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作者:天使奧斯卡 (已完成)

 
theo0929 2014-5-30 15:25: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232399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38
第十九章 拜門
  

  會友鏢局的後院,向來是堆放著亂七八糟雜物的地方。破了的大車轱轆,舊了的鞍具,斷了的刀槍,還有說不上的什麼玩意兒都堆得到處都是。

  這裡一向也少人跡,幾處漏了頂撕了窗戶紙的破房子孤零零的豎在那裡。院門口還有香灰,那是鏢局子的人給黃大仙燒的香。這裡荒涼,傳說還有黃大仙出沒其中呢。

  寒風嗖嗖刮過,干冷干冷的。

  月色下,這本來沒人的院子裡卻或蹲或立著幾個黑影。有的人影還四下不住的走動,似乎焦躁萬分。

  院門突然吱呀一聲兒被推開。蹲著的幾號人刷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有人手就伸進了懷裡。突然院門口洋火嚓的點燃,點起了一個洋油馬燈。

  當先一個漢子噓了一口氣:「原來是五爺!」

  王五板著臉走進院子,看那些人圍了上來。他將身子一讓,露出背後那個人來。

  頓時就有幾個人吸了口涼氣:「這……這不是格巴活佛麼?」

  徐一凡只是苦笑,沒想到自己這喇嘛都快當成真的了。他藉著王五手中的馬燈光亮,也打量著對面的人。當先一個,一張又青又白的長面孔,稀稀疏疏的鬍鬚。正是當日在塞外草原,自己在他手裡很吃了一些苦頭的那位馬上麒麟爺的姜軍師!

  當時聽著王五轉述杜麒麟的心腹來王五這裡拜門的時候,他真是大吃了一驚!

  聽王五解說,他才知道,這時鏢局對付綠林的規矩。鏢局子走鏢,走一路打一路那是肯定不成。別說鏢走不走得成,光是死傷一堆人。婆娘叫娃娃哭,就能將一個大鏢局子鬧垮!

  鏢局走鏢,*的還是交情。綠林好漢爺截路。雙方先對切口攀交情。說對了勁兒就放鏢隊走人。鏢師爺們兒也總要客氣幾句:「當家的,這次兄弟走口外,有什麼東西要帶沒有?」或者就是:「當家的,他日到了北京城,都算我的!」

  好漢爺讓路之後,他日真的找到門上來逛逛。鏢局子就要負責他們吃好喝好玩兒好,還不能在京城落網。

  王五名滿天下,這樣的綠林朋友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一向也是以交情夠,手面大著稱。

  但是他這次也可真沒想到。才在幾個月前,雙方拼出了百十條人命的馬上麒麟的人馬,在快過年關的時候,找上了他會友鏢局來拜門!

  論起來,江湖行走哪裡不拉兩三個朋友。那次馬上麒麟最後讓路,還是給了會友面子。小小不言的照應,也是沒問題。可是王五再也沒想到,他們求上門來的,居然是這麼一樁子事兒!

  沒了主意的他下意識的找著心中最有主意的徐一凡,徐一凡琢磨了一陣。乾脆讓王五帶他來這裡看看。

  沒想到過了幾個月了,自個兒換了裝束,這些好漢爺還一口叫出了他的法號!

  要是他這位泰西的「東方新哲」曾經當過小喇嘛的事情傳出去,估計書的銷量立馬兒下來大半拉的。

  他苦笑抱拳拱手:「各位好漢爺,近來可好?」

  姜軍師的目光投向一旁沉著臉的王五:「五爺,這話兒是怎麼說的?」

  王五哼了一聲:「明人不說暗話,當初我這位兄弟假扮的活佛爺和諸位談判。其實徐兄弟是咱們會友的智囊,也是大盛魁的股東!今兒各位求的事情,王五肩膀窄,擔不動。什麼主張,都是我這徐兄弟來拿,他定了主意,我王五沒二乎話。」

  姜軍師回過頭來,仔細的打量著徐一凡。徐一凡也瞧著他們。幾個月不見,草原上曾經那樣威風的馬賊們,都又消瘦又憔悴,臉上深深的都是風霜痕跡。有的人還兩眼通紅,看來幾天沒睡好覺了。

  兩人互瞪了半晌,姜軍師苦苦一笑:「我說呢,當日徐……徐先生有膽有識,怎麼只能是一個喇嘛。徐先生,就請您一言而決,救咱們大當家的不救?我們流落塞外,從來不進官衙,絕了指望,才厚顏找上五爺門上。只要二位伸了這把手,我們麒麟寨幾百條漢子,幾百槍馬,就都是二位的!」

  光緒十八年秋冬之交,在徐一凡的歐游心影錄一本本印刷出來,正算盤噼裡啪啦算著自己能拿多少版權收入的時候。那位馬上麒麟杜爺,在熱河被擒!

