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作者:天使奧斯卡 (已完成)

 
theo0929 2014-5-30 15:25: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232404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03
第九章 馬上麒麟
  

  撐住!這個時候要撐住!臨到了這樣的生死關頭,徐一凡才發現,自己居然更加的冷靜。也許自己天生該到亂世裡面來的!

  他淡淡一笑:「各位打進來,可不分活佛還是夥計,都一概砍翻了了事。雖然眾生是苦,但是我還沒有那麼早想往生極樂……小僧既然是烏裡雅蘇台將軍的供奉,自然要護住他的眷屬平安。幾位當家的,到底還要不要談?」

  這個時候也只有咬死自己的喇嘛身份了。要是真是王五派出來的一個無足輕重的傢伙。給剁碎了做叉燒包,這個前景估計是沒什麼問題的。

  幾個馬賊頭子的匕首果然沒有刺下來,周圍一直看著這裡的馬賊們。那些蒙古馬賊都發出了一陣騷動。有的馬賊還去摘馬背上的大槍,卻被周圍漢人馬賊攔住。眼看有點混亂,那個姜軍師一揮手,幾把匕首都收了回去。

  他冷笑著對徐一凡道:「談什麼談?周圍能有什麼人來救你們?豁開咱們再吃幾天沙子。還怕打不開這個圍子?五萬兩銀子想買這條路,真當我們是攔路要飯的?」

  徐一凡也冷笑,豁出去了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就算你們能打開,還要死多少人?那麼多當家的遠道而來,馱著一堆屍體回去。就算分點皮毛和銀子,能過得了這個冬?他們拼乾淨了,只怕這些家當,都姓了你們一路好的名號了吧?」

  周圍空氣一下僵住,姜軍師雙眼一下睜大,臉色變得通紅。伸出手來一把掐住了徐一凡的喉嚨,稍一用勁。徐一凡就覺得自己喉頭骨節咯咯作響,頓時連吸進肺裡的空氣都變得火辣辣的,眼前一黑,就要暈過去!

  那一直背對著他們的長大漢子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轉過身來,身子一晃就到了姜軍師身邊。輕輕一抬手就把他的胳膊架開。徐一凡摀住自己的咽喉劇烈的喘息著,而這時周圍那些馬賊當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們三個人身上。

  徐一凡的剛才那席話誅心已極,就是在挑撥馬賊們之間的關係。草原上奉行的本來就是最殘酷的叢林法則,誰也不想讓自己的實力損失過大!

  就聽見那位杜麒麟當家的哈哈一笑:「小喇嘛,你倒是很會說話。可是卻看錯了我杜麒麟這個人……你可以問問周圍這些弟兄,看有誰信不過我一路好杜麒麟!」

  姜軍師也冷笑:「剛才一衝,我們一路好損失弟兄最多!」

  徐一凡也抬起了頭,看清楚了那杜麒麟的樣子。差點就在心中喝了一聲彩!這才是江湖大豪應該有的樣子!

  這漢子手長腳長,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穿著皮袍也裹不住他渾身結實的肌肉。滿臉都是大鬍子,和頭髮幾乎糾結在了一起。但是鼻直口方,眼神明亮。神色當中,竟然是說不出來的坦白!

  自己居然在一個馬賊身上看到了這種最坦然的神色!王五雖然也粗豪大度,但是畢竟打理鏢局事物,上上下下都要聯絡打點。眼神當中多少有點世故,但是這個馬賊看起來,卻是一片風光霽月,襟懷坦蕩的樣子!

  真他媽的見鬼了,沒見過有人當賊還當得這麼理直氣壯的!

  果然杜大當家的豪言一出口,周圍馬賊頭子紛紛應合。

  「口內口外,誰信不過杜當家的?」

  「杜當家的一句話,要人給人,要命給命!」

  「要不是杜當家的一句話,誰他媽的跑來這裡吃沙子?老子在關東給幾個莊子一保險,保險隊的牌票發下去,幾萬兩銀子,還怕撈不著?」

  徐一凡頓時就覺得自己全盤打算都給這杜麒麟一句話推翻了。不過這個時候他也沒有了害怕,只是好奇的打量著這位杜麒麟。這位百年以前,看來完全是以自己人格魅力號令群雄的江湖大豪。

  說真的,眼前這一切,他還模模糊糊的像在做夢。並沒有太身處其中的自覺感受。更像是一個旁觀者,在有趣的打量這百年前真實的時代。

  正因為他這種心態,在馬賊們眼中,卻是這位不知道真假的小活佛毫無畏懼的和各位當家的對視,一副帶種的樣子。不少馬賊心中頓時就暗讚了,好漢子!

  真要讓徐一凡想明白了他到底身處什麼險境當中,估計他現在就得尿褲子了。

  杜麒麟一擺手:「口外連續兩年遭了雹子了,牛羊死了一大半。咱們弟兄本來就是做沒本錢的買賣,山寨幾千口子都要*咱們吃飯。咱們朝老百姓搶去?不打大盛魁的主意,打誰的主意?那個烏裡雅蘇台將軍,更他媽的不是一個玩意兒,不想著賑濟,反而調什麼他媽的毅軍靖邊軍來打咱們,咱們就搶了他四太太的家當!你給大盛魁回話,五十萬兩銀子少一個邊兒都不成,那個四太太,更要十萬兩的買路錢!」

  說著他又是一揮手,幾個人將徐一凡架上了馬。本來徐一凡還以為他要放他回去,結果卻是被幾個馬賊湧到了山丘高處。正納悶的時候,一把匕首的刀把在他後腦一敲,然後就是凶狠的低吼:「給大盛魁他們傳話!」

  放眼望去,正是大盛魁車隊的火把熊熊。徐一凡腦海當中亂成一團。回頭看看那些馬賊,他們也繃著臉看著眼前這一切。屍體橫七豎八的在車隊圓陣外面拋成一片,還有些半死不活的傢伙呻吟聲在車隊內外長一聲短一聲的淒厲響著。

  對於徐一凡而言,不真實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眼前的這一切就像一個遊戲,一個超3D的遊戲,而他必需掌控這個遊戲的局面!

  直到幾年之後,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的徐一凡回想起他才降臨這裡,所經歷的第一件事情的時候,他才會有些後怕。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放聲對著靜悄悄的車隊大喊:「五爺,韓老掌櫃的。這裡領頭的是一路好杜麒麟杜大當家的……」他頓了一下,喊聲突然更大的爆發了出來:「你們守好了!守緊了,千萬不要讓他們打進來,這裡有我!」

  喊聲未完,他就被粗暴的拖下了馬,幾個拳頭重重的敲在身上臉上,接著就是一塊發著臭氣的破布將他嘴賭得嚴嚴實實的,耳邊響起的是幾個馬賊破口大罵的聲音。接著已經被敲得昏昏沉沉的他就被橫拖豎拽的拉了下去。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07
第十章 舌戰
  

  車隊裡面當然聽到了他的吼聲,在徐一凡被押著上了高處的時候,王五二德子甚至韓老掌櫃都趴在了貨車上面,緊張的看著遠處。小美女陳二丫也鼓著小臉嚴肅的蹲在他們身後。不過這個時候王五可沒什麼精神去喝罵她了。

  一聽到是杜麒麟,王五和韓老掌櫃都是臉色一變,接著就看見徐一凡給拖了下去。王五一下跳了起來,拔出背上大刀:「我去救徐兄弟!這是咱們會友的事情,不能讓他遭險!」

  二德子已經在他身邊跳了起來:「五爺,咱們一塊兒!會友多咱時候也沒丟下過朋友!」

  韓老掌櫃死死的拽住了王五,他年老體衰,如何架得住王五的大動作。差點就給甩到了車子下面。王五趕緊一把扶住他:「老掌櫃,您悠著點兒!這裡交給您看緊了,我去去就來……這幫傢伙,還真當我王五的大刀是吃素的!」

  韓老掌櫃仍然死死的抓住他:「去不得啊!去不得!咱們要不在了,這個車隊更守不住。徐先生說他有法子,就一定有法子!」

  小美女在旁邊也跳起來了,水汪汪的眼睛裡面好像有什麼亮晶晶的東西:「他連抓雞的勁兒都沒有,他能有什麼法子?五爺,二哥,咱們快走!」

  看幾個人暴躁的樣子,韓老掌櫃吸口氣,突然大聲道:「蠢!」

  老掌櫃聲音之大,將所有人都鎮住了。誰也沒想到這個老頭子居然有這麼大的肺活量。

  韓老掌櫃喘口氣:「徐先生為什麼要告訴我們是杜麒麟帶著這些馬賊的?口內外誰不知道這位馬上麒麟?打著旗號劫富濟貧,替天行道。一聲令下,能號召起上千馬賊。從來和咱們大盛魁是井水不犯河水,要不是這兩年口外天災,那些蒙古王公自己都吃不上飯了。他也不會鋌而走險。他要的是能讓人馬度冬的銀子,有銀子才能買得到糧食和衣服!」

  老頭子顫巍巍的站起來,向徐一凡被拖下去的地方看去:「徐先生叫我們守緊,那是高見啊……只要他們打不開咱們車隊,就只能談。他們不能白來,非得得點什麼才成。不會把徐先生一殺然後拔腿走路。要不然冬天就過不去!咱們這裡越安全,徐先生那裡就越平安!

