟下洋傘。捧著食盒笑顰如花的朝李星走去,久別再見,當真說不出的親熱:“哥!喝點酸梅湯啦!熱也熱死人了!哥,我是阿璿!”

    才走了幾步,就看見李雲縱冷冷的轉過頭來,冷電一般的目光狠狠的刺在李璿身上。李璿是見過他的,在南洋的時候,重傷的李雲縱還包紮得像個粽子。見著她還是客氣萬分,行下屬禮,這個時候。眼神卻是那麼冰冷!

    “不許過來!”

    新兵們忘記了腳酸,傻愣愣的看著面前美貌輕盈少女,還有生鐵一般的李雲縱。

    李璿一愣:“我憑什麼不能過來?我看看我哥,你吼什麼?”

    李星站在那兒,有苦說不出,心下一亂。踢出去的腳啪的一聲落了下來。一旦有人落下,那些新兵們的腳也劈裏啪啦的落了下來,頓時那一片小小場,煙塵鬥亂。

    李雲縱臉色鐵青,看也不看李璿掉轉頭,冷冷道:“是誰?”

    李星一閉眼睛,舉起手:“報告,是標下!”

    李雲縱一擺頭:“你還是軍官?一刻時間,誰先撐不住誰挨軍棍,就算昏倒。那只腳也要朝天舉著!還有什麼話說沒有?”

    “沒有!”

    兩個馬捧著軍棍就上去了,李星二話不說,摘下帽子就趴了下來。他們這些南洋學兵沒有辮子,光禿禿的後腦很是醒目。

    李璿已經在旁邊氣得滿是眼淚在眼眶裏面打轉,亮晶晶的說不出的委屈。提著裙子就跑了過去:“誰敢打我哥?”

    這麼美麗的一個少女朝隊伍裏面一沖,新兵們頓時就亂了營。李雲縱大吼一聲,似乎連亂抖的煙塵都被鎮住了:“誰敢亂我軍伍行列?打出去!”

    李星趴在那兒身子一抖,卻不敢抬頭。新兵們嚇得不敢亂動,兩個馬下意識的捧著軍棍就過來了。李璿氣得雙腳亂跳。再氣徐一凡都抬出他的名頭出來了:“我是你們徐大人的夫人!誰敢打我?”

    兩個馬一下僵住,那些丫頭老媽子看著小姐危險。亂紛紛的也湧了過來,七嘴八舌叫著。李雲縱負手站著,容色如鐵:“打出去!”

    馬再也不敢遲疑,下意識的就軍棍亂揮,雖然還是注意躲開了李璿,但是那些丫鬟老媽子可挨了不少。李璿也給掛了兩三下,頓時場中哭喊連連,抱頭鼠竄。

    李璿眼淚嘩啦啦的直朝下掉,委屈得梨花帶雨,一邊兒給丫鬟冒死拉走,一邊兒拼命擦眼淚。可是越擦越多,最終她嘴巴一扁哭了出來:“我告徐一凡去!太欺負人了!我要回家!”

    一直到李璿被拉走,李星趴在那兒動都沒敢動一下。

    這軍隊,是他自願要參加的,那麼身在其中,就必須維護這支軍隊的紀律!這是徐一凡反復交代給他們這些軍官們的話。只有紀律,唯有紀律。才成其為軍隊!

    馬們軍棍啪啪的打了下來,李雲縱的吼聲也在新兵耳邊震盪:“練兵為至陽之舉,女人給老子滾蛋!什麼憲太太,老子一概不認!聽口令,正步~~~~踢!”

    新兵們誰也不敢亂動,啪一聲,整齊正步踢出。挨完軍棍的李星爬起,站得筆直也正步踢出。

    就連旁邊的民夫,這個時候也是震懾得鴉雀無聲。

    周圍各個練兵的營方陣。沒有一個人朝這裏看過來,只有短促整齊的口號聲音。楚萬裏帶著自己親訓的新兵營,斜著眼睛遠遠的瞟了李雲縱一眼,嘴角一絲淡笑。

    今兒這出…………比打這些新兵一百頓軍棍都有效呢…………

    ~~~~~~~~~~~~~~~~~~~~~~~~~~~~~~~~~~~~~~~~~~

    這個時候徐一凡,自然不知道李大小姐的委屈。

    他正帶著詹天佑和唐紹儀,一件件的商議事情。百業初舉,繁忙的程度如此。估計現在別人問他李璿是誰,他都要想半天吧。

    他腦子裏面現在盤旋的,就只有資金流向。部隊入營人數,建設進度,軍官委任,裝備到位情況…………這些冷冰冰的東西。

    像那夜踏月百里,溫泉雙飛的美妙享受,估計暫時要離他挺遠了呢。

    “大人,這是裝備到貨的數字,八千桿毛瑟八八式最新洋槍,每槍附彈千發。連子彈一桿要一百零四兩銀子,總計連運費。九十二萬兩要開發給禮和洋行……現在就付麼?”

    “通知南洋那邊,照付。”

    “大人,明天改進的馬克沁連射洋槍試射,大人要親臨麼?”

    “當然去,一旦試射成功,這種發射無煙火藥馬克沁機關槍。立即訂購二百架!修械所現了?摸透結構沒有?我不要你們現在能造,但是至少修!缺什麼機器,馬上訂購,缺什麼技工,不管土的洋的,馬上聘過來!”

    “大人,平安道咱們這些借餉大使,又送來了不少糧食,要唐大人趕緊過去,給他們辦收條。發提成……”

    “少川,你就先去吧!”

    昏頭漲腦的議完一堆事情,批了不少公文。唐少川才匆匆離開,一個詹天佑手底下的委員,就送了一包東西過來。詹天佑接過來一看,忙不迭的就遞到可徐一凡眼前。

    徐一凡正坐在自己書案後面,幫辦大臣公署還在帳篷裏面,溥仰和戈什哈們軍服整齊的守在帳篷口。悶熱的天氣下,徐一凡滿身滿臉都是大汗。桌上擺著一個鐵壺,裡面是南洋咖啡。一杯杯的喝下去。身上汗出得就更多。他坐在那兒,已經明顯清瘦了不少,但是還是精神炯炯。如果他原來那個時空的親人朋友看著他模樣兒,一定覺著變了另外一個人。

    以前他多少有些隨和慵懶,也有些憤青的鬱鬱。現在雖然笑容還在,可是總讓人覺著這笑意後面,有著說不出深沉的東西。憤青的鬱鬱已經全然沒有,換的是一種凜惕和承擔著無數人責任的自負。原來辦公室白領廢柴一族小肚子還有虛弱,都變成了清瘦結實,還有無限精力。

    他現在,已經有了一點兒領導者的模樣了。

    詹天佑的東西遞過來,徐一凡抬頭瞧了他一眼。詹天佑也黑瘦許多了,徐一凡眼神兒一閃,並沒有說話。打開那一包東西一看,頓時就高興的一拍桌子。

    “好,鑄得不壞!跟那些馬錢,立人錢,鷹洋比起來,成色一點兒不差!達仁,你們鑄造工藝不壞!”

    那一包東西,卻是一堆亮閃閃的洋錢。正面是兩個漢字,七二。背面卻是一圈洋文,是徐一凡欽定的文字,詹天佑這留學美國的人都認不出來。

    這可是徐一凡從國內,從國外聘請的技師,在朝鮮鑄出來的洋錢!清末以來,錢法混亂。通行的主要是銀子和銅錢。銀子流通,都是剪了又剪,最後成了一堆銀渣。銅錢又重又不方便。還有一個拿銅錢去鑄銅牟利弊端。而且單單是銀子,成色就有好多種,什麼關平。松江平,常平,台州平之類的,極其不便利。當國門打開,國外的銀幣湧入,這種成色固定,幣值固定的貨幣,頓時就是大行其道。可這錢息也就源源不斷流出去了。

    滿清大吏,誰看不到這洋錢的好處收益?不少人都想著鼓鑄。比如說湖廣總督張南皮。就在今年,已經打算在湖北開鑄了。和戶部公文往來一次又一次的打著官司,朝廷是怕利權全部操在地方,以後就更難約束了。

    徐一凡這倒好,他沒經過公文,在平壤附近,開始私鑄大洋!眼睛亮晶晶的,盯著這錢息收入。這洋錢鑄出來,七二是成色。後面的一圈洋文,是徐大頭三個字漢語拼音!還不是現在通行的羅馬式漢語拼音。這點上面,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有些惡趣味。

    這種私鑄的大洋,除非人家能在平壤這個地方抓到他私鑄工廠,不然打死他也不承認。就當是境外流入的另外一種新式洋錢了。這洋錢立即就可以當作軍餉發放,士兵們可以寄回去瞻家。或者韓老掌櫃運來物資,士兵們就就可以用大洋採購,徐一凡也可以用這些大洋支付部分國內軍資的採購。幾方面一起,這大洋就流通出去了。只要鑄造得越多。這流通範圍就是越廣。流通範圍越廣,這錢息收入就是越多!

    這種買賣,也只有徐一凡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敢做!也虧著他是在平壤,朝廷鞭長莫及,他才能為所欲為。

    看著洋錢終於鑄出來了,徐一凡高興得都站了起來。拍著詹天佑的肩膀:“達仁啊達仁,你們幹得真是不壞!這洋錢流通出去了,咱們以後再鑄造輔幣銀角子,能撈的,咱們就絕對不放過!這個算功,大功!你多想想辦法,咱們還有什麼撈錢的門路,都別放過!”

    看著徐一凡吃相那麼難看,詹天佑就是苦笑。他已經上了徐一凡的賊船,多少目無王法的事兒都做了。什麼功他是不想。到時候別大家一起滿門操斬就好了。

    為了這個徐大人,還不是為了他自己心目中那個全面工業化夢想。

    只是這個目標,還遙遠得不可觸碰呢。

    徐一凡興奮了一會兒,看詹天佑神色有點兒鬱鬱。不禁也微微有些奇怪,這詹達仁,心裏還有什麼心事?

    “達仁,你又在琢磨什麼?”

    詹天佑沉吟了一下,半晌才勉強笑道:“倒沒什麼,也是為大人歡喜。多一些收入,大人的兵就早練成一些日子…………只是屬下在想。大人都是在兵行險著…………”

    他吸口氣。像是給自己鼓了鼓勇氣。抬起頭來認真的看著徐一凡:“大人,賺錢的門路還有許多。按照大人的資本,咱們為什麼不開一些工廠呢?比如說紡織廠。開個頂大頂大的紡織廠,也可以賺錢。還有,也可以造鐵路,鐵路營運,不也是收入麼?看著大人總是在關心軍火啊,修械所啊,還有造洋錢啊…………屬下總怕這一身所學,荒廢了可惜……”

    徐一凡怔了一下,看著詹天佑,慢慢的笑了起來。

    他招招手,拉著詹天佑坐下,親手給他倒了一杯咖啡。語氣輕鬆的道:“達仁,我知道你的心思,這些…………不是我要做的事情。我要做,只是讓國家將來不受欺負,咱們可以保住自己的關稅,咱們有一個完整的國家!咱們自己建設的進程,不要被人打斷……這是咱們在這百年的時間當中,不多的還能彌補機會之一!至於建設,開工廠,只要國家安了。能和人平起平坐了,還怕沒人建設麼?只要給咱們同胞一個安穩的環境,他們建設的成績

    瞠目結舌!”

    這些並不是什麼虛話,徐一凡是有著自己親身經歷的。在他那個年月,在動盪平穩之後的三十年內,靠著同胞們自己的努力,三十年內就走了別人一百年發展的道路。

    華夏子孫,炎黃之冑。創業奮鬥的本能,簡直就是烙在民族的血脈裏面的。

    而自己所要做,只是讓未來數十年之內,民族元氣凋喪殆盡的悲劇,就在他手裏結束!

    因為這個原因,他才走上這麼艱難的逆而奪取,篡奪天下道路。

    這些東西。詹天佑現在,恐怕還是不能明白的。

    詹天佑靜靜的喝著咖啡,似乎就在努力的思索著徐一凡的話兒。

    徐一凡是他的恩主,既然選擇了追隨。那只有儘量去理解。

    帳篷裏面一時安靜了下來,徐一凡淡淡笑著,無意識的把玩著那堆洋錢,捧起又灑下,一片悅耳叮叮噹當聲音。

    正安靜的時候兒,就突然聽見帳篷外面一片吵鬧的聲音。亂哄哄的。不少女人的聲音還在連哭帶叫。戈什哈們盡力的在阻擋著,偏偏又阻攔不住。

    徐一凡眉毛一挑,大聲的問道:“溥仰!你這個王八蛋,讓什麼人在老子帳外吵成這樣?”

    帳篷簾子一掀,溥仰連滾帶爬的跑進來,軍帽也歪了。這小子最近除了警戒,也給徐一凡打發去每天半天的軍事訓練,而且都塞到最嚴厲李雲縱那裏。折磨下來,這小子身上的混混勁兒似乎也少了許多。

    “回大人的話。是……憲太太……不是,是李小姐!”

    李璿?徐一凡愣了一下,詹天佑站起來想先回避。徐一凡卻擺擺手讓他站住。

    這大小姐,在老子忙的時候又來鬧些什麼?

    他微微擺了擺下巴,溥仰頓時跑出去,掀開了帳篷簾子。徐一凡眼前一花,就看見香風一動,李璿高挑輕盈的身子已經沖了進來,立在他的面前。

    這時候徐一凡才算看清李大小姐的模樣兒。當真是說不出的可憐,小臉都哭花了。幾縷栗色秀髮給淚水沾在臉上,梨花帶雨的。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又強自忍住,又似乎想在徐一凡面前堅強一點兒,抬起胳膊去擦眼淚,一擦之下。更是落得嘩啦啦。到了最後實在忍不住,扁著嘴就朝徐一凡懷裏撲。

    頓時就是一個火熱香噴噴的身子靠上了徐一凡的胸膛。徐一凡這些日子全跟臭烘烘的當兵的打交道。而且在李璿面前,他什麼時候享過這樣的豔福?頓時心就軟了,環著她軟軟身子,柔聲問道:“什麼事情?這個地方,誰還敢欺負你了?”

    李璿聽到徐一凡聲音溫柔,更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一般。乾脆哭出了聲音:“是……是李雲縱,他……他派人打我……”

    這還了得!打老子媳婦兒?更別說她還代表著南洋金主呢!徐一凡第一時間的反應當然是護犢般的惱怒。李雲縱你眼裏有沒有老子?

    轉念一想就冷靜了下來,身邊詹天佑,臉色已經滿滿的都是為李雲縱的擔憂。

    李雲縱不是孟浪的人啊。其中到底有什麼緣故?懷裏李璿早就哭得說不出話兒來,徐一凡眼神示意了詹天佑一下,讓他出去問個究竟。

    詹天佑悄悄出去,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悄悄在徐一凡耳邊低聲說話。說了幾句,徐一凡心疼的臉色就慢慢冷了下來,環著李璿的胳膊也漸漸放鬆。李璿猶自未覺。軟軟的胸口還蹭著徐一凡抽抽噎噎的撒嬌:“……打我哥,打我……你不是徐大人麼?要給我報仇,打回來!爪哇人欺負我,你讓大炮轟他們。現在你手下又欺負我……”

    這一頓棍子。比說一千句話,對新兵都有用啊…………

    徐一凡哼了一聲。

    聽著徐一凡響動。李璿可憐巴巴的抬起頭。她今兒可算是找著靠山了,眼睛亮亮的,祈求的看著徐一凡。淚水還在臉頰邊上,晶瑩剔透。

    美人如玉啊。

    可惜現在,新軍比你重要得多呢。

    徐一凡硬了硬心腸,冷冷的就三個字:“打得好。”

    李璿一怔,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徐一凡冷著臉將她推開,重複了一遍:“打得好。”

    李璿眼淚一下收了:“你說什麼?”

    徐一凡冷冷道:“亂闖行伍,你還有道理了?可惜我不是周幽王!”

    周幽王是誰,李璿不懂。她只是知道,眼前這個傢伙,是答應好好追求她。心疼她的!

    李璿整個人都覺著冰冷,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決定接受這個陌生的傢伙,跟著他萬里而來!眼淚還是撲簌簌的朝下落,但是李璿已經沒有了感覺。

    她輕輕道:“我要回家。”

    徐一凡擺擺手:“請!”詹天佑在旁邊低聲道:“李家那邊……大人三思……”

    徐一凡容色如鐵,對著女孩子他一貫溫和笑容早沒了蹤影。這個時候倒有些象李雲縱。

    “要是李家為了這個,就能斷絕和我徐一凡往來,這種沒眼光的家族,我又何必看重?我相信李老爺子他們…………我不僅不出頭,明日我還要親自去軍營請罪,我管教無方!”

    李璿掀開帳篷,掉頭而去。神色說不出的決絕。

    徐一凡不動聲色的坐回桌後,又開始批公文。

    詹天佑看看那邊,又看看這邊。苦笑了一下。

    誰說咱們大人好色來著?這是梟雄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20:45
第三卷 在朝鮮 第十六章 密謀

    光緒十九年六月末,朝鮮,漢城。

    漢城的街道,仍然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朝鮮百姓們穿著他們民族傳統的白色服裝,在街頭摩肩擦踵的湧動。不少女子,頭上頂著大包小包,走得平平穩穩。也是一種奇特的風景線。街頭偶爾有馬隊經過,馬隊上面的騎士箭袖長辮,趾高氣昂。馬蹄的鑾鈴響過,那些朝鮮百姓都跌跌撞撞的走避。誰都知道,這是上國特使急腳,往來傳遞消息的。給他們的馬踏死了,那就是白饒!

    幾匹健馬風也似的在街市上面掠過,當先騎士系著紅帶子。明顯就是榮祿帶來的旗人隨員。這宗室子弟沒有去平壤,留在了漢城榮祿身邊。騎在馬上得意洋洋的看著那些朝鮮百姓畏如蛇蠍的模樣兒。正左顧右盼的時候,突然眼神一定。在街道之旁,一群日本浪人服色的傢伙,正將手抄在寬大的袖子裏面,一群人都昂著頭,神色陰狠的看著他們。

    健馬飛馳,兩邊隊伍都是一錯而過。馬上那宗室子弟狠狠吐了一口吐沫,被風一卷,又落回了臉上。連忙手忙腳亂的去揩,心裏罵得更加狠了:“他媽的倭寇!”

    那些日本浪人隊伍,是在朝鮮活動的天佑俠團的浪人群。領頭的也狠狠罵了一句日語:“清國奴!”

    這種景象,幾乎在漢城街頭隨處可見。一個是雖然落魄,但是仍然撐著大國架子的宗主。而一個是後起小國,正野心勃勃銳意進取。明爭暗鬥,劍拔弩張,就一次次的在這個大陸尾巴上面帶狀的小國中上演著。

    “大人,朝廷電諭!”那宗室子弟騎士,立在涼亭之外。恭恭敬敬的將黃封電諭匣子遞上。

    聽到這個回報聲音,在朝鮮欽差大臣交涉公署裏的兩個對弈人身子都是一抖。榮祿就穿著一身汗褂,搖著大蒲扇。拿起棋子兒重重一拍:“將軍!看你還有什麼招兒?”說著就漫不經心的去拿黃布包著的電諭匣子。

    坐在他對面的正是袁世凱,比不得榮祿可以隨便。他身上行裝穿得整整齊齊的,只是沒戴大帽子。汗珠一滴滴的落下,不過他矮胖的身子安之若素,似乎沒覺得熱一樣。聽著電諭來到,連頭也沒抬一下,只是眼角一動。

    他靜靜的等候了半晌。就聽見榮祿一聲情不自禁的大笑:“這小子也終於開始走背字兒了!我說老佛爺會有雷霆手段!”

    聽到這裏,袁世凱再也裝不了鎮定,一下站起,又強忍著緩緩坐下:“大人,這是……”

    榮祿拍著大腿,大笑著將電文遞給袁世凱:“朝廷申飭那二百五的電諭!說他行事操切孟浪,無禮對待藩國。先記大過二次,革職留任。不許加級記錄抵消……這只是開頭兒,老佛爺還有辦法收拾他!電諭裏面還捎了我榮祿一筆。說我約束不力。要我馬上委員,協助管帶平壤新軍,做撤離回國準備!這一筆捎得我好!慰亭,這事情說不得要麻煩你一下啦!”

    袁世凱手微微發抖,接過了電文。終於等到了這個好消息了!

    他已經和榮祿殫精竭慮,想法子對付徐一凡了。慶軍準備兵變是第一手,結果慶軍的軍官一到平壤,就給灰溜溜的趕了回來。徐一凡一封請求委任旗人軍官的電文過來,榮祿還得捏著鼻子為他乖乖的擦屁股!

    旗人軍官過去,能滲透進去。給徐一凡添亂也好。沒想到徐一凡卻把這些旗人軍官撒了出去,全面接收平安道的政權!在大同江兩岸橫徵暴斂,鬧了一個雞飛狗跳。徐一凡肆無忌憚行事,卻是他們這些在漢城的交涉欽差大臣和交涉委員們承擔壓力。

    原來袁世凱在朝鮮也能算是說一不二的人物,現在到了朝鮮王宮景福宮去。朝鮮國王高宗和閔妃大院君看著他眼神都覺著輕蔑。言辭激烈的抗議徐一凡在朝鮮的胡作非為。

    他袁世凱在朝鮮十年苦心經營,軍政兩路。轉眼就要化為泡影!

    榮祿只懂得咒駡徐一凡,處心積慮的上摺子,要求處置徐一凡這個王八蛋。朝廷一時不發話兒,他也一時只有看著。

    他袁世凱還在想著朝鮮大局不要生變!在朝十年,他知道日本對這裏的野心。也知道朝鮮宮廷,其實都是兩面搖擺。哪怕最親華的大院君也是一樣。徐一凡這樣作為,不要讓朝鮮更快的倒向日本!

    袁世凱是切身的瞭解朝鮮這個民族,而那邊的徐一凡是從歷史知識當中瞭解這個民族。

    畏威而不懷德,哪邊腿粗抱哪邊。打的都是小國算盤。袁世凱倒沒有多擔心丟失了朝鮮會對清朝有什麼壓力,他只是擔心。要是朝鮮大局生變,他苦心經營十年的威望,前程,實力,口碑,就真的全部化為烏有了!只要朝鮮還在,作為深通藩務的幹員,他就有利用的餘,他還有向上爬的空間!

    現在可好。終於有辦法,有著尚方寶劍可以收拾徐一凡那個傢伙了!

    電諭上面碼子和後面恭楷翻譯出來的漢字。一時間,就如一個個小黑點一樣在他眼前晃動。什麼也看不清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裏面反復念叨:“遇到大事要有靜氣,袁慰亭,你太得意忘形了!”

    念叨兩遍,手才不抖了。微笑著將電文還給還得意洋洋的榮祿。

    “大人,這的確是好消息,朝鮮定矣!要是大人委屬下去幫辦徐革司約束全軍,屬下義不容辭。”

    榮祿又猛的一拍大腿:“好哇!你就拿著這個電諭,去給這小子宣旨。給這小子他媽的扔到他臉上去!還真當自己是孫猴兒,能翻出咱們五指山?小王八蛋,榮老子收拾不了你?多帶隨員,把權全部拿過來!”

    看著榮祿興奮得走來走去,這位欽差大臣,給徐一凡也是氣苦了。原來他管宣慰交涉。徐一凡管練兵。除了卡餉,也沒多的法子。這下兒可好,他可以名正言順的親自出馬干涉徐一凡了!老佛爺聖明

    袁世凱只是恭謹的彎腰微笑:“大人,這個事情,咱們是不是先到景福宮去通報一下朝鮮王室?這也是朝廷顧念藩屬的盛德。朝鮮王室正好好好兒撫慰一下…………”

    榮祿也從狂喜當中稍稍冷靜了下來一些,笑道:“慰亭,你考慮得是,咱們這就穿戴起來,去景福宮!那些朝鮮的官兒。也給徐一凡禍害得苦了,咱們是的去宣慰宣慰!”

    說著他轉身就要招呼戈什哈拿衣帽過來。袁世凱又叫住他:“大人…………”

    榮祿轉身:“還有什麼?”

    袁世凱微笑著指著桌上棋局:“大人,屬下這棋,給您將死了…………”

    兩人對視一眼,只是會心微笑。

    ~~~~~~~~~~~~~~~~~~~~~~~~~~~~~~~~~~~~~~~~~~

    朝鮮景福宮,作為一個小國的王宮,實在比不上大清故宮的氣派。

    單論大小,就差得天差遠。刻薄點兒說,不過是青宮一殿那麼大的規模。就連守備王宮的衛士。自從壬午之前練的西洋式別技營,奇兵營被解散之後。也恢復了舊貌。一群帶著斗笠,穿著舊巴巴藍衣傢伙,懶洋洋守備在王宮門口。手裏的傢伙,都是老掉牙的伯丹式單發洋槍,基本都上了鏽了。

    本來朝鮮的武備,就已經鬆弛到了極點。不管是大清還是日本,都有把握十天之內將朝鮮全國解除武裝。這漢城的安全,還是大清和日本共同保障的。他們這些守備,也就是聊勝於無而已啦。

    景福宮格局。還是純東方式的。正中進去,一路過去,就是勤政殿。兩邊分別是交泰殿和慈慶殿。勤政殿本來是朝會百官的方,不過近些年來,基本也成了擺設。朝鮮政局中樞,一是集中在高宗父親大院君這個議政大臣的私邸。還有一個。就是集中在交泰殿,高宗的正妃閔妃的居所了。

    這位閔妃,後世被棒子們恭城為明成皇后。還有老長的電視劇紀念著她。仿佛英明神武,高瞻遠矚,悲情千秋無比。其實論起來,現在的她,不過就是一個四十二歲,在甲申之後已經喪失了大部分權力的中年婦女。

    在交泰殿昏暗的光線當中,閔妃在坐墊之上端正的坐著。式樣古怪的高高髮髻端端正正,小小的眼睛底下。已經有了深深的眼袋。那種疲倦,是再厚的宮粉也掩飾不住的了。

    交泰殿外,閔妃的貼身宮女們正緊張注視著周圍的動靜。一有風吹草動,就要趕緊回報。這一切,都是為了今日交泰殿內的秘密訪客。

    而這位訪客,正跪坐在閔妃對面,如泣如訴的在娓娓勸說著這位王妃。

    “王妃殿下……朝鮮要自存,再也指望不得清人!他們現在列強環逼,已經衰弱無比。但是還在咱們的國土上面作威作福!現在日本奮發圖強。罪臣是所親見。這生機勃勃的勢頭,清人如何能比?只要日韓一體。就可以在東亞洋面上面,成為英吉利式的強國。日本制海,而我們制陸。就算奪取東北故土,也是反掌般容易。清人已經不堪一擊!”

    閔妃認真的聽著,連頭上的飾物也不稍動。當日本公使杉村帶來這個心腹潛回漢城的消息。閔妃就巴不得早點見著他。今日在杉村掩護下,金玉均秘密又潛入交泰殿。兩人見面,當真是悲喜交集。

    閔妃和金玉均等人為骨幹的開化黨。在過去的年月裏,不管說他們是為了和大院君爭權也好還是什麼。的確也是在殫精竭慮的在為朝鮮這個夾縫當中的小國尋找一條出路。大院君全面倒向清國,他們卻總覺著大清越來越靠不住,自己都快喘不上氣兒來啦……

    作為小國,多抱一條大腿總好過少抱一條。朝鮮瘠民貧。就算論起緣態勢,也只是在屏障清國東北有點用處。洋人對這裏都是不屑一顧。他們要進入中國,最好的跳板還是在東南面。在朝鮮還有冒犯俄國遠東的挑釁危險。朝鮮能選擇的其他依靠很少,除了大清,就是日本。為了平衡起見,閔妃他們開化黨。自然選擇了靠攏日本的另外一條道路。

    對於小國內部來說,他們抉擇,無所謂對錯。但是對於兩個要發生碰撞的強權而言,這就是你死我活的鬥爭!只不過對手雙方,一個是舉國一心一意的日本。還有一個,只是作為大清方勢力的一支北洋而已,而且這個北洋,還半心半意的。

    如果說以前開化黨求的還是在兩國之間的平衡,但是這次金玉均歸來。閔妃卻只覺著陌生。這個金玉均。已經完全的倒向日本了!

    而現在在朝鮮,還有一支正在編練大清新軍。還有榮祿這個欽差大臣在漢城。日本在朝鮮,不過是公使署的幾百衛隊,還有一些日本浪人而已!

    所以閔妃這個時候兒,對於金玉均大動感情的傾訴,只是一言不發。

    金玉均也只是靜靜的等待著。

    “大清還有兵在這兒啊…………”

    “什麼大清的兵!”金玉均臉一下漲得通紅。

    “弱清不過千余慶軍的浮浪之士,加上數千新募的農人遠在平壤府。在那裏正是橫徵暴斂,讓我朝鮮有志之士無不目眥欲裂!而日本的強軍就集於海邊,只要漢城一旦有事。就渡海而來。平壤府數千弱清之軍,還來不及趕到漢城!只要一個由頭,日軍大隊趕到。漢城中樞,就大局底定!我們一定會輔佐王妃殿下誅除奸邪大院君,鼎革國政,強國開化!強化日韓一體,我朝鮮未來不可限量!殿下,這是我朝鮮最後一個機會了啊!這個時候把握住主動,我們還有自立的機會,而時間再拖延下去。這命運就不再掌握在我們手上了……”

    閔妃還是默然,半晌才艱難擠出了幾句話兒。

    “日本的兵來了,和清國的兵在這兒,又有什麼區別麼?”

    金

    激動了:“日本和我韓國才是同宗同源!臣考證過,天皇就是我韓人後裔!瀕海民族,和島嶼民族。才是同氣連枝。反觀大陸的漢人,幾千年來,除了攻伐我們,奴役我們,還有什麼其他的好事了?就算當年明朝的時候援朝和日本作戰,也是為了繼續控制我們!而日本,當時是準備聯合我們,一起佔據明朝四百州,重振我韓人威風的!那次錯了,這次不能再錯!”

    閔妃只是僵坐。一言不發。交泰殿內,空氣慢慢繃緊。正無語的時候兒,外面宮女突然急步走進來輕聲稟報:“殿下,清國的欽差,和袁委員求見大王。大王請王妃殿下……”

    閔妃慢慢兒的伸出一支手,讓宮女扶她起來。她神色黯淡,顯然已經是心力交瘁了。

    “金君,現在風雨飄搖,我們還是要謹慎一些……朝鮮。經不起一次動盪啊……你先回去吧,有機會。咱們再見……”

    金玉均慢慢,慢慢的,跪伏下了身子。將頭在木頭板上面輕輕一碰。

    ~~~~~~~~~~~~~~~~~~~~~~~~~~~~~~~~~~~~~~~~~

    “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將希望寄託在韓人身上!決定東亞的未來,還是需要我們大和的先覺志士!”

    說話的是一個面目猙獰的日本浪人,滿臉亂蓬蓬大鬍子。曬得黑黑的,不知道他本來是日本九州人呢,還是因為常年在外奔走的原因。

    聽他說話的,卻是日本駐漢城的代理公使杉村睿。他並沒有穿正式場合的西洋式禮服,而是穿了一件乾淨的白色和服,上面有他的家族文章。跪坐在和室裏面,扶著膝蓋靜靜的聽著。

    “現在我們需要的只是一個機會,打破這甲申之後,東亞不死不活局面。只要朝鮮烽煙一起來,那麼整個日本都會熱血沸騰,奪取我們大和民族在大陸上面的生命線!日本的未來,在這大陸之上!”

    杉村僵硬的點頭:“諸君,鄙人知道天佑俠團都是志士,頭山先生的指導,也是高瞻遠矚…………可是沒有朝鮮方面的配合,我們很難發起一次類似甲申的開化黨政變,所以諸君……”

    “日本不需要開化黨的配合!他們到時候只能做一個過渡門面!頭山先生已經有所安排。我們不能再讓清國增加朝鮮力量了!”

    杉村默然:“您是指徐一凡的新軍麼?但是根據我們消息,這支新軍,清廷很有可能將他們撤回國內……”

    那浪人,正是玄洋社在朝鮮和東亞大陸的先頭特遣部隊,由野心浪人,甚至日本軍部間諜組成的天佑俠團的一個骨幹武田範之。

    天佑俠團,是日本以前福岡藩的藩士浪人為主體組成的。從日本維新以來,就一直有志于征韓。武士黑血,當在日本沒有方可以潑灑的時候。就自然垂涎上了西面的鄰居。

    過去十年來,天佑俠團一直在大陸,在朝鮮,甚至在俄國的遠東活動著,搜集情報,考察兵要,聯絡野心失意的人士。僅僅在朝鮮這個方,午甲申歷次事變,那次背後沒有天佑俠團浪人們的身影。哪次沒有頭山滿等特務頭子背後殫精竭慮的指揮密謀!

    徐一凡新軍的動向,還有朝鮮北部的局勢變化,都在他們默默監視當中。

    對於天佑俠團這些浪人,哪怕連杉村這樣的政府公使,都忌憚得很。這些人和日本上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又心狠手黑,行事完全肆無忌憚。

    這樣的浪人團體,大概也是日本這種不徹底的維新改革,加上舉國的野心勃勃。而自然產生出來的怪胎吧。在他們的背後,可以找到政界,財界,軍部,舊藩主,甚至皇室的影子!