  論起來也是那次搶劫大盛魁車隊惹出來的禍事,因為塞外白災而急了眼睛的杜麒麟。準備搶大盛魁的時候,壓根沒料到車隊裡面還有烏裡雅蘇台將軍連順最寵愛的四太太。

  四太太她們脫險,一封書信哭訴頓時惱了將軍大人。竟然花了從來沒有過的氣力調集了西蒙古的喀爾喀騎兵,駐守庫倫的靖邊軍,還咨調了察哈爾都統麾下的毅軍一部。三路會剿蒙察交界大青山處的麒麟寨。

  杜麒麟率眾突圍,一路跑到了熱河。準備等官軍會剿勁兒過了,再回頭收拾基業。沒想到他投奔的一個熱河馬賊頭子翻臉,想拿著他杜麒麟的腦袋接受招安。杜麒麟中計被擒,姜軍師靈醒,多長了一個心眼。帶著殘部殺了出來。

  事情說起來就這簡短幾句,但當中的江湖恩怨,血火衝殺,千里亡命。卻不知道有多少。

  杜麒麟已經被押到了熱河首府承德,就等著公文往還然後就地正法。他們這些余部沒有法子,萬般無奈之下,才想到這位五爺,想來拜門,在京師裡活動救這位馬上麒麟一命!

  這樣的事情,即使豪爽義氣如王五又怎麼敢應承,又怎麼敢擔待!

  但是對江湖豪傑,他又不能不有交代。情急之下,也只有將徐一凡拖過來啦。

  看著姜軍師死死的瞅著自己,徐一凡神色不動。

  這事兒,難辦啊……

  看著他在那裡沉吟,姜軍師居然也很沉得住氣,只是靜靜的等著。荒涼的後院裡面就聽見北風呼啦呼啦的扯著破窗戶紙的聲音,每個人身上都是凍得冰冷。

  就在這氣氛越來越緊張的時候。突然黑暗裡一個清脆冰冷的聲音響起:「這小白臉能頂什麼用?他能拿什麼主意?五爺,咱們麒麟寨雖然敗落,但是也不是這樣糊弄的!姜大叔,咱們不求他們。回熱河,咱們和爹爹死在一塊兒!」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42
第二十章 又搓又揉
  

  清脆的聲音,似乎落在地上,都能摔碎掉。雖然語氣悲憤,但是入耳卻說不出的好聽。

  馬燈光芒一閃,就映照出一個俏生生的影子。站在姜軍師的身後,果然是個俊俏的小丫頭。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褂子,只是又是灰又是土。卻也掩不住身形的婀娜。眼睛又大又亮,鼻挺唇小,是個相當出色的小美人。按照徐一凡的審美觀點,和陳二丫算是春蘭秋菊。

  再看了那些倉皇憔悴的土匪臉之後,再一看她。整個眼前就是一亮!

  女孩子咬著自己嘴唇,細長的眉毛斜飛,眼神冰冷。看起來倔強到了極處。

  「姜大叔,咱們不求人,走!」

  徐一凡拉下了臉:「走,走哪兒去?麒麟爺現在是重犯。五爺雖然義氣,但是會友鏢局幾十年也從來身家清白!你們拍手一走,咱們就去官府,告發你們這些餘黨……咱們可不是馬賊!」

  場中所有人都臉色大變,姜軍師手閃電一般伸出,又要來扣徐一凡咽喉!

  王五立在徐一凡身側,一把就叼住了姜軍師腕子。再用力一抖,姜軍師跌跌撞撞的就退出去幾步。還沒等他翻身再上。就已經聽到徐一凡苦笑:「這就是你們求人的態度?」

  那個女孩子手中早已握著一把烏黑锃亮的六輪手槍,指著徐一凡的腦門。周圍一陣兵刃響亮,幾條漢子,都從懷裡扯出了鐵尺和*皮紅。死死的瞪著他們。

  王五一下遮在徐一凡身前:「都收起來,我王五立身清白。生不入官衙,死不入地獄。就算死了也不會出賣朋友!」

  他這聲大吼,震的所有人耳朵都嗡嗡作響。徐一凡正在掏耳朵呢,他又回頭朝著徐一凡怒道:「兄弟,你這是說什麼話呢?」

  徐一凡笑著攤手:「為了告訴這些好漢爺還有女英雄,咱們能有什麼法子?」

  姜軍師冷笑一聲:「五爺的義氣,咱們麒麟寨算是見識了……娟子,弟兄們,咱們走!」說著拱手一抱拳,轉身欲行。

  女孩子恨恨的將槍放下,大眼睛裡面突然汪上一層淚水。卻又忍住,冷冷的看了王五和徐一凡一眼,轉身就走。

  王五正不知如何是好,卻又暗自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突然聽見背後徐一凡一聲大喊:「你們真不要杜麒麟的命了?」

  所有人身子都是一震,連王五都回過頭來。眨眨眼睛,好像不認識了現在的徐一凡。

  這是的他,哪裡還有王五習慣的那個眉花眼笑,賊忒兮兮的模樣。抿著嘴唇冷冷的看著麒麟寨的人。還算英俊的小白臉上像是掛了一層霜,竟然是說不出的嚴肅!