  咱們這次運氣啊,要不是徐先生指揮咱們擺了這麼個圓陣,危急時候又指揮大夥兒將他們打下去,現在又孤身赴險去談判。咱們早給這麒麟爺吃下去了。丟了貨物也罷了,丟了四太太,咱們大盛魁在口外的生意就……徐先生有膽有識,他說有把握,咱們就只能信他!」

  老頭子眼中波光一閃,對著那幾個已經聽呆了人低聲自語:「多少年沒看到這樣的人物了?咱們王爺,當年……」

  低低的聲音,最後化作了一聲歎息。

  徐一凡可沒想到韓老掌櫃給他的英勇行為找了那麼多理由出來,他秉承的還是原來商業談判的伎倆,雙方都有需求,就是看誰的立場站得比較堅決了。誰先降價,誰就先沒底氣。只不過挨了這幾下,著實讓他眼前直冒星星。

  換了下一次,打死也不這麼有骨氣了。

  昏昏沉沉當中,臉上突然又是一涼。一把匕首已經擱在了他的臉上。張開眼睛,就看見那位姜軍師蹲在他身邊,冷冷的看著他:「好漢子,果然是好漢子,自己命也不要了?」

  徐一凡呸呸兩下,居然將嘴裡的破布吐了出來,苦笑道:「命不命的倒也沒什麼,反正我現在還是糊里糊塗呢……說了你也不明白。死在你們手裡,就當做場噩夢了。」

  姜軍師淡淡道:「要是不死,就是大盛魁、會友、烏裡雅蘇台將軍的恩人?今後吃香的喝辣的,一世不愁?果然夠光棍!」

  徐一凡苦笑:「我想要什麼,你不明白。」

  姜軍師冷笑不語,站起來大聲唿哨,周圍馬賊隊伍紛紛應合。就聽見姜軍師大喊:「弟兄們,是成是敗就看這一下了,打開大盛魁!咱們好過冬!」

  答應的聲音頓時沖天而起,不少人已經翻身上馬,摘下大槍。周圍一片人喊馬嘶的聲音。眼看下一次衝擊就要發起。

  徐一凡眼睛亂轉,突然就看到杜麒麟背對著他的長大身影。他扯開嗓門就大喊起來:「杜大當家的,對面是兩百條大槍,你真想再多出一堆孤兒寡婦出來?少了男人,他們這個冬天更過不過去!」

  杜麒麟高大的身子一抖,連姜軍師都沉默了一下。他們身邊幾個遠道而來的馬賊頭子更是不語,他們是聽到杜麒麟相邀才趕到這裡來的。本來就是為的義氣,也沒有杜麒麟那麼大一個山寨拖累。要是輕鬆搶得大盛魁倒也罷了,偏偏眼前卻是一個難啃的骨頭!

  不過當著義氣之名傳遍口內外的杜大當家面前,他們也實在說不出認慫的話。大家一時間都眼巴巴的看著杜麒麟高大的背影。

  杜麒麟猛的轉過身來,惡狠狠的看著徐一凡,兩隻眼睛通紅:「不打,怎麼辦?一天不死要吃,兩天不死要穿。偏偏官老爺就是讓咱們吃穿不上!我這是劫富濟貧,替天行道!」

  果然是只有最簡單階級意識的農民起義者啊……不對,是流寇。徐一凡的馬列課學得是七上八下,已經記不得教科書上對杜麒麟這種人下的是什麼定義了。

  什麼劫富濟貧,對於他來說,都是一個笑話。這世界本來就沒有什麼絕對平均,而且劫來劫去,濟的還不是他們自己。不過現在既然自己給捆在地上,也只有順著他們說了。對付這位頭腦簡單,卻又號稱義氣深重的漢子。這兩下散手還是有的。

  「劫富?劫了這麼些年,還不是越劫越富?濟貧,濟了這麼多年下來,還不是越濟越貧?對面是*力氣吃飯的夥計,*賣命吃飯的鏢師爺們兒。你劫的是什麼富?大家都是苦人啊!」

  這是動之以情。徐一凡現在一招一勢,都按照毛委員當年上井岡山說服王佐袁文才的路數來。

  「這麼大幫好漢爺,過冬也不容易。大當家的背後更有幾千張嘴要吃飯。這次打開了商隊,下次呢?大盛魁的勢力您又不是不知道!每次死傷一堆人搶點東西,能搶幾次?還不如平平安安的,圖個長遠,大盛魁每次過路,給大當家一筆保險費,你照應他們口外一路無恙。不是比什麼都強?這點主,我還是能替大盛魁做的。」

  這就使曉之以利了,當年毛委員用的是上百條快槍,今日徐先生用的是保險費主意,也差不了多少。

  一番話下來,周圍的人都有些動容。連那個態度最堅決的姜軍師都不說話了。還有一個馬賊頭子悄悄的將徐一凡扶了起來。

  徐一凡最後慷慨激昂的結論:「一口價,這次買路費八萬兩現銀子!以後走貨,貨價值百抽二!大當家的自己分派給弟兄們。每次交割,就在這裡,不打不成交,怎麼樣?」

  一片沉默,大家都在互相打量。徐一凡卻覺得有點虛脫。海口是許下了,只要這次平安,將來大盛魁和馬賊們怎麼分帳,關他的屁相干。

  草原空曠,剛才徐一凡的話傳出去了好遠。一群殺氣騰騰的馬賊都安靜了下來,擺弄著大槍馬刀,靜靜的等他們當家的作主。連大盛魁的車隊那裡都隱隱約約的聽見了這裡的響動,擠在貨車上面的人頭更多了。

  杜麒麟呆呆的看著徐一凡,姜軍師拉他的衣服,他也沒有感覺。這條大漢皺著眉頭,似乎在想一件怎麼樣想也不明白的事情。

  「為什麼越劫越富,越濟越貧?我杜麒麟做每一件事情,都自問對得起良心。對窮哥們我從來沒下過手,可是為什麼我們連冬也過不去?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讓大家一樣?」

  對於這個陷入思想死結的階級兄弟,徐一凡只有無限同情。幾十年後,無數人抱著和他一樣純樸的理想出生入死。想打出一番新天地,結果是什麼,大家就心照不宣啦。

  至於現在,他也沒心情給杜麒麟上階級分析課。對於中國當年這麼一個工業化還未完成的國家,套什麼階級分析,本來就是笑話。內部的這些問題,本來是應該等到工業化完成了之後再說的。

  唉,想那麼遠做什麼。還是看舌戰群馬賊能不能成功吧……

  姜軍師低聲道:「大當家的,能戰方能言和,八萬兩,還有遠道而來的弟兄們……咱們落不下多少,不如再打一打,將他們逼入絕境,到時候再談……」

  杜麒麟靜靜的聽著,又看了看滿臉滿不在乎神色的徐一凡,再看看眼巴巴的望著自己的大隊馬賊,最後看看車隊外面的一圈屍首。這大漢歎了一口氣:「別再死人啦,咱們死不起了。有勁,等過了這個冬天,跟老財,跟官府鬧去……小喇嘛,和大盛魁還有五爺說,拿錢,咱們讓路。」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10
第十一章 收穫
  

  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草原的晨風向來很硬。一個個火把給拉長又吹滅。冒出一縷縷的煙氣。騾馬不安的嘶鳴著。周圍的景物從一個個模糊的輪廓,變成清晰的影像。趴在貨車上面的夥計鏢師們渾身凍得發麻,但是卻沒有人敢動。只是瞪大眼睛看著周圍一切。

  車隊四周,全是屍體,怕不有一百多具。鮮血濺在草上,被風吹乾,就是紫黑的顏色。人和馬的屍體奇形怪狀的堆在四周,讓每個人都覺得頭皮發麻。車隊內外,貨包上下,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槍眼,還有燒焦的痕跡。這一切都提醒著大家昨夜是多麼的凶險。

  更凶險的卻是還靜靜的圍在車隊四周的馬賊們,現在已經看清楚了他們的輪廓。每個人都是亂髮橫生,都惡狠狠的盯著車隊這裡。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他們曾經發出集合的唿哨,卻一直沒有打過來。誰也不知道,等候著車隊的命運,究竟是什麼。

  韓老掌櫃和王五一夜都沒合眼,趴在貨包上面,死死的盯著對面。正一片安靜的時候,突然聽見背後有乾嘔的聲音。

  兩人回頭一看,卻是一夜都跟在他們身後的陳二丫,看著那些屍體,彎著腰一陣陣的噁心。

  王五這次卻沒有訓斥這個小美女了,歎了一口氣低聲道:「二丫,知道這碗飯不好吃了吧。回了京城,給你找份在內宅保家的活計,要不就嫁人吧。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總以為這個好玩兒。」

  他又皺了皺眉頭:「去四太太那裡呆著!這裡這麼多死人,滲人!」

  小美女倔強的直起身子:「不去!他們一幫人整夜都在燒香磕頭,連大男人都是一副松包樣,看著更噁心!我要看小……徐大哥回來沒有!」

  王五歎口氣,朝著高台上面喊:「二德子,有動靜沒有?」

  高台上面傳來了二德子抖抖索索的聲音:「五爺,什麼也沒瞧見……慢著,徐先生,徐先生回來啦!」

  在眾人的視線當中,就看見東方晨曦微亮之處,一個穿著喇嘛袍子的人影離開馬賊大隊,連滾帶爬的朝車隊走過來。看樣子這人影還想保持一點氣度從容的樣子,卻總是控制不住越走越快,最後幾乎跑了起來。

  小美女已經直起身子尖叫一聲,頓時就是笑顰如花:「徐大哥!」說著就蹦著高跳下貨車,一直朝那個人影迎過去。

  王五想喊,最後卻沒喊,朝著韓老掌櫃尷尬的笑笑:「老掌櫃的,鏢局子缺規矩,讓您見笑了。」

  韓老掌櫃已經凍得臉色鐵青,兩層皮套身上也頂不住,摸著鬍子也笑:「好好好,天真爛漫,就是……就是高了一點兒……」

  車隊爆發出一陣歡呼,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而徐一凡也招手向大家示意。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怪聲叫好。

  「是條漢子!夠爺們兒!」

  「獨闖虎穴,智勇雙全,像楊六郎!」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眼看著小美女架著徐一凡一路奔回來,不少夥計已經跳下來,像捧鳳凰一樣將徐一凡捧回來。一夜下來,徐一凡身上喇嘛袍子也爛了,臉上黑一道白一道髒得和什麼似的。累得已經有些直不起腰來了,還是衝著車上的王五和韓老掌櫃微笑。

  看到這傢伙在笑,一夜重負的兩人頓時就鬆了一口氣。

  等徐一凡來到面前,早有人搬了個馬扎讓他坐下,小美女不聲不響的已經端了一碗熱水過來。大家圍成一個圈子,眼巴巴的看著他。

  王五先一把攬住徐一凡的肩頭:「好兄弟!遇到你這樣的好漢子,我王五這趟口外,算是沒白走!不愧是咱們四九城的爺們兒!」

  韓老掌櫃卻微笑著看著徐一凡,笑道:「談定了?」

  徐一凡苦笑,他的確精神體力已經全部透支幹淨了。昨夜不知道在鬼門關內外打了幾個轉,但是心裡還是興奮得很。

  自己能在這個時代生存下來,自己敢於面對陌生的一切!也許老天讓自己來到這個時代,真的是要做什麼也不一定!

