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作者:天使奧斯卡 (已完成)

 
theo0929 2014-5-30 15:25: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232415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23:58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二十六章 南洋青年會

    光緒十九年,三月一日。天氣依然晴朗。

    徐一凡坐在馬車裏,支著額頭,心思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馬車裏面,只有一個強打精神的曹天恩曹領事,這些日子徐一凡在這兒上竄下跳,曹領事提心吊膽之余,只有將鴉片煙抽得更多。加倍的晚上不睡,早上不起。今兒徐一凡要拜訪有木堂李家。他沒法兒只能跟著,坐在徐一凡對面兒,只是一陣陣兒的按捺著自己的哈欠。不時的掐自己一下兒大腿肉,好打起點兒精神來。

    車窗外面,章渝控馭著馬車。這管家,除了陰沉和來歷模糊,心思難測之外。實在是一個萬能的管事兒。對他,實在沒什麼可挑剔的。

    十八人組成的學兵欽差委員儀仗隊伍,森然的在馬車左右。都騎著車馬行租來的走馬。頂著大太陽還保持著軍容。到南洋這些日子,這些學兵們也是成了千萬僑胞矚目的中心,這種榮譽感和自豪感,甚至是作為民族武力對自己同胞的守護責任感,都是異乎尋常的高漲。

    他們對自己的要求越來越嚴格,也互相之間以徐大人的新式軍官團自詡。對這些基本班底兒的磨練,也是徐一凡堅持在南洋風潮當中挺下去的重要原因之一。

    只是這場風潮,到底將到什麼地方兒為止?

    在徐一凡記憶當中,歷史當中並沒有記載著一八九三年。在南洋爪哇一帶有著規模巨大地騷亂爆發。小小的暴動,那是常事兒。如果僅僅是這樣,那麼他也有信心能平下來。畢竟他還有一個可以用作交涉的頭銜,有兩艘鐵甲大艦的全力支撐。

    如果一切如他所料,在這樣的風潮中極力表現,那麼他就反而能借著自己一直出力宣撫,甚至往來交涉的姿態。獲取南洋的民心,甚至這些巨大世家也說不定能轉換態度。全力支撐他這麼一個能出力維護他們整體利益的欽差委員。

    只是,歷史已經改變了啊……他來到這個時代。已經捲動了不少人地命運。改變了不少歷史事實。至少1893年譚嗣同本來還應該安安穩穩繼續他讀書遊幕的生涯。清朝不會委一個二百五道台宣撫南洋,致遠來遠,已經應該在到新加坡的海路上!

    這南洋的風潮,也會不會因為自己而改變呢?

    這是他思前想後,推定自己一路作為來。唯一擔心,也唯一覺得不在全盤掌握當中的事兒!

    只是,多想也無益啦。他刻意的重重甩甩腦袋,眼光投向了車窗之外。車子已經出了泗水地市區,直奔郊外。到處都是稻浪翻滾的水田,戴著斗笠的農夫們在田間穿梭,就像金黃色的海面上緩緩而過的圓形小船。更遠處是密密的膠林,滿眼之處,都是各種各樣飽滿到了極處的顏色。向另一邊望去,又是碧藍的泗水海面。海鷗上下盤旋,一艘艘小小的船影由小變大。拖出的煙氣兒點綴著澄碧地天幕上。這些船將這裏豐富的自然資源還有出產輸送到世界各地。橡膠,銅礦。銀礦,稻米,熱帶海產……成千上萬地商船在這裏經過,數十萬勤勞的華人在這裏發家致富。這裏實在是一個太過於富饒地地方。這裏本來應該按照地緣政治,成為大陸巨大帝國的勢力圈。可是在後世,偏偏又成為了扼住大陸國家咽喉的島群!

    這些兒,應該是要得到改變的。至少讓南洋的華人和大陸更加緊密的聯繫在一處,成為命運的共同體。這就是他現在正在做。也必須做好的事兒!

    車馬隊伍,遠遠地已經看到了有木堂李宅的深遠宅院。幾乎將一個月牙狀海灘完全占滿。海灘外面。還用水泥澆鑄了兩條側交地私家防波堤。這中式的宅院,深廣得都看不清楚全貌,只是覺得黑壓壓的一片兒。院子當中最醒目的就是一個高大的鐘樓。到了夜間,估計還能起警戒瞭望的作用。一條寬敝的便道,蜿蜒著直通向宅子的大門。道中還橫著三座牌坊,第一座牌坊上面幾個鎏金大字兒“南洋孝義第”落款兒居然是前淮軍重臣,李鴻章心腹,已經故去的做到過兩江總督,南洋大臣的劉銘傳!

    李家富貴,僅僅看這牌坊,就已經知道一二。牌坊入口,早就有一堆人衣帽整齊的恭候。看著這些人物,人人都穿著補服,涼帽上面的頂子,不是紅的就是碧藍的。都是在朝廷捐有官銜兒。一個舞獅隊伍,白衣招紮,架著獅頭也在那兒候著。班鑼班鼓上了清漆,陽光一照,耀眼生光。大串大串的鞭炮掛在叉桿上面兒。粗粗的香頭拿著下人手上,就等著點燃。

    徐一凡車馬隊伍才出現在他們眼前,頓時一聲兒令下。鑼鼓敲打起來,鞭炮也劈裏啪啦的炸響。獅子生猛的舞了起來,門口恭候著的人們。都堆笑拱起了手。

    到了李家這種地方,迎接的人光看頂子也有道台的班兒。徐一凡一點兒也不拿大。遠遠兒的就下了馬車,堆笑拱手一路迎了過來。就見一個中年人快步的從人堆當中走出,一個長揖到地:“在下李家長子李大仁,代表父親和四宗堂數萬父老,恭迎欽差委員徐大人!”

    徐一凡趕緊將他攙乎起來,瞧瞧這位李大仁,頂子是紅的。面相也很憨厚,眼神兒裏也透出一絲精明。像是一家長子那個氣度。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請不動那位李老爺子來迎接一下兒……他不動聲色的只是微笑:“老哥,咱們正是同班,還弄這個禮兒來幹什麼?我這是晚輩來拜門兒,當得起這儀式麼?走,裏面兒說話兒!”

    徐一凡出人意料的和藹讓李大仁頓時大起好感,但是雖然捐著了大清的道台。這些南洋世家子弟,對於官場揖讓進退兒也實在不精通。他們這些南洋世家子弟,都是打小兒就送到店鋪鍛煉,有的還要去割膠種田。一邊幹活兒一邊讀書,沒有國內世家子弟那些浮華氣象。當下也只是憨憨一笑,肅然揖客。

    鞭炮齊鳴當中,幾個穿著短衫的漢子,早抬過來肩輿。請徐一凡曹天恩上了二人抬,一路前行。

    南洋世家的富貴,國內官宦門第都很難追及!這是徐一凡一路看過來的心理。國內世家,少有三代。因為宦場風吹草動,往往就是一家敗落。而且培養子弟,也是想書香傳家

    耕讀不廢。就算當官兒積攢了一些造孽錢。後代不f是很快敗落。而南洋世家,多是七八代,上百年的積累下來!培養子弟,也少有一門心思讓他們進官場的打算,都是踏踏實實的做生意,積累產業。這樣下來,這李家氣象,就是絕對的驚人!

    一路上徐一凡都有點兒目迷五彩,各色各樣風格的建築,在不同的庭院裏一處套著一處。草坪星星點點,各種各樣的奇花異草鑲嵌其中,穿著白色熱帶服裝,戴著斗笠的工友到處都是,正不知道有多少。各處宅子裏面人頭閃動,都是服務的下人。除了這些,當時這個年代,所有的,所能想到的洋玩意兒也到處都是。連花園小徑,都有專門的鑄鐵煤氣燈柱照耀。

    百年世家,名不虛傳。

    一路來到了大堂之前,大堂四周,都是白色的百葉窗。幾個丫頭在擦著窗櫺。兩人才下了肩輿,就看見兩個下女扶著一個老者出來。正是李家家主李遠富。他今兒也是一身清朝官場打扮,頂著紅頂子,後面兒還有一根翠生生的雙眼花翎。宛然就是一副大官兒氣象。看著徐一凡那他們落地,頓時在門口就是一個長揖。老頭子大概這輩子也沒笑得這個客氣過。

    “恭迎母國欽使大人!”

    ~~~~~~~~~~~~~~~~~~~~~~~~~~~~~~~~~~~~~~~~~

    就在徐一凡拜會李家地時候兒。一群華僑青年也聚集在培智學校當中。學校的大講堂窗戶都關上了,大講堂裏面兒又悶又熱。幾盞馬燈掛著,更增添了這裏面兒的溫度。

    比氣溫還要高的,是聚集在這裏面兒的華僑青年們的熱情。

    一個個青年走上講臺,慷慨陳詞。其中有世家受過良好教育的子弟,也有一邊割膠種田,一邊讀書的清寒子弟,有小店員。有成年在海上地青年水手兒。還有些才和家族遷到南洋未久,說話做派都和這裏土生華不同的青年。

    大家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個話題兒。有徐大人還有致來兩大兵船給他們撐腰。是不是做一些事兒,來發洩他們過去日子受的欺負委屈!遊行示威都是可以考慮的方式。有的激進膽大一些兒的,更是提議武裝起來,建立自衛團!

    任何時候。青年們地熱血都是澎湃,有時候兒也顯著盲目一些兒的。

    不過也是因為有太久太久的時間,沒有這麼一個人物深入到他們當中,支持他們,宣慰他們,給他們指出一條道路。

    南洋華人的自強道路,必須依靠著祖國的強大!

    李星在沸騰的聲音當中,臉漲得通紅的走上講臺,開口聲兒就是極大:“咱們就是要團結起來,要組織起來。象徐大人說著的那樣。盡咱們自個兒的心力。將南洋局面維持好,盡力支援國內。讓國家也變強起來!”

    底下轟的一聲兒,都是在拍拳打掌地熱鬧。李星妹子李璿也偷偷兒的溜了出來。和幾個女伴坐在後面。雖然不少青年地目光不住的向這裏投過來。看著李璿也香汗滴滴地小臉兒。但是對這樣光彩照人的天使,這些華人青年似乎都有個默契。既然自個兒沒這個底氣兒去追求,大家就誰都不要去褻瀆了這天使。大家都瞧著就好。

    所以李璿和幾個女伴坐在這兒,倒也安靜得很。離那些汗臭味道遠了不少。她拿著手絹兒擦汗,看著自己這個過繼來的哥哥捏著拳頭激動。嘟著小嘴在那兒思量:“那年輕的大官兒,怎麼又那麼個本事?不過跑了幾個地方,哥哥他們就跟快瘋著了似的。我瞧著,也沒什麼出奇哪?”

    李星才不知道他妹子的心思。在上面神色嚴肅的一字字兒的道:“我決定了,徐大人走。我也跟著走。去做一番大事業!徐大人在這兒期間。我們都要將爪哇整個地華人社會團結起來,從此大家心望一處使,勁兒朝一處用!咱們不能再是分散在各個華校的護校隊了。咱們青年,首先要捏在一處!要保華校,要強國。咱們必須要跟一個人一樣!南洋華社地未來,還不是瞧著咱們年輕人?我提議,咱們結拜!立個誓言,命也能豁出去!願意幹的,從此就是兄弟,不願意幹的,請走!”

    底下一片叫好的聲音,也有人不滿的扯開了嗓門兒:“還是說說咱們現在該怎麼幹吧!結拜起來,立了咱們青年的堂口。結果還是耗子一樣兒的等著人家欺負上門兒,那有什麼用!”

    李星沖著喊過來的聲音也吼了回去:“咱們當然要幹!華社青年聯合起來。遊行示威,向爪哇省總督陳情,遞上請願書,開放華校禁令。懲治以前的暴徒兇手。這幾天就組織起來!咱們華社青年組合的名義我都想好了,就叫南洋兄弟會!大家一個頭磕在地上,從今天開始,立刻的將這遊行籌備起來。示威,陳情,順帶宣傳募捐,一塊兒上,大家有這個膽子沒有?”

    在座兒的都是年輕人,如何沒有這個膽子?叫好兒的聲音都快將講堂頂子掀開了。一疊兒的聲音都是,馬上就幹!

    紛亂當中,就聽見一個女孩子好聽的聲音響起來:“幹嘛叫兄弟會?哥哥,你瞧不起女人!為什麼咱們就不能參加?”

    大家的目光都轉了過去,看到的正是李璿氣鼓鼓的站了起來。這麼好玩的事兒,少了她那還了得!

    女孩子盈盈在那兒一站,就聽見不少人不自禁的倒抽涼氣兒的聲音。今天與會不少青年,是沒有見過這位李家小姐的。進來就忙著熱烈的討論,也沒有朝後面張望。眼下就看見這個容顏如雪一般清麗的美女站在那兒,嘟著嘴帶著三分委屈和李星撒嬌似的抱怨。血氣方剛的小夥子還有不骨頭酥了半截兒的?

    李星為難的漲紅著臉,李大雄明理開通。在李家大佬們都不支持的情況下,放他們小輩參加這個護校的運動。可是也有交代,別讓這個妹子參與得太多,畢竟是女孩子家。可是這個妹子古靈精怪,她要幹什麼,李星可是遠非她的敵手。

    只是這次,熱血青年們是抱著滿腦子熱血奉獻的心思準備大鬧一場兒。怎麼能讓這妹子也捲進來?

    他還沒有說話,不少巴不得

    他們隊伍當中,可以多瞧著兩眼的青年們就紛紛附和南洋青年會!和基督教的青年會一個道理,當然是有女孩子參加了!”

    李星左顧右盼,就看沒人支持著自個兒。想擺出哥哥的威風吼回去。就看著那些妹子仰慕者的眼神兒投過來很有些兒不善。

    他鬱悶的一擺手:“同意設立南洋青年會,參與護校遊行陳情,準備投身歸國強國事業的人,都舉手!”

    李璿朝哥哥擠擠眼睛,笑得小酒窩兒就在臉頰上面飛舞。輕輕的挽了挽一頭光滑的秀髮,抿著嘴唇兒坐了下來,看著美人笑顰初綻。大幾百號人都看呆了,這種無處不在,自然表露的美豔,實在是最動人心魄的。

    一時間,李星的號召,人人都忘記了舉手兒。直到李星咳嗽一聲兒,大家才緩過神兒來,個個都是熱血沸騰。

    激烈的遊行,青年的組合,強國的夢想,還有偉大的事業,更加上隊伍當中還有李璿這樣美麗的女孩子,還有什麼能超過這些最能打動這些本來就是天真熱情的南洋青年的?

    頓時手臂舉起如林:“我加入南洋青年會!”

    李星激動得眼眶都濕潤了:“咱們做好準備,走上街頭,讓那些白人土著,看看咱們華社的威力!這次,祖國是站在咱們這邊兒的!”

    ~~~~~~~~~~~~~~~~~~~~~~~~~~~~~~~~~~~~~~~~

    “大人。對於籌餉事宜,老朽向來是贊助到底地。大人要籌多少?三十萬?五十萬?只要給一個數字,四堂聯合的宗會,都定然全部包了。至於其他,不是老頭子這個荒僻之鄉的人所能與聞。”

    李遠富的神情淡淡的,還抽上了水煙。

    徐一凡卻是說不出的鬱悶。以為自己一番賣力宣慰,這麼多的話語說出去。能讓這些世家也如南洋青年一般明白瞭解。能支撐他們的,能幫助他們地。只有遠方那個祖國。具體到人頭上面,就是他徐一凡徐大人一人而已!

    從南洋排華的歷史,講到現在的風潮。說到自己帶鐵甲兵船來訪,才讓局勢鬆動緩和,土著和洋人殖民當局不敢太過逼迫。可是李遠富就是油鹽不進,只是打算拿幾十萬銀子打發他走路!

    換了其他人。幾十萬兩落袋平安,還不要高興瘋了。可是他要的絕不止是這點兒,他要的是整個南洋社會,以後源源不斷的接濟,成為他心中絕大計劃地支撐!

    曹天恩的眼神兒向別處飄去,估計對老頭子的話是深得其心。這個麻煩,是越早走越他媽的好…………

    徐一凡撐著腦門,忽悠這些世家,果然是不那麼容易啊。不過,他還是想努力一下兒。

    “李老先生。你問問自己內心,還是不是華人?華人在南洋篳路藍僂。一路的艱辛我都和您說了,您也親身經歷了這麼些年。難道還不明白?大家在為華人地位拼力抗爭。可是洋人連一個華校傳承咱們文明的根都是不給哪!這次我也不僅僅是為著籌餉。是想將華人社會聯合起來,在這件事兒上和洋人爭上一爭,交涉一番。您也看見的,祖國欽使過來,洋人就要客氣應對。畢竟咱們代表的是一個國家!而您和這個國家是血脈相連!您自己得好好想想,我頂著這麼大風險,周旋其中,到底是為了誰!”

    一席話兒說下。李遠富頓時站起。又重重坐下來。身邊伺候的幾個兒子見老爺子作色,都是變了臉色。揣揣的看著兩人之間緊繃地場面。

    “國家?國家?多少人過來,只是打著咱們手裏的錢地主意。恨不得將咱們這點兒身家刮乾淨。華社堅持到如今,國家什麼時候又聞問過了?真到了景兒的時候,您是欽差委員,洋人還是得客客氣氣地送您上兵船。咱們卻還得在這裏贏扛著!有本事,你就一直讓兵船守在這兒!只怕整個大清,也沒人有這個擔待吧!是咱們在這兒活著,而不是大清朝!”

    老頭子在南洋華社一言九鼎,徐一凡質詢的話兒,是真的將他激怒了。對於徐一凡這些日子的宣慰,老頭子也只是覺得在激化矛盾。今兒本來是想拿錢來打發這位上門拜訪的欽差委員,價錢也不是不可以商量。誰知道徐一凡壓根兒不和他說錢的事情,卻只是口口聲聲的說要將華社團結起來!

    這不是忽視他老爺子在南洋權威,撬他的牆角來著?對於徐一凡一路宣慰,攪動人心地舉動,老爺子也覺得極是不爽。一語不合,竟然拍案而起。

    “送客!”

    斯時斯境,徐一凡也只有苦笑。要做通這些世家的工作,果然不是光靠忽悠才能成。需要長久地溝通聯絡。只是自己在南洋這樣招搖,到底總理衙門還有北洋衙門,會給他多長時間呢?

    老爺子乾脆拂袖而去,徐一凡也只有拱手告辭。在李大仁歉意的笑容當中一路送了出來,徐一凡的臉色都難看得很。曹天恩乖巧的一句話兒都不說,裝著沒有看見徐一凡的臉色。

    這真是第一次感覺到,事情的發展,不在自己掌握當中啊…………種種樁樁,自己要逆天行事,改變這個時代,到底還要經歷多少場的無奈?

    徐一凡在馬車裏面只是咬緊了牙齒。無論如何,走上了這條道路,自己都要堅持下去,有法子的,一定是有法子的!

    隊伍突然一頓,停了下來。徐一凡從自己思緒當中掙脫出來,推開車麼望外看去。就看見一個穿著洋服,提著文明棍的人。安步當車,笑吟吟的朝這裏走來。

    正是李大雄。

    這位人物,根據資料不過是李家不大重要,只是負責溝通聯絡洋人的兒子。這次道左相逢,又是為了什麼?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11:32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二十七章 即將到來的碰撞

    天津北洋衙門。

    一日的轅期下來,李鴻章見了一天的客人,又打疊著精神在簽押房裏面看著關於膠澳教案的公事,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花。幾層皮墊在身下,都覺著腰骨酸痛。地龍的火熱滾滾的燒著,但是寒意還是一股股的襲在身上。

    年歲真的是大了啊……三千裏外覓封侯。現在看來,什麼雄心,到了這個歲數,都是一場笑話兒。

    為這破屋子,真真是忙得夠了,也看得煩了。可是北洋的局面,一生的心血,還得支撐下去不是……

    正按著已經老花的眼睛出神兒的時候兒,就聽見簽押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兒響動。李鴻章還沒來得及發問是誰,就看見門口戈什哈將簾子一掀,楊士驤和張佩綸雙雙的邁步進來。走得急切了,在門口兩人險些兒撞著。

    “中堂,中堂,您瞧瞧,又是那二百五惹出的花樣兒!”

    聽著楊士驤的聲音,李鴻章眉毛一挑,不怒反而笑了起來:“拿來瞧瞧!這位爺,可比我光瞧著那些公事兒精彩!”

    楊士驤只是歎氣兒,將手裏一疊抄報紙遞了過來:“在日本踢館鬧事兒,到了南洋。又是鼓動華僑風潮。荷蘭的爪哇省總督都電報北京的荷蘭領事館,和總理衙門交涉了。泗水領事是南洋大臣那裏放出去的,劉坤一打電報過來,問咱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北洋怎麼插手到南洋去了?而且致遠兵船說是機器壞了,也一直賴在泗水……總理衙門那些王大臣。估計都在皺眉毛歎氣,背後罵那二百五呢……”

    李鴻章反而是眉飛色舞的,拿過那疊抄報紙來津津有味的看著。紙上抄報筆記潦草,估計才把碼子翻過來就趕緊送上。一頭看一頭笑:“我們哪能管那個傢夥?他是欽差特旨練兵地道台,不歸咱們北洋節制嘛。告訴劉坤一,要打官司找總理衙門打去……嘖嘖嘖,精彩,當真精彩。盛兵而入泗水,總督宴會上面兒拂袖而去,隨員和洋兵鬥毆。一處處宣慰華校,結好華社青年……看來不是咱們一個人對他頭疼嘛。處處都能攪起風雨。這就叫本事!你們說說北洋諸公,誰能及得起他那擔待?”

    聽著李鴻章的話兒。張佩綸就是一笑,卻並不說話兒。楊士驤卻在發急:“中堂,這不叫擔待,這叫缺心眼兒!現下大家是都不樂意好鞋踩這臭狗屎,才由著他囂張。真要衝他動手兒,這還不是一捏就死?”

    李鴻章呵呵一笑,問張佩綸道:“幼樵。你怎麼看?”

    張佩綸只是淺笑,多年磨礪,他風度已經極是沉靜,敲著膝蓋沉吟:“光是荷蘭的話,估計總理衙門也是不大在意的。上面兒其實誰不心裏對這些洋人噁心著?有人出來噁心噁心他們,估計上面兒也是樂觀其成。又不是英吉利法蘭西,荷蘭小小國度。咱們法國都打了,還怕他們不成?只是這殖民地的事兒。向來是歐洲列強的禁臠。總理衙門估計不痛不癢的申飭一下徐道,讓他趕緊歸國,也就完了。咱們也就是兩條兵船在那裏擔著幹係,不礙的。”

    楊士驤一跺腳:“幼樵,怎麼你也這麼說著?兵船是咱們北洋的,出點兒什麼事情,那就不得了!”

    張佩綸淡笑:“為著一個荷蘭小國,咱們欽差委員就灰溜溜的回來,兵船拔腿就走。要是傳出去,天下清譽,到底是罵誰來著?那二百五可一點兒責任都不會有!”

    “天下清譽派什麼用場?誰又會傳出去?”

    張佩綸搖頭微笑:“我就幹過清流,太知道這清譽地好處了……至於傳不傳得出去。要是我是那徐道,相必就是有自己的後手兒安排。在海外替國朝宣威,這好處名聲兒他也知道……”

    李鴻章只是含笑聽著自己女婿說話兒。不表贊成,也不表否認。態度很是有點興味盎然地樣兒。張佩綸笑道:“他的事兒且不去說他,眼下南洋地風潮所惹動的交涉,還是小事兒。咱們這就屈服壓力,上到總理衙門,下到咱們北洋,都不能那麼輕易低頭。荷蘭人不過表個態度罷了。有那個二百五在,替北洋分謗,有什麼不好?咱們還可以細細觀他的格局度量,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中堂已老,不見後起,要是真的有這麼一個人物能收拾收拾破屋子,有什麼不好?”

    楊士驤猶自跌足,還沒來得及說話兒。李鴻章已經笑道:“好啦好啦,咱們且先不去管他。靜靜等著就罷了,他能做出什麼捅破天的事情出來?不過是個沒兵沒勇,憑著一副做派和一張利口的狂書生罷了……在南洋翻不了天地。我這麼就把兵船撤走,反而給罵死。蓮房,就這樣吧,總理衙門現在在模糊肉頭著,咱們也貓著。不頂這個缸,由著他鬧去。笑話兒了,咱們還怕起荷蘭來了不成?”

    楊士驤跺腳長歎:“這二百五天不怕地不怕,我真的怕他把天給捅破,到時候,咱們哭都來不及!一堆白鼠當中,突有黑鼠。這叫事務反常即為妖,中堂,咱們走著瞧吧!”

    說著一拱手,楊士驤轉身就出去了。

    李鴻章和張佩綸互相看看,都是一笑兒。

    “幼樵,怎麼看?”