  姜軍師緩緩的轉過身來,和徐一凡的眼神對視。

  徐一凡冷笑一聲:「在綏遠,我也打聽了麒麟寨的行事。殺官劫庫,搶劫商旅,什麼事情沒幹過?你們打的旗號是劫富濟貧。威風豪情不可一世,現在又怎麼樣了?你們麒麟爺被捉,這也是遲早的事兒!就算五爺和我這次能救得了你們。下次呢?還是繼續流竄草原,直到再落網一次?大好男兒,就落這麼一個沒下場?」

  姜軍師身子一抖,這些日子的落魄亡命,弟兄出賣。什麼滋味他們都嘗盡了。

  「這天雖然大,可是不是咱們的天。這地雖然厚,可是沒有咱們落腳的地方。咱們為啥走上這條道兒,你也明白不了……可是咱們都是麒麟爺從水火裡面拉拔出來的……這命,早該還給麒麟爺了。五爺,徐先生,咱們知道這案子有多重,你們也是有心無力。咱們還有百來號兄弟,就和麒麟爺死在一處吧。」

  徐一凡還是冷笑:「這位姑娘,怕不就是你們麒麟爺的一點骨血了吧,死在一處,你們真打算讓他絕後?」

  面上一直堅強的姜軍師和他幾個手下在徐一凡又搓又揉之下,終於再也支撐不住。一個漢子突然蹲下嗚嗚的抱頭痛哭起來,聲音又粗又啞,傳出去好遠。

  這種人到了絕境的壓抑哭聲,連王五都有不忍的神色。站在那裡微微搖頭。

  只有那個女孩子,仍然倔強的站直了身子,死死的咬著嘴唇。

  一片沉寂當中,徐一凡輕輕道:「要是我救得了杜麒麟呢?」

  這句輕描淡寫的話,震得所有人都沒了聲音。稍停一下,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一個是王五的:「兄弟,這話兒可不能亂說!」

  一個是那清亮剔透如水晶的聲音:「咱們的命就都是你的!」

  徐一凡沖王五一笑,一直醞釀許久的王霸之氣勃發,在這小小的院子裡面簡直沛然莫御:「好,我就要你們這百來號弟兄加一個女英雄的命了,杜麒麟,我來救!」

  話音才落,那女孩子頓時撲通就跪了下來,砰砰砰的連磕三個響頭,白皙的腦門子頓時一片烏青。然後在地上跪直身子,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徐一凡。

  又是撲通幾響,連姜軍師他們都跪下了。

  這些漢子也不知道受了杜麒麟什麼好處,那點血誠。也只有這些塞上江湖漢子才有。

  這時的徐一凡一臉嚴肅,其實心裡卻在仔細研究跪在那裡那個女孩子的身材。

  在地上跪直身子,女孩子的胸脯自然就挺了起來。

  真是茁壯啊…………這種帶點野性的小蘿莉,真是好萌好萌…………

  王五是稍稍有些瞭解自己這個兄弟的人,他知道徐一凡點子多,主意大。王五也有一個好處,只有認準了是自己兄弟,命都願意豁出去。

  當年王五和譚嗣同結交,以他一個江湖漢子,能懂什麼維新變法?可是他就是為了自己兄弟冒死奔走。在譚嗣同將要上法場的時候,還準備劫獄!

  所以徐一凡在他的地盤上面擅自做主,厚道的五爺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在突然發現徐一凡眼睛變得彎彎的,差點就要吹起口哨來的時候,趕緊捅了他一下。

  徐一凡一下清醒過來,看著滿地跪著的人臉上都有詢問的神色。這些人走投無路才來拜門求告。看見他將海口跨下,自然就浮現一個疑問。這個看起來多少有點輕浮的小白臉兒,到底怎麼才能在這麼重的案子下面救出杜麒麟來?

  他一笑豎起兩根手指:「現在你們要做兩件事情,一個是將你們那百來條漢子安頓好,天子腳下四九城,可別鬧出什麼亂子來……五哥,您人頭熟。這事兒您幫把手兒。還有一件重要的,救杜麒麟,非錢不成,你們麒麟寨的家底兒,都翻出來吧。」

  姜軍師默默點頭,二話不說就站了起來:「五爺,咱們是不是這就去準備?我們百來號兄弟,現在都在康莊懷來,您發句話,將咱們安頓在哪兒?麒麟寨那點兒家底,咱們隨後送到。」

  王五卻一扯徐一凡:「兄弟,借一步說話。」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47
第二十一章 翁中堂

    風還在呼啦啦的吹著,似乎沒有半點兒減小的意思。

    王五搓著鬍子,一臉沉重的看著徐一凡。

    姜軍師他們一行,自覺的避得遠遠的,似乎也在低聲的商議什麼。不時將眼光投過來。

    “兄弟,你這是擔著血海的幹係啊……”