  他對著韓老掌櫃苦笑:「幸不辱命……這次八萬兩買路銀子,以後每次大盛魁商隊過往,按貨物價值,值百抽二。就在這裡交割……老爺子,您自己拿主意吧。」

  韓老掌櫃不等眾人望向他,就是一揮手:「給!」

  聽到這一個字,支撐著徐一凡的精神頓時全部都鬆下來了,軟軟的就朝後*。卻正正倒在小美女的身上。女孩子臉一紅,不作聲的撐著他的身子,卻又要盡量離遠一點。著實是有點尷尬。

  徐一凡卻沒顧慮到那麼多,揮著手喃喃的道:「交完銀子,咱們還不要先走,還是守著,派快馬四面聯絡上了,再決定出發與否,我怕他們反悔,騙人……」

  話音未完,已經閉著眼睛昏睡了過去。

  這麼長的一夜,總算過去了……

  這一覺,連夢都沒有。

  也許是因為自己的經歷,比任何一場夢,都還要離奇許多吧……

  當徐一凡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晃蕩的馱轎裡面。他定定神,突然一下翻身起來:「我不是讓大家先別走嗎?馬賊退了嗎?」

  他身後突然響起一聲輕笑:「你都睡了一天一夜啦!咱們現在誰還不敢聽你活佛爺的吩咐?咱們派出的探馬,接上了從綏遠過來的大盛魁夥計的線,這才出發上路的。」

  徐一凡愕然轉頭看去,陽光從馱轎窗戶的油紙裡面透進來,正照在小美女如花般的俏臉上。在低矮的車廂裡面,小美女一雙眩目長腿別彆扭扭的盤著,卻托著下巴非常有興致的打量著自己,眼神亮閃閃的,像是看著一件什麼最好玩兒的東西一樣。

  車廂內,浮動的都是少女幽幽的體香。讓才睡醒,正是神完氣足的徐一凡頓時有了某種生理反應。

  唉,可惜她背後還有個哥,那傢伙偏偏還有砂鍋一樣的拳頭……

  雖然心有忌憚,但是徐一凡仍然眼珠都不錯的盯著小丫頭的秀美小臉,越看越覺得這個時代的人暴殮天物。這種活力四射的霹靂無敵美少女,怎麼用來走鏢,整天一張小臉髒兮兮的?再瞅瞅她茁壯成長的胸口,再看看那雙長腿。盡情的在腦海裡已經給小美女換上了比基尼、水手服、護士裝……

  小丫頭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縮了縮長腿。詫異的問道:「你看什麼?」

  徐一凡傻傻的反問:「你多大?」

  小美女哼了一聲:「十五了,怎麼啊,當了英雄就瞧不起人家了?」

  蘿莉可口啊……才十五就發育得這麼慘絕人寰的沒天理,再過兩年……

  小美女好奇的看著他:「你怎麼流口水啦?」

  一定,堅決,必然,符合歷史發展規律的要將她收諸私房!徐一凡連明天的飯轍在哪裡都還不知道的就這樣下定了決心。想著還狠狠的擦了一把口水。

  馱轎突然停了下來,然後就聽見一聲咳嗽的聲音:「徐先生,可醒了?」

  車裡兩個人都被驚動,小美女趕緊的朝後面坐了一點,和徐一凡保持一點距離。這個時候徐一凡才驚覺,怎麼王五和二德子會讓她上自己車的?

  外面是韓老掌櫃的聲音,他這時也顧不得美色當前了。忙不迭的一掀馱轎棉布簾子,正看見韓老掌櫃含笑站在車轅邊上,兩個夥計跟在身後。

  他出生入死,還不就是為的這車隊上下見他的情。現在,也該是收穫的時候了。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14
第十二章 三年
  

  車隊已經停了下來,準備過夜。這次不用徐一凡提醒,上上下下都已經忙不迭的將車隊圍成了圓陣。警戒值夜的人全部分派完畢。連四太太車隊上下人等都老實了許多,乖乖的和渾身臭汗的夥計們擠在一起。

  一個個火堆又升了起來,這次卻不用徐一凡動手。自然有人將吃的喝的端了上來。甚至還有半碗關東老參湯,看來本來是韓老掌櫃自己補身子的東西。

  王五正在巡查四處,小美女也被二德子叫走。只有韓老掌櫃陪著徐一凡對坐。兩人都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東西。眼神互相打量一下,又若無其事的躲開。老小狐狸都在心思亂轉。

  最後還是韓老掌櫃含笑先開了口:「昨夜之事,多謝徐先生了。」

  徐一凡微笑的表情簡直無可挑剔:「同船共度,這也是份內之事,而且貿然替老掌櫃許下條件,已經給老掌櫃添了麻煩了。」

  韓老掌櫃淡笑:「咱們商人,求的就是一個平安。能花錢消災,是最好不過了。給杜麒麟他們一些錢又怎麼樣了?他們橫豎都在口內外活動,有錢還不是要花到咱們大盛魁來。這點事情,不值一提。」

  老頭子還真有些現代商業意識,怪不得是這個貿易托拉斯的高層呢。只是這麼正式的找自己兜圈子,是什麼意思?

  韓老掌櫃一笑,拍了拍手:「拿來。」兩個夥計頓時恭恭敬敬的轉了過來,其中一個人手中捧著一個羊皮盒子。韓老掌櫃接了過來,微笑著雙手遞過。徐一凡接過來,打開一看。卻是一張銀票。

  沒錯,式樣很標準,有騎縫章,有銀號畫押,有朝奉背書,有天頭地尾章的銀票!按照徐一凡對清史的瞭解。這張銀票是從四恆票號出的,是清季數十年,硬得不能再硬的票子了。

  上面的數字是「見票即兌庫平紋銀伍千兩正」

  五千兩白銀啊……徐一凡迅速在心中換算一下當時的物價。夠買二千五百石的大米,夠捐一個大八成的知縣,夠在北京四九城買一座四合院兒,剩下的還夠自己帶一個媳婦兒生活十年的。

  有了錢在手上,本來一直在這個時代某種不真實,空落落的感覺頓時就變得無比現實了起來。自己能在這個時代生存下來了!

  韓老掌櫃微笑:「這點實在拿不出手,但是旅途當中,老頭子也就這麼大手筆了。到了綏遠,總號定然對徐先生還有表示。先生請收下,雖然俗一點,但是誰叫老頭子是商人呢?」

  王八蛋才不收下呢,徐一凡飛也似的將銀票揣進了懷裡。頓時就覺得胸口暖洋洋的,錢真是個好玩意兒啊!還想客氣兩句,嘴卻早就笑得合不攏了。

  韓老掌櫃也只是笑,又拍拍手,另一個夥計拿過來一個馬搭包,雙手遞到徐一凡面前。徐一凡一接過來,卻沉甸甸的直往下墜。翻開兩個口袋一看,裡面都是白晃晃的銀子!馬褡包一頭是碎銀,一頭是洋錢。直晃人眼。

  韓老掌櫃笑道:「這可不是老頭子的心意了,是杜麒麟好漢爺的表示。咱們出了八萬兩銀子的買路錢。中人說合,慣例值百抽一。這八百現的,就是杜好漢爺的意思。老頭子給先生換成了碎銀子和洋錢,這樣沿途用得也方便一些。杜好漢爺說了,很願意和徐先生交個朋友。」

  這樣也有錢賺?徐一凡眉花眼笑的接了過來,在一個陌生的時代,多一文錢就多一分底氣啊!韓老掌櫃看著他那個樣子,笑容仍然很溫和。輕聲問道:「不知道徐先生下面有什麼打算?聽五爺說,先生也是京城人氏,到了綏遠,是不是想直接回京?到時候,敝號還有程儀奉上。」

  徐一凡停住了翻馬包的手,靜靜的看著韓老掌櫃一張笑得溫和的老臉。

  大盛魁,是不想和自己打交道啊……來歷不明,卻偏偏表現得與眾不同。不說外表了,僅僅是指揮車隊禦敵,臨危不懼。還敢深入虎穴和馬賊們談判。這樣的人物的確讓人覺得太莫測高深,對於一個只想平平安安做生意的商號來說。這樣的人物,還是用錢早點打發得了。

  他很明白,卻覺得有點鬱悶。

  無論到了哪個時代,總是這麼現實的。哪怕是曾經同生共死過也一樣。

  不過自己真正想的,又怎麼是這個老狐狸掌櫃能猜到的?既然來到這個時代,橫豎也沒有回頭的路了,為什麼不朝著自己曾經最荒誕,最狂妄的夢想走下去?昨夜自己能那樣無所畏懼,也僅僅是因為自己在這場穿越的狂醉夢中,下定了決心而已。

  既然來了,就不錯過。

  如果說剛來的時候,還有生存的壓力。還在考慮如何安身立命的問題。現在拿到這五千八百兩賣命錢,幾年的生活就可以無憂了。甚至還有了第一桶金,那麼就可以按照自己曾經幻想過的步驟一步步來了。

  這個時代,我可真的來啦。

  他微笑著朝韓老掌櫃笑道:「老掌櫃,在下可能還打算在綏遠住一陣子,想寫本書。」

  「書?」這下韓老掌櫃張大了嘴。

  徐一凡肯定的點頭:「能讓我青雲直上的書。」

  韓老掌櫃摸著鬍子,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最後才目光一動,微笑道:「老頭子一定第一個恭讀。」

  才和老狐狸扯完,巡查完的王五就把徐一凡扯到了一邊。還沒等徐一凡說話,王五就沒頭沒腦的將一張紙片兒朝他手裡一塞。徐一凡不解的拿起來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幾個大字。

  「王五欠銀壹萬兩正,到會友鏢局即兌。」上面還有一個烏黑的手印。

  徐一凡拿著紙片兒哭笑不得:「五爺,您這是……」

  王五不滿意的道:「爺們兒,看得起我,就叫聲五哥!你這次不僅僅救的是大盛魁,還救了咱們會友鏢局,咱們老王家八十年的名聲!這一萬兩,說實在的拿不出手。可是五哥局子大,有三四百爺們兒,還有家眷連吃帶嚼的。這次還死傷了幾十個弟兄,連人帶家眷,都得養起來。哥哥就這麼多了!土地爺吃螞蚱,也當個葷腥。你不要就是瞧不起我!就這點還不在手上,得到局子裡去拿……」

  徐一凡苦笑搖頭,生意滿口內外的大盛魁謝銀五千,還巴不得和你趕緊撇清干係。這些賣命的漢子,卻一出手就是一萬,還一副對不住你的樣子。不在多少,卻在人心。

  他將紙片兒塞回王五手裡,誠懇的道:「五哥,你要當我是兄弟,就別拿這個東西來寒磣我,以後咱們兄弟日子長著呢。不在這點錢上面兒。」

  王五倒也爽快,翻著眼睛想一想,乾脆的將紙片撕碎:「也對,會友鏢局以後就是兄弟另一個家,要錢做什麼?」他看著徐一凡:「兄弟是不是直接回北京城?家裡還有什麼人記掛沒有?我先讓兄弟去給你快馬通知一聲兒,一個人走口外,婆娘娃娃都夠多麼擔心不是?」

