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作者:天使奧斯卡 (已完成)

 
theo0929 2014-5-30 15:25: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232402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9:10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六章 揀到寶

    門簾一掀,除了進來一陣冷風,就是章渝章大管事。他手裏托著三份名帖,恭謹的低頭站在那裏。

    徐一凡看著他,每每都在心裏感歎。這麼一個管事真是好用。除了一直以來的表現。他這麼一個大宅子接手,現在幾十上百號人的簇擁左右,指著他吃飯。都被章渝安頓得妥妥貼帖。宅子上下,看著這位章大管事,都是服氣之極。

    最主要的是,他還不手長撈錢。每個月他的私人開支,被這章大管事用得都是恰到分際。他的帳房師爺文嗣昭都在私下裏偷偷說:“章大管事……莫不是徐大人家生的奴才?”

    其行異於大眾者,其用心也深…………

    徐一凡眯著眼睛瞄了一眼章渝,心下暗歎:“……自己又何嘗不是其用心也深?”

    他停了手中筆,收拾起那點心思,笑眯眯的道:“老章,什麼事情?”

    章渝雙手奉上了兩份帖子,輕輕道:“老爺,一份是韓老掌櫃送來的,他明後日許就到了津門,請大人撥冗一會……還有一個武備學堂的學生來遞帖子,要求拜見大人。”

    “學生?”徐一凡訝異了一下,伸手接過兩份帖子。韓老掌櫃的先丟一邊,這老狐狸,到時候再對付他,能不能討了好,那還兩說著呢…………

    接著就是一份拜帖。白單折封面上面墨蹟淋漓的三個大字,李雲縱!下麵是一行履歷小字:南洋學堂不學士子,分省直隸儘先守備,加都司銜,津門武學四期案首學生李拜。

    這三個大字,真是傲骨錚錚啊……這個學生名字,似乎就是今天第一個跨出來的人物。這麼早就來拜門,是對自己太自信了呢?還是又是一個別有用心的?

    徐一凡玩味了一下帖子,微笑道:“傳,我在簽押房候著他。”

    ~~~~~~~~~~~~~~~~~~~~~~~~~~~~~~~~~~~~~

    簽押房門口,章渝引著李雲縱輕聲而來,徐一凡的道台宅子裏,到處燈火通明。這麼浪費也是有原因,這位禁衛軍幫辦委員道台大老爺,最討厭的就是晚上黑燈瞎火。害得下人們晚上都得提心吊膽的守著火燭,一個個都在心裏暗罵:“就是趁倆黑心錢,就看你可勁兒糟吧!”這些下人可不知道,徐大老爺,現在最煩心的就是錢的問題,第一個要解決的,也是錢的問題!

    兩人在簽押房門口才站定,這輕微的腳步聲就驚動了屋子裏面的人。裏面頓時傳出了徐一凡的聲音:“可是雲縱,快進來吧!”

    聲音溫和而嚴沉,也不知道練習了多久才拿捏得這麼准。

    李雲縱一身長衫,冬天裏也光頭不戴暖帽。那種文武兼姿,瀟灑倜儻的樣子,和譚嗣同差相仿佛。唯一的區別就是他更銳利陰沉一些。

    他朝章渝微微拱手示意,掀開簾子就走了進去。一進門就看見洋油燈,大燭臺點得到處都是,將簽押房裏照得白晝也似。徐一凡正襟危坐在書案之側,握著筆管似乎在寫著什麼。

    看見李雲縱進來,他一笑放下筆,微微抬手示意李雲縱自己坐下來。

    李雲縱也不客氣,長揖一道,自顧自的端坐在一旁。

    “雲縱是麼?李大哥字是什麼?”

    徐一凡開口還是官場的客氣寒暄。李雲縱臉上始終沒有表情:“屬下以字行,大人稱呼我雲縱正好。”

    徐一凡微笑,目光炯炯的只是看著這個年輕人。他沉吟著又開口:“李大哥……”

    李雲縱冷冷道:“要是大人還是官場寒暄,那麼屬下就告辭。”

    徐一凡被他一震,矜持的坐直了身子,也冷冷的問道:“那你要什麼?”

    不好籠絡,那就直指內心吧。

    李雲縱從袖子裏取出一個摺子,雙手遞給徐一凡。不過徐一凡眼快,看著他袖子裏還有一份摺子沒有取出來!

    “屬下已經寫了一份大人要的強軍強國策,一管之見,還望大人評點。”

    來得好快!徐一凡淡淡的伸手接過了摺子。眼前這個歲數和他差不多的北洋武備學堂案首滿身的傲氣銳氣逼人,倒要看看他見識如何。要讓他心服口服,這等的人才,也只有你的見識,你的本事,你的氣度壓倒他!

    李雲縱的摺子上面的恭楷一絲不苟,只是筆鋒末端勾挑淩厲,隱隱有殺伐之氣。

    強軍強國策的內容,在這個時代,算是見識精當,超於旁人了。西法練兵,練一兵收一兵之效。配以精械,擴大製造局以武裝之。激發將備血性,教以國家危機存亡之秋大義所在。軍官升遷要以制度行之,杜絕裙帶關係,考核之,競爭之,方提拔一軍官。

    原各軍營務處改為普魯士之參謀處,舉凡作戰,補給,測量等事宜,以訓練過武官領之。而非文官改任。餉械補充,完全劃一。各種經費,杜絕私人經手,建立西法經理主計制度。

    種種樁樁,看得徐一凡微微點頭。面前這個年輕人,看來的確深深的思考過現在清朝軍隊的種種弊端,也的確睜開眼睛看過世界!

    至於他的強國策,也是這般內容。無一不是在當時學子認識的平均水準線之上。更好的地方就是這李雲縱相當的考慮了可行性和著手實施的法子。

    人才,的的確確的人才!徐一凡按捺住心頭的喜悅,將摺子隨手丟在書桌上。淡淡的道:“也不過如此罷了……”

    李雲縱的聲調依然冰冷:“屬下摺子,自然超不過大人歐游心影錄識見。其中不少見識,還是受大人啟發。大人認為不過如此,也是應該。”

    徐一凡淡淡一笑,這小子,似乎天生就沒有好臉色給別人看。漏夜趕來投效自陳,跟著自己走看得見的黑路。看來不是這個時代的二桿子二百五,不會和自己走到一處來。

    他突然問道:“你袖中還有一個摺子,是不是還藏著什麼,沒有拿出來?”

    李雲縱神色一僵,一直迎著徐一凡的眼神躲閃了一下。室內一下安靜了下來。

    安靜少頃,這個年輕人堅定的抬起頭來。目光當中的深沉倔強驕傲之處,一點不見得比當日譚嗣同上書都察院少了。

    “學生袖中,是有一份摺子策論,是學生好友楚萬里所作。大人既然要看,那麼學生和楚兄一身同體,什麼責罰,都是我們兩人共同領著。”

    有那麼誇張?徐一凡一邊在腦海當中回想著楚萬里是什麼樣的人。似乎記得是一個站在隊伍當中,還笑得憊懶兮兮的高大年輕人。當時一看,就知道是個憤世嫉俗,皮裏陽秋的傢伙。換在他那個時代,就叫做憤青。也虧他能在軍隊裏呆那麼久。

    一邊看著李雲縱神色嚴肅萬分的從袖中取出摺子,雙手奉上。他心中還在暗笑,有什麼了不起的干係?無非抨擊一下現在軍隊裏的腐化落後,強國策攻擊一下當道諸公,了不起發發三海大工擠佔軍費的牢騷……

    他打開摺子,上面的字卻是狂草,夭矯來去,自有一種瀟灑自若的氣度。

    “請誅旗人虜首,建立西洋式民族國家。操權于手,維新振作,布武天下折!”

    震驚之下,徐一凡猛的一拍桌子:“大逆不道!”

    他目光如電,直直的看著毫不退縮的李雲縱。

    媽媽的,老子真的揀到寶了!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9:15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七章 風雲際會

    室內的空氣如同死了一般的沉寂,徐一凡受敵掂量著那份摺子。兩個人的目光都毫不退讓的對上。

    當時的狂喜過後,徐一凡心頭翻湧的卻是更多的思量。

    難道是李鴻章來試探自己的招數?還是哪方面給自己的下的絆子?這麼快就有人發現了自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那點心思?這樣的民族主義似的憤青,難道這麼早就真的出現了?還是在真實的歷史上面,這樣的人物被淹沒,不被記載,其實早就伏莽處處?

    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安靜當中,李雲縱突然一笑。

    這大概也是徐一凡第一次看到這個青年笑。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的李雲縱地位低,識見可以說也遠遠不放在擁有超越時代目光的徐一凡眼中。但是那種雖千萬人吾獨往矣的氣度卻是那麼熟悉。

    也許這就是深藏在中國讀書人心目中,歷經幾千年而不變的士之氣度吧。

    “大人,學生等此言,的確是大逆不道。但是大人書中,隱隱約約,還不是在鼓吹西洋的近代民族國家?學生和楚生已經反復思量,非止一日。從大人書中才讀出原因。凡西洋民族國家,無主體民族為核心骨幹,無有能建立現代國家者。當世先後自強維新諸國,無不如是。即便如花旗國者,也有獨立之戰,鑄造之新花旗民族共識。

    反觀我泱泱中華,數萬萬漢人子民,為數百萬旗人所統。一年二千余萬供養無能旗人之旗餉,四百萬漕米由南而北,濟旗人之食,挑挖運河,漕督衙門,又虛擲江南民力無數。若我中華,無此毒瘤,當渾身輕鬆而一快!”

    他侃侃而談,徐一凡卻是臉色鐵青。站起來想快步疾走,卻又重重的坐了下來。

    “……此猶是小者。大者數百萬腐朽之少數民族,欲統數萬萬大眾。焉能不嚴防之,操控之,分化之,整治之?則國朝一代,文字獄不絕如縷。漢人官僚,無不小心翼翼。對內對外,死水一潭。對外則奴顏婢膝之,對內則威福淩替之。所分別者,一則外敵,一則家奴矣!若有變革,則權落家奴之手,對外曲媚,尚可保數百萬人之富貴。此情此境放之過去,尚可等淮上布衣振臂一呼,複我漢家天下。如今各國環逼,瓜分在即,無絕大舉措,焉能保國保種?”

    李雲縱俯仰之間,光彩照人。似乎也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這麼大膽的說出胸中心思了。而徐一凡的臉色卻是越來越沉。陰鬱得像要滴出水來。

    李雲縱微笑拱手:“學生和楚生,苦悶已久。近日讀大人之書。才發現我中華癥結所在。旗人不去,則無以自強!出路難尋,但得聞道,夕死可矣。大人話中,欲帶我等毅然赴死。則學生所問,我等究竟為何而死?言盡與此,請大人喚人,將學生拿下。楚生在寓所,也正束手待縛。”

    長篇大論說罷,李雲縱淡淡一笑,端坐在椅中。

    能說出這種話的,就不是當內奸的材料……

    有著這種危險思想的內奸,誰也不會,也不敢用吧……

    這真的是兩個已經睜開眼睛看了世界,對現實感到苦悶,努力的在尋找出路。

    當然,也是魯莽而天真,一點都不知道心術的兩個大有傳統士風的狂生。可不像自己,在後世已經到了登峰造極地步的官僚體系當中鍛煉了那麼久啦……

    徐一凡苦笑擺手:“小孩子亂說話!你們這樣大嘴巴,放你們在武備學堂我也放心不下。你和那個楚萬里,先搬到我這裏來住吧,慢慢再等著分派差使。算是我怕了你們啦!再這麼亂說下去,別人還當是我教的呢,這個罪名我可擔當不起……”

    他站起來,走到李雲縱身邊。這個沉穩青年按捺住了臉上的喜悅神色,雙手扶著膝蓋,坐得筆直。徐一凡只是拍拍他肩膀:“你傻,楚萬里混,兩個人算是般配足了。真懷疑你們是背背山下來的……”

    “大人?”

    徐一凡咧嘴一笑,揮揮手:“滾你媽的蛋吧!告訴背後算計我心思的那個姓楚的小子。兩個人都趕緊滾過來!”

    李雲縱臉上喜色一閃即斂,站起來想打千下去,最後還是平胸行了一個軍禮。不過他穿著一身長衫,這個淮軍軍禮看起來有些古怪。

    “學生二人從今日起,為大人效死!”

    嗯,這下自己總算是有兩個傻小子心腹了。二桿子道台配傻小子手下。也許能做出一點事情來說不定。自己現在最需要的,也就是這些有稜有角的傻小子……

    他心裏心思轉悠,李雲縱卻還不走,已經一副心腹手下的樣子掛出了滿臉憂色,設身處地的替徐一凡考慮問題了:“大人,學生二人也在底下商量過了。大人要練兵,中堂那裏的餉……”

    徐一凡不耐煩的揮手:“快滾快滾!這些事情還要你們操心?我這點成算再拿不出來,你們憑什麼投效?當我手下第一件事情,就是永遠不要對我有所懷疑!”

    一語斬釘截鐵一出,頓時李雲縱就肅然躬身:“是!”

    ~~~~~~~~~~~~~~~~~~~~~~~~~~~~~~~~~~~~~~~

    一輛風塵僕僕的大車,轟隆隆的滾動過了天津衛繁華的街道。轉到了一處不起眼的巷子裏面。

    巷口早就有辮子盤在頭上,幾個懶洋洋的站著蹲著,一看就是立起鍋夥,吃雜巴地的混混們等在那兒。車夫看到他們,右手食指拇指環起,另外三指伸出。在胸口比了一下。頓時幾個混混都跳了起來,警惕的向四下望去。同時還不忘了微微躬身,向車夫和馬車裏的人物行禮。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車夫挑開車簾。裏面走出了一個有點龍鍾的老人。他戴著皮困秋風帽。眼光四下一掃,卻是還有精鷙之氣孕育其中。

    正是大盛魁的總掌櫃,韓中平韓老爺子。

    體態精悍的車夫扶著老爺子跳下馬車,幾個混混警惕的拱衛著,飛也似的迎進了一個破院子裏面。

    院子裏面雜物陳設,光線灰暗,還有精壯漢子整天貓在裏面的汗腥土腥味兒。加上劣酒臭腳丫子的味道,混雜在一起,讓韓老爺子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

    這老頭子看來是一路急匆匆的趕過來的。雖然仍然目光清涼,但是形貌已經頗為困頓了。看看這個就是一副鍋夥樣子的院子。他四下掃視一下,低聲問身邊的一個混混頭兒模樣的人物:“章渝呢?”

    那混混頭兒恭謹的道:“章護法尊者已經到了,在等著老爺子呢。”

    韓中平看看他,突然微微一笑:“護壇使者,司香使者,還有申屠六爺都在這兒當起了混混。香教這次本錢著實也下得不小啊……這還要我老頭子做什麼?”

    那混混頭目也是微笑:“老爺子是我們香教的供奉爺們兒,當年也是反動天下,同氣兒連枝的人物。我們怎麼少得了老爺子。”

    正說話間,堂屋簾子一掀,章渝瘦瘦的身形已經出現在門口。這位在徐一凡面前恭謹小心的管事,現下卻一副陰鷙深沉的樣子,沉沉的看著韓老掌櫃。少頃才上前行禮:“老爺子,一路遠來辛苦。”

    韓中平哼了一聲,摸摸鬍子:“有話說話兒,我還得去四國大飯店歇著呢。這兒的味道,熏人!”

    章渝神色不動:“老爺子,還不是為了章某人現在的東家,您也明白,他已經是練禁衛軍的道台。香教想掌一點兒兵,和韃子幹。正是最好的時機。當年老爺子和韃子打了十四年,還不是這些心思?我那個東家,現在愁的就是錢的問題。上面兒傳下來法旨,請老爺子能支撐他一下,不管是捐也好,是報效也好。和我那東家,將事情敲定下來。將這支軍隊練起來!”

    韓中平看著他的樣子,只是摸著鬍子。到了臨了,老頭子噗哧一樂:“那二桿子的作為,我也聽說了,他在北京城都輕輕鬆松混了一個道台出京。你們以為我花點兒銀子,就能拿住他?只怕咱們送上銀子,他也不樂意要!”

    章渝神色仍然絲毫不動,站在韓中平面前,垂手落肩的完全就是一個廝僕管家的模樣兒。聽韓中平調侃完,他只是靜靜的立著,半晌才輕輕的道:“老爺子,我們有我們的打算。他缺錢,我們送錢,他缺女人,我們送女人。這位東家,我也瞭解一點兒。這富貴想向上爬的心思,不見得比別人少了……還有,他見著漂亮女人,的確是走不動道兒。我們香教的事兒,老爺子您只管配合就是……”

    韓中平一擺手,轉身就走:“聽你的!”