    徐一凡不以為然的又偷瞄了一眼俏生生站在那兒的杜家大小姐。意外的發現她的胸部居然茁壯得過分。看來是充足的運動和良好的營養才能養出來的。

    偏偏女孩子又是冷豔不假辭色那種類型的,這種反差對比,讓他一時都有些走神。聽見王五長歎,才微笑道:“五爺,要是給您添了麻煩,我自個兒安頓他們。”

    王五沉了臉:“兄弟,別和我玩兒這種心眼兒。以你的見識,還看不出你五哥是為了朋友能豁出命的人?不是指著我幫手兒,你能擔下這幹係,能安頓這百把號人?”

    徐一凡的厚臉皮也忍不住紅了一下,王五粗豪。但是久走江湖,大鬍子背後心思清明。自己也的確不該耍這點小手段激這直性子的五哥哥。

    這種人,在自己那個時代,近乎絕種了。

    王五看著他:“兄弟,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你真救得了杜大當家的?你真有什麼法子?”

    徐一凡苦笑:“我有什麼法子?”

    王五一怔,看徐一凡臉色,也不像是在說謊。

    徐一凡笑道:“還不是花點錢,找路子,罪名重的改輕,輕的改沒。老路數,但是往往有效……但是說什麼把握,我可是真沒有。”

    王五張大了嘴。

    徐一凡也只是淡笑,剛才他也是靈機一動。麒麟寨已經破敗,這百把人的實力,為什麼不為自己所有?他還沒有一點兒自己的班底呢。

    杜麒麟,他將盡力去救。活了,承他的情。死了,這些人總是要安頓的吧。到時候他官兒也捐得了,要是下面的步驟能按照自己想像的順利進行。還怕安頓不了這些人?

    給他們這些流落失所的前馬賊指出條明路,過上踏實日子。怕是很多人都會接受吧……

    他摸著下巴,自顧自的想心思,這群人中。到底是該掌握薑軍師呢?還是那位杜家小姐?掌握了誰,才能讓他們死心塌地?

    走一步看一步吧……不過,自己的事兒可得加緊辦了……

    才到四九城兒第一天,這日子過得就夠充實的了……

    王五最後閉上了嘴,輕輕拍了拍徐一凡的肩膀:“兄弟,那就照你說的辦吧。五哥的命,還有會友的臉面,都是你救下來的,都賠給你也沒什麼。兄弟,五哥不大會說話兒,但是也知道,兄弟是有大計較的人。才見你是跑單幫的,後來又能指揮打仗,寫了本讀書人都叫好兒的書,譚先生都那麼佩服……又當了大盛魁的股東,現在又捐官兒……五哥雖然不知道你想的是什麼,但是既然是兄弟,就沒話說了。用得著五哥的地方,儘管言語。”

    徐一凡看著王五,心裏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暖洋洋的。很多話在嘴裏轉,但是到了最後,只變成了一聲歎息:“五哥,多謝您……”

    那夜決定了收留麒麟寨一夥兒之後,王五竟然就連夜帶著幾個心腹,帶著姜軍師他們直奔懷來,去安頓藏在那兒的百餘前馬賊去了。

    徐一凡心癢癢的也想跟著去,但是他到北京來是辦正事兒的。哪裡脫得開身,只好暫時不去視察自己未來的隊伍。

    大盛魁這次跟來的章渝章管事是暫時給他派來的助手,清時捐官,必須戶籍清白,有鄰保有裏保。徐一凡哪裡有這些玩意兒?

    在綏遠的時候,他本來打算溜到北京,編通瞎話,讓王五給他辦了這個事情的。沒想到在臨動身的時候,韓老掌櫃卻不聲不響的將章渝介紹給他。

    “這是我們北京分號的三管事,京城人頭最熟。曾聽說先生的打算是書成就要回北京捐官,先生既然歐游十年,親戚零落。這落籍和取保的事兒,就讓章管事的辦吧。”

    當時看著不動聲色的老爺子,徐一凡總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像是沒穿衣服的。自己這個七零八落的來歷,人家怕早是洞若觀火。可臨了為什麼又行這麼大方便,難道真的只是為了感激他那個錢票的主意麼?

    他一想起這個就覺著隱隱有些陰影,只好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他的見識高過韓老掌櫃百倍是不用說的,也夠聰明。但是對這個時代的閱歷,還有在這個時代的根基,差人家卻是萬倍不止!

    到了最後乾脆想開,坦然接受韓老掌櫃的安排。

    到北京第二天,在夜裏處理了麒麟寨的事情之後。就火急的讓章渝立刻去辦落籍取保的事情。

    至於他老人家,自然就是在會友鏢局裏面東逛逛,西溜溜。滿心好奇的打量這個清末時候鏢局生活。

    私心裏,也說不定有點兒想看到陳二丫,和小美女說說話。看有沒有機會摸摸她小手兒什麼的。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每個男人的夢想嘛!