  徐一凡頓時一聲冷汗,自己還有一個來歷問題沒交代呢!幸好謊話是張嘴就來,語調當中還多了三分淒然:「唉……要不是孤身一人,誰闖口外啊?北京城的家,早就家破人亡了。不提也罷……」

  王五捶捶他肩膀:「兄弟別愁,這次一塊兒回四九城,有我王五一口乾的,你就不吃稀的。乾乾脆脆一句話,就拿會友當自個兒家!」

  不愧是崑崙大俠王五啊……不知道怎麼搞的,徐一凡眼圈覺得有點發熱。自己沒那麼容易動感情啊…………都是穿越鬧的。

  正在感動著呢,王五突然撓撓頭。表情也有點為難:「兄弟,當哥哥的有句話……二丫這孩子,歲數小不懂事。有時愛黏人。你當長輩的,不要和她一塊兒胡鬧。她爹是我老哥哥,我不能不多照看著一點兒。這次回去,就給她找婆家。一個女孩子跟著鏢師走長路算怎麼一回事!得空兒,你也說她兩句。」

  嗯?徐一凡心情頓時又轉作鬱悶,抬頭看看王五。這漢子正抓耳撓腮的四下看呢。就是不敢正視徐一凡的目光。你你你,你哪只眼睛看出來我想推倒這小美女了?

  再看看遠處,小美女正和她哥哥二德子在一起。哥哥在低聲訓斥她什麼,小美女卻一臉不服氣的揚著小下巴,站在那裡比二德子都高。這下好,徐大哥變成徐大叔了……

  鬱悶的事情接二連三,當尷尬的王五才走。就看見一個穿著緞面皮袍,戴著元青瓜皮小帽的漢子朝他招呼:「這位,這位,別走!」

  等這個漢子走過來,一肚子鬱悶的徐一凡沒好氣的打量他一眼。頓時就想到了猥瑣兩個字。這傢伙兩撇鼠鬚不說,還一臉的煙容。趾高氣昂的對著徐一凡道:「四太太有賞!說你這次差辦得好,賞二十兩喝茶,拿著!」

  說著就拿出一個心紅紙包,丟在徐一凡手裡。徐一凡掂一掂,在心裡換算。這時候一斤是十六兩。二十兩就是1.25斤,折合625克……這怎麼也沒有一斤的份量啊!

  「這是二十兩?」徐一凡下意識的反問。拿著這點銀子,他只是想笑。

  鼠鬚漢子瞥了他一眼:「嫌少?將軍府發外賞,向來是對折,這次看你昨晚賣力辦差,只是三七扣,已經是分外客氣了。」說著就一瞪眼:「還不給四太太磕頭謝賞去?」

  徐一凡湊近他的耳朵,低聲道:「去你媽的吧。」罵完就將紙包丟在地上,揚長而去。一直穿過車隊,越走越遠。直到一個小小土丘之上。

  經過一路,所有人都看著他鐵青著一張臉越走越快。大家不解的互相望望,這個來歷古怪的徐先生,又怎麼了?

  走上土丘,夜色中的錫林郭勒草原就在眼前。天上繁星,地上火把,將一切都包裹其中。

  大盛魁想和他撇清關係,烏裡雅蘇台將軍的四太太拿他當廝僕對待。義氣熱心如王五,也不願意他接近小美女。

  只因為他來歷不明,只因為發現他的時候,他潦倒在草原上。

  在過去的那個時代,他已經被生活打磨得和光同塵,來到這個時代,經歷了生死,卻還是被輕視!一個人他媽的不能在兩個時代,都活得那麼窩囊吧?

  骨子裡的狷狂在這一刻突然加倍的爆發出來。自己一定要在這個時代鬧一個天翻地覆,讓時代,隨著自己的意志轉動!只因為自己多了這百年的見識!

  只要給我三年的時間!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19
第十三章 歐游心影錄
  


  光緒十八年十月,綏遠城。

  這座塞上名都,是連接口內外的通道。在清朝中葉以後,隨著回部及西蒙古叛亂平定。這裡就成為西部和中原交流的最大要道。蒙古的皮毛,牲口,中原的茶磚,鐵器,食鹽都在這裡交匯。隨著國門漸開,各種洋貨也開始在這裡流動。比起中原各城英美洋貨充斥,這裡不同的是更多了許多俄羅斯的商人,販賣他們有些粗劣的貨物。

  整個城市喧囂而嘈雜,各種民族的人交錯往來。一隊隊的駱駝,一隊隊的車馬不斷的穿城而過。包著鐵圈的木輪碾得街道石板上火星四濺。穿得鼓鼓囊囊的蒙古人腰裡別著刀子,看西洋鏡一樣看著四周店舖的招牌。中原人也入鄉隨俗,在這裡都穿上了黑面子的羔皮袍子,戴著毛氈帽,只有大辮子在背後晃來晃去。

  這裡和大清的其它城市一樣的是,到處都是乞丐,在街頭巷尾穿來穿去。巡防綏遠的靖邊軍和毅軍的兵士們,穿著破爛的號褂,懶洋洋的在城門洞曬太陽。

  整個城市,充滿了一種奇妙的活力。

  城北門口站著幾個夥計,袖著手探頭探腦的朝外看。突然當中一個人一蹦老高:「大盛魁和會友的爺們回來啦!」

  一聲喊招得周圍的閒漢乞丐都圍了過來,果然北門外一隊車馬蜿蜒而來。大盛魁的認旗,會友鏢局的鏢旗都打了出來。走在前面的是幾個鏢師,今天都洗刷得乾乾淨淨的。騎在馬上神氣活現,大拇指翹翹的指著胸口。

  前幾日大盛魁的報馬已經將消息傳了回來,這次會友可露了大臉。不到一百的鏢師趟子手打退了縱橫口內外的馬上麒麟上千的馬賊!

  城門口的人越聚越多,看著車隊逐漸走近。幾個閒漢已經高聲叫了起來:「五爺威震塞外!」

  王五騎著一匹大青馬,從後面越眾而出。滿臉帶笑的朝人群拱手:「各位爺們兒抬愛!」底下人又一陣嘖嘖稱讚

  「瞧那口子刀!份量大概是這個數……」

  「多少?」

  「一百二十八斤六兩!」

  「喝,沒膀子力氣可使不了!」

  「五爺,唱一嗓子!」

  王五滿面放光,江湖上漢子,圖的不就是這個風光!當下一抖馬鞭,一嗓子過五關斬六將就吼了出來。底下又是一陣喝彩叫好!

  守在城門洞的幾個夥計是大盛魁的人,早就過來牽住了頭前馬車的籠頭,帶著他們奔貨棧而去。

  韓老掌櫃正在自己的馱轎裡,湊在窗前藉著陽光靜靜的看著幾頁紙。馱轎車輪在城門口條石上滾過,頓時讓看得出神的他給震得跳了起來。

  老頭子捶捶自己的腰,掀開簾子看看,正看見王五在前面神氣活現的帶路。二德子這時已經跟到了他的身邊,捧著鏢旗比王五胸脯子挺得還要高。

  幾個迎接的夥計已經湊了過來:「爺,幾個分號的管事都在候著您呢!您這次在口外可呆得長遠,聽說你們碰上馬上麒麟,咱們大盛魁,跟熱鍋上螞蟻似的!」

  韓老掌櫃笑著一擺手:「告訴幾個管事的,今天咱們有貴客!晚上議事,誰也別跑了!」一個夥計答應著飛快去報信。老爺子放下簾子,又拿起那幾張紙。卻沒有看,沉吟著拍著自己的腿:「這姓徐的小伙子,到底是什麼路數?他寫的這書,還有給咱們大盛魁的建議,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這小伙子,到底想要的是什麼呢?」

  徐一凡在一路上,就已經開始動筆寫這本書了。書名叫做《歐游心影錄》。滿清王朝正遭逢三千年未有之變局,這個中央帝國前所未有的和世界局勢聯繫在了一起。在這個時代,人們也隱約的認識到了要變革,這麼多列強輪番的欺負上門。別人為什麼強盛,「皇清」為什麼老是挨打賠款,已經成了士大夫們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有的人閉上眼睛當鴕鳥,仍然沉浸在中央帝國的迷夢當中,卻有更多的人想睜開眼睛看世界。瞭解一下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

  但是說起來慚愧,日本在明治維新的大開化時期。還有福澤諭吉這樣的人物。以在歐美遊歷十年的經歷,寫下了《西事記聞》這樣的大部頭的向國內介紹西方的書籍。木戶孝允,大久保利通,伊籐博文等等人物從上面瞭解西方,學習西方,興革國內事物。像國民教育這樣的政策,基本就是從西事記聞當中直接照抄的。

  可是國內,還在幾十年當中抱著魏源的《海國圖志》說事,這本不僅僅是只涉及了西方的一些皮毛,大概就是船堅炮利之類的東西,更重要的是謬誤極多。在這十九世紀末最關鍵的二十年當中,中國竟然沒有一本系統介紹西方,研究西方的書籍問世!