    他轉身走到門口,突然轉,似乎想問什麼,最後還是一歎而罷。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9:21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八章 名義

    天津北洋大臣衙門的轅期,向來是逢三逢八。也就是每個月的三日,八日,十三日,十八日,依此類推。

    每每到了轅期,在門口等著稟見回事兒的人潮,就已經站出去了老遠開外。轎子車馬,停得那叫一個滿滿當當。無數翎頂輝煌,朝珠補服的大小北洋官吏門站在轅前。幾位紅道員昂然而入,直入大堂和中堂還有幾位司裏大佬敘話。論不上紅的府道班子們就趕緊在旁邊給他們站班。客氣一些兒的紅道台還呵呵腰回禮,拿大一些兒的簡直看也不看。周圍嘰嘰咕咕,全是在議論官場升遷調補的傳聞。不少人候缺候得苦的小班子,湊在轅牌前看著今兒又掛牌出去多少差使,發出一聲聲或長或短的歎息。

    至於淮系的嫡系心腹,向來不在轅期擠這個熱鬧。他們都是在簽押房裏隨時可以和中堂敘話兒的。

    遠遠的看見一襲八抬大轎轉過了照壁,伸長了脖子的官兒們都轉過頭來。看著前面的官銜兒牌子。頓時爆發出一陣更大的議論聲音。有的還對著轎子指指戳戳。議論紛紛,臉上的神色都精彩得很。聽他們露出來的隻言片語,更多的卻是二百五,二桿子之類的議論。

    轎子在遠處停了下來,不少人都濟濟湧湧的朝這裏湊了過來。除了極少數的人。大多還沒看過這個二百五長什麼樣兒呢!

    伺候在轎子旁邊的,正是章渝章管事,他提著衣包。轎子後面,卻跟著兩個騎在馬上,戴著青金石頂子的武官。一個高瘦,笑起來懶洋洋的。一個卻是年輕英俊,面沉如水。目光中似乎總帶一點譏誚。

    章渝掀開簾子,那些官兒們不自覺的就發出嗡的一聲兒。大家都看見一個年輕的官兒。戴著二品的紅頂子,笑嘻嘻的鑽出轎子。一不小心,踩著了袍子腳,頓時就一個趔趄,摔在轎槓上面兒。伴隨的還有一聲慘叫:“他媽的!”

    嘩的一聲,頓時笑場。班子低的也沒人去站班巴結。放在平日,這種能直接和中堂敘話的道台,多少候缺候得褲子都當了的小班子還不趕緊去巴結,舔屁股都幹。

    但是這位二桿子道台,誰都知道他的事蹟。豎起了練禁衛軍的牌子,結果衙門上下,空蕩蕩的。除了三十九個傻學生,沒一個願意在他手下幹事兒的。據說衙門公費,連同一切開銷,都是他自個兒掏腰包撐著!到他手底下當差使,那還不如沒有。

    裏面都傳出話兒來了,中堂就是要等著看他那個練兵衙門關張大吉!

    徐一凡今兒是存心出醜來著,他才穿著軍服在北洋武備學堂那麼一出做派。今天轅旗,又要上這本一個本子。做出點兒乖張的樣子,大家也就能理解他前面現在的作為。

    反正這是個二百五,想到哪出算哪出。

    大家都容忍的看著他出醜兒露乖最好,都抱著看笑話兒的心態也最好。

    那他一些真正的舉動佈局,也許就被當作玩笑了吧……

    不過這一跤,真的不是存心摔的,誰耐煩穿這又長袍又補服,又馬褂又內襯的玩意兒!臉磕在轎槓上面兒,疼可是疼自己的。

    他有點兒尷尬的扶正頭上的大帽子,朝圍著他當猴兒看的官兒們一通拱手。迎接他的巡捕官忍著笑,癟著手兒上來打了一個千。趴在地上笑得雙肩直抖。

    楚萬裏在後面,一邊下馬一邊朝李雲縱擠擠眼睛,低聲道:“瞧見沒有?王莽謙恭未篡時,我們這位大人,是裝瘋賣傻行家裏手!”

    李雲縱斜他一眼:“住嘴!”

    “徐大人,中堂有話,今日轅期,大人隨到隨見。中堂在大堂和幾位大人敘話,徐大人要不要卑職稟見?”

    徐一凡笑笑,章渝已經將他的手本遞給了巡捕官。他自己從袖子裏面掏出一個正式的摺子。雙手捧著,隨著巡捕官兒的一聲通傳,也昂然而入。人群跟著他朝前湧,不知道那個王八蛋在他跨進門檻的時候,還低聲嘟囔:“摔!快摔!”

    一路逶迤而進大堂,李鴻章早就客客氣氣的站在滴水簷前,四周都是紅頂子的僚屬。對徐一凡,李鴻章的確面子上面客氣到了極處。徐一凡遠遠的就打下躬去:“職道參見中堂大人!”

    李鴻章呵呵大笑:“不要庭參了,進來說話兒!”老頭子看來情緒不錯,高大的身子站在那兒,腰板兒筆直。

    幾個人進了大堂坐下,徐一凡就看見一個二品頂戴,清瘦蓄須,穿著軍官五雲褂的中年人端坐在那裏,眼神兒不住的打量著自己。李鴻章看他們兩人眼神兒對上,笑道:“徐大哥,我來介紹一下,這是北洋水師記名提督,天津鎮總兵丁禹廷軍門。你們倆一練水師,一練陸師,都是國之重鎮,該當好好親近一下兒。”

    丁汝昌?!

    徐一凡眼神凝了一凝,原因無他。這個人和那支悲劇性的海軍,在中國人的記憶當中,實在是太深刻太深刻了……

    他忙起身拱手,直齊眉心,深深一揖下去。丁汝昌神色當中隱隱有傲然的意思。一個掌著中國現在最近代化的一支強大艦隊,橫行東亞南洋海面。一個卻是只掛牌子的練兵道台。這個差距當真是天差地遠。他在椅上,本來只想呵呵腰兒,李鴻章摸著茶杯,不動聲色的咳嗽了一聲兒,丁汝昌忙站了起來,笑吟吟的也一揖到底,和徐一凡手攙手的落座兒。

    才坐回位置,徐一凡正想說話,丁汝昌卻搶在前面。

    “中堂,這水師實在練不得了!沒錢買煤,開灤給咱們的煤,都是碎的。水師只能挑整塊兒的來燒。供一百斤煤,能燒的不過五十斤。更不用說添船添炮,陸上炮臺已經嚴整,可是募陸師來守炮臺,又是一個為難,餉沒地方開哪!現在洋人水師用的快炮已多,都是一個鐘點可以打七八十炮的利器,而且純為開花鋼彈。我們船炮雖然炮子大小不吃虧,可是一個鐘點打二三十炮已經了不起,而且開花鋼彈也少……這炮咱們得添!”

    當著徐一凡的面兒,丁汝昌操著淮音官話,扳著手指頭數著北洋水師缺船缺炮缺人缺餉的狀況。聽得李鴻章臉不住朝下沉。他不住的點頭,眼神絕不朝徐一凡這裏瞧上半點兒。倒是周圍圍坐的幕僚,不時偷眼看一下兒徐一凡。

    每次轅期,自己這個特旨道不能拒見。怕自己要餉,就拿這個招數來搪塞?

    徐一凡心裏面琢磨,臉上還是笑得一臉天真。如果每次都要演這麼一出兒的話,說不定自己下次見到的就是什麼葉志超,左寶貴……淮軍水陸將帥,自己得見一溜兒夠。

    不過……丁汝昌說的北洋水師現在的狀況,可都是真的啊……

    他在那裏沉住氣,李鴻章卻揚手停住了丁汝昌的稟事兒:“禹廷,現在也說不清白,你拿個條陳給我瞧瞧。看要多少錢,添多少船,多少炮,平時得加多少開銷。我和上面兒打官司去。”他沉吟著轉過臉來,朝徐一凡一笑:“徐大哥字是什麼?一直沒動問打聽。”

    徐一凡一愣,自個兒還真的沒想這個茬呢!讓這白鬍子老頭兒一口一口大哥的叫著,自己雞皮疙瘩也真快起來了。他稍稍閉眼,隨即睜眼笑道:“職道字傳清,請中堂大人吩咐。”

    李鴻章一怔,似乎琢磨了他這個表字一下。最後只是一笑:“傳清哪,我和你也不是外人。這些日子你調人的調人,開衙門的開衙門。能搭把手兒的,我老頭子沒含糊過。你這款子營務處批不下來,就倆字兒,沒錢。”

    徐一凡神色不動,躬身領訓。

    “北洋攤子大,開銷也大。水師陸師學堂機器局都在這兒,戶部發下的款子,你我都有數。練兵衙門,只批了二萬五千兩的開辦費。都在盡你支用。營務處發款的九五扣慣例也沒扣你的。但是我們都明白,這點款子夠練什麼兵的!現在禹廷也來給我叫窮,水師守海口重點,每年還要北到貔子窩,南到星加坡的巡視南北洋。我這裏都拿不出錢來添船添炮!定鎮兩鐵甲船你應聽說過,這兩條國家重寶兵船,都買了十來年了。一炮都沒添過!

    我正琢磨這個事兒,是不是再給朝廷上個摺子,我來挑頭,給你打官司弄點兒錢出來……現下的事兒,我看咱們將就著先辦,你調的人都你那兒用著,營務處,善後局那裏,每個月給你批個萬兒八千兩的公費,朝廷禁衛軍練兵處的體面不能丟……其他的事兒,咱們再斟酌著辦,你看如何?”

    這就是李鴻章最終的價碼兒了,給他點兒錢,將這個幌子衙門,不死不活的養著。直到所有人都遺忘了為止!

    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可是自己,卻也只能逆流而上。

    他笑著終於將手中手本遞上:“職道知曉中堂大人的為難,朝廷的難處,咱們辦差的也要體諒……這練兵的款子,職道決定自己來籌!這裏有個摺子,請中堂大人轉奏朝廷。給職道弄個名義……”

    李鴻章狐疑的接過他的手本,幾個人的目光都轉了過來,不知道這二百五又在耍什麼腰子。

    李鴻章掃了一眼手本,訝然的擱在桌子上面,定定的瞅著徐一凡:“你要去南洋宣撫籌餉?”

    ~~~~~~~~~~~~~~~~~~~~~~~~~~~~~~~~~~~~~~~~

    沒錯,徐一凡就是打算去南洋宣撫籌餉。

    這裏曾經在同盟會的光復前後,支撐了相當於數千萬兩關平白銀的開銷。在他那個時代,國民黨的官方史書,統計出南洋光復債券發行了大約四千二百萬元之多。國民黨元老居正自己回憶的數字,還要遠遠超過官方史書的認定!

    讓徐一凡一直不明白的就是,同盟會當年將這麼多錢折騰到哪兒去了。

    而且這還遠遠不是南洋能籌的款項的極限。捐助款項的,大多是南洋華僑社會的中下階層,被稱作竹網龍堂的南洋華僑世家,基本都沒有向這裏投入過一分的洋錢!

    數數這些世家吧,當時暹羅陳、伍、李、鄭四家,後世在泰國擁有四家銀行集團聯合(盤古銀行、泰華農民銀行、大城銀行、京華銀行),市值超過五百億美元。蘭印的李家,在後世分出了在印尼的李家本家力寶集團,女婿林家的沙林集團,李家分支的泛印集團,中央亞細亞銀行集團,李家在馬來西亞的分支南益集團,原來李家僕人黃家組成的大華銀行集團,新加坡李家的華僑銀行集團……僅僅這些李家及其分支,就組成了一個控制資產達到900多億美元的巨大企業集團!

    同盟會從來沒有做好過他們的工作,而這些竹網龍堂華僑世家,也瞧不起當時的同盟會。如果能結合這些海外的資產,大量現成的受過現代教育的人才,這些在南洋巨大的影響力。那麼練出一支裝備精良,民族意識強烈的強軍,指日可待!

    想起後世殖民地當局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強行關閉華文學校的風潮當中,這些華僑青年穿著白襯衣,唱著義勇軍進行曲,舉著汽油瓶和武裝到了牙齒的殖民地軍隊對抗的傳奇。徐一凡就覺得可惜……

    後世的一些愚蠢舉動,將竹網龍堂,還有南洋華僑社會越推越遠,直到遠遠分隔,只剩下文化上面的一點紐帶。這些華僑社團、世家、龐大的南洋華僑人口,都融入了當地社會,成為了南洋真正的精英階層。對祖國的向心力卻越來越遠……

    這麼龐大的祖先留下來的資產,我們卻從來未曾好好經營過。

    那麼就從我們還沒來得及做太多的愚蠢舉動的時候,改變這一切吧……

    ~~~~~~~~~~~~~~~~~~~~~~~~~~~~~~~~~~~~~~~~~

    在一八九三年的這個冬日上午,在北洋大臣衙門當中。

    徐一凡微笑著看著李鴻章,恭謹的點頭道:“中堂大人,正是。職道查過國朝成例,開海防捐,開鄭工捐的時候。南洋大臣都曾經派員宣撫籌餉南洋。職道所求,也正是這個名義而已。”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9:26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九章 展布

    “幼樵,蓮房,禹廷……你們怎麼看?”

    李鴻章一雙老眼似閉非閉,撐著頭只是打量著手中的摺子。桌子上面放著的聽頭牛奶,早就沒有了熱氣兒。

    室內一片沉默,半晌才是張佩綸打破了寂靜:“中堂,這事的確有成例的。當年福建中法戰事,在南洋,我也曾委員籌過餉,不過所得有限,不過十幾萬兩銀子的光景。反正現在朝廷官照也不值錢,候補的官兒也多,不差南洋那些土佬兒。就給他一批官照,給他請個宣撫籌餉委員大臣的名義,讓他去罷了。”

    李鴻章目光突然電一般的射向自己女婿,張佩綸卻悠然自得的搖著扇子。

    “幼樵,你真的這麼看?”

    張佩綸微笑不語。

    李鴻章冷冷道:“他裝傻充愣,騙得了北京城那些旗人大爺,騙不了我!這人……心思沉哪。”

    楊士驤皺著眉頭,看來一直在苦苦思索:“中堂,咱們不如且看將來吧。他赤手空拳,能在南洋鬧出多大局面?南洋大臣是劉坤一,這次京華風潮,也給咱們添了不少堵兒。咱們這次奏派這個二百五去,朝廷對這種小事兒,萬不會不准的。咱們就給劉坤一這個南洋大臣,添點兒堵也好……”

    李鴻章只是搖頭:“看不明白,看不明白……”

    他目光轉向丁汝昌,這位北洋水師提督,在簽押房密議的場面下卻拘謹得很。臉上也是一副不把這事兒當回事兒的樣子。他迎著李鴻章的目光,卻開口大聲道:“中堂,水師的事兒,卑職說的都是實話。沒您的吩咐,也得這麼說。這船這炮,咱們得添哪!東洋倭人,現在船買得狠極了,咱們水師去長崎,倭人看著咱們兵船的眼神兒……現在他們還請了法國人給他們造鐵甲船,都馱著能打穿咱們兵船的大炮,據說叫什麼三景艦……中堂,北洋水師可是咱們的根本!”

    李鴻章霍的一下站起來,狠狠的看著丁汝昌。看得他低下了頭去。還是楊士驤低聲的勸他:“禹廷,你不知道中堂的為難?北洋水師還不是中堂苦心經營出來的?再這麼添船添炮下去,老佛爺的三海怎麼修?朝廷怎麼看咱們北洋?我看哪,現在北洋水師,守守海口,應該滿夠了。”

    丁汝昌低聲道:“那咱們就把這海讓出去?要是那二百五真能在南洋籌出餉來,咱們這水師……”

    李鴻章一拍桌子:“給他奏!給他名義!禹廷,以後不要在我面前再叫著添船添炮。咱們頭上,還有著……”

    他頹然擺手出了簽押房。低聲自語:“傳清?傳清?傳……”

    ~~~~~~~~~~~~~~~~~~~~~~~~~~~~~~~~~~~~~~~~

    在李鴻章送給徐一凡的宅子裏面,這個時候卻是紅燭高燒。花廳之內,一席便宴,正是賓主盡歡的時候兒。

    對於現在的居住環境,徐一凡只有一個感覺——爽。

    他想在花廳吃飯就在花廳,想去大堂吃飯就在大堂,想在自己臥室吃,也沒人管他。這種空間的舒暢感覺,和以前在北京花個百多萬,在三環裏面兒才能攢個幾十平房的蝸居那種局促的感覺是截然兩樣兒。

    更別說穿梭往來的幾十號丫鬟僕役,這可是都是伺候自己的人兒!