    武田範之冷笑:“杉村君。你為什麼這樣天真?如果徐一凡的新軍回去了,那我們還有什麼機會?現在就是因為他在,我們才有可以下手機會!這次不在漢城,而在朝鮮之北!”

    “什麼?”杉村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這些浪人的行動,雖然也是政府意志的體現。但是他們從來都不會照章行事,最後揩屁股,讓一切至少看起來光明正大的工作,可是他們來做!

    武田範之哈哈的笑了起來,用力一撐,站了起來。玄關伺候下女拉開門。跪在那兒鞠躬行禮,將武田的鞋子擺好。

    武田一邊穿鞋一邊回頭笑道:“杉村君,我們的先覺志士已經奔赴北朝鮮,到時候,希望你不要錯過在漢城發生的機會!我們會給日本國內一個藉口的!”

    嘩啦一聲,玄關的門又拉了起來。只留下杉村一人在那裏發呆。

    朝鮮北部,那裏有什麼機會呢?

    ~~~~~~~~~~~~~~~~~~~~~~~~~~~~~~~~~~~~~~~~~~

    朝廷中樞,漢城各方,甚至日本之間。圍繞著北朝鮮徐一凡這支孤軍的暗流洶湧。作為徐一凡來說,他是一點兒也不知道。

    畢竟對於他而言。只是知道歷史的走勢而已。加上他的出現,至少在朝鮮,已經干涉了歷史本來應該變化的軌跡。他現在要做,只是好好練兵,儘快成軍而已。

    甚至還有,要早點將後院失火安撫下來。

    平壤附近一處新開闢出來的靶場裏面,新軍上下,各個高級中級軍官們齊集一堂。各個都是軍服整齊,馬靴閃亮,簇擁著徐一凡,仔細打量著兩架奇形怪狀的武器。

    這兩架武器都有一個圓粗的冷卻水筒,包著槍管。複雜的可以調高低和方向的三角槍架支撐著四四方方的槍身。槍身左側開了個送彈口。帆布的子彈帶上面綴著一發發閃閃發亮的尖頭步槍彈。整個武器發出黑沉沉油光。放在那兒就有一種威嚴的氣度。

    幾個技工,正滿頭大汗調整著槍身,詹天佑也在其中。兩個帆布馬紮支了起來,

    後面。隨時等待發射。

    軍官們低聲的議論紛紛。

    “好像聽李中堂說過,這是最新的賽電槍,連射洋槍!”

    “你沒聽大人說麼?這叫馬克沁機關槍!一架可以抵百桿洋槍!”

    “好傢伙!連發洋槍,淮軍裏面也有。格林炮,諾登飛不都是?但是它們都是有好些槍管呢,搖著打。這槍怎麼連發,就一根槍管啊…………”

    “你又沒聽詹大人說?靠火藥氣體來拋殼上彈,一分鐘可以發射數百發!”

    “造物之奇。真真令人讚歎啊…………”

    徐一凡背著手也在左右打量面前的馬克沁機槍,軍官們的議論,都沒有入耳。這是改進型的,可以發射無煙火藥子彈的軍國利器!

    他太瞭解這種武器對整個步兵戰術,甚至戰爭面貌的影響改變了。這也是他建軍練兵當中,最有把握一件事情。

    嗯,又是穿越者的好處呢。可惜這樣的金手指機會,不是很多…………

    最麻煩的是,穿越者還是搞不好和女人的關係!

    其實李璿在身邊。也的確很賞心悅目啊。男女搭配,幹活兒不累嘛。可是非得硬著心腸維持軍隊紀律不可……真把她送回了南洋。李家是不會說什麼,但是少了這聯姻關係。只怕李家也要多了一層心思了。就算李家再把她送回來,一個不情不願的媳婦兒,自己對著還有什麼樂趣?嗯,要想想辦法……要想想辦法……

    看著自己苦心搞來的馬克沁機槍,徐一凡竟然滿腦子女人的走神了。

    遠遠兩個厚重的木靶豎了起來,兩個士兵搖著小紅旗。然後飛快的跳進壕溝裏面。軍官們都肅靜的退開,圍了一個半圓站得直直的。徐一凡給唐紹儀扯了一把。才算反應過來,趕緊退後。唐紹儀是個文人,第一次上靶場,有點興奮的只是打量著機關槍。

    李雲縱和楚萬里那些軍官就更不用說了,滿臉嚴肅的死死盯著兩架機槍。

    又是一聲銅哨,詹天佑和一個洋人技師坐在了馬紮上面。旁邊趴著兩個技師,幫忙送彈。還有一個洋人軍官模樣的人物舉著望遠鏡,站在兩架機關槍中間觀察彈著。不用下令,所有軍官同時舉起了胸前掛著的望遠鏡。

    靶子在足足三百米之外,都是兩米見方大木靶。

    詹天佑回頭看著徐一凡:“大人。可以開始了麼?”

    徐一凡豎起一根手指,滿臉嚴肅的示意他稍待。然後堵緊了自己耳朵,這才點了點頭。

    離這麼近,不捂著耳朵,非震個半聾不可!老子這還是第一次看打機關槍呢!以前電影裏面不算。

    詹天佑猛的壓下了發射柄。兩條火龍頓時噴吐而出,然後才是震耳欲聾的銅音!槍口噴射出的火藥氣體卷起漫天煙塵。火藥味道彌漫。所有人都是一震,然後就看著那翻卷噴吐的火龍!

    坑坑坑坑的聲音直敲打著人的心口,每個人心一下就跳得飛快。最震撼的還不是這個,而是那機槍的威力。大木靶上,木屑飛濺。子彈威力撕扯得木條木塊四下亂飛。彈洞一層層的鋪滿,沒有一小會兒,兩個木靶都給扯成了兩截!

    機槍仍然在瘋狂的吼叫著,詹天佑和另外一個射手臉上身上,所有方都在劇烈的抖動著。彈帶飛快的捲入送彈口當中,彈殼也不斷的飛拋出來。轉眼兩架機槍下面,到處都是滾動銅殼。二百五十發的彈帶,不到一分鐘全部發射完畢。而這一分鐘,在圍觀的這些軍官們看來,卻是比任何時候都要漫長!

    停止射擊了好久,整個靶場還是鴉雀無聲。

    不知道誰手一抖,望遠鏡從手中落下,軟軟的垂在胸口。

    徐一凡四下看看,他還撐得住一些。背後的唐紹儀,嘴巴已經不知道張得多大。

    “大人。屬下已經發射完畢,要不要去靶子那邊考察一下威力?”

    詹天佑輕聲的道。

    徐一凡搖搖頭,還看個毛啊。兩個大木靶子都給打得不成樣子了。他走到隊伍前面,轉身向著那些肅然的軍官:“這當然是軍國利器,但是你們要知道,掌握武器的,還是人!沒有堅定頑強的軍人,再好的武器也是一堆廢鐵!我會儘量給大家提供最好武器,但是就算沒有這些,用步槍,用刺刀,用拳頭,你們也要戰鬥下去!就是這一點,大家記住了沒有?誰要是回去跟士兵吹噓這機關槍的威力,老子讓他的部隊拿掃把上戰場!”

    軍官們個個肅然點頭,徐一凡的威信,在這些一手帶出來的軍官當中,是不言而喻的。

    李雲縱和楚萬里出列,大聲下達了後續口令,軍官們站隊完畢,整齊的離開。楚萬里卻突然被徐一凡叫住:“萬里,等一下!”

    楚萬里笑眯眯的單人走了過來,作勢要給徐一凡行禮。徐一凡一把拉住,回頭看看還恭謹侍立的唐紹儀,自己侍衛長,還為機槍威力迷迷糊糊發呆仰。鬼鬼樂樂的將楚萬里拉到了一邊。

    “過來說話,過來說話!”

    楚萬里似笑非笑跟著他,等走到了一邊,才低聲道:“大人,是不是為了李小姐的事情?”

    徐一凡愣住,心虛的看看楚萬里。

    “大人,屬下也幫你送過情書的。您吩咐吧,到底如何安排?李小姐可是馬上要走了啊……”

    徐一凡惱羞成怒:“王八蛋,沒你們老子也能搞定!滾!”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20:54
第三卷 在朝鮮 第十七章 這一夜

    李璿靜靜的立在黑暗當中,容色清冷。

    她早就不哭了。

    從南洋離開,對於這個容顏傾城的小女孩子來說。簡直是人生當中第一次無拘無束的假期。在南洋的時候兒,她是家族裏不被重視,甚至被歧視的混血兒。

    所以她喜歡跑出去,喜歡跟著李星哥哥到處亂轉。別人不允許的事情,她偏偏要做。結果就是得到加倍的冷淡待遇。

    看著她的媽媽有時候偷偷哭泣,她堅強的父親有時長長歎氣。她表面上堅強得很,其實內心裏面,比誰都渴望得到重視,得到關愛。

    那次泗水風潮,從死亡線上掙扎出來之後。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得到了整個家族的珍愛重視!那種待遇,是她出生以來,就從來未曾享受過的!她表面上裝作不在乎,其實內心裏面,早就樂開了花兒。要不然單憑徐一凡一束花兒,幾句話。她就能跟著他萬里遠行,準備嫁給一個完全陌生,而且還有小妾的傢伙?

    她雖然不是基督徒,但是從小都接受的是基督教式的教育。對徐一凡擁有小妾這件事情,其實是反感到了極點的。

    但是她還是跟著他來了,因為這個男人答應好好照顧她,給她關愛和溫暖的!

    而她居然也相信了。

    一開始的歸國旅途,就是一場愉快的假期。很多很多人伺候著她,她想要什麼就是什麼。而且還有那麼多完全不同的風物在眼前。那麼多好吃的,那麼多好玩兒的。她東跑西顛的玩兒了個不亦樂乎。從南洋到北京,從北京到天津,再從天津到幾乎從來沒聽說過的朝鮮。

    新鮮勁過了,女孩子理所當然就開始考慮起切身問題。

    她在徐一凡身邊到底算什麼?身份未定。所有人看著她跟看著天外來客一樣好奇而且敬而遠之,身邊就只有南洋帶來的丫鬟老媽子。那個姓徐的王八蛋整天忙著好多好多事情。幾乎面也不和她照。

    她完全知道家族的心意,是想通過她將徐一凡捆在李家的大船上面。李家和徐一凡相輔相成,做出一番事業出來。而且讓泗水那種慘劇再也不會在華人身上發生!

    徐一凡也果然經營起好大的基業,僅僅女孩子自己觀察到的。就有無數剽悍輕捷的青年為他效命。無數的人在為他事業忙忙碌碌,平壤周圍,到處是他的兵營,他的建設工。他一聲號令,方圓百里之內。誰敢不凜尊而行?

    女孩子總是有些虛榮的,看著徐一凡這個樣子,背後還有一個才開始重視她的家族。她倒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兒的和徐一凡發生點什麼。另一方面,他也是她以後未來的依靠啊!

    以前那種被輕視,被歧視的感覺,女孩子實在是有些兒害怕了。

    但是到底怎麼才能將這麼忙忙碌碌的傢伙心栓過來呢?她也實在怕人家單純是因為利益才要和她在一起。

    我李璿這麼漂亮,這麼冰雪聰明。連個男人都搞不定?

    所以她選擇去溫泉休息,就是好好兒的想考慮這個問題。準備想破腦袋也要想出個辦法出來。

    結果沒想到,這個混帳傢伙居然在她的方。當眾宣淫!那副旖旎場面,兩個同樣青春美麗的女孩子在他懷裏宛轉承受的模樣兒。李璿怎麼也忘記不了,只感覺好難好難接受。

    原來自己還是這麼不受重視!只是利益結合的贈品和象徵!

    從溫泉回到平壤,她就是憋著和徐一凡找麻煩的。這個傢伙不和她道歉,不向她表示出足夠的尊重,別想她原諒他!

    放在平時,李璿絕對不會去和練兵的李雲縱鬧彆扭,故意找茬的。她也是在試探自己地位,也是想看看徐一凡對她胡鬧的反應。

    結果一沒想到,李雲縱居然敢這樣對待她這個准主母。二沒想到。徐一凡居然說那麼傷人的話兒!

    口口聲聲都是他們李家李家,半點沒有說到她李璿!

    她這個活生生的,會哭會笑,會動會喘氣的女孩子!

    當時撲在徐一凡懷裏,他的胳膊真很結實,那種溫柔的垂詢。真的是很擔心著她。那時李璿就想哭了,找到依靠的感覺真的很好啊。

    只要徐一凡當時能向著她一點兒,她肯定就就坡下驢了。說不定還自薦枕席,和他生米煮成熟飯來著。為了自己未來的幸福,李璿一向是敢於主動的。

    結果,卻是這樣…………

    他要的是李家,不是我李璿,哪怕一點兒,都沒有…………

    碼頭上面的夜風好大。吹得李璿栗色秀髮高高揚起。幾盞馬燈的光芒照在波動水面上,又反射在她年輕光潔的臉上。波光閃耀,好像她還在哭一樣。

    一條大船緩緩的靠向碼頭,丫鬟老媽子們都在默不作聲的收拾著東西。不敢朝小姐看一眼。等會兒就上船了,從大同江出海,到了天津換火輪船,就回泗水啦。

    讓李家再找一個女孩子來陪著他吧。反正,她李璿不伺候了。

    “小姐,上船了。”

    一個貼身的老媽子低聲的說道。

    李璿靜靜的回頭向著過來的方,欽差幫辦練兵大臣公署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我走啦!姓徐的傢伙!

    跳板放了下來。李璿讓老媽子扶著,頭也不回朝船上走去。

    在遠處的黑暗當中。徐一凡牽著馬,一直都悄悄看著那個容色傾城的女孩子。後面跟著的是李星和楚萬里,李星神色比任何人都要緊張,憋得臉通紅。但是又不敢做聲,楚萬里卻是偷偷的在擠眉弄眼。

    好嘛,這麼漂亮有主見的女孩子給他老大逼走了。他楚萬里想找著這樣的媳婦兒都找不到呢。想想

    些小腳女人,楚萬里就覺著有些倒胃口。

    在夜色中微微的***下,李璿的身影幽亮得象一場最美好夢一樣。

    追回來,還是不追回來?

    徐一凡擰著眉毛認真的在想。要是說他對李璿一點兒好感沒有,那是昧著良心說話。第一次看到這個混血小美女。他就相當驚豔了。最主要的還不是這個,孩子的味道的。

    陳洛施和杜鵑,只是這個時代的兩個小美女而已。除了容貌,其他都很傳統。

    他沒帶什麼從人,在得知了李璿要離開的消息之後。百忙之中,悄悄帶著李星和楚萬里跟在後面。幾次想出面攔著她,都灰溜溜的又縮了回來。

    說什麼呢?追求她本來就是利益的結合。維護軍律也一點兒沒錯。自己實在沒什麼立場挽留住她。難道跟她說,老子要的就是三妻四妾,美女多多益善。所以你不能走?

    穿越前的種馬夢想,到了現在幾乎成了笑話兒。他哪有那麼多美國時間陪著這些小美女周旋!做不完的事情哦,天天幾乎都是在刀鋒上面跳舞!

    他想來想去的時候兒,李璿已經上了船。在船頭停也未停,就下了房艙。

    徐一凡看著船上跳板收了起來,升帆轉舵,劃著兩條水波,漸漸的離開了碼頭。可是他還是沒想明白。唉,虧自己還帶著楚萬里這個屬狐狸的來出主意。帶著李星過來準備萬一時候打親情牌,結果到底什麼都沒做。

    自己這個樣子,肯定讓楚萬里這個混帳傢伙看笑話兒了。一路殺伐決斷過來的,一個女人的事兒都這麼拿不起放不下!

    船漸漸離岸遠去,船影越來越小。徐一凡輕輕哼了一聲,灰溜溜的扭頭:“走!回去!明兒還不知道有多少事情呢,到這裏來浪費時間!”

    跟在他身後的李星低聲道:“大人。”

    徐一凡心情奇劣,看李星都有些沒好氣兒的了:“什麼事情?捨不得你妹子?”

    李星低頭道:“屬下沒有捨不得,屬下也知道大人沒錯。大人都做得對,是阿璿太驕縱了…………只是阿璿讓屬下轉交給大人一封信。說她離開了才能給大人。托大人的福。屬下親眼看著妹子上船離開了…………”

    李星緊緊臉上的肌肉,不敢流露出太多的感情。他現在好歹也是軍官了,他可不想離開!多少大事兒等著他去做呢!只是恭謹的平胸一個軍禮,將口袋裏面一封信翻了出來。

    徐一凡哼了一聲接過來,神色冷冷:“多此一舉!”

    他總覺著自己偷偷跟過來有點丟面子,現在自己也是號令萬夫的人了。居然還跟小男生一樣。還憋著篡清大業呢…………丟人。

    接過信來,就朝懷裏想一揣了事。這個事兒,他不願意再花半點兒心思了。看著他那個樣子,一直偷偷的在他背後的楚萬里突然道:“大人,等等!”

    徐一凡一怔,就看見楚萬里急奔向碼頭,摘了一盞掛在那裏的馬燈下來,又飛快的奔回來,舉在徐一凡面前。

    徐一凡冷冷看著他,楚萬里只是微笑。轉頭再看看李星。這小子動也不動,一句話不敢多說,卻只是看著徐一凡。

    到了最後,徐一凡只是冷哼一聲,用力的抖開了信封:“楚萬里,現在你小子會替我做主了啊!”

    楚萬里笑笑:“大人,這可是您帶著屬下來的。”

    徐一凡語塞,沒好氣兒的就借著馬燈的光芒看著那封信。早點看完,早點把這個沒來由的煩心事兒丟到腦後!

    馬燈的幽幽黃光之下。每個字仿佛都是微微晃動一樣。

    “…………姓徐的,我走啦。

    首先。本來是想嫁給你的。

    其次,你沒做到你答應的事情。

    最後,我本來以為,你會好好心疼我。

    做不到的事情,當初你在泗水就別答應…………這些日子,我還是挺開心的。”

    徐一凡僵在那兒,四周鴉雀無聲,只有風的聲音。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才聽見

    楚萬里輕聲道:“大人,我是幫您送過信的。當初大人給了我們承諾,我們才拼死追隨。大人。您也給了李小姐承諾的啊…………既然是承諾,就要算數。”

    徐一凡不動聲色,緩緩將信封收了起來。轉頭冷冷的看著楚萬里:“天真……我帶著你們這幫天真傢伙上路,真是有得頭痛的了…………你小子,偷看了我給她信?”

    楚萬里一笑,頭扭了開去。李星在旁邊,臉憋得通紅。

    徐一凡猛的扯過韁繩,翻身上馬。他馬術一向不錯,這上馬的姿勢乾脆利落已極。他馬鞭一指李星:“你。去拿軍棍過來,等會兒快馬追上我!”李星一怔,然後神色恍然大悟,飛快翻身上馬,疾馳而去。徐一凡馬鞭又一指楚萬里,冷冷道:“以後,你少替老子做決定!就算要擔負起任何責任,也是老子的事情。你只管為老子效死,跟著老子前進就是!明白沒有?”

    楚萬里站得筆直。不動聲色。徐一凡鐵青著臉,給馬屁股狠狠一鞭子。胯下健馬長嘶一聲,向著船影消失的方向而去!

    ~~~~~~~~~~~~~~~~~~~~~~~~~~~~~~~~~~~~~~~~~~~

    碼頭上面的這點悲歡離合,在徐一凡刻意輕車簡從的隱瞞之下。就連他老太爺的戈什哈隊長,溥仰四貝子都不知道。

    這個京城宗室混混兒,給塞進赴朝欽差隨員隊伍裏面。熟悉他的人都不以為然,都等著什麼時候這位四爺受不了趕回來。

    誰都沒料到

    這位四爺這次像是換了一個人般。不僅沒溜,而且足足的坐借糧餉大使,對著朝鮮人作威作福去。反而真的加入了新軍當中!

    徐一凡對他可沒什麼客氣的。雖然出乎意料的讓他當了戈什哈隊長。但是每天除了入衛徐一凡,隨侍著他之外。其餘操課,和新兵一樣。白天隨侍徐一凡沒有時間練,晚上就加練。這小子也真有股狠勁兒,居然就這麼撐了下來。

    每天晚上,加練完了那些操課。他還要帶隊巡視幫辦公署。徐一凡給他命令:“戈什哈們每天晚上都是三班崗哨,每次換崗,不管你累成什麼球樣,都給我起來盯著換哨!哨位只要有一點問題,我也只是唯你是問!”

    溥仰真是發了狠了,徐一凡這麼毫不客氣的折磨他。他也居然頂得下來,每天忙完自己份內的事情,練完操課。癱在行軍床上,手指中間就夾著一支量好長短的香。到時候燙醒了,就咬著牙齒爬起來去查哨。

    這輩子。溥仰天王老子的話都可以不聽,連老佛爺他都敢不買賬。當初他親爹醇賢親王還在世的時候讓他歸宗,他都能頂他一個跟頭。但是就從來不敢違背他那個聰明姐姐的話兒。

    這些天下來,戈什哈當中,原來不少人都對仰冷眼旁觀。對他的宗室旗人身份不以為然,甚至暗暗排擠。但是看著這小子咬牙發狠的勁兒,大家都忍不住還是有些佩服。幾十個人的戈什哈衛隊,他也漸漸能管著了。

    今兒晚上,徐一凡不要他伺候。溥仰自個兒練了一個時辰操課。老樣子夾著香又倒頭睡著。到了時候醒來。擦把臉就奔哨位而去。幾個崗哨都盯著換了崗,正想回去的時候兒。就聽見側門那邊有個崗位傳來了響動的聲音。

    “你他媽的。老子這麼遲過來。是出來抓兔子的?耽誤了爺的事兒,你吃罪得起麼?”一聽聲音,溥仰臉色一動。這腔調再熟悉不過了,不是他們宗室子弟,還能有誰?這些傢伙都在各撈得肥丟丟,朝鮮大姑娘睡著。這麼晚了,怎麼跑到幫辦公署來了?

    戈什哈們誰吃他們那一套,當即就呵斥了起來。旗人爺們兒豈是吃得了虧的,嗓門頓時就提了起來。院子裏面騷動起來,各處的戈什哈都亮起了馬燈燈籠,提著步槍就奔了過來。溥仰沒好氣兒的也奔過去,你四爺本來就睡得少,哪個王八蛋還來添亂?別人不敢抽你們,我老四還不敢?都是宗室,誰不知道對方吃幾斤草料?

    溥仰才奔過去,馬燈已經在側門明晃晃的了。就看見一個容長臉的旗人青年,搖著扇子指著崗上面兒的戈什哈破口大駡。那旗人青年後面還跟著兩個護兵,馬車遠遠的停著。也不敢上去拉架。那戈什哈橫著槍,給那宗室子弟千祖宗萬祖宗得罵得臉色鐵青,卻死活也不讓他進來。

    溥仰從後面走過去,冷不防的喝道:“那老六,你喝了多少黃湯?到欽差大臣這裏來胡鬧?要不要老子給你醒醒酒?“

    那老六一看仰過來,眼睛一亮:“老四,找就是他媽你!老子本來想悄悄兒的,誰知道養的這些看門狗太沒眼力價兒了,也不掃聽掃聽。我那六爺,進紫禁城有人敢攔著麼?有人敢麼?”

    仰哼了一聲,回頭瞅瞅還黑沉沉的院落,有點兒怕吵醒了徐一凡:“甭在老子這兒開黃腔!回去睡你的朝鮮大姑娘去!大半夜的,跑來招魂?信不信爺揍你?”

    這些宗室,溥仰也懶得招呼,打發走完事兒。要是給徐一凡知道,不知道自個兒又得吃多少苦頭!徐一凡憋著就是想折磨他來著。

    那六急得跳腳:“老四,找你真有事兒!”

    溥仰沒好氣的走過去。示意戈什哈們退下:“有屁就放!吵醒了徐大人,有你好看的!”

    那六一扯溥仰,鬼鬼樂樂就朝外面溜。溥仰也跟著他,心想你小子沒正事兒,看四爺怎麼修理你,正一肚子沒好氣兒呢。這些天吃苦頭,一點兒不剩,全便宜你小子了。

    走出去幾十步,就聽見那六嘖嘖道:“老四,瞧瞧你現在這模樣兒。黑得跟他媽的鄉下腦殼子一樣了。也不知道你犯了什麼混,非要當什麼兵,瞧瞧咱們爺,每天三個飽一個倒。要什麼有什麼…………”

    那老六是老誠親王侄子,原來也算是和溥仰熟悉。大半夜裏,還能聞到他頭上致和坊的頭油味道。再看看自己。果然是又黑又瘦,不過肌肉也漸漸的在身上出現了。不知道為什麼,溥仰看著這些熟人,覺著總有些陌生。哼了一聲:“到底什麼事兒,你小子這麼遲還跑過來?”

    那六四下看看,戈什哈們都遠遠的瞧著,不敢過來。就看見那六神色一緊,壓低了聲音:“老四,都是自家朋友,我才給你這麼一個天大的消息…………朝廷來了電諭。申飭徐一凡!袁世凱那傢伙正在漢城準備呢,榮祿派他過來分徐一凡的權,而且遲早要讓禁衛軍歸國!下面還有什麼手段對付他,就不好說了!”

    溥仰一震,訝異發現自己第一時間浮現出來的竟然是替禁衛軍的緊張。

    他媽的,跟著練兩天兵,吃兩天大鍋飯,跟著淌了兩天汗,就以為是自己家了?禁衛軍回去了好。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順的不吃這個苦頭了!

    但是話兒出口卻是自然而然是另外一番模樣:“那幫王八蛋,就會添亂!這消息可靠?”

    那六齜牙一笑:“咱們宗室。別的不敢說,這消息靈通,天下第一。電諭才到漢城,那兒的隨員就先快馬來報了。榮祿和袁世凱撅撅屁股,咱們都知道,你是徐一凡身邊人,轉告他一聲,想!”

    溥仰頭皮都緊了:“你們怎麼這麼擔心徐大人?”

    那六嗤的一笑:“還徐大人呢,老子管他是死是活?還不是他在這兒頂著,給咱們這些爺們兒找了個飯碗,都指望著靠這個回京城還虧空呢。漢城的哥們兒還想再多幾個缺。徐一凡死了不要緊,不能斷了弟兄們的財路!大家抬著混唄,話就如此,讓徐一凡趕緊找找門路吧!得嘞,老四,我話帶到了。趕緊回去還得抽兩口,一路上爺吞了四個泡兒才算沒撅過去!改天到爺頭,給你找幾個朝鮮黃花大閨女…………瞧瞧你,現在一副傻大頭兵的模樣兒!回見!”

    說著那六就是一個長長的哈欠,眼看著煙癮犯了,伸拳踢足的掉頭就走。溥仰也沒攔著,愣了一會兒,掉頭就往回奔。

    這消息,馬上要告訴徐一凡!

    ~~~~~~~~~~~~~~~~~~~~~~~~~~~~~~~~~~~~~~~~~~

    同樣在這個夜裏,平安道各處,還有別樣的變故發生著。

    這實在是一個不安靜的夜晚。

    在平壤府附近一個叫做內源洞村子裏,突然響起了狗吠的聲音。伴隨著狗的叫聲,就看見兩個穿著蓑衣,戴著斗笠。腳上身上,都是泥土黑影,閃進了村子裏面。

    這些人到了村子當中一處半新不舊的宅子前面,輕輕的扣響了房門。

    過了一會兒,裏面才響起朝語問話的聲音:“誰啊?”

    黑影也用流利的朝語回答:“全師派我們來的!”

    屋子裏面頓時安靜了一下,接著就是微弱的火光亮起。過了一會兒,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中年漢子披著衣服,舉著蠟燭站在門口。有點緊張看著外面的兩個黑影。

    當先黑影,靜靜的摘下了頭上的斗笠。

    舉著蠟燭的漢子一怔,居然冒出了一句日語:“武田君…………”

    啪的一聲,一記耳光就落在了他的臉上。連蠟燭都打掉了在上。當先那個黑影,正是曾經和日本漢城公使杉村會面過的天佑俠團幹將,武田範之!

    被打人忙不迭的鞠躬,摸黑將他們引進了屋內。

    屋子裏面陳設,也是半新不舊,談不上富貴。倒也不算赤貧。主人打著了火,點燃了油燈。又生火煮起銅壺的水,直到水開。才斟出三杯茶出來。三個人面對面,筆直的跪坐著。

    武田范之冷冷道:“琵琶湖一別,也已經十年了。西南戰爭之後,我們也都零散了許久。當初私學校的征韓志士們,現在大家都還在努力奔走著。一向可好?生駒君?”

    雖然他說的都是日本的事情,但是語言,卻全然都是韓語。

    被稱為生駒君的主人默默點頭,卻並不說話。

    “頭山先生的信。你應該已經收到了吧?清國奴在平安道的作為,也已經天怒人怨了吧?你作為平安道東學黨徒的聯絡者之一,應該知道,這裡已經是一堆乾柴烈火!”

    這位姓生駒朝鮮主人,看來就是日本潛伏在朝鮮的間諜之一。在過去的十來年當中,日本武士們為了他們的大陸夢想。在處心積慮的安排下。在中國和朝鮮,不知道潛伏了多少這樣的長期間諜!

    關東馬匪當中,不少闖出名號大架桿子,其實都是日本人!而這位生駒,明顯就是已經在朝鮮潛伏很久,並且成為朝鮮民間結社組織,擁有很大影響力的東學道的平安道的聯絡人!

    生駒謹慎的選擇措辭,但是激憤之情,仍然溢於言表。

    “清國奴在平壤實在太囂張了!他們委派的作催糧餉的使者,不絕於途。朝鮮官府本來征斂就已經極重。而清國奴又將這些征斂,增加了一倍!特別是正值夏季田澆水季節,各用水,本來都是免費。清國奴居然派槍兵守住放水口,要收水錢!朝鮮民間,民怨沸騰到了極處。頭山先生如果希望在朝鮮北部製造變亂,那麼正是最好的機會!”

    武田範之不動聲色的點頭,淡淡道:“借用東學道的名義,可不可以成事?”

    生駒重重點頭:“一夫倡亂。當有萬夫景從!”

    可惜這些日本人,想說什麼有力話兒。還是要借用中國的成語。

    看著武田範之微微點頭,生駒又開始有些為難:“……可是清國奴在平壤,還是有幾千士兵啊,正在訓練。就算暴亂起來,還是會被很快平定,那些朝鮮百姓…………”

    武田範之猛的坐直了身子:“生駒君,你不要忘記你是日本人!而我們就算為此獻出生命,也是值得的!朝鮮北部,只要亂起,我們在漢城還有動作……到時候國內…………”

    他猛然發現自己已經說得太多,僵著臉閉住了嘴。

    生駒也不敢多問,室內一時沉默了下來。最後武田範之才冷冷的,決斷一般的道:“武器我們很快會運過來,只要一有機會,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在朝鮮北部製造暴亂!這是我們天佑俠團的使命!”

    語畢,他重重一拳敲在板上。三杯滾熱的茶水一下被震倒,濺在了他的手上。而武田範之,卻似乎渾然不覺。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21:03
第三卷 在朝鮮 第十八章 應變

    風很大,激浪如潮。

    李璿站在船頭,風卷起她栗色的秀髮,飄飄蕩蕩。

    四處都是青山原野,層層疊疊,不知道有多深多遠。一道碧水如帶,就在她的腳下。穿著白衣的朝鮮民人,在江岸邊上,戴著斗笠,就好想小小的白色螞蟻一般。

    終於是走啦,這些日子,就好像夢一樣兒。

    這些日子,她算是看到了南洋之外的真山真水,看到了母國大陸的浩瀚蒼茫,也看到了徐一凡的意氣風發,幾萬人在他的意志下在朝鮮這個地方縱橫飛揚。數千穿著整齊軍服的軍人在操場上面將正步踢成一個聲音。數十萬的朝鮮百姓,在他的徐字大旗之下匍匐顫抖,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可惜,這些都和她沒有關係啦。

    船上周圍,全是沉默得大氣都不敢喘的下人和老媽子。這些都是家族為她這次當紅包送出去的特別待遇,恐怕回到南洋,她又是那個到處遭人白眼的混血小丫頭了。自己父親位雖然水漲船高,但是對於她這樣黯然回來,估計恨得比原來那個嚴厲的老爺子還要厲害!

    唉,自己只不過想找一個真心對自己好的男人罷了,哪怕有那麼一點兒真心也好啊……

    當女人真的好難哦。

    如果當初沒有那十八朵玫瑰和那麼溫柔的一封信,她被家裏面打死也不會跟著從南洋一直跑到這裏來。男人的事兒她是不怎麼懂,可是說話不算話,她最討厭了。

    江風又大了一些兒,李璿嘟著嘴站在那兒想自己的心事。因為外面風大,老媽子給她披了一件在北京買的貂裘披肩。青山碧水中那個獨立的俏生生的剪影,讓服侍她下人們看著都是心漏跳一拍。

    小姐是真好看。可是也真是倔。

    天底下放到哪兒,哪怕是洋人的界兒。女孩子還不是男人的附庸。哪有她這樣孜孜以求,非要別人真心對待的?這次回去,小姐還不知道要遇到什麼樣的雷霆呢。

    哪怕她們這些丫頭老媽子都看出來了,徐一凡這位老爺真是做大事兒的人,還會在乎她這麼一個小丫頭?過不了多久,她們說不定又會護送南洋李家又一位宗女來朝鮮,李璿就好像早晨起來以後的露水一樣,轉眼就沒人提起了吧。

    獨立良久。李璿閉了閉眼睛,好像終於決定接受未來的命運。轉身準備下了船艙。身子才轉了半圈,她耳朵一動,風聲水聲之中,似乎隱隱約約的有馬蹄聲音傳了過來。

    不過這點兒聲音,也不過就是在心頭一閃而過。她咬著嘴唇罵了自己一句:“笨蛋,你還等什麼呢!”輕輕跺腳,轉身就想下去。結果卻看見背後的丫頭老媽子們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其中一個南洋土話都出來了:“是……是……是徐大人!”