  就算有了《點石齋畫報》,郭嵩燾的日記,星星點點有一些介紹西方的內容。但是也都流於表面,反而更熱衷介紹那些海外奇談類的東西。

  士大夫階層並不是不需要這類系統的書籍,在一九零三年戴鴻慈那本出使歐洲九國日記就賣得洛陽紙貴。當時一位軍機大佬拍著這本書發牢騷:「要是早知道,咱們怎麼會向萬國宣戰,怎麼會在東北吃日本子,吃老毛子那麼大的虧?」

  當時的統治階層也極端需要通曉洋務的能員,結果能用的,不是譯書局培養的只會洋文的翻譯,就是很少幾個當年的留美幼童。很難談得上瞭解當時世界各國內情。連李鴻章那種虛張聲勢,最後再默認躺倒挨錘式的外交方式都被吹噓成東方俾斯麥,其它的就可想而知了。

  自己既然無法走科舉進入士大夫階層的道路,也只有用這招名動公卿,一舉飛黃騰達了。兩年之後的甲午七月十五,就是這個帝國遭逢的前所未有之大變。

  自己,時不我待啊。

  徐一凡也有信心讓自己這本書名動九重。歐游心影錄避免當時的文人筆記書籍的鬍子眉毛一把抓的風格。嚴謹的將世界當時各主要強國的政治、經濟、教育、軍事、外交等等層面,條分縷析的一一介紹。並且將各國的歷史沿革都詳細的交代清楚。尤其重點介紹的普魯士、美國、英國、日本、俄國這五個國家。

  在搖搖晃晃的馱轎上面,他每天發瘋一樣寫著。車外是什麼景色,是不是快到了綏遠,他都沒怎麼在意。

  小美女這些天,也很老實的沒有找他。偶爾吃飯的時候遇到,她也是一低頭快步走開。王五看他動筆桿子,這一輩子玩刀子的好漢,乾脆就閃得遠遠兒的。按照他的話:「爺們兒看見書本子筆桿子就腦仁兒疼,兄弟,我死都不怕,就怕這一出兒!」

  只有老韓掌櫃,卻對他的行為在意得很。沒事就過來問他借才寫好的看。徐一凡一時興起,專門給他寫了一個關於大盛魁商務上面的條陳,看得老掌櫃的在自己馱轎裡面整整悶了一天,吃飯都不出來。

  「……倭人明治開化以來,國內雄傑並起,確有振作精神之意。伊籐,井上,桂氏等人,堪稱一時俊傑。政治由上而下,刷新提攜,不遺餘力。凡教育、經濟、貿易、軍事無不西規倭隨。倭族本性悍狠,僻處島隅,百代以下,無不岌岌而不自安。西進大陸,方可解其國勢之絕症。屏藩朝鮮,壬辰事變前後,倭與我朝,東海角力已開。倭人全心注此,彼以暴,我以柔。彼以速,我以遲。彼以全國西法新練之軍,而我僅以慶軍朽劣六營。彼以舉國之精英,我以一知府銜朝鮮事務大臣漫然應之。恐蕭牆之禍,不在夏後之世,而繫於當代!」

  徐一凡看了看自己寫下的文字,突然覺得把鬼子寫得太好了。忙不迭的翻到前面風俗篇,惡狠狠的又添了一句話:「倭人男女淫風甚盛,花樣百出,有尾行,癡漢,中出,顏射等種種名目。偏倭男又能力絕弱。識者不值一噓……」

  才感覺到一點阿Q式的勝利,就聽見外面聲音響起,正是王五的大喇叭嗓門:「老掌櫃,使不得!這次累您花了八萬兩銀子,我這鏢銀都不應該收的。怎麼當得起您還加點兒呢?沒這個規矩!」

  外面又是鬧怎麼一出?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22
第十四章 北地財神
  

  徐一凡停了手中筆,掀開馱轎車簾向外望去。就看見車隊到了好熱鬧的一條大街,街上滿滿登登,到處都是商號門臉兒,全掛著大盛魁的認旗。當中一處大宅院,深廣不知道幾許。連門檻都被踩得溜光。上面掛著金字招牌「大盛魁綏遠總號」。

  王五和鏢師趟子手都下了車馬,整整齊齊的站在門口。而韓老掌櫃和夥計們站在他們對面,還多了幾個穿著華麗的中年男子,都簇擁著韓老掌櫃。老頭子拿著一個羊皮匣子和王五在那裡推讓。周圍全是看熱鬧的閒漢,不少蒙古人也張大了嘴巴看著這裡熱鬧。各個門臉裡面的大盛魁夥計卻極有規矩,還是在那裡微笑著招呼客人。

  看來整條街,都是大盛魁的產業!這個商號,果然實力驚人!

  目光再一轉,又看到了可口高妹小蘿莉,比所有人都高出半頭來。繃著一張小臉看著她五爺在那裡和老掌櫃客氣,好像注意到了自己在看她。秋水般的目光和他眼神一觸,飛快的低下頭來。

  唉,現在自己輩份升了,是怪大叔……

  徐一凡忍著滿腔悲憤也將眼光轉開,卻發現韓老掌櫃整個人都變了。再不是路上那種和藹加老朽的樣子。舉手投足,都是大度瀟灑。而所有大盛魁的人,在他身邊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就聽見老爺子笑道:「五爺,你別見外。兄弟們死傷這麼多,燒埋銀子也該拿點兒。咱們和會友不是這一次的交情,以後還長長遠遠。拿著吧,再說,老頭子還有事相求。」

  王五大聲道:「老掌櫃,有什麼事情您吩咐一聲兒就成!這銀子我不該拿!生意上的事兒我也多少知道一點兒,來來去去都是有數目的。這次您損失那麼多,再多給我鏢銀。總號那邊兒您怎麼上帳?我王五一輩子不讓朋友為難遭窄!」

  老頭子一笑還沒說話,他身邊的一個貂裘中年胖子就已經大聲笑道:「北地財神韓老爺子向誰上帳?王五,老爺子給你了,你就拿著!推來讓去的,老爺子跑了那麼遠的路了。還和你一樣在這裡站著?」

  哇的一聲,人群當中頓時起了浪頭。連王五都張大了嘴巴:「您、您、您就是北地財神韓中平韓老掌櫃?我還以為您是他親戚呢!」

  不光是他,連徐一凡都在那裡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清末幾位有財神之目的人物。他那個時代大家熟悉的不過是早一些的胡雪巖,鴉片戰爭前後的十三行六大家。還有這個年月的山西以雷應泰為首的商人財團。這位北地財神韓中平卻是最神秘的一個,幾乎不怎麼活動。也少結交權貴,偏偏將一家經營土貨的小商號發展成了壟斷口內外生意的巨大貿易集團!

  沒想到這個風一吹就要倒,在路上笑瞇瞇的老頭子,居然就是史書上只有只鱗片爪提到的那位北地財神爺!

  書載大盛魁極盛時候,有幾千萬兩白銀的資產。山西渠家曾經試圖在綏遠立足,雇了貫市六家鏢局一次押運三百萬兩現銀浩浩蕩蕩的進綏遠。但是這位韓老爺子一句話,大盛魁的所有夥計一起出動,挑著六百萬兩的現銀在綏遠城裡繞了一圈。頓時就讓渠家灰溜溜的退出了綏遠,只能在大盛魁手中接貨。

  他不僅財雄力大,而且相當之低調神秘。曾經有本清人筆記隱約提過他可能是會黨中人。可也沒人確認,大盛魁和韓中平在歷史變遷當中,連消失都是無聲無息。甚至都讓人忘記了曾經有這麼一個財團,這麼一個財神爺存在!

  大家都在發愣的時候,韓中平卻只是微笑:「五爺,五爺?」

  王五忙不迭的行禮:「老爺子,我當不起您這稱呼!既然是老爺子賞賜,我王五就拿著了,不知道老爺子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韓中平的老眼卻向徐一凡這裡一掃,眼中精光一閃,微笑道:「也沒什麼,只是聽說五爺會和徐先生一塊兒回北京城?老頭子有個不情之請,想留徐先生在綏遠先歇歇。不知道五爺可否垂允?」

  徐一凡頓時就摸起了下巴。這老頭子,是什麼意思?一路上對他先是保持距離,不想沾惹他這個來歷不明的人。生意人謹慎嘛,也可以理解。但是自己寫的每一點兒東西,他都沒放過。卻半句話也不說,現在怎麼又突然要他留下?難道自己那個條陳起作用了?

  他正思考,渾沒發現所有人目光都轉了過來。連小美女都抬起頭,好奇的打量著他。似乎想看看他那點值得這位北地財神爺重視的。

  王五這時卻是一笑:「老爺子,這話您不能和我商量。徐兄弟樂意走,我不能硬留他。還是請老爺子自個兒問他吧。」

  韓老掌櫃一笑:「老頭子糊塗了。」說著就在兩個夥計的扶持下朝徐一凡這裡走來。底下頓時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聲浪。

  「這小子是誰?韓老爺子這麼看重?」

  「摸不清路數,不會是蒙古的活佛吧?瞧瞧他那頭髮!」

  「我呸你一臉的!哪有活佛那麼細皮嫩肉的?」

  連徐一凡都不知道,他轉瞬間在綏遠城居然就有了知名度。看著老頭子走了過來,他心中早就有了計較,忙不迭的跳下車來,假模假樣的扶著顫巍巍的老頭子,以無可挑剔,露出六顆大白牙的微笑搶先道:「老掌櫃有令,徐某敢不從命。」

  自己孤身穿越,既然想做一番大事,必須要有借力的地方。跟著王五回去,難道自己還去當鏢師麼?雖然不知道老頭子心意,但是能借助大盛魁的財力,先將自己這本書印發了出去。就已經是最大的收穫了……可惜了的,要不和小美女一路回北京城,自己說不定還能從怪大叔變成情哥哥……

  韓老爺子一笑轉身,大聲向正不解的看著這一切的手下宣佈:「備宴。今天晚上,所有掌櫃都到,歡迎我們大盛魁的貴客!」

  「把手絹兒還我。」

  小美女低著頭踩地上的螞蟻,塞上的陽光照在她頸後少女的絨毛上。幽幽少女的體香擋也擋不住。

  「留個紀念嘛……」徐一凡眼望遠處,神情蕭瑟。

  小美女扁著嘴不知道怎樣應付這個無賴,眨眨眼睛:「你還當叔叔的呢,不要臉!」

  徐一凡轉過頭來,表情嚴肅:「那就讓我們開始這段超越倫常的感情吧!」

  眼前景物一變,入眼已經是二德子猙獰的臉,還有他那個砂鍋一樣大的拳頭。

  「亞……亞美蝶!」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26
第十五章 錢票
  

  「先生,徐先生,您在想什麼?」韓老掌櫃的老臉湊了過來,關切的問。徐一凡這時才發現自己握著酒杯,酒水都潑到了自己的大襟上面,走神了已經不知道多久。滿座的錦衣華服的大大小小的大盛魁掌櫃管事都半張著嘴看著他的傻樣。

  小美女早就走了,那張手絹兒,現在就在他懷裡躺著。的確是他死皮賴臉留下來的。不過王五和二德子倒也沒揍他。王五臨走的時候還拍著他肩膀:「兄弟,我在四九城等著你!我也看明白了,你是做大事兒的,留在大盛魁比咱們會友強。不過可別忘了,會友也是兄弟另一個家!到了北京,你五哥介紹些好朋友給你認識,都是些俠肝義膽的漢子!」