    “中堂,您裱這破屋子,恐怕也是裱糊夠了。有個愣頭青出來,咱們就看看這反常能反常到什麼模樣兒吧。反正,我是很好奇呢……”

    李鴻章疲倦的一笑:“累啊,太累了啊,幼樵。看著他百無忌憚,我是真的……羨慕。”

    ~~~~~~~~~~~~~~~~~~~~~~~~~~~~~~~~~~~~~~~~

    同樣的天空下,在大清上海法國租界額爾非斯路上一處石庫門房子前。穿著綠色號衣地電報局郵差。也拉響了石庫門房子地手鈴。

    這石庫門房子掛著大清時報的招牌,字跡猶新,紅漆未幹。怕是才掛上沒多久的新幌子。

    房門一下打開了,郵差操著上海土白:“儂家譚先生格南洋電報,交錢收報來格。”應門地工友忙不迭的上樓招呼主人下樓。不一會兒,譚嗣同神清氣爽的就走了下來。

    他神色極佳,頭皮剃得發青,伸著懶腰,擺著董家拳的架子一路走下來。口中還在笑道:“何方惡客,清晨電召。這十裏洋場,尋一個清靜好夢都難!”

    徐一凡臨行之前。諄諄囑咐唐紹儀在上海租界成立報館,特特的讓唐紹儀將譚嗣同請來當這個報館的主筆!

    湖湘名士。頓時高居滬上,掛起了大清時報地招牌。譚嗣同現在隱然清流後起之秀的身份。又打定了要起著振聾發聵地作用出來。鐵了心要一鳴驚人。雖然唐紹儀對他要錢要物的要求是有求必應,但是第一份報紙還遠遠沒有辦出來。譚嗣同也一直在苦心尋找,到底什麼樣地時聞才能讓這個大清時報一炮打響!

    等他走到門前,看著那郵差手裏厚厚一疊的抄報紙。他都忍不住嚇了一跳,現在的電報費價格奇昂,這麼一疊電報過來。該得花多少錢來著。打電報過來的人,真是拿著電報傳文章了!

    郵差摘下帽子行禮:“譚先生格?翻報送報一共八十七塊六毫洋。拿電報發文章,阿拉也是第一次見。大闊老!”譚嗣同笑笑,回頭招呼:“拿錢給郵差!”

    說著接過抄報紙過來,當時就看住了。一目十行的將那疊紙翻得嘩啦啦直響。手下工友正在一五一十的給郵差數大洋,就聽見他一拍大腿:“好!好!好!徐兄果然給譚某傳來了一篇好文章。這大清時報,從今天就開張!就要讓大家知道,海外還有什麼樣的一群遊子在。他們又受地是什麼委屈!”

    聲音之大,讓工友手一抖,嘩啦一聲,白晃晃的鷹洋撒了一地都是。

    ~~~~~~~~~~~~~~~~~~~~~~~~~~~~~~~~~~~~~~~~~

    咯吱咯吱兩聲兒,兩個箱子給撬開了。楚萬裏笑吟吟的看著徐一凡,屋子裏面就他還有章渝,杜鵑,還有那個徐一凡看中,認為值得重用的北方漢子張旭州。

    大家面面相覷,楚萬裏真的把槍從致遠艦上面搞來了!鄧世昌也擔著血海一樣的幹係,支撐著徐一凡宣慰南洋地舉動!

    一隻箱子裏面裝著的是烏黑諍亮的毛瑟八八式步槍,圓頭子彈在箱子底下鋪得滿滿當當地。李鴻章武裝北洋水師的確是不遺餘力,普魯士德意志才生產不久的新式洋槍,都武裝到了水兵的手上。還有一隻箱子,裏面兒都是手槍。六輪子手槍一支支的架著,底下也是一層兒手槍子彈。這幾十把傢夥,還有數百發子彈,楚萬裏就這麼搞來了。

    這些日子,楚萬裏坐著徐一凡的欽差馬車,沒事兒就去碼頭採買水果和水產,說是供欽差大臣享用。外交用的車馬,誰來查他?偶爾有洋兵和土著警察疑心,遠遠兒的過來瞅瞅,這小子膽子包著身子。敢上去東拉西扯,語言不通的和人家攀交情,一點兒沒有做賊心虛的情怯。

    他這個做派,人家也不疑心了,還和他今天天氣哈哈哈的扯一會子。三兩天下來,十來條步槍,十來支手槍,就這麼秘密的到了泗水領事館裏面兒。至於曹天恩,徐一凡不去找他麻煩就好了,他還來管著徐一凡的事兒?

    大家看著這些槍械,當學兵的不用說。見到傢夥臉笑得跟爛柿子一樣。空著手和洋兵還有土著警察臉對著臉兒,大家雖然不怯。但是心裏總有點兒虛著。眼下局勢又是如此,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出亂子,有傢夥在手上。總是應付自如一些兒。

    除了他們。就看見杜鵑伸手就摘起一把六輪子手槍,啪的一打轉輪。聽著嘩愣愣的機件兒轉動地聲音。小女孩子一臉老手的樣兒看著聽著,又捏了一把子彈,猛的一抖一停,已經定住了輪子,手影一動,已經將六發子彈塞了進去。扳扳機頭。老氣橫秋的點頭道:“花旗國的柯家轉輪手炮,好傢夥!膛線都新著呢!爺,有這傢夥,看誰近得了你的身!”

    徐一凡給杜鵑做派嚇得一身白毛汗。這些日子杜鵑溫柔可人,差點兒忘記她是馬賊堆裏面長大的丫頭了!他看著槍彈。不想碰這些玩意兒。什麼時候兒到了他要拿槍,那就是歇菜了。

    他搖頭苦笑:“萬裏搞來了。這是很好。咱們也是有備無患,能不用這玩意兒,就是別用…………現在看似一切平安,我總覺著有些不對……”

    和李大雄道左相逢,他的話兒,卻是讓徐一凡擔上了好大心思。他本來想著的是穩定住局勢,借著這個風潮。兩頭交涉。一面收華人社團之心,一面不要惹出什麼亂子出來。畢竟身單勢孤的在這兒。就算這次沒有完全拉攏世家,但是已經籌到了相當銀餉,拉攏了不少南洋人才。只要這裏局勢不變,以後還是可以來繼續做工作地。南洋籌餉,同盟會做了幾十年。才有數千萬的收入。他只是來了一次,沒有奇跡發生,就想一步登天。那也未免太不現實了。有了好地開頭兒,不怕沒有好的將來!

    但是李大雄卻在道旁,只是靜靜地和徐一凡說了一席話:“徐大人,南洋世家,求的就是平安。您對家父說破了嘴,也是無用……不來一場風潮狠狠的震醒他們。他們是不會支持您的意見的……”

    徐一凡當時的反應就是訝異:“李先生為何做此之談?”

    沸李大雄只是淡淡一笑:“不是每個人,都是只想在洋人手下做孫子的。看著家父他們只是在積累財產,李某人和洋人交道,也有機會查查爪哇地資料。當華人富到了一定的程度,洋人必然操持宰割一番。華校禁設,只是由頭。咱們華人再不抱團兒起來抗爭,只怕將來身亡無地,所有積累的家資。都是要交到洋人和土著的口中……”

    騰徐一凡更加的訝異:“李先生為何做如此之談?您說得是很有道理,也是可以遊說貴長上一番的啊!”

    文李大雄搖頭苦笑:“沒有用地,整個家族,也許只有我穿梭在洋人和華社當中。知道洋人對我們的成見之深,和咱們對洋人的怨氣之沉。要不是大人抵達泗水,借著兵船讓洋人忌憚。而且豎起旗幟站在咱們這一邊兒,沒人知道。洋人也是忌憚著咱們地力量的。要是國家更強一些兒,該對我們多好來著?”

    學徐一凡當時沉住了氣:“李先生,您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大雄微笑:“沒有大人到來,也許我們還想不著那麼多。可是大人偏偏讓咱們看到了咱們華社的力量之所在。團結起來,洋人和土著也不是不怕咱們的。在李家當了這麼多年的乖兒子,也是夠了。是時候兒,讓父親知道有我這麼一個兒子存在了……一切多謝大人,讓咱們看明白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的根之所在。”

    說罷一揖,當時就飄飄灑灑的去遠。徐一凡看著他的背影,一時都有些傻了。自己到底將南洋本來的歷史,變成什麼樣兒了?

    此時此刻,別人都在翻弄槍械,他卻呆呆的站在那兒,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些什麼。

    事態,好像真的有些失控了。

    門吱呀一響,卻是李雲縱推門進來。楚萬裏微笑:“雲縱,過來挑傢夥!”

    李雲縱只是看了那些槍械一眼,走到徐一凡身邊:“大人,華校那些青年,我去瞧了一圈兒,都安靜得很。跟華社老人,也旁敲側擊的打聽了一些李大雄的消息。都說他和李家是落落寡合,娶了個洋太太,穿行洋人之間,大家也不願意和他多說話兒。其他的,就沒什麼了。”

    徐一凡撓著頭,當真是苦惱萬分。抓不著局勢發展的方向,雖然一切平靜。但是讓他心中更加的不安。

    此時此地,他也只有勉強道:“街上有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李雲縱皺眉,沉吟道:“平靜得很,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連往日到處閑晃的土著都少了許多。學生們這些日子勞累,大人又不去宣慰。也少了許多,基本沒看見什麼熟悉的面孔。一切都正常……”

    徐一凡眼袋深深的,那是這些日子心思用得過多所致。最後也只是搖搖頭,自己該做的,都已經做了。能做的,也都盡力。下面只有靜觀其變。還不如留著點兒心思,將一切變故,想法變成對自己有利的東西!

    他猛的一拍手:“今天晚上,大家都睡個好覺,我總覺著,來日就有大變!”

    ~~~~~~~~~~~~~~~~~~~~~~~~~~~~~~~~~~~~~~~~~

    在徐一凡苦惱的同時,新鮮出爐的南洋青年會骨幹們,正興奮的群集一堂。

    因為都是南洋子弟,哪怕結義的儀式,都有些兒了會黨的風采。

    當中供著的關公塑像,在一片香煙繚繞之後。人人都端起酒碗。李星站在最前面兒。興奮得滿臉通紅,端起酒碗大聲道:“明日即是我們南洋青年會第一次的行動,諸君努力!讓洋人和土著,看看我們華人青年的決心!我們要大聲歌唱,大聲抗議,將我們的全部要求,都轉達給爪哇殖民當局,讓他們知道。咱們再也不可欺負!”

    “幹!”

    一群青年,一個個都豪氣的飲盡碗中酒,然後全都奮力的將碗摔碎。

    “從此咱們就是兄弟!”

    一張張的臉上,全是興奮激動的神色。這些赤手空拳的青年,對自己的信心卻是無比的充足。

    ~~~~~~~~~~~~~~~~~~~~~~~~~~~~~~~~~~~~~~~~~

    在東爪哇省的總督府。

    楚克總督坐在躺椅之上,臉色沉沉的看著手中的電報。

    整個蘭印的最高殖民當局接到了荷蘭駐華領事館的電報。北京的總理衙門一如既往的對他們接到的交涉推諉而難以做出決斷,誰也不願意頂這個缸。

    蘭印當局授權東爪哇省,可以進行必要的行動,引起一場恰到好處的敲打華人的舉動。將這個討厭的欽差委員逐出泗水。在騷亂發生之後,可以指責他為這場騷亂的挑起者。必要時使用武力,將他驅逐出境。

    楚克放下老花眼睛,朝後面招招手。

    德坦恩大步的走了過來,站在他的背後。

    老頭子並沒有回頭,只是低聲道:“我授權給你,正式開始吧。就在明天。的確也該敲打一下這些華人了……”

    德坦恩僵硬的行了一個禮:“需不需要控制規模?”

    楚克冷冷一笑:“他們想反抗,就要承擔後果……不需要控制規模,我們只是冷眼旁觀。就這樣吧。明天,我等著你的消息。”

    “是!”這一聲兒,德坦恩中校答應得又乾脆又爽快。

    徐一凡的蝴蝶翅膀,同樣的扇動了南洋。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11:47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二十八章 最長的一天(上)

    光緒十九年,三月四日。

    南洋爪哇,泗水。

    天色才濛濛放亮,街頭的華人店主們就招呼著學徒下板門。市聲也漸漸兒的響了起來。送水的馬車嘩愣愣的碾過街道。當這些店主揉著眼睛走出門兒的時候。就發現街頭巷尾的各處華校,已經聚集了好些兒人,都是穿著白色衫子的青年人。

    而且,都是華人。

    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聚集起來的。大家都在熱情的談論著,商議著,一面面旗幟都鋪開了,有的青年正光著腳踩在旗幟上面,用朱砂筆寫著口號。

    有的領袖模樣的青年人站在人群的最上面,大聲的動員:“這是我們南洋青年會的第一次集體陳情遊行活動,要讓洋人看看咱們的團結。只要咱們華人團結在一塊兒了,就什麼都不用害怕!大家把女同學圍在當間兒,小夥子們站在外面。只管喊咱們的口號……目標,東爪哇省的荷蘭人總督府!”

    底下的華人青年各色各樣,有白皙一些的學生,還有臉色漆黑,胳膊粗壯的青年割膠工人。吼得最大聲的那個領導模樣的,有的店員都認識。這不是李家的某位小少爺麼?他們怎麼聚集起來的?

    除了李家的少爺,黃家,鄭家,陳家的那些少爺們都瞧見了不少。都穿著白襯衣,卷著袖子,分著手裏的一大堆小旗幟。臉上一個個都掛著燦爛的笑容。仿佛在過什麼節日一樣。

    年輕的學徒,店員,端著水盆。拿著抹布張大嘴傻呆呆地看著眼前一切。讀著捲動的標語上面兒的口號。

    “維護華校生存,開放華校禁令!”

    “華人有受教育的權力!”

    “華人是爪哇繁榮的根本!”

    “所有華僑,團結起來!”

    店老闆們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切,想了想,默不作聲的進屋,拿一掛鞭炮出來擱在樹上。身邊店員瞅著一個功夫,丟下手裏東西就跑了過去。他們多是在華校夜校念書識字兒,艱難的學習文化的年輕人。這個時候還有按捺得住的?老闆們也沒有喝罵,只是看著這些年輕人背影搖搖頭。

    劈裏啪啦鞭炮聲炸響,白煙火藥味兒繚繞聲中。有些華校老師已經夾著布做的書筆卷兒趕過來上班。看著眼前場景。三步並作兩步就趕了過去。有地圍在人堆外面接旗幟標語,有的朝人堆裏面擠。似乎還想和領頭地青年商量什麼。但是群情激憤之下,誰還理著他們。最後這些老師都搖頭歎氣。站在自己學生前面。還有的趕緊拔腿就四處去報信,有地去領事館,有的去華人大宗族家。對於這些青年自發組織起來的活動,他們也是事先一點兒信都沒有。突然就來了一個大的,這叫人怎麼吃得住?

    街頭巷尾遠遠有一些土著看著,都蹲在那兒陰沉著臉。巴冷刀都掩了起來,還有些四下亂竄。不過沒人敢靠近。銅哨聲聲當中,一些警察已經陸續趕了過來。夜班的沒下值,白班的還沒上值,寥寥的也沒有幾個人。一堆藤殼帽掂著警棍看看,都傻了眼,四下蝟集地年輕人。何止千萬!一聲聲漢語,混在一處,直沖雲霄!

    李璿也在自己過繼的哥哥旁邊。興奮得小臉通紅,眼睛亮閃閃的。白色衫子將她發育良好的年輕身體裹得緊緊的,只露出她最燦爛的笑容。不少青年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李璿,這一刻,除了參與這次活動地熱情,就只剩下目眩神迷。他們的吼聲,在這一刻都變得要更加大了起來。李星站在隊伍上面,大聲的吼道:“一百四十七所華校聯合陳情遊行,現在開始!讓他們聽聽咱們地呼聲吧!咱們再不是只會逆來順受的團體了!”

    隊伍象一股洪流,頓時湧上了街道。無數華人站在街邊看著。有的還加入了進去,一股股洪流從四下趕來,匯合在一處。不多的警察們就傻看著。看著這些隊伍湧上了泗水的主幹道士羅畢打大道,青年們的熱情,似乎要將遠處粼粼閃動的南洋海水都要捲動起來。

    在爪哇有華人定居開始的數百年的歷史當中,從來未曾有過這樣的場面。過去數百年當中,一直只是被認為勤勞、忍讓、溫和、善良的華社團體,也第一次發出了他們作為一個流落海外的遊子團體的呼聲!

    歷史,從最細微處開始改變。

    其實,這樣的潮流已經醞釀百年,只是等待合適的時機將其喚醒。只要祖國一點小小的支持,喚起的就是這些遊子百倍的熱情!

    ~~~~~~~~~~~~~~~~~~~~~~~~~~~~~~~~~~~~~~~~~

    泗水,丹戎佩拉克港。

    隨著值星官的銅哨聲音,致遠來遠兩船的水兵們都從甲板底下鑽了出來。集合在前後甲板開始晨操。他們這裏有舉動,對面的兩條荷蘭老式巡洋艦的水兵們也朝這裏望了過來。這些在殖民地服役的水手,看起來都懶洋洋的,倚著欄桿看著眼前這些長辮子水兵們的舉動。不時還有零星的口哨聲,嘲笑聲響了起來。

    徐一凡那裏還暫時沒有接到申飭的電報,因為北洋管不著他。總理衙門那些大佬,要他們商量出一個交涉眉目,處理意見來,還有得等呢。反正大清的官兒,都是過一天算一天,只要不火燒眉毛,都是裝鴕鳥的貨。

    徐一凡那裏暫時安逸了,可是北洋衙門,水師衙門,甚至朝廷的海軍衙門,給這次放洋編隊長鄧世昌的電報卻是一份接著一份。都是要他立即放船,離開泗水!

    每次鄧世昌的回答都是一樣兒地,機器未好。無法放船。要不就是來遠先走,致遠還留在這兒修理。那邊估計也在撓頭,鄧世昌遠隔萬裏,現在還一時拿他沒有法子。來遠致遠分開,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兩條船在一塊兒,也好有個照應約束。

    最後只有一再電報往來:“……該員需實力管帶兩船,將備兵弁不得有一人踏足岸上。若與泗水逗留修理期間,致來兩船與當局土著有一絲衝突,唯有鎖拿該員嚴辦,勿謂言之不預也!”

    鄧世昌就是頂著這麼大的壓力。將致來兩船留在這裏,還利用編隊長的身份。將電報訊息嚴密封鎖起來。

    這些日子,北洋這些水兵也明顯看得出來局勢緊張了起來。兩條荷蘭巡洋艦就未曾離開過他們左右,炮門每天總有些時候兒是大開著的。碼頭上幾個陳舊的炮臺都派駐了人。天天打著瞟遠鏡子朝他們兩條兵船監視。港務的官員,一天來三次,問致遠什麼時候兒修好。

    大家都隱隱約約聽說,泗水華人似乎要動。每天鄧世昌都皺著眉頭在後甲板散步,看著他沉穩的身形。水兵們也就安靜下來,天天兒在悶熱的天氣下守著自己兵船戰位。

    能為自個兒同胞撐一把腰就是一把。只要鄧大人不說走。這個時候兒沒人想走,倒是裝出一副將機器修得熱火朝天的樣兒。

    “鄧大人,怕是拖不下去了,煤也加完了,水也加完了。什麼東西都補充完了。來遠一天放兩三次交通船來問,機器什麼時候兒好……咱們不讓洋人工匠來檢查。說小毛病,咱們自己就能修。可是轉眼修了半拉月了,再修不好……”

    說話的是致遠艦地大管輪曾洪基。這是鄧世昌從工匠當中提拔出來的心腹。什麼事兒也不瞞著他,他也最明白鄧世昌地心思。

    這個早晨,他搓著手一臉為難的看著鄧世昌。

    鄧世昌皺著黑黝黝地眉毛看著曾洪基。不過是個千總前程的手下恭謹的叉手垂頭。

    “咱們還能等多久?”

    “機器調試一天,加鍋爐水一天,再最後檢修一天……三天頂頭了。”

    鄧世昌扶著欄桿看著遠處,低聲自語:“難道就這麼走麼?”曾洪基也低聲道:“大人,咱們歸著北洋管哪,再抗命,大人的前程……反正難道咱們真能和洋鬼子開炮?”

    鄧世昌不語,半晌才低聲道:“這裏幾十萬華人……徐大人說得好。難道咱們就眼睜睜看著不管?咱們兵船在這兒一天,也許他們就能多平安一天。洪基,你是沒有看著那些華人百姓看著咱們的眼光!什麼時候兒,才能讓我大清威名,播於海外?”

    曾洪基只是苦笑,他是鄧世昌心腹手下,有些話兒也敢說:“大人,咱們在家裏都被人欺負,更別說這些出來的人啦……咱們還能怎麼著?”

    鄧世昌捏緊了欄桿:“處處都是這樣,時時都是如此。別人能維新振作,咱們為什麼就沒人只手擎天?”

    這話小小千總曾洪基卻不敢接,只能低頭。鄧世昌拍著欄桿,一時也是鬱鬱。最後轉頭問曾洪基:“鍋爐機器如何?”

    “隨時可以上足氣壓,除了船底沒刮,跑十四節是沒問題的。管保出不了事兒!”

    “槍炮,彈藥呢?”

    “……大人,這事兒不歸標下管。”

    鄧世昌一笑,剛才心思用得深了。他擺擺手:“去吧,隨時做好生火準備。命令一下,四個鐘點就要能升足氣壓出發,可明白了?”

    “標下遵命!”鄧世昌微笑地看著自己這個精幹的手下,對自己的船,自己的將備弁兵,他向來是滿意得很。這也是他一生心血所寄。

    可是有些事情,他卻是無能為力。就在曾洪基轉身欲去的時候兒,鄧世昌突然面色一變,看著遠處隱隱約約的泗水城市。

    “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曾洪基側側耳朵,仔細聽著。少頃卻是鄧世昌地愛犬太陽拖著舌頭奔了過來。太陽已經漸漸升起來,熱氣浮動。海面如同鑲金仿佛,眼前還是水藍山碧。鄧世昌蹲下來摸摸愛犬的頭,眼神兒卻向遠處望去。

    ~~~~~~~~~~~~~~~~~~~~~~~~~~~~~~~~~~~~~~~~~

    這個時候兒,徐一凡也才在公館裏醒來。

    今天地行程早已安排好,既然世家對他不表支持,雙方不歡而散,也只有在華人中下層當中多做功夫,拉攏人心,籌集款項,多物色幾個可用青年帶走。

    洋人那裏也要去。擺足了儀仗,和他們商談泗水近來局勢緊張地情況。這個欽差的名義。不管是不是頭小帽子大,他徐大人是準備頂到底了。他已經決定。一邊承諾一定穩住華社局勢,不向更激烈的方向發展,一邊也要洋人承諾,不能做出危害華社的事兒。

    必要的時候兒,他不惜拉著虎皮做大旗,說一些武力護僑的狠話。

    洋人聽不聽是另外一回事兒,他必須要將這個心力盡到。而且他的舉動傳出去。在南洋華人社團當中聲望地位,又將更上一層。對於他籌款事業,也更加的有幫助。

    底下隨員都知道徐一凡的為難,國家實力如此,負責交涉地大佬們也是如此。讓他一個欽差委員頂著欽差大臣的幌子盡力去辦這些事情…………

    徐一凡真地是竭盡自己的能力了。

    每天心事沉沉地他,不過睡四五個小時就醒來。到了這個時代。竟然從來未曾如此心力交瘁過。哪怕是才穿越的時候,無依無靠,又遇上馬賊。也沒感到自己如此夠嗆過。

    唯一安慰的事兒就是,隨員們看著徐一凡的眼神兒,又多了一層敬仰。徐一凡的竭力維持泗水局面,甚至拿自己未來前程做賭注,每個人都被觸動。私下裏,怕也是激發了不少人決心效死的心思吧。

    門吱呀一響,卻是杜鵑托著水盆進來,卻看見徐一凡早就穿戴起來了。正在伸腰踢腿的不知道在做第幾套廣播體操。正到了跳躍運動地時候兒,就看見他張牙舞爪的亂蹦一氣兒。那個古怪樣兒,讓杜鵑頓時就是噗哧一笑,然後飛快斂住。

    徐一凡回頭:“敢笑老爺我?”

    杜鵑別過頭:“我可不敢!”

    小丫頭腰裏面漲鼓鼓的,六輪手炮別的好好兒的。讓徐一凡想去調戲她都多了幾分忌憚,誰知道這丫頭羞急了,會不會不由自主的給他來一下兒。

    回到國內,怎麼也不能讓她拿槍了……

    正胡思亂想地時候,又聽見沉穩的敲門聲音,一聽就是李雲縱的舉動。杜鵑忙放下水盆去開房門。就見李雲縱板著一張臉穩步走了進來。徐一凡正在套靴子,頭也不抬地就問:“雲縱,什麼事兒?”