    李璿一怔。緩緩的轉過了身子,然後腿就是一軟。江岸邊上,就看見一匹駿馬,奮力的舒展著四肢,踏著江水一路追了過來!駿馬鬃毛飄舞,渾身都是濕淋淋的汗水,筋肉高高凸起,已經搾出了最後一分精力。拼命的追了上來。

    而馬背上面,就是徐一凡!

    他的帽子已經跑掉了,釘在帽子上面兒的假辮子自然也不見了蹤影。光著腦袋拼命催馬。整個人幾乎是蹲在馬上,死死的追著她坐船!

    如果此時有人從天空向下看,就能看見山水之間,一船在前,一馬在後。船在碧綠寶石般的江水中拖出一條緩緩漾開的白浪,而馬在江岸邊上踏出細碎的浪點。緩慢的縮短著船和馬之間的距離!

    此時風景,可以入畫。

    李璿身子一抖,眼睛一下忍不住就溫熱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軟綿綿的就是說不出話兒來。身邊的丫頭老媽子急得跳腳:“把帆打下來,停船!停船!”

    徐一凡騎在馬上,風吹得耳朵裏面全是呼呼的聲音,眼睛裏卻只有那船和船上那個披著白色貂裘的影子。

    連對個女人承諾都擔不起來,自己還篡哪門子清?更何況,這個女人還是自己從土著暴徒人堆當中抱出來的!

    理由很牽強,偏偏這個時候兒。他就是這麼想的。

    船在緩緩的放慢速度,石也撲通的拋了下來,水手們七手八腳的在放帆下纜。丫頭老媽子在船頭亂紛紛向一群蜜蜂,都激動得不知道做什麼才好了。

    健馬溫熱的口沫一直噴到了他的臉上,徐一凡擦也顧不得擦一下了。眼見得馬已追及江船。他吐氣揚聲,死死的勒住了韁繩。健馬跑發了性子,長嘶著高高人立起來,轉著***還沒等落下,徐一凡已經摘鐙跳下馬來。幾步就走到了江水裏面。等著上面放小船下來。

    有些丫頭老媽子已經激動得又哭又叫了,她們生下來到現在。何時看過這麼浪漫的場景?女人的心理,不管從過去還是到未來,估計都沒什麼大的變化。徐一凡就站在那兒,遠遠的看著李璿,看你個小丫頭還能跑出老子的五指山?老子追過來了!

    船上的李璿本來軟軟靠著一個丫鬟,眼睛潤潤的。看著他的眼神投過來,不知道哪里來的氣力,身子一挺又站直了,咬著嘴唇也和他對視。

    身後又傳來了馬蹄的聲音,卻是兩匹,徐一凡回頭看了一眼,就看見同樣是跑得人馬都是滿身大汗的楚萬裏和李星兩人。看著徐一凡在那兒等船,李星臉色又是激動又是狂喜,這傢夥身後還背著一根上紅下黑的軍棍呢!而楚萬裏在他身邊,一臉的壞笑。

    轉眼就是馬到船到,幾個水手跳下來將船朝岸邊拖近點兒,李星和楚萬裏也跳下馬來,幾步趕到徐一凡身邊。徐一凡看著楚萬裏那個忍笑的樣子,摸摸自己光腦袋,哼了一聲,大步就踏著江水跳進小船。等李星和楚萬裏上來。又忙不迭的掉頭朝回劃。船上拋下繩網,幾個水手掛在那兒等著扶徐一凡上去,徐一凡推開他們手,自己利索的爬了上去。

    才到船上,丫頭老媽子們就亂紛紛蹲下行禮

    人堆整個矮了一截兒。就李璿還嘟著嘴在那兒站著,開去,就是不看他。徐一凡平平氣,大步走了過去。近得到了能聞見李璿身上少女的味道,才哼了一聲:“跑哪兒去?”

    李璿頭還是不回:“回家!”

    徐一凡背起手繞著她走了兩步:“你家不就是在這兒?以後拜了堂有你回娘家的時候!現在回去,想找老爺子打?”

    李璿聲音已經帶了哭音:“我樂意回去挨打,你管不著!”

    徐一凡笑笑:“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這話說出來實在有點肉麻,不過當年周星馳這位後現代大師靠這句話泡上了李嘉欣(詳見光芒萬丈的無厘頭猥瑣巨著《神龍教》),自己說出來,怎麼也有點用處吧?

    穿越之前那些沒皮沒臉的泡妞技巧,現在想起來。都真有些生疏了呢。

    果然韋爵爺的臺詞無敵,李璿頓時掉過頭來,眼睛裏面亮晶晶的,包著滿滿的眼淚。一副恨不得撲進徐一凡懷裏的樣子,可是終究沒撲,只是在那兒跺腳:“就算我闖軍營不對,就算我挨軍棍活該,但是你為什麼不理我,不管我,不告訴我?還說那種話?我就是李家送給你紅包麼?你幹嘛要給我送花?幹嘛要給我寫信?幹嘛要把我救出來?”

    跺一下腳。眼淚就成串的朝下掉。哭了個稀裏嘩啦。

    “反正我從小都是沒人待見的二串子,但是好歹有一點,我知道尊重自己!別人騙我,我不騙自己!就算回去給打死,我也不要當送給別人的禮物!”

    眼看小丫頭哭起來也是這麼漂亮,徐一凡心虛的想想。自己似乎的確把李璿接來就當大事底定了,什麼也不管啦。

    不過這麼自尊的女孩子,真是……這個時代少見。

    李璿一邊哭一邊抽氣兒,委委屈屈的掉頭:“我要回家,你別管我了,你追來幹嘛啊……”

    這就屬於得了便宜還賣乖了,女人都這樣兒。徐一凡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找到點過去哄女朋友的感覺。這個時候,剽悍男人就什麼話也不要說了,一把將她摟過來就是。

    李璿果然被一摟就過來。趴在他懷裏,軟軟的小胸脯頂著他的。哭得稀裏嘩啦,再自尊堅強也就是十九歲的小姑娘,徐一凡又這麼驚天動的一路追過來,該原諒早就原諒了。此時不撒嬌更待何時?

    楚萬里在徐一凡身後不遠處筆直的站著,嘴角一抽一抽的。

    徐一凡摟著李璿,朝後招招手。楚萬裏把呆站著的李星一推,李星才邁步上來,忐忑不安的將軍棍遞在徐一凡手裏。徐一凡掂著軍棍,緩緩的對著懷裏李璿道:“雲縱用軍棍打你。這個案我沒法兒幫你翻。除了你,我還擔負著更多人的責任……我想你這麼聰明,也應該明白。但是對你的承諾,我當然也擔著。離開南洋,我沒怎麼管你,鬧出這事兒來,是我的責任,有氣,就打我兩下吧。這是媳婦兒打男人,家裏的事兒,我不覺著丟人。以後,我恐怕也沒太多時間陪在你身邊,還有太多的事兒要我去做……以後怨氣,你今兒一併都發出來吧,能理解麼?”

    李璿的哭聲止住了,從他懷裏抬起頭來。兩個人一個一七六一個一七一的身高,抱起來登對得很。不像要親洛施,還得洛施將就徐一凡。

    她小臉掛著淚珠,哼了一聲兒磨著牙齒就將軍棍接了過來,對著徐一凡比比劃劃。徐一凡也大義凜然的背起了手,丫頭老媽子們都不忍卒睹的閉上了眼睛,打男人了,這還了得?

    李璿瞧了徐一凡半天,通的一聲丟下了軍棍,想忍沒忍住,掛著淚珠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瞧你,小腿都抖起來了!誰樂意打你啊!不過我告訴你,就算以後和你一起過日子,我也說明白了,你也別指望我和洛施還有杜鵑一樣兒!”

    徐一凡有點懊惱,老子腿真的抖了?看著李璿那個又哭又笑的樣子心也一下就軟了。低聲問道:“什麼一樣?”

    李璿臉一紅,湊了過來,低聲支吾:“就是在溫泉……在溫泉……兩個人都光溜溜的,大庭廣眾的……”

    徐一凡一把又摟過了她,丫頭老媽子們發出了一聲放鬆歎息。一天雲霧,總算煙消雲散了!

    楚萬里看著兩人那你儂我儂樣子,無語問蒼天。我楚萬里的春天,到底在哪里啊!李雲縱這小子這輩子是別想娶媳婦兒了,老子還想呢!

    正甜蜜的時候。李星突然道:“大人,又有人過來了!好像……好像是唐大人還有侍衛長!”

    徐一凡猛的掉頭,果然看著兩個小小的人影,沒命的催馬沿著江岸過來。今兒是怎麼了?老子追個媳婦兒,至於這麼熱鬧麼?

    楚萬里看看那邊人影,又看看徐一凡光腦袋。眼睛一轉,取出腰刀,抓住自己辮子一下就割了下來,連軍帽一塊兒遞了過去。低聲的在徐一凡耳邊道:“大人,溥仰是旗人。”

    徐一凡摸摸自己光腦袋,又看看楚萬裏披下來的頭髮,楚萬裏一笑:“我回去就推光腦袋,大人,這辮子,我早就想割了,只是大人,您還少不得啊……”

    徐一凡冷下了臉,仿佛一下從剛才柔情蜜意當中脫身出來。接過帽子戴上,將楚萬裏辮子塞了進去。李璿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麼,輕輕從徐一凡懷裡退出,朝他淺淺一笑,擦著眼淚就退下了房艙:“我都明白,你做你的事業吧……我總是……在這兒的。”

    ~~~~~~~~~~~~~~~~~~~~~~~~~~~~~~~~~~~~~~~~~~~

    溥仰和唐紹儀上船而來的時候。同樣是風塵僕僕。不僅如此,他們兩人還是滿臉的凝重。唐紹儀只是喘著粗氣,滿臉烏雲的看著徐一凡。他一個文人,這樣瘋狂趕來,當真是快顛散了。

    徐一凡已經收拾好了心神,淡淡道:“少川,什麼事情?”

    唐紹儀苦笑:“貝子得到了消息,怕是比咱們的消息來得還快些。他漏夜找大人,屬下,屬下得知。打聽到了大人朝這邊過來,就飛也似的趕過來了……大人,朝廷對咱們動手了!本來還指望能維持一年局面,卻沒想到這麼快!袁世凱已經從漢城出發,過來要和大人共同領軍……而且,聽說咱們要撤回國內!大人,這局面來之不易,貝子給咱們爭取到了一點時間,咱們要及早應變啊!”

    徐一凡身子一抖。

    他當然知道他在朝鮮飛揚跋扈。肆無忌憚的行事的後果!可是非如此,不能應對榮祿對他的卡脖子。非如此,不能儘早的建立起自己的軍事實力。這個可是壓倒一切的必然行事選擇!在他想來,按照清季那些臾的官僚們的行事決策時間,等扯完皮,決定出手收拾他。瞻前顧後的,自己再拖拖,一年也就過去了。而一年之後,就是甲午血戰!那時他就將是中流砥柱。他只是要這一年時間而已!對於清廷,他現在還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傢夥,甲午之戰之後,再想制住他,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但是現在卻不知道清廷怎麼一下變明白了,似乎已經看出他會帶來的變數一般,這麼早就開始收拾他,制約他。

    清季那些中樞大臣,不是不懂得權力平衡之術,可是往往決策太慢。這也是官場的老傳統了,但是這次,連一年的緩衝時間都沒有給他!

    他的目光猛向溥仰投了過去,臉上一點神色變化都沒有。而這時溥仰卻在怪異的打量著楚萬裏,看著他沒了辮子的腦袋。

    徐一凡冷冷道:“溥仰!”

    溥仰一下反應過來,一個再標準不過的軍禮下意識的平胸而行:“大人,標下在!”

    徐一凡背著手,一字一字的道:“這消息,從何而來,可靠麼?”

    溥仰站得筆直,給徐一凡收拾夠了的他現在已經很有點標準軍人的樣子。臉上痞氣也少了很多:“大人……這些是屬下旗人朋友告知的,京城變化,他們的消息再靈沒有。他們感念大人委任差使,所以漏夜才來通知……”

    徐一凡揚起一支手。打斷了他話。臉色繃得貼緊,腦子也激烈的轉動著。

    溥仰的消息來源,可以不用懷疑。旗人宗室別的不敢說,但是的確都是上可通天!沒想到自己用旗人來欺負朝鮮人,居然還有這樣的附帶好處,當真是沒有料到,只是想著這些旗人宗室欺負人有一套了…………到底是朝廷哪方力量,來對付他的?光緒的帝黨,還是慈禧後黨?或者兩者都是?現在自己。只是需要一些緩衝時間而已!

    最要命的,就是這個撤軍回國。至於袁世凱……哼,不過如此。他有辦法應付。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徐一凡表情冷峻,只是不說話。到了後來,幾乎每個人都在隨著徐一凡的呼吸節奏而呼吸起來。

    徐一凡猛的一揮手:“老子非要賴在朝鮮!人說不上話,讓錢來說!少川,你馬上提款,回國!李蓮英總管那裡。不管送多少,也要買個將這件事情先含糊下來!軍機那些大臣,還有能說得上話的,都給我送錢!就買個時間!朝鮮這邊的事兒,不用你擔心,即刻出發!”

    唐紹儀忙不迭的行禮:“喳!屬下這就出發!”現下而今,大概這也是唯一辦法了,可是究竟能拖多久呢?拖下去,就一定有轉機麼?

    幾個人都想問,看著徐一凡臉色鐵青。卻都沒問出口。只看見他仰首向天,微微冷笑:“甲午,哼,甲午!”

    ~~~~~~~~~~~~~~~~~~~~~~~~~~~~~~~~~~~~~~~~~~~

    在平壤府附近的內源洞村子裏,在村公所院內,滿滿當當的坐著的都是人。不少人腳上都是泥。像是從遠路趕來的。這些人看起來基本都是朝鮮農人模樣,也有幾個穿著長衫子,像是讀過書的。幾個朝鮮婦女,提著大銅壺,小心翼翼的給每個人手中的銅碗添加茶水。廚房那邊,還飄著狗肉的香味。

    屋子裏面,那個日本名字叫做生駒之。現在卻是朝鮮東學道平安道聯絡人的玄洋社特務走了出來,身後兩人,就是武田範之他們。兩人都是一副走村串裏朝鮮貨郎的打扮。看到生駒出來,院子裏面坐著的人們嗡的一聲站了起來。都微微向他鞠躬行禮。

    這些人,都是東學道的。

    這個朝鮮民間的結社團體,早在三十年前,就粗具規模了。兩千年來,一直受著漢文明籠罩影響朝鮮民間。在這個數千年未有的大變局當中,在這個西方文明瘋狂入侵的關頭,自然會拿起他們最熟悉的文明武器來反抗。從東學道第一任教主崔時亨開始,就開始提倡東方之學,要和西方的天主教抗衡。這也是朝鮮本民族民族主義的濫觴。一開始只是文化上面的下意識的反抗,到了後來。自然就演變成為初步的民族主義,而且提出了政治上面的要求。比如說懲辦貪官汙吏之類。

    最要緊是,這個東學道激發了朝鮮本民族的民族主義思想。這個夾在中日兩國之間的小國,更借由東學道之口,提出了朝鮮民間的呼聲。“斥倭逐洋絕清,以朝鮮自成東亞一強國……”

    這種偏執自大,百年之後,猶有餘韻。

    生駒和武田他們,都按照朝鮮禮節,同樣微微鞠躬還禮。等著人們又坐下,生駒掃視人群一眼。低聲念道:“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盤佳餚萬姓膏。燭淚落時民淚落,歌聲高處怨聲高…………”

    院中幾十人,都嗡嗡的跟著他念,人人神色嚴肅,有若宗教儀式。連那些朝鮮婦女,都是滿臉神聖。

    “全師已經派來了使者,全師對於我平安道百姓,受清人和那些朝奸雙重搜刮,已經知道,痛心不已!”生駒一臉神聖,張開雙手,大聲的發話。

    聽到東學道第二任教主全奉准派來了使者,人群又是嗡的一聲,朝武田他們二。一個個五體投的拜伏下來:“全師知道我們平安處!”

    生駒回頭看了面無表情武田他們一眼,心潮同樣激動。他們這些過氣浪人,當初的征韓義士,在西南戰爭當中,追隨著明治維新三傑之一西鄉隆盛。在私學塾的旗幟下對明治政府發動了空前叛亂,不就是為了維持武士的榮光,將日本引上大陸爭霸的道路?

    西南戰爭失敗,當初征韓義士星散,但是他們這些加入了玄洋社的人,仍然在朝著這個理想努力。現在看來,日本上下,終於準備好了。西鄉主公,大概也可以瞑目安息了!

    他的聲音更大:“全師當然知道!清國宗室把持平安道大權。哪個郡沒有殘暴清兵的身影,哪個郡沒有被他們搶走的姑娘?同樣的稅,李朝收取了,還要向那些清人再交一份!李朝朝奸們,鞍前馬後的為清人奔走,為他們搜刮糧食,錢財,女子………而且那些清人宗室,除了平安道。還要向其他道去蔓延……總有一天,整個朝鮮,會變成清人的土。而我們朝人,將成為清人的奴隸!現在平安道內外,數萬清人,就是附在我們朝人身上的吸血螞蟥和凶神!現在就連我們種田澆水,都要交水錢!哪一個蓄水的苻洲,不是我們一手一腳建設出來的,就連李朝的貪官汙吏,也從來不敢向我們收水錢!交不起水錢。就種不起糧食,種不起糧食,就只有餓死!

    而那些李朝的貪官汙吏,沒有人敢得罪清人。他們只敢為虎作倀……但是我們東學道人,還沒有死絕!”

    慷慨激昂的話語,頓時激起了最大的應和。每個人都扯開了嗓門。說起清朝那些宗室子弟在各郡坐催糧餉是如何的殘暴,他們又是如何的荒淫。而李朝那些官吏,又是怎樣的向他們獻媚。很簡單一個數字,今年的稅收,是去年的三倍還要多。這些錢和糧食,不是同為朝鮮人的本國官僚收走,卻是給了那些拖著辮子的清人收去!

    而且現在在平安道,參與各項建設,加上來回運送糧餉物資的,足足有幾萬清人。軍隊有著嚴格的紀律。不許出營,艱苦操練。而那些民夫,少不了四下逛逛。兩處風俗不一,這大大小小的摩擦也少不了。而朝鮮方,在各處大使壓在頭上,也無一不偏向清方。

    數萬人駐紮在大同江兩岸的巨大消耗,對當朝鮮方的壓搾,確是殘酷的。

    無關正義,只是一個民族要生存崛起。另外一個弱勢民族必然要付出的代價。就看站在何方立場上面了。

    院子當中,群情激奮。有的東學黨人說到苦處。還紛紛的哭了起來,指天誓日,暴烈到了極處。整個院子,就像一座小小的火山仿佛。

    生駒和武田他們,同樣的滿臉沉痛。

    在人們情緒到了最激昂的時候,生駒猛的一揮手:“我們朝人,不能再指望李朝,我們必須自己奮起,起來殺絕清人!這是全師給我們的命令!”

    此話一出,院子中有如火上澆油一般,更加的亢奮起來,揮舞著拳頭恨不得馬上動手,有的人卻安靜了下來。瞪大眼睛看著生駒。

    暴亂?殺絕清人?他們手裏只有鋤頭糞叉,而清人數萬,當中還有一支幾千人的軍隊,他們手裏可是有洋槍的啊!

    生駒看了一眼武田范之,武田大步走上前,雙手揚起,開口就是標準流利的朝語:“難道你們連全師的令諭,都不肯尊奉了麼?難道你們還想讓清人騎在你們頭上繼續荼毒下去麼?全師已經集中東學道財力,購買了洋槍武器,即將給我們送來,平安道幾十萬朝人,哪怕用命去填,也能殺絕這幾萬清人!這就是我東學道崛起的先聲!不尊奉全師令諭的人,現在就可以離開!”

    所有聲音都安靜了下來,沒有人離開。武田喘著粗氣惡狠狠看著院子裏面的人,也久久沒有說話。到了最後,還是生駒一揮手:“大家各處趕來,先吃飯,然後再討論!”

    人群亂紛紛湧進了屋子當中,婦女們端著銅盆將飯食送上。這各郡的東學道黨徒首領,還低聲的議論著。

    生駒和武田他們站在院子裏面,一個個都臉色鐵青。

    到了最後,武田低聲咬著牙齒道:“只要我們先起事,開始殺清人,他們也會跟著起來暴亂的。畢竟,這裏已經是一堆乾草,只等著火星。只要我們先起事!”

    生駒低聲道:“不可能成功的……清人……”

    武田冷冷的道:“我們什麼時候希望朝鮮人成功了?他們的死活,不是我們要關心事情!”

    生駒肅然,只是微微的低下了頭去。

    ~~~~~~~~~~~~~~~~~~~~~~~~~~~~~~~~~~~~~~~~~~~~

    漢城,日本駐朝總領事館。

    杉村睿代總領事,穿了一身和服,靜靜的坐在領事館內的和室當中。一杯清茶,在他面前早就沒有了熱氣。而他也是神色不寧。眼神只是呆呆的看著遠處,像是在焦慮的等待著什麼。

    和室之外,傳來了使館衛隊那些士兵操練的聲音。整齊的步伐聲,槍上肩下肩的聲音。都隨著軍官們帶著日語特有氣聲口令聲音,一陣陣的傳了過來。

    門外突然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音,然後就是玄關拉門拉開。兩個人影閃了進來,杉村只是看了一眼,這位應該是日本駐朝第一人的代總領事,深深的拜伏行禮。

    來人的聲音很清越。還帶著笑意:“杉村君,不用行禮了。我來到這裏,並沒有半分的官方名義…………”

    這聲音換了徐一凡,也一下能聽出來。正是和他曾經光屁股相見的頭山滿!

    這位玄洋社的領袖,日本特務集團首領親來了漢城!

    杉村規規矩矩的起來,雙手扶在膝蓋上面,和頭山滿平視。而頭山滿則大大咧咧的盤腿坐在他對面。跟著他的人雖然穿著和服,但是似乎是軍人出身,坐在那裏

    腰背筆直。

    “頭山先生…………”

    杉村才開口。就已經被頭山滿打斷。他微笑道:“杉村君,進行得如何了?”

    杉村一怔,低聲道:“金君已經在秘密聯絡開化黨志士,正在籌備。而樸君似乎卻不太積極,認為沒有成功的可能…………”

    頭山滿一笑:“有金玉均一個就夠了,至於樸泳孝。無所謂了。我們並不是真的指望有一個開化黨的朝鮮政府…………畢竟還是金君啊,不愧我們日本八年的培育!”

    他笑著看著杉村,而杉村則局促的並不說話。

    “怎麼了?杉村君?還有什麼想說的麼?”

    杉村抬頭看了一眼頭山,這位在日本有著極深厚潛勢力,甚至可以說是日本政府暗面領袖大特務頭子,正笑得一臉和藹。說起來,頭山滿還長得真像一個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儒雅之士。

    杉村鼓了鼓勇氣,猛的伏行禮:“頭山先生,清方漢城欽使,還有袁世凱都已經給我們傳話。他們將會儘快解決徐一凡的問題,將清軍調離平壤。在沒有接到政府方面任何訓令的情況下,我們貿然採取這樣的行動,是不是最符合帝國利益?本使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帝國…………還需要積蓄力量啊!如果此時一旦行事,也許就會發展到以國運相賭!”

    頭山滿微笑不減,靜靜的聽著他的話。

    杉村說完,渾身跟虛脫了一樣,伏在上久久不敢起來。而頭山在安靜半晌之後輕輕道:“杉村君。您的確是憂心帝國的國士啊…………當初玄洋社將你扶植到這個位置,看來並沒有白費…………你知道我身後這位是誰麼?”

    杉村這時才注意了頭山滿背後的人一眼。而頭山滿同樣向他點頭微笑。那人留著歐洲式的大鬍子,身形清瞿,容色堅硬。微微向杉村點頭示意。

    頭山滿微笑道:“這位就是陸軍總參謀部參謀次長川上操六中將!他今年年初在沒有通知閣下的情況下,就已經秘密考察了釜山和平壤,五月,在天津會見了李鴻章中堂閣下,在李中堂的陪同下,檢閱了淮軍和北洋水師……按照官方消息,他現在應該已經回到東京,而川上閣下,現在就在你的面前!”

    杉村猛又伏:“失禮了!”

    大本營的參謀次長川上中將,整個帝國陸軍出名的秀才!以薩摩藩出身,居然能在長洲藩的帝國陸軍當中穩居高位的帝國陸軍大腦!他和頭山秘密同來,難道,整個帝國,真的準備在今年賭上國運了?

    想到這裏,杉村就是渾身的大汗。除了激動,還有些不安。

    頭山的語調輕輕的:“杉村君,您說國運相賭,並沒有錯。帝國的未來,在於大陸之上,而清國這個龐然大物,是繞不過去。整個帝國數十年的殫精竭慮,臥薪嚐膽,還不是為了這個?清國大而富,帝國小而窮。國運之戰,並不在我們積攢了多少武器軍艦,訓練了多少軍隊…………清國覺醒過來,會比我們武裝得更多。國運之賭,在於大勢!我們就是要在清國還沒有睜開眼睛的時候,在他們最衰微的時候,一舉摧垮他們!時間對於我們而言,是最寶貴的東西!”

    頭山的聲音,像是在說服杉村,更像是在說服自己。每個人都在靜靜的聽著。

    “……所以我們要等待機會,卻又不能拖延,等著清國醒來,等著那四萬萬人醒過來!而現在,就是賭上國運的最好機會!更重要的是,在朝鮮,他們給了我們這個機會!整個慶軍已經調離平壤,而且朝鮮馬上就要變亂起來…………”

    杉村一邊聽著,一邊腦海中電閃一般掠過了最近不見蹤影,在漢城的玄洋社頭子武田範之。朝鮮的變亂,肯定也少不了玄洋社的動作。其實從漢城第一代公使飛鳥開始,哪個駐朝鮮公使,和玄洋社沒有關係?對朝鮮的工作,不管官方還是下,幾乎都是玄洋社的禁臠啊…………

    “…………現在我們就需要這個機會,讓整個帝國撲向朝鮮,打垮清國,在大陸上取得我們帝國未來百年的立足點!時機錯過,將不會再來。這一次,杉村君,我們做的是影響帝國百年的事情,所以川上君也代表陸軍和我一起在這裏。只要這裏一旦成功,帝國將和我們在一起!”

    頭山語音如鐵,最後一句,如刀斬金石,火星四濺。一直沉默的川上操六也冷冷的加了一句:“近日,將有兩百名帝國陸軍士兵,加入杉村君的公使衛隊當中。杉村君,我們一起努力吧!”

    既然陸軍和玄洋社走在一起了,那麼就是帝國中樞的決定了!只不過,利用玄洋社操作進行這一切罷了。

    杉村堅定的又再次行禮:“鄙人一定盡心竭力,為了帝國奉獻全部!頭山先生,拜託了!”

    在這個最嚴肅的時候,頭山卻微笑了起來。連川上也是微笑。

    “那麼我們就等待機會,隨時應變吧…………杉村君,今夜的酒宴,還需要勞煩你安排咯!”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21:04
第三卷 在朝鮮  第十九章 成軍

大人…………”

  說話的士兵已經是一副感激涕零狀。在軍營搭起的帳篷里面,同棚的十來個士兵,都沉默的看著守在行軍床前的徐一凡。棚里的正目,是從慶軍出來的老兵,拄著全棚唯一的一支毛瑟八八式步槍,規規矩矩的站得筆直。

  躺在行軍床上的士兵是在訓練中受傷的,新兵在未成軍之前的訓練當中,除了大量的隊列和體能訓練作為士兵養成教育之外。徐一凡為了培養軍隊悍勇之氣,還進行了大量的拼刺訓練。雖然有點拔苗助長,但是要知道,整個清帝國的正規軍,足足有百年時間,沒有進行這樣的肉搏訓練了!清軍老式訓練,首重弓箭,刀矛肉搏,基本上就是街頭賣藝那種對花槍的水准。等著鳥槍抬槍大量裝備之后,又是三八打靶,有了洋槍,更不得了。至少裝備最近代化的淮軍,除了打靶和隊列,從來未曾進行過刺殺訓練!軍隊在未曾進入火器化之前,整個清軍就已經極其有現代戰爭思想,最為注重火力殺傷了。

  而彼時的列強軍隊,近在克里米亞,大陣線全縱深列出整齊完整陣線的白刃沖鋒,還比比皆是。白刃戰訓練,在這個時候,是凝聚軍隊意志,養成軍隊作風,培養軍人悍勇的不二法門。

  所以刺殺訓練,也成了新兵訓練一景,作為士兵養成教育的一部分。當一個士兵,手不抖的大聲喊著將刺刀木槍送出去的時候。大概也就差不多是個可以開始正式作戰訓練的士兵了。

  這些新兵隊列訓練已經有模有樣,拼刺訓練起來開始的時候可是什么樣的都有。戴著護具拼刺起來軟綿綿已經算是不錯,有的干脆閉著眼睛亂揮一氣兒。兩人對圓,丟了木槍的比比皆是。教刺殺的華洋教官們真是給氣得個五迷三道。

  幸好在新軍當中,軍律早就深入人心。軍官們連憲太太都敢打。別說他們這些新兵了。拼刺訓練不合格,軍棍伺候沒商量。到了后來,這拼刺總算進行了下去。

  徐一凡倒沒有刻意要求這些新兵們進行完整的刺擊訓練,那都是成軍以后,正式教戰的事兒了。他倒是別出心裁,別的軍隊多是單對單的刺殺訓練,了不起幾個人對刺。他倒好,讓士兵們戴上護具,以連為單位。干脆以拼刺打群架的方式進行!誰畏縮不前,誰拼殺不賣力,都是軍棍。哪方面拼贏了,加菜表彰全有。這樣方式,倒也讓這些小伙子們嗷嗷叫,你爭我奪的。

  在一個舊的土壤上教育養成一支新軍,他的確是把心思都挖空了。

  面前躺著的這個新兵,就是在一次拼刺訓練中受傷的。徐一凡最近在軍營中跟著出操少,因為心思更多用在已經開始后期建設的小洋務基。還有應對朝中漢城壓力上面。但是每天兩巡營,卻是從來不曾耽誤。

  多多出現在這些士兵們的眼中,多撫慰一下,熟悉大多數的軍官士兵,在心理上,才能潛移默化讓他們追隨效忠。對于一支白手起家的種子部隊,更加是如此。

  種子培育好了,下面就等著開枝散葉吧。

  徐一凡將掙扎著要起來的士兵按了下來,仔細的檢查了他骨折的方上好的夾板,回頭向跟著的李云縱和張旭州一句句的交代:“這軍醫我看還是洋醫為好。從南洋過來的,學過醫的青年,新兵養成訓練教育完畢之后,馬上分發下去,一個協有一個野戰病院,標里有包扎所。營里有衛生兵,立刻籌建!藥品儲備,你找詹達仁說話去。到時候不成,軍棍是落在你們頭上!”

  “是,大人!”李云縱和張旭州都是肅立,李云縱現在帶一個新兵營,成軍后是內定左協統領,而張旭州這健壯漢子,已經內定是左協第一標標統。和那些內定是右協楚萬里麾下的軍官,正暗自較勁較得激烈呢。

  徐一凡又扳著手指頭:“新兵都是離家千里的。教育要嚴,其他的要關心。軍郵現在建立起來了么?寄信是部隊的事兒,新兵多出自冀中一帶,要在冀中設點,來往家信,免費的寄送,還有軍饷錢物,都要給他們匯回去么!這個事情,我已經和大盛魁人商量了。他們一旦設立好軍郵代理的點,你們馬上就要向士兵宣布!軍郵也關心軍心士氣。你們也不能辦差了!”

  “是,大人!”李云縱和張旭州站得筆直,也只有點頭。張旭州粗豪漢子,還覺著奇怪,大人當著新兵說那么細干嘛?又不是和軍官們議事。李云縱卻默默的注意到士兵們都支愣著耳朵聽著。看著徐一凡,李云縱也覺著若有所悟,卻只是藏在心里。

  大人也和他們說過,這叫什么?培養士兵的歸屬感。集體考慮得越周到,作為個體,就越沒法兒離開集體。

  徐一凡點點頭,放下嚴肅的表情,又拍拍那個士兵,溫和的道:“練兵受傷是光榮的,凡是練兵因為勇敢而負傷,軍隊都有慰問撫恤和記錄,好好干吧。早點回到練兵場上,咱們就快要成軍啦…………”

  淳樸的士兵差點兒哭了起來,覺著眼前徐大人背后簡直是有光環一圈一圈的:“大人,屬下無能,弄傷了自己。現在恨不得爬到練兵場上…………”

  徐一凡一笑,回頭大聲道:“記錄!軍政條例加一條,凡是練兵勇敢負傷,按輕重撫恤十兩銀以下慰問金,同時作為加級記錄!”