  鏢局車馬如龍而去,王五還不住回頭,只有馬背上那個高高個子的女孩子,低著頭轉都沒有轉過來一下。

  接下來就是大盛魁的宴席,一桌全是綏遠總號的管事掌櫃。水陸八珍並集。可惜全是些老男人,開口就是客套話。讓徐一凡無聊得都走神了。

  韓老掌櫃摸著鬍子:「徐先生,亞美蝶是什麼意思?和您說的發行錢票有什麼關係?」

  「我我我,我叫出來了?」

  徐一凡頓時就是一身白毛汗,心虛的四下看看。就看見這些大盛魁的高層,正在傳看他寫給韓老掌櫃的那個條陳。

  宴會所在的大廳面積大得不像話,洋油燈四下掛著。明顯這些洋油裡還添了香精,繚繞得一室都是淡淡的香氣。幾十號僕人丫鬟叉著手低頭四下伺候,他們一桌十餘人,每人就攤著三四個丫頭小子端茶斟酒。

  韓老掌櫃一身裘衣,帶著皮困秋的帽子,再沒了當初路上的滄桑樣子。舉手投足,藏在骨子裡的富貴味道,能把徐一凡薰一個跟頭。滿座的管事掌櫃,無不是一副商業精英的樣子。

  大廳正面佛堂,除了供著趙公元帥和關壯繆的神像。配享的還有三個肩挑擔子的小販像。看來就是大盛魁起家的那三位小販的真影了,他們腳下還有一條黃狗塑像。

  在他們老祖宗的面前,大家看著徐一凡鼓搗出來的條陳,一個個眉毛舞動,神色亂轉。有的人還在竊竊私語,都在討論醞釀著。

  一個管事突然一拍桌子:「我看這事兒能成!發行小額的錢票,通行口內外。大額銀票來往不方便,我們零星收貨的時候用不上。還是這一吊兩吊的小額錢票最管用。咱們口內外各點都有分號,收兌也容易。錢票往來,以後要是再遇上馬上麒麟他們,一把火燒了,他們能搶著什麼?損失不過再印一點兒錢票就是!」

  「這不是洋鬼子的錢票了?朝廷沒話說?幾個省要鑄銀元,聽說還在戶部和軍機打官司呢,咱們這就沒麻煩?」

  「什麼麻煩,山西那些醋罈子們開的雜貨鋪都能發行自己印的錢票,咱們不過擴大了一些罷了。徐先生條陳上面說了,自收自兌,便利商旅。咱們口內外周轉,還是用這個方便地道!以前咱們怎麼就沒轉過這個腰子?」

  「這下好,到時候口內外只認咱們的票子,山西那些醋罈子想擠進來,怕是沒那麼容易啦!」

  滿座人議論得興高采烈,韓老掌櫃的也只是帶笑看著徐一凡,讓他禁不住有點得意。當時貿易往來,還是銀子洋錢居多。銀票莊票雖有,但是多是大額使用。像大盛魁這樣從分散牧民手中收購西口貨物,基本上是用不著的。每年光是現金在口內外的流動,就擔了極大風險。發行小額的大盛魁錢票,規避了這樣的風險,也減少了成本。的確是一個不壞的主意。

  他在那裡故意笑得有些高深莫測。這就是依托大盛魁的壟斷事業,在綏遠,蒙古,察哈爾幾省聯合發行有保證的貨幣了。好處絕不僅僅是這麼一點,也不知道這滿座商業精英,能不能看出來?

  韓老掌櫃端起了一杯酒,笑瞇瞇的對著徐一凡道:「徐先生,老頭子賀您一杯!天縱奇才啊!要是真的按照您這個法子實施下去。大盛魁口內外的地位不可動搖矣!任何商家想擠進這個圈子,就得使用咱們的錢票,那就是在給咱們穩固地位。依*咱們的實力,只要信用建立了,口內外錢、物、貨流通更暢。只怕咱們櫃上,光*發行兌換這些錢票,就能抵得上現在的收入!這錢息可是坐在家裡落下來的啊!」

  看出來了?徐一凡忍不住也有些眉飛色舞。笑著舉杯和老財神爺一碰。

  「要不是大盛魁的生意滿口內外,做到了如此地步。本來這個條陳也是用不上的。兄弟也是因勢導利,實在是當不得老爺子的誇獎……」

  韓老掌櫃笑瞇瞇的一口嚥了杯中酒。目光一轉,底下的管事掌櫃們頓時就紛紛舉起酒杯嚷嚷開了。

  「來!徐先生滿上!兄弟也敬上一杯!」

  「您就是我們大盛魁的小諸葛!這次塞外,要不是您。怎麼對付那馬上麒麟?」

  「老爺子慧眼識人,徐先生也自不凡,兄弟先乾一杯!」

  熱烈的氣氛,讓徐一凡只能笑著一一點頭,酒到杯乾。他也是想存心結納這些商業精英。雖然不知道以後能派上什麼用場,但是多個朋友,好歹總多條路。

  有了朋友,或者至少是熟悉的人。才能真正融入這個社會吧?再不會每天一早醒來,都覺得空蕩蕩的四周沒有著落。

  穿越,實在是個高風險無保障的工作啊……

  韓老財神祇是笑吟吟的看著他們在那裡熱鬧,微微一個眼神。所有聲音頓時就低落了下來。他笑著按住徐一凡的手,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

  「徐先生這個條陳老頭子一看到,就知道是我們大盛魁所必行之事!我們號的生意,誇大一點兒說,已經是到了口內外的頂峰。再進一步都很艱難。口內口外,蒙古綏遠察哈爾,所有貨物貿易,都已經攥在手上。可是生意場上,不進則退。老頭子避居庫倫,也是想安靜想想,怎麼給生意開出條新路子來……

  路遇先生,沒想到卻是天降救星!發行錢票的法子一出。老頭子就知道這是大盛魁百世基業的事情。這才敢屈留先生。老頭子在這裡說一句話,大盛魁對先生必有以報之!先生所寫的書,大盛魁一力承擔印製銷行的任務。這沒有二話!」

  徐一凡也停杯認真的聽著,他書是寫了不少,可還真沒時間考慮怎麼發行的事情呢!私心裡的確指望過依*大盛魁的勢力行銷天下。留在綏遠,未嘗沒有賴上人家的意思。現在老頭子終於自個兒說出來了。

  下面,恐怕就是自己該給大盛魁做點兒什麼了。

  面前的老頭子,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有點看不透。謙和大度的大商人氣度背後,總有些若隱若現的東西一閃即逝。

  韓老掌櫃豎起了手指,靜靜的道:「以大盛魁各處商號為依托,發行小額錢票。只要使用大盛魁錢票的地方,就是咱們的地盤。先穩固口內外,將來自然有進取其他的地方的機會。其中的好處之多,老頭子一時也看不完全。只是還有幾個擔心……

  一是咱們該發行多少?一兩銀子一塊洋錢放在庫裡。是不是就發行等額的錢票?還是擴張成多少倍?二是收兌的手續,三則是是不是要設一個總號專管此事?設了總號,管理條則又該如何?咱們不是小雜貨鋪子,凡事還是有規矩好……這些事情。我們滿座之人,沒人有經驗,還是希望徐先生一力承擔,再拿出個詳細的條陳出來!老頭子在這裡發句話。將來此事告成,徐先生自然有一份干股!為了大盛魁將來,老頭子在這裡恭請!」

  話音才落,韓財神已經肅容離座,深深一揖就作了下去。滿座管事也跟著老頭子一揖到地。

  商業資本在發展到了一定階段,自然會向金融資本轉化。

  在名動公卿之前,先名動這些商人吧。

  徐一凡微笑離座,也是深深一揖:「小子敢不從命。」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29
第十六章 入京
  

  在一八九二年的秋末冬初,在北京城開始流傳出一本書。

  書名正是《歐游心影錄》,北京大同書局印發。紙張都用的上好印度白令紙,書價取得極廉,不過七八個大子兒,在北京城,也就是一頓午飯的價錢。

  往日印書發行,作者名字不是這個齋主人,就是那個滄海飄萍客之類的。而這本書作者名就是大咧咧的徐一凡三個字,生怕看書的視力不好一樣。

  作者名下面還有簡介。

  徐一凡,大清國天子腳下人。自小隨父母流寓南方,更是隨海船周遊泰西諸國。所到之處,必有所思,必有所見。更廣傳教化於泰西。各國多有王公大臣提督軍門和他見面就拉手問好,號稱東方新哲。遊學十年,慨然返國。著書於市井,告以泰西一切虛實強弱,西國何以強,東洋何以弱,試圖警當世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助我國朝天下挽狂瀾於既倒。

  口氣很大,書也寫得著實不錯。

  列強由來和國內根本動靜,一一娓娓道來。彷彿掌上觀紋一般。英國的君主立憲體制,普魯士德意志帝國的君主軍國主義體制,美利堅共和國的合眾國體制,法國的共和國體制。如果由來,歷史傳承,民族風俗,軍隊特點,帝國疆域,重臣名將,乃至民俗風情,民族特點,全部都展現出來。

  這可是中國歷史上破天荒未有的著作!

  這個中央天國,先是不屑於瞭解那些外藩蠻夷,後來卻是不知道該怎麼著手瞭解。只好集中在堅船利炮上面。乃至於現在的強國洋務運動都變得不倫不類。

  歐游心影錄一出,頓時洛陽紙貴。

  特別在天子腳下的北京四九城,琉璃廠的書坊,門口都是各個府裡派來的下人。等著新書一到,就趕緊買給自己主子。不知道多少稍稍留心一點時務的官吏,都在挑燈夜讀這本書。每本書上面都密密圈點,寫滿了各個讀書之人不同的心得見解體會。

  有的人在書中看到了普魯士德意志帝國,皇族掌軍,牢牢掌握著政權的好處。有的人看到了明治維新,將地方權利收歸中央的途徑。有的人看到了英國君主立憲制以來造就的這個世界上最強大帝國的原由。有的人為法國大革命的流血萬里怦然心動,以為這樣才能打破現在死氣沉沉的局面。有的人卻為法國大革命時候的暴行而掩捲繞室徘徊。

  還有的人看到了英國海軍之強,普魯士德意志帝國陸軍之雄。

  還有一些比較惡趣味的傢伙,卻集中在鑽研倭國的風俗篇。

  到了最後,大家都有一個問題。這位名動泰西諸國的「東方新哲」徐一凡徐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

  上層和知識分子的騷動,卻沒有影響北京這座天子腳下四九城普通百姓的生活。

  茶館仍然高朋滿座,旗人還是安分吃他們的錢糧。到了冬天,正是吃熱切糕,逛越來越熱鬧的冬天廟會,畫九九回春圖,在什剎海上打冰溜子的時候。

  每到冬天,鏢局子開始封箱算大帳。鏢師爺們趟子手,到了年底手頭多少都能落上幾十吊。大家都眼巴巴的等著呢。有些歲數的鏢師爺們,等著錢下來就置幾畝地。年輕的趟子手,銀錢到手,馬上就變成了天橋口的鹵煮,便宜坊的醬肉,四季園的蘇式點心,還有蓋老闆的戲園子票。

  還有些發情的就是攢著等著娶媳婦兒,反正是各有各的心思。

  眼見就要立冬,在貫市西尾巴上的會友鏢局。閒不住的王五穿著一身棉袍,敞開了半個襟子,將辮子盤在腦門上。大聲指揮著幾十個年輕趟子手打掃鏢局子的門臉兒。

  會友鏢局佔了貫市快半拉的巷子,東頭六家鏢局合一塊兒,才有它的規模那麼大。就連會友王家那面青認旗,都比別家大出好半拉去!