    李雲縱低聲道:“大人,華校青年集合,已經上街遊行陳情去了!有的華校老師趕來領事館報信,我馬上就來通知您,大人,我們應該如何應對?”

    冬的一聲兒,徐一凡已經光著腳從地上站了起來。他死死的看著李雲縱:“有多少人?”

    李雲縱皺皺眉頭:“據說有數千近萬的青年集合了……全泗水華校的學生,還有各處青年,都已經行動起來。大人,我們要不要支持?”

    徐一凡一腳踢開腳邊靴子:“雲縱,立刻給各大世家傳信,萬裏陪著我,馬上去總督衙門,一刻也不能耽擱!這也許就是泗水大亂的契機!”

    李雲縱僵著臉不解:“大人……這些年輕人陳情,不正是展示華社的威力麼?”

    徐一凡臉已經漲紅:“如果這些華社背後,是一個強大的國家,那什麼問題也沒有。雲縱,永遠不要低估這些殖民者的狠毒。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我不能看著他們流血!這些犧牲,不應該由這些遊子青年來承擔!”

    ~~~~~~~~~~~~~~~~~~~~~~~~~~~~~~~~~~~~~~~~

    士羅畢打大道上面兒,已經浩浩蕩蕩的都是人群。經過這條可容兩輛馬車並行的大道,轉過去就是威鹹道。然後就是臨近郊外地總督府。鄭和大清真寺就在士羅畢打大道上面兒。華人青年熱情的隊伍才走上大道,就看見已經有大批大批的土著朝著鄭和清真寺集中。每個土著手上都是雪亮的巴冷刀,還有人拿著木棍,鐵棍,魚叉。有的人背著大筐大筐的石頭。

    跟在遊行隊伍左右的那些藤殼帽警察,不知道接到了什麼命令,已經緩慢的後退,直到退出了士羅畢打大道。街上兩旁,人群為之一空。在土著人過來的方向,已經看到有人在追打道邊的華人店主。

    走在前面地青年一頓。後面的隊伍還在不斷地湧上來。那些土著站在那兒,沉沉的看著這些熱血沸騰地青年們。

    在這一刻。鄭和清真寺的寶頂,都似乎黯然了下來。

    不斷的還有土著青年從遠處趕來。朝這裏集合,他們明顯都有領隊的人物。額頭上面勒著白布條,擺弄著巴冷刀走在最前面。有的看起來相當之精悍,和那些猴瘦猴瘦的土人截然不同。

    標語旗幟的舞動短暫地停了下來。李星站在隊伍最前面兒,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一切。眼前這些眼神當中充滿了仇恨的土著!

    一聲怪腔怪調的吼聲響了起來:“清國奴!滾出爪哇去!”頓時周圍響起一片土語的應和,鋪天蓋地。

    這些華人青年,如何見過這種場面!一個個既憤怒又屈辱的漲紅了臉。看著滿眼黑壓壓地暴徒。看著那些踉踉蹌蹌被追打的華人老闆店員。還有不斷湧來的那些土著。都不自覺地停住了手中的標語旗幟。

    “李大哥,怎麼辦?”青年會的人們目光都望向了李星,在他們當中,李星心最熱,也最有口才,活動能力也最強。這次行動。幾乎就是他一人鼓吹出來的!

    難道一次和平的陳情,換來的就是這個麼?零星的石塊已經投擲了過來。卷頭髮的那些土著雀躍的在對面大罵。李星也蓬的挨了一塊。砸得眼冒金星,青年人腔子裏面的熱血一湧:“咱們繼續前進!什麼也阻擋不了咱們華社團結自強的呼聲!”

    周圍應和的後生同時響起。青年們胳膊挽著胳膊,頂著石頭繼續向前。李星一擦頭上的血,還是站在隊伍最前面。

    那些土著停住了投擲石頭的手,看著對面整齊移動的長城,有些畏縮。什麼時候看著這些華人青年如此團結,如此強硬了?就連那些被追打的華人店員老闆也好像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一樣,大聲的開始還手反抗。

    就在這一刻,不知道土著隊伍當中,誰尖利的呼哨了一聲兒。一大群白布包頭,提著寒光閃閃巴冷刀的精悍暴徒已經越眾而出,直撲向一直逼來的華人隊伍!

    轟的一聲,這些暴徒已經撲了進來。手中巴冷刀亂砍亂劈,將一面面標語扯倒。慘叫聲不斷的傳來,但是這些華人青年們也都紅了眼睛,拿起一切可以揮舞的東西拼命反抗。當這些遊子真正的明白了他們根之所在,他們所爭取,所維護的是一個民族的傳承的時候。溫和善良和平的華人子弟,也可以做到和獅子一樣暴烈!

    血光迸現,大堆大堆的這個時候被稱為蘭印土著,後世被稱為印尼土著的暴徒。像是鯊魚看到了血,同樣的也湧了上來。到處都是拼死的反抗,兇狠的廝鬥。沒有青年願意後退,反而都在不斷的往前湧動。

    鄭和清真寺佇立在那兒,數百年前。當天朝上國帶著文明,帶著友好來到這裏,留下了這座建築,有沒有想到過數百年之後。要看著他的子民,受著這樣的屈辱?

    士羅畢打大道,已經變成了狂暴的海洋。

    ~~~~~~~~~~~~~~~~~~~~~~~~~~~~~~~~~~~~~~~~

    泗水領事館內,徐一凡用勁推開了死死拉著他的曹天恩領事。大步的走了出來,門外隨員衛隊已經集合,拱衛著他的馬車。各種槍械,已經藏在了馬車上面。

    外面是大隊大隊的洋兵,土著警察,一臉緊張的看著眼前這一切。

    曹天恩在背後又哭又喊:“徐大人,使不得啊!”

    徐一凡卻沒有理他,只是望向遠處,望向傳來巨大聲音的鄭和清真寺。那裏已經有火苗竄起,黑煙直上半空。所有隨員的眼睛都看著他,隨著他的步伐而緩緩轉動。

    “張開欽差儀仗,我們去救咱們的同胞!”

    “喳!標下願為大人前驅!”北方漢子張旭州大步跨出,身子站得筆直。胸膛氣得也是不住起伏。

    徐一凡冷冷的點頭,又轉頭望向楚萬裏和李雲縱,每人身後,都站著七八個學兵水兵混合的隨員隊伍。

    “你們都帶著我欽差的儀仗,一路奔李家傳訊,一路奔致遠來遠所在的港口,務必要將現在的消息帶到。不管你們採用什麼樣的手段!看誰阻攔!要是誰做不到,就別回來見我!”

    回答他的,是兩人有力的平胸軍禮。

    徐一凡望著遠處那些如臨大敵的洋兵警察,突然大聲冷笑:“咱們大清,還承認雙重國籍。老子這是護僑!走~!”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12:00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二十九章 最長的一天(中)

    天津北洋衙門,北洋大臣的團蟒三角節旗,有氣無力的在蒼黑的天幕下有一下兒沒一下兒的飄動著。

    除了那些戈什哈還站得筆直,當值的巡捕官兒們都偷偷兒的在滴水簷下沖盹兒。今兒不是轅期,但是偏偏李中堂又是不抽大煙兒。見天兒都起得早,當差的跟著這麼一位大帥,瞌睡可是就常常不夠了。

    天氣雖然已經是初春,但是還涼著。一陣陣寒風吹來,巡捕官兒們都偷偷的朝灘羊皮領子下麵縮著脖子。

    正在安靜得都有些兒乏味沉悶的時候,就聽見通通通的腳步聲音從門外直奔進來。大家的目光都轉過去,就看見楊士驤還有丁汝昌並肩大步的朝裏面走,旁邊是一連串請安的戈什哈,巡捕官。他們兩人瞧也不瞧,臉都漲得通紅。吐出的白氣兒又粗又急。

    起身的巡捕官都在猜測,這兩位大人又怎麼著了?哪里洋鬼子又來啟釁了不成?

    這時李鴻章也才起沒多久,正在腿上蓋著毯子,坐在躺椅上面,在丫鬟服侍下慢慢兒的喝著他的德國醫生調製的營養品。在幕下當食客的曾國藩女婿吳永,正在對面兒給他念詩,以消晨乏。張佩綸敲著膝蓋兒也聽著,不過眼神兒老望外面兒瞧。不知道心思轉到了哪里去。

    門口通傳的聲音才響起,楊士驤和丁汝昌就掀簾進來。丁汝昌是軍人,還規規矩矩的和李鴻章打千兒行禮。楊士驤卻揚著手中一疊毛邊兒格令紙:“中堂,你瞧著今兒的一份新報紙了沒有?”

    屋子裏面幾個人地目光都轉了過來。李鴻章擺擺手,身後服侍的幾個丫鬟頓時退了出去。他敲敲毯子上面那疊同樣的紙,苦笑道:“怎麼沒瞧著?大清時報,新鮮出爐的在野清流第一報,不知道怎麼那麼大的來路,各大城市通郵通電的地方兒都分送。辦這報紙,每出一份兒怎麼也得虧著成千的銀子。主筆就是有膽子公車上書的譚嗣同!不光咱們現在在天津瞧著,在北京,在兩江,在兩廣。風氣開通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地方中樞的大佬。兗兗清流自詡地人物,還有書生士子。都沖著他譚嗣同的名聲兒在瞧著這份報紙!”

    張佩綸在一旁笑道:“蓮房,你這消息來著晚點兒了吧?譚大膽地報紙一出,京中士子都自發替他分送,誰還不知道?只怕現在那些清流,都在醞釀上摺子呢。我也當過清流,他們什麼德行再明白不過了。”

    楊士驤大聲道:“幼樵,那你還陪著中堂在這裏坐著?”

    懵懵懂懂給李鴻章念詩的那位吳永。歲數已經不小。因為是曾國藩女婿地身份才給李鴻章收在幕下養著。他不解的抬起頭:“譚大膽又說什麼了?”

    大家都不大以這個半老書呆子為然,楊士驤更是瞧也不瞧著他。只是對著李鴻章道:“軍門,譚大膽報紙上面兒,都說的是爪哇之事。爪哇現下風潮,給他一一到來。說咱們欽差委員來到,一路宣慰。僑社蜂擁為大清禁衛軍事宜捐款,忱忱赤子之心天日可表。可是他們卻連在海外教化聖人之學都被禁止!那位二百五欽差委員交涉不被理睬,甚至還遭到羞辱。在咱們欽差委員在爪哇期間。仍然有大量暴行發生。然我南洋大臣,本來負責南洋通商交涉事宜,卻一直掩耳盜鈴,根本不加理睬。報紙細數了過去幾十年,數千僑社子民的傷亡。還說著了咱們純皇帝時候死了萬餘僑社子民的事情!”

    他說得太急,差點兒嗆著,平平氣又繼續道:“還說咱們兩條兵船在那兒,荷蘭水師,嚴陣以待,大炮指著咱們待修的兵船。國朝水師巡曳南洋,都是各國諒解的事兒,現在卻被武力威脅!國朝自強以來,哪怕和法國見仗,也是說打就打,荷蘭不過歐洲一小國,現在居然敢於如此橫暴。當道諸公,良心何在?

    他還舉著了中堂地例子!十年前秘魯交涉華工地位事宜。當時中堂主持了交涉,當時咬死了承認萬國公法當中可以自動承認華人雙重國籍這個扣子,才理直氣壯的將交涉辦下來。爪哇僑社,按照自動承認華人雙重國籍的事兒,咱們就不能坐視不顧!而上到總理衙門,下到可以辦交涉的南洋北洋,全被一筆掃了進去。罵得那個難聽!中堂,現在咱們撇不了關係啊,北洋水師兩條兵船橫在那兒,欽差委員那個活二百五又是從北洋出發,隨員多是北洋武備學堂的。這個屁股,咱們不擦也得擦!”

    李鴻章只是靜靜的聽著,突然轉頭笑問張佩綸:“幼樵,你京裏那些朋友怎麼說?”

    張佩綸掰掰手指:“今兒是三月初四,大清時報是三月初一分送到了北京。京裏那次公車上書,清流們吃了虧,現在正憋著氣呢。現在大好地機會指手畫腳,說荷蘭一個小國敢侮辱欽差委員,敢這個敢那個的……估計都在憋摺子呢。不知道老翁他們會不會跳出來。反正京裏現在挺熱鬧……反正站著說話不腰疼,都是一片喊打喊殺的聲音。當初馬尾前後,我不也是如此?中堂建立了北洋水師,現在清流也學了新詞,說國家花了幾千萬銀子,現在為什麼不去辦兵船交涉?反正給他們掛著了,就沒有輕地,聲勢小不了!…………我就是奇怪,譚大膽沒出過國門一步,爪哇在南在北都不清爽,怎們能將這裏面根根底底,說得那麼清爽,一下將南洋北洋都掃了進去?”

    楊士驤在一旁跌足:“譚大膽還不是徐一凡從湖南禮聘出來的!他那個衙門的底細,我都知道。唐少川出錢,在租界辦了這麼一個報館。譚大膽是在野清流之望,國朝二百年未有地公車上書的挑頭人,這是多大聲望?那活寶在爪哇差使辦不下來了,就指使譚大膽發這個消息,好帶著大家一塊兒倒黴……二百五就是二百五,他不知道,這一下兒,把南洋北洋,甚至總理衙門都得罪了?”

    李鴻章只是一笑,張佩綸也笑:“蓮房。你這就見得不是了。現在朝廷對內擔心,是咱們這南洋北洋尾大不掉。當初京華禁衛軍風波,就是慮的這個。對外。滿洲親貴,誰不是厭惡洋人?可又只能巴結洋人。徐一凡的消息經這譚大膽生花妙筆一點綴,盛兵入泗水,涕淚撫華社,對洋人寸步不讓。上面兒指不定就是一邊兒擔心一邊兒覺得這野撒得爽快。天下清流,也莫不是如此看!”

    他豎起兩根手指頭,娓娓道來:“徐一凡崛起於京華。所著歐遊心影錄已經是天下士子案頭各有一本。現下無論如何,他這大水還漫不過咱們南洋北洋去,朝廷只願意看著多一個分化平衡咱們勢力的人出現!要和中堂這麼根基深厚的人爭鬥,必須要負天下之望!譚嗣同這麼替他鼓吹,這海外傳奇般的經歷。正是讓他聲望鵲起的開端!那些清流們,怕是看著了這一點。就在這幾天,這摺子替徐一凡叫好,說咱們南北洋顓愚的。就要流水一般朝上遞!雖然他位不過是個道台,回國之後,恐怕還要升!用來牽制咱們!”

    這一席話兒,滿室的人都聽進去了。連楊士驤都沒了聲音,露出深思地神態。楊士驤和徐一凡交道打得是最多,看得最多的也是徐一凡瘋不瘋,傻不傻地那些樣子。長久這麼看下來,也真把他當作二百五了。而張佩綸卻是將徐一凡當作一個有著深謀遠慮的對手來分析!

    張佩綸神色淡淡地,只是看著他的岳父:“對內如此,只要清流一起哄,他聲望不高也不可得。對洋人強硬的主兒,向來是到處叫好兒的……過去我如此,現在他如此。對外,他可是也在收心哪…………南洋富庶,我是久矣得知。但是僑社對我國朝,總是覺著遙遠,他這麼一番做派下來,怕不是要籌幾百萬銀餉回來!這禁衛軍,說不定他真能練起來!只要有了架子,就可以分南洋北洋的財權,而且是掛著禁衛軍名號。只要拉幾個旗人當幌子……中堂,南洋一行,我們都小瞧了。這傢夥,國內國外都有佈線,又敢輕身犯險,銳意親為。他……其志不小哇!”

    滿室頓時肅然,李鴻章只是閉目靜靜的聽著。半晌才輕輕一搖頭:“一個小道台……沒兵沒勇,他真的能用那麼深地心思?”

    聽著李鴻章的自語,張佩綸一笑不說話兒了。他身邊的吳永,這個時候早就聽傻。

    李鴻章驀的張開眼睛,精光四射:“惹動洋人,我就不相信起了釁,他還能順順當當收尾!還不是得灰溜溜回來。咱們只要議議,咱們該如何應對,不要讓清流抓咱們太多小辮子。徐一凡將來歸國,我有辦法料理他……”

    他眼神轉了過去,看著丁汝昌:“禹廷,你和蓮房過來,是不是來請罪的?為了致來兩條兵船的事兒?”

    丁汝昌一個千又打了下來:“中堂,標下無能,約束不了手下。讓他們跟著徐道胡鬧。現在向中堂請罪。”

    李鴻章一笑:“請什麼罪!我看兩條兵船在泗水留得好,出了事兒,就是徐一凡和鄧世昌胡鬧,萬一居然能鬧出點兒什麼名堂,風潮不起地回來。也是北洋水師的功勞……荷蘭那點兵船,咱們還是不懼……瞧著吧各位,最後朝廷還是得讓我出頭,給這個徐一凡擦屁股!我倒要瞧瞧,這二百五在這關頭,到底是軟還是硬!”

    看著李鴻章傲然的神色,張佩綸只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這風潮捲動起來,雖然起於青萍之末,可是最後,又會吹向何方?

    大清時報,滿朝清流湧動,徐一凡在南洋…………這中法戰爭以來死氣沉沉的局面,又將向何方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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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和清真寺前,已經成了另一種戰場。

    無數土著青年。從各處奔來,一股股的加入了戰團。正不知道有多少,他們從前到後,從左到右,將這數千人的隊伍死死圍住。大聲吹著口哨,喊著號子,劈頭蓋臉地將石塊砸過來。更強悍一些兒的就揮著巴冷刀撲過來,沒頭沒臉的到處亂砍。四下的店鋪,只要有華人的就有人過去沖砸,點火。到處都傳來慘叫的聲音。

    這場暴亂突然而起。卻聲勢驚人!對於華人的富庶勤勞抱團早就嫉恨已久的這些土著暴徒,這時被組織得相當良好。肆無忌憚的在發洩他們的淫威!

    整個士羅畢打大道上面,看不到一個洋兵警察地影子。全是這些人形禽獸在獰笑尖叫。

    精壯的華人青年們死死地擋在隊伍外面,用旗幟,用舉起標語的木棍奮力搏鬥著。有些老師也扶著眼鏡沖在前面,揮舞著手裏隨便抓著地什麼東西。每一下巴冷刀的揮舞,都在這些華人青年身上濺起血光。一個人倒下,另外一個人就補上。他們喊著不成字句的口號,拼命的護衛著隊伍當中的華人女青年。

    華人在爪哇。承擔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殖民地當局的稅收。他們用自己地勤勞,供養著這些整天曬太陽嚼檳榔的土著。這個時候換來的卻是他們的白刃相加!

    無數人負傷,無數人倒下。但是這個隊伍還是在死死的圍成圈子。男人們在前面抵抗,女孩子在裏面撿起扔過來的石頭反投擲回去。華人青年前所未有地反抗激起了這些暴徒更大的凶性,他們從士羅畢打大道向各處竄去,原先被安排的小規模騷亂現在越來越失去了控制。到處都有華人店鋪被點燃。華人店主店員被追打砍殺,各種暴行一幕幕上演。

    整個泗水,到處都是一片將華人殺光地喊叫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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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爪哇省總督府。楚克總督站在充滿熱帶風情的陽臺上面,凝神看著整個泗水四處升起的黑煙,還有鄭和清真寺那一帶爆發出來的喊殺聲音。

    桌上的牛奶冰沙放在銀餐具裏面,餐具外面,凝結出了一滴滴的水珠。

    背後腳步聲傳來,軍人式的步伐,楚克總督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德坦恩中校。

    “這是一場失控的威力展示……”總督輕輕道。

    德坦恩中校抿著嘴站在他的身邊,不動聲色:“總督大人,一切總歸回到平衡的。這也是為了女王陛下領土的長治久安。反正房子燒了,華人會再建設,人殺了,他們會再生。要不了多久,泗水會重新繁榮起來。而華人將永遠記住這一天。再也不敢反抗我們的統治……這次,沒有我們白人參加,我們的手很乾淨。”

    楚克淡淡一笑:“我在想著怎麼和國內的殖民大臣寫報告呢……”他招招手,一個土著僕歐不作聲的托著盤子過來,上面放著威士忌和一瓶蘇打水。毛巾蓋著的,是冰桶。

    “要加冰麼?中校?”

    德坦恩接過酒杯,輕輕晃動。楚克淺淺的抿了一口:“那位清國的欽差呢?還有他們的兩條巡洋艦呢?”

    德坦恩看著遠處:“泗水的殖民地輕步兵營,已經在清國領事館和丹戎佩拉克港的炮臺佈防,我們至少有七百到八百人在防備他們。我們的海軍也開始行動了。這些拖著辮子的人,只會呆在那裏,在我們的保護下等著暴亂的過去……他們沒有白種人的驕傲和勇氣!”

    楚克又喝了一口酒,眼神茫然的向遠處望去:“我們都沒料到,華人這次會走上街頭,才激發起了這次本來控制好規模的騷亂啊……只是一個清國官員走到他們中間……這些華人,到底在想些什麼?無論如何,我做的決定我承擔一切後果………中校,請你記住,無論如何,不能讓那些清國官員受到土著的傷害!我只希望他們乖乖的夾著尾巴走人!”

    看著德坦恩肅然領命。楚克總督卻望向遠方,指著遠處升起地煙柱:“中校,不管如何,這副場景,還是有一種殘酷的美麗,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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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一凡的馬車,只是在堅定的向前。

    他穿著再正式也不過的道台服飾,緊緊咬著嘴唇,沒有在車廂裏面。卻是站在車轅的車夫旁邊,欽差儀仗完全張掛起來。四個學兵舉著他的官銜牌。這支隊伍就這麼沉默的一直向前。

    駕車的是章渝,這個管家也緊緊的繃著臉。身上也繃緊了,穩穩地握著馬韁繩。杜鵑青衣小帽。男孩子的打扮,站在徐一凡地身後,只是按著腰間的那把藏在褂子底下地六輪手槍。

    學兵們緊緊的靠在一處,拳頭都捏得緊緊的。喘著粗氣整齊邁步。

    兩百多名洋兵和警察的混雜隊伍,在軍官的帶領下,不斷的擋在他們前面。大聲的不知道喊著什麼,卻被這些學兵們用力地擠開。什麼人也不能阻擋他們的隊伍。殖民地輕步兵營的士兵們舉起了步槍。都上著刺刀。學兵們卻用胸膛向那些刺刀撞去。讓他們不得不一步步後退,阻擋的隊伍才被衝開,另外一條人線又組織起來。拼命的阻攔著。

    四周已經家家閉戶,已經有零星的土著暴徒竄了過來。往往都追著幾個頭破血流地華人。每當看到這個景象,徐一凡都是在車上一擺頭,幾個學兵就拼命擠出。推開擋在面前的槍托。大聲的向那些華人招呼:“到這裏來!徐大人在這裏!”

    這樣地呼聲,讓華人們像是在迷航當中看到了燈塔一般,都跌跌撞撞的向這裏湧過來。學兵們推搡開那些擋在面前的人。將他們拉進來。那些土著暴徒,看著洋兵和徐一凡的儀仗,不等學兵去追打,都是掉頭就跑。

    有的緊鎖的店門聽到了學兵的呼聲,都嘩啦一聲打開,出來的都是華人的百姓,未語先哭:“徐大人,救救咱們華人吧!”

    他行進的一路,隊伍越來越大,悽惶的華人們已經不知道了方向,只知道跟著那位高高站在馬車上面,容色如鐵的欽差大人向前走!

    阻擋的那些洋兵和警察已經滿身大汗,盔歪甲斜,推搡動手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但是無論如何也阻擋不了他們前進的道路!面前的那些華人年輕軍人,一個個眼睛裏面似乎要噴出火來,拿出了渾身的氣力在默默的和他們較量力氣。有的人赤手去推開刺刀,滿手都是鮮血,卻好像一點都沒注意到自己已經受傷了似的!

    眼看跟在徐一凡後面的隊伍越來越壯大,指揮這個分隊的一個荷蘭少校急得滿頭大汗。他們的任務就是包圍警戒領事館,但是不得開火,不得對清國欽差委員使用武力。但是這小小一支隊伍沉默的向前推進,不動用武力的話,對這樣堅決的行進,他們根本無法阻擋!

    派去總督府報信的人已經一撥又一撥。這支華人隊伍卻越來越大,已經有幾百人的規模。推搡交手已經越來越吃虧。眼看他們就要上士羅畢打大道。難道讓他們加入那混亂的場面當中去?

    徐一凡站在車上,嘴角只有冷笑。這條路上,土著暴徒只要一過來,看著洋兵在這兒,就掉頭就跑。但是泗水其他地方,都是處處起火冒煙!慘叫聲,悲呼聲直沖雲霄。讓他在車上幾乎都站不穩!