    現在李雲縱和楚萬里,還有幾個談過話兒的學生,都調進了他的宅子裏面開始上值。這也是當時武官宅子衙門的傳統,有親兵戈什哈隊伍上宿值守。這種拱衛氣度,也不是原來的小公務員徐一凡所能想像的。可也正好給了他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機會。

    他融入這個時代,遠遠比他想像的要快許多。

    桌上的客人,正是千里迢迢,從綏遠一路趕來的韓老掌櫃。

    現下一老一小兩隻成精的狐狸,正相對著假笑。拿起酒杯子一副豪爽乾杯的樣子擋著臉。底下心思都在轉個不住。

    花廳裏面的伺候人兒,可就是杜鵑一個。小丫頭現在也是鳥槍換炮,一身白狐皮鑲邊的緊身小襖兒將身段勒得玲瓏浮凸。頭髮還沒盤起來,一對大辮子一晃一晃的。在一旁用酒插子熱著黃酒。不一會兒就抿著嘴唇看看徐一凡,大眼睛裏面水汪汪的。

    這位爺,說他好色吧,每天可都忙個不住。自個兒留在這兒,就是每天晚上心頭小鹿亂撞的等著他摸門兒呢。偏偏他忙個沒完!再想想陳洛施那小丫頭,和他好像也是不湯不水的。到了天津衛,也沒想著發聘的事情。

    對女孩子,他就是逗著好玩兒?

    不過席上人,可沒人留意她這點兒少女心思。韓老掌櫃一杯酒喝了半盞茶的功夫兒。再搪不過去,才放下杯子。笑吟吟的看著徐一凡,慢悠悠的從懷裏取出一個羊皮匣子:“徐大人,升遷之喜,大盛魁還沒有恭賀。現在大人局面也大,這點兒東西,留著備賞吧。老頭子先聲明,大人的錢息,可不在這裏面兒。什麼時候大人要提取,一句話就成。”

    徐一凡也放下杯子,看著老狐狸笑成一團春風的臉。也沒客氣就接過匣子,打開一看。厚厚的一疊四恆銀票,光上面的一張就是五百兩的票子。這一疊怕不有個五六七萬。

    想起才到這個時代,自己身上連人民幣都沒有,真是恍若隔世啊。

    他一招手,杜鵑小步過來。徐一凡笑道:“拿著,收起來,洛施不在身邊,你就是內掌櫃的了。”

    “內掌櫃?”杜鵑歪歪腦袋,懵懂的樣子倒是出奇可愛。山野小丫頭變成內宅小蘿莉。還是有點兒成就感的。

    “以後宅子裏面用度,二十兩以下,章渝做主,二十兩以上,你下條子帳房支取。老爺我管不了那麼多破事兒。”徐一凡笑吟吟的道。

    杜鵑急紅了臉:“我不會算數兒,也不識字兒……”徐一凡擺擺手:“爺再給你找個識字兒的姐妹不就成了?”

    大男子主義,真是爽啊!

    韓老掌櫃笑吟吟的看著他的作態,這小狐狸,就在跟自己打岔呢……

    安頓了杜鵑那兒,看著徐一凡轉過頭來,韓老掌櫃又笑:“大人這宅子自然是極好的,可是使喚人還是少了點兒,有些粗手大腳的丫頭,我看著也替大人不值。辦事的人已經在南方替大人精心挑選使喚人了,不日也許就到。聽說大人頗有點鐘意姊妹一體的明珠美玉,大盛魁承大人情良多,也在好好挑選……哈哈,在我,在我!”

    徐一凡又一次用酒杯擋住了臉。自己這個笑話兒,看來真是天下皆知了。以後自己出行的官銜牌,除了“升用特旨道”,乾脆就加一面“雙胞蘿莉控”吧。

    只是戲肉,只怕還不在這兒呢。對於韓老爺子,還有章渝的身份,他一直覺得有點二乎。不過還得再等等,再看看……

    韓老掌櫃依然是滿面春風:“大人的差使,也是我們大盛魁的體面。誰不知道大人是在大盛魁寫出了歐遊心影錄?這朝廷的事兒,我們商家報效也是正理。大盛魁還有面皇商的牌子呢!只要大人開口,這報效多少,就是一句話兒的事情。”

    他笑著將一杯酒一仰而盡:“說句打嘴的話兒,裏外裏,也都是大人那個錢票的主意給大盛魁賺的銀子。拿出來報效,又是大盛魁的面子。何樂不為呢?”

    巴巴的趕來送錢?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徐一凡心思轉得和飛一樣,停杯含笑看著韓老掌櫃。大盛魁現在的盤子,他那個錢票主意,一年錢息五十萬頂天了。都拿出來,能練幾個兵,能買多少械?他們真的能拿出自己血本來給朝廷練兵?

    看著韓老掌櫃矜持的笑容,他只是慢慢點頭:“錢,我要,不過算是借的……”

    “大人!”徐一凡攔住了韓老爺子搖頭的樣子,微笑道:“老爺子,我們在口外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兄弟走的這條路,艱險無比。老爺子心裏也明白,能支持一把,是老爺子的情分。兄弟拜謝。可是這練兵的錢,兄弟打算是自籌了。老爺子這裏我借點兒,也是為了別的事情,將來也要算老爺子的股份……”

    韓老掌櫃只是看著徐一凡,沉吟著並不說話兒。

    “……如果我真的向老爺子開口,先給我五十個懂算帳,能跑腿,能應酬的人出來!再借給我一百萬兩的啟動資金。將來無論任何事業,都有大盛魁一成的股份!”

    韓老掌櫃也放下了杯子,輕輕問道:“什麼事業?”

    徐一凡笑得神秘,豎起手指:“能發行錢票的洋人式的銀行,修械所,私人的招商局,報館,進出口商號!”

    他的宏偉計劃,換來的卻是韓老爺子的不動聲色。他皺皺眉頭:“大人的經濟展布,老頭子不大懂,不過這麼多名目,一百萬兩夠麼?做出這麼大個事業,大人一個道台,罩得住官場麼?”

    徐一凡靠在椅背上面,直視著韓老掌櫃眼睛,冷冷的點頭:“老爺子盡可靜觀。兄弟落魄綏遠,尚能一個主意給韓老爺子賺出五十萬來。現在我頂著一個特旨道台,您可以看我能做到哪一步。”

    剛才的兩隻老小狐狸,現在卻神色嚴肅的靜靜互瞧。旁邊的杜鵑,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連呼吸,都分成一段段的小聲兒吐息出來。

    劈啪一聲,卻是紅燭燭花爆開。

    韓老掌櫃一笑,一拍桌子,伸手出來:“人,我給!馬上從各個商號調人。錢,一百萬怕是不夠,我借給你兩百萬。再不夠再說,老頭子也是好奇,徐大人這等人物,到底能打出一番什麼樣兒的天下!”

    徐一凡大笑吩咐:“杜鵑,拿紙筆過來!”

    杜鵑答應一聲要去,韓老掌櫃卻叫住她:“拿紙筆做什麼?”

    “立字據啊!”

    韓老爺子淡淡一笑:“兩百萬銀子的事情,我韓某人還有點擔待,再要字據,傳出去有點兒丟人。”

    ~~~~~~~~~~~~~~~~~~~~~~~~~~~~~~~~~~~~~~~~

    這夜在徐一凡的殷勤挽留之下,韓老爺子欣然宿在徐道台府的客房。

    而在同一夜,李鴻章以直隸總督,北洋大臣銜轉奏請委直隸候補道徐一凡為南洋宣撫籌餉委員的摺子,也已經上路。

    在天津衛局中的各個人物,在這夜都是各懷心思。

    韓老爺子這夜就沒睡著,批衣而起,在庭院當中看著天上冬日月色。不知道什麼時候,身邊人影一閃,身後傳來的就是章渝的聲音:“老爺子,錢答應給他了?”

    韓老爺子頭也不回:“你們香教吩咐的事情,我韓中平敢不辦麼?”

    章渝聲音沉沉的:“多謝老爺子……這挑人塞給他的事兒,我們也會抓緊辦……”

    韓老爺子只是冷笑:“你當他真是貪花好色的人物?看那杜鵑,常伴在他身邊。雙腿筆直緊閉,眉毛凝而不散,膚無水潤之氣……放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小丫頭還是處子。他當真是好色之輩?這天下的事情,天下的豪傑,又豈是香教這些人物能知道的?”

    不過這些話兒,他也只是藏在心底罷了。

    再一回頭,章渝的身影早就不見了。

    光緒十九年一月二十一日,朝廷明發上諭。委徐一凡為練兵捐南洋宣撫籌餉委員。宣撫事宜,與北洋衙門籌商提調。籌餉事宜,與戶部衙門報銷結算。

    這種小事,就在一個月前,還為禁衛軍練兵事宜爭得暗流洶湧的帝都各派,都沒怎麼在意。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9:31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十章 此公足壯海軍威

    事情果然如徐一凡所料。不管是清廷,還是李鴻章,對於他,還有一個多月前引起老佛爺震怒的那樁事體,都是抱著推麻煩,還有等著他自生自滅的態度的。

    這種龐大僵化的官僚體系對於麻煩事務得過且過,有時候還裝鴕鳥的態度,他是再熟悉也不過了。

    所以……他的特旨道台,禁衛軍試辦練兵處幫辦委員的頭銜上,又多了一條南洋宣撫籌餉委員的頭銜出來。反正只要不出圈兒,他這個二桿子道台,就可著他折騰吧。反正誰也沒指望他能籌出餉來。

    就連掛著南洋通商大臣頭銜的兩江總督劉坤一,對邸報上這個消息,多關注一點兒的心態都欠奉。

    整個帝國上下,如他所料一般死氣沉沉,得過且過。

    應該說李鴻章還是記人好處的,雖然不給他餉,也刻意排擠他出淮系根本的那個圈子。根本不給他實際弄權的資源。但是要奏調隨員准隨員,北洋捐務總局也弄了一大堆空白官照實收,封典,追贈文書給他。

    在清末,在南洋出售這些官照封典功牌,本來就成了一樁生意。南洋華僑,雖然已經離開故土幾十上百年,但是親友互拜,老人下葬,還是願意翎頂輝煌,袍帽儼然的往來。老人入土,不打幾塊什麼大夫,什麼恭人的牌子,大家都不好意思出門兒。

    勸捐的委員南洋到處在在皆有,有的有名義,有的沒名義。不過誰也沒有這次徐一凡動靜大。他奏調了整整六十名隨員,是上諭明發的宣撫勸捐委員!

    當然,官場裏面對於他二百五的呼聲就更高了一些兒。勸捐本來就是賺頭不大的生意,再帶那麼多人,一路上火輪船加上人吃馬嚼的。這澆裹跟賺頭比起來賠本賠大發了。他這個道台在天津官場是更加的路人側目。

    見過傻子,沒見過這麼傻的!

    徐一凡可不理這些,這幾天等待出發的日子,他將跟著自己的三十九名學生全部帶上,加上留在津門的馬賊衛隊,通通組成隨員隊伍。連准小妾杜鵑都堂皇帶上,一路上伺候大老爺吃喝拉撒。收拾行李,教導隨員外事紀律,順便絞盡腦汁回憶自己當初看過的南洋資料,忙得四腳朝天。

    韓老爺子一見之後,也已經告辭,去給他籌現銀和人去了。得著一點空兒,他就去找楊士驤打官司,他想奏調的一些手下,現在還沒到呢!

    ~~~~~~~~~~~~~~~~~~~~~~~~~~~~~~~~~~~~~~~~

    楊士驤的馬車匆匆的停在徐道台府門口。車夫停住兩匹英國人送的洋馬,這位直隸首道從鑲著玻璃窗戶的洋式馬車廂裏慢悠悠的晃了下來。

    徐道台府門口,已經沒有了才抵津門時候的隨便氣象。門口兩名戴著七品武官頂子的戈什哈站得筆直,眼神直愣愣的互相對著,絕不斜視。自然有一種肅殺的氣度。

    這些都是經過正規軍官養成教育的北洋武備學堂中被徐一凡拐來的學生。他門口這對門神站在這兒也有名目。據說被這個二桿子道台叫做站軍姿。

    唉,跟著這位徐道,真是倒了血黴了。

    楊士驤一邊感歎,一邊招呼同車的人下來。跳下來的人物倒也有兩三個,一個南人相貌,皮膚黑黑的,三十歲出頭的年紀,本來很有些溫文儒雅的飄逸氣度。但是現在卻哭喪著一張臉,滿臉七個不情願八個不樂意的模樣。另外一個卻是一臉憨厚的書生樣,提著一個洋人的大皮箱,戴著眼鏡兒。胳膊底下還夾著一把油紙傘。怎麼看怎麼象一個秋風鈍秀才。不過體態結實,滿身都是精壯之氣。

    最後一個跳下來的卻是軍官服色的人,三十出頭年紀,嘴角撇著。一臉倔強冷淡的神色。掃了一眼這道台府,神色還是冷冷的。他穿著五雲褂,頂子已經紅了。至少是個總兵頭銜的軍官。五雲褂袖子上面有官銜章,這卻是當時北洋水師武官特有的服色!

    楊士驤回頭看了三人一眼,淡淡一笑。乖覺的車夫已經舉著四份名帖上去投帖。

    他一個堂堂直隸首道,卻為了敷衍這個徐一凡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拜門。風流楊翰林有時想起來都無奈得很。

    車夫才進門兒,就看見一個年輕英挺的軍官迎了出來。比起楊士驤帶來的那個北洋水師的軍官,他的冷淡英銳之處,也絲毫不下於他。

    這青年軍官,自然就是徐一凡現在的戈什哈的隊長李雲縱了。他板著臉馬刺踩得咯吱作響的迎了上來,平胸趴的就是一個瀟灑的軍禮。看得那北洋水師軍官眼神一動。

    楊士驤卻笑道:“雲縱,現在徐道這裏可得意?聽說徐道軍法治府,果然嚴整得很哪!”

    李雲縱淡淡道:“徐大人要求的,軍官養成,就要有軍官養成的模樣。時刻不能忘記自己是名要領軍殺伐的軍人。屬下覺得很是……”

    楊士驤笑道:“當兵還當出花兒來了?這徐道也真是……不說不說!雲縱,咱們大老遠的過來了,也不通傳一下?”

    李雲縱神色不動:“回大人的話,已經有人通傳了,大人親臨,徐大人自然要親迎出大門。屬下在這裏立陪,正是待客之道。”

    楊士驤微微搖頭,替面前這個英武的青年可惜。他在武備學堂,就看他和那楚萬里順眼。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跟著那半癡不顛的傢伙,真是……

    正說話的時候,就聽見靴聲囊囊。裏面還一疊聲的招呼:“蓮房兄,可是蓮房兄?”

    然後就看見徐一凡熱情的迎了出來。和楊士驤熟不拘禮的把臂一笑。

    跟在楊士驤身後的三個人,一個人沒精打采的看著他,一個是滿臉好奇,還有一個,看這位傳說中的道台,卻是滿臉挑剔冷淡的模樣。

    楊士驤笑道:“你老兄一到天津,我老楊可就是人仰馬翻!簡直是在替你當首道的了!你奏調要的那些人,兄弟已經巴巴兒給你帶過來啦。中堂大人知道你要遠行辛苦,還特意有所安排,今兒也讓你高興一下。還不請酒?”

    聽到他的話,徐一凡也是心裏一喜。他奏調許久的人才,現在終於來了!這些日子,錢的問題,他早有成算。對於人才卻是上心已極。不知道哪位偉人說過,幹部決定一切。只要手裏有了合適的人,再借助合適的勢,那他就一定能做出一番事業!

    狂喜之下都顧不得和楊士驤寒暄了,轉頭就打量他身後的三人。看著他目光投過來,除了軍官外的兩人,都打下千來行庭參禮。不管情願不情願,都依足了屬下的規矩。只有那軍官,傲然的看著徐一凡。目光只是冷冷的和他一碰。

    楊士驤看徐一凡一副喜心翻到的樣子,笑著一讓介紹:“這兩個都是你指名奏調的。也不知道你從哪里蟄摸出來的消息,中堂開恩,一概都准!這位是唐紹儀唐同知,朝鮮龍山(漢城)的商務委員,你老兄一份奏調的摺子,開缺到了你的練兵衙門!”

    這唐紹儀自然就是那個滿臉不情願的傢伙。大名鼎鼎的留美學童之一,長袖善舞。外交洋務都是清季一等一的好手。沾了個洋字兒本來仕途蹉跎,好容易巴結上了龍山商務委員的缺份。卻沒想到李鴻章為了酬徐一凡的情,同時也把練兵衙門這個特旨衙門敷衍好,開缺來頂了這個代替真金白銀餉錢的缸!

    徐一凡也不顧他滿臉晦氣的神色,一把將還在打千的他扶起:“少川兄,多承枉顧。兄弟這兒還缺一個總文案,少川兄屈就如何?”

    唐紹儀看了他一眼,咽了一口吐沫。沒好氣的只有答應:“中堂吩咐下來屬下來練兵衙門辦差,屬下只有竭力報效。”

    剛才楊士驤在馬車上面都安撫半天兒了,說敷衍好這沒幾天就倒臺的練兵衙門,將來定然有美缺回報。不然唐紹儀看著這位年輕道台,真的是想拂袖就走。

    楊士驤看著唐紹儀神色,也知道自己這個替李鴻章溜縫兒的角色不好當,趕緊介紹下一個人:“詹天佑詹達潮詹同知!天津中國鐵路公司的幹員,修了洋人都修不來的灤河大橋,天知道你從哪里打聽來的。要不是老兄替皇上練禁衛軍,這樣的洋務能員,中堂是絕不會放手!老兄,咱們可說好,這詹同知,可不能盡你這個練兵衙門一個地兒用!”