  還沒等李云縱他們應是,帳篷門一下就掀開了。幾個人目光轉過去,就看見徐一凡的侍衛長仰按著腰刀沉穩走進來,一個千打下去:“禀大人,袁大人已經到了,在幫辦練兵公署等候大人!”

  帳篷里面幾個軍官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只是看著徐一凡。徐一凡安靜了一下,笑道:“來得不慢啊,走。咱們接這位袁大人去,把隊官以上軍官都給我叫著。記著,都給我客氣一點兒!”

  仰從上起身,恭謹的站到一邊掀起帳篷的門簾,徐一凡大步的走了出去。身后軍靴的馬刺聲音咯吱咯吱

  一片,大小軍官們都鐵青著臉跟著。

  這王八蛋,甭想來摘桃子!咱們培育起這點家當出來,難道容易?

  看著軍官們出去,士兵們也面面相觑。大家多少都知道自己正目是慶軍出來的。慶軍又是這位袁大人帶出來的。那正目給他們看得臉色難看。突然破口大罵出來:“慶軍軍官腰包倒是飽飽兒,咱們這些當兵的得過袁世凱什么好處?哪比得上徐大人?饷銀不短,伙食不扣,跟著咱們一起操練…………更重要,老子覺得自己像個兵!你們看什么看?袁世凱真回來,老子第一個散伙!”

  士兵們轟然應和:“到時候,咱們跟著你一起散!徐大人到哪兒,咱們到哪兒!”

  ~~~~~~~~~~~~~~~~~~~~~~~~~~~~~~~~~~~~~~~~~~~

  這時在幫辦公署里面,袁世凱正負手打量著四周。周圍隨員面面相觑。奇怪大人在打量什么。徐一凡這幫辦公署大堂,真可以稱得上是茅茨不剪,除了公案等等,牆上別說字畫了,連一點裝飾都沒有。只有大堂門口飄著兩面節旗。

  袁世凱帶的隨員,除了幾名旗人,就是原來一些被趕出慶軍的軍官。淮系暫時無法安置,就投靠在袁世凱身邊,這次當真是咬著牙齒回來的。

  公署大堂之內,十余名徐一凡戈什哈和袁世凱的隨員默默對視。眼神當中,都有火花迸濺。

  袁世凱信步走到了徐一凡的公案面前,歪著頭打量著上面一叠叠的文書。每份文書上面,都密密麻麻的加圈,天頭角各處空白的方都有批示。一份文書批下來,不知道要花徐一凡多少心思。

  他伸出一只手想拿一份看看。一個戈什哈大步上前,嗆的一聲將腰刀拔出半截:“袁大人,軍中公事,不得輕動!”

  袁世凱一下僵在那兒,后面的隨員們也嗆啷嗆啷的拔刀,每個人都罵罵咧咧。

  “誰褲裆沒夾緊,把你給漏出來了?”

  “砍了你這個王八蛋,就當捻死一個臭蟲!”

  “徐一凡也是兔子尾巴,長不了!”

  慶軍出來隨員,罵得尤其難聽。倒是旗人隨員。守在一邊看笑話兒。袁世凱淡淡一笑,放下手中公事:“這是徐大人公署,他也是盡忠職守,徐大人治軍有方啊!給我大清又練出一支強軍,看來是指日可待。咱們以后,也要保持這支軍隊的氣象,可明白了?”

  隨員們紛紛應是,不甘心的還刀入鞘。個個心里都在想,等老子回來抓了印把子。整不死你個小王八蛋!

  正尴尬的時候兒,就聽見堂外軍靴響亮。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響起。袁世凱回轉頭過來,就看見徐一凡帶著一群軍官,大步走了進來。兩人眼光一碰,袁世凱慢慢的轉了過去,仰首向天。

  這做派,倒也是清朝帶旨意來斥責的官員們的正常做派。

  徐一凡笑聲朗朗,伸出雙手來就要和袁世凱拉手,看也不看周圍那些被自己趕走過的隨員們仇恨的目光。在徐一凡身后,卻是一群穿著洋式軍裝,武裝帶束得緊緊年輕軍官。軍裝一襯,每個人身姿都極其挺拔。軍帽低低的壓在眉心,軍帽下面,就是幾十道惡狠狠的目光。軍靴響亮的敲打著面,每個人都按著腰間。這幾十名軍官如幾十把出鞘新磨利劍,當真是一群見所未見的虎狼之士!

  袁世凱揚著臉暗暗心驚。這些軍官身上殺氣,徐一凡到底是怎么磨砺出來的?

  他可不知道,這些軍官,是徐一凡帶著,從幾萬暴民當中殺出來!朝廷上下,還都以為徐一凡只是守在致遠軍艦上面,遠遠的放了幾炮而已!

  “慰亭兄,當真是長遠不見。兄弟想念得很哪!這次到了平壤,慰亭兄可得多住幾天,咱們哥倆好好敘敘…………說真的,大同江的白魚可真是不錯啊!”

  袁世凱哼了一聲,轉過身來。拉長了聲音:“徐大人,有旨意!”

  徐一凡一笑,慢慢放下了手。身后軍官,看著袁世凱的神色,一個個眼睛里面像是要噴出火來。

  “慰亭兄,要不兄弟這就安排人去擺香案?您先稍候,這里天高皇帝遠的,也沒准備,明兒一早。准擺好香案候著接旨!朝廷難得來份旨意,咱也不能太不恭敬了不是?”

  說著他像模像樣轉身就要出去。袁世凱斷喝一聲:“徐大人,用不著香案了,你就這樣跪接!恭謹不恭謹,咱們只是問心!”

  徐一凡慢慢站定,回頭看了自己那群剽悍的嫡系軍官一眼。淡淡一笑,微微一示意。被袁世凱的態度氣得要爆發的軍官們默然低頭,跟著徐一凡緩緩跪了下來。

  徐一凡在上跪直身子,看著袁世凱身后隨員捧著的黃封。眼中波光一動。

  這樣的跪拜,還需要多久?多少次?到底要什么時候,才能真正的逆而奪取?

  袁世凱卻也給徐一凡攪得心浮氣躁,本來他打算一開始就借助雷霆天威,先鎮住徐一凡一下,然后再好言撫慰一番,本來也是常例。可是徐一凡二百五性子不減,帶著大隊軍官過來先是無言示威,然后又推說沒有香案。將醞釀許久的雷霆之威攪得差點黃了。害得袁世凱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平息下來。心里面還在冷笑。

  就憑你這個不知道收斂進退浮躁性子,就注定你不能成大事!

  他伸手拿過黃封電谕。緩緩展開。提高了嗓門兒,大聲的念了出來。

  朝廷申饬聖谕,向來都用詞極重。對奴才嘛,用不著客氣。對著徐一凡,這次更是足尺加三,將他罵了一個狗血淋頭。

  “…………縱容劣員。把持朝鮮方政權,非朝廷愛養藩屬之道。如此飛揚跋扈,何似臣子?該員竟無禮無法若斯!

  …………把持平壤新軍,擅革朝廷委用之武,漢城正使,形如虛設。試問該員,朝廷節制制度,形同虛設焉?

  …………文報不通,新軍編練事

  片紙知會朝廷及漢城正使。抵平壤已逾兩月。禁衛軍非但無禮,且是無能。該員尚有天良否?

  …………著革該員布政使銜,欽差幫辦大臣銜,革職留任,戴罪立功。務期藩屬和泰,禁衛軍早成,與漢城欽使所委之員共同約束。不得稍有玩視之心,然則朝廷雷霆震怒。將在莫測之間!”

  聖谕頒下,一片安靜。只聽見公堂當中呼吸之聲。

  袁世凱合上電谕。冷冷道:“徐大人,頂子朝廷恩典,還是留著。但是欽差是差使,革了就要交出關防印信…………徐大人,請吧?”

  兩個慶軍革出來的隨員,大步走了過來,臉上全是幸災樂禍的笑容。將手伸向徐一凡,就要將他架起來去拿關防。徐一凡伏在上,還是一副恭謹姿態,似乎一點感覺都沒有。兩個慶軍隨員的手才要搭上徐一凡肩膀,就聽見他背后兩聲低吼,先是張旭州,然后是李云縱,還有一個叫做張威的軍官也跳了起來。張旭州醋缽一般的拳頭一晃,一下就將一個隨員搡開。李云縱則是身子一晃,擋在了徐一凡身前。張威則是臉漲得通紅的大喊:“誰敢動咱們大人一下?老子讓你血濺五步!把你狗爪子拿開!”

  兩個慶軍隨員嚇得踉踉跄跄,更多的新軍軍官跳了起來。連仰都跳起來了,扯開嗓門:“***,朝廷出奸臣了!咱們在這里一滴汗珠摔八瓣的練兵,沒有饷旗人爺們兒辛辛苦苦的自己籌,倒成了罪過兒了?爺在這兒,來拿我啊!咱們到太廟,當著太祖爺聖祖爺分說去!來拿啊?爺不要這個黃帶子了!”

  貝子的宗室混混本色,一下復蘇。

  看著那幫新軍軍官模樣,袁世凱隨員們愣了之后,看著袁世凱鐵青的臉色,不敢示弱,拔出腰刀吼叫著逼上來。新軍那些軍官,自從南洋之行之后。天高皇帝遠的方打轉,向來是徐一凡老大,他們老二,哪里還有客氣的。一把把西洋式指揮刀拔了出來,甚至還有人掏出了六輪手槍。人群當中還是仰嗓門兒最大:“一個同知。到了朝鮮才賞的知府,臭蟲般的官兒,跟爺叫板來了?”

  空氣緊張得似乎要爆炸,只有徐一凡還深深伏在上,一動不動。

  袁世凱猛的大喝一聲:“住手!”說罷鐵青著臉一直走了過來,新軍軍官不大敢攔他,氣呼呼的讓開一條路。袁世凱一直走到徐一凡面前,突然一笑,雙手將徐一凡扶起。聲音溫和:“徐大人,您是藩司,屬下不過是知府。您前程遠過屬下,當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新軍上下給徐大人教養得如此血性,卑職看著也是佩服,大人苦心,朝廷遲早有一日會明白…………”

  徐一凡給他扶著,眼睛滴溜溜的轉著看著袁世凱。

  剛才他就是想看看自己軍官反應的。要是到了這個時候還不維護著他。默默的看著他摘差使,那他就算是白養育訓練這批軍官了。他寧可從頭再訓練一批!

  至于眼前這個袁世凱…………果然如歷史上面一般,有些權術,不過,也只有權術而已…………

  看著袁世凱誠摯無比的胖臉,眼角也濕潤了,一副極動感情的樣子。徐一凡突然一笑,大聲道:“袁大人,您說什么呢?臣剛才是在感念皇上太后教誨,心潮澎湃啊!麾下軍官無禮。袁大人替我好好教訓他們!打死拉倒,打廢了養著!臣當然是領旨…………我這就去拿關防去!”

  袁世凱笑著摻著他:“大人,不急不急,官面上的事兒,還不是這樣,紙上夾槍帶棒。內囊稀松平常,關防大人哪天丟給卑職就得了,以大人本事,還怕再掙不來欽差頭銜?只怕大人做得不要做了,卑職將來,還仰仗大人提拔呢…………只是卑職身上的差使,既然領了榮大人的札子過來,總不好怠慢。大人您也知道,咱們這些當屬員,說句蒙面喪心的話兒。朝廷的旨意,有時不妨怠慢一下,反正朝廷也管不大著卑職這種微末小員……可是該管上司的話兒,總得實力奉行不是?前程都在上司手里攥著呢!這幫辦約束新軍的差使,大人什么時候賞下來?”

  說著他還恭恭謹謹朝徐一凡打了一個千,依足了下屬體制。這個做派一出,徐一凡身后那些政壇閱歷幾乎空白的軍官們都面面相觑。剛才開始煌煌天使,現下這袁世凱,卻當真放得下架子來!他們當中。沒人希望袁世凱和他的隨員在新軍當中插一腳進來,剛才暴怒。都是義憤撐著,了不起一拍兩散,他們追隨徐一凡在其他方,再白手起家!

  可是袁世凱這個做派,要怎么拒絕才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徐一凡,徐一凡卻只是一笑,輕松道:“聖谕說得明白,責怪我徐一凡還沒成軍,咱們就先成軍!成軍之后,再分派差使,這禁衛軍,是朝廷的,又不是我徐一凡,怎么能沒有袁大人的位置?”

  他轉頭大喝一聲:“云縱,萬里!”

  他麾下哼哈二將,或者說雙璧之類的兩員重將誇的一聲邁步出來。徐一凡大聲喝道:“新兵訓練差不多結束,三日之后,禁衛軍第一鎮正式成軍!咱們都等到成軍那一天!”

  說罷,他轉身就走。那群虎狼軍官們目不斜視,跟在后面大步出去,馬刺聲音響成一片。沒人搭理袁世凱和他那幫隨員一下。

  公堂之中,就留下了袁世凱他們。隨員們互相看看,臉色都是難看,袁世凱卻不動聲色的負手向天,皺眉思索,半晌之后才輕輕自語:“這徐一凡如此跋扈,他又不傻,怎么不知道朝廷最忌憚這個?他到底有什么仗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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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到兒了,高升棧!我說爺您雇我沒錯兒吧。同樣的路,憑著我這騾子我這車,怎么也少小半個時辰的耽擱!”

  趕車的車夫殷勤

  身月白長衫唐紹儀從車上扶了下來,棧里小二已經迎了上來:“爺,今兒早班啊!怎么也瞅著您要天擦黑才回來,沒想到晚半晌您就到了!晚飯還得等等,咱們大師傅今兒晚上丸子!爺您絕錯不了!現在給您沏壺高的還是怎么?天兒熱了,喝壺花靜心降火兒!”

  唐紹儀黑著一張臉。丟了塊洋錢給車夫,車夫拿著吹吹,又放到耳朵邊,然后眉開眼笑的道:“謝爺賞!這是京城才有著的關外七二老洋,足平足秤,好玩意兒!”唐紹儀摸摸口袋,苦笑了一下,他把徐一凡私鑄的大洋拿出來付車錢了。看來這大洋,被大盛魁的商隊。帶到京城已經流通開啦。

  店門口伙計看得眼熱,還想和唐紹儀套套近乎,唐紹儀卻有氣無力的擺擺手,朝自己包的跨院兒走去。那客棧伙計還不死心,在背后高叫:“爺,花茶不成,綠茶怎么樣?”

  這些日子,風塵僕僕唐紹儀真是求告無門啊。

  幾日之內,他就帶著巨款從平壤一路車馬再轉船從天津到北京。一點喘息時間都沒留給自己!

  跟著徐一凡一路走上風,在平壤一帶說一不二慣了。官場資歷說實話還淺的唐紹儀,真到了北京這個大水潭,准備開始獨立辦事兒,才發現這里的水到底有多深!

  他一個道台前程,又未曾實授。出身還是留美學童這種異途,簡直比捐班兒還要讓人側目一些。到處去拜門,特別是李蓮英大總管的門子,卻到處碰壁。門包兒遞了無數,卻沒人傳見。有的時候門包都給扔出來!

  短短幾天,他好歹也算是見著幾個大臣,但是說話都是彎來繞去,問了幾句天氣就端茶送客。這時候他才真正佩服了自己那個恩主徐一凡,居然在這鐵屋子里面,白手起家。殺出這么一番天出來!

  這一天拜了幾家門子回來,就回到琉璃坊旁邊下榻的客棧發愁,帶著錢,還送不出去。最要緊的是,朝廷現在似乎沒人願意替徐一凡說話兒!這可怎么是好?難道真的要從朝鮮撤出來,到了京畿,隨便那些中樞大佬們整治去?

  大好事業,才剛剛起步啊!

  外面夏意浮動,京城老少爺們兒有的已經換了汗褂子。唐紹儀簡直覺著自己還在寒冬臘月天兒里。走進跨院,聽到他腳步聲響動。幾個隨員都奔了出來。他們要不是新軍軍官,要不就是南洋學生,比唐紹儀還沒有門路。往日一看到唐紹儀黑著一張臉,這些人都會無聲退下,軍官們還會狠狠捶牆,發洩一下有心無力的憤懑。但是這個時候,卻一個個湧到唐紹儀身邊,一個南洋學兵出身,現在在徐一凡的幫辦公署內以千總銜領差遣名義。差不多就是總部辦事員角色的青年,叫做張翔的。努力把舌頭放平了說官話:“大人。有一位先生在屋子里面等著,說是您的舊識,咱們問他是誰,他也不說……”

  唐紹儀冷笑一聲:“現在京城對咱們人人喊打,誰還能是我的舊識了?不見!”

  話音才落,就聽見檐前一個帶笑的聲音:“少川,京城無人識君,津門北洋,未嘗沒有君之舊雨…………怎么?不請我喝茶?你的隨員也不知道從哪兒帶來的,說官話,我簡直聽不明白!”

  唐紹儀身子一震,抬起頭來。就看見檐前一個中年長衫緩帶,氣度潇灑的含笑看著他。除了李鴻章的女婿,曾經的京城清流領袖,張佩綸張幼樵還能有誰?

  他啊的一聲,快步迎了上去,又驚又喜。當初他在北洋麾下辦事,張佩綸倒是很喜歡他的氣度學問,經常也向他虛心打聽一些洋務上面事情。兩人詩酒唱和,算是有些交情。這次匆匆而過津門,想都沒有想到去拜望一下的事兒。沒想到這張佩綸卻到京城來找他了!

  郁悶當中重逢舊友的欣喜一閃而過,轉眼就是其他心思。身在官場漩渦,各勢力之間人們往還,就沒有不帶著背后含義的。張佩綸又是李鴻章女婿,北洋的幕后智囊之一,京城也有豐厚人脈,找著他來,北洋又打著徐一凡那點勢力什么心思了?

  他握著張佩綸胳膊,腦海里面念頭亂轉,一時竟然連寒暄的話兒都忘記說了。張佩綸卻是呵呵一笑,合起了扇子:“你個少川,當真愁得傻了!什么路子都不托的奔赴京城,傻忙了幾天吧?還好你背后那個二百五不傻。補了一封信過來!”

  唐紹儀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么信?”

  張佩綸一笑,拉著他就朝室內走去,按著發愣的唐紹儀坐下。自己也慢條斯理的對坐了,看著唐紹儀只是焦急盯著他。才笑道:“少川,你聰明干練,卻是沒有在官場頓過的,也沒有栽過跟頭啊…………你要送錢走門路。可是沒人引見,沒人幫著說話。現在徐一凡在朝鮮是人人側目,誰敢收這個錢?必須要有力人士。願意替徐一凡說話了。這代表著不同勢力開始爭起來了,有的人才敢開始拿錢,幫你們說話兒!畢竟朝局都講究一個平衡。為點銀子,將自己搭上去可不成!”

  唐紹儀更加糊塗,他再沒想到在這里能碰到張佩綸,更沒想到張佩綸和他說這么一番話兒!

  張佩綸看他發呆,又是一笑,刷的張開了扇子:“你不就是為了徐一凡緩撤朝鮮的事情來京城走門子么?這種事情,必須要將它和朝中朝局。各方面勢力平衡掛上了。讓有的人一看,哦,徐一凡撤軍朝鮮這事兒,除了對一方有利,還傷害著另外一方利益。兩方面僵上了,他們才肯掂量著出來說話兒,將事情拖下來,這銀子,他們才能拿到手,不犯什么毛病。這樣說。你明白了?京師到處流淌的銀子,有的是藥水煎過的,拿不得!”

  唐紹儀臉色沉了下來,他雖然明白了一些,但是卻又擔上了心思:“幼樵先生,這事情您是如何得知?又如何從津門奔赴天津來找在下?如果是北洋上下。想火中取栗,那在下就只能不恭,端

  了!”

  張佩綸哈哈大笑,拿扇子直點唐紹儀:“少川,你真是想當徐一凡的國士啊!你離開朝鮮之后,徐一凡才明白過來這個道理,給咱們中堂來了一封信。就是陳說厲害!我也不和你兜***,中堂答應站出來,替你拉這個皮條,背后說幾句話兒撐腰。讓徐一凡撤軍的事情拖下來!”

  唐紹儀呼的一下站了起來。徐一凡在他走了之后,又給李鴻章去信?而李鴻章又肯出頭?

  先是絕望后的一陣狂喜,然后就是疑慮,他手一伸,板著臉道:“幼樵先生,我是洋鬼子界兒學出來的,凡事講究一個證據,信呢?我要看!”

  張佩綸笑著搖頭,從袖子里面取出一封信。遞給了唐紹儀。唐紹儀迫不及待的就展開。

  毫無疑問,信上是徐一凡的親筆。他字很好認。顯然是學過,有點工架,但是在識者看來,卻總有點蒙童學字未久的感覺,而且偶爾會有字缺上個幾筆。一封信塗塗改改,還有蠟燭油滴在上面,可以想見徐一凡漏夜而寫,殚精竭慮,連重抄一遍都不假手于人的慎重。

  “…………中堂大人鈞鑒:

  職牧守于朝鮮之北,練兵于渤海之東。屏障北洋,當不待言。且職為捐班,又滿朝豎敵。以漢臣領禁衛軍,處處牽制,縱能維持局面,也不足為北洋患也。

  若撤軍京畿,北洋臥榻之側,不僅朝鮮門戶大開,北洋屏障盡失。則職必被逼去職而已矣。榮祿滿洲親貴,典兵禁衛新軍。即便朝廷無意,榮祿豈有不垂涎北洋之心?若有二三別有用心之輩調撥其間,則職恐中堂半生事業,將付流水。

  中堂事業事小,大清基業事大。職在,則北洋安,職亡,則北洋亡。交淺言深,惶恐惶恐…………職已遣唐道赴京關說,是成是敗,聽之而已。”

  徐一凡不愧是徐一凡!在驟逢大變,心神慌亂的時候,馬上就穩住了陣腳。一下對李鴻章指出了要害,他徐一凡滿朝豎敵,現在等于幫李鴻章當靶子。要是他完蛋了,榮祿作為旗人親貴領禁衛軍萬人回到直隸,那李鴻章這個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的位置,也不見得很穩當了!到頭來,只怕半生事業,就是為榮祿做了嫁衣裳!

  這封信寫得不卑不亢,但是卻讓等著看笑話兒的李鴻章,不得不出手幫忙了!以他在京城的人脈,還有京師那么多靠著北洋升官發財的勢力團體而言,只要李鴻章這位大清重臣出面,就可以將這門路走通。將這事情拖下來!

  唐紹儀面無表情的放下了信,輕輕的坐了回去,朝張佩綸拱了拱手,卻並不說話。

  張佩綸只有苦笑:“沒想到啊沒想到,咱們中堂要出來為徐一凡擦屁股!他這個二百五,我看聰明得很!真想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啊…………我就不明白了,他非要賴在朝鮮干嘛?按照他見識,真的外放一個文官。經營上來,督撫是跑不了的哇!賴在朝鮮,高麗泡菜很好吃?”

  不要說張佩綸了,就連唐紹儀也不明白徐一凡的心思。但是他就知道,朝鮮基業是他們好容易經營出來的,看著看著一天天軍威嚴整,事業蒸蒸日上。他們不能放棄!

  張佩綸發完牢騷,又笑道:“既然來了,送佛就送到西了。是不是想走李總管的門子?我還和李總管說得上話兒。軍機幾位大臣那里。我帶中堂信去打招呼。北洋發話,他們再不情願,也得給中堂幾分面子!”

  話說到這兒,張佩綸自然有一種傲然之氣。唐紹儀默默聽著,他相信,徐一凡遲早也有那么一天,也許,還不止…………

  但是,究竟會到哪一步呢?

  ~~~~~~~~~~~~~~~~~~~~~~~~~~~~~~~~~~~~~~~~~~~~

  平壤,郊外。

  大旗招展。較場之內,虎贲如林。

  九千新軍士兵,戴著大檐帽,穿著整潔的黃色軍裝,一聲不吭的肅立。十六個營方陣,六十四個連(隊)橫隊。組成了完美陣容。

  橫看,是一條線,豎看,也是一條線,斜看,仍然是一條線。

  每連(隊)五名軍官,都站在排頭,軍帽皮帶勒著下巴。朝鮮夏日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一滴滴的汗珠順著臉龐落下,在上已經出了水跡。卻沒人動一下。

  這種肅殺。豈是兩月前敢于想象的?

  每個跟著徐一凡一路走來的軍官們,身在隊列當中,唯一有的就是自豪!

  方陣之間,是一個木頭搭成的方台,新得耀眼。台上空空蕩蕩,只有兩個軍官,一左一右,在台角負手叉腿站著,兩人目光。都死死的看著眼前方陣。正是楚萬里和李云縱。

  九千人沒有一絲動彈,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就像是一群雕塑。遠處青山,身邊江水,似乎都安靜了下來,伴隨著他們亘古常在。

  漢軍威武,再現于異國之壤!兵威盛事,已經垂百年而不見!

  軍號突然嗚咽一般響起,就聽見馬蹄聲響,操場邊上旗門打開,一騎健馬當先而入,馬上人同樣軍帽軍服筆挺,馬靴耀眼反射著陽光。武裝帶將腰間勒得緊緊的,坐在馬上身姿筆挺,除了徐一凡還能有誰?

  所有軍官士兵的目光,都隨著徐一凡而緩緩轉動,整個場面,如同被徐一凡催眠了一般。徐一凡目光如電,在隊列當中掃過,胯下馬並不停步。在一切都安靜不動的場面當中,只有他一騎馬來回馳騁,激起煙塵。

  兩個來回,他才勒住馬翻身而下。操場旁邊旗門再開,才看見袁世凱頂戴花翎的策馬過來,后面亂哄哄的跟著一群隨員。一看到眼前場面,袁世凱眼睛都瞪圓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后面隨員想跟進來,卻被掌著旗門的士兵沉默擋在外面。那些隨員縱是平常氣度再囂張,這個時候都被眼前闊大肅殺的場景所震懾,這還真是他們原來那支慶軍為骨干,才練了兩個月軍隊么?一個

  乖下馬,站在旗門之外。

  徐一凡只是負手站在那兒,靜靜的等著袁世凱。袁世凱直到他面前,才回過一點神來,讷讷的下馬,擦著額頭的汗想和徐一凡說什么,徐一凡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轉身大步的走上了木台。袁世凱趕緊也手忙腳亂跟了上去。

  饒是他權術純熟,世途通達,眼前的場景,卻是他未曾見,甚至未曾想過的!

  這還是大清的軍隊么?

  徐一凡大步走到了木台中央,轉身向著自己麾下九千虎贲,啪的就是平胸一個軍禮。底下整齊的一聲巨響,卻是九千人同時立正回禮。

  徐一凡繃著一張臉,似乎也是為了藏住他的心潮澎湃。

  這是他軍隊。他的心血,將來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骨干武力!他孤心苦詣,他來到這個時代的孜孜以求,終于看到了成果。這種成就感,在原來的時代,再活十輩子也無法享有!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啊…………

  他猛的扯開了嗓子:“禁衛軍于癸巳年七月,成立于微子去國之壤。我華夏隔海之濱!這里山水之間,兩千年中,我華夏健兒曾經在這里流血,在這里戰斗。兩千年后,我又帶著你們這九千虎贲,舉起了我們的軍旗!我們屏障著自己的母國,我們在這里炫耀我們軍威國威,我們就在這兒!”

  士兵們大部分還不能理解徐一凡話中的意思,他們只是為了自己這個英武的主帥而熱血沸騰。他們只知道他們統帥是如此與眾不同。似乎給他們一種模糊的希望,一個追隨到底沖動。至于軍官,早就想扔掉軍帽,大聲呐喊了!

  袁世凱悄悄的擦著自己的汗,心里面七上八下,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想法。

  這種東西,是他無法理解的。這種偶像豎立,個人崇拜的建立,只讓他覺著恐懼,還有一種深重的無力感覺。

  徐一凡看也不看他。根本不想介紹這位禁衛軍的幫統。大聲朝后招呼:“將禁衛軍軍旗,拿上來!”

  台后腳步聲響亮,卻是仰和七名戈什哈,捧著七面卷起的軍旗正步走了上來。啪的一聲整齊的齊響,七個人象釘子一樣戳在徐一凡面前。

  徐一凡一句話也不說,先從仰手中接過一面軍旗。猛的抖開。似乎連老天這個時候都被震撼,驟然風起,將他手中大旗舒卷飛舞。

  禁衛軍,毫無疑問將用龍旗。可是這面龍旗,卻不是大清那個已經成列國笑柄的黃色三角國旗上面呆板匠氣的金龍,而是一條造型古樸,線條簡單,舒爪張牙蒼龍!

  徐一凡仰頭看著旗幟,所有官兵也都看著旗幟。一時只聽見旗面獵獵飄舞的聲音。蒼龍上下翻飛,好似活物。

  東方這條巨龍。被拔掉爪牙,蜷縮于下,到底已經有多久了?

  戰龍在野,其血玄黃。

  “這就是我們的軍旗,我們的象征,我們的靈魂!這面旗幟存在,就代表我們這支軍隊,不管名稱如何變幻,不管多少人死去。這魂魄,將永鎮國土!禁衛軍第一鎮。成軍!”

  九千頂軍帽全部拋起,九千個嗓門同時呼喊,沖著旗幟,沖著徐一凡:“成軍!成軍!”那些北洋老學兵,那些從南洋追隨而來的熱血青年,無不熱淚盈眶。

  他們終于有了可以追隨,可以扞衛旗幟!

  徐一凡筆直的站立在台上,手中握著軍旗,在許多人眼中,已經分不清他和軍旗的區別了,似乎就是一個整體,而且將永遠存在下去。

  國人並不是沒有熱血,只是有人不懂得激發。對于滿清統治階層來說,他們甚至要壓制這從血脈深處流淌出來的熱情。他們只需要人們效忠的天良而已。

  還有六面軍旗,兩面左協右協的協軍旗,仍然是蒼龍旗面,只是一個亮左爪,一個亮右爪。四面標軍旗,更是只有番號在上面。但是每一面旗幟授予,都讓底下官兵們聲嘶力竭的歡呼。

  他們將分配到不同的旗幟底下,他們的魂魄,也將附在這些旗幟之下!

  禁衛軍左協協統,李云縱。禁衛軍右協協統,楚萬里。

  禁衛軍左協一標標統,張旭州。禁衛軍左協二標標統,從鄧世昌那里投奔而來,這兩個月同樣接受了全部訓練的陳金平。

  禁衛軍右協一標標統,張威。禁衛軍右協二標標統,同樣北洋學兵出身劉暢。印尼平亂當中,他是楚萬里那隊的,負傷還重過李云縱。

  連一個袁世凱的隨員都沒有。而袁世凱看著一個個軍官上來領旗,也只有咬著牙齒微笑。這樣的肅殺激烈的氣氛之下,他連抗議的勇氣都沒有了。

  仰也呆呆的看著他曾經捧著的軍旗,在他手里時候,他絲毫沒有感覺。現在看著旗幟,似乎眼眶也有些熱熱。他偷偷擦了一下眼睛。戴端正軍帽。突然心里總覺著有絲不安。好像總有什么方不對。

  剛才徐大人,提到大清沒有?提到皇上沒有?

  好像只是說了華夏什么的啊…………還有什么微子之壤,血脈魂魄…………這事兒,要不要詳詳細細的告訴姐姐?

  不過不管怎樣,這感覺,置身其中,比當一個宗室混混,強太多太多了。

  徐一凡回頭掃了袁世凱和仰一眼,又看著軍官們一個個抱旗下去。站在隊伍前面。他板著臉下令:“成軍儀式結束!全軍向左轉,齊步走!沒有其他口令,一直向前!”

  所有旗門都敞開了,九千將士整齊的轉身,腳步敲打得面煙塵四起。如潮一般整齊的向前湧動。操場左邊不遠,正是大同江。夏季水漲,江水翻滾。隊伍就一直向江水而去。眼看得沒有多久,隊伍就已經臨近江岸,第一排的軍官士兵的軍靴。已經一下下拍擊著江水,徐一凡還板著臉沒有下達停步的命令。

  隊伍一直向前,眼看得前面幾排已經走到了江水里面,最深的已經到了腰部。因為江水的浮力阻力,隊伍已經

  亂,但是仍然在堅持向前。

  徐一凡就咬著牙齒眯著眼睛看著這一切,袁世凱的臉都青了,看了一眼徐一凡和他身后的戈什哈。不少戈什哈的臉和他一樣青,但是也都咬著牙齒一動不動。好像徐一凡只要下令,他們也將義無反顧的沖向江水一樣。

  九千人的隊伍。連一個回頭看木台方向都沒有。

  袁世凱猛的沖過來,一把拉住徐一凡的胳膊:“大人虎威!大人虎威!還是下令讓健兒們停步吧!大人,下令吧!”

  徐一凡這毫無疑問是在對他示威,告訴他不管怎么樣費盡心思,也別想從他手中搶奪這支新軍的控制權。他也不知道,徐一凡耍了什么手腕。讓這支軍隊簡直是在為他效死。不過他就知道一點,要是他一直不說話,萬一真沖走幾個人。這個帳,將來肯定還是要算在他頭上的!

  至少在這個時候兒,袁世凱是萬分的不敢得罪徐一凡。

  徐一凡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氣,肩膀差點兒都塌下來了。再等一下下,就算在袁世凱面前丟面子,他也得下令停下來了。這九千寶貝,一個也不能隨便犧牲啊!這兩個多月下來,自己操心得恐怕白頭發都有了!不過還好。這袁世凱算是識相…………

  他朝身后仰一擺頭,戈什哈們頓時上前,大聲喊道:“大人下令,停止前進!停止前進!”