    荷蘭人還在玩弄他們用土著平衡華人的手段,只要看這泗水有限的白人都在警戒他們就能知道。不用猜也明白,還有更多的洋兵在丹戎佩拉克港口那一帶防範鄧世昌他們!這些洋人,將泗水其他地方完全丟給了土著暴徒!這完全是蓄意的騷亂暴動!華人青年的上街遊行,不過是個引子而已,兩方面湊在一起,才出現了現在這個巨大的暴亂場面。哪怕荷蘭人現在,也只能以他們有限的人手,保衛重要地方,等待著騷亂的平息,這些荷蘭人完全沒有去驅逐那些土著暴徒的興趣。華人青年走上街頭。估計更大地激發了他們敲打華人的意思!

    他一定要保護這些遊子,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場面!

    眼看見隊伍已經越來越迫近士羅畢打大道,鄭和清真寺的包金寶頂都清晰可見。那個荷蘭少校派出去報信的人都灰溜溜的回來,各處都在騷亂,各處都在流血。通往總督府的路全部被堵死。但是上級的命令,又是絕不允許一個洋兵警察進入士羅畢打大道!

    徐一凡的隊伍前面突然一空,那些洋兵警察忠實的服從了命令,在路口停住了腳步,迅速地撤開。每個洋兵都投來了異樣的目光,看著那些滿臉仇恨地學兵和只是冷笑的徐一凡。

    從來沒有看到華人如此堅決過!

    下面地事情。是華人打土著,還是土著打華人。才不是他們要關心的呢。

    ~~~~~~~~~~~~~~~~~~~~~~~~~~~~~~~~~~~~~~~~~~~~~~~~

    鄭和清真寺這裏,已經到了最慘烈的時候。

    李星站在隊伍前面。身上頭上,已經不知道有了多少處傷痕。他發瘋一般舞動手中的旗幟,將一個個土著暴徒推開,但是身邊的人卻越來越少。一個個青年捂著傷口倒下,有的被砸破頭,有的被刀砍傷刺傷。一群群暴徒已經從大大小小地缺口朝裏面沖,裏面都是一些歲數更小的青年。還有女孩子!

    李璿就在裏圈的隊伍當中,她們這些女孩子,將一個個受傷的青年拖進來,扯下身上的衫子給他們包紮傷口。石塊雨點一般的落下,一個個男青年都用身體給他們擋著。女孩子咬著嘴唇,眼淚就在眼眶裏面打轉。眼前地人越倒下越多。還在拼命的拉著那些沖進來的土著暴徒地腳。一個頭髮已經花白的華校教師傷了好幾處,還拼命的要站起來,擋在這些女孩子面前。卻又被幾把巴冷刀砍倒。幾個暴徒猛的沖了過來,李璿半跪在一個傷員面前直起腰來,理理自己的頭髮,只是靜靜的看著這些暴徒。

    在這場空前的騷亂當中,她的臉上雖然又是血又是灰汗,但是這容色卻仍然清麗絕倫。幾個暴徒一下看呆怔住,直到幾個華人青年奮不顧身的撲過來才反應過來,幾個人廝打在一處。更多的土著湧了過來,看著這些女學生頓時就露出禽獸般的笑容。怪叫著沖過來,一個人伸手來拉李璿。卻被她藏在手裏的一把小刀一下插到了眼睛裏面!

    鮮血濺開,噴得李璿一頭一臉都是。無數土著的目標都沖向這個美麗得象天使一樣的混血少女。無數髒手都伸了過來。只要還能動的華人青年,也拼命朝這裏湧來,保護著這場暴亂中華人最美麗的象徵。

    這個時候兒,誰還能救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落到這些猙獰的瘦皮猴手裏!她可是聽見了被這些土著暴徒拖走的女孩子一路的哭叫!

    李璿咬著牙齒,眼神四下望去,到處都在流血,到處都是混亂。自己的哥哥還在拼命的搏鬥。已經聽不見她求救的聲音了。

    李璿笑笑,低聲道:“我是華人……”拿回刀子,就抵著自己心口。

    ~~~~~~~~~~~~~~~~~~~~~~~~~~~~~~~~~~~~~~~~~~~~~~~~~

    一上了士羅畢打大道,徐一凡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無數土著暴徒,圍著數千華人青年毆打傷害的場面!

    他們這支小小的隊伍,每個人都氣炸了肺。一些在外圈的土著聽到了車馬的聲音,回頭一看,看到那些眼睛血紅,軍服筆挺的學兵們,就像看到鬼一樣!有的人拿著刀朝後退,有的人拼命大聲招呼。但是現場已經混亂到了如此地步,還有誰聽得見?

    有些膽大的土著看著這些學兵赤手空拳,試探著拿著刀更慢慢的走過來。居然也有幾百人的光景。

    徐一凡看著這場面,只是緊緊的咬著牙齒,抬起一隻手:“全體都有,拿槍,開火!打死這幫王八操的!天塌下來,老子幫你們頂著!”

    嘩啦一聲,他欽差馬車的頂棚掀開,七八名學兵已經站起來,人人手中一支毛瑟八八式步槍!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12:08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三十章 最長的一天(下)

    “大人!大人!泗水起火苗了!煙沖起半天高!”致遠的副管駕陳金平一臉驚慌的沖進了羅經艦橋當中。望遠鏡就掛在他的胸口,幾句話說得竟然是喘息不定。

    鄧世昌本來坐在航海椅上面,聽到這句話兒。腰板一挺就站了起來。

    陳金平也是和鄧世昌偷偷上過岸,看到過華校和土著之間劍拔弩張氣氛的人。這些日子,致遠號上面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泗水局面的緊張,都擔了好大的心思。都希望致遠在這裏的時候兒不要出什麼事情。沒想到怕什麼來什麼,這場大亂,還是沒有躲過去!

    一處處煙柱已經起來,映襯著南海所特有的透明藍天,竟然是如此的觸目驚心!

    碼頭上的人群已經騷動了起來,一個個象小螞蟻一樣到處亂跑。這些日子,華人都被隔絕於碼頭,不許和致遠來遠打交道,碼頭上面都是土著苦力。現在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一樣,怪叫著向泗水方向沖去!

    港口不遠處的山頂炮臺周圍也有洋兵,土著輕步兵,按著帽子沖進跑壘。滴滴答答的號聲響成一團,回頭再看看,來遠上面的水兵也在亂紛紛的亂跑,都沖向甲板一側,指著那沖天的火光煙柱!

    兩條荷蘭舊式鐵甲巡洋艦騰騰騰的在開始燒鍋爐,黑煙有一陣沒一陣的開始望外冒。他們的水兵也是滿甲板亂竄,各奔各自的戰位。錨鏈嘩愣愣的開始出水,信號旗也在手忙腳亂地升起來。

    陳金平握著望遠鏡看著鄧世昌:“軍門。咱們怎麼辦?”

    鄧世昌目光掉過來,看著自己的致遠號。水手們誰也不敢在這個威嚴的軍門面前喧嘩,但是也都湧到了沖著泗水方向的甲板一側,踮著腳想盡力的看遠一些兒。

    鄧世昌一捶欄桿:“果然如徐大人所說!洋鬼子對咱們沒安好心!”

    陳金平舉著望遠鏡,大聲的道:“軍門,來遠掛起旗號,問軍門如何處置!”

    鄧世昌眉頭皺成了川字,咬著牙齒,汗珠已經滾落下來。底下不少水手和將備都揚著頭,看向站在艦橋上面的鄧世昌!他是這次兩船的編隊長!

    陳金平的手指又指向兩條荷蘭巡洋艦方向:“洋鬼子掛旗號了。命令我船不得拔錨,不得生火。他們會保護我們的安全!軍門。他們命令我們按照萬國海軍公法,垂低炮口。罩上炮衣!”

    鄧世昌汗珠加倍地滾下來,種種樁樁思量都在腦海裏面絞成一團。在這個地方,如果引起了什麼衝突,那麼他在國內的前程就到此為止,說不定還有什麼不測之禍!

    可是就讓自己地致遠,在洋鬼子軍艦面前垂低炮口?這是投降!

    他死死的咬住了嘴唇,狠狠地一砸欄桿:“生火。起錨,官弁將備,各就其位。掛起旗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命令來遠,按照我的指令行事。不得違背!”

    陳金平沖回艦橋,對著傳聲筒大聲的下達了命令。各戰位的正目大聲的傳達著同樣的命令。甲板上人群立即分散,各自就位。艦艏艦尾的兩座主炮嘩地掀掉了炮衣。在液壓機構的作用下,開始緩緩轉動。

    來遠驚慌的又掛起了旗號。

    “請鄧軍門三思!”

    鄧世昌只是死死的盯著對面兒,看著沖天而起的煙柱從十幾簇變成幾十簇。還越來越多。有些哭喊的聲音,似乎隨著海風隱隱約約地飄了過來。

    現在徐一凡,還帶著幾十號隨員,同樣的身在不測之地啊!他曾經對自己說過,致遠來遠就是他這個欽差委員,是泗水數萬華人百姓的泰山之靠。難道自己就忍心丟下他們?

    港口之側山頭炮臺地數門舊式克虜伯,阿姆斯特朗大炮已經緩緩的搖了過來。如果致遠來遠開足馬力,這些有的還使用黑火藥包的舊炮,根本不是什麼威脅。但是兩船升足鍋爐,就要四五個小時才能跑起來。不動的兵船,對於這些陸地炮臺,就是靶子!

    至於對面小兩號兒的荷蘭鐵甲巡洋艦,鄧世昌還沒放在眼睛裏。

    海藍天碧,斯時斯境,鄧世昌竟然覺得自己從來未曾遇到這麼難以決斷的處境。

    來遠的信號一次又一次的發來,陳金平握著望遠鏡只是看著鄧世昌。看他表情,似乎是希望聽到鄧世昌發出熄火的命令,在另一方面,又是根本不想聽到這個命令一樣!

    陸地上的碼頭前面,又是一陣騷亂。正在朝泗水港湧去的大量土著苦力,波分浪裂一般的向兩邊閃開,有的遠處的土著,還撿起了石頭朝那個方向扔過去。碼頭上警戒的幾十名洋兵,幾十個水警,都朝那個地方奔去。人頭黑壓壓的。鄧世昌的目光向那個地方轉去,致遠號,來遠號的官兵,目光也向那個地方投了過去。

    漸漸的,就看見了一面欽差節旗在湧動的人頭上面飛揚。陳金平驚叫一聲:“是徐大人!他從泗水逃出來了?”

    鄧世昌大聲下令:“放舢板,水兵持槳,登岸將徐大人接出來!”

    接自己國家欽差出險地,這是天經地義,不講自明的道理。就連來遠也掛起了相同的旗號:“接應徐大人!”他們的舢板也開始吊向水裏。兩船身強力壯的水兵都集中了起來,挎著步槍準備泛水。

    這一舉動,讓兩條荷蘭兵船加倍緊張,幾個洋人軍官連信號旗都來不及掛,沖著全副武裝的水兵聲嘶力竭的大喊。雖然聽不懂也知道他們的意思,單看看他們兩條船桅盤上面地哈乞開斯,諾登菲。格林炮等等小口徑速射武器搖過來就明白了!

    這次致來兩船毫不示弱,各就戰位上面的水兵們同樣將自己的小口徑速射武器搖向荷蘭兵船方向。每個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鄧世昌理也不理對面荷蘭兵船的威脅,只是死死的看著碼頭方向。洋兵警察土著圍了一層又一層,吼叫的聲音響成一片。這裏的洋兵警察近百,他們可不像領事館一帶的數百洋兵警察那麼容易退讓。上面兒的命令,對於領事館地徐一凡他們不得動用武力,甚至刺刀槍托都不行,這是毫不含糊的。所以才能讓徐一凡他們輕鬆突破,那些洋兵警察又不得上士羅畢打大道,一下就等於向徐一凡他們敞開了大門。但是這裏地警戒洋兵。卻是受到嚴令,不得讓這些華人使團人員。和港口兩條清國巡洋艦會合。除了不能開槍,什麼手段都可以用上!殖民當局的意思。就是要將徐一凡他們在領事館好好兒地“保護”起來。直到讓他們接受既成事實,不能保護宣慰當地華僑的所謂欽差,信用破產,也只能灰溜溜的走人!

    人群越湧越多,土著們只敢扔扔石頭,洋兵警察們卻是用槍托,用警棍。用警察的藤殼盾牌拼命的推搡,拼命的毆打。從艦上向那個方向看去,只看到一個個洋兵沖進去又被推出來。都已經廝打得滿頭大汗,不管他們怎麼努力,他們的隊伍只是在緩慢地向後退。真不知道他們阻擋的是多大一隊人馬。

    鄧世昌只是鐵青著臉命令舢板快快泛水,轟轟兩聲。兩條重載舢板濺起雪白的浪花接觸水面。幾十名水兵頓時拼命的開始撥槳。每條船頭都有一個小武官站在頭裏,大聲的喊著號子。雙方軍艦上面的水手也都瞪大了眼睛,將各自地武器死死的對著。各種口音的叫駡聲你來我往。一個比一個嗓門大!空氣已經繃得緊緊地。每個艦橋上面的軍官,不論華洋,都是容色陰沉如鐵!

    碼頭那邊,洋兵們已經退到了最後,背後就是海水。幾個立足未穩的,已經被這個朝後湧動的人流推了下去。撲通撲通的那叫一個乾脆。陳金平在鄧世昌身邊道:“徐大人定是把所有隨員都調來開路了,那些漢子個頂個的是條漢子!只要徐大人到了船上,咱們就算走,也就沒了幹係啦!”

    鄧世昌卻只是不說話兒,將手中的望遠鏡都快攥出了水來。來遠艦的旗號也掛了出來:“軍門,接到徐大人,我們立刻放船!”

    所有人幾乎都快松了一口大氣兒的時候,阻擋的洋兵隊伍終於轟的一下散開,讓開了碼頭正面,劈裏啪啦的又有好些人掉進了水裏。這些北洋水師的官弁將備視線所及,推開這百餘人槍托拳頭警棍阻擋的,竟是只有小小的一支學兵和水手組成的隊伍,最多不過十來個人!

    每個人都已經是衣衫在推搡中扯破,滿頭滿臉的青腫,有的人還滿臉是血。一看面前無人,有的漢子幾乎虛脫了過去。天知道這十幾條漢子,怎麼在百多人的拼命阻擋當中,用身體,用拳頭,硬生生的砸除了一條血路出來!

    他們簇擁著楚萬裏,而楚萬裏手中就是一面欽差節旗。圓底徐字就在南洋泗水的海風當中驕傲的飄揚。

    楚萬裏同樣滿頭滿臉都是傷,血順著臉龐流下來,濺紅了他的衣襟。他牢牢的把著徐字欽差節旗,沖著致遠來遠的方向,沖著艦橋上面的鄧世昌,沖著正在拼命劃槳迎來的那些水兵,放聲大喊。

    “徐大人已深入險地,保護我同胞!楚萬裏奉命傳信,泗水暴亂不止,徐大人絕不離開!鄧大人!徐大人傳話,公理正義,只在大炮射程之內!”

    吼聲激越,只是在南洋的海天之間回蕩。

    鄧世昌緩緩放下瞭望遠鏡,啪的狠狠一拍欄桿。

    “傳令,管輪加速生火,曾洪基三個鐘點加不滿氣壓,老子殺他祭旗!各炮上實彈,等待後命!”

    陳金平手一抖,轉頭看去。只看見鄧世昌已經咬破了嘴唇,一縷鮮血,緩緩的淌了下來。

    ~~~~~~~~~~~~~~~~~~~~~~~~~~~~~~~~~~~~~~~~~

    啪啪啪。新口徑步槍一排整齊的焦脆響聲響起,竟然震得這成千上萬人混戰地場面一靜。

    幾個土著的小身板,幾乎被這子彈打飛了起來。他們身邊的人停住了腳步,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徐一凡站在車上,看著那些倒下的屍體流出的腥臭黑血。輕蔑的呸了一聲。第一次下令殺人,他竟然沒有半點心理不適的感覺。

    既然幹了,就莫要畏縮。人死鳥朝天,要做就做絕!

    他跳下馬車,沖著張旭州他們大喊:“還等著做什麼?還不沖進去護僑?”張旭州剛才也被槍聲震著了,他們學兵打過靶。卻從未看見過洋槍打死人!當下聽到徐一凡一罵。這漢子大吼一聲,已經拔出了烏黑諍亮的六輪手槍。另一手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了一把和土著一樣地巴冷刀,帶頭就沖了進去。底下幾十條漢子。也是齊齊的發聲喊,猛虎下山一般跟著張旭州向前撲!

    本來迎向他們過來地數百土著哭爹喊娘的掉頭就跑,給他們衝動地那些土著,回頭一看刀槍閃爍。還有七八條洋槍指著,槍口冒著白煙。饒是他們智商比猴子強不了多少,也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頓時也掉頭就跑。

    一層衝動一層。頓時就亂作了一團。

    徐一凡跳下馬車,對車廂裏的那七八個舉著步槍,緊張得直喘粗氣的學兵吩咐:“看哪里土著猴子紮堆,就來一排槍,打散了再說話兒!”

    說著就一撩前襟,大步的就朝前走。杜鵑和章渝哪里敢讓他親身犯險。章渝頓時搶在了前面兒,杜鵑緊緊的貼在徐一凡身後。兩人都是一槍一刀,將徐一凡護得死死的。

    入眼之處。都是那些土著在抱頭鼠竄,稍微有人想反抗一下,一排子彈就打了過來。現在發出慘叫的可是換成他們了。

    除了這些,徐一凡看到更多地是渾身浴血,躺著坐著的那些華人青年。有的人已經昏迷過去,人事不知。有的華校老師,頭髮都已經斑白了,身上多少處的刀傷,屍體還死死的擋在學生面前。滿地都是旗幟,都是標語,都是磚頭瓦礫。學兵們衝開一層,那些頭破血流地青年們看著這些軍服漢子,就是熱淚盈眶。

    徐一凡只是高一腳低一腳的朝前走,無數華僑都看到了他身上那身醒目的官服。

    “徐大人!徐大人!”

    一聲聲帶著哭腔地聲音叫過來,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樣。徐一凡也只有不住拱手回禮,不住的跟著那些學兵前行。

    我的祖先!

    學兵們都紅了眼睛,死命的朝前沖。一開始還用槍打,子彈很快打完。後來就是刀子拼刀子。不知道有多少土著猴子給他們砍倒!他們衝開一層又一層,眼看就要快接近核心。卻碰上了幾十條精悍土著漢子帶著的隊伍。他們明顯是經過訓練,組織得也非常良好。剛才的施暴也讓他們紅了眼睛,死死的擋在了學兵們的面前,沖了兩次都沒衝開。外面那些土著的慘狀似乎被他們擋在後面的大隊土著也知道了,施暴的聲音,和慘叫的聲音越發的高漲了起來。

    眼看著張旭州他們又沖了一次,每人都帶了幾處傷。踉踉蹌蹌的退了回來,每個人體力都是大量消耗,呼呼的喘著粗氣。徐一凡冷冷的道:“怎麼?想下來歇歇了?”

    張旭州回頭看了一眼,大聲道:“願為大人效死!”

    那些土著困獸猶鬥的目光朝徐一凡這裏投過來,徐一凡只是哼了一聲:“我朝前走了,旭州,我倒要看看有沒有還擋在我面前!”說著他就舉足邁步。

    幾十名學兵水手對望一眼,胸口都是熱血上湧,跟著這位大人,死也不枉了!

    張旭州已經大喊一聲,不管不顧的沖上前去。徐一凡前面的章渝,雖然一直呼吸穩定,但是手一直在微微發抖。這下也風也似的超到了張旭州的前頭,這大高手玩槍也是熟練。六輪手炮啪啪啪六聲連響,前面頭目模樣地土著暴徒,一下就是六人仰天載倒!

    轟的一聲,學兵隊伍沖進了那些還敢頑抗的土著大隊當中,不知道誰一聲慘叫。張旭州用搶過來的巴冷刀,硬生生的將一個領頭土著的腦袋砍掉了一半,軟軟的垂了下來!

    這一次衝擊,終於讓這些頑抗的傢夥喪膽,發聲喊掉頭就跑。泗水華人商戶如此之多,犯不著和這些凶神在這裏拼命!徐一凡加快了腳步。直直的大步走了進去。杜鵑小臉已經滿是緊張的汗珠,幾次要擋在徐一凡前面。都被他揮開。

    看著徐一凡就跟著他們一塊兒進來,學兵們都發了性子。吼聲如雷地在兩旁,在前頭,替徐一凡清出了一條道兒出來。裏面的華人青年本來已經絕望,不少女孩子怕受辱都在到處找刀子,看到徐一凡翎頂輝煌地走進來,頓時哭聲震天。

    一個土著中少見的大漢,死死地抓著一個華人少女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嚇傻了,都不曉得鬆手逃跑,只是呆呆的看著徐一凡他們走近。沖在前面的張旭州一刀過去,他的髒手就撂了一支下來,血光迸現,這個時候他才曉得抱著手腕慘叫。他抓著的那個少女跌下來。軟軟的趴在地上,徐一凡眼神兒一動,就注意到了她那栗色地秀髮。

    這不是……

    他忙沖了過去。杜鵑跟著,在那慘叫的土著大漢身上又補了一腳,讓他離自己老爺遠著點兒。徐一凡忙將懷裏的女孩子翻過來,蓬亂的秀髮下,一張小臉又是血又是汗,一把小刀刺偏了,在左肋那裏刺了半截進去,像是被肋骨擋住了,血跡殷然。

    女孩子星眸半閉,長長的睫毛不住顫動,呼吸已經微弱,衫子給扯開了半截,露出了儂纖合度的秀氣鎖骨。吹彈得破地如玉肌膚上滿是擦傷的痕跡,不是那個李璿,還能是誰?

    在他懷裏,李璿微微一動,伸手想去掩自己給扯破的襟口:“滾……”

    話兒才說了半截,就已經徹底昏迷了過去。

    ~~~~~~~~~~~~~~~~~~~~~~~~~~~~~~~~~~~~~~~~

    啪啪啪啪地一陣槍聲響過。

    本來只是各懷心思打量著面前煙柱的總督和副官身子都是一抖。

    楚克疑惑的又側過耳朵,這時又是一陣槍聲傳來。

    沒錯,就是步槍的聲音!

    楚克猛的站了起來,盡力的向遠處看去,猛的又回頭盯著自己副官:“是我們的人在開槍麼?還是你給那些土著發了槍?”

    德坦恩也是神色緊張:“我們的輕步兵還有持槍警官,都只發了很少的子彈,而且嚴令不得開槍啊!這是土著和華人之間的爭鬥,我們只是旁觀者……至於那些土著,絕對不會有讓他們碰槍的機會!”

    看自己副官說得堅決,楚克轉頭。槍聲還是從鄭和清真寺那一帶不住的傳過來,雖然並不密集,但是一直都在響著。有時是一排,有時卻是零星的在響動。

    楚克額頭青筋一跳一跳,轉頭大聲道:“徹底失控!徹底的失敗!這槍聲不管從哪里來的,只會激起更大的騷亂!你立刻調人,去查,去查!去控制局面!”

    德坦恩滿臉的大汗,他秉承楚克的意旨,著手安排了這次“有限度的”騷亂,總督的意思就是想敲打華人,順便將這次騷亂起因推在那個討厭的清國欽差四下宣慰的行為上,趕這支蒼蠅走人。

    但是一沒有料到因為華人青年的突然上街陳情,引發了土著的更大反彈。潘多拉的盒子一打開,這規模就向更大的方向擴展。泗水城市到處都是煙火就是明證。

    如果僅僅是這樣,對於白人殖民當局來說,也沒什麼好怕的。反正土著不敢騷擾殖民當局,公共財產半點。華人也很快會重建他們的家園,反正他們勤勞得象一群工蜂嘛!

    但是二沒有料到的是,現在居然有槍聲響起!不管是土著有了槍,還是華人有了槍。這騷亂就很難說會向什麼方向發展了。這才是最讓他們恐懼的!

    可是現在又如何去查?以一千多名白人控制泗水幾十萬華人土著,更有一大部分在丹戎佩拉克港應對兩條清國軍艦。就算現在總督府還控制著一支百人左右的衛隊。街道都已經被暴民堵死,他們全副武裝的加入,會不會加劇局勢的惡化?這一百人是不是太勢單力薄了,他們離開了,總督府怎麼辦?讓中校自己一個人去騷亂現場調查,他也沒那個膽子。

    那裏都響槍了!

    本來他們就打的靜等騷亂結束的主意,一些經過培訓的土著領頭的人,知道什麼時候結束。分佈其他地方的洋兵警察,都是原地待命,不得擅離。現在要調動他們,如何才能通知得到他們?

    想到這些方方面面,在看著眼前總督毫不加以掩飾的怒色。中校差點就想摔手套。

    這些主意,自己不過是個執行者,憑什麼將屎盆子全扣到自己頭上?