  夥計們挽著袖子,滿頭大汗的拿著墩布撣子到處擦抹,二德子就穿件小棉猴,盤在旗桿上面準備換認旗。王五的大嗓門還在到處嚷嚷。

  「小狗子,你在洗煤哪?怎麼越擦越髒?」

  「六順,水缸是給你練手腱子的?打了扣你工錢!水缸擦擦,然後看看我那五色梅去。入冬了,都要掛紅。勤快著點兒!」

  「二德子,別老猴著,舊認旗請下來,我還要供著哪!怎麼和你妹子一樣不讓我省心?」

  夥計們笑著嚷著,都沒太在意王五的話。鏢局本來就是家人徒弟湊起來的力氣行,沒那麼多生意規矩。眼看就要封帳歇業了,大家滿心思的想去天橋熱鬧熱鬧,王五聲音越大,他們卻鬧得越歡騰。到了最後,連堂堂會友五爺都是直搖頭,拿他們沒法子。

  大門口又出來了幾個女孩子,都挽著袖子,有的端著水盆,是用來擦墩布的。還有的提著大壺的熱茶。走在前面的個子高高,小腿長長,鼻子挺挺,眼睛亮亮。正是蘿莉小美女陳二丫。

  她好像比起辛苦走鏢的時候還清減了一些,小臉的現代美感更是分明。走到門口,比站在那兒仰著頭看旗桿的男夥計都要高半個頭。她也抬頭對著二德子喊:「哥!下來喝茶啦!」

  二德子在旗桿上正做著一個烏龍底入洞的造型,玩得正開心。聽見妹子喊還沒答話。就聽見自己兄弟們打趣。

  「翻了這個年,二德子,你妹子可比你還要高啦!以後別讓她叫哥了,叫你兄弟吧!」

  「多好,二德子,你還有妹子疼,我們可是光棍一條。要不我央一下師傅,上門兒提親怎麼樣?」

  「呸,你也配?人家二丫心裡面兒裝的可是徐先生,那可是大學問人!和西跨院裡那位譚師爺也不差什麼。咱們窮走鏢的。怎麼和人家比?」

  王五和旗桿上的二德子都變了臉色,二德子哧溜一聲從旗桿上滑下來。衝著小美女皺眉怒道:「你怎麼又出來啦?不是要你守在院子裡洗衣裳麼?翻過年就十六的大姑娘,還這麼不踏實!爹的藥熬了麼?」

  王五則是沉著臉看著亂嚷的夥計們,一個個大小伙子都縮了脖子。知道玩笑開過分了。

  陳二丫小臉臉色也一下蒼白,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女孩子的眼神。她彎腰放下想茶壺,就想扭頭進門。

  這時卻聽見貫市口一陣馬蹄繚亂的聲音,十幾騎馬正朝這裡奔來。大夥兒的目光不由得轉了過去,連陳二丫都抬頭看了一眼,就聽見叮噹一聲,白鐵茶壺一下從女孩子的手中落了下來。

  這十幾騎都是騎著蒙古健馬,後面簇擁隨侍的是穿著走口外用皮袍子的一群精壯漢子。當先一騎,眉花眼笑,賊忒兮兮。卻正是綏遠一別數月的徐一凡!

  長遠不見,他看見來居然還結實矯捷了許多,再沒有初遇時的寒酸相。手上還掛著馬鞭,就在馬上向王五抱拳行禮。

  王五又驚又喜:「兄弟!你怎麼回北京城來了?」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32
第十七章 佳公子
  

  徐一凡的眼神,自然最先是落在了陳二丫身上。

  可是當著滿臉熱情驚喜迎上來的王五,不得不收斂一些。漂亮的勒馬止步,一拍鞍子就已經摘鐙下來。還沒來得及行禮,王五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

  「兄弟,身子可是結實多了。馬術也俊,看來在綏遠,韓老爺子他們還真沒虧待咱們爺們兒!怎麼要過年了,來看哥哥?」

  徐一凡苦著臉,肩胛骨給他這麼一拍,不知道是不是都骨裂了!他吸著涼氣:「五哥,您,您輕著點兒!兄弟可不是上門來踢館的……綏遠事情兄弟差不多忙完,當然趕著來看您。到北京城,我還有事兒要辦。後面跟著的幾位,都是綏遠大盛魁的夥計。五哥,兄弟托大,這麼十幾口子,可都要吃您的啦。」

  王五哈哈大笑,朝徐一凡的十幾個從人一抱拳。拉著他的手就朝鏢局內走去。

  「都算是你五哥的!

  兄弟,聽說你那本什麼書現在在北京城賣得可好。多少大人先生都在打聽你呢!哥哥這裡有個朋友,也在看著兄弟的書,看得飯都不樂意吃。你來了正好見見!在綏遠,你就盡寫書來著?這次回到四九城,打算做什麼?哥哥就一件事情納悶兒,你這們大的學問,怎麼到口外跑起單幫做小買賣起來了?」

  王五的手勁一拉,徐一凡還不是乖乖的跟著他走,聽著他的話也只有苦笑。這話兒怎麼解釋來著?不過說回來,他在綏遠哪有盡寫書那麼輕鬆!韓老掌櫃那個老狐狸,盡心貼本幫他印銷歐游心影錄這本心血。可是在錢票這件事情上拿他當長工使喚的。

  他不僅盡快的拿出了大盛魁錢票行的管理章程,更是跟著韓老爺子跑遍了口內外的大盛魁各點,盤查各處存銀,商量收兌事宜,還在庫倫開始試行。大冬天的在塞上跑來跑去,那個辛苦也不用提了。

  試行的結果,和所有新事務一樣,都有好有壞。那些蒙古王爺台吉,還有牧民們。拿著新印刷出來的錢票,都是大眼兒瞪小眼兒。王爺們見過銀票,沒見過這些只是以一、二、五、十為單位的小額錢票。牧民們認得銀子洋錢,不認識紙片兒。大盛魁掌櫃夥計管事全體出動,費盡了口舌解釋,這些錢票用來收購他們的貨,他們用這些也可以照常買大盛魁販來的東西。

  要是再不放心,大盛魁在庫倫增加三個棧房,一天十二個時辰,隨到隨給他們兌成現銀。

  這樣哄著趕著,加上大盛魁的壟斷地位,錢票總算通行下去。而且還沒敢多發,庫裡有一兩實銀,才印發五錢的票子。

  為了推行錢票,大盛魁這次在冬天就開始提前收貨。也販來了大量的南貨迅速回籠這些才發出去的錢票。通過這手,至少在口外,算是把錢票的信用初步建立起來。

  等到春季開凍,再把綏遠那頭的收購南貨,出賣口外貨物的流通信用建立起來,才算初步成功。眼下還看不到太多的錢息,這也本身是急不來的事情。

  不過就這幾個月,可算是將徐一凡忙得人仰馬翻。連歐游心影錄的後半,都是在馬車馱轎上,或者忙中閒暇的時候,拚命寫出來的。當真字字是血啊。

  不過這一通窮忙,他的身體反而好了許多。原來那個時代帶來的都市亞健康狀態,早沒了蹤影。整日馬來馬去,騎在馬上也很有些矯捷。

  等到庫倫那邊事情告一段落,也得知歐游心影錄如他所想引起了相當反響。頓時在綏遠就坐不住了。他到北京,還有自己的打算呢!

  和韓老爺子一說,這位財神爺慨然贈金,讓他小金庫又飽滿了許多,得意洋洋的上路奔北京城而來。

  至於身後的那些漢子,都是韓老掌櫃派來的。綏遠錢票試行,隨時要和他聯繫。這些漢子,大多都是準備當作來回往來的信使的。還有一個叫做章渝的管事,是熟悉大盛魁內部事務的人物,跟著他,也是為了綏遠那邊有什麼變故,可以隨時和商量辦法的。

  只是這麼一長篇經歷,讓他實在不知道怎麼和王五說。

  就算說了,估計這個粗豪漢子也是不懂。

  徐一凡嘴裡打著哈哈,眼光亂轉。給王五拖著直朝內走,經過的大門的時候。那個高挑的倩影卻低著頭退後一步,躲在了哥哥的背後。

  入眼之處,就是二德子那張大臉。腮幫子一動一動的,挑眉立眼的看著他。

  唉,看來這段超越倫常的感情,還是沒戲……

  兩人一路談笑,王五也不拉著他先去安頓,卻直奔西跨院而去。會友鏢局佔地甚大,光練武的場子,徐一凡這一路過來都看到倆,周圍層層疊疊的都是屋子。院門口都有腰帶扎得寸寸勁勁兒的漢子在伸拳踢腿。自有一種鏢局子特有的活力。

  大盛魁的人也糊里糊塗的跟在後面兒,簇擁著兩人就直直進了西跨院。

  才過月洞門,就聽見王五的大嗓門炸雷一般的在耳朵旁邊響起:「譚先生,譚兄弟。你時常念叨要見那位徐先生,我給您請過來啦!」

  話音方落,就見西跨院裡當中堂屋的棉布門簾一掀。走出一個青年,徐一凡頓時眼前一亮。好一個濁世翩翩佳公子!

  這麼冷的天氣,他就是長衫馬褂,圍著一領狐裘。戴著冬天的暖帽,帽鎮是一顆湛綠的翡翠。當真稱得起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他稍一顧盼,就看見王五牽著的徐一凡。

  當下就見這佳公子也不說話,快步走了過來。劈面一把抓住徐一凡的肩膀。

  「閣下就是歐游心影錄著者徐一凡?」

  怎麼王五的朋友也和他一樣的德行?連握手寒暄都不會,直接就抓人家肩膀?討厭啦!