  洪流戛然而止,江水里的士兵半身在水里,還盡力的保持著筆直的姿勢。徐一凡朝身邊袁世凱笑笑,不過這笑意,怎么樣都覺著讓人發寒。

  “袁大人,實話和你說吧。只要我人在朝鮮。一天沒有回京畿,你們就一天拿我也沒有辦法。要不你們想辦法。讓我趕緊調回去,要不,就在平壤,老老實實吃飯睡覺。不要想著爭奪這支軍隊!肯與不肯,聽之而已。”

  袁世凱冷汗都下來了,差點就想仰天長歎。榮大人啊,咱們還是想辦法將這二百五折騰回去吧!想奪新軍,看來難比登天!

  ~~~~~~~~~~~~~~~~~~~~~~~~~~~~~~~~~~~~~~~~~~~

  一方面在成軍,另外一方面,同樣在暗流湧動。

  在離漢城不遠的仁川港口,正是風雨如晦的時候兒。在魚尾島上荷蘭人建的燈塔前面,幾個人影裹著西洋式的風雨衣在那兒焦躁的等候,不斷將目光投向雨霧蒙蒙的海上。

  一道道海浪拍擊在岸上,激起滿天的浪花。海面上波濤起伏,一層層的似乎沒有斷絕。燈塔的光芒在這樣的天氣和海浪當中,顯得微弱無比。似乎隨時會被大海吞沒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候的人已經渾身透濕冰涼的時候兒。遠遠的看見海面上燈光一閃,轉眼又被波濤阻斷。等候的人當中一個急得跺腳:“怎么選這種天氣?”

  另一個人冷靜在雨中回答:“天氣晴朗的時候,朝鮮清國之間海面,北洋水師的兵船,還有商船四下往來,要是給發現了怎么辦?只有這個天候,才是最安全的!國內一些家伙,我們也要躲開!”

  著急的那個家伙,真是杉村睿代理公使,冷靜的人卻是川上操六中將。日本陸軍總參謀部參謀次長之尊,卻潛伏在漢城進行秘密工作。杉村睿抱怨的話兒才出口,就忙不迭的向川上鞠躬道歉。川上操六不過淡淡一笑。

  杉村朝后面一招手,藏在更黑暗處的幾十條人影都跳了出來,卻是公使館衛隊那些精心挑選的精銳。幾十個人一直跑到岸邊,瞪大眼睛掃視等候。海浪太大,每個人都手挽著手,腰間還系著繩子。每個人都焦躁擔心萬分模樣兒。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些黑影都快失望的時候。在海浪和海浪的缺口之間,幾條不大的小船突然出現在燈塔的光芒當中。幾名士兵背著繩子跳進海里,拼命的游過去,冒著喪命的危險接近了木船,將繩子拋了上去。岸上的人同時用力,拼命的朝岸上拉去。和海浪狠狠的折騰了好久,才將幾條木船拉近岸邊。船上滿滿當當的人影翻了下來,劃槳的立即筋疲力盡的躺在了岸上,剩下的也是哇哇大吐,卻只剩下一些苦水了。

  杉村睿和川上操六忙不迭的從燈塔那里沖過來,遠遠的川上中將就噢依的一聲大吼。躺著的人影忙不迭的翻身爬起來,搖搖晃晃的站好。當先一個立即行禮,扯開嗓門:“閣下,熊本鎮台義烈挺身隊隊長高橋大尉報道!挺身隊二百將校士卒,全員到來!”

  川上板著臉還禮,帶頭轉身離開,這些從日本最強悍的熊本師團精心挑選出來的士兵軍官們搖搖晃晃的跟上。杉村仔細的打量著這些人,都是皮膚黝黑,經歷了和海浪的拼死搏斗,仍然行動整齊。顯然經過了最為嚴酷的訓練。

  這就是我們日本帝國的武士!杉村忍不住有點熱淚盈眶。加上這二百人,在漢城已經有八百日本帝國的軍人,還有數百浪人團體可以配合。反觀清國,在漢城不過只有榮祿新招募的一個小小衛隊百余人。顯然是無力阻擋他們的任何行動。

  可是在平壤有清軍幾千人,還有一個條約在,西洋各國,也不是不關注中日之間的緊張局勢。

  最要緊的是,他對玄洋社和軍部方面的秘密策劃,完全無知!到底要怎樣,才能一切順利?

  但願天佑日本!

  杉村睿眼睛里面全是霧氣,在這一刻,不知道是海水還是淚水。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21:29
第三卷在朝鮮第二十章密云不雨

        熱的院子里面,連穿堂風這個時候都顯著微弱。院中的枝條,只是是不是的偶爾**一下。

        在樹上,蟬鳴的聲音一直在支支的響著。一條養得膘肥體壯的大黃狗,趴在樹蔭底下,懶洋洋的吐著舌頭。在廊下,都是靜悄悄站著的小太監,一個個都垂手落肩,連喘氣兒的聲音都捏著一半。他們雖然站著,但是好歹還有遮日頭的地方。

        在院子當間兒的地上,大太陽底下無遮無攔的,站著的卻是唐紹儀。他穿著正式的朝服,掛著朝珠,頭上合著大帽子,汗水一陣陣的從身上涌出,身上的衣服已經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可他仍然屏神靜氣兒,靜靜的等候著。

        托張佩綸的福,給李大總管進言。總管手下的回事太監收了八千銀子的門包后,李蓮英總算答應接見唐紹儀一下兒。張佩綸悄悄囑咐,唐紹儀打了五十萬兩銀子的票子,又配了五萬兩銀子的門包使費,上下打點,今兒才算走進了李總管在頤和園的院子里。

        這一等,就是兩個多時辰,李蓮英的午睡,漫長得很呢。

        就在唐紹儀站得一陣一陣發暈,還在強自支撐的時候兒。李蓮英臥房的楠竹簾子一下掀開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鉆出來,大聲的對廊下伺候的太監吩咐:“總管爺醒了!一個個還跟死尸一樣挺著!凈桶,林文煙香水兒,還有茶,煙,都快著點兒!”

        那些伺候的太監們嗡的一聲,忙不迭的將一眾行頭川流不息的送進去。那小太監打量一下還木然站著的唐紹儀,假笑了一下:“是唐大人不是?辛苦大人了。總管爺醒了,聽說大人在外面兒,抱歉得很,這就進來吧?”

        唐紹儀渾身僵硬地行了一個禮,提著汗濕的衣襟緩緩的走過去。倒不是還把持著氣度雍容,實在是已經站得麻木了。

        那小太監看來是收到門包使費了,還笑著替唐紹儀打了一下簾子。才邁進屋子,唐紹儀就覺著一陣陰涼,屋子角落放著大塊大塊的頤和園存冰。小太監在冰塊后面兒緩緩的打著扇子。還有一幫人捧著洗的用具。圍著李蓮英在那兒伺候。

        至于李蓮英呢,他穿著汗褂子,居然就坐在凈桶上,懶洋洋的傳見他!

        接受過東西兩洋高等教育,向來以國士自詡的唐紹儀。甚至在這一刻,想扭頭就走。徐一凡行事跋扈不假,可是他從來對屬員都很尊重!自己今日,居然要在這里受一個不男不女的家伙這樣羞辱!

        可是到了後來,他還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端端正正的跪了下來,鄭重碰頭:“職道唐紹儀,謝總管大人賞見!”

        李蓮英頭也不回的懶洋洋的道:“起來吧……都是自家人,沒什么好客氣的。李中堂發話了,我少不得辛苦要見一下。徐一凡這個人吧,當日老佛爺都是看重的。但是現在瞧瞧,他又攪的是什么玩意兒?!朝廷可算待他不算薄了,還鬧什么鬧!”

        唐紹儀并沒有起來,跪伏在地上咬著牙齒分辨:“總管大人,徐大人也是急切的想練出一支勁兵出來。屏障京師海口。鎮守藩屬……朝鮮這個地方,日本人多得很,咱們一片為國為朝廷地心思。行事有操切處,還望總管大人多多包涵……咱們能成軍,都是總管大人關照的心血所在,徐大人絕忘不了總管大人的情分。這次也是冒昧過來。請總管大人分說一下……”

        李蓮英微微有了點笑模樣,語氣還是沒放緩:“什么練兵……底下的事兒我還能不知道么?現在的人,能練出洋人那樣的兵隊出來?少克扣一點那些丘八的糧餉就是阿彌陀佛了。真要打仗,我看還是得靠不怕死,現下聽說有人在吞符請神,說是槍子兒打不透…………
小日本又有什么能為?能和我大清叫板?說什么朝鮮危險的,咱是一概不愛聽,也勸你唐大人不要再說!老佛爺萬壽,河清海宴!徐一凡的心思我知道,好容易巴結了這么一個缺分。不刮刮朝鮮地方,難道還要自己背虧空?你也多少有數一點兒,榮大人是主,他是副這要明白!現在好了吧,欽差大臣的頭銜也鬧沒了。我本來是想撒手不管,腳上地泡,是他自個兒走的。可是李中堂發話了,你們也有點兒誠心,還是想巴結好差使的……也罷!我就去說說吧!把榮祿現在擱在直隸。短不了和李中堂有點兒小小的來去,還是有點時間預備的好…………”

        唐紹儀跪在那兒。心下冷笑。權術平衡,一切都還是權術平衡。李鴻章的代表這幾天在京城奔走放話。人人都知道他對榮祿領軍回京畿地擔心忌憚。從軍機到光緒到慈禧,誰都得暫時考慮一下,不能硬著來,得緩緩的進行此事。

        至于朝鮮的戰略地位,大清東疆的安全,還真沒人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說,還真沒太多的人,有這個見識!

        不過,只要結果對徐一凡有利就好。徐一凡要他盡力爭取一年的緩沖時間,那么他就算拼了命了,也要辦到!

        李蓮英擺擺手,看來是懶得和唐紹儀多廢話了:“你可以給姓徐的捎信了,我這兒極力保全他,能說話的,都盡量說話兒。他可要給咱老實一點兒!再有風吹草動,任誰嘛也保不了他了。還有,有虧空就擔著,回國在想其他好缺分吧。這次給他點兒時間收拾收拾家當。回國肯定是要回的,最多也就給他容出半年的時間出來!話就這么多,讓他自己掂量吧!”

        六個月,只有六個月,是徐一凡要求地時間一半!

        至于徐一凡為什么要求一年的時間,唐紹儀也不大明白。可是這個時候兒,也容不得他再進言了,李蓮英已經閉上眼睛,擺擺手讓一個小太監端了一下茶碗。守在門口挑簾子的小太監高呼一聲:“送客~~~~~~~~~~!”

        唐紹儀僵硬的碰了一下頭,緩緩起身退了出來。五十多萬銀子送出去。換來這么一個承諾,到底是值得還是不值得?徐大人啊徐大人,但愿你在朝鮮,能想出回天的辦法,善用好這六個月的時間!

        六個月之后,結果可以想見,不管榮祿是不是回京畿之爭權去。徐一凡地結果,肯定是將手中基業全盤交出,黯然歸國。而且更不要指望別的前程了!

        京師的人都在等著看徐一凡地笑話兒,朝鮮這個地方,在禁衛軍第一鎮成軍之后。卻是風平浪靜。旗員們都抓緊時間進行最后的搜刮,各種各樣名目地捐稅花樣百出的想出來,一筆筆的糧餉還是源源不絕的送過來,他們地腰包也是一日勝過一日的鼓脹起來。徐一凡這家伙在朝鮮時日不多,大家伙兒還是抓緊吧!

        禁衛軍第一鎮序列確定之后,教戰訓練也是在緊鑼密鼓的進行著。打靶,拼刺。行軍,競賽,打野外,三操兩講…………在軍官的以身作則之下,以加倍的熱情進行著。禁衛軍中,都隱隱約約的聽說了徐大人面臨的風潮。在這些軍官和士兵心目中,似乎只有這樣拼命訓練,盡早變成強軍,才能幫助徐大人挽回局面似的。

        袁世凱他們這幫來搶班奪權摘桃子的家伙,這些日子倒是極其安靜。大概都明白了一個道理。只要徐一凡一天沒歸國,他們就一點沒有奪權地指望。徐一凡統帶禁衛軍的手段,幾乎是滴水不漏!從平壤到漢城每天都有快馬往還,在打探國內傳來的消息,在商議怎么樣盡快讓徐一凡回國。至于他們本職的偵測朝鮮動向,宣慰藩屬國。鞏固李朝統治的任務,倒是渾然沒有在意了。

        而詹天佑負責的建設,仍然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詹天佑幾乎將這里小小的局面變成了一個工業建設的大講堂,帶著骨干和學生,每天來往各處工地,摸索建設經驗,傳授建設心得。每一點成就,每一點進展,都會匯總到徐一凡這里。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這里地建設是不能指望有成果的。就連投入了最大人力物力的修械所建設,也不過才是能修理步槍,修理機關槍還要專門的技師呢。子彈的生產,機器是到了,可是無煙火藥廠還沒能投產。徐一凡倒也不大介意,反正現階段九千人,靠購買的武器彈藥已經足夠使用,現在就當是培養人才也不錯。

        禁衛軍地編制就是一鎮四個步兵標,并沒有單獨的炮兵騎兵部隊。每個步兵標里有一隊過山炮隊,裝備的是七五毫米的克虜伯架退山炮六門。還有一個騎兵哨。這些兵種都需要長期的訓練,而徐一凡現在恰恰就缺少的是時間。每標步兵三營,每營步兵四隊。通過南洋采購而來的毛瑟八八式步槍源源不絕運至,除了裝備現有九千人外,還有儲備。彈藥儲備更是在意,每槍都有五百子彈以上的儲備,而且還隨時在不斷的運來。至于準備現階段擔當火力骨干的馬克沁機關槍,已經有數十架之多,彈藥也夠。唯一缺地,就是射手!經過嚴格訓練的射手!現階段就算每標配備六架馬克沁機關槍,可是還是一個射手都沒有!

        這個徐一凡擔心的事情,其實他自己也知道,未免求全責備了一些。放眼整個世界,像他這樣將馬克沁機關槍列入隊列裝備的,也不多吧。

        現在他需要的,就是能在朝鮮再賴上一段時間,直到歷史上那場改變了近代歷史的大變發生!

        可是這時間,他能爭取到么?

        平壤郊外靶場。

        一排排的士兵趴在射擊線上,每個人手中,都是一支毛瑟八八步槍。步槍鋼鐵機件上面的烤藍,嶄新得耀眼。每支步槍,都保養得一塵不染。對面八十米處,豎著一排靶子,上面已經換了新的靶紙。靶子下面是一條戰壕,土色還新鮮得很。戰壕里面滿滿當當地,也是一隊士兵,他們除了報靶的本職任務。順便也接受一下子彈從頭頂掠過地感受訓練。

        蹲在戰壕里面的士兵緊張,趴在那兒地士兵也緊張。打好了,能請射手獎,打壞了,那可丟人!按照現在各營的氣氛,不練出點兒樣子來,那白眼可就受不了。

        這一隊的軍官們胸前挎著望遠鏡,在趴著的士兵身后走來走去。等著射擊信號響起。除了他們這些帶隊軍官,標本部。協本部的軍官們也都到了。這些日子的射擊訓練,大大小小的軍官們可來得不少,有的時候連徐一凡都親臨現場,也不知道到底在觀察什么。

        對面戰壕里面,突然冒出了一面綠色的小旗幟。在空中頓了一下,然后左右搖擺三下。軍官頓時發令:“上子彈!”

        嘩啦嘩啦地壓子彈聲音頓時響起,士兵們熟練的將一排五發的圓頭子彈塞進露底彈倉,又啪的一聲推上槍栓。隊官的預備放口令才出口,射擊線上頓時就槍聲大作。一團團的白煙夾雜著火藥味道升騰而起。對面的木靶給打得簌簌而動。跟在刮一場大風仿佛。不僅帶隊軍官都舉起了蔡司望遠鏡仔細觀看,就連站在更后面一點兒的高級軍官們也都舉起了望遠鏡。

        今兒可是左協協統李雲縱帶著兩個標統都親臨了呢。

        第一排五發子彈打完,又是一排。士兵們射擊完畢,每條步槍都冒起了僂縷白煙,黃銅子彈殼兒一地都是。士兵們靜靜的趴在草叢里面,等待著報靶地信息。壕溝里面的士兵們爬了出來,有的一副被子彈掠過頭頂震到但是又裝作不在乎的樣子,有的還是滿不在乎和同伴交流著心得,開始一個個的查看著靶子。

        十發子彈,八十米的距離。又是比較快速的射擊。一般成績平均下來也就是六十環左右,已經算是不錯。等查到中間那個,一大群士兵圍了上去,盯著靶紙。就看見彈著均勻的布置在靶心四周,十發子彈幾乎打了一個完美的小圓形出來,最低都是九環左右!
報靶旗幟歡快地搖動著。李云縱他們自然也看見了。大步就走向這隊趴在中間的一個士兵。隊官也是一臉驚喜,一路小跑的迎接過去,對著那士兵下令:“起立!”

        趴著的士兵忙不迭的起來立正并腿,槍規規矩矩的拄在地上,啪地就是一個平胸 胸膛挺得老高。

        李云縱慢慢的還禮,仔細打量著他。這士兵長著一張憨厚的方臉,墩墩實實的。冀中百姓特有的又圓又黑的眼睛,里面的神色都是坦然淳樸。

        “叫什么?”

        “報告大人,我叫李克!左協二標六隊副兵!”

        “哪兒人?”李云縱不管什么時候,都是冷若冰霜的樣子。背著手叉著腿站得標槍一樣直。兩個協統,就屬他最讓人打心底里面覺得發毛。

        “報告大人,南宮鄉下人!李關屯的!”

        “槍法不錯……”

        “回大人的話,和老子娘闖過一次關東,用火槍整過子,整過鹿,還整過熊瞎子!”

        李雲縱轉向他地隊官,淡淡吩咐:“升正兵,叫他到標本部報道。不要在隊里當槍兵了。”說罷轉身就走。隊官是南洋出身的,笑得有點神秘。錘了李克胸膛一下,笑瞇瞇的走了。隊值星官下達起立的命令之后,一堆士兵頓時圍住了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李克,七嘴八舌的議論。一個老正目(班長)好像知道點內幕,說得鬼鬼樂樂的:“小子,你好運氣,標本部都在挑神槍手,說是使什么賽電槍還是機關槍的……那家伙可厲害,好使!一桿槍抵一百桿咱們手里的家伙!”

        說著還拍了拍手里地毛瑟八八,周圍士兵聽了加倍羨慕。李克喃喃的問:“那我還算不算在禁衛軍?”

        “傻小子,當然在!還是標本部地!放出來就能當正目,哨官也是指不定的事情!”

        李克拍拍胸口:“只要在禁衛軍就好!我可不想脫下這身衣服!”

        “大人,這是唐大人來的電報。”
       
        徐一凡猛的從公案后面站了起來,忙不迭的沖過去,從仰手中接過他雙手遞上了電報。公案下按著膝蓋坐著的楚萬里和李雲縱兩人對望了一眼。他們都是來和徐一凡回編練各標馬克沁隊進展的事情地。看到徐一凡急切的樣子,楚萬里嘴角一絲淡笑。李雲縱卻只是看著他神色嚴肅的緩緩搖頭。

        作為徐一凡的直屬屬下,他們誰還有不明白徐一凡現在處境的。禁衛軍是成軍了。一切看起來還算正常。可是當真稱得上內外交逼,朝廷那邊有將徐一凡調回去的呼聲,而在朝鮮,榮祿也憋著盡快奪權。禁衛軍九千人給徐一凡平地摳餅的建設成軍起來,這就是好大的資本!雖然才把袁世凱壓服,可是又硬生生的下了榮祿地面子,下次說不定就是他親自出馬!作為慈禧的直接代表,滿洲親貴出身的榮祿,他要親自過來。那可就和袁世凱過來不一樣了!

        這份基業怎么維持,看徐一凡怎么脫身,想想都是替他為難的事情。

        不過徐一凡一向很沉得住氣兒,到目前為止,都是見招拆招。一點沒有韜晦示弱,拼命也要干一番大事業的意思!跟著這位鐵條一般堅韌的頭兒,想想也是很提氣兒的事情。就連嘲笑一切的楚萬里,幾乎都沒有懷疑過徐一凡一定會帶他們走出困境。

        只是到底如何走出,誰都是心里無底。

        徐一凡接過電報。匆匆拆開,一目十行的看完。又仔細看了一遍。

        李鴻章果然如他所料,還是出手了。他這個借力打力,還是派上了用場。絕處地時候,只要榮祿不繼續來搗亂,他又給自己爭取了半年時間!

        可是這半年,就夠了么?甲午,如果歷史還大致在原來軌跡的話。那場戰事,可是要到明年的七月份啊…………還有整整一年的時間啊。自己,挺得過去么?

        可是既然已經走在這條路上。就沒有后退的余地!

        他不動聲色,將電報稿子收回了袖子。擺擺手示意仰退下去。可仰還是站在那兒,有點為難的揉了揉鼻子。

        “大人…………”

        徐一凡轉身,看著溥仰有點兒奇怪。拿仰當侍衛長,一個就是為了安旗人的心。你看老子都敢用旗人來保衛自己安全,你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另外一個就是有點私心了。這混混兒,只要一個不對,就可以狠狠收拾一下,就當報仇。

        他以為溥仰是撐不了多久,遲早灰溜溜的滾蛋。讓他大跌眼鏡的是,溥仰這家伙還真有一股狠勁兒,居然硬撐下來了!現在也越來越有一個軍人地樣子。初見時候那個破衣爛衫混不吝的混混模樣兒,早就不見了蹤影。他也就懶得收拾他了。這家伙一向還算恭謹,今兒又有什么事情?是不是看老子不妙,想腳底抹油了?早走早好。省心!

        他冰冷的目光投向溥仰,溥仰站直了身子,有點結巴的道:“大人,屬下在京城里面還有點門路,旗人哥們兒也多,黃帶子紅帶子很有不少。隨隨便便也能拉上一個王爺說話,現在咱們禁衛軍的事情,屬下能不能盡一點兒氣力?”

        徐一凡一笑,不以為意的揮揮手。他誰地力道都可以借。就是不想沾旗人的邊兒。到了后來,他和滿人親貴的矛盾。只會不可化解。現在的立場,可要站穩!

        不過溥仰對禁衛軍居然這么有歸屬感,倒也算難得呢。

        看徐一凡不以為意的樣子,溥仰有點兒發急,聲音也大了一點兒:“大人!屬下還有一個姐姐,是老佛爺最疼愛的!她說的話,十句有八句老佛爺能聽。屬下能寫信過去,拜托屬下姐姐!”

        楚萬里耳朵頓時支愣了起來,大八卦啊!仰這小子還有一個這么神氣的姐姐?長得怎么樣?一下子,這家伙眼鏡就變得炯炯有神了。

        徐一凡也微微有點訝異,不過也沒當一回事情。一個旗人女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淡淡道:“好好當你的侍衛長吧,這事兒,由不得你說話。”

        溥仰臉都漲紅了:“大人,讓屬下出把子氣力吧!禁衛軍成軍了,屬下才覺著自己像在做事情。我姐姐真地能幫上忙,大人來朝鮮,調咱們宗室子弟隨軍,聽說都有姐姐進言的份兒。咱們攢這支禁衛軍不姐姐一旦明白,就能幫忙!”

        嗯?徐一凡挑起了眉毛。旗人宗室,還能有這么一個有影響力的女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這些滿洲姑奶奶,哪個是有見識的?旗人女子基本都不大讀書,還能在背后參與他徐一凡的命運?笑話!

        他**擺手,溥仰不敢再說,躬身退了下去。而徐一凡卻是仰首向天,心中默默自語。

        “半年……半年……有半年時間。就會有無數變化,你們就制不住我!你們錯就錯在,給了我時間!”

        咣當一聲,榮祿狠狠地砸碎了一個茶杯。似乎還不解氣,又推倒了一個插瓶。滿地都是瓷器的渣子。欽差宣慰大臣公署的隨員們垂手落肩的站在一旁,大氣兒都不敢出。

        袁世凱地報信才傳回來,頓時就讓榮祿跳了起來。

        這徐一凡,實在是太跋扈囂張了!也不想想,這大清到底是什么人的天下!袁世凱帶著電諭過去。居然還壓不服他。徐一凡成軍平壤,所作所為無一不出格。但是朝廷那里,對于禁衛軍撤出朝鮮地事情,聲音又淡了下來。去電國內打聽,居然是李鴻章擔心他榮祿帶著禁衛軍回直隸,奪了他北洋的權力!

        他狂怒的拍著桌子。連個徐一凡都收拾不下來,老佛爺把他從西安將軍任上挑回來,還不是想看看他能不能辦下來這個差使?徐一凡繼續這么肆無忌憚下去,自己地前程,在老佛爺眼中的形象。那就是一片灰暗了!

        朝廷內部權力博弈僵在那兒,老佛爺為了平衡朝局,不好多說話兒。就看著他榮祿,能不能將徐一凡拾掇下來了!

        越想榮祿身子越抖,種種樁樁的念頭交織在一塊兒。讓他終于咆哮著跳了起來:“都給老子收拾準備去!老子要親去平壤,看徐一凡還敢怎么蹦達!”

        幾個從北京帶來的隨員立即答應一聲。轉身就出去收拾,準備欽差出行儀仗。幾個原來交涉委員的隨員沒動。互相看了一眼,一個戴著水晶頂子的隨員大著膽子回了一句:“大人…………這漢城,咱們就不管了?”

        “誰說不管!收拾了徐一凡,老子帶禁衛軍回漢城!”榮祿的火氣頓時撒向了那個沒長眼睛的家伙。口水噴得老遠。

        那隨員嚇得渾身發抖,還是在強撐著盡責。這些人都是在朝鮮辦了十幾年的交涉了,這里地情況消息,可比這位來鍍金的欽差大臣了解得多。

        “大人…………屬下該死!只是最近日本在漢城公使館的人總是來來去去,日本浪人在漢城的活動也加劇了。更有傳言,甲申時候從朝鮮逃走的開化黨逆賊金玉均已經潛回了漢城……慶軍已經調離了漢城。大人虎駕再離開,屬下怕……屬下怕……”

        榮祿冷靜了一點兒,這隨員敢當著他的盛怒斗膽回報這個消息,可信度當然不小。朝鮮的事情他雖然不大上心思,整天憋著收拾徐一凡,可這并不代表他是草包。難道漢城還會再來一次甲申之變?

        轉眼他就想通,老佛爺挑他來宣慰朝鮮,不是來扶危定難的。是來收拾限制這個徐一凡的!禁衛軍沒建設成軍,治徐一凡一個玩視差使的罪名拉倒。禁衛軍萬一給這個家伙練起來了。這兵權,可一定要掌握在旗人手中!滿人基業。可比一個小小朝鮮重要得多!老佛爺最為看重地,不也是這個?

        就算朝鮮有什么變亂,反正天塌下來有北洋頂著。日本矮子甲申失敗了,這次估計也討不了什么好。北洋水師的大兵船在門口逼著呢!

        退一萬步說,就算朝鮮丟了,和禁衛軍這個本來是滿人武力的兵權旁落。比起來,到底是孰輕孰重?就是他榮大人的前程,也比一個小朝鮮重要得多哇!

        想到這里,榮祿心中大定,重重的哼了一聲:“揚湯止沸,怎么比得上釜底抽薪?我去帶禁衛軍回來還鎮漢城,不比自己孤家寡人守在這兒強?一舉兩得的事情么!去個半個月一個月,天就塌下來啦?昏話!你們在這兒守著。有什么消息隨時給我回報就是,三天之后,我就出發!”

        說罷就重重地跺腳出去,這點火氣,還要找人發泄呢!

        幾個隨員躬身站班送榮祿離開,抬頭就是面面相覷。這里的變故,他們報告給過袁世凱,袁世凱滿心思的想去奪徐一凡兵權。敷衍兩句就走了,這次壯著膽子匯報給榮祿。又挨了一頓教訓。

        剛才站出來地那個隨員嘆了口氣:“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咱們盡力了,大人老爺們心思不在這兒,咱們有什么辦法?老天爺保佑,不要在這個時候兒出事!”

        作為平衡朝鮮勢力的重要一方,清廷的各種勢力,在朝鮮上下糾結不休,暗流洶涌的時候兒。足以影響朝鮮未來的另一方勢力,同樣在緊鑼密鼓的進行著他們的盤算。

        風云似乎就在小小地朝鮮上空匯集。越來越密,越來越急。

        在朝鮮平壤附近的內源洞村子里,到了黑夜里面,狗往往叫得又兇又急。沒個停歇地時候。在這些狗狂吠的時候兒,總有一些人影,鬼鬼祟祟的穿入這個村子當中。朝鮮村民們被狗叫聲吵醒,卻沒有一個人敢開門,都翻身強迫自己繼續睡。
世道要開始亂了啊。

        這一夜同樣有幾個人影進了村子,到了生駒住的院子門口輕輕敲門。門吱呀一聲打開,油燈照過來。又是幾個朝鮮貨郎打扮的人物。只是臉上胡子又深又亂,膚色黑黑,容色堅韌。一看就是整日常年在外奔走的人物。

        油燈光芒一閃,幾個人就進了院子。悄沒聲的走進了堂屋,簾子一掀。就看見里面滿滿當當地都是人。或坐或站,一個個都眼睛熬得紅紅的。桌上地上。堆地都是各種式樣,新舊不等的武器。有六輪手槍,有單發手槍,有老式洋槍,還有一把把的,都被擦得錚亮。
       
        地上滾來滾去,都是各種口徑的子彈圍著油燈又急又快的在商議著什么。生駒和武田都在其中,聽到門響,看到來人進來,看了一眼就掉過頭去。

        來人去恭謹的排成一排。向他們鞠躬行禮:“生駒君,武田君!”

        啪的一聲,卻是武田跳過來給了帶頭的一個耳光。打得他身子一晃,武田還不罷休,一路噼里啪啦的打過去,低聲吼道:“我們現在不是帝國的先覺武士,是朝鮮東學道地志士!你們要記明白這一點,不然,我劈了你們!”

        挨打的人默不作聲的鞠躬行禮。將背后背著的貨郎箱子取下來,朝地上一倒。嘩啦啦的一堆手槍和子彈就滾了出來。生駒和武田對望一眼,幾乎同時的咬著后槽牙發狠:“夠了,可以干了!有我們這些人為骨干,加上那些會起來配合地東學黨徒,平安道,一定會是天翻地覆!”

        兩人的話激起了屋子里面一片咬著牙齒的低低應和聲音,手中槍刀,擦得更加**。武田默默的推開屋子,朝著西面雙手合十。生駒也悄悄的跟了出來,同樣雙手合十。
       
        西鄉主公,你已經成佛了,請你英魄庇佑…………征韓大業,一定要在我們手中實現!

        天邊烏云翻滾,在遠處堆積。朝鮮夏天的雨季,眼看就要到來。

        同樣的夜里,在日本公使館內,同樣是一片陰沉的氣氛。

        杉村睿代理公使已經退居為奔走聯絡的角色。頭山滿悄悄歸國,做奔走聯絡國內勢力應和的事情。坐鎮日本公使館地,就是秘密抵達漢城的川上操六中將。

        在夜色中,三兩個人影在有日本公使館徽記的馬車帶領下悄悄來到了公使館中。一直被帶到了使館深處的和室。打開玄關的門,就看見川上操六端正的跪坐在那里,正看著一本漢書藝文志,燈光下的剪影,不動如山。

        來人走了進來,鞠躬行禮,然后同樣端正的在他面前坐下。兩個人正是金玉均和樸泳孝。陪著他們一塊兒過來的杉村守在門口,悄悄地將玄關拉門拉上。

        川上操六輕輕的放下了書,拉了拉和服地襟口,微笑道:“金君,樸君,怎么臉色這么難看?”

        金玉均和樸泳孝對望一眼,都發現自己在微微發抖。川上中將抵達漢城坐鎮,看來是已經箭在弦上了!

        金玉均勉強笑了一下,盡力的放平穩了聲音:“感謝川上閣下親臨坐鎮!在漢城的開化黨志士,已經奔走聯絡完畢,只等時機一到,這些隱忍數年的志士們就會讓甲申重演,重新建立開化黨政府,而這次,并沒有慶軍坐鎮漢城了!”

        樸泳孝遲疑了一下,聲音有些顫抖的也開口說話:“川上閣下,為了朝鮮未來,我們不惜性命…………可是清軍在平壤還有數千人,如果他們南下,日本朋友有什么手段應對沒有?”

        他話一出口,金玉均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為了朝鮮未來,就算我們死也值得!”

        川上操六微笑著抬起了一只手,打斷了他們之間的話。這位日本帝國陸軍的秀才智囊,看起來真有一些溫文儒雅的氣度。仿佛在進行的不是一場改變三國命運的密謀,而是一場尋常的郊游一般。

        “日本和朝鮮一心同體,朝鮮的未來也就是日本的未來,這是我們對大陸國家的崛起吼聲!所以諸君大可不必擔心,我們會為開化黨諸君營造最為有利的局面。二位只需要靜靜等待這個時機的到來就是了。鄙人向二位確保,這個時機將會到來得很快!”

        金玉均和樸泳孝都默默點頭,并沒有多說什么了。川上還是微笑:“諸君,武器已經為開化黨的志士們準備好了,今晚就可以安排杉村君秘密給你們起運分發。大院君和清國在漢城的勢力不堪一擊,鄙人期待諸君的好消息。”