    可是在總督面前,他也只能僵硬的雙腿一併:“總督閣下,我這就去調查。但是這局面……”

    兩人的目光都向城區投去,從鄭和清真寺開始的騷亂,已經在無限制的向著四處蔓延……那些逐漸升起的火苗煙柱,就要波及到了西面郊外,那些華人世家聚居的區域。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12:15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三十章 一百零五年前的炮聲(上)

    泗水城徹底的混亂了。

    豺狼只要見血,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只會激發起他們更大的凶性。一場殖民地當局計劃的,有限度的敲打華人社團的騷亂,已經擴展得到了連白人都束手無策的地步。

    從士羅畢打大道,鄭和清真寺前被驅散的數萬土著暴徒,嗷嗷叫著四下亂竄。點燃了店鋪,追打著華人,到處在宣洩他們的獸性。

    這一場騷亂的規模,徐一凡沒有料到。他本來不以為洋人殖民地當局,在清國欽差委員還在泗水的情況下,敢於發起這樣的行動。而洋人殖民當局同樣也沒有料到,他們沒想到華社青年走上街頭,一下更加激起了土著的對抗心理!

    土著暴徒們不斷的會合起來,向西面湧過去。那裏聚居著最富庶的華人世家,在那裏搶掠,可以得到最大的好處!他們一路破壞過去,泗水已經是人間地獄。

    ~~~~~~~~~~~~~~~~~~~~~~~~~~~~~~~~~~~~~~~~

    徐一凡輕輕抱起了李璿,女孩子的身子軟軟的垂著,一頭栗色秀髮鋪了下來。遮住了她蒼白失血的面容。徐一凡周圍拱衛著的,都是滿身浴血的學兵漢子,一個個握著空槍斷刀,呼呼的喘著粗氣。大家地目光都向四下看去。這種場景,就是對這些年輕學兵最好的一場淬火重煉。華人們扶老攜幼的趕緊救治傷者,沒人願意說話兒。只是用包含屈辱的目光看著徐一凡,在目光後面的那種深沉的呼喊,讓每個學兵都已經是眼圈通紅。

    徐一凡輕輕的撥開李璿的頭髮,按按她的頸側動脈。那裏還在微弱的跳動著,只是肋部地傷口,血越流越多。杜鵑咬著嘴唇站在他的身後,偷偷打量了一下李璿地面容。沒有敢說話兒。

    人堆裏面突然爬出了一個破衣爛衫的青年,也是滿頭滿臉地血。倉皇的四下看了一眼,眼淚頓時就奪眶而出。轉眼他就看到了徐一凡懷裏抱著的李璿,大喊一聲:“妹子!”跌跌撞撞的就跑了過來。

    奔到面前。才注意到了徐一凡。李星腿一軟就跪了下來:“大人,救救我妹子,救救咱們華人吧!”

    這淒厲的喊聲頓時將徐一凡驚醒,他剛才的情緒全然是自責。為什麼沒有料到會出現這種場面,為什麼這麼一個美麗的女孩子會在他懷裏奄奄一息?他以為他欽差地身份,還有兩條兵船可以暫時穩住局面,但是現實卻是這樣!

    他的蝴蝶翅膀扇動。到底會給這個世界,這段歷史帶來什麼?

    聽到了李星的聲音,他渾身一震。這個時候沒有多想的了,只有盡力穩住局勢,拯救出更多的人。

    另外,這種場面。在他的有生之年,不要再次發生!絕不!

    他們讓華人流血,就必須用血來回報!既然這些事情發生了。就不必後悔,還是要讓事態按照自己地意志轉動!

    他的頭腦冷靜了下來,無數念頭紛至遝來,直到交錯成清晰的線條。他抬頭飛快地四下望望,將懷裏的李璿交給了杜鵑:“趕緊替她止血,還有救!”

    杜鵑嘟著嘴唇將李璿接了過去,右手三隻手指又穩又准的抓住匕首柄,一下子就將匕首拔出。靠在她懷裏的李璿悶哼一聲,身體扭動,杜鵑又是在她頸部一按,她就安靜了下來。傷口的血才噴出來,杜鵑就已經扯下布條,單手從她肩膀部位繞下來,一下紮緊,手法熟練之極。這馬賊堆裏面長大的丫頭雖然在徐一凡面前害羞,可是這流血受傷的場面卻見得多了!

    李星只是呆呆的看著他的妹子,徐一凡一把扯起了他:“哪里是華人聚居最多的地方?”

    李星反應了過來:“西面,在西面!各大家族都在那兒,還有許多割膠,種田的工人家眷都在那兒…………看,火柱也在由東向西的升起!”

    徐一凡丟開他:“要救華人,得靠大家的力量!”李星一個踉蹌站穩,看著徐一凡冷冷的抿著嘴站在他的面前。

    這個年輕道台欽差,身上已經又是血又是泥,官服前襟也破了一塊。周圍那些學兵,投向他的目光,卻是全然效死的血誠。

    全大清,能不能找到這麼一個欽差委員,輕身犯險,帶著他們來拯救自己的同胞?會走到華社當中,將他們的苦難看作是自己的苦難?

    他們數千人遭遇的險境屈辱,在最絕望的關頭。就是徐一凡帶著學兵們,沖出一條血路將他們救下來的!

    李星站直了身子:“徐大人,您一句話,該怎麼辦?我李星,從此就跟定您了!只有國家強了,我們才不會再受這樣的屈辱!”

    徐一凡板著臉微一點頭,轉頭就向著滿街零落,劫後餘生的華人們大喊:“父老們,現在只有我們自己,才能救自己了!洋人是什麼心思,土著是什麼東西,經此一次,大家都看得分明!現在除了照料傷員的,你們帶著他們向碼頭走!我們在那兒有兩條兵船!祖國的兵船會保護你們的!其餘的有膽色的好漢子,跟著我向西,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對於那些暴徒,就六個字兒!血還血,命還命!”

    應和的聲音潮水一般的響起,徹地連天。就連最溫和的華人青年,也在看到自己同胞,自己心儀的女孩子,遭到了這種慘烈的對待之後。變成了一頭頭地猛獸。撿起地上的磚頭瓦塊,自發的站在了徐一凡的身前。一些人護住了傷員,又抬又抱的帶著他們向東南面的丹戎佩拉克港走去。土著暴徒大隊向西,這條路較為安全。但是哪怕是傷員,能動的都攥著一塊石頭在手上,再碰見暴徒,咬也要咬掉他們身上一塊肉下來!

    徐一凡猛的轉身:“向西!”學兵們拱衛在他身後,跟著他大步的朝前,到了最後,徐一凡乾脆小跑起來。學兵們哪會讓他趕在前面,都簇擁了上來。再後面的就是大隊大隊地身上血跡斑斑的華人青年。跟著徐一凡朝前湧動。

    眼見著徐一凡就上了自己馬車,杜鵑抱著比自己高半個頭地李璿吃力的跟了上來。徐一凡看著她將李璿在車上放平。目光微微地柔和了一下兒。站在車廂裏面那些持槍學兵忙讓開了一個空位出來。還把滿車廂的子彈殼趕緊踢開。原因無他,這個受傷女孩子的模樣兒,太聖潔得不可侵犯了。

    章渝也跳上了馬車,這麼多人,就是他點塵不染,像是沒動過手兒一樣。他不動聲色的將六輪手炮在腰裏一插,接過馬韁用力一抖。偏扯韁繩。純用手力扯著嚼環,前後轅的四匹健馬長嘶著幾乎原地轉圈兒過來。接著就是用力一抖韁繩,馬車頓時嘩啦啦的前沖,底下的人放開腳步,喘著粗氣跟著一路向西而去。

    徐一凡容色如鐵,腮幫子緊緊地咬著。自己要拯救這個城市的華人!

    ~~~~~~~~~~~~~~~~~~~~~~~~~~~~~~~~~~~~~~~~

    在丹戎佩拉克港口,幾十名水兵乘坐的三條舢板,才一靠岸。水兵們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上去。頓時在楚萬裏周圍圍成一圈兒。幾十條毛瑟八八步槍端著,和洋兵們的武器幾乎槍口碰著槍口。洋兵和警察們本來就為楚萬裏他們這十幾個人氣勢所奪。天知道這些並不高大的黃種人怎麼在人群當中殺出一條血路來地!

    再加上這幾十個全副武裝,挑眉立目的水兵,他們圍著的圈子不自覺地就更散開了一些兒。但是仍然端著槍,死死的對著他們。

    碼頭的土著,悄沒聲的漸漸拔腳溜掉。碼頭只有這些拿槍的人對峙。

    海水依然澄澈,陽光依然晴朗。但是空氣當中的火藥味,卻是那樣濃厚。似乎稍有一點響動,就是一場混戰!

    楚萬裏渾身癱軟,坐在地上大口的喘著粗氣。要不是手裏握著的欽差節旗支撐,他估計就要癱在地上了。剛才他和自己手下弟兄們,已經將血肉當中最後一分精力都搾了出來。他都懷疑自己懶洋洋的性子,怎麼能這樣不要命的,冒著槍托石塊,頂著多於自己人數幾倍的高大洋人壯漢,沖出了這麼一條路出來!

    不過這樣的感覺,真好。

    一個水師小武官的大手一把扶住他,楚萬裏抬頭看去。就是自己同胞的臉。在這一刻,沒有比這個更讓人覺得安心的了。

    “好兄弟,好漢子!走,跟咱們一起上船!洋人再敢亂動,咱們的大炮也不是吃素的!”

    楚萬裏勉力的站了起來,看也不看那些緊張得臉發青的洋兵,用力咽了一口吐沫。喉嚨仍然乾澀得象被刀子拉過一樣:“我還要替咱們徐大人守在這兒呢……徐大人說,他要趕來!”

    那小武官肅然平胸行了一個軍禮:“那咱們也守在這兒!看洋鬼子敢不敢炸刺兒!”

    楚萬裏一笑,那小武官又問:“城裏是不是……”

    楚萬裏指指煙柱:“都是在燒咱們華人的房子,殺的也是……徐大人去救人了……”

    那小武官將腰裏佩刀按得緊緊的,轉頭看看兩條兵船。兵船上面的水手早就各就戰位。煙囪在冒著一陣緊似一陣的煙氣兒,他臉扭曲了一下:“王八操的!還好大清有這麼一個徐大人!”

    ~~~~~~~~~~~~~~~~~~~~~~~~~~~~~~~~~~~~~~~~

    泗水李家有木堂,這時已經是一片驚慌。到處都是哭叫的聲音,到處都是人影竄來竄去。卻不知道向哪里躲藏最好。

    宅院的各處大門。已經死死地關了起來。李家幾個在家的兒子穿著短衫,提著棍子滿頭大汗的指揮工友下人抵門。宅院當中那一個高大的望樓上面已經擠滿了人,都在一臉驚惶的向東面看去。看到煙柱火苗,聽到慘叫呼喊的聲音,不祥的向這裏傳來。

    李大雄也在望樓上面,他捏緊了拳頭,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裏。難道華人,註定要在爪哇遭受這樣的命運麼?不管怎麼抗爭,怎麼努力,都只是這麼一個下場?

    宅院外面的田野裏。膠林裏,煙葉林裏。到處都是逃難地華人百姓。抱著大大小小的包裹,扶老攜幼。披頭散髮地朝這裏奔來。似乎李家的深宅大院,厚厚地院牆,是他們最後的庇護所一樣。

    李遠富李老族長,就危坐在李大雄身後。他常用的太師椅,已經搬到瞭望樓上面。老爺子臉色鐵青,老臉幾乎都扭曲成一團了。

    “……我就知道,咱們華人不能出頭。一出頭就要招報應。鬧吧,鬧吧……這個時候,誰還來管咱們?我們是早就寒了心啊!”

    聽著李遠富的話兒,李大雄只有痛苦的閉上眼睛。他以為,洋人經過這麼些年,撈也撈夠了。掠奪也掠奪夠了。該講些門面上面文明的東西了。不是又是這個自由,又是那個人權的麼?周旋其中,全然地都是道貌岸然。這次清國欽差抵達。洋人也得盛情款待。那些青年人覺得是個機會,如果在這個時候,按照洋人陳情示威,和平抗議的路數。發出華人整體的聲音,是不是就此能夠打開一扇改變華人地位的門?

    如果能達到這個目的,哪怕是這次陳情的聲音,能和平地為洋人所聽見。那麼作為幕後的組織者和支持者,也許他在家族的地位,可以上升一些兒了吧?

    但是沒有想到地是,對待南洋華人,對於這麼一個聰明勤勞,堅持自己文化的群體。洋人不管他們叫著什麼動聽的口號兒,他們對華人的態度,從未改變!

    沒有洋人殖民當局的放任,這些土著能鬧出這樣的騷動?

    難道華人,真的不會再有出頭的機會。現在這個時候,只有束手等待他們的暴動屠殺?而沒有任何人會來拯救他們?

    他握著掛在自己脖子上面的耶穌受難十字架,用力扯下,遠遠的丟了出去。

    逃難的百姓已經湧到了李家的門口,砰砰的撞著各處的大門,李大仁就堵在門後面兒,還在聲嘶力竭的指揮下人送來更多的石塊大木頭。

    李大雄用力的拍著望樓柱子,大聲的對下麵喊:“放他們進來!你混蛋!咱們要死,也死在一處!”

    李大仁惶急當中聽到了自己這個最瞧不起的,娶了洋婆子的弟弟的聲音。疑惑的抬頭看看,張口也想罵。

    李老爺子以絕不是他歲數的敏捷跳了起來,舉起拐杖也指著李大仁:“老子怎麼生出你這麼個兒子?開門!要死也死在一處!”

    老爺子一聲喝罵,頓時底下的人就開始搬石頭,搬木頭,搬那些抵在門口的東西。還沒等搬完,大門轟的一聲就被衝開,百姓們哭叫著湧了進來。這下不僅僅是他們哭,連整個宅院李家的人都跟著哭了起來。

    這些年大暴亂沒有,小的衝突不斷,所有華人,都知道這些土著對華人的殘暴!李遠富頓頓拐杖,看了已經痛苦得用頭撞柱子的李大雄。哼了一聲:“下去,我要洗澡換衣服。”

    李大雄瞪大眼睛看著老爺子。

    老爺子已經老淚隱隱,卻仍然威嚴的忍住:“誰要死,不得乾乾淨淨的去見祖宗?我看你信洋教信得連祖宗規矩都忘了!忍了一輩子,到了最後,誰想要我老命,我豁出去也給他一拐棍!”

    李大雄扶著老爺子,說不出話兒來。老爺子動也不動,只是望著北面:“回不去了啊……到死了,才念著自己的根是在那兒……大雄,李家要是還有苗子留下來,就別忘了今天!”

    李大雄望出去都是滿眼的模糊。只是抓著李遠富的胳膊。李遠富冷著臉就要朝下走。突然一聲焦脆地槍聲,從遠處飄來,接著又是一聲。所有人都怔住了。荷蘭人在爪哇統治嚴密,任何土著華人都不得持槍,抓住了就是絞死。槍聲響了,難道是荷蘭人覺著鬧夠了,開始開槍鎮壓,維持秩序了?

    所有人目光都向東面槍聲傳來的地方投過去。只看到一波波的土著人從東向西,怪叫著淌過水稻田,向這塊華人富豪聚居的地方沖過來。槍聲似乎根本就沒響起過。

    哭聲又響了起來,突然一個李家後生在望樓上雙腳齊跳:“看!看!”

    目光到處。就看見東面土路上面,土著暴徒突然紛紛的都向兩邊稻田裏面跳去。哭爹喊娘的又滾又爬,生怕跑得慢了一些兒。

    一輛馬車,一輛有著泗水清朝領事館旗幟的馬車,飛也似的從暴徒人堆當中衝殺了出來!

    馬車車廂已經掀開,站著七八名穿著軍服的學兵,趕車的同樣是學兵,拼命地抖著韁繩。每個學兵手裏都有槍。或長或短。都在盡力的向四下發射!槍聲過處,土著暴徒紛紛走避,手中刀棍丟了一地。在數量至少過萬地暴徒堆中,這輛馬車顯得是如此渺小,卻如此的勢不可擋!

    車頭站著一個年輕英武地軍官,手裏的槍子彈已經打完了。還扶著一面有著徐字的欽差節旗。迎風獵獵飄揚,他用盡平生氣力在對著悽惶的華人們大喊:“徐大人派我等前來護僑!前來護僑!父老們,拿起手裏傢夥。和這幫傢夥幹啊!”

    馬車跑得太快,土路坎坷,經過一塊大石的時候兒,猛的側翻。健馬長嘶著倒下,車廂著地,木頭板片四散。華人們發出一聲驚叫,而暴徒們卻是在大聲叫好!他們氣焰頓漲,又黑壓壓的逼了過來。

    李大雄站在望樓上面,幾乎將自己拳頭攥出血來了。所有人心都懸在那裏,眼看著離得最近地暴徒揮著巴冷刀已經逼近了翻倒的馬車。就看見那個執旗的青年軍官滿臉是血的跳了起來,單手揮動槍托,一下敲在沖在最前面的那個暴徒頭上,蓬的一聲,槍托折斷,那暴徒頭已經也被完全砸開了!

    更多地學兵從他身後一瘸一拐的跳起,有子彈的開槍射擊,沒子彈地就用刺刀,用槍托,衛護著那青年軍官一步步向西面沖過來。那面徐字節旗,始終不倒!

    李大雄轉頭沖著自己父親大喊,聲音已經扭曲得不像自己的了:“是徐大人的衛隊,是徐大人的衛隊!徐大人冒死護僑來了!”

    一向剛硬的李遠富,這時老淚縱橫。

    剛才還在逃命的華人,有的人已經撿起石塊向暴徒丟去,拼命的接應著這小小的一支隊伍。但是暴徒們也紅了眼睛,這裏是整個泗水,整個爪哇,甚至整個南洋,最富庶的人聚居的地區,只要搶掠屠殺了這裏,那什麼也值得了!

    他們不像在鄭和清真寺那裏被槍聲嚇退,拼命的還在朝前湧動。逃不及的華人百姓已經開始和他們廝打起來,有的人還沖向那隊學兵那裏。

    人潮狂暴的捲動著,眼看著就要將這支小小的隊伍淹沒!

    ~~~~~~~~~~~~~~~~~~~~~~~~~~~~~~~~~~~~~~~~~

    德坦恩中校,帶著數十名從總督衛隊抽調出來的全副武裝洋兵,氣喘吁吁的沖上了士羅畢打大道。這裏已經是滿地的狼藉,還有些暴徒的屍體撂在那兒,蜷足伸腿的流了一地腥臭的黑血。煙霧火苗已經騰起半天高,灰塵飄飄灑灑落下,空蕩蕩的街道上面熱氣臭氣熏人。

    除了這裏,似乎到處都是在混亂當中。

    這場暴亂,已經徹底失控!

    德坦恩握著手槍,眯著眼睛四下看著。楚克總督給他下達的命令,搜羅分散各處的輕步兵和警察,趕緊維持秩序,恢復荷蘭人在這裏的統治!

    可是滿城都變成了地獄一般的景象,剛才響了槍聲的士羅畢打大道這兒卻只剩下屍體。分散各處保護公共財產的輕步兵還有警察,現在鬼都找不著一個,天知道有沒有土著警察跟著這場大亂趁火打劫。這維持秩序,到底從哪兒開始?

    中校畢竟是受過良好教育,有一定思維能力的白人。拍著腦門就想了起來,那些土著猴子,現在肯定是朝西集中,去搶那些豪門大族去了!

    他不言聲的趕緊又翻身上馬,白手套朝西一擺。已經給煙火嗆得喘不過氣兒來的這隊洋兵,只好認命的跟著他踏過滿地的瓦礫殘骸,向西奔去。

    疾馳當中,德坦恩腦子還在轉,剛才這裏的槍聲,到底是誰幹的?要是土著猴子手裏有了槍…………老天,這場騷亂還不知道要鬧到什麼程度呢!

    ~~~~~~~~~~~~~~~~~~~~~~~~~~~~~~~~~~~~~~~~

    在泗水城西,越來越多的暴徒湧了過來,這些精瘦的黑傢夥,興奮得怪叫連聲,向城西各處都有的連片毫宅沖去。

    李家有木堂,鄭家信義堂,黃家有田堂…………哪家不是富可敵國,是他們終日羨慕的對象!到處都有華人逃難的百姓在和他們廝打拼鬥,被剛才那支小小隊伍的吼聲一喊。這些華人似乎就變成了暴怒的獅子。有人保護他們!有人宣佈要護僑,並且拿命在那裏拼!

    不少人從來沒聽過這徐大人是誰,他們只是整天勤勤懇懇的工作。但是這個時候,徐大人卻成了所有人抵抗下去的指望!

    到處都是在慘烈的搏鬥著,男人們用棍子,用石頭。女人們用發簪,用牙齒。和這些土著暴徒糾纏在一團。而李雲縱帶著的那支小小隊伍,就是搏鬥的中心。

    他們刺刀打彎了,槍托打斷了,身上頭上,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傷。不知道有多少雙手伸過來想搶奪徐字節旗。這些徐一凡精心挑選出來的漢子們卻吼聲如雷,不管不顧的咬牙死鬥。每個人都記著了徐一凡臨行時交代的話兒:“我會來支援你們的!為了華人百姓,命也要豁上!想強國強軍強種,就從今天做起!”

    李雲縱眼睛望出去已經是一片血色,同樣拼殺得已經筋疲力盡。七八條漢子背靠著背,擠出最後一分氣力白刃戰鬥。對於這群雄獅,土著們也畏怯了,就等著別人沖上去。揮著巴冷刀就知道怪叫。

    隊伍當中,突然一個學兵腿一軟,李雲縱一把將他扯起。這麼一個空當,兩把巴冷刀就劈在了李雲縱背上,他用勁向前邁一步,卸了部分的勁道,只拖出兩條長長的血口。但是一下沒站穩,半跪了下來。身邊那個被他扶著的學兵大吼著擋在了他的面前,又被一刀戳進了胳膊裏面。李雲縱大吼出聲,跳起來揮舞著節旗一下蕩開好大一個圈子。節旗前面的戟頭劃開了一個暴徒的哽嗓,捂著咽喉翻著血泡就趴了下去。

    李雲縱回頭一看,所有自己的弟兄都已經傷痕累累,但是仍然死死的盯著那些暴徒。不少人帶著的傷痕,早就應該躺下的了!

    徐大人,您究竟在哪里?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12:22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三十一章 一百零五年前的炮聲(中)

    徐一凡現在正在朝著西面最狂暴的漩渦當中疾奔。

    從領事館借用來的欽差委員專用馬車,在顛簸不平的路上起伏,已經有些快散架的樣子。

    一路經行,都是火焰,都是廢墟,都是瓦礫。暴民的力量被釋放出來之後,破壞力之強大,極其驚人!

    車上的學兵們都在抓著馬車車廂邊緣,極力的穩住身子,順便檢點著子彈。他們從致遠上面運來的子彈不過千發左右,分到每槍,也就十來排的樣子。剛才鄭和清真寺一戰,已經打了一大半還有多。持槍學兵們自己調劑著子彈,繃緊著臉只是看著站在車轅前頭的徐一凡。

    車子後面跟著的是一些最強健的華人青年,數字大概也有近千。都一個個喘著粗氣,死死的跟著徐一凡站得筆直的背影,每個人手中都有從暴徒手中奪來的巴冷刀或者木棍。一個跑不動了,周圍的人就趕緊架著他們。

    這樣一場淬火重煉,得到洗禮的,不僅僅是徐一凡手下的學兵們!

    章渝站在徐一凡的身邊,用力的抖著馬韁。這管家趕馬車的技術也極其高明,無論多難走的道路,馭馬的嚼環左松右抖的,都能速度不減的繞過去!

    只有杜鵑,蹲在車廂裏面,咬著嘴唇兒在照料李璿。學兵們自發的圍在她們周圍。護著這兩個女孩子。杜鵑看看李璿,一會兒又看看自家老爺,心思是全系在徐一凡身上。而李璿柔軟的身子就隨著馬車抖動而起伏,肋部被纏著地傷口,血跡不再湮大,好像血已經止住了,只是還沒有醒過來。

    徐一凡頭根本沒有回過來看一眼,只是皺著眉頭看著前面,看著四處。

    一路兩旁,都是哭叫的華人。有的已經是屍體,有的還滿身是血。似乎喪失了神智一般的到處轉著,想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兒。在煙火升騰的背後。還不知道有多少同樣的慘劇!街上的暴徒也剩下不多了,大隊都在朝西趕。看到徐一凡他們這樣殺氣騰騰的過來,先是發呆,然後拔腳就像耗子一樣地溜掉。跑不及的就給當場放倒,給華人青年手中地棍棒和巴冷刀結果了。這些從鄭和清真寺前的暴亂當中脫身地華人青年,也從來沒有這樣噬血過!

    血還血,命還命!