    看著眼前這個憨厚不過才三十年紀的結實青年。徐一凡歡喜的眼前都要一暈了。人才啊,真正的人才啊!懂機器,懂設計,懂建設,懂管理。連海軍他都幹過。馬尾海戰的時候真槍實彈上過陣!這樣的人才,終清一世,也沒有顯拔上去。對於這樣搞技術的專門人才,中國當時能有幾個,會用的又有幾個?

    抓著詹天佑的胳膊,他激動得都快說不出話兒來了。而詹天佑就是愣愣的看著他:“屬下不知道大人有什麼地方用得著?練兵的事兒,屬下一概不懂……”

    徐一凡的回答就是用力拍拍他,越看越是歡喜。

    楊士驤也是納悶,這兩個同為留美學童的人員。說起來,他更看得起唐紹儀一些兒。懂人情,懂官場,也有辦事能力。詹天佑這樣的人物,他們雖然也看重,不過是當作工匠之流蓄之,怎麼能想得到徐一凡竟然比看到唐紹儀還要歡喜百倍?

    看著徐一凡高興的都說不出話兒來了,楊士驤咳嗽一聲兒。鄭重的拉過徐一凡的手,硬把他從詹天佑身邊扯開。走到那一直站得筆直的北洋水師軍官的面前:“老兄,還有好消息呢!這次你這麼一幫子人馬去南洋宣撫,正好北洋水師要放兩條兵船,先到日本長崎檢修,然後巡曳南洋,中堂的恩典,正好捎上老兄這個上諭明發的宣撫委員……老兄,中堂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哇!”

    徐一凡本來還不住的回頭直看詹天佑,看得人家渾身發毛。聽著楊士驤話裏有話,心裏也是暗笑。李鴻章已經借楊士驤的口告訴他了。他李鴻章欠徐一凡的這點情,到了現在,就是全部還完!你小子今後,別在這麼不知趣兒了!

    其實現在所得,已經十倍超他期望。個中滋味,即使老辣如李鴻章,又怎麼能夠明白?

    他收斂心神,朝那個很有些冷傲的軍官拱手一禮:“不知道軍門上下,如何稱呼?”

    還沒等那軍官回答,楊士驤已經笑著介紹:“咱們北洋水師的中軍中營副將,加提督銜。總兵記名簡放。葛爾薩巴圖魯,致遠穹甲快船管帶,鄧世昌鄧正卿軍門!”

    徐一凡眼神一亮,頭頂熱血一湧,脫口而出:“此日漫揮天下淚,有公足壯海軍威……鄧大人?”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9:38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十一章 收心

    此詞一出,所有人都是臉色一變。

    誰也不知道,徐一凡竟然初見鄧世昌,就說出兩句類似讖語的詩出來!詩句背後的沉鬱悲壯之氣溢然,但是也將鄧世昌一下推到了極高地位!

    楊士驤表情都僵了下來,鄧世昌在北洋水師當中就以矯矯不群著稱,這樣說是好聽的話。說句不好聽的就是不合群,特立獨行。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帶著他德國狼犬在海岸上面散步,往來酬酢,竟然是絕不沾身。怪話牢騷也是奇多。本來按照他的資歷,已經記名提督的資格,才放了一個副將缺。連丁汝昌麾下四大金剛的位置都擠不進去。

    徐一凡這樣胡說亂道。武人都是刀頭舔血,最講忌諱的。水師忌諱更多。這樣咒他。鄧世昌能不翻臉?好好的中堂安排的人情,結果就變成笑話兒了。

    轉念一想,又是釋然,要是這二桿子不到處得罪人。拉攏這些淮系掌兵掌船的將領,這傢伙才真正值得中堂他們忌憚呢!

    當下他心情頓時就松了下來,居然嘴角含笑,笑吟吟的看著鄧世昌如何應對。

    徐一凡當然也知道自己說錯話兒了。不過他當時滿腦子李默然那浩然正氣的面孔往來,這句詩脫口而出,現在怎麼收得回來!

    他道台府門口,一時變得靜悄悄的。

    鄧世昌的方臉上,所有表情都凝固住了。黑黑的眉毛下麵,銳利的眼神,一霎也不霎的看著徐一凡的臉。

    到了最後,一直冷著臉的鄧世昌突然一笑。肅然後退舉手齊眉,深深一揖下來:“多謝徐大人生挽在下……如果在下死後,碑上能有這兩句詩。鄧某……此生又何憾。”

    在場的每個人,都在這一刻說不出話兒來。年輕的李雲縱臉更是板得緊緊的。楊士驤卻是臉色難看,更想到了徐一凡在武備學堂和學生們說的一番話兒。

    這些傻子,怎麼開口閉口就是死?

    對於鄧世昌的舉動,徐一凡也只有肅然還揖。

    一年多後,那場將國運打入穀底的戰事,自己趕得及麼?這樣的國士,自己救得出麼?

    此時此境,二桿子道台和北洋水師以直傻出名的管帶,卻是相視一笑。把臂互讓,將一眾訪客,迎進了徐府。

    ~~~~~~~~~~~~~~~~~~~~~~~~~~~~~~~~~~~~~~~~~~~~~

    一副同文館印刷出版的世界大地圖鋪在書桌上面兒,送走了楊士驤和鄧世昌兩人之後,徐一凡就趴在這裏,看著這副地圖。手指在上面緩緩的遊走。

    這時的中國疆域,還是一片海棠葉的形狀。朝鮮,還算是中國的藩屬國土。臺灣,也不是一水相隔,咫尺千里。周圍的國家名字,看起來又熟悉又陌生。

    法屬印度支那,荷蘭屬蘭印,西班牙屬菲律賓,英屬的印度各邦國……背面的俄羅斯雙頭鷹大帝國。從南從北,將這片海棠葉死死的扼住。

    現在的清帝國,還勉強支撐著一個龐大帝國的架子。有著據說經過了自強洋務運動,編練出來的近代化水師,兩艘七千噸的鐵甲戰艦。陸上有四百二十個被認為有戰鬥力的練軍營。裝備並不算壞,經過洋務督撫們的瘋狂購買儲存。各種型號的洋槍,據說儲備量還超過了普魯士德意志。

    甲午之戰過後,這個看似龐大的帝國。被東面小而堅的惡鄰一舉摧垮!

    從此,國勢急轉直下。那些統治的旗人落膽。西方列強一湧而上,預備瓜分。只是因為這個帝國太大,而參與吞食的惡鄰又太多。互相牽制,才未讓那瓜分,成為最可怕的事實!

    自己穿越而來,扇動的蝴蝶翅膀,是究竟讓未來變得更好,還是更壞?

    杜鵑舉著聚耀燭臺,靜悄悄的站在他的身後。抿著嘴唇看著徐大老爺一臉出神的在地圖上面比比劃劃。

    半晌之後,才聽見小丫頭低聲兒道:“日本,日本在哪兒啊?”

    徐一凡回頭看看,燭光下小丫頭容色如玉生暈。俏生生的歪頭看著地圖。原來的那點兒野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近日富貴消磨。已經淡了許多。

    他偷偷的打量了小丫頭漲鼓鼓的胸口一眼,滿心想調戲。但是想著前路茫茫,自己雖然下定了要去南洋結合當地龐大的華僑勢力的決心。可是到底結果如何,誰也不知道。頓時一下就沒了什麼興趣。

    他朝杜鵑一笑,手指朝東面海上那一串羊屎蛋一樣的島群一指:“咱們第一站就去那兒。坐鐵甲大兵船去,怎麼樣?你還得裝男人呢,船上得貓著。水師兵船,對女人上船,可是忌諱多多。”

    杜鵑興奮的直點頭,眼睛直放光:“大兵船,小日本兒……聽說小日本兒都是矬子,還沒咱們女人高。都是秦朝皇帝派的五百童男童女的後代,那算是一家人了是不是?”

    徐一凡沒理她天真的話語,只是沉吟:“我也想親眼去看看啊……”

    杜鵑嘟著嘴唇,徐一凡近來在內院,很少了一些隨和可喜的模樣兒。整天都有些心事重重的。眼下洛施又不在她身邊,想商量一下怎麼拉老爺的心回轉來。都沒地兒商量去。

    那次千里逃亡,實在讓這個麒麟寨大小姐怕了,現在這種安閒舒適的生活。除了還惦記自己爹爹,還有什麼好記掛的?

    小丫頭眼波流轉的想自己心思,徐一凡卻在苦苦的看著地圖,目光就在荷蘭屬蘭印的泗水港上面打轉。竹網龍堂大族李家,可就在泗水啊。

    這次北洋水師放“致遠”,“來遠”兩條兵船南巡洋面,也要到泗水停靠加煤的。

    自己應該,怎樣打動他們才好?

    門外突然響起了章渝的聲音:“大人,唐大人和詹大人等著稟見回話,大人是在花廳見他們,還是在簽押房?”

    徐一凡矍然從自己的思緒當中醒了過來,皺皺眉頭:“我在簽押房見他們!”

    杜鵑在後面撇撇嘴,低聲自語:“這些傢伙,真煩人!”

    ~~~~~~~~~~~~~~~~~~~~~~~~~~~~~~~~~~~~~~~~

    簽押房內,唐紹儀和詹天佑都已經換了大帽子,穿了行裝。擠擠挨挨的進來,看見徐一凡端坐在椅子上。兩人對望一眼,啪的一打袖子,就要行下庭參禮。

    清制,司道一體。當了道員,除了見皇上。理論上面就是見中堂,見督撫,也可以只千不碰頭。唐紹儀和詹天佑不過是同知,又是徐一凡的正式僚屬。按規矩,是要碰頭行庭參禮的。

    詹天佑憨厚一些還好說,唐紹儀是留美學童當中出名長袖善舞的人物,雖然按規矩正式稟見,但是要給這麼一個道台庭參,比吞了一把蒼蠅還要噁心!

    徐一凡哪等著他們拜下來。一下躍起,兩步上前就扶住了他們胳膊。

    “行什麼規矩?我這個道台,大家也是知道的。頂著奉旨練兵的大帽子。還不是大家湊合事兒。兩位班班大才,肯枉顧我這個衙門,我給你們碰頭都來不及,免了,免了!”

    唐紹儀勉強笑道:“大人言重了,我們既然正式為大人僚屬。就當先賀大人又得了上諭委的南洋宣撫籌餉差使……不知道這次大人對我們有什麼差使分派?我們要不要和大人一起放洋?”

    他說得委婉客氣,詹天佑卻直愣愣的來了一句:“大人,屬下真不知道有什麼讓大人用得著的。屬下學的是技術,幹的是技術。練兵真幹不來,大人還是放屬下回中國鐵路公司吧。讓屬下將來也能多修點兒鐵路。”

    徐一凡一笑,唐紹儀圓滑,詹天佑直爽。不過兩人都一個心思,不想伺候他老大人!

    他點點唐紹儀:“少川,你覺得我怎麼樣?”

    唐紹儀咽口吐沫,低聲道:“大人年少有為。”

    徐一凡哈哈大笑:“你是當年曾文正公奏派的留美學童,蹉跎半生,不過是個同知。而我呢,京華煙雲波動,想來你也知道一二。帝師翁中堂風波之後,閉門不出。兩江劉制台,空歡喜一場,北洋李中堂,惶恐了好一陣子時間。就我白手而獲特旨道,奉旨練兵!現下奏一本准上一本,又加了宣撫籌餉委員,北洋兵船直送放洋!這個練兵衙門,雖然是白手起家,可是牌子硬,局面新。你可以退下好好想想,這真的是一條黑路,還是大有可為的局面?”

    他這話直指內心,在北洋現下這個局面。新老淮系已經盤根錯節。唐紹儀要上位,當真是比登天還要難!

    而徐一凡這裏,焉知不是一個機會?要知道,一個衙門的總文案,那是心腹當中的心腹了。他唐紹儀,何嘗在淮系大佬誰的手下當過這樣的心腹?

    唐紹儀頓時怦然心動,轉眼又想到徐一凡要錢沒錢,現在北洋又在這裏一手遮天。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吐沫。

    徐一凡多少瞭解他的內心活動,擺手笑道:“這次你不和我放洋。我派你一個差使,在天津租界,你牽頭搞一個報館出來……錢我給你,人我也給你。報館主筆,我已經去信湖南促駕了。我隨時和你聯繫……少川,報館經費,我可以從寬給。你每月的公費津貼,我給你……二千兩……”

    唐紹儀瞪大了眼睛。

    他在龍山當商務委員,每個月不過一千兩的出息頂天。丟了這個差使,覺得可惜得不得了。這位大人,開口就是每月二千兩的公費和津貼!

    而且從內心來說,這些留美學童,沾了洋字出身的人物。其實不願意補那些實缺州縣。還是願意做些和洋務相關的差使。

    在受過現代教育的他們心中,不管現實怎麼摧磨。並非沒有一個強國的夢想孕育其中。

    徐一凡下面的話還讓他震驚:“我和別人情商,已經籌了一筆款子,總有百余萬吧。這些經費,都由你管起來。按照我交代的事項,一項項先安排起來。我不在天津衙門,開支就全部由你做主!這些事業,隨後還有款項源源挹注。少川,這洋務事業,你也知道,哪怕就是李中堂的北洋,也不過辦了個七零八落,非驢非馬的樣子。我們卻另外幹出個樣子來給他們看!錢我來籌,這才,卻全指望你來展布!”

    他隨手從桌上,取下一個經折,遞給唐紹儀。唐紹儀瞪大眼睛,看著徐一凡。打開看看,就挪不開眼睛了。

    這摺子上面安排的東西並不複雜,就是利用百余萬的款項,先期設立一個機器局,附屬一個名為修械所的槍炮製造局。但是條例規定,進程安排,組織架構,等等方面,都考慮得極為精當。

    徐一凡看唐紹儀張大嘴巴的表情,心下暗笑。這老唐還不知道。以前他在發改委,還不是幹這活兒的?三十年的摸著石頭過河,什麼樣的企業制度都顛來倒去的試過了。拿出這麼一份東西,小case者焉。

    最重要的不是這個機器局,制度他可以安頓得極精當,錢現在也能拿得出來。但是在北洋這個局面下想成立自己的洋務底子。還需要一個長袖善舞,又能和官場民間打交道,又懂洋務時局的人來辦!唐紹儀這位留過美的學童,在真實歷史上坐到了民國第一任國務總理的人選,在他現在這個時代,能使用的手下,適合這個位置的,不做第二人想!

    百余萬的款項動支,在他手下完全獨當一面的信任重用,還有豐厚的津貼。這種誘惑,他就不相信唐少川能抵擋得住!

    良久良久,唐紹儀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鄭重一揖:“大人,屬下竭力去辦。這前後安排,要和哪些方面打交道,還要細細去想……只要大人能在這個位置穩得住。屬下……”

    他臉上居然也浮出了自信的笑容:“屬下一定能辦得妥妥當當,讓當朝以洋務著稱的大佬們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洋務!”

    徐一凡微笑:“去吧,錢的事兒,我明兒和你商量,告訴你在哪兒支領。達潮,你留一步。”

    唐紹儀轉身而去,一直呆呆的聽著他們說話的詹天佑這才醒過神來。習慣性的想扶一下眼鏡兒。卻忘記了見上官的規矩,不能戴眼鏡兒。這一摸,可就摸了一個空。

    他看著徐一凡背手轉身,慢慢的在室內踱步。

    詹天佑只能乖乖的站著。

    徐一凡輕輕道:“達潮,我記得馬尾海戰的時候,你在揚威號兵船上面兒。法國人打沉了你們。你是冒死游水上岸的,是不是?”

    詹天佑神色一凝,似乎又想起了當日的絕望血火。轉眼就是十年過去,當日被法國艦隊堵在馬尾狠揍的慘狀,還宛然就在眼前!

    他低下了頭,歎息了一聲兒。並不說話。

    徐一凡聲音也很輕:“你修鐵橋,想造鐵路。是不是已經寒了心了?想靠這個來救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外侮不能禦。這些修了,有什麼用?讓洋鬼子順著這些橋和路,一直深入咱們內地麼?更別說現在修的橋和路,哪條哪座不是要借洋款?洋人管理?埋著頭在這些技術上面,可是大節?”

    詹天佑又想扶眼鏡,卻是並不說話。

    徐一凡輕聲道:“達潮,再給我一個機會可好?看我能不能練出一支強軍,先禦住外侮。再慢慢的整頓收拾國內的亂局?國家民族存亡斷續的時候。不把這口氣護住,難道真的要等周武革命,一切打爛了再重建麼?那時,你修再多的路橋,有什麼用?”