        金玉均和樸泳孝站了起來,鞠躬行禮,就要離開。金玉均的身影已經完全平穩了下來,但是樸泳孝還是在微微發抖,臉色有點兒發青。川上操六也笑著站了起來,殷勤的親自開門,帶著他們一起走出和室。

        到了使館建筑之外,川上操著手,有點出神的看著西面。

        “三千年了…………一個強盛廣大的大陸國家一直壓在我們頭上。我們都在她的壓力下,局促在小小的,多山的,遍布著火山和地震的土地上艱難的生活。祖先神靈庇佑,我們比他們早睜開眼睛,這也是三千年未曾有的機會,諸君,我們是抓住還是放過。就在我們的手中了…………”

        他語調悠長,似乎就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金玉均和樸泳孝也不自覺的跟著他的目光向西面看去。

        視線所及,只是在天邊翻滾奔涌的烏云,在一片黑暗當中涌動。似乎整個朝鮮三千里河山,都沉沉的被壓在下面。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川上操六的眼角,甚至有淚花在閃動。
       
        同一片烏云之下,徐一凡也負手走出了他的幫辦公使署的公堂。一天的事情辦下來,的確是腰酸背痛,但是那心理的壓力,卻比身體的疲憊更是要命。

        他背著手哼著別人聽不懂的小曲兒在院子里面散步,強迫自己什么也不想。心里面還在琢磨,是不是去找洛施和杜鵑,給自己敲敲背捶捶腿什么的?這兩個小丫頭,自己近來怕也是有點冷落了。

        男人真命苦啊,以前是**不到,現在是**不了。太多事情,讓他心情無法放松下來了。

        他偶爾一抬頭,同樣看到了天邊的烏云翻滾奔騰,隱隱還有電光從烏云縫隙中閃現。好像遠古的神靈,在烏云之上在拼死爭斗一般。

        徐一凡輕輕哼了一聲:“密云不雨啊…………”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21:51
第三卷在朝鮮第二十一章變起

        六爺最近心情說好不好,說壞不壞。他是老誠王爺的宗室裡面不紅也不黑。因為喜歡和善撲營的爺們兒混在一起,雖然也抽大煙。但是身子骨還不錯,騎馬射箭都還來得,在宗室子弟里面算是振作的了。

        朝廷突然要練禁衛軍,滿北京城的尋找可堪造就的宗室子弟。那六爺本來沒什么指望,沒想到宗人府的居然找到他頭上了!那六爺當時的確有點兒落魄,坐茶館都是一個當十大錢的高沫兒鬼混個一天,抽大煙要去小煙館,還躲躲閃閃的不敢讓人瞧見。小煙館水牌上面欠的煙錢都有十幾吊了,這好事兒落在頭上。那六爺差點兒就忘記自己姓什么啦。

        可惜當時唯一的障礙就是——宗人府的那孫子居然問六爺要五百兩!給了五百兩,包一個隨員的位子,說不定還有缺分補。沒五百兩,他那六爺就算騎得劣馬,射得銅錢也沒戲!

        那六爺左思右想,還是拉了一個帶肚子的。五百銀子到手,和那錢店出身帶肚子的爺們兒說好,沒缺熬著,有缺有好處大家一人一半。誰也不訛著誰。

        於是置辦了行頭興高采烈的隨著榮祿出行,一堆宗室子弟里面還碰見了當年一起在善撲營混過的老四溥仰!坐在火輪船上,當那六爺抽足了大煙出艙房憑海臨風的時候兒,簡直掐自己都不覺著疼了!

        到了漢城,六爺才發現壞菜。榮欽差和徐欽差兩人不對付,徐欽差自己跑到了平壤。榮老爺在漢城。可是漢城才多少缺份,徐大人那里練著兵,有多少缺份?在漢城,那就只有干瞧著!帶肚子的爺們兒嘀嘀咕咕和六爺鬧別扭。要他還銀子回家。正愁得沒方兒沒方兒的時候,又是天降喜事,徐大老爺趕了一大堆軍官走,空出缺份兒來,要他們旗員去補!

        徐大人,真是滿人之友哇!

        六爺這個時候靈醒了,又拉了二百兩銀子的虧空,在漢城中國人開的錢店里,憑著自己欽差隨員身份硬借來的。懷里揣著借據。就找上了榮欽差最寵信地那個小二爺一鳥相公。銀子遞上,缺份到手。其他宗室子弟從漢城到平壤走得叫苦連天,那六爺可是吞著煙泡兒頂癮,一路上興高采烈!

        到了平壤,以為就算補個隊官什么的,公費銀子加上克扣的,一個月也有二三百的。慢慢還債,也能混個里外都暖和。這是長差使,比起在京城里面混窮。靠著黃帶子訛人,那是天上地下了,他們這些天潢貴胄說起來,一多半兒家里也沒余糧啊。那個帶肚子的爺們兒,給他補個哨官什么的,給他找個長差事,說不定那五百也賴掉了。

        結果沒想到,徐大人這位滿人之友,這么夠交情!給他們調了槍兵,讓他們直接接收的朝鮮平安道的地方政權!收了錢糧。他八自己二,再公平沒有。什么缸都替他們頂著了,你說說,到哪兒找這么個頂頭上司去?

        他們接權的時候兒,正好趕上朝鮮地上忙,加收加征。錢和水一樣進來。他管著一個郡,每個月也有兩千多的收入。花頭再大點兒,還不止。還是他那個帶肚子的爺們兒沒有眼力價,嘀嘀咕咕又說什么瞞著一點兒,多撈點兒。

        那六爺當即就義正詞嚴的教訓了他,我那六是個朋友!徐大人這么關照,還克扣他那份兒,是爺們兒不是?想撈錢,咱們想別的方兒。正分錢糧該著徐大人的,咱們從其他地方加征加稅!徐大人那份兒。一個大子兒都別少!

        於是各種各樣花頭的稅捐在那六爺手中誕生,為了起一個好聽點兒的名目,那六爺就讀了三年宗學的墨水兒,幾乎都快倒干凈了。前些日子突然聽朝鮮屬員說,到了夏季地時候,朝鮮百姓用水最多。各地蓄水的袱洲雖然是官產,但是從來不收錢。那六爺馬上就認為,這是生發的好機會!當即就派人去封了幾個大的苻洲,卡住水源。放水一次。按照村為單位,沒有一百吊大錢。別想六爺開善門!

        此令一下,頓時鄉野哄動,簡直是道路以目。每次六爺難得出巡一下,都看見那些朝鮮百姓投過來的目光,冰冷冰冷的,有點兒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但是總覺著不舒服。還好這點兒感覺轉瞬即逝,什么都沒白花花的銀子實在。再說了,他那六爺不是沒發過善心。有的村子要來放水,交不齊錢,在那堆朝鮮姑娘里面看見順眼的,六爺還不是接過人家姑娘過來好生**個幾夜,再不收錢給他們村子放水?六爺我容易么?

        前些日子,那六爺正春風得意,樂不思蜀的時候兒,突然從漢城朋友那里得到消息。朝廷準備拿掉徐大人這位滿人之友,將現在撐著他們腰地槍兵新軍全部掉回國內!當時那六就冷了手腳。這下還玩兒什么玩兒?他還指望徐大人在朝鮮呆個十年八年呢!再能撈,他現在也沒混足在京城頓幾年的嚼裹兒。還指望以后呢。這事兒怎么鬧的?他思前想后,最后抽了一天的大煙兒,才咬牙跺腳決定。去通知這幫朋友中最對他胃口的老四!

        他不敢直接找徐一凡報這個消息,萬一徐一凡沒撐住,新的大人來了。說不定就要追究他這個打小報告地麻煩。大煙勁道之下,偷偷找一下溥仰,還是有這個勇氣的。當即就趁著勇氣還沒有消退的時候漏夜去通報了溥仰這個消息,回來更是抽了雙倍的大煙給自己壓驚。心里還有些得意,這么多旗員在徐大人手里得了好處,得到消息恐怕都是一般的,可是誰也沒有我六爺仗義!

        仗義之后的得意沒持續幾天,那六爺又開始犯愁。徐一凡那里,前途還是未卜。他們的好日子,也不知道能再有多久。上忙也快收完了,唯一的大宗來源,只有趕著這個節氣。多收點水錢。這些朝鮮百姓們沒水放,錯過節氣,就要餓肚子。不能不交,還是這個最保險!他們就算敢鬧事,自己帶著的這二十多槍兵是吃干飯的?手里都是貨真價實地洋槍!

        昨天他就給自己那個帶肚子地二爺下了命令,每村的水錢,加到二百吊!壓著朝鮮郡曹快點出告示公文。那二爺聽到這個消息,頓時跑得飛快,比他還要興高采烈!

        公文發下去。今兒他就準備去內源洞附近那個袱洲,帶著槍兵去彈壓一下兒。有不開眼的泥腿子敢哭天搶地的,枷上幾個王八蛋再說。那六爺要是不好,也照應不了你們這些藩國子民幾天了。也要給他們留點遺愛不是?

        於是在光緒十九年七月十九日這天,那六爺早早的就從**爬了起來。還留在府里**的朝鮮大姑娘伺候著他抽了一兩多大煙。六爺換了一身熟羅的長袍就出了府門。二十多個原來慶軍淘汰下來的兵,再加上二十多平安道地叫花子道軍。早就稀稀拉門口。馬也備好了。那六爺看看頭上太陽,又看看馬,覺得有點兒舍不得自己。太忠於王事了。頓時就連打帶罵地讓人換了滑竿,上面還支上了遮陽的棚子。
       
        四個朝鮮民夫抬著他。旁邊是二爺給他裝煙遞茶。浩浩蕩蕩的直奔內源洞旁邊的那個大袱洲而去。

        走了小一個時辰,那六爺大駕才到了。

        袱洲就是蓄水的小型水利設施,大清多是石頭砌的,朝鮮這里多是干打壘的。這里是一個大袱洲,水面甚大,水清清亮亮的,倒映著遠處青山。袱洲池塘旁邊還有如蔭綠樹,風從水面上掠過來,水影搖曳,讓人胸懷就是一暢。

        放水地卡子那里。早就守著了郡曹那里派來的差役,沒精打采的蹲著站著。看到那六爺的滑竿搖搖擺擺的過來,才忙不迭的站起來,用朝語吆喝著將圍著的百姓朝外趕。

        百姓們看來早就得知了水錢加到二百的消息,一個個都是神色憤懣。今兒和往日還有些不同,袱洲水口圍著的幾百村民。沒有像以前一樣低低咒罵,都是一個個沉默不語。默默的朝后退著,只是不時地用眼神掃一眼過來的那六爺一行。在隊伍當中,還有一些同樣是朝鮮百姓打扮的人物,更是有意無意的聚集在一起,交換著互相的眼色。

        那六爺當然沒注意到這一切,他都快給曬暈了。看著眼前的水波,巴不得馬上坐過去涼快一下,在滑竿上面都快把踏腳給跺斷了。四個民夫氣喘吁吁地將他抬至,二爺放好馬扎。那六爺忙不迭的找了一個最陰涼的地方坐下來。吸了點鼻煙,又灌了一通花茶水。這才緩過勁兒來,看見手下都圍著袱洲洗臉擦手,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都躲什么懶?六爺對你們客氣,一個個就登鼻子上臉了?都起來,給六爺收錢去!”

        槍兵們懶洋洋的晃過去,又去對那些郡曹派來的差役又推又搡。嘻嘻哈哈的讓他們去找來放水的百姓們收錢。差役們又去對百姓呼喝。擾攘了半天,才看見人群當中推出一個中年漢子,膚色**。赤著雙腳,看起來就像最普通的朝鮮農人。可是偶爾眼神一閃。卻是陰沉難測。

        正是生駒之。

        他摘下斗笠,被差役們推搡著直走到那六爺那里。一路還在用朝語激烈地爭論著。很是挨了兩下脆的,頓時就是嘴角見血。那六爺頭抬也不抬的看著遠處風景,哼哼著京劇。直到生駒給推到了他的面前,他才斜著眼睛打量了一下,嗤的一聲,拉長了腔調問:“又怎么著了?”

        一個會漢語的差役彎腰陪笑解釋:“大人,這是內源洞推出來的人,他說朝鮮自古袱洲用水沒有讓百姓交錢的道理。再說了,以前是一百吊,現在怎么是二百吊了?他們不想交,更交不起。大人無論如何也要放水,不然百姓們耽誤了收成,是要造反的。”

        這差役雖然吃著官飯,辦著官事。但是看來對于這些清國來地太上皇也是一肚子意見。平時不敢說,現在卻借著翻譯生駒的話,刺了那六爺好幾句。

        那六愣了一下,然后哈哈一笑。朝生駒招手:“來,你低頭下來,聽爺跟你解釋……”

        生駒眼神一閃。慢慢地彎下腰來。

        啪的一聲,生駒臉上頓時挨了一個脆的!那六一手拿著鼻煙壺,另一只手簡直是出手如電!

        “爺這就告訴你什么是道理!爺手里地洋槍是道理!爺的大清國是你們宗主國就是道理!大清國都是咱們姓愛新覺羅的就是道理!不服氣?不服氣死去!”

        他說一句,就是一記耳光打在生駒臉上,啪啪的甚是爽脆好聽。那邊聚集的數百百姓看到這一切,頓時騷動起來,要朝前面擠。二十多槍兵也來了精神,呼呼喝喝的將槍摘了下來,槍栓拉得稀里嘩啦的。朝那些百姓比劃。普通百姓看到黑森森的槍口,畏縮的停住了腳步。只有十幾個人站在人堆當中不動,突然一個滿臉又黑又亂大胡子地人,朝著生駒那個方向,噢伊的一聲大吼!

        一直咬牙挨打的生駒聽到吼聲,猛的站直了身子,一腳就踹在了那六爺的身上。那六驚叫一聲,連人帶馬扎跌倒。才想掙扎著爬起,就覺得腦門子一涼。斜著眼睛朝上看。就看見一桿烏沉沉的六輪手槍頂在腦門上!剛才被他耳刮子扇得開心的那個朝鮮百姓,正露出了對獵物的笑容,死死的盯著他!

        那六爺這二十八年人生當中,最后聽到地一句話是三個字正腔圓的漢字。

        “清國奴!”

        那些槍兵正恐嚇著朝鮮百姓覺著開心,就聽見一聲沉悶的槍聲在背后響起。槍兵們都是一震,慢慢的回頭看去。就看見那六那個地方,幾個伺候的人,還有朝鮮的差役都愣愣的站在那里。那六已經攤手攤腳的躺在地上,滿頭滿臉的血跡腦漿。生駒站在那里,嘴角都是獰笑。手里一桿六輪手槍,槍口正冒著一縷縷的白煙!

        那堆朝鮮百姓那裡,又爆發出了吼聲,槍兵們忙不迭地又轉回了頭。就看到一個個朝鮮百姓,從背里,從衣服里。取出了長槍短槍,還有雪亮的武士刀,撕心裂肺一般的吼叫著撲了上來。背后的生駒還用朝鮮語高聲大叫。這些槍兵都是慶軍老人,不少人聽得懂朝語。生駒大喊的卻是:“全師萬歲!東學黨起事了!殺盡清國奴和平安道的狗官!”

        啪啪啪啪地槍聲大作,慶軍槍兵也下意識的開槍還擊。白色的硝煙四起,朝鮮百姓人堆當中,慶軍士兵當中,都有人抖動著倒下。
       
        一旦見血,人就變成了野獸。那些朝鮮百姓也紅了眼睛,揮著鋤頭鐮刀撲了上來!帶頭的那些揮舞著武士刀的家伙撲得尤其之猛。

        給打倒幾個之后,一些人已經沖到面前。手槍打武士刀砍,慶軍槍兵不斷慘叫著倒下。幸好這些老兵油子雖然因為紀律性不佳,不堪進一步造就而給淘汰出新軍。但是多在壬午甲申事變當中開過槍,見過血。還在盡力一邊射擊,一邊后退。卻沒想到,后面撲來的卻是那些朝鮮郡曹派來的差役!

        前面是洶涌的人群,后面是差役,慶軍槍兵頓時陷入了人叢當中。他們揮舞著步槍拼命抵抗。但是很快一個個被砍倒吞沒。慶軍這些槍兵猶自慘叫:“去你媽的高麗棒子,就算老子死了。徐大人也會給咱們報仇!”

        殘酷激烈混亂的拼斗沒有持續多久,慶軍槍兵地抵抗就被淹沒了。那些裝扮成朝鮮百姓的日本浪人,還有村民們都紅了眼睛。有的人猶自拿著鋤頭扁擔,連慶軍尸體都不放過。

        生駒拿著打空了子彈的六輪手槍,
       
        紅的眼睛,對著那六的尸體呼呼的喘著粗氣。突然覺被人一拉,他渾身一抖的回頭看去,卻是武田范之。武田也是渾身都是血,樣子比他還要兇狠,**的朝他擺頭。生駒這才反應過來,慢慢地走到人群之前。那些才參與作亂之后的暴民這時才感覺有點後怕,傻傻地看著生駒。村子里的人大多數都知道,這位就是東學道的人,卻沒想到他們帶著洋槍大刀,今兒帶著他們舉事了!

        血一旦開始流出,就不再有回頭的道路。

        生駒從懷里取出一個白布條,咬著牙齒蘸了蘸地上慶軍血肉模糊的尸體上的血,**的扎在頭上。然后抬起頭來,對著涌涌百姓大喊:“官府橫暴,清國奴更加橫暴!我們朝鮮百姓。只有拿起武器反抗!東學道就是為了我們朝鮮百姓打破這個不平世界的!整個平安道,整個朝鮮,有數百萬東學道徒,全師一聲令下,整個朝鮮都將揭竿而起!難道我們就要坐等這些清國奴將我們身上血肉吞吃干凈么?現在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殺盡全朝貪官,逐盡遍布我朝鮮三千里江山地那些拖著辮子的清國奴!”

        十幾個朝鮮百姓打扮的浪人,咬著牙齒也系上了帶血的白色布條。百姓們嗡嗡的騷動著,不少青壯已經開始撕身上的衣服。生駒紅著眼睛。從身邊一個浪人手中搶過武士刀,一刀就砍下了一個慶軍死去士兵的頭顱,提著辮子舉起來,發出了狼一般的嚎叫!

        朝鮮百姓,終于化身野獸,一個個的撕下衣服,系上布條。舉起鋤頭扁擔,跟著生駒一起嚎叫!

        “殺盡清人!殺盡貪官!”

        武田站在隊伍前頭,**地一擺手。帶頭就向平壤府城沖去。不少人更是被分派了出去,將這里的消息傳遞給整個平安道的各處郡里鄉村,傳遞給各處的東學道聯絡人!

        光緒十九年七月十九,東學黨亂起,比歷史上的東學黨暴亂,提早了差不多半年。而且也不是在全羅道發生,改在了平安道大同江兩岸。

        徐一凡的蝴蝶翅膀,再次改變了歷史。而今后的歷史進程,也將受到越來越大的影響。

        “老爺……”洛施的聲音**,也嗲嗲地。她騎在徐一凡背上。**的替他按著肩膀。畢竟是學武的女孩子出身,手勁兒就是足,又捏又錘的,讓徐一凡簡直渾身舒泰。

        杜鵑坐在床邊,氣得牙齒癢癢兒的。陳洛施這丫頭賴皮!老爺難得回內宅一趟,她和洛施說好了。一人替老爺按一刻的時間,結果洛施在那兒給徐一凡按了半個時辰了,還沒有半點要下來的意思!

        兩個女孩子現在的模樣兒都不一樣了,盤起了頭發,也開了臉。本來就是水蔥一般的年紀,養尊處優下來,加上也滋潤過了。皮膚晶瑩剔透得簡直可以吹彈得破。在臥室內院里面,兩個小丫頭就穿著小衣。陳洛施露出兩條長長的白腿,耀眼眩目。杜鵑地胸脯也是脹鼓鼓的,簡直要把小衣漲破一般。

        徐一凡趴在****。這兩天他是決定好多事情暫時先放開不想。讓自己繃緊的神經舒緩兩天。有張有弛,才是長久之道。本來想去看看最近挺乖的李璇,但是想著這個女孩子要哄,他現在可沒精神哄人,還不如去兩個小妾那兒**一下大男人的幸福呢。結果就躡手躡腳的直奔兩個小妾地跨院兒。

        果然兩個小丫頭都等得望眼欲穿了。她們不像李璇,自己帶著書和好多雜七雜八的玩意兒,大可以自得其樂。兩個小丫頭都不大識字,無處排遣。除了練武和偶爾切磋一下,就閑得慌了。不過練武練得多了。身材倒保持得越來越好。

        看見徐一凡總算撥冗過來,簡直是興高采烈。喜出望外。看著她們那個歡喜樣子,徐一凡也覺著有點兒內疚。

        兩個小蘿莉給自己圈養在屋子里面,造孽啊…………自己能給她們找點什么事兒做做呢?沒想到享齊人之福也會有負罪感啊…………

        還沒等他想明白,兩個小丫頭就按著他要給他錘肩膀松骨頭,說是老爺辛苦了。徐一凡最近操勞,也的確是憔悴黑瘦了不少。這種清福,屬于不享白不享。徐一凡于是就趴在**舒服得差點**出來,一只手還不老實老去摸背后洛施那雙長腿,讓洛施老是格格的笑出來。
入手軟滑,徐一凡心里面顛來倒去的琢磨。今兒晚上,究竟是先用洛施這個高妹呢?還是先用杜鵑這個正妹?一起用?又怕杜鵑放不開啊,這丫頭太害羞。

        想著想著,洛施在他肩膀上面**一捏,笑得和銀鈴一般仿佛:“好啦!老爺!這手藝我還是和李家小姐的老媽子那里學來的呢?舒服不舒服?”

        杜鵑在旁邊磨著牙齒,哼了一聲兒:“我也學了!”

        徐一凡伸拳踢足的翻過身來,渾身輕松。看著洛施一臉天真的瞧著他,眼睛忽閃忽閃得跟斑比小鹿一樣。忍不住就一把將她扯到懷里:“捏得好,爺今晚好好賞你!就你先吧!”

        杜鵑坐在一旁,更加**的哼了一聲。嘴立刻就嘟了起來。

        陳洛施格格地笑著,紅著臉湊到徐一凡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么。徐一凡一怔,聲音大了一點兒:“來了?”

        陳洛施還是一臉天真:“是啊,每個月都是,麻煩死了!今兒全是杜鵑姐姐的,我不和她爭老爺!”

        沒料到陳洛施這么大度,杜鵑頓時眼淚汪汪的。看著陳洛施從徐一凡懷里坐起。兩個小丫頭頓時抱在一起上演姐妹情深。
徐一凡靠在那兒,心里覺著軟綿綿的,那些官場爭斗,鐵血殺伐,那些讓神經繃得幾乎要斷了好多事情,在這一刻,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小小閨房,也就是他在這個時代避風的港灣。

        不之道陳洛施在杜鵑耳邊說了什么,杜鵑臉一下紅到耳根。磨磨蹭蹭捏著小衣衣角,向徐一凡這里蹭兩步退一步的。徐一凡也笑瞇瞇的等著她最后靠過來。正是平安喜樂的時候。突然內院遠處的門口傳來了敲門地聲音,還隱隱約約有章渝不緊不慢的聲氣兒。
“李大人,楚大人,詹大人,這是老爺地內宅,你們似乎不方便進來吧……”

        徐一凡耳朵一下**,這兩天他已經和這些手下交代,沒有特別要緊的事情,晚上別打擾他。讓他安靜一陣。這幾個手下,居然闖到內院門口來了,到底什么事情?頓時就坐直了身子,想穿衣服。杜鵑可憐巴巴的看著他,但是徐一凡的事兒,她可不敢阻攔。默不作聲的就去拿衣服。

        才把外衣披上,就聽見外面遠處的傳來了楚萬里扯開嗓門的聲音:“大人!十萬火急!平安道亂起!咱們地人,在各處都遭到屠殺!朝鮮人想把咱們給殺光!”

        徐一凡霍的一把推開了杜鵑,光著腳就跳了出去。才到門口,又轉身進來,沉著臉示意讓杜鵑幫他穿好衣服,再慢慢的穿好靴子。楚萬里只叫了一聲,就停住了。似乎也在靜靜的等候他出去。

        不錯,這幾個屬下,還有點兒靜氣。

        穿衣服的這點時候兒。徐一凡早就將剛才的柔情蜜意拋到了九霄云外,腦子飛快的轉著。平安道亂起…………平安道亂起?如果是東學黨起事,那還有半年,如果不是東學黨,又是什么人?局勢發展到了哪一步?該如何應對?

        他腦子亂成一團,但是臉上神色絲毫不顯。緩緩的踱步出去,杜鵑和陳洛施都守在床邊,看著他走出去。杜鵑忍不住叫了一聲:“老爺…………”

        徐一凡回頭一笑,淡淡道:“老爺出去殺人。殺得周圍安靜了,再回來陪你們。咱們再去洗溫泉去。”

        他冰冷的語調。嚇得兩個小丫頭身子一抖。杜鵑是看過的,徐一凡在爪哇大開殺戒,可是拿幾千印尼土著地血,染紅了自己頭上的頂子!

        徐一凡緩緩走出內院,章渝果然恭謹的守在門口,而門外,就是并肩而戰的詹天佑,李雲縱楚萬里三人。每個人都是臉色鐵青,看他出來,李雲縱和楚萬里都是平胸行禮。詹天佑卻搶前一步,滿臉急切焦躁的想說些什么。徐一凡手一揚:“公堂說話!”

        從中午開始,平壤附近亂起。暴民打著東學黨的旗號,頭扎紅布,拿著刀槍農具,四下并起。數處坐催軍餉大使,都亡于暴亂當中。一開始還是星星點點地亂象,到了快入夜的時候兒,平安道至少平壤府左近,已經成了狂暴的海洋!暴民們還不敢先沖擊在平壤西面不遠的禁衛軍的基地,但是已經在朝府城進軍。山間田野,到處是火把星星點點。不少道軍和差役,已經扎上紅布,加入了暴亂的隊伍。整個平壤府空虛大開!

        這些暴民不僅僅爭對朝鮮地方政權,而且更多的針對著現在大量在平壤一帶的清人。伐木的小工,勘察煤礦的技師。放工假結伴出去游玩地工人,大盛魁采購物資轉運貨物的棧房商隊,全部遭到沖擊屠殺。已經零星有人逃回,向禁衛軍哭訴這些朝鮮暴民手段的殘暴!看到清人,他們一個個都像紅了眼睛,非要殺之而后快。一個逃出來的大盛魁商隊,還聽見了殺絕清國奴的吼聲!
漫山遍野!

        楚萬里和李雲縱他們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立即下令全軍戒備。槍械取出,子彈下發。哨位加倍。部分軍官骨干,武裝擴大哨探戒備范圍,和周圍建設工地取得聯絡。這些緊急的命令下達之后,立即和跌跌撞撞趕來的詹天佑會合,馬上找到徐一凡。他們現在需要徐一凡下令,到底如何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暴亂!

        公堂之上,楚萬里和李雲縱清楚扼要的介紹完畢情況之后,徐一凡就陰沉著一張臉不說話了。楚李兩人都之道徐一凡在飛快地思索做決斷。都垂首站在一旁,不敢打擾他的決心。詹天佑卻一下站了起來。聲音都帶了哭音:“大人,我地工人啊!我的技師啊!這些都是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將來工業化的種子!現在已經有幾十近百的,就這么沒了。大人,這些種子,您無論如何,也要給我們保住啊!”
說到最后,詹天佑竟然是眼淚迸濺,抱著頭嗚嗚的哭了起來。

        徐一凡冷冷開口:“哭個屁!血還血,命還命。動老子的種子。老子讓他們十倍奉還!到時候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子,手軟不軟!”
想起自己手把手教地那些工人技師,還有一些逃回來的人的慘狀,詹天佑一下站了起來:“我恨不得活剮了他們!”
       
        徐一凡冷冷點頭:“那就好!”

        遠處已經隱隱有呼喊的聲音傳來,從公堂向外望去,遠處的大山上面。蜿蜒盤繞的,都是火炬的影子。一陣陣呼喝慘叫的聲音被風傳了過來,一直到人的心底。視線所及,這個基地軍營,似乎都已經淹沒在了朝鮮暴民的海洋當中。

        守衛著幫辦公署地戈什哈們,一個個都是全副武裝,周圍軍營,也是一盞盞的都亮了起來。無數士兵在營中肅靜的穿梭,等待著命令下達。

        徐一凡的腦海當中,一片狂風巨浪。

        這就是提前的東學黨起事!不僅提前。而且從全羅道變成了平安道!殘暴血腥,尤其有過之。而且矛頭所向,一開始就指向了他們的宗主國!這背后沒有某些勢力和人操縱,那才是有鬼了呢。

        為什么選擇這個時候,在北朝鮮掀起暴亂?以自己九千武力,平定這個暴亂并不是太難地事情,只是免不了血流成河。自己本來就在朝鮮已經搞得天怒人怨,再來一個大開殺戒,又將如何?

        這只是單純的暴亂。還是一個已經準備好的布局?

        種種念頭紛至沓來,不可斷絕。竟然如此難以委決。眼前就像籠罩著一層深重的迷霧。徐一凡怒哼一聲,重重的一拳敲在公案之上,筆墨紙硯碰的一聲全部都跳了起來。灑落一地。楚萬里和李雲縱刷的起立:“大人!”

        徐一凡還沒說話,就聽見公堂外錯落雜沓的腳步聲飛快的響起,接著就看見袁世凱衣衫不整的沖了進來,溥仰想上去攔,徐一凡一擺手讓他退下。袁世凱滿臉都是汗水,理也不理溥仰地舉動,開口嗓門兒音調都變了:“大人!快聯絡漢城,快聯絡漢城!咱們這里亂不得!”

        徐一凡腦海當中如同電光一閃,似乎抓住了什么。眼神竟然是空前的凌厲:“怎麼?”

        袁世凱臉上的汗都來不及擦,上前抓住了徐一凡的袖子,急切到了極處:“這場暴亂來得蹊蹺,是想將咱們在北朝鮮平壤這里纏住啊!第一我們不能參加平亂,這是朝鮮官府的事情,咱們一動,日本也有借口參加進來。第二就是,要是咱們這支軍隊給纏在了平壤,那么漢城那里就少了禁衛軍的照應,漢城那里空虛啊!大人!再來一次甲申之類的政變,咱們是鞭長莫及!榮大人還在漢城啊!他手頭可沒有什么兵力!”

        徐一凡仰首向天,一切都已經明白了過來。這場暴亂,不管是不是別人刻意營造出來的。毫無疑問給了在漢城變天的機會,但是同樣,也給了他一個機會!

        前段時間所碰到了死局,唯一地機會就在眼前!活生他地眼前!

        老天啊老天,你也真的希望我篡了這個清么?要不然,怎么給我送上了這么一個機會?

        他緩緩垂下頭,目光和李雲縱楚萬里一碰。楚萬里淡淡一笑,而李雲縱不動聲色。

        看來楚萬里是明白的…………李雲縱可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他也就是想當一個標準的軍人。這樣也好…………

        他咬牙冷冷一笑。緩緩**袁世凱手中的袖子,沉聲下令:“萬里,云縱,集合全鎮隊官以上軍官,動員!”

        袁世凱怔怔的看著他:“大人,您這是…………不能啊,大人!”

        徐一凡理也不理他,大步朝后面走去,準備換上軍服。語調似乎是從冰窟里面發出來一樣:“老子磨的是刀,這把刀就是要見血!”

        袁世凱站在那里,手足冰冷。

        徐一凡是決心要在北朝鮮平亂了…………他是要給漢城那里一個信號,他管不到漢城了!他是準備將榮祿這個礙眼的家伙犧牲掉啊!只要九千兵在手,他也許還能成為扶危定難地大功臣…………

        這個家伙不是二百五,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梟雄!

        操場之上,密密麻麻的,站滿了軍官。每個人都是荷槍實彈,殺氣騰騰。九千虎賁虎踞于此,這些高麗棒子居然敢于作亂!

        天色臨黑的時候。一個個傷員逃回來,一具具尸體抬回來。讓這些青年軍官個個血都沖上了腦門。楚萬里和李雲縱下達的緊急命令,他們飛快的領取了子彈。做好了一切準備,隨時準備待命出發。這些軍人想不到多么復雜的東西,腦海當中只有六個字,血還血。命還命!

        每個人都粗重的喘息著,看著自己黑沉沉的營地,看著遠處一簇簇一群群閃動地火把,聽著從夜風當中傳來的隱約喊殺聲音。

        周圍的火把突然全部燃起,照得周圍一片血紅。凌厲的夜風吹過,將火苗扯成了種種奇怪的模樣。幾個火把作為引導,照著幾名軍官大步走了過來。當先一個,軍服筆挺,馬靴過膝,武裝帶在腰間勒得緊緊的。滿臉殺氣騰騰,除了徐一凡,還能有誰?

        他身后的楚萬里李云縱不用說了,就連詹天佑這個文官,都是一臉猙獰的神色。

        嘩的一聲,全場軍官一起整齊的行禮,比起平時,加倍地**。一雙雙年輕而期待的眼睛,都死死的看著徐一凡。

        徐一凡在場中立定。眼光一掃,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了。

        “暴亂已起!我們的同胞在流血。在死亡!這個小小藩國。我們撫養了兩千年,但是他們一有機會,就數典忘宗,就拿起刀槍,跟在別人身后對我們趁火打劫!有沒有聽到他們的口號?”

        徐一凡**地一擺手:“殺盡清人!我們被這么一個小國,欺負到了頭上來了!”

        每個人都是熱血,心在腔子里面劇烈的跳動著。強烈的屈辱感,讓每個人眼睛望出去,都是血紅一片。

        “唯有平亂,只有平亂!禁衛軍一路走過來,都是以血開路,這次也不例外!別人對我們的傷害,只有十倍奉還。這樣這些家伙才能
       