  徐一凡摸摸鼻子,有點兒不適應:「不敢,小子正是徐一凡。」

  青年後退一步,已經一個長揖到地:「後學湘中譚嗣同,見過先生。先生所著,如在後學眼前破開一片新天,後學願在先生面前,執學生禮!」

  譚、譚、譚嗣同?徐一凡的手僵在了鼻子上面。

  王五在一旁笑道:「譚先生是湖北撫台譚大人的公子,現下在新疆劉錦堂撫台大人幕裡面兒做事。和你五哥是幾年的朋友了,當時口外道上一遇,和徐兄弟一樣。那是一見如故!譚先生這次來北京辦事兒,卻迷上了兄弟的書。今兒可算見著了!」

  他又用力一拍徐一凡肩膀:「我去弄點兒燒鍋來,再折騰點兒菜,咱們兄弟三個好好嘮嘮。我王五的朋友,都是好漢子!」

  徐一凡這時才算反應過來,回頭一指背後那十幾個大盛魁的夥計管事,苦笑道:「五哥,還是先安頓我這些朋友吧。」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35
第十八章 叔叔抱抱
  

  「徐先生,這君主立憲,英吉利國的皇上,手裡到底有多少實權?」

  「徐先生,花旗國和法蘭西的三權分立,看您書裡,還頗有不同,這不同,到底在何處?」

  「徐先生,這中興之道,是強國為先,還是如倭人一樣變法在先?」

  徐一凡才安頓下來,就給譚嗣同拉著絮絮叨叨的問個沒完。這位歷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一臉虛心狀的不住請教。讓他心裡很有一種要笑不笑的感覺。

  他心裡還在盤算呢,譚嗣同和王五,原來這個年月就勾搭上啦!

  眼看著天已經擦黑,在自己安頓下來的東院堂屋裡,譚嗣同的問題還沒有完。酒菜熱了又熱,這位譚公子卻絲毫沒有動筷子的意思。王五隻是在一旁咧著大嘴笑聽。饒是見到名人興奮,他現在也倦了。

  到了後來,忍不住就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他到北京來,可不是為了見名人的。

  王五畢竟久跑江湖,看見徐一凡倦意,而譚嗣同卻渾然不察。忙岔開話題:「徐兄弟,你從綏遠趕過來,到北京城究竟為什麼事兒?咱們也不能盡著耽擱您時間不是?」

  還是我五哥好啊,徐一凡趕緊投過去感激的眼神。笑道:「我這次來北京,是為了捐官兒的……」

  「捐官?」王五和譚嗣同兩人都驚訝了一聲,然後對望一眼。兩人中一個是世家子弟,向來是糞土功名,還有一個江湖中人。都有些不以為然。暖烘烘的堂屋裡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最後王五才勉強笑道:「捐官好,捐官好呀。徐兄弟總不能一輩子在綏遠窩著。您這們大的才具本事,還是報效皇上的好……」

  譚嗣同也一拍巴掌:「徐先生有這個願心,學生也當出一把子氣力。前日學生去拜恭王爺和翁中堂,還談起徐先生來著。兩位都是對先生賞識有加。先生要展佈經濟大才,還是有份特旨的好,這樣也能補上缺……不知道先生要捐的是京官,還是外官?」

  徐一凡苦笑,知道自己下面那句話更不會讓他們待見:「當然捐的是外官,京官清苦,兄弟可受不了。」

  譚嗣同果然一下站了起來,雙目炯炯。緊緊的看著徐一凡,滿臉不解之色。

  徐一凡已經是名動京華,就算捐官圖個出身,想為國出力。也當是捐個中書員外郎之類的京官。雖然都沾一個捐字,但是名望好歹清貴一些。只要堅持在京裡發些議論,再作些類似歐游心影錄的文章出來。一個清流的名號是跑不掉的,也更能發揮影響力。

  沒想到他卻要捐外官!當了外官,還不是等著補缺。要給上司站班磕頭行禮。更要緊的是,你還能做什麼事情?除了是想著撈錢,還能有什麼理由?

  這位清末佳公子勉強一笑,連周旋的場面話都有些說不出來了。

  正在尷尬的時候,堂屋的窗戶上突然傳來了輕輕敲擊的聲音。王五一下立起:「誰?」

  門外響起的是二德子的聲音:「五爺,有客人找……」

  王五笑罵:「逛完天橋口了?大冬天兒的,都快剪門了,哪來的客人找?我這裡兩位貴客在,你替我回了,留下帖子,王五改日回拜!」

  外面的二德子卻仍然在堅持:「五爺,是……是線上的朋友。」

  王五霍的一下站了起來,臉色有點凝重。朝兩人拱拱手:「徐兄弟,你早些歇著吧。明兒咱們再細談,你捐官兒的事情,我王五也還有些路子……我去去就來。」

  說罷挑開門簾就大步走了出去,這粗豪漢子,誰都看得出他擔上了心事。連腳步都沉重了起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客人。

  屋子裡只有徐一凡和譚嗣同沉默對視,譚嗣同把玩著手裡的酒杯。突然淡淡一笑:「徐先生,學生先告退。先生上兌捐官的事情,學生自當盡一份心力。」說罷起身,一拂頸後黑漆漆的大辮子,居然就這麼冷淡的告辭。

  徐一凡袖著手坐在那裡,仍然是似笑非笑。

  自己的心事,又何嘗要別人明白了?該做的事情,早已決定。不過就是一個快慢緩遲的問題。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路數不一樣,強求也沒用。

  自己一個廢柴死小白領,穿越之後走到現在能安身立命的地步,夠不容易的啦……

  這時門簾又是一掀,抬眼一看,卻是二德子走了進來。左手叉著腰,右手大拇指翹翹的,似足了戲台上面兒的武生,擰眉瞪眼的看著他。

  看著徐一凡望過來,他搶先粗聲粗氣的開口:「五爺吩咐,讓我留在這兒照應你這位爺!要酒要菜,你儘管招呼。炭爐子死火了,還活著也儘管吱聲兒!」

  徐一凡一笑,翹起了腳:「那好,倒酒!」這小子砂鍋般的拳頭做噩夢都夢到幾次了,這可是自己送上門來的!

  二德子氣鼓鼓的從熱水插子裡面拿出酒壺,嘩啦啦的倒得一桌子都是。又濺了徐一凡一大襟的,他才正準備狐假虎威的瞪眼。就看見那個砂鍋般的拳頭在自己眼前晃。

  「德哥,咱們有話好說……」

  「好說個屁!甭看你是五爺客人,我爺爺還是五爺的師大爺!我告訴你。這次你來,扯龍袍也好打太子也好,德老子都不管你。就是別狗頭狗腦的打我妹子的主意!她歲數小,我這拳頭可大!」

  是很大,明晃晃的還在自己眼前呢。

  小時候被壞孩子堵在巷子裡搶過早飯錢的徐一凡頓時嚥了一口吐沫。

  二德子哼了一聲:「我爹病著,要是你糾纏我妹子,氣著我爹了。咱們就走著瞧!」

  咣噹一聲,二德子拳頭敲在堂屋裡的大八仙桌上,酒水菜餚濺起老高。然後掉頭就走。

  一通威脅,當真讓徐一凡哭笑不得。慢慢站起來走出屋子。看著北京城的月色。

  不知不覺的,自己也來了好幾個月了吧?自己在這個時代雖然盡力嘻笑著面對陌生的一切。但是內心,似乎真的如自己外表那樣堅強?

  要不是強迫讓自己立下了一個目標,這時空的錯亂,還有處處的陌生。也許早就把自己逼瘋了。

  正在心裡面兒亂糟糟的時候,突然看見院牆的陰影處,站著一個高挑窈窕的影子。正在那裡摳著牆上磚縫兒。

  看見徐一凡身影一動,朝這裡走過來。那高挑的身影更退到陰影深處去了。

  「陳姑娘?」

  站在牆角的,正是陳二丫。

  月色從牆頭投下來,經過她的身子,曲曲折折的倒映在地上。月色好像在她的腰身處打了陰影一樣,本來就纖細的小腰更是盈盈一握,讓她高挑完美的身材看起來加倍的驚心動魄。

  咕嘟一聲,安靜的庭院裡,這嚥口水的聲音也相當之驚心動魄。

  「徐……徐叔……您,您手絹兒還沒還我……」

  蒼天啊!來道閃電把我劈回去吧!徐一凡在心裡慘叫。臉上還故作大度:「乖,來,叔叔抱抱…………」

  「沒見過你這樣沒正型兒的長輩!怪不得我哥叫我不要搭理你呢!」

  這次陳二丫沒有抽他。只是輕輕啐了一口。塞外一別幾個月,小美女清減了一些。也成熟了一點,胸口好像也更茁壯了一些,只是小臉還清麗如舊。

  想起在綏遠大盛魁管事們帶他見識的那些大同娘們兒,這一刻徐一凡淚流滿面。

  他咳嗽一聲,有點認真的道:「在綏遠,我可真有些記掛著你們。聽說你爹病了,怎麼,要緊不要緊?」

  陳二丫臉有點發紅,垂著長長的睫毛:「我們回北京城,大家也談論你呢。多少叔叔大爺們走鏢十好幾年,說沒見過你這樣的英雄……我爹是老毛病了。冬天陽氣不足,咳嗽。到了開春就一里一里的見好。本來該買點兒高麗參尾巴熬湯的,可是哥哥最近賭輸了錢,沒法子。窮家小戶的也就將就著過吧……」

  徐一凡啊了一聲:「五哥他也不管管?」

  陳二丫看了他一眼,又飛快的低下頭。輕聲道:「五爺局子大,到了年底,還有多少死的傷的叔叔大爺家要撫恤呢………哥哥現在拿大夥計的餉,五爺又把我薦出去在端郡王家眷內院兒保宅。咱們要知足,哪能老打擾五爺?」

  徐一凡怦然心動,他那個時代,哪裡還能見到這樣善解人意,單純善良的小女孩兒?

  正準備對未來岳父有所表示的時候。卻見小美女一下抬頭,臉色大變。哧溜一聲比小兔子還快的飛也似的順著牆根溜走。

  他回頭一看,月色下王五靜悄悄的站在自己背後,面色凝重。

  徐一凡啊了一聲,頓時強笑:「五哥,我就是看看小侄女兒,關心一下……」

  王五死死瞅著他,看得徐一凡正心頭發毛的時候。這大豪突然喘了口粗氣:「徐兄弟,你腦子靈。五哥求您出個主意……這事兒,我究竟該不該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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