    詹天佑終於開口,還是硬梆梆的:“大人,既然屬下已經在您手下,一切吩咐,屬下都照做。”

    徐一凡一笑,這些以自己專業技術自豪的人物。都是最難說服的,因為很難拿東西打動他們。詹天佑肯留下來辦事,就已經不錯。其他的,看將來吧。

    自己現在這個地位局面,想收攬一個人才,都得費這麼大功夫……唉,慢慢來吧。不要壯志未酬身先死就好。

    他擺擺手:“你這次也不要放洋了,我給你一筆款子,你給我去考察現代的軍工軍械技術!有什麼機器要引進,有什麼人才要雇用,都由你拿主意。到時候我和少川交代,你要領多少錢就給你多少錢。少川那裏不夠,我給你想辦法!其他的,我無一要求。全靠你來辦!”

    詹天佑默不作聲的又施了一禮,轉身告辭出門。

    徐一凡卻危坐在那裏,端起茶杯欲喝未喝。最後只是自失的一笑。攤子是鋪下來了,南洋籌款,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要不他將倒下得比爬起來還快!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9:41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十二章 致遠,致遠。

    天津衛北洋水師大沽船塢碼頭之外。

    此時正是一片冬日蕭瑟海景,碼頭棧房內外,都少有人走動。只有一些穿著棉猴的苦力,在水勇的吆喝聲中,朝停靠碼頭上的幾條船在運送物資。

    大沽船塢鐵廠冒出的灰濛濛的煙氣有氣無力的直上蒼黑色的天際。海風一扯,就縷縷四散。

    就連渤海的海水,都是青黑色的。

    碼頭停靠著兩條兵船,都在船尾飄揚著三角五爪金龍旗。兩條船大小差不多。船頭都有兩條金龍爭日的船首標。在青黑的海面上浮動。

    一條船是單煙囪,兩個高高的前後桅盤樹立,各種纜線拉得密密麻麻。船首一座雙聯的克虜伯海軍大炮,連黃銅炮口塞都擦得光可鑒人。後面還有一門單裝的克虜伯大炮,卻被炮衣裹著。黑布纏頭的水手們,有的在忙著搬運物資,有的在用磨石刷著甲板。

    一名頂戴花翎的武官,卻在船尾甲板散步。他的腳邊,跟著一條黑背的狼犬。那軍官周圍無人,自得其樂的在逗弄著那條狼犬。

    此人卻正是和徐一凡有一面之緣的鄧世昌。

    緊貼著他軍艦外舷的,是一條大小相當的鐵甲兵船,規制和鄧世昌的坐船相當,只是前主炮也是單裝。這條船上水兵們都擠在舷側看碼頭水勇督促著苦力搬運補給物資。嘻嘻哈哈的聲音響作一片。正是預計和致遠一同結伴巡曳的來遠號鐵甲巡洋艦。

    來遠艦的管帶丘寶仁,才實授的管帶缺份。早就袍帽整齊的候在碼頭上,十來個戈什哈整整齊齊的站著。矮壯結實的丘寶仁丘管帶來來回回的在碼頭上踱步。

    今兒是李中堂心腹楊士驤親送那個二桿子道台放洋。那姓徐的可以敷衍,楊蓮房可不能不敬!

    至於鄧世昌不樂意下來和他一起親迎,反正鄧世昌官兒比他大,資歷比他深。他擺這個矯矯不群的態度,就由著他去吧。

    ~~~~~~~~~~~~~~~~~~~~~~~~~~~~~~~~~~~~~~~~

    遠遠的一行車馬逶迤而來,當先兩輛綠呢車圍的馬車蹄聲得得。楊士驤的車馬,即使只是出來送行。跟隨的頂馬,官銜牌,引傘都一樣不少。車轅上還站著兩個管事,一路照應。

    徐一凡的那輛車馬,看得見的,只有章渝一個人在車轅立著。其餘一切儀仗全免。只是他車子後面,卻緊緊跟著一大隊軍服整齊的學生!

    這些學生,都是徐一凡的隨員。李雲縱和楚萬裏兩馬當先,其餘人都是步行。走得一臉熱汗。卻都人人緊跟著。托徐一凡這個二桿子狂生道台的福氣。他給這三十九名學生,全部換上了自定的西洋式軍服,也沒人願意多說。

    這三十九個年輕人戴著大簷帽,打著背包。整齊的行進在道路上。除了還有大辮子,其他真的是讓所有人都耳目一新!

    一行隊伍直抵碼頭,丘寶仁早遠遠的看見了楊士驤的官銜牌子。忙依足規矩搶前幾步,帶著戈什哈們一個千深深打下去:“標下水師左營儘先遊擊,來遠艦實屬管帶,恭迎楊大人!”

    騎著頂馬當先的楊士驤頓時一聲呼喝:“起去!”

    丘寶仁和戈什哈們一聲:“喳!”都癟著手站起來,又請了一個安。兩輛馬車簾子一掀,楊士驤和徐一凡幾乎同時鑽了出來。

    楊士驤仍然是那個風流瀟灑的模樣,官服穿得周周正正。朝丘寶仁呵呵腰,然後就朝徐一凡那裏點頭微笑。

    兩艘兵船上的水手們,本來看著徐一凡背後那嶄新的學生隊伍都有些發呆。看著徐一凡鑽出來,兩條船上,都忍不住發出了嘩的一聲!

    一如徐一凡在北洋武備學堂時候做派一樣,他今日軍服筆挺,馬靴閃亮,馬刺錚錚。薩姆.布朗的武裝帶將腰束得緊緊的。就這麼昂然的走了出來!章渝想扶他下馬車,他卻揮開他的手,自己跳下來。馬刺接地,金屬錚錚敲擊的聲音讓所有人心上都是一緊。

    道台見得多了,卻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大清道台。竟然是如此的英武!

    他身後三十九名學生,腰板挺得更直。船上的水兵都站直了身子。連致遠艦後甲板上的鄧世昌,都握緊了欄桿看過來。和徐一凡的眼神一觸,頓時就是熠熠生光。

    徐一凡此時卻是心情大好,眼前是鐵甲巨炮森然的軍艦。身後是三十九名年輕精壯的起家班底。渤海就在眼前展開,一如他心情般的開朗寥廓。

    在陰柔的官場當中打交道久了,果然只有這些東西才能提精神。才能告訴自己,到底要做什麼!

    要在這麼一個陰沉已久的帝國裏面闖出條新路,站在碼頭的自己,就是火種。

    ~~~~~~~~~~~~~~~~~~~~~~~~~~~~~~~~~~~~~~~~

    “徐大人,在下代表中堂,恭祝你一路順風,早日籌得钜款,展布經濟大才。”

    楊士驤笑得淡,語氣也淡。端起一杯水酒,一仰而盡。將這傢夥送上兵船,敷衍他的責任就算了了。為了還京師煙雲那點情分。他楊翰林楊首道給這個傢夥辦了這麼久的差,實在也是膩味透了。

    一旦這點心結放下,看著徐一凡和他那些學生的做派,就是越發的不順眼。

    這傢夥,當自己是什麼了?

    徐一凡也笑著揚起酒杯,一飲而盡。隨手放下酒杯。看看身後,學生兵們並腿站得筆直。這三十九條年輕漢子,他這就是帶他們找出路去。

    至於眼前這位楊蓮房的一點兒陰微心思,他還根本沒有放在心裏。

    一直侍立在旁的丘寶仁迎了過來,朝著徐一凡笑道:“徐大人,就上我的來遠船吧。官艙都已經準備好了,大人這就上船起錨如何?”

    眼前這位,好不好歹不歹的也是大帽子的練兵道台。官場上混,少得罪一個是一個。

    徐一凡看看來遠號,再看看致遠號。作為這次編隊司令官的鄧世昌並沒有下船,在致遠跳板上方入口,背手站得筆直。對於老鄧這個做派,連楊士驤都懶得招呼。

    他對丘寶仁笑道:“丘大人,我這些隨員,在來遠上分派一點兒容身。我還是住致遠吧。一路攪擾,還請見諒。”

    丘寶仁笑著打了一個千:“遵大人的吩咐。來遠大點兒,有兩千九百洋噸的排水,標下本來也是考慮讓大人少點兒風濤顛簸。既然大人鐘意致遠,鄧大人想必也是歡迎的……不知道哪些兄弟,跟著標下上船?”

    徐一凡回頭掃視一眼,就看見楚萬裏沖著李雲縱笑笑,擺擺手兒就帶著二十學生兵列隊朝來遠跳板走去。水手們全都好奇的打量著他們。學生兵們一個個也臉繃得緊緊的不敢斜視。他們雖然都經過洋式訓練,但是對這種鐵甲龐然大物,都怕自己露怯。

    丘寶仁嘖嘖的只是感歎:“嚴整!嚴整!”

    楊士驤再看不下去這些離經叛道的學生,還有面前裝腔作勢的徐一凡了。拱手笑道:“告辭,告辭!”

    徐一凡和他拱手一笑而別,兩人心裏都是明白。京師那點交情,到現在算是完了。只有丘寶仁,躬身呵腰的一路送了過去。

    徐一凡看看跳板,端正端正容色,帶頭走了上去。臨近入口的時候,鄧世昌仍然如一個石塊一樣,端正的站在那裏,將入口堵得死死。動也不動。

    徐一凡怔了一下,明白過來。在跳板上站得端正,緩緩平胸行了一個軍禮:“鄧大人,請求登艦。”

    鄧世昌容色如鐵,也緩緩平胸行了一個軍禮,側身讓開。這鐵打一樣的漢子終於展顏微笑道:“准許登艦。”

    徐一凡的馬靴輕輕踏上了木制的甲板,輕得似乎都不敢落足也似。那一聲腳步的迴響,似乎就穿越了百年。

    這就是致遠?那艘牽動了百年中國人的心結,那艘似乎滿載了百年來國人痛苦的軍艦?

    在這一刻,似乎有個聲音,越過了百年的時間,在他耳邊迴響。

    放眼望去,海風獵獵,渤海蒼茫,冬日如血。

    身邊站著的,是鄧世昌。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9:52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十三章 長崎

    致遠號的艦首犁開一道雪白的浪花,航跡筆直向東。甲板上的水手們正在前主炮進行操炮演習,隨著幫帶大副陳金揆的一聲聲口令,水手們緊張的調整著射擊參數,將教練彈反復裝填擊發。

    鄧世昌和徐一凡站在羅經艦橋上面,饒有興味的觀察著他們訓練的動向。在艦尾甲板上面兒,還有水手們在駕駛二副周展階的帶領下,在練習用六分儀測向定位。

    眼前渤海海面,湧浪起伏,青黑如野。單煙囪的煙氣,嫋嫋升起。全艦正以十節的航速,駛向日本長崎港口。在致遠號的正後方,來遠艦緊緊的跟著,和致遠號組成了嚴整的一列縱隊。反觀他們的甲板,卻絲毫沒有練習的舉動。只有三兩個水手,趴在艦首欄桿那裏,看著海上的景色。

    出海以來,杜鵑和徐一凡在房艙之內,房艙外間是章渝章大管事。學兵都擠在了水手艙當中。和他們一起睡吊床,不少人都暈船得一塌糊塗。包括杜鵑小丫頭在內。躺在床上直哼哼。徐一凡倒是生理平衡系統良好,整天活蹦亂跳的和鄧世昌到處亂轉,細細的打量考究這艘名氣極大的穹甲巡洋艦。

    兩千三百噸排水量的鋼鐵身軀,到處都被保養得一塵不染。三門二百一十毫米的主炮,兩側還有兩門五寸的阿姆斯特朗副炮。每天水兵都在上面忙忙碌碌的操練。一天下來,根據徐一凡的細察,操課時間就足有兩個鐘點那麼多!

    鄧世昌治軍嚴整,果然名不虛傳。

    至於跟在後面那條,歷史上面甲午海戰方酣的時候,還上岸嫖娼的丘管帶帶的船,就馬馬虎虎多了。

    看著又一次操炮訓練高效完成,炮長吹響了解散的銅哨。鄧世昌臉上的容色才鬆動了一些。向徐一凡微微點頭。

    在心高氣傲的鄧世昌面前,徐一凡可從來沒有忘記溢美之辭:“虎狼之師,嚴整鐵甲大艦。操練如此勤奮,但願兄弟也能練出一支和鄧大人致遠相媲美的陸師出來,永鎮京師門戶!”

    鄧世昌微笑一下,又趕緊板起了臉。回頭打量了一下來遠號,淡淡道:“這都是當年琅威理琅軍門定下的操練條例,我們在馬尾,學的也是這個。可是現在還能照做的……”

    他拍著艦橋擋板,很有些慨然:“……都成往事了!每次放船出來。煤水棉紗機油全部都是管帶包乾。少跑一點,少操練一些,這些省下來就是管帶的腰包。操炮一次,保養就要用料。好麼,放船出來,一個個就跑巡航速度,鍋爐少保養了,炮也不用操了。除了致遠和定鎮兩大艦,哪條船沒改房艙貨艙?帶人帶貨,無所不用及,這是水師?這是招商局!”

    徐一凡只是微笑,鄧世昌的臭嘴巴。這一路他算是領教夠了。怪不得他在北洋水師裏面,地位如此尷尬呢。

    兵非可用之兵,但是這軍官團隊,哪怕是清帝國養成教育最好的北洋水師軍官團。也不過如此而已。

    在近代歷史上,出現堅強善戰的軍團,都無不以近代民族意識凝聚為精神根本。紀律,操練,裝備,都是相對而言可以較容易解決的問題。但是這一切,在以少數民族統制壓制多數民族的滿清帝國內部,這種主體民族的凝聚意識。卻是那些旗人甚至部分漢人重臣,最為凜凜惕惕的對象!而多數人,自己也混混噩噩。自己孤身一人穿越而來,想完成這個民族精神意識洗禮性的篡奪工程,真是比登天還難啊。

    放之後世,也是到了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以降,經過五四運動為發軔,經過八年血火的涅槃。才真正奠定了作為一個近現代國家才擁有的真正主體民族的凝聚精神。

    想到這兒,徐一凡忍不住都有些失神。連鄧世昌說些什麼,都沒怎麼在意去聽。到了後來,連鄧世昌也沉默了。艦橋上面,就是兩人面面相覷。

    正尷尬的時候兒,隨著腳步聲響。致遠號上的正電官一溜兒小跑過來,遞上來一份抄報紙。鄧世昌接過一看,忍不住就是冷笑:“笑話!”

    徐一凡給他聲音一震:“鄧大人,怎麼了?”

    鄧世昌將抄報紙揉成一團,臉漲得通紅:“咱們大清駐長崎領事發來的電報,詢問我們抵港時間。還諄諄叮囑,說咱們水手將備,都最好不要下船,免得引起事端……咱們泱泱中華,什麼時候要忌憚起小日本兒來了!”

    徐一凡也是一怔,旋即又想起在七年前,定鎮兩艦訪問長崎。水手和日本浪人大亂戰,雙方死傷數十的事情來。

    記得當時,清朝在長崎領事處理事態非常強硬。定鎮兩艦乾脆全副武裝,炮門大開的戒備。轉眼七年過去,現在清朝長崎領事,卻已經這般忌憚。國勢消長,這一點點小事都已經反應了出來。

    他試探著問鄧世昌:“鄧大人,你怎麼看?”

    鄧世昌咬著牙齒,臉色還是通紅。右手用力的指著東方海面:“怕咱們惹事,就多修造幾個船塢出來!不要讓咱們還得去長崎保養,兵船虛實,倭人盡知。去了還要裝孫子!不是擺明瞭告訴倭人咱們怕他?”

    他又回頭看著西面海上,臉色由通紅變得鐵青:“倭人一日日在造船添炮。每去一次,都可以看出他們強硬一分。北洋水師逼在門口,兵船所及,可以控扼倭人要害。定鎮兩船,更是倭人眼中之刺。這遲早必有一戰!我們卻兵船一日日老朽,炮力一日日衰微。更別說連彈藥都湊不齊全,當道諸公,當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就憑自己這做派,都已經被稱為狂生二百五了。再看看鄧世昌這口無禁忌的樣子。自己當真算收斂啦……

    徐一凡不無委屈的暗自琢磨。可是有一點還是讓他心中一動。北洋水師上下,至少中堅階層,看來已經明確的認識到了,因為地緣政治的因素,日本艦隊將是北洋水師的第一假想敵了。

    看來在這點上面,大有文章可做……

    他淡淡的憑欄遠眺,一副不在意鄧世昌的激烈言辭的模樣。在他怒火稍息之後。才突然轉頭,漫不經心的問道:“鄧大人,你看兄弟這次去南洋,可以籌多少款項?”