        記住!一個民族的崛起,是建立在很多民族的悲劇上面,我只要你們記住這一點!我們不能做那個悲劇的民族!
       
        男兒,當殺人!”
       
        啪的一聲,徐一凡舉手并指,齊著帽檐,竟然向滿場軍官,行了一個從來未曾見過的新式軍禮!

        軍官們沉默一下,突然異口同聲的爆發出來:“愿為大人效死,效死,效死!”一聲高過一聲,在夜空當中,嗡嗡地回蕩。

        李云縱和楚萬里跨前一步,扯開嗓門,開始大聲的宣布各部隊的命令。禁衛軍全軍,除留兩營人馬守備軍營工地之外,全部以隊為單位,向各個劃定方向,搜索前進。只要參與作亂的暴民,全部殺無赦,無限制開火!只要探明哪里有暴民集中的地方,居中聯絡的各標騎兵哨,立即和各部取得聯系,向心合擊。將他們打垮,摧毀,屠殺!

        除了可以殺人,不得焚掠,不得姦淫,不得搶劫。犯了這些,唯一死刑。軍隊需要見血磨礪殺氣,但是絕對不能沒有紀律,淪為強盜集團,沒有紀律的軍隊,將沒有絲毫的戰斗力。

        誰也沒有想到,禁衛軍成軍之后,竟然如此快的見血。而這場磨礪,又將給未來地戰事,帶來多么大的影響。

        命令宣布完畢之后,得到任務分派地軍官們嗷嗷叫著散開。張旭州的禁衛軍左協一標卻因為兩營留守守備,而他也不得不留守。張旭州紅著眼睛喘著粗氣站在那兒死死的瞪著徐一凡他們,李云縱理也不理他的掉頭就走。命令就是命令,有什么好說的?而楚萬里只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快樂的離開了。

        徐一凡瞧瞧他,掉頭也要走。張旭州突然爆發了出來:“大人,對付這些暴民,一營守備就足夠了,為什么不讓我出去?屬下什么時候退縮過?”

        這粗豪直性子的漢子,眼淚都快下來了。

        “第一標比哪個標差?拉出來可以比啊!射擊拼刺越野,哪樣拿第二,我張旭州腦袋給大人!為什么留咱們守備?”

        徐一凡淡淡一笑,剛才的爆發,讓他有點兒筋疲力盡,說話聲音都小了許多:“等待后命就成了,說那么多廢話做什么?就是因為第一標強,才要用在刀口上面!傻小子,準備跑遠路吧!”

        “跑遠路?”張旭州愣在那里。
       
        徐一凡卻已經不在理他,只是背著手看著遠處。

        馬上,這片土地,就要是血色的了。

        自己的心腸,似乎也越來越硬…………這都是逆而奪取,所必須要付出的代價么?

        夜色深沉。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22:05
第三卷在朝鮮 第二十二章男兒當殺人

        腳步沉重,呼吸斷續。
       
        一幫工人,扶持著幾位文弱的技師,腳步踉蹌的向著大同江方向狂奔。道路崎嶇,周圍也都是山頭,每個人衣衫都給草叢灌木掛得稀爛,但是沒有人敢于停住腳步。

        他們是勘察大同江北岸一處金礦的隊伍。技師是從江南制造局附屬學堂招來的老師和學生,工人們也多是從江浙一帶招來,都是難得的有點文化的人才。這些日子在大同江北岸風餐露宿,測地找礦苗,雖然辛苦,但是都工作得興高采烈。詹天佑不是好政客,但是絕對是個好的建設領導者,對于自己手下,他給予了最大的尊重和關照,方方面面都照應得很周到,而且處處以身作則。他的全面工業化夢想也打動了這些背井離鄉千里之外的人們。愿意在他手下干出點事業出來。

        要知道,國內那個死氣沉沉,官威十足的洋務格局。比起在朝鮮的心身放松,大家都朝著一個方向努力的場面,當真是天上地下。

        在朝鮮數月,可以說個個都是樂不思蜀,全身心的撲在工作上面。徐一凡憑借著幾千桿槍,威震整個平安道。搞點工業建設工作,朝鮮地方政權,哪裡敢像國內那些衙門可以大施官威,橫加掣肘?充足的物資經費保障,讓他們可以雇傭大量的朝鮮民夫,幫助他們進行后勤保障,轉運器械物資。那些朝鮮民夫,在上國這支技術隊伍面前。也都顯得畏縮沉默,恭敬有加。畢竟平安道的朝鮮人都知道。站在他們背后那支武力相對于朝鮮武力地強大。

        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居然還有這么一天!

        昨夜發生的一切,簡直是場血淋淋地噩夢。

        他們山間的營地,聽到了山外隱約傳來了呼嘯的聲音,從山頭向下望去,就看到大同江兩岸的平原上面。星星點點散步的村莊,本來都沉寂在黑暗當中。漸漸兒的,一個村莊燃起了火把,火把組成地蜿蜒曲折的長龍,又奔向下一個村莊。夜色中的大地上,一處處的村莊漸次亮起,直到將大同江兩岸照得通明!

        帶隊的技師立即下令,徹夜保持警惕,再派人連夜奔向大同江南岸的基地,和基地取得聯絡。詢問一下發生了什么事情。這些技師工人,再沒有想到這種景象。代表了發生什么事情,也更沒有想到,警惕身邊的那些一直表現得溫順服從的朝鮮民夫!

        時間從上半夜慢慢的到了下半夜,提心吊膽的技師工人們,根本沒注意到有朝鮮民夫偷偷地溜下山。到了天快放亮的時候兒,一大隊揮舞著各種農具。各種兵刃,頭上扎著紅布條地朝鮮暴民,從另外一條山路,撲進了他們的營地!

        在那一個刻,遭受劫難的人們。分明的看到了,那些往日毫無表情麻木著的扁臉上,有著一種扭曲的嗜血地瘋狂!

        不少人頓時北狂暴的人潮淹沒,刀槍齊下,只怕連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了。剩下的人呼喊著,慌亂著一邊奮力抵抗。一邊向南而逃。這個時候,只有自己同胞組成的軍隊。才能保護他們!

        不知道是誰在慌亂中大喊了一聲:“走山路,走山路!”這個吼聲救了大多數人一條命,他們跌跌撞撞的順著山路逃跑,要是這個時候出了山,恐怕就要碰到更多的暴民!

        幾十人的小小隊伍沿著山路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后面緊緊跟著的是成百上千,大喊大叫的暴民。不斷有人掉隊,然后給殘忍地殺掉。剩下的人就只有一個念頭:“跑!跑!死也要和自己地同胞死在一起!”
       
        山路已經到了盡頭,喘著粗氣的人們奔上了山和江之間的小小平地。腳下的路已經從土路變成了鵝卵石塊密布的平地,抬眼看去,眼前就是夏季漲水的大同江。

        天色一直都是陰沉沉的,大同江仿佛也變得暴躁了起來,江水將江岸拍擊得浪花四濺。原來已經看得習慣的這條江流,也改變了模樣!

        不時有尸體,順著江水飄下來。都已經脹鼓鼓的,分不清是朝人還是清人。這支已經筋疲力盡的逃亡隊伍,只注意到了背后隱約傳來,又越來越近的喊殺聲音。只是從單純的朝語變成了整齊的漢語:“殺絕清人!殺絕清人!”

        江水寬闊,卻是一葦難度。人們跌跌撞撞的撲進了江水里面,看著南岸幾乎渾身脫力。一個眼鏡已經跑掉,長衫下襟撕得稀爛的年輕技師,臉上還有學堂學生的稚氣。猶自不死心,大聲的向同難的人們喊:“找木頭!我們漂也要漂過去!咱們不能死在這兒!”

        他的吼聲讓癱軟的人們精神振奮了一下,掙扎著想從江水里面爬起來。這個時候卻隱隱約約,聽到對面也有狂暴的叫囂聲響起。他們愣在那兒,呆呆的看著對面的山口,就看見突然從里面,涌出了一大群同樣頭上扎著紅布條,舉著木叉鋤頭菜刀棍棒的家伙!

        最先涌出來的人,多是身上朝鮮傳統的白色服裝上面,都是血跡斑斑。后面更是只能看見舉起的各種武器。江岸對面,涌出來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密。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只能看見他們向江岸沖來,幾乎站滿了視線所及的地方!

        看到江對岸這些拖著辮子的清人,暴民們興奮的發出了更大的吼聲,一個接一個的沖到了江水里面。直沖到半個身子都浸在水里,才停下了腳步。整個場面,就像是一場嗜血的狂歡!

        那年輕技師緩緩的回過頭來,他們逃出來的那個山口,也開始零星的有暴民沖了出來。他習慣性的想扶一下眼鏡,卻摸了一個空。苦笑一下,對著身邊人輕聲道:“拜拜西面吧。咱們回不了家啦…………”說著自己就已經跪了下來,朝著西面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頭。然后咬牙站了起來,摸起地上石塊:“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拖著他一起跳江,江水會把我們沖到海上,龍王爺保佑地話。咱們的尸身還能歸鄉!”

        身邊筋疲力盡地人們站直了身子,也默默的在地上抓起了石塊。對面山口,涌出的暴民越來越多,一江之隔,卻是更多的暴民在搖旗吶喊。兩方的歡呼聲連成一處,幾乎要將頭頂陰沉沉的天空擾動!

        烏云翻滾,暴雨突然瓢潑而下。雨幕轉瞬如織,將天地間所有一切籠罩,江面水霧激起,更是肅殺。逃亡地所有人們緊緊的靠在一起。

        面對暴民的逼近,等待著最后時刻的到來。所有人都要在這些棒子面前留下最后的尊嚴。

        啪的一聲焦脆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很快就淹沒在雨聲和喊殺聲當中。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稍稍停頓一瞬,卻是一排整齊的噼啪聲音!

        對面的暴民們疑惑地停下腳步,連手里的那些雜亂地武器都挺直舞動了。技師和工人們卻恍若未決。只是死死的盯著他們。

        大同江南岸,轉眼間槍聲就已經響成了一片。在槍聲響起的同時,是一片軍靴敲擊大地的聲音,壓過了江水滔滔,壓過了暴雨聲聲,似乎整個大地都同時在顫抖一般!

        一個人回過了頭,接著又是一個,直到這不屈的小小隊伍全部轉過頭來。

        這時候,大同江北岸的慘叫聲才接地連天地響了起來!

        雨幕當中,江對岸的暴民們騷動著推擠著。已經完全亂作了一團。哭喊之聲大作,越來越多的人被擠進了江水里面。隊伍后面。本來一排排高高舉起的鋤頭木棒,一層層一片片的倒下,槍聲已經連了起來,分不開個數。到了后來,這些暴民都喊叫著被逼近了江水里面,咆哮的江水里面,浮動的都是人頭!

        雨幕之中,一支黃色軍服的軍隊,象一堵墻一樣沉默的向前推進。軍官走在前面,西洋式指揮刀始終指著前方。軍靴整齊的敲著大地,雨水順著他們地大檐帽流下,漆皮帽檐之下,是一張張年輕堅韌的面龐,有著朝鮮人所不具備地深深輪廓。

        是我們的軍隊!

        一排排步槍舉著,隨著軍官們每一揮刀,就是整齊的齊射,白色硝煙一排排的從隊伍中升起,和大雨混成一團。密集的子彈下,江水中浮動的人頭一個個沉下。血水不斷的冒出,被江水一卷就不見了痕跡。子彈比雨點還要密集的打在江水當中,滿江浮動的,就只剩下哀嚎慘叫!

        那技師身子一軟,一下跪在水里,接著又一下跳起,不顧子彈同樣在他們耳邊呼嘯,捏著拳頭聲嘶力竭的大喊:“打啊!打啊!給咱們報仇!”

        大同江南岸,已經是一片人間地獄景象,江岸之上,到處是尸體層層疊疊,軍靴踩過,濺起的都是血水。江里那些人頭,不斷的被打沉下去。第一排士兵的已經踏入水中,仍然在堅持發射。那些暴民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屠殺,掙扎著想從江水中爬出來。軍官們一聲聲上刺刀的口令頓時從隊列那頭傳到了隊列這頭。

        刷的一聲,雪亮耀眼的刺刀上了起來,在江岸上形成一道刺刀的叢林。雨水打在刺刀形成的叢林鋒尖上,加倍的冰冷肅殺。

        一個暴民拖泥帶水的從江水中掙扎出來,正正走到一個軍官面前。剛才的殺戮已經讓他魂飛魄散,一點氣力都沒有了,只是呆呆的看著面前的那個比他高了大半個頭的軍官。軍官冷冷一笑,手中指揮刀一下通進他的胸口,再加一腳,將他尸體踹倒水中。

        “向前刺!”

        一個個暴民從江水中爬起,又一排排的被刺倒。有的士兵開始嘔吐起來,但是仍然沒有停下刺擊的動作。他們是向大同江南岸一路掃蕩過來的,看到了太多華人被虐殺的尸體!

        對這些暴民,沒人有絲毫的憐憫。

        無所謂對錯,每個民族的武力,當然捍衛地是自己民族的利益。特別在十九世紀末期這個人類歷史上空前地叢林法則時代,更加如此。

        大同江南岸的這場一邊倒的殺戮。已經震傻了北岸那些暴民。不知道是誰,先丟到了手中雜亂的武器,掉頭就跑。在暴雨泥濘當中摔了幾個跟頭,爬起來的時候嘴里的聲音已經變成了無意識地哭叫,幾個人的行動驚醒了已經嚇傻的人群。那些鋤頭棍棒頓時丟了一地,所有人雪崩一樣冒著大雨就逃。方向各異,他們徹底的給對岸那場無情的殺戮給嚇得失去了理智了!

        那個技師從江水里面向北追了幾步,大吼起來:“記著吧!這場殺戮會讓你們記一百年!”

        暴雨如注,這喊聲回蕩在大同江兩岸。

        北岸,軍隊的刺刀叢林如山。

        男兒,當殺人啊。

        清洲郡城之外,血水和雨水,已經攪和在一起,將地面變成了猩紅的泥潭。大暴雨下得接地連天,似乎也不忍目睹剛才發生的血腥屠殺。

        作為在平壤西南面六十里外的郡城。離禁衛軍營地不過四十多里的直線距離。從昨夜開始,陸續有數萬暴民集中。準備攻打郡城,但是遭到了禁衛軍左協二標地奔襲,幾個營的部隊都在朝這里集中,最后地結果,當然是毫無疑問的一邊倒的屠殺。

        戴著紗帽的清洲郡曹,臉色蒼白的深一腳淺一腳的在血水泥潭當中掙扎。每一個穿著軍服地士兵從身邊經過,他和他的從人都趕緊點頭哈腰的行禮。士兵們卻理也不理他,沉默的從這些朝鮮官吏身邊經過。

        這些沉默的士兵,無法不讓他們感到恐懼。幾萬人接地連天般的塞滿了當時在城頭的這位郡曹的視線,現在的結果,卻是眼前這一片修羅地獄!
       
        一具具的尸體被抬著拉著,不少人都已經被打成了馬蜂窩模樣。雨水沖刷之下,身上已經沒有血跡,只有著黑洞洞地傷口,被扔到了越來越高的尸堆上面。無數放下武器地暴民。正被士兵們用槍看著,用雙手在刨坑。因為恐懼。他們都拼命的干著,坑越刨越大,但是同樣是因為暴雨的原因,刨出的大坑,已經變成了一個大水潭,只是水除了黃泥的顏色,還有血色。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位郡曹才走到了一個高級軍官模樣的附近。那個高級軍官在士兵們的簇擁下,筆直的站在暴雨當中。他手上還戴著白手套,一點血跡都沒有沾上,在滿眼的紅色和雨霧蒙蒙的陰沉天氣中,顯得是那么的耀眼刺目。

        郡曹自然不知道,這位軍官就是禁衛軍第二標的標統陳金平。當年鄧世昌致遠艦上的管駕大副。

        陳金平低頭看著地上一排已經不成人形的尸體。身邊的營官低聲道:“這些是清洲郡坐催糧餉大使和他的隨員…………一個人是硬
拴在馬上拖死的…………”

        陳金平哼了一聲:“好好的埋了,三十個人…………找三百俘虜吊起來,釘木架掛在他們墳頭。掛三天,命大死不了,再讓他們滾蛋!”

        身邊營官敬禮而去,懂得漢話的郡曹卻是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的迎過去:“大人……”

        陳金平看也不看他,只是又注目另外一個營官。那營官豎立報告:“大人,武裝偵察的隊伍已經冒雨出發,追著逃散暴民的行蹤掃蕩,只要找到他們集結的地點,我們就立即出發!”

        陳金平擺擺手,又哼了一聲:“這些暴民在城下面,居然還有組織的沖咱們的方陣……徐大人的命令,一定要找到他們的指揮機構,查查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兒在背后煽動。抓到了一個個吊死為止!”

        “是!”那營官肅立敬禮。

        這個時候陳金平仿佛才注意到了身邊那個彎腰幾乎彎到了泥水里面的郡曹:“什么事?”

        郡曹頭都不敢抬:“卑職多謝上國大人解圍之恩……上國大人和弟兄們辛苦了,卑職在郡城里備有酒宴,請上國大人賞光…………”

        陳金平冷冷一笑,慢慢的摘下手里地手套。握在手中,隨意的敲了敲他紗帽地帽翅:“嗯。灌醉了我們,好再來一次?和躺在這里的幾十個上國使臣隨員一樣?如此大的暴亂,為什么事先沒有征兆,沒有你們朝鮮地方官的知會?嗯?”

        最后一聲嗯兇狠無比,那郡曹腿一軟整個坐到了泥水里面。帶著哭腔都不知道在分說些什么。

        陳金平一巴掌拍掉他的紗帽:“這里開始軍管!你給我老實回家!后續的事情,我們會和漢城協商處理!”

        沒等那個郡曹回答。一個軍官突然在遠處高呼起來:“大人!那個在城下指揮抵抗地家伙,尸體找到了!”

        陳金平一震,再也不理那個郡曹,冒著大雨就跑了過去。后面隨員也稀里嘩啦的淌水跟著。走到那個發現尸體的小軍官面前,就看見泥水里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具尸體,一具短小結實的給壓在最底下,每個人都被打得象馬蜂窩仿佛。那個短小尸體下面,還露出了一角旗幟。陳金平微一示意,隨從們就將幾具尸體都踢得翻身過來,一個人還將那面旗幟扯了出來。雙手呈給陳金平。

        不過是一面很簡陋的土布旗幟,上面用朱砂寫著東學道三個大字。雨水一沖,早已模糊得不成樣子。陳金平輕蔑的將旗幟丟下,踢了踢那具尸體。

        尸體四仰八叉的躺在血泥水中,嘴巴微微張著,露出一顆焦黃的金牙。臉上都是雜亂的胡子。陳金平突然了一聲,低頭仔細地看著。他身邊的標本部副官。是和他一樣從北洋水師投效過來地。遲疑的道:“大人,這有點像…………”

        “有點象什么?”陳金平頭也不回,蹲了下來仔細打量尸體。

        “前幾年我們致遠來遠抵達長崎,不是總有幾個人守在碼頭,打量了我們兵船幾天么?都穿著和服,咱們水兵上街,他們也有人跟著,這個家伙,好像就是其中之一!”

        陳金平站了起來,冷冷道:“小日本!”

        大人在他們出發之前。就一直叮囑,一定要著力觀察搜索這次突如其來的變亂背后的蛛絲馬跡。沒想到才一開始,就果然如大人所言!

        他大聲的對著雨中部署傳令:“部隊都撒出去,加大武力掃蕩范圍!總能揪出那些家伙到底藏在哪里!派人,回報大人!說這里發現了有日本浪人的蹤影!”

        天空一亮,接著就是雷聲。

        這大雨,也愈發地狂暴了起來,視線所及,一片雨霧茫茫。

        殺戮,在暴亂剛起的時候,就在每個地方如雷霆一般的降臨。大同江被鮮血染紅的江水,清洲郡城下的尸堆,只不過是集中體現之一二罷了。這樣的場景,在整個平安道都在上演。禁衛軍出動了六七千的軍隊,分散成一個個支隊,向著每一個暴亂的地方挺進掃蕩,擋在道路前面的人,都遭到了火力無情的殺戮。往往是步槍齊射之后,繼以刺刀。

        這些打著東學黨旗號,到處揭竿而起地百姓,抵抗是微弱的,雖然偶然有一些朝鮮人拼死反抗,但是實力對比實在是天差地遠。禁衛軍這支新鑄利劍,在遍布大同江兩岸地血火中開始第一次淬礪。各地零星華人遭到的虐待屠殺,也讓他們刺刀捅出,沒有絲毫的猶豫。生在遍布仇視異族的土壤,反而能激發作為一個整體的民族意識。這些都是自然而然會生成發展的東西。

        這也是徐一凡在這次鎮暴當中最想得到的東西。

        暴民們還在拼命掙扎,雖然有不少人已經放下武器,四散溜走,重新去做順民。但是還有很多站在東學道旗幟下的暴民四下拼命躲閃著禁衛軍開始的兜剿,并且被趕得漸漸的匯集了起來。

        在狂暴的潮流當中,一騎騎快馬飛也似的拼命向漢城趕去。這幾十萬被追趕,被屠殺的暴民,不過是一場精心布置的大局中的一部分。禁衛軍全軍主力出動,開始鎮壓,朝鮮北面的局看來已經成功!

        生命,在國與國之間的博弈當中,從來都是最不重要的東西。更何況只是一個夾在兩大勢力之間的一個小小國度?

        局勢,仍然在如火一般的朝下進行著,朝鮮三千里河山,即將整個的震動起來!

        眼前的鮮血,不過只是個引子而已。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22:20
    第三卷 在朝鮮 第三十三章 雙胞蘿莉控
   
    北洋轉發的電報毫不停頓,第一時間就到了京師的總理門。當日在總理衙門當值的正是軍機領班世鐸,饒是他多年養成的宰相城府,拿著這份北洋轉發,徐一凡單銜奏事的電文,也嚇得跌坐在炕頭上面,捧著滾燙的茶碗,呆呆半天,說不出話兒來。

    等世大軍機緩過神來,頓時就暴跳起來,一疊連聲的下令達拉密章京們分抄電報底稿,準備一份兒報光緒,一份兒給老佛爺。他也來不及找什麼人商量了,給北洋回了個電報就袖了稿子直奔頤和園老佛爺住處。朝鮮這事情,的確是鬧得塌了天了!

    就算徐一凡勉力重新將天補起來,但是這後續震盪,各方善後措施,就不是能夠輕易措手的!最了不得的還是,這會不會引發大清國和東洋人開仗?別人不知道,世大軍機可是明白,眼下這大清國是處處漏風走氣,仗實在是沒法兒打了。雖然東洋小矮人不比西洋毛鬼子,可能不打就不要打,眼前就是老佛爺萬壽。這安穩體面可是第一要事!

    可是事兒鬧到這個份兒上,到底會不會打仗,可不是他這個軍機領班大臣說了算!

    世鐸前腳剛走,朝鮮的消息就傳了出去。北京城地面兒這麼邪,就沒什麼能藏得住的消息。不管是小達拉密滿漢章京,甚至是總理衙門的司員蘇拉,都趕緊的奔各處有力人士那裡通傳這個消息,讓大家心裡有數,問起來也有一個因應的法子。這個也是大清的官場慣例。世鐸懶得管。也沒法兒管。

    慈禧知道了這個消息,京師裡面地其他軍機,有力地滿王爺。各部衙署,都先後知道了。再過一段時候,簡直就是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傳到後來,其實也就一句話兒。東洋人在朝鮮藩國生事,榮祿***夾著尾巴逃跑,漢城都給東洋人占了。還好大清有個徐大人,帶著禁衛軍簡直是縮地成寸的千里之外奔到漢城,把朝鮮國都搶了回來!還把東洋鬼子打了個稀裡嘩啦!

    揮師千里,平定一國地功績,放在哪朝哪代,從嘴裡說出來也是光彩照人!

    百姓們,小讀書的,中下層的官吏們說起來那是意氣昂揚。民氣如潮。渾沒把東洋小短腿兒放在眼睛裡面。可是在真正負有責任,知道一些內情的大官兒,各國有心人眼裡,就知道這是一件複雜的事情了。

    這牽涉著東亞地緣政治版圖的變化!在東郊民巷地各國使館也頓時翻動起來。洋人們都立刻行動,京師的總理衙門。東郊民巷的日本領事館,還有作為大清外交頭號人物的天津北洋衙門,都成了他們關照的重點。朝鮮方面,現在文報不通,不少西洋領事館現在都去電給天津的使領館,讓他們快點派人搭船去漢城,打聽方方面面的消息。

    朝鮮李王和閔妃,現在是不是還在位?

    漢城局勢,到底是由清國掌握,還是由日本掌握?

    日本此次行動,到底是由政府主持,還是一次意外的事件?

    中日天津條約在朝鮮達成地平衡,是不是已經由日本單方面打破?

    這些問題紛紛的發出去,在各方面傳來的回答都是無可奉告。日本公使館也並沒有得到政府方面相關訓令,也一個個都惱羞成怒著呢。看來又是一些非常馬鹿的傢伙繞開政府,在朝鮮想造成即成事實!

    京城當中,車馬奔走如龍,人人口中,傳來傳去地都是徐一凡這個名字。直到現在,徐一凡才是真正兒的名動天下,各國也開始關注起這個一路行來,到處都是血火相伴,在大清政壇冉冉升起地政治新星。

    至於榮祿,現在人根本就沒心思提起這個名字了。

    大家都在等著徐一凡進一步傳來的消息。

    瞭解了內情,才好交涉,決策,調整,博弈,抗議,威嚇,交易…………甚至推卸責任,爭奪好處,升官發財…………

    可是在接下來的兩天裡面,不管這裡如何聲嘶力竭的詢問,徐一凡那裡都是杳無消息。朝廷連電北洋,要北洋迅速放船朝鮮,速派大員查明朝鮮情況回報朝廷。北洋也是有些死樣活氣的,總說情況不明,不得輕動,東西洋現關注朝鮮局勢,擅自輕動,恐激化形式。還是等徐大人回報一切才好措置。

    這徐一凡,到底又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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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一凡在漢城,也並不是過得太輕鬆。

    一個國家的都城搶下來了,可是他也在朝鮮從北到南的殺了一溜夠兒。現在朝鮮中樞基本癱瘓,漢城遭了劫火。他現在幹的差不多就是後世麥克亞瑟在日本幹的活計。恢復漢城秩序,重建朝鮮政府,四下安民,還要一隻眼睛盯著還閉門自守的日本公使館。他這個大腦中樞到了漢城,身子禁衛軍主力還丟在幾百里外的平壤!這態勢也要趕緊調整,主力要集中到漢江來,維繫住漢城平壤之間的核心交通,還要讓事態不繼續激化下去,引起甲午戰爭提前爆發。國內那裡,還眼巴巴的等著他回報的最後消息…………

    一個人劈成三瓣兒,大概就能幹好他手頭的活兒。人才啊,十九世紀最缺乏的,最重要的,也還是人才啊!

    雖然心裡抱怨,可他還是幹得興致勃勃。一個國家匍匐在他的腳下,這種成就感和推動力,對於他個人,甚至到他初步形成的團體而言,都是不可估量的。徐一凡的事業,到現在才可以說是真正起步。大家都明白,經此一劫,徐一凡在大清。甚至在東亞。都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了!

    朝鮮的李王和閔妃,他都覲見過了。這對朝鮮最高公母,對徐一凡地客氣。那簡直是沒話兒說了。徐一凡什麼要求,都是連連答應。

    徐一凡塞給他們地致總理衙門和理藩院的電報底稿,他們是馬上接受,答應一字不改,經過正式管道,用寶之後發出去。對漢城和平壤軍管。也立刻答應,當即正式授權——不授也沒法兒,現在他們的安全,還要徐一凡地禁衛軍保護呢!更別說在平壤,徐一凡替他們平了東學黨之亂了。朝鮮現在誰是話是人,用屁股想也明白。

    關於樸泳孝的議政大臣身份和政府,雙方倒是一拍即合…………徐一凡需要工具,而李王和閔妃手裡也實在是沒人了。新舊大臣。沒跑掉的幾乎都給殺了個乾淨。再加上樸泳孝這傢伙對李王閔妃也是有擎天保駕的功勞,現在這個傢伙就是名正言順的朝鮮議政大臣。李王老子大院君被他

    事兒,也只有大家都捏捏鼻子不去想啦。

    樸泳孝這工具倒也得力,他也知道自己小命在誰手裡攥著呢。簡直是徐一凡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搭起政府地架子。一些原來只是小吏的傢伙,在大亂中只能守在屋子裡面發抖。這個時候都給硬拖了出來,本來以為小命不保,結果卻給安上了這個大臣那個府君的官銜兒,拿著官封誥書一時只懂得發抖。

    其次就是召集流散的舊軍和員警,重新恢復秩序。這個在街頭四下巡邏的禁衛軍的支持下,也很快達成,漢城本來就已經半空,恢復秩序也不如何為難。老百姓們看著槍聲不響了,也猶猶豫豫的開始回來。

    最後就是掌握朝鮮的經濟命脈,這個國家百年積儲,再喊空虛也是有點底子地。從金銀儲備和糧食儲備,都是府庫大開,完全轉到禁衛軍手中,四下貼著的都是禁衛軍的封條。死去那麼多大臣,他們的家底在短短地一兩天暴亂當中也不可能被燒空搶空,都是完全軍管。這事兒徐一凡注意了去讓樸泳孝做,抄這些死老虎的家當。哪些可以抄乾淨,哪些還有點餘脈不能得罪狠了還要合作。他不知道,樸泳孝這些朝奸可明白啊!再說了,讓軍隊沾手經濟上面地事情,在清廉的也要腐敗一把,他可沒幻想自己手下覺悟那麼高。讓這些朝奸經手沾沾好處,這也是利益共用,結成利益共同體的意思,反正他不怕樸泳孝瞞了大頭。這傢伙還要小命呢!

    …………這樣算下來,自己還很有賺頭?不管這個賺頭是不是建立在對一個國家破壞性的掠奪上面,是不可重複的特例。可是畢竟是大發洋財啊!

    當太上皇的感覺真好啊…………

    可是,真正頭痛的還是日本,還有他們後續的態度。而日本公使館,始終重門深鎖,牆頭四處,伸出來的都是步槍黑洞洞的槍口。除了偶爾的口令聲音,這些退回了巢穴的野獸,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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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楚萬里,已經被他派出去交涉去了。

    這個時候的徐一凡,才結束街頭巡視回來,就守在原來大院君所在宅子裡面,劈裡啪啦的計算這幾天自己到底有多少收穫。算得那叫一個興致盎然…………此次事了,又可以去招兵了。控制朝鮮,僅僅一鎮力量,那是遠遠不夠。

    他端坐在椅子上面,開始摸自己的下巴,心思轉個不住。

    譚嗣同和唐紹儀那邊,自己已經去了電報了,他們有沒有立刻按照自己的吩咐行事?平壤那裡,給李雲縱的快騎也已經去通信了,楚萬里的第一協將全部集中到漢江一帶。平壤就是李雲縱和詹天佑的聯合管制體制。這兩個人突然就當方面了,吃不吃得下來?第一第二兩協這樣一南一北分佈,正好可以依據此體制作為擴兵為兩鎮的基礎。只是軍官哪兒找啊?自己的家底已經乾乾淨淨,一個人也擠不出來了。就是想提拔人出來,他們也才訓練幾個月,趕鴨子上架那叫笑話兒。但是不擴兵,憑著一鎮人馬,應付將來甲午大戰,自己又沒什麼底氣兒…………