    街頭上面。一個洋兵和警察都看不見,看來他們都忠實的執行了前面兒荷蘭殖民當局的命令,不要插手干涉這次針對華人的暴亂。局面亂成這樣,總督府新的命令也傳不到他們手中,等著這些本來應該維持治安的力量行動起來,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兒。

    再向遠處看去。隱隱都看見黑壓壓的暴民人頭。馬車再向前奔走一陣,已經出了城區,拐上了去城西地土路。入眼之處,仿佛整個泗水的土著暴徒都集中在這兒了!

    這些暴徒不管不顧的四下亂奔著,向著各處大宅子湧去。但是和泗水城內不同的是,這裏的每個華人,都在拼力的抵抗著!到處都是人群在廝打,在爭鬥,在拼命。水稻田給踩得亂七八糟,有地膠林也已經著火。尤其是在向著有木堂李家的那條主路上面兒,蝟集的暴徒更多。用著他們地土語喊打喊殺,喧囂混亂暴烈到了極點。

    徐一凡向前看去,就隱約看到,在人頭上面,有著他的節旗一飄一閃,一會兒看得見,一會兒看不見。

    李雲縱他們被圍,但是還在戰鬥!槍聲已經聽不見,看來他們已經打光了子彈。而這裏的暴徒,不僅人多,而且凶頑,居然用槍都震懾不住!自己這麼一支同樣不大的隊伍,寥寥百餘發子彈,就能收拾這裏的亂局了麼?

    這點思緒不過一閃即逝,徐一凡拍拍章渝肩膀,他會意的又加快了速度,學兵們嘩的一下將槍全部舉了起來。再回頭一望,步行的學兵和華人青年都死死的跟在後面兒,有的一邊跑還一邊吐血,不過神色依然堅毅的只是瞧著他。

    徐一凡單手前指:“開槍!打出一條路來!能救咱們的,只有自己!”

    啪啪啪啪的槍聲頓時響了,最後面還在朝前湧的暴徒頓時給打翻了幾個。但是整個場面混亂到了這種地步,那些暴徒眼中全是那些唾手可得的華人世家的財富,誰還注意到了後面兒來的這支小小隊伍,誰還能聽到這幾聲微弱的槍響?

    馬車高速前馳,學兵們都在拼命發射。終於有些土著回頭,頓時就瞪大了眼睛更朝前湧。和前面的暴徒擠成一團,一個個也發出了意義不明的驚惶喊聲。眼看馬車就要衝進人堆,咬著牙齒的徐一凡眼睛一花,杜鵑已經站在他的身邊,將六輪手槍遞了過來:“爺,你拿著!”

    徐一凡接了過來,看看杜鵑,她在劇烈顛簸的馬車上面站得穩穩的,手裏已經握著一把巴冷刀。小臉兒板得比他還緊張,緊緊的護著了他的側面。

    徐一凡只是看了一眼就掉過頭來,一聲大喊,從胸腔裏面迸發出來:“打!”

    轟的一聲,馬車沖進了人堆,四匹健馬不知道踏翻了多少土著暴徒,直到耗盡了所有衝力。周圍全是黑壓壓的人頭,晃動的巴冷刀。一張張扭曲的臉拼命的閃躲著馬車,但是人群太密集,只有等著挨踏。馬車車輪高速轉動,帶起血肉,直到將車軸堵塞住。整個車子隨著健馬翻倒向側面倒去。章渝圓睜眼睛,用力的扯著嚼環,硬生生的將幾匹馬扳住!

    學兵們抵近到了不能再近地地方。啪啪啪啪的將一排子彈打光。這麼近的距離,一發子彈往往能洞穿幾個暴徒的身體!子彈才打完,他們就已經紛紛跳車,七八把寒光閃閃的刺刀直刺出去,又挑掉幾個暴徒,力氣用得過大的,還將暴徒整個捅穿。就掛在刺刀上面抽搐!

    徐一凡冷著一張臉,也是四下放著手槍。這次他也算身先士卒,親身上陣了。哪怕槍法再爛,也打翻了好幾個土著暴徒!杜鵑象只小母老虎一樣。巴冷刀在她手裏寒光閃動。不知道跺下了多少伸向車轅,想將馬車推倒。將徐一凡扯下來的髒爪子!

    另外一邊章渝一邊控馬,一邊也在舞動著刀子。跺得比杜鵑還要麻利。寒光掠過就是血光迸濺。同時還扯著四匹健馬人立著團團亂轉,碩大的馬蹄也不知道踢飛了多少人!

    饒是這樣,土著暴徒實在太多,仍然死死的將他們圍住。被人潮帶著不斷的擠過來。短短時間圍在周圍地學兵們就已經拼短了刺刀,用拳頭用槍托在拼命抵抗。誰也不能傷害到徐大人半點兒!

    眼看著已經是防不勝防,人人帶傷。徐一凡頭上都挨了一記石塊兒的時候。後面喊叫聲又是大起,暴徒們波分浪裂一般地被推開。帶頭沖進來的就是張旭州這條北方漢子!他兩手都是鋒利地巴冷刀。如同瘋虎一般的撲進來,每一下揮動都要砍翻一兩個。其餘學兵水手衛護在他身邊,後面跟著的是數百名的華人青年!這個時候他們都象瘋了一般,紅著眼睛直朝前沖,刀子劈在身上渾然不覺,只是拼力的將周圍的土著暴徒砍倒。有的華人青年已經完全沒有體力了。還死死地掐住一個暴徒的脖子,和他一起滾到在路邊。

    人群推來擠去,大堆大堆的人被擠倒。然後就是無數雙腳踏過去,哼也不哼的就是一攤肉泥。這樣一支隊伍撲過來,道路上面的暴徒們終於動搖了,他們以為可以輕輕鬆松的欺辱屠殺這些華人,但是這些華人卻是在和他們拼命!他們喊叫著拼命朝外推擠,更多地土著暴徒被踩倒,他們跳進路邊水田,沒命的朝外逃。蝟集的人流終於慢慢散開,分散在更大地範圍之內,想離這些傢伙兒越遠越好。只剩下一地的血肉狼藉。

    還有七八個已經傷痕累累,衣衫破爛的學兵,依然背靠著背,瞪大了血紅了眼睛,虎視眈眈的看著周圍一切。而那面徐字節旗,依然在這個小小人堆當中飄揚!

    看著終於打出了一條通路,土著們都讓開了大路,轉向其他方向。只剩下幾千人在水田裏還拿著刀子朝這裏比劃。徐一凡跳下車子,擦也不擦頭上的血痕,大步的就朝那些屹立不倒的麾下虎賁走去。杜鵑章渝還有張旭州他們趕緊跟了上來,要擋在徐一凡左右。徐一凡卻看也不看身邊的人,大聲的只是問:“雲縱!雲縱!你還在麼?”

    才靠近那個學兵隊伍,就看見李雲縱弓著腰站在那裏,一手節旗,一手還扶著一個渾身已經都是血人的弟兄。看見有人過來,想也不想的就是一個踉蹌,大吼一聲用節旗就刺了過來!

    章渝伸手想擋,那節旗卻也停住了。李雲縱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一切,眼睛瞪得老大,血已經完全蒙住了他的臉:“大人?大人!”

    一聲大人出口,周圍猶自站立的學兵們頓時就有幾個軟倒。周圍跟著徐一凡而來的學兵和青年們趕緊扶住他們。張旭州架著李雲縱大聲的發問:“大人,如何控制眼前局勢?”

    徐一凡茫然四下而望,他們這支幾百人的隊伍已經給無邊無岸的暴徒包圍起來了,來時的道路已經合上。那些暴徒雖然不敢沖前,但是卻也不後退,向這裏發出了不似人類的吼叫。剛才那一陣衝殺進來解圍,不知道將多少暴徒變成血泥,屍體一路逶迤都是!

    他們算是護住了李家有木堂的正面,但是暴徒們還是在向其他世家宅院衝擊,有的已經撲到了院牆那裏,嗷嗷叫著砸門。視線所及,全是暴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一凡的身上。他身子一晃,指著一直跟在他身後地李星:“你把所有傷員都帶上,沖進你們李家,死死守住!所有華人青年都去!”

    李星看著徐一凡從額頭一直滴下來的血:“大人,這能守多久?”

    徐一凡緊緊的咬著牙齒:“我看他們在大炮底下還撐不撐得住!”

    李星還站著不動,徐一凡已經猛踢他一腳,大吼出聲:“想跟著我,就只能聽我的命令!”這一腳一下將李星踢醒,掉頭就回去招呼華人青年準備收拾傷員。徐一凡回頭疾走幾步,跳上馬車。張旭州架著李雲縱緊緊跟在他身後。

    徐一凡冷冷問張旭州:“還沖不沖得動?”

    這個時候也虧張旭州笑得出來:“大人指向哪兒,我們就死在哪兒!”徐一凡冷笑:“好。咱們就再朝丹戎佩拉克港沖過去,調大炮轟這些王八羔子!”

    學兵們頓時在徐一凡周圍集合。章渝也跳上馬車,穩穩的把住了韁繩。徐一凡回頭一瞧,李璿身子還軟軟的躺在車廂上。胸口微微的起伏著,再看看身邊跟上來,已經帶了一點傷的杜鵑,他這時如鐵的心腸也是一軟,對著杜鵑道:“你帶著李姑娘。還有雲縱,躲到李家宅子裏面去……”

    杜鵑一怔,頓時就紅了眼圈,嘴唇一咬:“不去!”

    要是徐一凡喝罵她,甚至打她。杜鵑都打定了主意,死也不下車。這個時候。徐一凡沉默一下,輕輕摸了一下她的臉頰,微笑道:“等我回來。你老爺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這樣地溫言軟語,頓時就讓杜鵑眼淚撲簌簌而落,也不知道從何而來。她看了一眼徐一凡,回頭就抱起李璿,跳下了馬車,這點震動讓李璿微微呻吟一聲,睜開星眸,茫然四顧一下,又閉了起來。被張旭州扶著的李雲縱正準備交給杜鵑,李雲縱靠在他身上地身體一下又繃緊,眼睛睜得大大的,不知道哪里來地氣力,一下就跳上馬車,站在了徐一凡的身邊。

    身體筆直!

    徐一凡看他一眼,大喝一聲:“走!”

    章渝一抖韁繩,因為受傷流血興奮起來,一直躁動不安的健馬頓時長嘶,轟隆隆的扯動馬車,轉而向西南方向。車輪轉動,卷起血肉,不住打滑。看著車子轉向,擋在道路後面不遠處的那些土著,都紛紛變色,顫抖著後退,有的人還忙不迭的朝水田裏面跳。

    個個帶傷地學兵們同聲呐喊,跟著徐一凡的方向,又向來路沖了回去!

    ~~~~~~~~~~~~~~~~~~~~~~~~~~~~~~~~~~~~~~~~~~~~

    這時在丹戎佩拉克港口,空氣也緊繃到了極處。

    幾十人的隊伍,形成圓圈拱衛著徐字節旗,欽差委員的象徵。和周圍百余洋兵警察們對視,槍口指著槍口,刺刀碰著刺刀。誰也不退讓一步。

    山上炮臺的地井要塞炮已經升了起來,炮口黑森森的指著致遠來遠兩條兵船。

    在海面上,四條對峙地兵船錨鏈都早已經出水,鍋爐升起的煙氣,通過煙囪一陣緊似一陣的朝外冒。四條巡洋艦地炮口互相指著,這麼近的距離,誰一炮打中,都是不得了的局面。

    兩國的水兵都是臉色或鐵青或蒼白,緊張得嘴裏早就沒有了吐沫。心都像是要從腔子裏面蹦出來一樣,只是盯著對面的目標。各種口徑的實彈已經裝進了炮膛。槍炮長守在傳話筒旁邊,都看著艦橋。一點火星,似乎就可以將這碧藍的大海點燃!

    鄧世昌臉上汗珠已經有黃豆大小,挺胸站在艦橋前面,只是向西面望去。一叢叢的煙柱已經波及到了那兒。喧囂的聲音,隨著煙塵隱隱向這裏飄來。

    陳金平站在鄧世昌身邊,汗水比鄧世昌流得更多。渾身上下全部濕透,一會兒拿望遠鏡看看遠處,一會兒又看看來遠。只是下意識的不住跺腳:“徐大人在什麼地方?這如何可了?這如何可了?”

    鄧世昌一句話也沒有,身形一動不動,只是看著泗水西面的方向。

    徐一凡。應該就在暴徒湧向的地方。大清二百餘年,到了這萬馬齊暗地年月,這樣的欽差,只有這麼一個。

    胸口一種莫名的火焰在鄧世昌胸口湧動,煩躁得讓他想抓開領口,想下令開炮!

    陳金平突然又望向來遠:“鄧大人!來遠又放一條舢板泛水,上面好像是丘管帶!”

    鄧世昌動也不動:“他來做什麼?聽我致遠旗號就是了,這是擅離戰位!”

    陳金平無奈的看看自己大人,知道沒法兒跟他解釋。現在他還是致遠管帶,回國之後。因為今天的舉動,還不知道有什麼不測之禍等著他呢!

    他低頭向著艦橋底下發令:“垂繩網。將丘大人接上來!”

    來遠的舢板很快劃抵致遠,繩網垂了下來。丘寶仁這個時候身手出奇的敏捷,一把抓住,三兩下就爬了上來。幾個水兵想扶著他跳下,都被他揮手推開,一溜煙的就直奔艦橋而來。

    他人還沒有進艦橋,就聽見了他的聲音:“鄧大人,我們不能再頂下去了。如此舉動。朝廷北洋,都有雷霆震怒啊!”

    話音才落,丘寶仁已經沖了進來,臉色又青又白。身上官服已經濕得跟水裏撈出來的那樣。

    鄧世昌回頭冷冷地瞅著他:“我已經掛出了備戰的旗號,你身為管帶,為什麼擅離職守?”

    丘寶仁攤著手:“鄧大人。難道你真地想和洋人見仗?這是瘋了哇!我們犯不著和那個二百五欽差一起發瘋,咱們要聽朝廷的,要聽北洋地!”

    鄧世昌臉上肌肉一陣抽搐。聲音像是金鐵交擊一般一個字一個字的迸出來:“我不管你怎麼想,我是編隊長,朝廷和北洋還沒解除我這個職位。來人哪!將丘大人看起來,因為他不尊軍令,擅離職守!掛起旗號,讓來遠副管帶陳榮遊擊接替職位,備戰命令不改!”

    兩名武裝值更水兵大聲應是,就來扭丘寶仁雙手。丘寶仁用力一推他們:“鄧瘋子!老子不怕死,和洋人幹仗也沒什麼,可是這是亂命!我看你如何向中堂,向丁軍門解釋!”

    他猛的轉身,兩個值更水兵呆呆的看著他,丘寶仁一肚子怒氣無處發洩。啪的一聲就抽了一個水兵的嘴巴。掉頭就噔噔噔的下了艦橋,值更水兵捂著臉忙跟在後面。

    鄧世昌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就像丘寶仁說的話只是過耳清風一般。

    陳金平看著鄧世昌,在心裏長歎一聲。大聲傳令:“沒聽見鄧軍門的話麼?掛旗號!”

    ~~~~~~~~~~~~~~~~~~~~~~~~~~~~~~~~~~~~~~~~~~

    就在旗號又在致遠桅桿升起的時候兒,就看見碼頭那裏煙塵四起,一隊洋兵飛也似的趕了過來,馬上端坐一個肩章耀眼的傢伙,正是總督副官德坦恩中校。

    他們這隊洋兵,一路向搜集散落在泗水各處地輕步兵和警察,一邊向去最混亂的城西面恢復秩序。但是一路過去,哪里還找得到洋兵和警察的影子!暴亂到了如此規模,洋兵們都退到了各處殖民地公共建築那裏,執行保衛任務,調也調不出來。土著警察不少就脫了衣服,混進了暴徒當中,跟著施暴起來。

    逼近城西一看,這幾十名洋兵心都涼了,包括德坦恩中校都是臉色鐵青。黑壓壓地土著們正是到了最狂暴的時候兒,這樣還怎麼鎮壓?他們人手也太勢單力薄了一些。中校還好沒嚇傻,腦子比較快,想起了在丹戎佩拉克港口這裏,還有數百名洋兵警察,兩條軍艦上面也可以抽調數百水手。頓時就掉頭向這裏奔來,手下們也巴不得趕緊離開西面那個鬼地方。

    沒想到一路跑吐血的趕過來,看到的卻是清國兵船和荷蘭兵船都在生火,大炮互指。碼頭上面清國士兵和洋兵們同樣在劍拔弩張!

    這時他已經顧不得這麼許多了,心下已經是慌亂到了極處。暴亂已經失去控制,要是這裏再爆發海戰,那麼這個局勢將亂到了什麼地步?中校連想像一下都不敢。頓時下馬找到了碼頭上面負責燈號旗號通訊的水兵,對著兩條荷蘭軍艦就打起了旗號,同樣也是打給致遠來遠看的。

    陳金平站在鄧世昌身邊,讀著這些國際通用的海上信號。

    “解除戒備……荷蘭皇家海軍絕不會向清國海軍開炮……我們需要儘快維持住泗水秩序……”

    這旗號還沒有讀完,陳金平就松了一口大氣兒:“謝天謝地!這些洋人還不想將事情鬧大!軍門,咱們也解除戒備命令吧。您看,洋人兵船上面大炮都掉轉炮口了!”

    鄧世昌身子一抖,幾乎要軟下來。重重的也出了一口大氣兒:“放丘管帶出來吧……咱們也掉轉炮口……只是鍋爐還不能熄火……現在就是徐大人了,他究竟在哪里呢?”

    不光是他在擔心,碼頭上面一直繃緊身子的楚萬里也跳了起來,直直沖向在碼頭不住轉圈,等著集合大隊輕步兵和水兵的德坦恩中校。

    洋兵們紛紛呼喝,將步槍指向楚萬里。楚萬里不管不顧的沖著德坦恩大叫:“我們徐大人呢?我們清國的欽差呢?”

    他的華語沒人聽得懂,洋兵們只是亂罵著將槍抬得更高了。

    楚萬里憤然掉頭,大聲道:“咱們回頭,將徐大人救出來!”

    一聲吼叫,頓時激起一片整齊的應和,不少水兵都跟著答應,準備跟著這些傷痕累累的學兵們去將徐一凡接應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碼頭外又傳來馬蹄聲音和腳步雜遝的聲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去,遠遠就看見馬車馳來,車上端然而立,正是徐一凡!他臉上血跡殷然,官服也已經破了。身邊掌著欽差節旗的正是李雲縱。

    他和死死跟在馬車後面,互相扶攜的學兵們。傷勢之重,讓人難以想像他們是這樣一路奔走,殺退土著暴徒,一路轉戰過來的!

    每個人都是衣衫破碎,有的人一邊奔跑還一邊嗆血。但是威武凜然的氣息,卻不因之稍減!

    徐一凡目光只是投向鄧世昌,鄧世昌也看到了徐一凡。兩人目光相隔遙遠,就這麼直直撞上。鄧世昌一把抓住了面前欄桿:“徐大人!”

    徐一凡卻深吸了一口氣,沖著海天中的致遠大吼。

    “鄧大人!泗水華人,將要滅頂!向西開炮!救我同胞!”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12:28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三十二章 一百零五年前的炮聲(下)

    十幾名水兵拼命的板著手中木漿,隨著舢板前面站著的小武官的呼喝聲音,整齊的起伏。每一下波動,都濺起雪白的碎浪,每個人渾身的氣力都使了出來。

    大清唯有此欽差!

    每個水兵眼中都是全然的崇敬。對於這些刀頭舔血,整日在嚴刑峻法之下,過著單調乏味而且對於平民來說是相當嚴酷生活的丘八們,看人都很簡單。

    有種,或者是沒種。

    而徐一凡帶著區區幾十個人,從泗水暴民當中一路衝殺而出。欽差節旗不倒,拯救華社同胞數千。這時候還滿臉是血!

    他麾下那幾十條漢子,全部衣衫破碎,傷痕累累的。有的當場就暈在碼頭,有的只是平躺下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張旭州那樣的健壯漢子,都跑得一口一口的吐血。仍然拱衛在他身邊不散。

    何等的人物,才能帶出這樣的漢子出來啊……

    就連圍著致遠來遠兩船,岸上船上的洋兵們,都看著這個穿著大清朝服,凜然站立的徐一凡。大家都不知道,徐一凡這個時候心裏是糾作一團。

    他帶著數十隨員,私運槍械上岸,一路開槍衝殺,無一不是肆意妄為之事。本來碼頭情勢已經緩和,但是德坦恩中校看到徐一凡他們持槍而來的時候,頓時又面色緊張。洋兵們的槍械又舉了起來!水兵們自然不肯讓學兵吃虧。一下雙方又對峙起來。

    致遠來遠在此,加上徐一凡欽差節旗飄揚,德坦恩也不敢當場有什麼舉動。只是僵在那裏,一時都將控制局勢地事情忘了。只是派人回去傳信,等候總督府的處理意見。

    但是徐一凡卻絲毫沒有忘記眼前局勢!

    他這麼肆意妄為,甚至可以說是膽大包天。為的就是一個結果,將最壞的結果變成對他最為有利的現實!今日他快馬來去,甚至豁出了小命,都是為的這個。如果暴亂能夠平息下來,他在華人聲望當中一時無倆。只要後續經營得法。南洋就是他開局時最好的後勤基地。

    但是如果暴亂不能平息,那麼他一切都是雞飛蛋打!

    拋開這些利害關係不談。單純放著那麼多的華人被土著暴徒淹沒。不管他如何功利,如何盤算。都是絕對不能不管的事情!

    說到底,這場變故,也有他蝴蝶翅膀扇動的部分因素。

    現在只待這最後地手段了!他這幾十學兵,眾然豁上性命,也是平息不了這場暴亂的……再說了,他也還不想死。

    眼看得舢板接近了致遠號,繩網早就放下。鄧世昌和陳金平也步下艦橋。一臉急切地等著徐一凡上來。水兵們翻過欄桿,掛在繩網上伸手來拉徐一凡。眨眼功夫就將他扯上甲板。

    腳一觸到這片浮動的國土,徐一凡渾身都快軟了下來。種種樁樁地焦慮,激動,見血的興奮,處處盤算。還算一路所見的慘狀。讓他不由自主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鄧世昌一把就抱住了他:“徐大人!”

    陳金平也在旁邊扶著徐一凡:“啊喲皇天!徐大人脫險就好,咱們守在這兒,看哪個暴徒洋兵敢來犯欽差虎威!大人。您趕緊歇歇去吧!艙室已經為大人準備好,受傷的兄弟我們都一船船接過來……總不會讓自家兄弟受了委屈!”

    徐一凡閉了閉眼睛,用力平平自己胸口氣息。一把握住鄧世昌的手:“鄧大人,正卿兄!速速向泗水城西發炮,轟散那裏數萬暴民。那裏還有成千上萬的華人百姓,正在遭受屠殺!”

    此言一出,鄧世昌的臉色一下就僵住了。陳金平更是沉下臉來。

    “徐大人,您是南洋宣撫籌餉欽差委員,指揮兵船開炮,還要北洋水師衙門……再說了,這炮是能開地嗎?”

    徐一凡只是看著鄧世昌。而鄧世昌卻只是回避他的目光。如果荷蘭兵船啟釁,以鄧世昌的膽子,不是不敢還手。再壞也不過就是前程有礙。但是大炮轟擊荷蘭殖民地泗水,那真是要掉腦袋的!

    他低聲道:“徐大人……這要從長計議……”

    徐一凡看看他,又看看泗水那裏。不知道那些宅院,還能支撐多久?致遠來遠,難道還真的奢望置身事外?

    他抓住鄧世昌的手:“鄧大人,此時不開炮,真地到泗水糜爛。那才是真正你我人頭落地!”

    鄧世昌瞪大眼睛,一下死死的看著徐一凡。

    徐一凡卻只是苦笑:“咱們宣慰,結果惹動的是這麼一場風潮。槍械上岸,欽差隨員開槍衝突。兵船生火與荷蘭人對峙。那點不是肆意妄為?這樣回去,也是逃脫不了幹係!”

    這話兒就說得有些無賴了,鄧世昌一腔熱血為他所激動,擔著血海一樣地幹係運槍給他自衛,致遠來遠賴著不走為他撐腰。現在在徐一凡口中,卻變成了大家是一條繩子上面的螞蚱!

    要不是看徐一凡一身是傷,想著他為華社真是豁出命衝突出來,鄧世昌真想大耳刮子抽他丫的。

    徐一凡臉色一沉,肅然的朝鄧世昌一揖:“鄧大人記不記得徐某人的話?真理正義,只是在大炮射程之內。如今致遠來遠,鍋爐已經快生足。機動起來,兩條荷蘭鐵甲兵船,山頭陳舊炮臺……說實在的,在海面上不是咱們敵手!炮鎮泗水,再不吃大虧。這等護僑交涉事宜,官司就有得打了。只要造成既成事實,咱們不但不是罪人,還是為大清揚威海外的功臣!您真指望朝中上下,吃了洋人那麼多年的癟,就不想出點氣兒?荷蘭他們還是得罪得起地。這點我可為鄧大人保!”