    會友鏢局的局面果然夠大,內院分成東西兩個跨院。東面是譚嗣同暫住,西面兒就是徐一凡下榻的地方。當中是王五自己住的地方。出了內院兒門,就是一個極大的練武場子。東面西面,都是層層疊疊的小四合跨院,東面是鏢師家眷的住所,怕不有五六十家。至於西面,是沒成家的趟子手他們的集體宿舍。

    一大清早,天氣還乾冷乾冷的,就有好幾十號爺們兒在那裏盤槓子,舉石鎖,紮大槍。練得熱火朝天。看見徐一凡出來遛彎兒,不少人在那趟鏢隊裏都見過這位徐先生,在他指揮下也打退了馬上麒麟他們。

    老成些的鏢師就點頭招呼,有人還紮下千來。

    這個時候北京城的行禮極有風味。有的鏢師遠遠兒的看見徐一凡,就忙著撣袖子,疾行幾步,一哈腰垂手就是一個千兒,然後站起來平視。既恭敬他們這些練武的人做起來又乾脆漂亮。一路過來就看見人們起起伏伏,徐一凡也忙不迭的抱拳還禮。

    至於年輕的趟子手們,他們就沒那麼多顧忌。看著徐一凡過來,一個個都紮堆兒嘰嘰咕咕,然後爆發出一陣哄笑。

    看著他眼神兒左右亂掃的樣子,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夥子對著他揚聲笑道:“徐爺,二丫不在這兒!端郡王府裏,她要到了中午才下值呢。您來早啦!”

    然後聲音就是接二連三的響起。

    “徐爺,二丫家在東跨院第第六個四合院裏,屋子門口有兩棵石榴樹的就是!老爺子脾氣可大!”

    “老爺子說過了,力氣行的只尋門當戶對的,要八抬花轎明媒正娶,不找來歷不明的人。他們一家子脾氣都倔!”

    “二丫練的可是譚腿,她還比您還高個帽子。打起來,徐爺您讓她,還是她讓您?”

    鏢師們都是這些趟子手的師父師叔師大爺,一個個都在那裏偷笑。到了最後才呵斥兩聲。王五二丫二德子他們都不在,夥計們反而鬧得越發歡騰。

    正笑得徐一凡一臉尷尬,大門口響起了騾車的聲音。隨著腳步聲響,就看見一個瀟灑自若的身形快步走了進來。

    那人一眼看見徐一凡在這兒,快步就走了過來,一把抓住徐一凡的腕子。

    不是別人,正是翩翩濁世佳公子譚嗣同。

    “徐先生,正好撞見你,裡面兒說話。”

    這位譚先生面如冠玉,行事卻是天馬行空百無禁忌。不像世家子弟,莽撞之處。倒像是江湖漢子,怪不得王五和他一見投緣呢。誰知道他怎麼一大早出去的,回來又一把抓住他。

    對他這個風格,徐一凡可真有些不習慣。

    他苦笑道:“譚大哥,您這是……”現在自個兒要做的事情多,還滿腦門子官司,實在沒空兒再給譚嗣同扯著問東問西了。

    譚嗣同拉著他就朝徐一凡住的跨院走,朗聲道:“叫我複生就好,徐先生,今兒我去拜會了翁中堂,中堂大人也是對您聞名久矣……”

    徐一凡一怔:“翁中堂?是哪個……”他頓了一下,試探著問:“是不是尊諱同龢的翁常熟翁中堂?”

    譚嗣同大笑,臉上像是要放出光來:“除了他老人家,還能有哪位?”

    光緒帝師,一門三翰林,清朝末期的清流領袖之一。曾經被後世拔高,又曾經在當時皆曰可殺。在清季政潮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對光緒帝有絕大影響力的翁同龢?

    徐一凡有點發呆了,他再沒有想到,自己的名聲居然傳到他耳朵裏面。而且據譚嗣同的話說,這位翁中堂還對他聞名久矣?

    慢著慢著,譚嗣同怎麼叫他老師?譚嗣同的老師是湖南名儒劉人熙,劉人熙又是翁同龢的同年……原來在戊戌變法前面兒六年,他們也早就勾搭上了……現在譚嗣同在新疆巡撫劉錦堂的幕下辦事,幾千里的跑回北京城來,就是為了見他的這個拐彎抹角的老師?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50
第二十二章 捐官

    他在那裏愣著不說話,在譚嗣同眼中,卻是這位徐先生,東方新哲沉得住氣,不動聲色了。

    他拉著徐一凡一直走進屋子裏面,和他對坐下。語氣誠懇的道:“徐先生,在下對先生的學問,也是佩服的。貿然和翁中堂提起先生抵京,也是希望中堂對先生有點兒照應。捐官容易,補缺卻難。得中堂一語,他老人家桃李滿天下,先生前程無憂。”

    徐一凡這才反應了過來,聽到譚嗣同一番好心,微微也有點兒感動。

    怪不得和王五是好朋友啊,除了有點世家子弟的高傲,更多的卻是倜儻任俠。他明明對自己捐外官很不以為然,卻還是在幫忙。

    可是卻幫了倒忙!