    鄧世昌正在滿腔義憤,卻聽到這毫不相干的言辭一轉,當下就是一怔。半晌才道:“徐大人,還是叫我正卿就是。您是欽差委員,我當不起這稱呼。大人此去南洋……聽說以前也有不少委員去開捐,傳來的消息,不過十萬之數上下。這個……”

    果然不愧是鄧世昌啊,心直口快到了魯莽的程度。這福建漢子,卻是北地男兒的性格。連場面話兒都不大會說。看來是太沉迷於他的軍艦,而忘記了人情事故了。丁汝昌能保全他到這個地步,當真也是不容易。

    徐一凡心思轉動,臉上卻是胸有成竹的微笑:“那正卿兄也儘管叫我傳清就是……此去南洋,兄弟敢向正卿兄誇這個一個口,沒有數百萬之數,我將不返津門!今後還將源源接濟,成為我練新軍的可靠餉源!”

    此語一出,換來的果然是鄧世昌不以為然的神色。不過他這次算是進步了,總算沒說出什麼煞風景的話。只是一笑,將手中揉成一團的抄報紙扔向遠處。

    海風一吹,那份抄報紙不知道就被卷去何處了。

    “正卿兄,可是不信?那請拭目以待吧……我與正卿兄約,如果我真能籌到如此款項,將必為水師添船添炮,不做門戶井然之見!”

    徐一凡傲然的放出了話兒,站在那裏,當真有點凜然四顧的神色。

    “定鎮已老,北洋水師各兵船上克虜伯、阿姆斯特朗諸炮位也早已是昨日黃花。射速慢,彈藥舊。各艦鍋爐多不能升足氣壓。水線鐵甲銹蝕薄弱……而朝廷又是已下明文,從光緒十七年起就明令停購船炮……徐某胸中正有一番強國整軍絕大文章。北洋水師,正是我朝海上武力中堅,將來如何,就請正卿兄觀之!”

    對自傲自信的人來說,能打動他的,無非是比他更傲更自信。種下種子,總有一天也會開花結果。

    鄧世昌當然還是不信徐一凡的話兒,以李中堂之能,也不過是勉強維繫住北洋水師不散架。說實在的,他也早就有點盡人事,聽天命的念頭。所以才加倍的不合群。

    對徐一凡這個名聲不見得很好的道台,鄧世昌倒是另眼看待。第一是他的確讀過徐一凡的書,相當佩服他的知識廣博,見識超卓。他的新式做派,也讓很多對死氣沉沉的現今局面絕望的人們一下覺得耳目一新。

    還有一點讓他瞧得起徐一凡的是,這傢伙象老水手一樣絕不暈船!

    可是這話兒,也放得太大了不是。北洋的大局面下,他現在的實力地位,不比自己一個小管帶強到哪兒去。

    兩人各懷心思只是一笑。鄧世昌拱拱手:“如果真有那日,鄧某自然會為傳清兄搖旗呐喊。”

    徐一凡也只是笑著拱手:“多謝。”

    鄧世昌轉過臉去:“再過兩天,就要到日本啦。”

    ~~~~~~~~~~~~~~~~~~~~~~~~~~~~~~~~~~~~~~~~

    日本長崎港外。

    這座港口城市,位於日本列島面向中國的最西端。一向是日本和東亞大陸交流往來的核心。

    幾百個小島在長崎港外星羅棋佈,在各島中間,形成了一個個優良的避風錨泊地。依著丘陵地帶,一座座日本傳統建築密密麻麻的排列著。在港口一帶,卻是一副新興工業國家的新舊雜錯的模樣。洋式建築點綴其中。港口的新舊吊車排列得密密麻麻。頭上勒著白布帶子,冬天還穿著短褲,矮小的日本碼頭工人,正在穿梭往來的搬運著小件的貨物。

    港口碼頭上面,到處都是貨物棧房,海面上到處停泊著各國的輪船。什麼樣式的都有。桅盤高聳的英國遠東艦隊的兵船,來自美國的跨洋舊式快速帆船,日本自己的高首樓漁船,一聲聲汽笛鳴動著,嗚嗚的響作一團。

    修造兵船的船塢森然的立在港區一角,高大的煙囪上黑煙彌漫,煤灰粉塵到處都是。船臺上面忙忙碌碌,但是到底在修造什麼,卻被棕繩拉成的網子擋得嚴嚴實實。只能聽見打鉚釘的叮噹聲音,還有日本工人那種特有的半聲兒長音的號子聲音。

    各種服色的各國水手,都擠在甲板上面兒,好奇的打量著這個才打開國門沒有多久。就已經顯出了追趕勢頭的國度。不遠處島原半島上的雲仙嶽俯視著這個繁忙熱鬧得都有些過分的港口。

    整個長崎,顯現出了在對面那個龐大帝國各個港口所沒有的活力。

    致遠和來遠號在引水船的帶領下,緩緩的穿過航道,駛向錨泊地。徐一凡站在艦橋窗口之前,呆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切。

    這就是一百多年前的日本?這個在未來幾十年當中,將成為國人最兇惡的敵人。最大的噩夢的國家?

    看著眼前這種勃發熱鬧的景象,再想想北京天子帝都那種幾乎凝固住的空氣。他握著欄桿的手,就越捏越緊。

    心底的緊迫感,卻是越來越強烈。

    引水船拉響了進港的汽笛聲音。鄧世昌站在徐一凡身邊,捏著望遠鏡。冷靜的下達著各種動作口令。水手們也準確的執行著他的口令。兩千三百噸的致遠艦放慢了速度,跟著引水船直奔船廠水區而去,在狹窄的水道當中靈活的穿過。來遠艦跟在後面,丘寶仁操守一般,弄船的水準卻也不差,一樣行動準確到位。嗚嗚的拉著汽笛,比致遠的聲勢還要大些。

    隨著船速放慢,蝟集在碼頭一帶的日本小木船都圍了上來。這些小船多是一些曬得漆黑的女人在劃槳。男人穿著破舊的袍子,光著兩條腿,頭上勒著繩子擰成的布帶。舉著一筐筐的水果雞蛋,隔得遠遠兒的就朝兵船上面吆喝叫賣。不少人居然還會生硬的中文,合著日語的聲音,響成一團。

    除了這些水上小販,還有出奇的。有些船稍微大些,兩個男的把槳拿舵。船尾大白天也掛著粉色的燈籠。船頭上擠著一些穿得花花綠綠的和服女人,露著肩膀,臉上塗得和死人仿佛,笑得花枝亂顫的向船頭揚手絹兒。

    不過看著她們的羅圈腿,還有呲出的黑黃牙齒。徐一凡無意一瞧,就覺著倒盡胃口。

    後世的AV,果然是騙人的東西呀……

    來遠號水手們早擠到了船舷邊上,和那些女人們打情罵俏。看來不少都是熟人熟主顧了。致遠號的水手們都在偷眼瞧艦橋上面,能看到鄧世昌鐵青臉色的,都乖乖的不敢動,守著自己的崗位。眼神兒可就到處亂瞟去了。

    看著那些兒船戶們為了做生意,豎著大拇指叫喚:“大清國,半在!”侍立在徐一凡身後的李雲縱——作為徐一凡的戈什哈隊長,是鄧世昌特許能進艦橋的。他忍不住冷冷道:“這些東夷!這麼個樣子,還敢和我們在朝鮮啟釁?”

    徐一凡和鄧世昌同時回頭瞅了他一眼,鄧世昌沒有說話。徐一凡卻微笑道:“雲縱,日本國內稅率,四倍于我中華。日本這些老百姓,比咱們窮多了。鄉下女孩子,到了一定歲數,必然的就是轉賣出去。要不就是當妓女,要不就是當包身工人……就是這些人,咬牙支撐著這個國家拼命的建工廠,造兵船。別看他們這個樣兒,這是個小而暴的國家,堅韌嚴整,咱們是大,也富一些兒,可是真碰起來……現在他們沖著咱們叫萬歲。真到面對面廝殺的時候,就是這些傢伙,能咬下咱們一大塊肉來!為將者,切不可有這種虛驕之氣……”

    李雲縱眼神一動,默默點頭。徐一凡淡淡道:“我是真想帶你們到處轉轉,好好兒的看看這個國家的虛實。我在這裏放一句話,這就是我們未來數十年的生死大敵!”

    兩艦周圍正擾攘不堪的時候,一條小汽輪嘟嘟的開了過來。船上都是黑色衣服,帶著高頂大簷洋式帽子,制服立領直到咽喉的警察。每個人都配著西洋式佩劍。大聲兒的哇啦哇啦的驅趕著這些船民。各條船上的日本人忙不迭的站直了鞠躬,紛紛的將船劃了開去。

    就在小汽輪的船尾,赫然飄動著一面旭日日章的旗幟!

    看著這面旗幟,徐一凡才算真正的意識到,自己到了什麼樣兒的一個國家裏面!

    他目光一動,悄悄的轉開了頭。

    在這艦橋上面的人,除了他之外,誰也不如他那麼清楚。這面旗幟之下的凶獸。到底曾經帶來過什麼。

    這實在是一種天然的反感。

    在這個時候,清朝在日本,還有領事裁判權。比日本還富得多,幾個最後的咸同重臣支撐著的老大帝國局面,在列強心目中,還是遠遠超過日本的。在大多數日本百姓眼中,清朝還是上國。

    直到甲午。這場對東亞政治版圖影響深遠的戰事,其餘波,到徐一凡曾經生活的那個時代,還未消退。

    自己的蝴蝶翅膀,能扇動這麼沉重的歷史麼?

    這艘水警的小汽輪在致遠艦身邊擦過。那些日本水警投過來的目光,卻是一個賽一個的冰冷。

    正思緒潮湧的時候,兩條飄著龍旗的兵船已經緩緩靠上了碼頭。碼頭上早有一些人在等候。那些頂戴儼然,拖著大辮子,穿著補服的,不用說都是長崎領事館的人物。笑吟吟的等著兵船靠幫。和他們站在一起的,還有不少和服洋裝打扮的傢伙。這個時候從甲板上面兒已經看得分明,看著他們的模樣就知道都是一些日本人。還有一些穿著軍服的日本軍人站得筆直,在一個小軍官的率領下。都如臨大敵一般的戒備著。

    看著那些日本軍人,來遠致遠上的水手這時有志一同,都大聲的發出了噓聲和笑鬧的聲音。北洋水師船艦往來中國日本,和這些傢伙之間的故事可真有不老少!這幾百精壯水師漢子抵達,加上過去幾年的光彩事蹟。怪不得日本人這次戒備森嚴呢。

    兵船才停下,幾個水手熟練的拋錨下纜,跳板也飛快的放了下來。徐一凡和鄧世昌早就換好了官服。他們一個是編隊長,一個是欽差委員。領事迎接的,也就是他們兩位。當下就一先一後的走下船去。岸上的長崎總領事,候補道台許景陽早就笑著將馬蹄袖打得滾圓。遠遠的抱拳拱手:“徐大人,鄧軍門,遠來辛苦!”

    徐一凡和鄧世昌也都抱拳回禮。及至當面,又是一個平禮。許景陽笑道:“一路風濤辛苦,兄弟接到北洋衙門的電報就替徐大人擔上了心思。現下總算到了。這船上總不及岸上舒適。徐大人和鄧軍門還有丘管帶,就帶著隨從到領事館安寓如何?等著把船檢查檢查,加水加煤。要不了幾天,徐大人鄧軍門就能動身。”

    徐一凡一笑還未曾答話。鄧世昌就已經板著臉道:“許大人,我們安頓了,我這些將備水手呢?一路風濤,他們也要休息一下。”

    許景陽沒來得及說話兒,他身邊一個穿著高領軍服,佩戴少佐肩章的日本軍官,就已經用生硬的中文大聲道:“你們,上岸的可以。長崎領事所的擔保。他們,上岸的不行!檢查完了,加煤加水,立即出發!”

    許景陽尷尬一笑,勉強介紹道:“這位是日本熊本鎮台在長崎守備的師崗正臣少佐先生……”

    他還沒有說完。鄧世昌就已經發作:“你們日本地界兒的法律,管不著咱們北洋水師!要出了事兒,也是我們領事所和北洋衙門交涉。憑什麼不讓咱們上岸?”

    師崗只是冷冷一笑。許景陽已經尷尬的從袖子裏拿出一份電報紙:“鄧軍門,這是丁軍門來的電報。也是叫你們不要……”

    旁邊丘寶仁正興沖沖的擦著臉上汗一路趕來。幾個日本兵就已經上前封住了來遠的跳板出口。一些水手擁擠在那兒,頓時大聲叫駡。日本兵也不甘示弱。他們雖然沒有配槍,但是都有西洋式的佩劍,按著劍柄就和北洋水手們撞在一起。雙方罵聲越來越高。更多的日本兵朝那裏湧過去。丘寶仁回頭看看,又趕緊朝著許景陽這裏奔來:“鄧軍門,許大人,這是怎麼話兒說來著?”

    鄧世昌只是看著那份電報,最後鐵青著臉朝遞上一丟:“喪權辱國!”轉身騰騰的就上了跳板。

    徐一凡冷眼旁觀著這一切,看著鄧世昌回去,丘寶仁站在那兒左右為難,忙不迭的回頭去彈壓自己的水手。許景陽臉色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他在胸中,也無聲的吸了一口長氣。轉頭看也不看那個滿臉驕橫神色的師崗少佐。只是對著許景陽道:“我的隨員,不是北洋水師。丁軍門管不到這兒吧?”

    許景陽怔了一怔,勉強笑道:“那是自然,徐大人的隨員……”

    徐一凡不等他說完,回頭大聲沖著李雲縱道:“把人集合,列隊下船!誰敢擋著,咱們就揍他,反正許領事在這兒,也不能讓咱們吃虧不是?”

    李雲縱早已容色如鐵,頓時領命轉身。卻先朝著來遠那裏呼哨一聲兒。就聽見楚萬里在那兒懶洋洋的笑:“早聽見啦!”

    這小子原來早蹲在來遠的船頭,不動聲色的看著這一切呢!

    三十九名隨員學生兵頓時服裝整齊的集合在兩艦甲板上面。不少人暈船還沒過去。但是這個時候都站得筆直。水手們在一旁起哄加油,有的人還上去拍打一下他們的肩膀。徐一凡叉開腿站著。冷冷的看著自己手下的風貌。

    李雲縱和楚萬里都勒勒身上的武裝帶,整理整齊。隔得遠遠的對望一眼,一聲口令同時發出。三十九名學生兵頓時列隊魚貫而下。就連致遠上面兒的章渝還有男裝的杜鵑,都整齊的跟在隊尾,提著徐一凡的行李下來。

    看著眼前這一切,那位師崗少佐臉色鐵青,緩緩舉起右手,所有日本士兵,都在看著他的手勢,準備一湧而上。

    在人群當中,一個留著落腮鬍子,穿著整齊精緻和服的矮胖日本中年人。卻在隊伍當中,輕輕的搖了一下頭。

    三十九名學生兵,穿著整潔的軍服,腰背筆直。皮靴重重的敲擊著跳板。惡狠狠的踏在了日本的土地上面。致遠來遠上面的人群沉默了一下,突然爆發出了一陣歡呼。

    看看杜鵑,女孩子的小臉也是板得一本正經。

    就算這只是個阿Q般的勝利,那老子也爽到了。

    徐一凡站在那兒,同樣惡狠狠的想著。軍心民氣,都可鼓不可洩。特別是在這些才跟隨自己,將來要當作心腹的學生兵面前!

    學生兵們在徐一凡面前排成整齊的橫列,一聲不出的等著他的號令。徐一凡目光緩緩的從左到右的掃視,滿意的微笑的一下。數十名日本兵環衛逼視著這個小小隊伍。沒想到徐一凡才表示了一下滿意,這些早已興奮起來的學生們就異口同聲的歡呼了一聲:“萬歲!”

    吼聲雄越,如乳虎初啼。

    北洋水手,連同長崎領事,都是肅然。

    徐一凡滿意的轉過了身來,下巴都快揚到了天上。他看看許景陽,這位領事也只有擦汗微笑:“這個,兄弟儘量安排就是。”

    他話音才落,那個曾經給師崗暗號的日本中年人已經走到了徐一凡面前,似笑非笑的一個九十度鞠躬:“這位可是著有歐遊心影錄,鼓吹朝鮮為現階段清國絕對利益線的徐大人?在下頭山滿,非常高興在日本能見到閣下。”

    玄洋社,頭山滿?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22:07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十四章 宴會

    徐大道台的龐大隨員隊伍,終於在長崎中華街內的領事館一帶安頓了下來。這麼多人,領事館的兩層小樓根本住不下。只有在周圍租下民宅安身。

    長崎中華街是明朝時代就開始形成的在日華人的聚居區。今天滿街道的老街坊們都看見一群年輕英武的軍人住進來,當真是家家擺酒。近些年來,華人在日本的地位逐漸低落,走在街上有時都被浪人侮辱襲擊。這三十餘名學兵列隊出現在中華街的時候,真是人人振奮!