    這句話又是說得鄧世昌動容,他們現在所為,的確是肆意妄為了。但是朝廷上下,也的確是這樣,對外交涉,要是占了事實便宜。對手又不強,那麼就強硬到底。當事諸人無罪有功。要是軟弱退下來。那麼可真是禍在不測。

    在鄧世昌記憶當中,現在在朝鮮。在北洋後進當中。那個相當招搖,而且眼看前程不小的朝鮮那個姓袁的同知……是叫袁世凱不是?在數年前朝鮮壬辰事變當中,在朝廷下令撤退,不得干涉朝鮮內部事宜的時候兒。冒著天下之大不韙闖朝鮮宮禁,開槍打死朝鮮大臣,擊殺日本公使隨員,“誤傷”了英國俄國的外交人員。將朝鮮大臣劫持到了自己軍營當中。整個在朝鮮大開殺戒。就因為他平息了事態,日本又不算強。朝廷上下不但沒有罰袁世凱的膽大妄為,還將交涉包圓兒了了下來。

    而袁世凱呢?一個沒打過一次仗,沒進過一次學的河南子弟。居然以少壯之年,一下領了在朝鮮六營慶軍的統兵大權,一下負責全朝鮮藩國地交涉事宜!

    如此說來。開炮表示強硬,平息事態,護僑成功。還是唯一的途徑了咯?

    鄧世昌和陳金平兩人臉色都是變了又變。

    而徐一凡只是焦灼地看著他們。

    此時他也只能指望自己能說動他們!

    空氣在不安的沉默當中繃得越來越近。一個管駕趕過來大聲稟報:“軍門,致遠來遠,鍋爐氣壓都已經升足!”

    鄧世昌仍然沉默不語。

    徐一凡突然一下推開扶著他地兩個水兵,指著泗水全城升起的煙柱:“鄧軍門,可憐可憐這泗水十萬華人父老!如果朝廷有所追問,我一身當之!”

    他伸手就去抽鄧世昌腰間別著的洋槍,鄧世昌一把抓住他的手。而徐一凡堅定的推開。鄧世昌只是深深的看著徐一凡,停住了自己的手。

    徐一凡一把抽出洋槍,指著鄧世昌腦袋:“正卿兄,對不住了……這是我在逼你,責任全部在我!”

    轟地一聲遠遠傳來,卻是泗水城內不知道哪一處華人建築被燒透倒塌,濺起滿天煙塵火星,有的都遠遠的直飄到碼頭來。

    所有人都看著僵立在那兒的徐一凡和鄧世昌兩人,剛才一下舉動,徐一凡頭上的傷口又裂開了,鮮血慢慢的淌了下來。

    鄧世昌緩緩伸出手去,慢慢地從徐一凡手裏拿下了洋槍:“你小瞧了我鄧正卿……也小瞧了我們北洋這些血性漢子!”

    水手們一個個胸膛都在劇烈起伏著,陳金平掉頭不看他們。閉著眼抱頭撞著甲板欄桿,狠狠的在那裏歎氣。突然又起身站得筆直:“軍門,下令吧!”

    鄧世昌大步朝艦橋走去:“傳令致遠來遠,開動機器,取北向,十節航速!各炮測距,向西面煙柱最密集處,候命開火!”

    ~~~~~~~~~~~~~~~~~~~~~~~~~~~~~~~~~~~~~~~~~~~~

    泗水李家有木堂,也到了最緊張的時候兒。

    所有人都站了出來,從李家錦衣玉食地少爺們,到底下打雜的工友。身強力壯的抵著大門。其他的就拿著各種各樣的武器,站在梯子桌椅上,守著牆頭。

    大門被劇烈的撞擊著,一下下的將李家的人震開,又撲上去。不少暴徒吼叫著想翻閱牆頭,卻給人用木棍打下去。石頭瓦塊雨點一般的丟進來,挨砸的人不顧血流滿面,只要還能動,撿起來就丟了出去。

    大門一開,就是玉石俱焚的時候兒。外面成千上萬的暴徒,已經紅了眼睛!

    李家的庭院上,躺滿了傷員。李家婦孺們一邊喃喃念佛,一邊在照料著他們。

    在望樓上面兒,李老爺子還在那裏站著,李大雄和李星父子。手裏也抓著棍子,站在老爺子身後。除了他們,還有一個杜鵑,握著六輪手槍,裏面還有三粒子彈。她瞧瞧槍輪子,又看看外面黑壓壓的人頭,小臉兒也是煞白的。

    李遠富突然回頭,對著杜鵑道:“憲太太,我們李家還有一個隱秘地地窖,我讓犬子陪著您下地窖可好?”

    杜鵑才抱著李璿下去過那個地窖。裏面都是李家的小姐這些女眷藏在那兒。都抖成了一團。她歪頭想想,總算這些日子跟著徐一凡。知道官場稱呼上司的夫人是什麼憲太太,按照她的身份。應該叫憲姨太太才對。最後杜鵑還是搖搖頭:“爺吩咐我守在這兒等他,我不能下去,我要等著爺。”

    李遠富苦笑:“來不及了……徐大人的恩情,我們在地底下也記著。大雄還有阿星,你們記著,李家只要有一個後人在,徐大人有什麼要求。拼命也要辦到!”

    不等李大雄還有李星答應,老人長歎:“泗水華人,也都會記著徐大人今天的拼死拯救啊……我們這些遊子所求,其實也就是這個而已……再讓憲太太傷了,我們怎麼對得起徐大人?”

    杜鵑還是倔強的搖頭。

    外面沖砸的聲音越來越劇烈,越來越多的土著暴徒出現在牆頭。零星的已經有人翻了下來。就被幾個李家壯漢按倒痛揍。但是受傷地人已經越來越多,眼看得就要到了最後的時候!

    四下望望,已經有地宅院被衝破。傳來了更大的哭叫聲音。華人們向著更西四下奔逃,土著暴徒散步各處,怪聲大叫。有地百年積累起來的宏大宅邸已經被點燃,升起了比城內還要密集的煙柱,火星吡駁炸開,映出的是一張張獸性的面龐!

    這裏,已經就是地獄。

    杜鵑咬咬牙齒:“爺,我等不著你啦!”

    ~~~~~~~~~~~~~~~~~~~~~~~~~~~~~~~~~~~~~~~~

    海水捲動,兩條兵船側過了身子。致遠以耳台的五寸阿姆斯特朗大炮指著荷蘭兵船,而來遠前主炮乾脆就對準了另外一條兵船。剛才局勢放緩,荷蘭兵船又陳舊。鍋爐氣壓現在也未完全升足。致遠來遠已經機動起來,他們就是停著的靶子!

    船上洋人水兵從悠閒變成吱吱哇哇地到處亂竄。軍官們也一個個急得是滿頭大汗。致遠已經升起了信號旗:“我船將開炮平亂護僑,貴船如不開火,我船將絕不以一彈相加!”

    岸上更是亂作了一團,德坦恩中校詫異得都瞪大了眼睛,致遠前後主炮三門二百一十毫米的克虜伯巨炮好像就指著他們。清國人真的打算開火了?這局勢最後怎麼變成這樣?

    不過到這個時候他也明白,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他一個殖民地中校副官能控制得了的了。想到這裏,這位白人大漢忍不住都有些兒自暴自棄的輕鬆了起來。叉開雙腳在那兒站著,倒有一些兒處變不驚的鎮靜。

    在致遠艦橋上面,鄧世昌容色如鐵,聽著槍炮大副一連串地報著數據。

    “取遠五千五百碼,角度……方位……藥包數……”

    徐一凡也同樣緊張得汗都下來了,卻仍然強迫著自己不動聲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們兩人身上。

    到了此刻,兩人對視一眼,卻是相視一笑。

    “放!”

    致遠艦突然一抖,兩千三百噸排水的軍艦橫在在海面上平移了開去。炮口爆風席捲艙面,將後甲板地涼篷全部掀開。所有沒固定完好的東西都啪啪亂響。海面也給這爆風激起了一圈圈巨大的波紋。

    黃色的火焰,升騰的黑煙將前後甲板完全籠罩。

    致遠已經開火!

    徐一凡已經給震得腦子嗡嗡作響,卻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一切。心裏已經將所有盤算,所有謀劃忘記了乾淨,不知道為什麼,卻只有一個聲音在耳邊響。

    “這是一百零五年前的炮聲!”

    西元一千九百六十五年年,官方數字,三十萬華人被印尼土著屠殺。西元一千九百九十八年。在已經空前發達的世界傳媒前,又是不計其數地華人在這片土地被虐殺。

    而當時,只有軟弱的抗議聲音。

    但是自己來到這個時代,卻提前一百零五年,響起了這本該爆發在一百零五年後的炮聲!

    自己真的改變了歷史。

    炮聲為證!

    ~~~~~~~~~~~~~~~~~~~~~~~~~~~~~~~~~~~~~~~~~~

    李家大門轟的一聲被撞了開來。

    哭喊聲音頓時響成一片,擋在前面的李家少壯,咬著牙齒拼命的做著最後的抵抗。躺在庭院上的一些學兵傷員,已經咬牙爬起。死也不能躺著死在這兒!

    望樓上面,杜鵑一拔手槍,就要衝下去。李星卻沖在他的前面。李遠富早就閉上了眼睛。老淚縱橫。

    而那些土著,衝開了世家當中最大地華人李家的大門。也頓時爆發出一陣興奮到了極點地歡呼聲音!

    這時空中,卻有火車劃過一般的隆隆地聲音響起。

    有幾個土著還停下來抬頭看看。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物件兒。

    就在這瞬間,轟轟轟三聲巨響響起,在土著人堆當中,就好似有三座火山同時爆發一樣!

    三發二百一十毫米口徑的巨彈,落在了水田當中,稍一停頓,就將田中積水。被踩倒的稻子,還有十幾米深處的泥土,一齊翻了出來。直沖上天!彈片四散,咻咻咻的四下橫飛,爆心當中的土著頓時給蒸發成了空氣,而四下飛濺的彈片。不知道又割倒了多少剛才還氣勢洶洶地土著暴徒!

    三發巨彈落下,血肉橫飛。巨響轟鳴,更震得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僵在那裏。離炸點近一些兒的,早就給震倒了一片。每個人耳朵都是嗡嗡直響,一時喪失了理解反應的能力。

    不知道停頓了多長時間,一個受傷學兵突然跳了起來:“徐大人調來的大炮!炸死這些王八蛋!”

    杜鵑舉起兩隻胳膊,高興得都不知道怎樣才好了。是他家老爺,才調來的這些雷公,劈死這些看著就噁心人的混蛋!

    李大雄在望樓上面摟著他爹哈哈大笑:“炸吧!炸啊!把一切都炸平!只要沒有這些傢夥,咱們還能建起來!”

    仿佛是應了他們地呼聲,又是一排炮彈挾山超海一般的飛來,又準確的落在已經嚇傻了地土著人堆當中。彈片過處,又是碾出一條條的血肉胡同。這些開花彈藥,炸開就是幾千片彈片,不知道削掉了多少土著暴徒的肢體!

    他們這個時候才知道慘叫,不管是在施暴的,還是在朝施暴現場趕的。一下就亂了營,哭爹喊娘的四下亂竄,華人們守著自己的宅院,一下仿佛漲了十倍的氣力,劈頭蓋臉的將他們打出去。這些土著暴徒已經給嚇得失去了正常的判斷能力,就在西面那些空曠的水稻田裏到處亂跑,炮彈就像長了眼睛一樣,只在他們人堆當中不斷的炸開,轉瞬之間,已經有三四排炮彈落下,而田野膠林處處,都是大堆大堆的土著暴徒屍體!

    ~~~~~~~~~~~~~~~~~~~~~~~~~~~~~~~~~~~~~~~~~

    徐一凡站在致遠艦橋,在這一刻,渾身虛脫。

    最艱難的一關,已經給老子闖過來了。

    荷蘭人,沒有敢向噴吐著火舌的致遠號開炮!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12:35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三十三章 聲望

    李璿睫毛顫動,似乎拼命的想從那場噩夢當中掙扎出來。

    這噩夢實在太逼真,太恐怖了。在自己家族裏面,她的父親雖然不是最受重視的那一房。但是她在自己家族,在整個泗水華人大家族的同輩當中,向來都是被矚目的對象!沒有人會委屈她,連自己哥哥都處處讓著她。父母對她的寵愛就不用說了。

    甚至還有殖民地當局的年輕官員,不顧不得和華人世家通婚的禁令,準備丟棄自己在殖民地的職位,向她求婚!

    但是偷偷溜出家門,跟著哥哥走上街頭。卻遭遇了那麼多猙獰的嘴臉,那麼多人受傷,那麼多人死去,那麼多的鮮血,那麼多身邊女孩子被強拖走的慘叫悲呼……

    一雙雙淫邪獸性的目光似乎還在她身邊環繞,一雙雙黑漆漆的手從四面向她伸來。以她十九歲備受關愛的人生來看,從來未曾遇到!她的自尊,她的驕傲也不容這些東西的褻瀆。自己似乎用刀子抵著了心口?

    然後呢…………

    好像記得在一陣接一陣的震動當中,聽見了一個有點兒熟悉的聲音,一直在指揮著所有人。在別的聲音都是嘈雜慌亂的時候,那個指揮的聲音,卻一直還保持著一定的鎮定?

    在無邊無際的噩夢當中,她好像在向下不停的墜落,而這個聲音一直托著她。不讓她向無底的深淵沉下去。

    暖洋洋的…………

    好像還曾看見了一個人,別人都簇擁著他,所有人的目光都焦灼而依賴地望向他。那個人又是誰?

    她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只覺得眼前全是晃動的影子。稍微一喘氣,左邊肋下就疼得出奇。差點兒又暈了過去。她連呻吟的聲音都不敢發出來,等著眼前亂晃的那些人影慢慢變清楚一些兒。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能辨認清楚眼前的景物。自己躺在自己屋子的大床上面,下人們來來去去,每個人臉上都是煙薰火燎的樣子。往日行為必須沉穩的下人們,這個時候一個個卻興高采烈得跟喝醉酒一樣,跌跌撞撞的在屋子裏面走來走去,像是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

    還是一個貼身地老媽子眼快,看到了李璿醒過來。忙大聲的向屋外招呼:“夫人!小姐醒過來啦!”

    什麼記憶都回到了李璿的腦海,剛才的不是噩夢。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後來怎麼了?自己怎麼回到家裏的?哥哥他們呢?那些一起走上街頭的華人青年呢?那些天殺的土著暴徒呢?她掙扎著想動,又疼得躺了回去,這時才發現,她從肩膀到右肋都纏著厚厚地繃帶,傷口也不知道有多深,一陣陣的只是抽痛。

    女孩子這輩子那受過這樣的委屈,加上後怕,眼淚頓時就在眼眶裏面打轉。等看到自己媽媽提著裙子。也是一臉煙火色未消的匆忙忙趕過來的身影。哪里還忍得住,眼淚嘩啦啦的就從淡藍色的大眼睛裏面淌下來。想哭還不敢放聲兒,一動就扯著傷口。

    她母親趕緊在她身邊坐下來,母女兩個一塊兒開哭,都是互相越看越覺著心酸後怕。半晌她媽媽才用英語安慰李璿:“都過去了……你爸爸在陪著清國那位大人……你哥哥也沒事兒,你怎麼就偷著溜出去呢?聖母瑪麗亞,多虧那位清國大人的一位夫人救了你回來……幾萬應該被詛咒的土著暴徒圍攻這裏,大炮一直轟到了咱們家門口!上帝啊,這真是地獄。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清國那位大人?李璿眼睛一轉。還是理不清頭緒。腦海中浮現著一塊塊恍惚中的記憶碎片,卻怎麼也重合不起來。

    好像是有一雙手,將自己從寒冷絕望當中抱起來……

    想到這兒,女孩子都忘記了疼痛,咬著嘴唇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母親看著自己平時古靈精怪,現在可憐兮兮地女兒。愛憐的親了親她的額頭:“親愛的,快休息吧,那些都是紳士們操心的事情,我們這個時候,只需要祈禱上帝……”

    說著。她就揮手讓下人們退下,自己守在女兒身邊,只是摸著她地頭髮。

    李璿思緒沒有轉動多久,又因為失血過多的原因,沉沉睡了過去。

    ~~~~~~~~~~~~~~~~~~~~~~~~~~~~~~~~~~~~~~~~~

    徐一凡這個時候根本忘記了自己曾經救出來過的那個李家小姐。

    事情已經做下。只有堅持到底。現在首先就是要善後!安撫華社,這個人情不能白做。順便搜檢暴徒作亂證據。作為護行動之張本。並且還要立即向爪哇殖民當局提出抗議!

    自己先要占著道理,再慢慢的打官司。理由他已經找好了兩個,第一是大清承認雙重國籍,他既然是欽差宣慰南洋華社委員,遇見此事,不得不加以干涉!必要的時候,要援引洋人打第二次鴉片戰爭的時候,對廣州開炮地理由就是護僑。反正洋人不是說過了麼,是什麼王八蛋教會清國人萬國公法的?自己必須咬死他這個欽差宣慰委員的頭銜!

    第二就是,以盛兵陳於領事館前,以武器加于欽差委員及其衛隊,在欽差節旗已經打起的情況下!荷蘭水師,不顧和清國定下的章程,以鐵甲兵船對按條約進泗水港修正補煤補水

    兵船進行威脅!自己隨員衛隊,斑斑傷痕,就是明證爺自己,頭上還開了一個口子!

    媽媽的,想起來就痛。

    炮轟不過四五排後,土著就是轟散,到處亂跑。再沒有了舞刀弄槍的勇氣。逃得比兔子還快。碼頭一帶集結的洋人輕步兵和武裝水兵,在對清人的大膽目瞪口呆之餘,一邊回報總督府,一邊趕緊雨過收衣,四下去維持秩序。德坦恩中校萬事不管,只是帶著數十人盯著徐一凡。而徐一凡不管不顧,又帶著能動的十幾名隨員,和致遠來遠增援的幾十名武裝水兵,再強行向西,去遭禍最烈的地方宣慰。

    當然,沒有忘記他打著的欽差節旗。洋人在沒有得到總督府進一步指使的情況下,德坦恩只有帶著輕步兵和警察們緊緊的跟在身後。這下他們連動手阻攔都嚇住了。這些清國人,當真是敢開炮的!

    所以徐一凡在幾十名武裝水手,數條舢板護衛下,昂然上岸的時候兒,洋兵洋船,都沒有敢阻擋的。致遠來遠已經開足了馬力,駛出了港口炮臺舊式火炮的射程,數門二百一十毫米的克虜伯大炮,還冒著白煙,指著這裏!

    才一上岸,徐一凡就不顧德坦恩投來的一副殺人也似的目光,招手將楚萬里叫了過來。將一疊紙交給了他。

    楚萬里神情激動未消的走了過來,徐一凡就已經將一疊紙賽給了他。都是他剛才在炮聲中,在致遠艦橋,抓緊時間一揮而就的。

    “萬里,一份發給總理衙門和北洋衙門,一份是發給上海大清時報館的……我等會兒強行去宣慰,把這裏的大隊洋兵吸引人。大變驟生,他們還來不及想到封鎖對外消息。不管你用什麼手段。給你留十來個人,搶佔港口附近的水線電報房,豁出命去也要將這兩份電報發完!明白沒有?”

    楚萬里接過兩疊紙匆匆掃了一眼,上面筆跡歪斜。知道是徐一凡在一邊震得頭腦嗡嗡直響,一邊強行冷靜下來,以最快速度書就的!

    處處都看遠一步,這也是楚萬里面上不表,心裏最佩服徐一凡的地方。

    他平胸行了一個軍禮:“大人,放心吧。”

    徐一凡再看一眼滿碼頭坐著躺著地受傷學兵隊伍,尤其以李雲縱傷重。躺在那裏人事不知。有些傷勢輕一些兒的學兵,還在強撐著和周圍洋人對峙。忍不住又輕聲交代了一聲兒:“看顧好雲縱,經此淬火一煉,大傢伙兒都是我的寶貝疙瘩!”

    說罷他朝著張旭州將手一招,昂然又直奔自己那輛已經破破爛爛,車輪上還滿是血肉的馬車而去。

    十幾名還能動彈的學兵,數十名武裝水兵,緊緊的跟在他身後。擠開周圍都有些呆呆愣愣的洋兵。簇擁著徐一凡上了馬車,欽差節旗由張旭州把住。章渝馬韁一抖,頓時呼嘯而去。德坦恩也大聲招呼,數十洋兵趕緊跟在後面。一路上這位中校還在咬牙切齒:“只要總督府那裏命令一傳過來,有你這個混帳的好看!”

    看著大隊洋兵被徐一凡引走,楚萬里打起精神,也是將手一招:“走!”

    ~~~~~~~~~~~~~~~~~~~~~~~~~~~~~~~~~~~~~~~~

    對楚萬里的機靈和辦事能力,徐一凡放心得很。

    他沉著臉上了馬車,扶著殘破的車廂板,看著車底板上猶自未消地血跡縱橫。竟然是一陣天旋地轉。章渝一把托住了他的胳膊,他才沒有一頭栽下來。

    泗水開炮,雖然是不得不為,但是這件事情影響之大,他完全心裏有數!

    馬車在道路上面飛馳。徐一凡的心思只是轉個不住。他現在能佈置的手段,都佈置下去了。這個時候的大清帝國,還有一點洋務運動的門面,和中法戰事勉強打平的一點餘威所在,還是被視為亞洲的一個大帝國。在洋人心目中,比那個曾經威脅歐洲數百年地土耳其還略強著一線兒。總理衙門這些年辦交涉。還沒有吃太大的虧,做太多的讓步。秘魯華工交涉,光緒十六年對菲律賓的西班牙殖民當局驅逐華僑的交涉,還算有理有節。但願這次,這個架子也不要倒了下去!

    自己在這裏親身犯險。就是為了能占足上風。面子和裡子都扯足……現在還不是甲午戰敗,被小國日本一摧而垮之後。大清帝國才真正成了東亞病夫!

    也許。一切還在大致的在自己能控制的範圍之內……會出現一個比較可以能接受的交涉結果。前提就是,自己這裏不能軟下來!

    但願這一陣炮響,泗水華社民氣可以完全為徐大老爺所用。無論如何,自己也要借著這簡直把命都豁出去了機會,將爪哇華社風潮鼓動起來。這樣才能在風潮激蕩當中,找到一條帶著好處全身而退的道路!

    民族英雄已經做過了,下面應該為自己打算了。種種念頭盤算計較在徐一凡腦海當中紛至遝來,不可斷絕。泗水劫後風物,一無入眼。想到深處,都有些癡了。

    第一次操控如此複雜,牽涉極廣,也必然震驚天下的局勢,實在是需要他拿出全部地見識和心思出來。

    逆而奪取曰篡…………一個逆字,就說明了在這個過程當中,他到底要付出多大的心血!

    整個泗水,仍然是煙籠火罩。街上如同鬼城,磚頭瓦礫滿處,到處都有屍首。黑煙捲起半天來高,不知道

    竟然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來。馬車車廂頂部早已破I就澆在了徐一凡頭上,將他從自己思緒當中驚醒。張旭州早就解下已經破爛的軍衣,遮在了徐一凡頭上。忠心耿耿的站在他身邊。

    徐一凡看了看身前身後的那些學兵們。如果說現在能看到的收穫,就是這些突然成長起來,已經漸漸錘煉成形的學兵了吧…………

    ~~~~~~~~~~~~~~~~~~~~~~~~~~~~~~~~~~~~~~~~~

    在李家有木堂裏,到處都是紛紛往來的人影。一個個華人傷員,都給抬了進來,在庭院當中躺下。李家下人這時都充當起了護士,在華人當中醫生的指揮下,一個個的包紮喂水。經此大劫,泗水華人當中,一時間再沒有了窮富高低的分別。只有血脈當中最根本的聯繫。

    每個人都激動得渾身發抖,還沒有從劫後餘生的狂亂當中清醒過來。還能動的華人青年都自發的集合了起來,在各處宅院,只要有華人的地方周圍警戒。他們手裏拿著從暴徒手中奪來的巴冷刀,紅著眼睛四下走動。經此一劫,人人似乎都明白了一個道理,華人的身家性命,只有靠自己的來維護,只有抱著一團,掙扎求存!

    每個人都在翹首望北看,似乎在等待什麼人到來一樣。

    李遠富李老爺子,顫巍巍的拄著拐杖在庭院當中走動。李大雄和李星扶著他,只是看著不斷抬進來扶進來的那些傷員,幾個人都沉默不語。經過院中供奉在角落的守宅正神小香壇的時候,就看見李家長房長子李大仁跪在那裏,縮成一團,喃喃的不停念叨。

    李遠富哼了一聲,掉頭就走開。

    李大雄和李星跟在身後。就聽見老爺子突然問:“憲太太和大人的那幾個受傷隨員呢?”