    自己想投效借力的那位人物,偏偏和翁同龢是死對頭!

    正沉吟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的時候,自己屋子棉布門簾又是一掀,一個高高瘦瘦,相貌普通得丟到人群裏面都認不出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這人正是韓老掌櫃塞給徐一凡的管事章渝。一路過來,話極其的少。徐一凡有時候都在納悶,憑他這個悶葫蘆,怎麼做到韓老爺子口中在京城人頭極熟的地步的。

    而且他也總是隱隱約約的覺得,這貨好像眼神總是陰沉沉的在背後盯著他一樣。

    看到章渝進來,譚嗣同拍手而起,笑道:“徐先生,這是難得的機緣,明兒一早,中堂家的車子親自來接先生大駕。中堂極願和先生一晤。咱們就這麼說定!”

    徐一凡還來不及反對,他早就去遠。追出去兩步都趕不上。徐一凡看著他的搖頭。唉,談談就談談吧,你好我好天氣好的大家扯一陣就是。

    去看這位翁中堂,還不如留點兒精神晚上摸陳二丫的門呢。

    回頭一看,那長得不怎麼討喜的章渝卻在陰沉沉的打量譚嗣同的背影。心情有點兒鬱悶的徐一凡問道:“章管事,不是去落籍取保了麼?這麼快就辦完了事情?”

    章渝恭謹的行了一個禮:“先生,事情已經辦完了。落籍告身,戶保鄰保文書全部都齊。地保也畫了花押。只是上兌捐官,還要有同鄉京官印結擔保……大德金店的黃掌櫃就在外面兒候著,您是不是現在就見見?”

    這麼麻利?他出門不過一兩個時辰的功夫!徐一凡有點不敢相信的從章渝手中接過了一個包袱,打開一看,果然是一疊文書。落籍證明就擺在最上面。

    自己終於是這個時代的人了!

    想著這個,他心裏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拿著那個戶籍摺子一時都癡了。半晌才搖搖頭:“怎麼還有個金店掌櫃?這又是鬧哪一出?”

    章渝無聲的笑笑,神色依舊卻很恭謹。不知道韓老掌櫃下了什麼命令給他們。大盛魁的人,對徐一凡恭敬之極,一路過來,對徐一凡的話不敢違背半點兒。比自家的奴僕還要省心。

    至於韓老掌櫃為什麼這麼安排的心思,徐一凡早就懶得去猜。

    “徐先生,捐官,可不是抱著銀子去戶部三庫衙門上兌就成。各省捐官,由捐局收兌。然後解往戶部的各司。至於在京城直接上兌……怕還是繞不過這些金店。沒有他們經手,不備足了給三庫衙門的抽頭,這想送銀子,可都送不上去。”

    老子花錢買官,還這麼麻煩?徐一凡歷史知識雖然不錯,可這些歷朝的瑣事,他哪里明白。沒好氣之下,瞅了一眼章渝。

    這小子,倒真是一個人才。不哼不哈的,什麼事情辦得又麻利又快捷。

    他擺擺手:“請那位黃掌櫃進來吧……這不是拉皮條的麼?”

    那位拉皮條的黃掌櫃,人還沒進門。就聽見他嘻嘻哈哈的笑聲。門簾子一掀,就看見一個肉球滾了進來。這胖子眼睛本來就小,一笑起來更加看不見。

    看見徐一凡站著候他,頓時就一個千打下去。

    “這位爺,一看您就是福相人,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土星入命您哪!這一上兌,那是開臬陳藩的一路上去。您瞧好吧,要是十年內不進軍機,你挖了我這眼睛去!”

    瞧著這胖子自來熟的樣子,徐一凡就是鬱悶也沒了。這位還真適合拉皮條!

    他招呼黃胖子坐下,端起茶碗笑道:“我那位管事,都跟你說了?我這次想捐個知府……”

    胖子笑得見牙不見眼:“現在五品黃堂,將來指定一品高升!爺,我在這兒提前給您道喜了。”

    徐一凡一笑:“別盡拍馬屁,多少錢,爽爽快快說吧。”

    黃胖子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一把小算盤,劈裏啪啦的就打了起來:“現在海防捐還沒停,捐官都有扣頭,知府單上兌是七千二百兩,爺,您要不要不分單雙?要是不分單雙,再加二百。免驗看一百八,您要是指省,看省份不同,頂天二百二十。三庫衙門的門包再加上,小人命賤,力氣不值錢,我給您這裏刨去……照本抄號,八千三百兩九八足紋銀子。爺,您是出莊票,還是給現款?小人要尋了您一個大子兒,出門就碰死!”