    街上,破天荒的掛起了三角龍旗。人人見面的時候,請安互相作揖的聲音,都比平日響了三分。

    中華街兩頭,增派了許多的日本警察,目光陰沉的看著中華街的熱鬧場面。互相對視無語。

    這條街道,住的多是一些往來中日貿易之間的華商。平日的富足,就很讓日本市民嫉妒。而華人的和善忍讓,也給了這些日本人時而施暴的藉口。這些人,是對日本崛起最為警惕的一群。也是看著日本在蒸蒸日上,最為替祖國擔心的一群。

    李雲縱系了系身上的武裝帶,滿意的看看臥室鏡子裏自己的形象。又輕輕的扶正了自己的軍帽,小心的將看不見的灰塵撣掉。唯一不順眼的,也許就是腦後那條大辮子了。

    作為徐一凡的戈什哈隊長,他也被安排住進了領事館之內。在碼頭遇見的那個叫做頭山滿的日本人,跟著徐一凡回了領事館。正在許景陽的簽押房內高談。他則忙著將學生兵們四下安頓好。一夫不眠,則為將者不眠。一夫不食,則為將者不食。這樣的原則,李雲縱一直在自覺遵循。

    說到底,他其實也是一個自恃奇高的青年。跟著眼前這位作風奇特,心思叵測的大人。能不能真的名垂青史?

    正在出神的時候兒,就聽見打開的房門梆梆梆的被敲響。轉頭一看,徐一凡戈什哈副隊長楚萬裏正懶洋洋的靠在門框上面,軍服領子也鬆開了。正笑眯眯的看著他。

    李雲縱沒好氣兒的道:“萬裏,又有什麼事情?”

    楚萬裏笑著走進來:“在瞧你怎麼照鏡子呢!沒見你這麼臭美過。一套洋軍服,就讓你摸不清東南西北了?”

    李雲縱冷冷道:“你又以為如何?”

    楚萬裏在椅子上面坐下來,誇張的舉起雙手:“別價!我可沒想和你抬槓。上邊兒那位爺正在和日本人敘話。我也在琢磨心思。今兒這舉動是很提氣兒。可是投效這麼些日子,就只搞些這小舉動。真能如那位說的,帶著咱們去慨然赴死?雖然我不怎麼想死,可這種大場面,不親身經歷一下可就太虧了……”

    他譏誚的一笑:“只怕咱們想死,都找不著地方兒!咱們這三十九人,一路投效過來。穿著這身兒洋皮。哪里不是招人白眼兒?新軍的事兒還遠沒有著落,說是去籌餉,天知道能不能籌到……才到日本一看。這副整軍經武,蒸蒸日上的樣兒。你留意沒有,船廠周圍,有多少船臺在被棕繩網子遮著?日本人在拼命哇!碼頭上那點兒日本兵,看那個號令嚴整的樣兒。咱們呢?淮軍陸師的底細咱們都清楚,水師呢。致遠還象一個樣兒,來遠我可是呆得夠夠的。有沒有發現,那丘管帶換了便服,跟著咱們隊伍悄悄溜進長崎了,天知道幹什麼使的去……我有迷魂招不得啊!”

    這整天嬉皮笑臉的青年軍官,現在才難得的顯出了一分苦悶的樣子。

    李雲縱靜靜的瞧著他,輕聲道:“你那份摺子,徐大人是包容了的。”

    楚萬裏一下站了起來,無所謂的一笑:“我早料到了,他作派如此不同。多少是有些心思的。哪里咱們都撞得頭破血流,在他這兒試試,也不是不成。”

    李雲縱仍然不動聲色:“我已經承諾,為徐大人效死。他指向哪兒,我就沖向哪兒。”

    楚萬裏瞧著他:“鐵了心了?”

    李雲縱又整了整軍帽,轉開視線:“我覺著徐大人,不會讓我們失望。而且你也知道我,心思沒你那麼多轉彎。”

    他靜了一下,又對著楚萬裏反問:“你呢?”

    這兩個在南洋學堂就意氣相投的年輕人靜靜對視。楚萬裏淡淡一笑:“那沒槓抬了。我再瞧著吧,泱泱中華,有這麼一個做派的人,也許真是報效的對象也不一定。這籌餉成功與否,就是他的心思,我們的投效生死存亡的關鍵地步兒。咱們都盼著他成功吧……”

    說罷他轉身就走,到了門口,卻是回頭一笑:“咱們這大人,名聲都傳到了日本,你說那日本人,和他到底在談些什麼來著?”

    ~~~~~~~~~~~~~~~~~~~~~~~~~~~~~~~~~~~~~~~~

    領事館簽押房內,只有徐一凡和頭山滿靜靜對坐。

    這日本人,一路跟著徐一凡到了領事館。談笑揖讓,都純然是中華做派。可是徐一凡心裏卻繃得緊緊的。

    這個日本人,實在是鼎鼎大名。

    他是薩摩藩的武士出身。日本明治維新之後,就一直在鼓吹日本在東亞的天定命運。認定日本是帶領亞洲崛起的天然選擇。作為這種思潮的代表人物,他和當時日本龐大的浪人團體,右翼保守勢力結合。成立了玄洋社這麼一個半公開的組合社團。從來都是日本對外擴張的特務先鋒!

    日積月累到現在,玄洋社在日本朝野已經有了相當大的影響能力。後世讓東亞談而色變的黑龍會這麼一個特務組織,不過是玄洋社留下的一個分支而已!

    面前這個日本中年看似徇徇儒雅,似乎一點也不像武士出身。甚至連武士刀也沒有配備。徐一凡卻知道,頭山滿曾經幹過的那些事蹟。

    威脅日本議會通過陸海軍預算,試圖暗殺持溫和路線的日本首相。在1882,1884年兩次朝鮮事變當中上竄下跳。攪局失敗之後,更連連上書,策劃更深更遠的伏線。並在民間鼓吹十年軍備計劃,隨時準備在朝鮮大打出手。

    在真實歷史上,他還曾經和孫中山往還,為日本在東亞的百年霸局佈局。民國出版的史書,還曾經稱他為東亞先覺志士!

    這麼一個陰險老奸巨猾的特務頭子坐在自個兒對面,任誰都要汗毛豎起來。

    許景陽在頭山滿微微示意要和徐一凡單獨傾談的時候兒就離開了,臨走的時候只是用眼神提醒了一下徐一凡。

    當心,防賊!

    沒有許景陽的提醒,徐一凡的心也提得高高的。他只是感慨,這些倭寇的情報工作,當真是無孔不入啊。他的歐遊心影錄一出,加上籌練禁衛軍的名義。這些日本鬼子,怕就早釘上了自己。連他乘致遠號經過日本的消息都打探得明白!

    看著頭山滿含笑不語的樣子,他也微微有些好奇,這傢夥,到底想和自己說什麼來著?

    看徐一凡打量他,頭山滿卻是微笑起身,朝徐一凡鞠了一個躬。

    “非常抱歉,請許領事離開。其實這兒並不是談話的地方。鄙人只是為了送請柬給徐先生,在長崎玄洋道場,鄙國鄉野之士,想和徐先生這樣的上國英傑一敘……有套大富貴,要送給徐先生,僅僅如此而已。”

    他的微笑比徐一凡習慣的還要無可挑剔,很正式的從懷中取出一份泥金請柬,雙手遞給了徐一凡。

    徐一凡站起來接過,一時都有些愕然。

    這日本人如此做派,在領事館請開許景陽,單獨約談,也只是遞上一份請柬。本來就有點欲擒故縱的高深。又言之鑿鑿的說有一套大富貴相送。日本又有什麼富貴能給他了?以他現在薄薄的名聲,遠遠不是那些大清重臣可比。以頭山滿這樣的一流人物這麼鄭重的邀請拉攏,打的到底又是什麼主意?

    他握著請柬只是沉吟,打開帖子一看。一筆漢書流暢工整。席設玄洋道場,時間也就是當日晚間。看來這些傢夥是早有心了。

    頭山滿只是含笑看著他,徐一凡再一思量,微笑道:“那就叨擾了。頭山先生,多謝盛情邀請。”

    頭山滿又是一鞠躬,立起笑道:“大人今日,就能知道我們的友誼,請萬萬不要自外。很期待大人的枉顧。”

    說罷轉身,自顧自的就去了。

    徐一凡對著他背影悄沒聲的比個中指,哼了一聲兒也出了簽押房。許景陽才和頭山滿鞠躬而別。正在那兒搓手,看徐一凡出來,忙湊了過來:“徐大人,這頭山,和你說什麼了?”

    徐一凡瞧著他:“許大人剛才為什麼要離開?不走不就都聽見了?這可是您的領事館!頭山也沒和我說什麼,就是請我晚上到玄洋社敘話。”

    許景陽給徐一凡說得滿臉尷尬:“嘿嘿……這外交的事兒。徐大人也是不懂,禮貌和氣,那是第一位的。不過有句話告訴徐大人,這玄洋社的浪人,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翻臉就是流氓,咱們吃虧吃多了……徐大人,我這也不過是白囑咐一句。”

    知道是流氓還讓他進領事館,倨坐簽押房和欽差委員敘話?對這種標準官僚,徐一凡也實在懶得搭理,拱拱手道:“兄弟還要去安頓一下,一路風濤,也當真倦了,告辭。”

    許景陽只是搖頭,看著徐一凡離開上了領事館的二樓,悄沒聲兒的在背後低語一句:“當真是個二百五欽差,丟臉都丟到國外來了……也不知道中堂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到了自己的客房,一進門兒,就看見杜鵑小臉通紅的在那裏忙忙碌碌。小丫頭身體好。暈船一路沾了地氣兒就活蹦亂跳的。在那裏幫徐一凡鋪著床單,忙得額頭見汗。聽見徐一凡進來,頓時揚起小臉兒就沖他甜笑。

    這次徐一凡帶著她放洋,還到了日本。鄉野小丫頭哪兒見過這個。又念及陳洛施這次徐一凡都因為忙沒來得及從北京媒聘接過來,只帶了她一個出這趟遠門兒,饒是和陳洛施感情好,私下裏也忍不住笑顰如花。

    所以看著大老爺進來,就朝他綻放出了少女的如花笑顏。

    看著盈盈十五六的美女朝自己這樣甜笑,徐一凡滿腦門子的心思也丟到了九霄雲外去了。穿越到這個時代就這麼一個好處,哪怕在外面你撞得是跟頭連天,回家絕對是至高無上。當然,前提是你養得起…………

    看著杜鵑一身男裝,青衣小帽的在那裏忙碌。胸口都委屈的紮得緊緊的。青春活力,擋也擋不住,反正現下還有些閒暇日子,是不是趁這個機會,把她的豬給吃了?

    枉自己背負著一個好色的名兒,可憐還是穿越後的處男呢……

    心裏所想,眼神兒忍不住就有些邪邪的起來。杜鵑抬眼一看大老爺這個模樣,她可是原封的黃花大閨女,歲數又小。心裏一顫,捏著被角就退了幾步。臉一下漲得通紅。

    “你……你的東西收拾好了。床鋪了,要穿的衣服都拿了出來。還……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到了這當兒,氣氛總他媽的對不上!徐一凡無奈的歎口氣,要他硬逼著十五歲的女孩子上床,他還真有點兒做不出來。要是這個時候小丫頭能媚眼如絲,半躺在床上朝他勾手指頭,估計他就半推半就了。

    他只能在床邊坐下,溫和的問道:“到了日本,感覺如何?”

    杜鵑紅著小臉兒:“就是兵船坐得我想吐,日本人看起來都挺窮。可是別人的地界兒,我總是心裏覺得不踏實,到了中華街這裏才好些兒……今日在碼頭,日本人憑什麼不許咱們下船?你命令那些戈什哈一起排隊下船,我跟在後面兒。咱們隊伍真整齊,站在他們面前,也真提氣兒!”

    徐一凡微笑,女孩子都能有這樣的心思,滿朝諸公怎麼就不能爭點兒氣。他拍拍身邊兒:“來,坐過來……今兒老爺帶你去赴宴如何?看看這日本風物。說起來,洛施這次可是沒趕上。”

    杜鵑紅著小臉,進兩步退一步,步子挪得比螞蟻還小。越走近,臉就紅得越發像要滴出血來也似。心裏面更是砰砰亂跳。

    不會在這兒吧……這可是東洋鬼子的地界兒。將來要給洛施問起來,還不給笑死?

    徐一凡看著她那嬌羞到了極處,又手足無措的樣兒。本來想法都淡了,這火兒可一下又騰了冒了起來。心中只有一個聲音:“來一發,來一發!”

    正在邪念橫生的時候,門卻被敲響。驚得杜鵑一溜煙兒的趕緊跳遠。徐一凡長歎一口氣,拖長了聲音:“進來!”

    進來的是還是滿臉死樣活氣兒的章渝,躬身稟報:“老爺,這幾十名隨員,每天食用的菜金,是不是該領下來了?還是向杜少奶奶請領?”

    沒吃到杜鵑是一樁鬱悶事情,這幾十隨員一路嚼裹都自掏腰包又是一件鬱悶事情。兩件事兒並在一塊兒就是徐一凡更大的一聲長歎。

    “老章啊老章,你就不能挑個好時候兒進來?”

    ~~~~~~~~~~~~~~~~~~~~~~~~~~~~~~~~~~~~~~~~

    夜色漸漸的籠罩在了長崎港內外。一堆堆的船工,碼頭工人們排成隊伍,回到自己的集體宿舍。每個隊伍前面的蕩管和拿摩溫都穿著工廠發的制服,神氣活現的帶著他們穿行在馬路上面兒。那些勞累了一天的日本工人還是馴服的排成整齊的隊伍,一隊接一隊的整齊跟著。

    黑制服的佩劍警察,一盞盞的點燃了街邊的煤氣燈柱。路邊的日本小酒館都是燈火通明。從裏面傳出來的是帶著氣聲和顫音,中國人怎麼也聽不習慣的日本和歌。青樓區在長崎街道兩旁是摩肩擦踵的林立著。裏面傳出來的卻是弦子的聲音和放浪的笑聲。

    穿著印有自己名字的號衣的日本人力車夫,整齊的排在路邊,等候著主顧的召喚。洋式的馬車也在石板路上招搖而過,驚起一路的腳踏鈴聲。有的馬車上面兒有華族的徽章,路上日本百姓讓路之餘,都深深的鞠躬下去。明治維新不過數十年,這些華族當年的餘威,還為這些百姓所深深敬畏。

    徐一凡穿著一身長袍,戴著便帽,背著手瀟瀟灑灑的走在馬路上面兒。身後跟著的就是杜鵑、章渝、李雲縱、楚萬裏四人。一路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這異國風物。遠遠的跟在他們後面兒的,還有兩個日本警察。不知道是起保護還是監視的責任。

    看著馬路上面散工的那些船廠工人,徐一凡回頭朝李雲縱和楚萬裏笑道:“看見沒有,這個國家民眾服從性極佳,拉出來就是軍隊的模樣。這是大敵,可要當心了!”

    李雲縱微微點頭,眼神加倍冷峻的打量著眼前這一切。楚萬裏卻笑道:“日本這個國家是整齊,心思也容易使在一處。可是畢竟小,只要咱們不出亂子,他們是耗不過咱們的。”

    徐一凡一怔,呵呵笑道:“要是咱們出了亂子呢?”

    楚萬裏四下看看:“也許就要給他們欺負一段時間了,可惜蛇吞巨象。要是他們懂得見好就收,也許麻煩一些。要是他們真不自量力,那下場只有被打回島上去。不過我看他們這個偏執勁兒,只怕是不懂這些的吧。”

    徐一凡點頭笑笑,這兩個投效自己的傢夥。楚萬裏心思靈活,頭腦明白,見事也是極快。可惜就是太滑了一些。要他歸心,怕是還要花點兒功夫。李雲縱就不用說了,辦事認真負責,一絲不苟。而且認准了死理,絕不回頭。倒是將來可以放心使用的重將。他的器局如何,只有負責一個方面才能看出來了。

    這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到底是怎麼成朋友的?

    他搖搖頭,朝著馬路邊上的洋車招了招手,頓時排在前面的五輛車子飛也似的過來了。

    徐一凡打量打量他們,這些車夫都彎腰鞠躬的站著。身上披著兩道白布片兒一樣的號衣,各有木下,中村之類的姓氏。後面還有長崎府警察所的落款。腳下都是大拇指和其他腳趾分開的牛蹄子膠鞋。畢恭畢敬的等候他們的吩咐。

    不等徐一凡開口,楚萬裏已經揚聲,居然用的是日語:“去玄洋道場!”