    話說回來,甲午是不是還會按照歷史上面的記載爆發?是不是原來的規模和進程?問心說,經歷了那麼多自己親手改變地歷史,現在自己可也拿不准了…………

    種種念頭一經想開就紛至遝來。不可斷絕了。現在面臨地種種問題。將來可能的種種變化,都糾纏在一起,想也想不清楚。理也理不明白。他一陣頭暈,就覺著氣有點兒喘不過來。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站得太猛,眼前居然都有星星閃爍了。

    聽到他這裡的響動,門口幾個持槍守衛地戈什哈們猛的湧了進來,帶頭的就是他的侍衛隊長。固山貝子溥仰。這小子現在不知道是訓練有成,還是刻意學習張旭州他們這些丘八。渾身上下一經全部都是軍人氣質。硬邦邦的大步走了過來,一把架住徐一凡:“大人?”

    徐一凡只覺得心慌氣短,心裡也明白,這些日子自己殫精竭慮,加上也是八百里奔襲過來,到了這兒不眠不休的處理種種事情,健康理所當然地好不了。現下除了覺著氣短。渾身肌肉僵硬得跟塊鐵一樣,脖子那兒加倍的酸疼。他稍稍推開溥仰,揉揉自個兒脖子,咕噥一聲:“有人捏捏就好了……”

    溥仰一聽。二話不說就伸手過來,徐一凡一把打開:“滾蛋!”他突然覺著不對。仔細一看仰,才發現他軍帽下面,精光鋥亮,居然也是一個禿瓢!

    大清固山四貝子居然剪了辮子,這世道荒謬到了什麼程度了?

    看著徐一凡訝異的眼神,溥仰倒是坦然一笑。立正道:“大人,我學楚大人,張大人他們,都刮光了腦袋,當兵打仗,辮子實在不方便。大人許了張大人他們陳湯班定遠的地位,屬下也想要。”

    徐一凡有點犯傻,自己影響力大到了這個地步了?當兵的光頭,晚清之際倒是並不罕見。比如淮軍左寶貴部大多都是禿子。當兵的沒多少時間打理辮子,刮乾淨了倒也爽利。可是一個愛新覺羅家的沒了辮子,這可就有點後現代了。

    看著徐一凡疑疑惑惑的眼神,溥仰滿臉坦然,這傢伙少了當初京城地油滑混混氣息,倒是一個英挺軍人模樣兒。

    “大人,屬下的家世也不用和大人分說。屬下是鐵了心了要在禁衛軍幹出一番事業,讓別人瞧瞧。這些大人能給屬下,皇上和祖宗給不了屬下,軍人就要有個軍人樣兒。再說了,就算回京,也不是沒法兒戴假辮子。愛新覺羅家的不少兄弟,嫌自己頭髮疏不好看,還不是刮乾淨腦袋戴假的?假辮子還擦香油盤玉蘭花兒,搞得像娘們兒。到時候學他們就是……”

    徐一凡這才想起當初在京師見過地那些貝子貝勒們,不少傢伙都是一條大黑辮子,能垂到小腿,每節都有玉蘭花盤著,身邊經過就是一股香油味道,原來不少也是脂溢性脫髮帶著假的啊。他點點頭,看了一眼溥仰。

    想和自己幹出一番事業…………也許自己現在號召力地根源,也就在於此吧。不是每個人,都安於晚清這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灰沉沉的天幕之下的。

    李雲縱如此,楚萬里如此,張旭州如此,就連溥仰,也是如此。可是,他還是不明白自己真正所想呢…………這小子,可惜了。

    他不想再多說什麼,突然聽見門外面有點輕微的響動,還沒等他轉頭發問。溥仰就已經恭敬的道:“是樸泳孝在門外等候,屬下見大人在沉思,就容他等著。大人現在要見?”

    沒在沉思,在發呆!徐一凡有點沒好氣兒,擺擺手示來,隨口道:“叫朴大人!客氣點兒!”

    仰答應而去,徐一凡心裡也明白,現在禁衛軍在漢城是傲氣十足。這江山是他們給朝鮮人挽回來的。叫聲名字,算客氣的了。他也懶得管,軍隊有點傲氣好,特別是對於才建的新軍,最怕渾渾噩噩。反正他也沒指望朝鮮人千秋萬代的感激懷念他。

    稍停一會兒,就看見冠帶整齊的樸泳孝,癟著手恭謹的走了進來。看徐一凡揉著脖子在那兒站著。頓時就是一個庭參禮,接著再是一個千,依足了大清的禮數。徐一凡站在那兒,瞧著他紫紗襯的議政大臣官帽兒,笑道:“老樸,不錯啊。位置坐穩了啊!到時候兩位殿下和我的聯銜電文一過去。大院君的位置,可就是你地了!”

    朴泳孝在徐一凡面前提足了精神,可臉色還是不好。徐一凡現在盤踞地官邸。是大院君以前的宅邸,富貴豪華,那是不用說了。暴亂的時候兒死了不少人,現在收拾乾淨了。徐一凡帶兵已久,行軍又是至陽之舉。再不是當年當小白領地時候兒對這些諸多忌諱。他可不一樣,每次進來回事總想著那時暴雨中滿地的屍首。臉色當然好不了。聽徐一凡提起大院君,也只能咽一口口水。

    他從袖子裡面掏出兩個折本,恭敬的雙手奉上,又退了回來:“徐大人,一份是兩位殿下用過朝鮮國王寶的正式行文,完全是您的意思。不知道大人什麼時候發出,還有一份,是下官親筆抄錄的朝奸黨人地抄家收錄。兩位殿下已經答應充作犒軍之費,望大人收納,就是敝國的誠心到了…………這電文,不知道大人是不是馬上發出?”

    朝鮮方面當然很急。徐一凡現在雖然坐鎮保護他們。可是徐一凡畢竟形單影隻,不能對抗整個日本!快兩天下來了。日本哪裡完全沒有消息。這份給大清的行文發出去,才能讓清國正式站出來,和日本進行交涉。他們現在的地位,才穩得住!而且只要清廷支持,他們對於徐一凡現在的作威作福,敲骨吸髓,也有了一點反抗的能力。

    可是朝鮮內外交通,現在完全被徐一凡所把握。朝鮮上下,一點違逆他的勇氣都沒有。這犒軍費用,就是等於是收買交換用的。明知道徐一凡在敲竹槓,可也沒法子。

    徐一凡笑著把玩那兩份折本,還沒有說話。就聽見外面靴聲囊囊,還有一連串地衛兵行禮的聲音,不用說也知道楚萬里回來了。他揮揮手就讓樸泳孝乖乖的退在一邊,親自到門口迎接楚萬里。

    才到門口,就看見楚萬里笑吟吟的走了回來,見他親迎,啪地就是一個立正。徐一凡笑著還禮:“談得怎麼樣?”也不等他回答,就拉著他走到院子裡面。

    有些東西,可不能讓朝鮮人聽著了。

    走到院中,楚萬里也壓低了聲音:“和東洋人僵持了一天,咱們機關槍都指著他們公使館,怎麼喊話要談判他們都不開門。反正我也不急,就等著。兩個小時前,他們才如臨大敵的開門。杉村公使親迎…………”

    “沒見著川上?”徐一凡神色嚴肅,仔細地問著。從樸泳孝這裡,他已經弄清楚了這次政變的全部過程,也知道了背後操縱的是日本陸軍智囊,川上操六中將。

    這次政變,日本動用的資源之大,各種計畫配合之巧,都不能不讓人佩服這位川上操六。最擔心的還是,這川上的行事,到底是代表了整個日本,真的打算由此大舉攻略朝鮮,和滿清決戰,還是只是一個派別的行動,準備提前造成既成事實,強行將日本拖入東亞大陸!

    對於日本爭奪東亞大陸霸權的野心,徐一凡毫不懷疑,除非歷史錯了。但是這時間上面的緩急,就決定了他還有多少喘息時間,和應對的手段!

    “只有杉村…………我們沒談出什麼結果出來。我要他們拿出解釋,為什麼策劃政變,裹挾我大清的藩王。杉村也反過來指責我們,漢城發生政變,根據天津條約,中日都有維持朝鮮穩定的責任,他們派兵保護李王閔妃,為什麼我們要攻擊日本軍人。他已經上報日本政府,要和我們朝廷正式交涉抗議…………”

    徐一凡神色已經嚴肅到了極處,幾乎是一字字的再發問:“他們,沒有得到日本政府任何訓令,說和我們現地協商責任問題…………而將是政府對政府之間的談判?”

    這就是關鍵!為什麼他在給國內發回了奪回漢城的電報之後,在國內接二連三,各個衙門發來了一片催詢情況的電文的壓力下。一直壓著不報後續情況的關鍵!敲敲朝鮮的竹杠,那是附帶的好處。

    近代史讀了那麼多,對於日本體制下特有的侵略手段方式,徐一凡再熟悉不過了。如果是日本公使館敢於和自己現地談判,那麼他們必然就是在事前,已經得到了日本政府的訓令!或者某個獨走的集團。已經有絕對把握。可以讓他們地行動,將整個日本拖進來!現地談判當中,雙方將永遠談不攏。局勢就將一直激化下去。直到兩個國家都深深捲入,全面對決。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徐一凡就要做全面備戰準備,整個朝鮮地控制權也絕對不會交出去,必須動員一切資源對日本的行徑迎頭痛擊!

    現地談判就意味著進一步侵略迫在眉睫,日本人已經不會給他喘息的時間。他必須背著跋扈之名繼續霸佔朝鮮地控制權。動員朝鮮的資源迅速強化他才成軍幾個月的隊伍。讓這支軍隊可堪一戰,這場中日戰事他是絕對不能錯過,也是他逆而奪取的道路上面關鍵一戰。哪怕再遭朝廷所嫉也在所不惜!

    反正現在朝鮮是在他的掌控之下,玩點兒花樣短時間內讓朝廷派員不能插手也是很方便的事情。代價就是他越來越成為眾矢之地,他的意圖將早早被人看出,將來篡逆道路走得加倍艱難!

    如果是政府對政府之間的談判,這說明這獨走的勢力並沒有得到授權。日本政府還是決定緩上一步,等待他們的準備完成。等待下一個更好的機會。雖然他毫不懷疑,如果川上他們真正控制了朝鮮,日本還是會舉國介入!

    不過現在,雖然他不瞭解日本國內是怎麼爭議平衡的。但是事實是,他們似乎決定緩了一步。再給了他一點準備的時間。

    這事兒,就讓朝廷和他們談去吧。反正這次定難朝鮮,他好處也撈夠了。只是這太上皇沒法兒再當啦,有點遺憾。

    楚萬里再次認真地重覆他的話。徐一凡籲了一口長氣,神色複雜的向遠處看

    視線當中,就是景福宮內最高的鐘樓。七月地陽光之下,景福宮的琉璃瓦似乎像是鍍了一層顏色,流光溢彩。回頭再看看,這大院君宅邸最高處,代表他坐鎮位置地欽差節旗和禁衛軍第一鎮軍旗並立,都在獵獵而舞。

    楚萬里低聲道:“咱們現在還吃不下?”

    徐一凡苦笑:“吃不下啊…………能當幾天太上皇,已經不錯了。再當下去,要有人說咱們有當朝鮮王的狼子野心了。”

    “收成還好麼?大人?”

    “不賴,夠再成立一個鎮的。”

    “那就果斷放手吧,大人,咱們的目標,畢竟不只是一個小小朝鮮。”

    徐一凡瞧瞧楚萬里,他神色淡然,嘴角還是那習慣性的笑意。看著徐一凡目光投過來,他就若無其事的看向腳下,似乎對腳底下的小螞蟻很有興趣。

    這死狐狸…………

    徐一凡擺擺手:“回去,和那姓樸的說,咱們馬上給朝廷正式去電!這朝鮮,還是讓他們自己玩兒吧。咱們就只管好好練兵!我就不信了,換了個人,還能奪我徐一凡的權?”

    他皺眉想想,有點心有不甘:“他媽的!還要再敲點好處!這八百里,老子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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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一凡想再問樸泳孝要點好處,可是還沒等他發話。樸泳孝就恭謹的又奉上了一份禮物。這讓徐一凡都忍不住覺得,只要他這麼一直把持下去,樸泳孝的袖子裡面,會層出不窮的拿出一份又一份的禮單出來,跟變魔術似的,就差穿燕尾服戴禮帽了。

    “大人,近日來大人為敝國操勞,實在是宵衣食,敝國上下無不感戴在心。大人的身體康健,就是敝國的福分所在了。沒有大人,談得到什麼敝國?閔妃親自挑選了一對使喚的人,雖然不入上國大人法眼,可是侍候點起居,還是勉強辦得到的。這也是敝國的一點虔心,還望大人笑納。”

    樸泳孝十分認真的說了這麼老長一撅。眼觀鼻鼻觀心的退了一步,拍拍手向守在外面的他的隨員招呼一聲。就看見他的隨員扶著帽子就向徐一凡所居的內院之外奔。通傳的聲音由遠及外,又由外及內的慢慢傳了回來。就看見兩個苗條身影,環佩叮噹的小心翼翼的在幾個朝鮮隨員的扶持下輕盈走了進來。

    徐一凡和楚萬里對望一眼,都有些發呆。再沒想到樸泳孝來了這一手。

    兩個苗條身形盈盈走了進來,插燭也似的拜了下來。正是一對朝鮮雙胞胎姐妹花!兩個小丫頭十六頗不足,十五甚有餘。膚色瑩白如玉,細長的丹鳳眼。比起秀甯格格的那對雙胞的天然柔媚雖有點差距,也是極出色的一等一的小美人。兩人都穿著朝鮮民族服色,眼神怯生生的,那點天真未鑿的神態,很是能勾起男人的某方面欲望。

    其他倒也罷了,最難得的還是這對小丫頭的皮膚,白淨細膩得如同牛乳一般,嬌嫩得似乎都不勝衣。真不知撚在手上,是什麼感覺!

    “大人,敝國有句俗語,南男北女,這對小女,是閔妃殿下從全羅道親選的北女。養育宮中已經有年,侍奉灑掃,還算來得。閔妃殿下交代,請大人務必賞面,讓她們能照顧一下大人的身子骨兒…………”

    只怕越照顧越虛吧!徐一凡心裡嘀咕,要拒絕也真說不出口。心裡突然一動,想著李璿曾經問他要這麼一對姐妹花兒。秀甯格格的那對現在是不敢想了,這對讓她開開心也不錯。

    想到女孩子,他心忽然就是一軟。本來還想繼續敲點竹杠的話兒也就懶得說了。擺擺手道:“替我多謝兩位殿下,給朝廷的電文,我今日就將發出。請轉稟兩位殿下,朝鮮地位,安如泰山。”

    看著樸泳孝一臉歡喜的離去,徐一凡又看看還跪著的那對朝鮮雙胞胎,再看看也直著眼睛的楚萬里。心裡長歎,自己雙胞蘿莉控的名聲,果然還是傳到朝鮮來了!

    楚萬里突然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徐一凡惡狠狠的瞅著他。就看見楚萬里笑道:“大人,真是好名聲,以後誰求大人辦事兒,就是這麼一出,將來大人府上,可真是蔚為壯觀!”

    徐一凡劈臉將那份用了朝鮮國王寶的折本扔了過去:“滾蛋!去電報房,把這玩意兒給老子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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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緒十九年,西曆一八九三年七月二十九。徐一凡終和朝鮮國王,王妃,聯銜電奏清廷。當然,徐一凡的銜名很恭謹的在李王和閔妃的後面。

    “…………彌日以來,海東孤臣誠喪亂已極!

    東學匪党肇亂於北,甲申開化党餘孽作亂於腹心之地。叫囂突,生靈板蕩。無非相集而起事,妄圖割高麗之地而委東鄰,亂臣賊子,其心可勝天誅!

    亂起之前,東鄰之青使居間聯絡,紛繁擾攘之態,概可見之。更有中將曰川上者,居中坐鎮指揮。海東小國,俯仰呼吸,無非上國雨露。天津條約,更載上國扶危定難之責。種種樁樁,由側身亂臣之間樸府君盡報之孤臣,小國即盡報以上國欽使榮大人諱祿。料想上國雷霆,當耀東鄰而安孤臣!

    國君臣正彈冠之際,誰料亂仍如約而起。由北而南,傾盡河山!上國欽使,棄之不顧,脫身而走。國上下,束手而待盡三百年上國撫育之臣節。泣血之情,可表天日!

    閉目之際,天兵忽降!上國欽差副使徐大人諱一凡,提一旅之兵,先蕩北而後掃南。孤軍千里,五日夜內,已抵漢城矣!

    槍聲環宮而作,上國天兵先以彈交,繼之以白刃,再繼之以血肉。數百東鄰暴卒,紛紛潰散而去,天兵臨之,如湯之沃雪!敝國上下,幸而得安。欽使徐大人逐暴卒,護孤臣,安漢城。

    現日人守於館舍之內,漢城稍安,政府稍立。合當聯銜謹奏,種種善後事宜,伏訖上國速派大員坐鎮,以安小國之心,速了交涉事宜。敝國則可世世代代,謹為上國屏藩而不替………………

    臣朝鮮國主李熙,臣驪興府夫人閔氏。

    臣已革欽差練兵大臣,欽差南洋宣慰大臣,布政使銜徐一凡。”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1 00:03
第三卷 在朝鮮 第三十四章 新敵

    蟬嗡嗡而鳴,似乎沒有斷絕的時候兒。隆宗門內的面,炕上椅上,都坐的是人。屋角放了幾盆冰塊,還是減不了這裡面的燥熱之氣。一個個紅頂花翎的大員們端坐在那裡,揮扇扯領子,一杯又一杯的茶水灌了下去,卻都坑坑哈哈的不說話兒。

    在這些大員們議事的屋子外面兒,簾子已經放了下來。達拉密小章京們一會兒過去在門口繞個圈兒,一會兒又去繞一下,豎著耳朵想聽聽裡面冒出來的隻言片語。裡面一個算是生面孔的二品大員聽得外面響動,耐不住了,猛的站起,掀開簾子喝了一聲:“去去去!蜇什麼壁角?仔細打斷你們的腿!”

    章京蘇拉們一哄而散,最近他們這些擬稿辦事兒的人腰裡都揣足了好處。到處都有人伸長脖子打聽這裡的消息,朝廷對朝鮮,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榮祿看來是壞了,空了位置出來,不少人就已經惦記。更別說要是在朝鮮準備備戰,那一興軍,銀子可就要花扯了,這種機會不去爭取一下,還當官兒幹什麼?

    新來的大人把他們朝外趕,他們倒也不在意。反正就這麼一個三間房的軍機處,消息還怕跑得了?

    那板著臉叱喝人的二品大員五十左右的年紀,紮束得整整齊齊的。把人趕走,就好像辦了多大一件事情一樣,一臉怡然的表情坐了下來。輕輕咳嗽了一聲。

    滿屋子的人都看著他,只有老得不像話兒的額勒和布頭都不抬地繼續養神。坐在正炕上面兒地世鐸捧著茶碗,瞅了他一眼。輕聲道:“子良。你是老佛爺點名進軍機的,咱們都有些束手,你可以說說。這事兒到底怎麼辦才好?園子裡和宮裡,都等著咱們這裡回話兒呢。”

    被叫做子良的人是從江蘇巡撫任上,直接以候補侍郎資格被老佛爺欽點進地軍機行走。官諱叫剛毅,子良是他的字。他也算是簡在老佛爺心裡面的人物。清末四大奇案之一,楊乃武和小白菜案子,就是在他手裡了結的。壞了浙江和京師不知道多少官兒的頂子。然後就一直放外任。有老佛爺照應著,走到哪兒都是一路官聲鵲起。自從醇老王爺去了,軍機一直沒添人,老佛爺懿旨一下,居然從江蘇將他拔進了軍機!

    這人物,最是老佛爺心腹的人。雖然說是行走,可是從一開始,他地氣焰就和老軍機差不了多少。

    剛才大家不說話兒。他還拿捏著有點兒矜持。聽世鐸輕聲發問,當即就朗聲道:“這個事兒只能硬,不能軟!東洋小鬼子還欺負到了咱們頭上來了?我瞧著這次徐大人沒給咱們大清丟臉!交涉要辦,也準備開兵!一手硬一手軟。他們還不就我們的範圍?徐大人有八千兵,直隸咱們還有四萬。山東東北,這個軍那個軍的也不少了。拿過去十萬天兵還不足?兵不夠,咱們還有義民!老佛爺萬壽就在眼前,還能讓小鬼子給老佛爺心上添堵?這次,咱們可得硬起來了!”

    翁同禾當即輕哼了一聲,低頭就看他手中的茶盞。剛毅微微色變,世鐸就歎了一口氣:“子良啊,咱們這次誰也沒說要向日本人低頭。可是在朝鮮,還是要有一個人主持這事兒不是?該硬該軟,也該有個挑頭的人不是?榮祿壞了,眼看就要離開朝鮮回來,到時候咱們再和他打官司。朝鮮那邊,難道就讓徐一凡挑大樑?”

    剛毅連連搖手:“誰也沒說能讓徐一凡挑大樑不是?他資歷淺,才當官幾年?不能讓洋鬼子嘲笑咱們天朝無人…………”

    他話還沒說完,翁同禾就輕聲道:“徐一凡怎麼不成?皇上也有旨意了,讓咱們議議徐一凡該怎麼封賞才是。野戰的功績,定國的功績…………他兩個差使不用說都是開複了。就是本銜,原來是布政使,現在也該升兵部侍郎。兩個欽差加上兵部侍郎,資格滿夠了。而且也有威望,把小鬼子打怕了的。一邊整兵戒備,一邊和小鬼子交涉,犯不著再找其他人。寒了功臣地心。”

    世鐸輕哼一聲,翁老頭和皇上的心思,再明白沒有。從一開始就想拉攏徐一凡,當皇上的助力。老佛爺早就明白,只是不挑明瞭。他們這些人可不能犯傻,再有一層,翁老頭兒一輩子都和李鴻章不對付。論起來這善後交涉,還有主持朝鮮整兵戒備的事情,放眼整個大清,誰還能比李鴻章有資格?好容易從李鴻章手裡分了朝鮮地權,翁老頭兒打死了,也不能讓這權再回到他手裡。

    想想世鐸就有些犯愁,老佛爺對徐一凡的心思,從派榮祿當正使就能明白。掌兵漢員,都是控制著用。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榮祿這麼快就垮臺!徐一凡現在勢頭一時無兩。滿朝那麼多滿員,真想不出有誰能在朝鮮但起責任來能制服住他地。當然,要是放他在京師,怎麼也玩兒死了他這個二百五。這次難得他韜晦了一次,立了大功還自請派員去主持朝鮮大局,官兒大了好像知道收斂一點兒了。正因為如此,朝廷才更難收拾他!

    對這些掌重兵而立大功,又是漢員的人。朝廷上下,誰不忌憚?更別說竄起如此之快,打破朝局平衡的了。更是出頭鳥遭殃。偏偏現在朝鮮又離不得他!誰能比他更瞭解朝鮮情事?他上面一定要架一個人,也要派兵進朝鮮去,監視他的動向,牽制著他。這不是疑心他造反什麼的,徐一凡還沒那個本事,只不過是馭下的祖制。但是從哪兒找這麼一個人!

    李鴻章資格本事足夠,可是才把朝鮮的權分

    上和老翁又有點不待見他。主動遣他的將,拉不下只要李鴻章上個表章,自請一下。誰還能不成全他?北洋對徐一凡。正好大小相制。

    他也是真想將擔子交給李鴻章,朝鮮的事兒太煩。日本一天幾個照會,要大清趕緊勘定責任。賠償損失,提出道歉。各國也整天上門兒,關心這個,詢問那個。光是查以前和日本訂地天津條約條款,就將世鐸搞得頭大!和洋鬼子打交道,不管大鼻子小鼻子。李鴻章拿手。再說了,就算徐一凡兵力還不足震懾東洋小鬼子,加上北洋地兵,還不夠?洋鬼子欺負咱們慣了也就忍了,小鬼子還想登鼻子上臉?

    可是這李鴻章啊,還是貓著不肯表態。其實按照老佛爺的意思,就是他們這些軍機出面,議決了的事兒。皇上還能不點頭?讓皇上去調李鴻章吧。老佛爺就不用拉下這個臉啦。偏偏老翁還在這裡頂著!

    想到這裡,世鐸又是長歎一聲,看看身邊低眉垂眼打定主意閉目養神地老額勒和布,都忍不住有些羡慕起他來了。

    徐一凡啊徐一凡。怎麼你走到哪兒都是惹麻煩的主兒!

    ~~~~~~~~~~~~~~~~~~~~~~~~~~~~~~~~~~~~~~~~~

    軍機們相對無言,各懷心思的時候兒。在恭親王府裡面。也有清談一場。

    花廳內,香茶兩盞。秀甯格格淡掃峨眉,輕輕鼓琴。那對已經大清聞名的小雙胞胎侍立在她的身後。

    座上兩個穿著便裝的老頭子,捧著清茶,靜靜地在聽秀寧的琴聲。

    一曲既罷,秀寧套著指甲的纖手一劃,錚錚聲中,琴聲戛然而止。就見和有氣無力坐在涼椅當中的恭王爺對面的那鬚髮皆白,可是身形高大,腰板筆直的老頭子,輕輕鼓掌。

    —
    “好!好!好久沒聽這樣的琴聲,簡直都讓人忘了身邊炎炎暑日,世事***!”

    秀寧一笑:“中堂,這次六爺爺信至你就從津門兼程趕來,秀甯無以為謝,只有鼓琴吹笙,以感盛情了。”

    這老頭子,自然就是大清的中流砥柱。最後一名咸同重臣李鴻章李中堂了。聞肇鼓而思良將,每當大清和列國有什麼交涉糾紛地時候,大家嘴上不說,想著的也只是李鴻章!

    此次朝鮮世事激蕩,雖然竄起了一個徐一凡。成了口口相傳的英雄,他南洋的事蹟,大家也還都沒忘。但是眼見要和日本開釁地關頭,大家想起來能主持大局的,還是李鴻章!

    中法戰事之後,李鴻章過得很有些灰溜溜地。作為主持中法和戰大計的他給罵得那叫一個慘。朝廷也不時敲打他一下,對他一手經營起來的淮系北洋勢力加倍提防。還扶植其他勢力在分他的權,牽制他的影響。徐一凡和榮祿入朝鮮收慶軍無非是一脈而來的。

    但是又到了和外國劍拔弩張的時候,大家想來想去,還是少不了他李鴻章!

    他今兒出現在恭親王府,也當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奇事。悄然進京,居然瞞過了所有人。更別說李鴻章之老於官場,自從慈禧將鬼子六趕出軍機,不再大用的時候。李鴻章幾乎就和他避嫌的斷了來往,鬼子六也絕不招攬聯絡這些在外掌兵的重臣。可是現在,他卻因為鬼子六一封信召,來了京師恭親王府邸!

    這消息傳出去,也夠讓京城官場猜測議論一陣子的了。

    聽到秀甯的話兒,李鴻章一笑。指著恭親王道:“別人的面子不給,王爺的面子我還能不給?小格格,儘管放心,老李已經在園子裡遞了牌子,明兒老佛爺就傳見。老李自告奮勇,接下朝鮮這個差使!你這憂心國事的宗室才女,該放心了吧?”

    秀寧只是抿嘴而笑,恭親王也是淡笑,輕輕道:“我也不過是給這位四嫂子再出最後一把子氣力。她拉不下臉來,我寫信給你告幫倒也沒什麼。秀甯居中傳話兒,也辛苦得很。”

    話兒說到這裡也已經分明,此次朝鮮之事。滿朝看來看去,只有李鴻章能了結這個事情。徐一凡什麼的,根本不在高層考慮範圍之內。他來電請派重臣坐鎮朝鮮,只不過是應該的恭順,不這樣做,就有得苦頭吃了。

    可是李鴻章拿架子。光緒在翁同禾鼓動下不願召他。倒是有點繼續扶植徐一凡的興趣。慈禧拉不下臉來,這個時候她點李鴻章的名兒,不是就表示。她老佛爺平日裡一貫敲打老李,關鍵時候還得求他麼?想來想去,只好讓一直奔走宮禁地秀寧居中傳話,請恭親王寫信給李鴻章,讓他趕緊自告奮勇,大家也就好順水推舟來著。

    說起來。李鴻章他們幕府議事,已經決定了立即介入朝鮮。第一是不能看著徐一凡繼續坐大,第二是朝鮮引發地中日局勢繼續惡化下去,除了徐一凡,還不是北洋首當其衝。再說了,這外交事務,本來就是李鴻章的禁臠,還能讓給別人?貓一段時間。也不過就是拿個架子,發發這些年一直被敲打的小小怨氣,也不想顯得太熱衷罷了。

    此次危局,已經讓徐一凡坐享大名。但是真正能了此事。整個大清,除我李鴻章外又有何人?

    架子拿夠了。恭親王信一到,李鴻章自然就奔赴京城。

    恭親王整個身子都縮在了椅子裡面,炎炎夏日,他也穿著夾衣夾褲。看著李鴻章同樣鬚髮皆白,但仍然腰板筆直,忍不住就有一絲羡慕嫉妒。轉眼心裡就是自失地一笑,老李還是場中人,自己卻早    ,還有什麼看不開,放不下?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

    已經是風燭殘年的老王爺眼神幽遠,只是看了一眼同樣嫻雅無言的秀寧。女孩子的眉毛,仍然修長漆黑。

    放不下的,也只有這麼一個陪著他一路走過了最寂寞日子的小女孩兒啊。誰又知道,她地歸宿在哪裡?

    恭王爺咳嗽一聲,輕聲問道:“老李,咱們也不說什麼虛的。我也不說什麼感謝的話兒了,就問一句,這次朝鮮的事情,你怎麼了?”

    李鴻章摸摸鬍子,在鬼子六面前,他倒是有一說一:“調葉志超和士亭兩軍入朝,給他們添點兒兵,也有七八千,都是我淮系勁旅。不瞞王爺,湊足八千,也是為了和徐一凡的八千人分庭抗禮。我也不指望葉志超能節制徐一凡的禁衛軍,朝廷也不想看著我吞了徐一凡禁衛軍。大家敵體就是。對外,加起來一萬六千軍隊,戰兵一萬,足足防守朝鮮了。東洋人性子畏威而不懷德,有重兵在朝我好說話。對內,八千我的北洋陸師也在朝鮮有足夠的威權了,徐一凡耍不了什麼小動作…………

    海上就是北洋水師全軍出動,保證北洋到朝鮮地餉道,同時巡視洋面,必要的時候兒還可以繞到朝鮮東面去。定鎮兩條大鐵甲船都動,護住了餉道,我們就再沒有敗的道理。”

    恭親王點點頭:“兵事措置倒也罷了,我看還要準備點後備兵隊才是,有備無患嘛……那交涉呢?這麼重兵入朝,不是違背了當初的天津條約?當初中日議定,都是要在朝鮮維持現狀地,西洋鬼子不會說話?”

    李鴻章淡淡一笑,親熱的拍拍恭親王地手:“放心吧老王爺!日本不是英吉利法蘭西,咱們守著萬國公法,朝鮮是大清宗藩是萬國認定的!要說違背天津條約,那也是東洋人先鬧事,他們派兵占什麼王宮?介入什麼朝鮮政變?咱們擺出準備開兵的架子,他們也就軟了,徐一凡這次做得不錯,先以大兵臨之。日本現在除了交涉,不是也沒什麼法子麼?交涉我是辦老了的,再不會誤事,王爺您就萬安吧。”

    看著李鴻章自信的樣子,恭親王只是淡淡一笑。秀寧一直在旁邊靜靜的聽著。突然插了一句:“中堂,問句話兒您別見怪…………您怎麼看徐一凡?您重掌朝鮮,又怎麼對付徐一凡?”

    李鴻章一怔,看了一眼恭親王,老頭子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就像什麼也沒聽見。李鴻章沉吟一下,慨然道:“格格問了,我老頭子也有什麼說什麼罷。徐一凡野心不小,從一開始,我就看不明白,他到底要的是什麼!錢?他能撐起一支吞銀子的新軍,錢不少了。權?出仕他才多長時間?就兩個欽差頭銜,還指望能一步登天?換了別人,這次朝鮮事變,謹守住平壤自己的地盤,就已經是大功一件。他卻非要飛兵而冒險定漢城,去博一個不世之功!他要什麼,真看不透…………他這麼一路行險下去…………”

    李鴻章又沉吟了一下,選了一個比較溫和的詞句:“…………不是持盈保泰之路啊。”

    秀寧淺淺一笑。

    李鴻章摸摸鬍子,仿佛又在腦海裡想著徐一凡這麼一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雙眉一挺,滿臉自信的神色:“……至於怎麼對付他,這沒什麼好說的。他不來犯我,我也沒興趣招惹他那區區幾千人的禁衛軍。榮祿壞了事兒,朝廷對這禁衛軍已經少了興趣。要是他能收斂一點,這支禁衛軍還能讓他練成一支勁旅,他也不失國朝一員可以出鎮方面的良將。要是他拿我當榮祿對待…………或者妄想這支禁衛軍能成更大的局面…………還是盼他不要這麼想罷!大清,出不了曹操!”

    這話說得極重,近乎誅心。徐一凡縱然跋扈,朝廷還真沒把他看成什麼權臣。李鴻章卻在這裡,直指他是曹操!

    秀寧默默無語,悄悄摸了一下袖子裡面的幾封信。這都是親弟弟仰陸續寫來的。秀寧也一直很珍視,這個弟弟,好像淺淺的脫胎換骨了也似。徐一凡連弟弟這個牛皮糖都能收拾好,是不是也能收拾好這個到處走風漏氣兒的大清?
    朝鮮近日大亂的事兒,弟弟還沒寫信過來呢…………
    恭王府這湖上花廳,鬼子六縮在椅子裡面一聲不吭,秀寧默默的想著心思,只有李鴻章坐在那裡,滿面的儼然神色。
    在李鴻章心裡,也回蕩著那天楊士驤懇切的一番直諫:“中堂,徐一凡這人我們既然看不透,就也不必再要看了!咱們不能再當第二個榮祿。他才出茅廬,就在公車上書事兒上面反手為雲,覆手為雨。讓帝黨好大的難看。去了南洋,又攪得那裡腥風血雨。到了朝鮮,更是人頭滾滾,榮祿落馬,朝鮮王室幾乎一空!他每走一步,都是骨頭墊出來的路,人血染紅的頂子!咱們北洋馬上要在朝鮮和他共事,再不能任他發展下去了!重掌朝鮮,徐一凡此人,他的勢力,不得不除!不然終有一日,要危及到中堂的心血北洋!”
    他的北洋啊…………徐一凡,你到底要的什麼?這麼孜孜以求,不惜拿命去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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