    他的生意經聽得徐一凡滿頭霧水:“慢著慢著,什麼不分單雙?什麼免驗看?”

    “爺,這您都不知道?”

    原來捐了官兒,要分發到各省候缺,還要抽籤。按照官照的號碼,這個月抽單數,下個月抽雙數……捐了錢,不管單數雙數,哪個月你都能參加抽籤。再加點兒,直接就免抽籤了………

    原來捐了官兒,按慣例要帶給王公大臣驗看,長得和成奎安一樣,還是回家吧您哪……捐了錢,驗看也不用看了。哪怕你長得像芙蓉姐姐,也直接是大清的民之父母……

    原來捐了官兒,抽籤抽到你去哪個省。你就得去哪個省候缺。想去自己要去的地方,再得給錢…………

    大清的捐官事業,每個環節都已經經過了充分的商務開發。資源利用到了極致。每個經手階層,都有好處。怪不得終清朝下半葉,皇帝曾經無數次想停了這個年入不過二百多萬兩,卻讓吏治敗壞無遺的捐官制度,卻始終停不下來。就是因為有這麼一個巨大的利益共同體……

    徐一凡大張著嘴巴,一邊感慨,一邊和黃掌櫃爭奪了半天的銀票。終於心疼的看著八千四百兩的銀票飛進了別人的腰包。換來的是一張皮紙實收。再過些日子,這皮紙實收,就變成同樣是皮紙的官照。

    黃掌櫃的銀票下腰,又打了一躬:“這位爺,爽快!我黃胖子愛的就是朋友。明兒同興里,給爺接風洗塵,順便賀爺高升!都是算我黃胖子的!晚半晌帖子就送來,爺一定賞光!”

    看著這個肉球滾出去,徐一凡還跟做夢一樣。現在我就是大清的官兒了?

    知府就是市長,直轄市市長是行政十三級,正好挨著高幹的邊兒……我是高幹了?

    自己本來有五千八百的身家,臨走韓老爺子又送了八千。現在一大半出去了……

    正魂不守舍的時候,門簾兒又是一掀。這次進來的卻是那個在練武場帶頭取笑徐一凡的虎頭虎腦的小夥子。

    他滿頭大汗,手裏還抓著一根白蠟桿子:“徐爺,二丫被人打了!五爺不在,德哥抄傢伙帶人去了端郡王府上,幾位師大爺都拉不住,五爺說了,您的話就是他的話。您是長輩,您得管管!”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55
第二十三章 一鞭之辱

    二丫給人打了?徐一凡頓時就跳了起來,咣當乒砰,茶碗茶託子打了一地。他都顧不上了,誰敢打老子女人?

    撩起袍子下腳就想朝外跑。這裏響動驚著了才送走黃掌櫃的章渝。一看徐一凡那個急切的樣子,訝異的問道:“先生,出什麼事情了?”

    徐一凡拔腿就往外跑:“找場子去!”

    章渝跟在後面:“先生,京城天子腳下,您又人生地不熟的……”

    徐一凡回頭惡狠狠的道:“那你就別跟著!”章渝一愣,陰沉沉的臉上也不知道是什麼表情,最後還是默不作聲的跟了上來。

    跑出內院,就看見練武場上已經一大群人圍在那兒,年輕的趟子手夥計一個個手拿棍棒。辮子盤在頭上,大吵大嚷的亂成一團。有的人大冬天的就穿了件小褂,胳膊都露在外面。腱子肉上青筋都鼓了起來。

    幾個鏢師爺們兒滿頭大汗的左拉右勸。但是小夥子們氣憤仍然下不去。嚷嚷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

    “二丫多好的姑娘,他們怎麼就下得去手?”

    “還汙她當賊,這些吃錢糧的,還要臉不要?這是殺窮人啊!”

    “老爺子還病著,二丫出了這事兒,還讓不讓人活了?”

    鏢師們身邊,還有兩個哭得一抽一抽的姑娘。她們身上密排扣的鏢師守夜的衣服還沒換下來。看來是和二丫一塊兒給人內宅眷屬保家的。

    看見徐一凡出現,那些鏢師爺們兒就跟看見主心骨一樣。王五不在,曾經在那麼危難的情況下指揮他們打退了馬賊的徐一凡此時就和他們救命稻草差不多。

    幾個人撲過來,拉著徐一凡衣服就七嘴八舌的嚷起來。

    “二丫給端郡王府保家,下值的時候。端郡王府的人說看見她偷高麗參,把她扣下了!”

    “聽虎妞她們說,端貝子還狠狠的抽了她幾鞭子!還說要送順天府!”

    “二德子正好送完東西回來,聽見消息帶著幾個哥們兒拿起棍子就沖過去的。其他的夥計小力笨都炸了鍋,都要去把二丫搶回來。五爺不在,這怎麼是好?”