    五個車夫同時鞠躬,等候他們坐了上去。頓時打響手鈴,貓著腰朝前飛跑。服務態度絕對一流。回頭看看,杜鵑捏著小手左顧右盼,一雙眼睛都看不過來了。再往後看,兩個日本警察按著帽子,氣喘吁吁的也飛跑跟在後面兒,盡職盡責得很。

    這些日本人,還是不要給他們機會去別國展現他們的殘暴,還是讓他們局促在這個島裏面,好好的伺候別人吧。這樣說來,對這個民族倒說不定是件幸事……

    五輛車子盤盤旋旋,沿著街道一路前行,沒有半個鐘點的功夫。就已經到了一處大道場前面。厚重的大門前面,頭山滿和幾個和服服色的日本浪人,早已在門口等候。看見徐一凡車到,遠遠的就鞠躬如儀。

    五輛車子趕緊立定,車夫也跳開鞠躬。等著徐一凡他們下車。徐一凡回頭沖著章渝笑道:“賞!”章渝忙不迭的一人遞了兩塊銀元給他們。這些墨西哥的鷹洋,一塊要換到日幣小兩元。當時一個熟練工人,一個月不過才掙十來塊日幣的樣子。五個車夫瞪大眼睛看著鷹洋,忙不迭的又跟啄木鳥一樣鞠躬。徐一凡早就飄飄灑灑的走向頭山滿,遠遠的就抱拳拱手:“頭山先生,我可來當惡客了啊!”

    頭山滿也笑得跟花兒一樣:“徐大人如此準時,光降鄙道場,真實蓬蓽生輝!”

    兩人把臂而笑,仿佛多年好友。徐一凡心裏對這次莫明其妙的宴會早打定了主意。反正你說什麼,老子就是敷衍,說不定還能摸摸你們玄洋社的虛實。至於什麼富貴,去球吧。老子貪你們小日本那點兒東西?

    當下一陣寒暄,加上日本人特有的那種一句話一鞠躬的禮儀。一行人笑盈盈的進了道場。

    外面是路燈閃耀,這道場裏卻是黑森森的。假山怪石在黑暗當中隱伏。自有日本人庭院那種特有的小氣精緻的格局。沿著木制回廊一路前行,腳步敲擊得安靜的道場裏到處迴響,這種氣氛,讓身邊日本人臉上的笑容都變得陰森了起來。徐一凡身後跟著的章渝,悄悄的繃緊了身子,呼吸也變得又長又緩。

    再一個轉折,眼前卻是一片燈火通明。軒敞的大廳裏面燭臺高照,日式餐桌回字型的佈置著。兩個滿臉白粉的藝妓抱著弦子,看著他們到來深深的伏地行禮。

    桌上是純日式的豐盛菜肴,神戶霜降牛肉,橋立的天麩羅,大阪的奧殿,琉球金槍魚生魚片,玉子,鯡魚壽司,乘著朱漆餐具上面,擺得滿滿當當。頭山滿笑容不減,當先肅客:“請!”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22:08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十五章 清白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當真是賓主盡歡。不過一團和氣下面,卻可以發現賓主之間相互的警惕。藝妓的弦子伴奏聲中,幾瓶神戶出名的灘酒,還下去沒有一半!

    李雲縱和楚萬裏幾乎是吃一口,就和那些浪人們對視一眼。作為北洋出來的軍官。他們當然知道玄洋社在朝鮮搞的那些名堂。看著這些浪人言不由衷的假笑,這警惕性提得比誰都高,連自己在吃什麼都沒怎麼留意。

    章渝死樣活氣本色不改,入席的時候本來死都不肯坐下,要站在徐一凡身後伺候。還是徐一凡板著臉道:“在頭山先生的席上,咱們不論大小,就坐吧~~”這樣他才勉強坐下。不過浪人們知道徐一凡居然讓自己的管家入席,那一臉假笑,可又難看了三分。

    至於杜鵑,小丫頭初經這個場面,簡直頭都不敢抬。那些模樣兒頭髮古怪的浪人,她瞧都不敢瞧。只是低著頭吃東西,生魚片吃不了悄悄吐了。只是拿著小碗盛的玉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小口抿著,生怕給徐一凡丟人來著。

    滿席之上,只有徐一凡和頭山滿一臉熱情的在那兒談笑風生。熱絡得不得了。

    楚萬裏悄悄捅了一下李雲縱:“瞧見沒有,真能裝啊……”李雲縱跪坐的姿勢也是筆挺如刀。默不作聲的掃了楚萬裏一眼,他還是在那裏很無賴的笑。

    “大人自有他的打算。”

    “什麼打算,還不是打定主意裝瘋賣傻,騙頓吃的……不過小日本兒真是。怪不得他們這麼愛割自己的肚子,要是我整天裝一肚子生魚海帶醃蘿蔔,我也想給自己肚子來上一刀…………”

    ~~~~~~~~~~~~~~~~~~~~~~~~~~~~~~~~~~~~~~~~

    頭山滿一直含笑聽著徐一凡東拉西扯。徐一凡自己都不知道扯到了哪兒,正說到非洲部落的女人都不穿上身褂子的時候,頭山滿輕輕站了起來:“徐大人,不知道能不能有這麼一個機會,和您單獨談談?”

    徐一凡一怔,眼睛一轉,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頭山滿朝他的幾個隨員鞠躬示意:“抱歉。”

    這日本特務頭子,不管行當如何肮髒,這風度絕佳,卻是不假。

    李雲縱和楚萬裏的目光都投向徐一凡,李雲縱腰一挺,就要站起來。徐一凡卻用目光示意他坐下。頭山滿一個肅客的姿勢,頭前領路,繞過正堂屏風,向後院走去。一眾浪人早站起來鞠躬躬送。

    徐一凡笑笑,滿不在乎的跟著他穿過了屏風,心裏在尋思。這戲肉,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來著?

    兩人出了正堂後門,後院回廊上,早已掛起了一盞盞燈籠。光暈流動,伴隨著他們的腳步聲,這夜色別有一番風味。

    一個轉折就來了一個院子門口。頭山滿在日式拉門上面輕輕敲了一下。嘩啦一聲,裏面的一個和服女子已經拉開了門,頭也不抬的深深拜服。屋子裏面的燈光一下散出來,讓徐一凡那的視力都調整了好一下兒。

    再定睛一看,就看見過了這道門,就是一個中庭。中庭之內,假山流水,四周燈籠點綴,將中庭照得明亮。兩個巨大的風呂木桶放在當中。數個和服女子將燒熱的石塊不住的撒進去,白煙嫋繞,在燈火下升騰變幻。還有兩個女子跪伏在一旁,手裏都端著託盤,兩瓶灘酒色做青綠,在瓶中蕩漾。白毛巾,木屐都已經擺得整整齊齊。

    眼前這一堆東西,加上無聲往來穿梭的日本鶯鶯燕燕,讓徐一凡瞪大了眼睛。頭山滿帶自己來腐敗來著?

    頭山滿含笑示意,又拍了拍手掌。兩個和服女子上來給他解衣。

    看來真的是要來個公款桑拿了,好在不和頭山滿一個風呂木桶,不然老子菊花不保……徐一凡這個時候還有心思想這些閒篇兒。突然眼前卻是一亮,兩個中國服飾的小丫頭怯生生的走了出來,長得一模一樣,這樣的燈火下當真如明珠美玉一般,自然生暈。竟然有恭王府那對雙胞的七分神韻。看著徐一凡微微一笑,露出了虎牙。這倆丫頭不過十四五歲年紀,不知道頭山滿從哪里搜羅來的一對日本小蘿莉!

    他無奈的朝天空翻了翻眼睛,好嘛,自己雙胞蘿莉控的名聲兒,都傳到外國來了。

    兩個日本小丫頭替他寬衣解帶,小手摸在身上,癢絲絲的。看來她們都接受過怎麼解中國式袍服的訓練,麻溜的就把徐一凡剝得光溜溜的。

    既來之,則安之。徐一凡光著屁股氣度儼然的直奔風呂而去,一個日本女人忙不迭的將踏級擺在木桶邊上,伺候他入浴。那邊頭山滿早就水聲嘩啦的進了木桶,將毛巾遮在腦門上,悠然自得的躺著。

    一入風呂,給冬日涼涼空氣激著的冰冷身子,頓時一顫,讓徐一凡爽得幾乎要呻吟出來。穿越以來,特別是生活在中國北方,讓他不習慣的生活方面之一就是洗澡太少。現下到了以沐浴文化出名的日本,享受著這頂級懷石風呂。頓時讓他渾身都放鬆了下來。不過心下那根弦兒倒還繃著,轉過頭去就偷眼打量頭山滿的臉色,看他到底憋著什麼心思。

    結果一看之下,就看見伺候頭山滿的兩個日本女人正在寬衣解帶,拿著絲瓜瓤子和胰子準備伺候入浴。燈火之下,這兩個日本女人的身子白生生的晃眼。不會我後面兒的兩個……

    他又偷偷的將頭扭了回去,果然那一對日本雙胞胎也在含羞帶怯的解衣服,一個已經香肩半露,一個紐子纏著著了,咬著嘴唇在那裏認真的解著。不一會兒,就是一對一模一樣的嬌小白玉美人。粉色乳豆,纖腰雪股,偏偏又是未曾完全長成的模樣兒。那種誘惑頓時讓徐一凡一臉正色的扭過頭去,在心裏喃喃的念叨:“美人計,毒如砒,美人計,毒如砒……”

    嘩啦水聲響動,兩條小美人魚已經鑽入了大大的風呂當中。光滑的身子一前一後貼了上來,輕輕的按摩著他肩膀上的肌肉。左看右看,都是臉上全是水珠的俏麗小臉。這生理上的反應,就有些不堪了。

    風呂之側,侍候的女子已經將託盤遞了上來。酒已斟好,一條小美人魚接過,遞到了徐一凡的唇邊。

    正是香豔享受到了頂級的時候兒,頭山滿突然笑道:“徐大人,這鄙國風物,是不是還有可采之處?

    徐一凡咬著牙齒:“是……是……”懷裏的小美人魚正蹭得厲害呢,他能擠出囫圇話兒,已經不易了。

    頭山滿趴在風呂桶邊上,後面自然有人替他搓背:“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男兒一世,不過如此而已。鄙人細觀貴國英傑,對天下大勢能看得如此分明的人物。也就徐大人一人而已。編練禁衛軍的前前後後,細細想來,無非都是在徐大人算中。到了後來,真正脫穎而出,就徐大人自己……鄙人佩服!特別是先生書中,細細說明瞭朝鮮在東亞勢力消長變化當中的作用,分析之精當,讓人讀之,如看漢書,當浮大白。徐先生不愧貴國國士!”

    這席話一出,卻讓徐一凡清醒了過來,雖然生理反應無法遏制。腦子卻終於靈活了起來。戲肉要到了,頭山滿一番作態。先是領事館獨對邀約,擺足神秘氣氛。在豐宴陳之,美色誘之,都是為了加強這後面娓娓道來的說服力。他想拉攏自己是一定,但是以自己現今地位,為什麼值得他拉攏?又拿得出什麼有力的條件?光是靠這對雙胞胎翻版小蘿莉,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

    心思放開,那點一直繃著的弦兒反而松了。他再沒有一副畏首畏尾替我中華男兒守節的模樣。哈哈一笑,張開雙手,一手摟著一條小美人魚。放鬆身子躺下了。

    “國士怎麼敢當?我國汩汩滔滔,儘是雄傑之士。徐某屍位素餐,被頭山先生如此誇讚,當真慚愧得很呢。”

    頭山滿只是微笑:“我們也替徐大人抱屈得很呢,大人現在頂著欽差練兵的名義。卻受制於北洋,餉械無一撥給,還要大人前去籌餉。其實以大人欽差名義,當是可以和北洋上下敵體的。李鴻章李中堂雖然位尊,但是按照官場體制,是管不到大人的麼!”

    徐一凡只是微笑,手也不老實的在挑逗兩個日本小丫頭,心思卻是越來越清亮如水。他只是笑道:“頭山先生既然見事如此清楚,徐某格局頭山先生盡知。不知先生又何以教我?”

    頭山滿只是微笑:“我為大人打算,也是為中日兩國打算。大人書中,一再提及朝鮮格局。中日兩國,在朝鮮事務上,已經起過數次糾紛。還是在朝鮮互相提攜,共存共榮為上。有大人這樣深通國際局勢的人在,何愁不能化解現在劍拔弩張的局面?這是為鄙國計,更是為貴國計。西人環逼,正是要我東亞黃色人種攜手起來的時候……”

    徐一凡突然撓了撓左邊小丫頭的胳肢窩,女孩子不耐癢,格格兒的就笑了起來。扭動著身子,激起一片水花兒。一下就打斷了頭山的話。看著頭山臉略略陰沉了一下,徐一凡笑道:“您說,您說,我在聽著呢!”

    頭山滿好像偷偷平了平氣兒,然後又是滿臉堆笑:“朝鮮的袁慰亭大人,事事聽命于天津北洋,和我們在朝鮮頗有一些兒誤會。在朝鮮的六營慶軍,紀律也很壞,經常激起糾紛。鄙國上下,極力願為大人謀求一個在朝鮮超然的地位。在朝鮮編練大人的新軍。雙方攜手,穩定東亞局勢……第一,大人在朝鮮,地位超然,又是欽差練兵。不用聽天津北洋的一些不太友好的命令。而且離開直隸那些老淮軍盤根錯節的地方,大人練起兵來,不是少了許多掣肘?”

    頭山滿一臉誠懇,果然是娓娓道來:“第二,大人帶來的這些隨員,紀律精嚴。讓人耳目一新,取代慶軍六營。必然少生許多事端。如此種種,都是鄙國貴國還有大人三利的事情。鄙人不揣冒昧,為大人謀之。不知大人覺得有沒有一些道理?”

    徐一凡只是笑著靠在桶邊,兩隻手在水下也不知道在幹嘛。兩個日本小蘿莉看著頭山滿的眼神兒不敢亂動,只是輕輕的扭著身子。間或細不可聞的呻吟一聲兒。

    手上荒唐,但是徐一凡這時卻比什麼時候豆明白。頭山果然不愧為一個有相當本事的特務頭子!什麼時候都沒忘記他們那點兒野心,孜孜以求的尋找一切可以下手的機會。這樣論起來,自己實在是他們合適的拉攏對象。新近竄起,按理正是野心勃勃向上爬的時候兒。在京華一番攪動,弄了一個特旨欽差練兵道台的頭銜,的確在官場體制上可以不用聽維繫朝鮮北洋局面的李鴻章的話兒。如果自己帶著這幾十個人去朝鮮練兵,說不定北京天津,還真巴不得將他這二百五推出腹心之地,等他自生自滅。

    只要他這麼一個北洋體系內的異類到了朝鮮,就大有這些日本人可以下手兒的機會!援餉援械,可以說是意料當中的事兒。再加上滲透牽制,不將他變為傀儡而不止。有了這支軍隊,運作一下,慶軍六營被廢也是論不定。自從吳長慶死後,袁世凱以薄弱資歷領六營慶軍,不知道多少人都看不慣了……

    好算計呀,好算計……

    他只是微笑,故作訝異的瞪大眼睛:“頭山先生一句話,就能讓我平調朝鮮麼?慶軍上下,就拔旗而歸國內,朝鮮上下,就能讓我一言而決,大加展布了?”

    頭山滿也微笑得意味深長:“請徐大人相信,我們在貴國,還是有些有力的朋友的。過去十年的交道,並沒有白打……”

    徐一凡搖搖頭:“爽爽快快兒的說吧,這麼做了,我有什麼好處?”

    頭山滿的微笑依然無可挑剔,指著徐一凡正上下其手的那對日本姐妹花兒:“這對姐妹,是鄙人苦心覓來的。一個叫良子,一個叫友子。姓什麼,隨便大人安了。鄙國下女,不過是備灑掃而已……這只是奉大人色笑的小物。我們雙方努力之後,大人平調朝鮮,我們會盡力給予大人餉械支持,朝鮮當地財物收入,我們也會協助大人盡力插手,收為己用。練新軍所需的軍事人才,北洋淮系是絕對不會給大人太多的,鄙國將提供大量忠誠勤謹的軍事人才,協助大人練出強軍出來。這些人才會歸化貴國,完全為大人所用!鄙國處心積慮,為的還是東亞和平啊……”

    徐一凡只是笑,手指在異國雞頭軟肉上面摩挲。身邊是百依百順送上門的豔色,對面是恭謹平和的日本特務頭子,許下的大畫餅就在眼前。抬頭一看,則三星在照。

    他大笑著推開良子友子,兩個小女孩子瞪大眼睛不解的看著他。徐一凡就這樣赤條條的從風呂裏鑽了出來,拿過堆在一旁的衣服自己穿戴起來:“梁園雖好,卻不是久戀之家啊……”

    頭山滿從風呂裏站了起來:“大人?”

    徐一凡笑著朝自己比比:“剛才我光屁股模樣,你也有福看見了。上上下下,純的中國人的清白身軀,沒一根雜毛兒。這麼漂亮的日本女孩子,我行雲流水一下倒也沒什麼。卻要我倒插門認爸爸,你覺得我有沒有那麼傻?”

    他臉色一沉:“你口口聲聲的鄙國鄙國的,你可要想明白,在咱們面前,你們這幾個島子,就永遠是鄙國!守著你們的本分,可免來日大禍!盛情招待一場,就送你這麼一句保家守命的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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