    李大雄趕緊回答:“憲太太累著了,幾位大人隨員也傷重。都請進了內宅,幾位姨娘在那裏伺候……”

    李遠富站住了腳:“這次咱們泗水華社,甚至整個南洋華社,都欠了這位大人還不完的情啊……咱們做人,不能忘本!”

    李星眉毛一挑就要興奮地說話,被李大雄一瞪,就不敢開腔了。

    “徐大人救了咱們這麼多性命,咱們也不能不回報徐大人……大雄,趁著這個勁兒。你去安排我們爪哇宗門大會的事兒。儘快召開!要擺平這件事兒,對內對外,徐大人要人要錢,咱們破家供給!還有籌餉的事情,不需要這位大人再提了,咱們全力報效!”

    李大雄應了一聲兒,李老爺子將召開宗門大會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去辦。他在李家的地位提升,那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但是他臉上什麼激動的神色都沒有。沉吟道:“只怕這個事情鬧大,徐大人他…………”

    李遠富老爺子卻是認死理,倔強了一輩子的。眼睛一瞪就大聲道:“我老頭子只知道,沒有兵船的大炮轟過來,咱們就真的破家了!咱們支撐這位徐大人,就是為了下次再有這樣地事情,他會帶著大炮再來撐咱們的腰!世界上沒有錢擺不平的事情,那些官兒我太清楚了。咱們就抬一座銀山出來,保住徐大人,就是保住我們自己!”

    李大雄又應了一聲是。還是沉吟道:“這樣……召開宗門大會,全力支持徐大人,就是把咱們南洋李家,和這位大人綁在一處了哇……”

    “綁在一處?”李遠富摸摸鬍子,轉轉眼睛。還沒有說話兒。就聽見由遠及近爆發出來的喊聲。

    “徐大人的車子!”

    “欽差節旗!”

    “咱們華人的萬家生佛來了!”

    李遠富看李大雄還扶著他,一頓拐杖:“還不去迎接!”

    話音方落,李星早就漲紅著臉,丟開自己爺爺的胳膊,好懸沒把老爺子閃一個跟頭。出溜一下兒就竄了出去,還喊得比誰都大聲:“徐大人!徐大人!”

    雨水淅瀝當中。正是徐一凡冒雨而來。

    他在馬車上,雖然渾身都已經淋濕,但是仍然站得筆直。萬千華人,以從未有過的熱情哭喊著向他湧來。

    每個人都向他伸出手來,每個人都想觸摸他一下。

    在這一刻。徐一凡透過雨幕,看著洶湧地人潮。看著這要將雨水點燃的激情。心情激蕩。

    他在南洋華社的聲望地位,從今日起,將無人可及!

    雖然下面等著他的,仍然是莫測的風潮。也不知道歷史潮流卷蕩,將正在努力掙扎,試圖改變這潮流行進軌跡的他將卷向何方。

    但是在這一刻,他的信心,竟然是從來未曾有過的充足。

    歷史已經為他而所改變!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1 12:47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三十四章 徐一凡升官?

    您聽說了

    “聽說什麼?“

    “咱們大清欽差和洋鬼子他媽的在爪哇幹起來了!”

    “哪位欽差這麼爺們兒?”

    北京天子帝都的茶樓酒肆,突然從一向的安逸寧靜,還有悠閒溫雅當中攪動了起來。

    滿城的人物,不管是旗是漢。見面的時候兒,連千兒都打得不怎麼利落了。碰碰肩膀就靠著坐下,嘰嘰咕咕的全是議論著這麼些兒話題。

    跑堂的提著紫銅茶壺,忘記了加水。肩膀兒上面搭著毛巾,嘴巴張得大大的聽著茶客們的低聲兒議論。掌櫃的趴在櫃檯上面兒,算盤珠子打得踢踢他他的都不成個完整的聲音。心思也完全都在那些議論聲音當中。

    每個人的情緒,都是緊張而且略微有點兒亢奮。整個茶館空氣,都似乎繃在了一起。

    在知客居茶館的一角,幾條漢子坐在一處,耳朵都豎得高高兒的。這幾個漢子都很精壯,穿著密排扣的大祅,丟襠大褲衩子,一看都是鏢師行的達官爺們兒。其中一個滿臉的搭鬍子,顧盼之間,都是江湖大豪的氣度,正是徐一凡的結義哥哥王五。身邊兩條年輕漢子,一個正是徐一凡的小舅子陳德,他兩隻拳頭擱在桌子上,很有點顧盼自雄的四下看著那些茶客。恨不得將所有茶客議論的話兒都收進耳朵裏面,另一個就是圓頭圓臉的小夥子,在會友鏢局經常替徐一凡趕車的四虎。他手裏抓著一張毛邊兒報紙,顛來倒去的吃力看著,一個個字兒想記進腦子裏面。

    大清時報以快郵代電這種當時最快的方式,發到了北京,兩江,上海。武昌,漢口這些通都大。這份報紙才僅僅發了第二刊,就已經是震動天下。

    報紙的首席主筆已經是一時的風雲人物,公車上書而名動天下清流後起之秀譚嗣同。而報道的消息,寫地所謂評論卻是更加震驚人心!

    泗水發生的事情,徐一凡的所作所為,以最為激動人心的方式傳播了開來。本來打洋鬼子,在洋人地界揚天朝上國國威,都是老百姓們最愛聽的事兒。大清自道光皇帝以來,受的洋鬼子的氣兒當真不在少數了。只要能夠稍微在洋鬼子面前漲點兒臉的人物,都給口口相傳為星宿下凡一般的英雄。徐一凡帶鐵甲兵船而入南洋,炮轟泗水,救同胞于十萬暴徒洶湧當中,這樣的傳奇故事,這樣地國朝英雄,滿朝兗兗諸公,到哪里能尋找出第二個這樣的道台出來?

    茶館裏口口相傳的是這些已經有些失真的傳奇故事。讀書人當中。卻更是注重譚嗣同寫的那些評論。他們第一次知道了雙重國籍的概念,知道了在南洋有數百萬血脈相連的同胞。知道了任何國家,遇到這種暴行,第一選擇就是以展示武力,來保護僑民。知道了兵船就是大清浮動的國土,知道了爪哇華人數百年地血淚歷史…………知道了徐一凡想告訴大清臣民的所有一切!

    那份楚萬里拼了老命,趁著荷蘭殖民當局還沒有完全恢復爪哇秩序,偷偷佔領了泗水水電報房,發出的電報。給了譚嗣同大量第一手的素材。譚公子的清流熱血,在接到了有徐一凡署名的這份電報。簡直就是在沸騰啊!

    大清時報這第二刊一出,頓時洛陽紙貴。大清上下,除了朝廷和總理衙門南北洋衙門一時失聲兒,震驚得來不及做出反應之外。民間頓時就沸沸揚揚了起來,熱鬧得跟什麼似的。

    清季以降。光緒十八十九年期間。正是最沉悶陰沉的時候兒。洪楊之亂以後,整個國家,整個統治機構借著最後幾位名臣,迴光返照般的熱鬧激動了一陣兒。建立海軍,收復新疆,平定回亂。洋務運動,中法戰爭…………到了現在,又像是耗盡了最後一分元氣兒,到了最死氣沉沉的時候兒。國勢大家都知道在緩慢滑落,內憂外患連在一起。四處襲人。上下都是能敷衍就是敷衍,只是彌補著這個四下漏氣兒地局面。這鐵屋子裏面兒。都已經覺著快悶得透不過氣兒來了,可是偏偏沒有人振臂一呼,給整個大清帶來一種揚眉吐氣,耳目一新的感覺。

    到了光緒十九年的今天,一個在民間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小道台欽差委員,居然做出了這麼震動天下,讓老百姓們覺著腰桿兒都硬了幾分的一樁大事兒出來!

    整個大清,只要大清時報傳播地地方兒,都沉浸了在對這件炮轟泗水的傳奇故事的討論、讚美、鼓吹、分析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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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館裏面兒議論的聲音嗡嗡嗡嗡的越來越大,像是開了鍋的澡堂子一般。會友三人組也在旁邊兒聽得聚精會神。這些日子,王五可沒少替自己這個兄弟擔著心思!軍國交涉大事兒,他是半分也不懂地。一邊兒也覺著揚眉吐氣兒,一邊兒也是下意識的擔心,我這兄弟,不要落個忠臣孝子,反而被朝廷奸臣陷害了!整日價的就帶著幾個人坐在茶館酒肆裏面兒,豎著耳朵聽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議論。鏢局子的事兒,都怎麼沒心思打理了。

    就在人們已經議論得拍桌子打板凳,就跟是他們下令炮轟泗水一般地時候兒。就看見一個個子高挑得出奇的女孩子,背著一個紫花皮兒地包袱。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眨著,咬著嘴唇兒朝知客居茶館走來。一幫拖著鼻涕的小屁孩兒,在後面拍著巴掌又笑又鬧:“大洋馬!大洋馬!”

    這小丫頭正是陳洛施,對這種對於她後世稱為超模身材的嘲笑,小丫頭早就習慣了,一點兒也不在意。

    她較剛踏進茶館,裏面的議論聲音就撲面而來。

    “您說說,朝廷是怎麼個意思?”

    “這個……實在是不好說。反正消息一傳出來,不少王爺大臣,面子上不說,回家都燒高香,可出了一口氣兒了!咱們給那些洋鬼子欺負得可慘!但是黑旗軍的劉老爺子,打了勝仗,可是還不是發配到臺灣島不死不活的呆著?李鬼子在,我看徐大人懸!現在就怎麼這麼多盡念著洋鬼子,管洋鬼子叫爸爸的傢伙?”

    “譚先生不是在報紙上面兒說了嗎?這些交涉,背後還是要看國家實力。荷蘭紅毛鬼子,彈丸小國,國勢遠遠兒的不如英國法蘭西國這些兒那麼強盛。咱們北洋兵船也多過他們的。這樣再退讓的話,咱們老百姓可真沒法子活了,遲早有一天,祖墳都要給洋鬼子占咯!”

    “說得也是,再退讓,咱們成什麼大清國了!”

    “李鬼子在,我瞅著難……再說了,徐大人還是在洋鬼子地界兒,您說說,要是他們囚了徐大人,那又該怎麼著?”

    陳洛施站在門口,正正兒的聽見後面幾句擔心徐一凡的議論。少女一

    白了起來,咬著嘴唇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睛裏I霧氣閃動。王五那一桌兒,一下就看見了陳洛施高挑的個子。陳德頓時就是一臉的怒氣,站起來就奔陳洛施過來。壓低了聲音狠狠的道:“娘們兒什麼時候能進茶館酒肆了?你還要不要臉?不在家伺候爹,你跑出來做什麼?皮又癢著了?麻溜兒的快給我回家!”

    陳洛施低著頭聽著陳德的訓斥,這次她卻倔強的搖頭:“我不回去,徐大哥在洋鬼子地界兒,我要去尋他。殺頭充軍也陪著他,哥……我早就是徐家人了。這個時候我不去陪著他,還成什麼了?”

    陳德臉一青,自從定下徐一凡這門親家。這次事兒一傳出來,他二德子這輩子就沒這麼揚眉吐氣兒過!知道他妹子許了徐一凡的人,見著他就要請酒請飯。拍著他肩膀誇他這位妹夫是好漢子,是忠臣義士!走在會友大院兒裏面,頭都要快翹著天上去了。巴不得人人都知道他是徐一凡大舅子。雖然他自個兒不識字兒,還不如四虎認半拉字兒。可是每天都往街上溜,去聽別人的議論。

    今兒聽見妹子這麼說,二德子也覺著有道理。妹子許了人,雖然還沒過門兒,可也是徐家人了。要是徐一凡真是如人家議論的,鬧不好就是殺頭抄家充軍的罪名兒,他們陳家,可別在這個時候兒縮一邊兒。怎麼著也要陪著徐一凡唱一出肉丘墳!不然江湖漢子,還怎麼看他們老陳家?

    一想到這兒,二德子就有些兒罵不出口了,皺著眉毛看著自己高高的妹子:“要說,你說的話兒也在理。你是徐家的人了…………可是爪哇在什麼地界兒啊……當天西天取經都沒到得了的地方兒!離咱們大清據說有幾萬里,你怎麼過去?”

    陳洛施抽了抽鼻子,給哥哥說得想哭。

    “哥,我這不是偷偷的想來求五爺麼?看五爺能不能想什麼法子……我可不能只讓杜鵑兒陪著爺!哥。您幫我求求五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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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恭親王府邸,這個時候兒。卻是一片寧靜的氣氛。

    在徐一凡曾經拜訪過的那個後花園玻璃閣子裏面兒,鬼子六奕俽,翁常熟翁老爺子正筆直對坐,按照茶禮上面地禮節兒,等著喝茶。

    玻璃閣子裏面,茶香浮動,紅泥火爐上面兒,青藍色的火苗無聲的閃動。那一對讓徐一凡雙胞羅莉控之名傳於天下的可人雙胞胎,正穿著小羊羔祅子。一個擺著茶具。一個扇著火爐。兩個小丫頭明眸流動,雖然年紀還不大,已經看出是傾國傾城的紅顏禍水一流的人物了。

    但是正在專心看著火色,準備上茶的主角兒還不是她們。而是一個旗裝少女,大約二十三四的歲數,雖然沒有身邊兩個小丫頭侍女那些媚骨天成一般的明豔照人。但自有一種清麗優雅的氣度。她還沒有盤頭開臉,旗人女子,象這個歲數還沒有許人地。萬中無一。

    這個女子膚色瑩白如玉,修眉秀目,讓人一見就已經忘俗。

    咕嘟咕嘟的翻花冒泡的聲音響起,這旗人少女看看茶色。親手將雨過天青的鈞瓷茶壺提起,凝神靜氣兒的在兩個老頭子面前茶盞一點。碧綠的茶水緩緩而下,在盞邊激起白色碎末,一圈圈的漾了開來。

    奕俽拍手笑道:“老翁?可服氣了?一下就咬著盞了,我這孫女的茶藝,可是國朝第一!”

    翁老爺子只是一笑,拱手道:“四格格地是宗室第一才女。老佛爺都口口稱讚的。下官可從來沒有說過不服氣兒的話,王爺可莫要冤我。”

    兩個小蘿莉侍女捧起茶盞,遞到他們的手上,倆老頭子先聞茶香,再辨茶色。接著就是一傾而盡。

    放下茶盞。翁同禾輕聲道:“王爺,您怎麼看?”

    奕俽沒看他,只是淡笑:“上次為了練禁衛軍,老頭子我就在徐一凡和譚嗣同這倆小子手裏鬧了一個沒臉兒,現在我還敢摻和?翁書平,你就饒了我這一把老骨頭吧。”

    翁同禾苦笑:“這洋務交涉的事宜。京城裏面,誰還能漫得過王爺您去?就算皇上和老佛爺,不時都會垂問您的意見……這次那個小子,鬧出來的動靜的確不小。現在滿朝上下,尤其是老四。都在頭大如鬥,不知道該怎麼料理。荷蘭公使已經氣勢洶洶的來交涉了。公使團其他洋鬼子國家,也都在表示關切……李鴻章那兒,反而是一言不發,等著看咱們笑話兒。您說說,咱們是鎖拿徐一凡,賠款給荷蘭人,還是怎麼辦?”

    奕俽只是輕輕的把弄著茶盞:“真要鎖拿了那個裝傻充愣地傢伙,我看是難啊……大清時報已經是震動天下,民氣沸騰如潮。都在說咱們練了十幾年的水師和練營,對著荷蘭一個彈丸小國就如此退讓,那我們還怎麼和天下交代?公使團那些傢伙兒我也明白,想趁火打劫的多,真的和荷蘭國同氣兒連枝的少。咱們真要向荷蘭讓步,那還得向多少國家接著讓步?中法戰事,垮了一批清流,老翁,你想步他們後塵?”

    聽著鬼子六一番話兒,翁同禾地臉色頓時說不出的難看。只是沉吟著不說話兒。身邊的那個旗人女孩子突然輕輕的冷笑一聲兒。

    奕俽轉過臉去笑道:“秀寧,你想著什麼?”

    那個叫做秀甯的旗人少女只是淺淺一笑即收:“想也想得明白翁中堂還有軍機,總理衙門諸公、南北洋諸公們的心思。徐一凡事情鬧也鬧出來了,就想找個替罪羊擔著這個干係。徐一凡是奉旨練兵地道台,北洋就想將這個干係推給北京。而京城裏面,又想著是北洋水師兵船開的炮,這個天大的干係,就應該是北洋擔起來……翁中堂,您也是奉著軍機大夥兒的意思,來探探六爺爺的口風吧,看是不是能把這個責任推到北洋頭上?至於徐一凡落個什麼下場,你們才不關心哪。”

    秀寧地聲音輕輕淡淡,說得翁同禾臉色大變,最後只有淡淡一笑,低頭喝茶。

    那秀甯眼神兒只是看著她的那對侍女繼續放茶,不時地示意一下她們該如何動作。一邊兒的輕聲道:“現在的關鍵就是兩點,一是老佛爺她是怎麼看這件事兒。老佛爺現在悠游榮養,要是你們向洋鬼子讓步,就是再要賠錢。戶部庫裏可以跑老鼠,老佛爺能樂意這件事情麼?對著荷蘭國紅毛鬼就低頭,老佛爺這萬壽的體面尊容也掛不住。對法國人咱們可也沒有賠錢道歉這麼一說!”

    翁同禾已經聽得專注,連用茶盞擋臉也忘記了。今兒他到恭親王府上來,一是如秀寧所說,來探探他老爺子的口風。奕俽畢竟是宗室老人,交涉也是辦老的人,聽聽他意見沒有壞處。這也是已

    熱鍋上螞蟻的軍機諸公的意思。其次也就是來探探I的醇賢親王的六孫女秀甯格格的口風。誰不知道,這位秀甯格格是在老佛爺面前,最能說得上話兒的宗室小輩之一?

    秀甯格格在宗室當中就是以才女著稱,琴棋書畫,甚至西洋的學問都有講求。從來都是被宗室幾位老王爺當作寶貝那樣疼愛的,結果到了二十三歲還沒嫁人。

    他凝神聽著,如對大賓。而秀寧也是渾不在意的侃侃而談:“其次就是這朝野輿論,不知道大清時報那個譚大膽的消息怎麼那麼靈通,筆下力道可大很呢。咱們國朝現在,就是地方督撫重臣,咱們旗人宗室,加上朝廷清流,三方面支撐著的。咱們立身的根本,就是在這當中保持著平衡。但是現在督撫重臣們權勢侵強,還有北洋這樣的龐然大物存在。我們再丟失了這清流輿論,老爺子覺著咱們還能制約北洋麼?什麼時候兒都不能忘記這個大局!”

    奕俽只是摸著自己鬍子,翁同禾偷眼看著這位出名的王府四格格,秀甯修長的眉毛動也沒動一下。只是淡淡的又開始分茶。雙胞胎小姐妹也錯落有致的重布茶具。仿佛剛才月旦朝局的那些話兒,不是從這個秀氣溫雅的女子口中說出的。

    婦人幹政,母雞司晨,非國朝之福啊…………

    可是皇上頭上還放著一個太后老佛爺,這事兒也只是能腹誹而已。

    翁同禾正正神色,苦笑道:“難道就不管徐一凡這事兒了麼?皇上,世中堂他們可都懸心著呢。”

    秀寧微笑:“翁老爺子,這次事情牽掣著朝廷,牽掣著北洋,水師也捲進其中。您不覺著,這是分化北洋的最好時候兒麼?我很佩服徐一凡這個人。還只是一個空手道台,居然就能使喚得動北洋水師的兩條兵船。這人可以大用!只要扶植起來,在京畿之地,完全可以練出一支禁衛軍出來,分了北洋過重的兵權,真正成為鼎足泰山之勢。而且現在被李鴻章一手把持的北洋水師,也未必不能釘下釘子…………”

    兩個老頭子都聽得入神,只是摸著自己鬍子。連茶都忘記了喝。只是讓茶香在那裏幽幽飄蕩。

    大清到了這個時候兒,防內甚於防外。這些話兒,在這些當權的人物當中。極是聽得進去的。甚至都一時忘記了徐一凡惹出的那個大麻煩。

    徐一凡地電報先到總理衙門,已經讓人覺著目瞪口呆,以為這個二百五在說瘋話。當值的軍機甚至不敢將這個電報稿子呈上去。直到荷蘭公使再來交涉的時候兒,大家才覺著天塌下來了。大清洋鬼子的炮彈沒少挨,圓明園都給燒了。可從來沒有在洋鬼子地界兒這樣開炮過!這事兒如何處理來著?譚嗣同的大清時報也轉眼即到。每個軍機都偷偷兒買了一份看著。對譚嗣同主張的強硬對待,炮船交涉。心裏雖然覺著痛快,可誰也沒膽子說出來。一時間就晾在那兒。翁同禾這次過來,是因為軍機上下實在都沒法子了。想從恭王爺這個宗室老洋務口中討教一點兒主意出來。沒想到這件事情,在秀格格口中,又翻出另外一層意思出來!

    奕俽對著翁同禾點頭微笑,老翁只是苦笑。

    “秀格格說得極是有道理,考慮的又是我國朝長治久安的事兒。真真是振聾發聵。分北洋的權利,那還是後面的事兒,眼前這個爛攤子,咱們到底怎麼料理?不怕秀格格笑話兒,我們當真是沒有法子了,這個責任。沒人擔待得起…………”

    大清現在地官僚體系,已經是完全的鴕鳥心態。這些按照傳統士大夫規程培養出來的官僚,已經完全不能應付這三千年未有之變局。所有的心思,都是希望麻煩不要出在自己頭上。現在翁同禾拉下老臉,說沒有辦法應對。還真不是假話兒。

    秀寧輕輕一笑,溫雅當中,竟然有一絲慧黠。

    “諸公應對不了,為什麼就乾脆不應對。委徐一凡一個欽差交涉大臣的頭銜,讓他駐節泗水,就讓他一力辦理交涉的事宜?”

    翁同禾嘴一下張得老大。只是喃喃道:“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

    秀寧拈起茶盞,只是微笑,瑩白如玉的肌膚上,只有嘴角有一點淺淺的酒窩。

    “怎麼不能?完全可以比照當年新疆伊犁交涉地例子,辦失敗了。各國環逼了。就殺他的頭了事兒,再換一個欽差大臣去收拾全局。他死了。各國的怨氣也就消了。咱們也有一個旋回的餘地兒。萬一他居然辦成了,事情因他而起,又因他而了,諸公還有什麼責任?不管是老佛爺,還是皇上,也怪不著諸公頭上吧?”

    翁同禾猛的一拍巴掌,差點就一聲兒好字出口!

    這責任,的確是一下兒就推得乾乾淨淨。至少至少,可以讓這些中樞諸公,可以推遲再面對這件大事兒一些時候兒,清流那裏也交代得過去。的確是當下最好不過的處理辦法!

    他當下就坐不住了,站起來拱手就想告辭:“秀格格,老夫五體投地矣!這事兒下官馬上回去和中樞諸公商議。至於老佛爺那裏,秀格格最好還是能將您的意思和老佛爺稟報一下兒……”

    秀寧收斂了笑容,那小小的酒窩一閃即收。

    “我鞋尖弓小地一個女子,只吃白飯,不操閒心。翁大人這話兒過了吧……”

    翁同禾自失的一笑兒:“老夫失言,失言!六王爺,秀格格,告辭!”

    自然有王府護衛,送這位老爺子離開。奕俽不過欠欠身就當送行了。等他坐回來的時候兒,就拿眼看著自己的這個族孫女兒。

    “阿秀啊,你這不是幫了徐一凡一把麼?要是他能掙扎著回來,當真要給你拜門,送門生帖子來著…………收這麼一個二百五學生,不怕他把你這對心愛的侍女拐走?”

    秀寧看看自己這對千挑萬選出來地侍女,兩個小丫頭俏臉生霞,偷偷的別過頭去。神態都是一模一樣。這種天生的嬌媚,讓奕俽這種已經算是枯井的老爺子都趕緊咳嗽一聲兒掩飾一下。

    秀寧微笑著站起來,走到奕俽身後,輕輕的給老爺子捏著肩膀,眼睛亮閃閃的:“六爺爺,我是真地指望這位徐道台能把這個交涉辦下來…………這次泗水的事兒,真是讓我出乎意料。這人物有擔待,有膽識,還有一股瘋勁兒。說不定能扶危定難的,就是這等人物啊……”

    “扶危定難?”奕俽只是在心裏苦笑。人老了,這麼些年的風雨過來,老爺子已經是什麼都已經見過。

    “只怕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啊……”老爺子的心聲,誰也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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