    “就算端郡王府不是紅王爺,可是旗人黃帶子家,碰出點兒事情出來。咱們怎麼受得了?”

    徐一凡沖出來的時候是一頭惱火,聽見他們一分說。才冷靜一些下來。

    他點點頭。旗人的王爺?我還要碰碰你們旗人的天下呢……也許,這就是戲劇性的開始吧。

    他擺擺手:“人咱們不能不要回來……”想起那個才十六歲的高挑女孩子,現在孤身一人不知道在受什麼苦楚,他心裏就是一抽。這麼單純天真一個小女孩子,怎麼受得了?

    他輕聲道:“都把傢伙放下來……咱們……好好兒的要人去。五爺不在,都聽我的。”

    端郡王府在俗稱“王爺胡同”的鮮花深處胡同的尾巴上面。第一代端郡王是道光皇帝的八兒子,他沒後代。從自己六哥那裏過繼了一個兒子傳宗,結果又因為犯了家法。爵位給奪了,歸宗回去。轉而又另外過繼了死了的老郡王七哥的一個兒子,襲了這個郡王的銜。

    幾番轉折下來,這端郡王在宗室裏面就算黑得不能再黑。光是看現任郡王載濤掛著王爺的爵兒只能吃貝勒的俸就知道。

    但是畢竟天潢貴胄,龍子鳳孫,架子還在。又豈是會友鏢局這樣生不進官衙的民戶碰得起的!

    這些都是章渝在一路上輕聲細語的告訴徐一凡的。

    徐一凡也來不及詫異這個商號小管事怎麼知道那麼多,他一腦門子的擔心。最擔心的自然是二丫現在怎麼樣了。其次擔心的是莽頭莽腦的二德子不要惹出什麼事情來,給王五添麻煩。一路騎在馬上急如星火的趕過去。在鮮花胡同西頭下了馬,氣喘吁吁的跑到。

    等到了郡王府前面,他頓時就瞪大了眼睛!

    王府門口的栓馬樁上,三道繩子,將二丫緊緊的捆在上面!一個破衣爛衫的青年模樣的傢伙,翹著腿坐在一條長板凳上面。破衣服外面系著一條黃帶子,大拇指套著一塊綠沉沉的扳指。一手拿著整塊翡翠的鼻煙壺聞著鼻煙兒,一手拿著一條馬鞭晃悠。

    二丫捆在那裏,她個子高。馬樁又矮,上半身都整個垂了下來,頭發散了披著。身上的衣服上面兒鞭痕道道,裏面絮的棉花翻了出來,血痕隱隱。不知道被打得多重。

    二德子紅著眼睛,和四五個趟子手手裏拿著棍子,給一群壯漢逼到了牆角。那些壯漢們有的還穿著號衣,看來是軍隊裏面兒的。二三十個人也都拿著白蠟大桿子,嘻嘻哈哈的圍著二德子他們。棍子互相碰的砰砰作響。

    那青年伸手從身旁侍立的一個僕人手上端了杯茶下來,喝一口吐了:“他媽的給我上高末兒,給我香茶幹嘛?爺樂意吃苦,你管著?”

    接著又掉頭沖著二德子那邊喊:“來來來,爺仗著這黃帶子欺負你不算好漢!善撲營的哥們兒都在這兒,就挑挑你們會友老王家。看看你們的八卦掌厲害,還是咱們跤子厲害?他媽的,當賊還有道理了!”

    二德子大吼:“放了我妹子!”一邊揮舞棍棒就想沖上去,幾條白蠟桿子伸過來。啪啪的到處亂敲。幾個夥計硬把二德子架了回去。

    看到這一切,徐一凡心裏的感覺,第一是難以遏制的憤怒。第二卻是悲哀。

    旗人貴胄在清季以不學為榮,以穿乞丐的破衣爛衫招搖過市為樂。這些他都曾經在清人筆記小說裏面讀到過。

    清朝一年二千多萬兩的旗餉,旗人不許種田經商學手藝,宗學裏面基本不教讀書,旗人軍隊也腐爛不堪……這麼大一個廢物團體寄生在漢人的母體上敲骨吸髓。為了能維持這樣的寄生生活,不惜壓制一切進步的動向,不惜向一切比他們強的外敵卑躬屈膝。

    這樣的團體,不亡沒有天理。

    他吸口氣,大吼一聲:“住手!”

    場中被這聲音震得一靜,那青年滿不在乎的轉過頭來,瞅瞅他們這裏過來了一大群人。會友的鏢師趟子手都氣得眼睛血紅,胸口起伏。可是沒人敢朝這個青年吼叫。都眼巴巴的看著徐一凡。

    一個鏢師在徐一凡身後低聲道:“這是端郡王府的四貝子溥仰,三個哥哥都死了。獨苗兒子……霸道得邪性……徐先生,咱們該怎麼辦?”

    溥仰看看站在前面兒的徐一凡,懶洋洋的撓撓胳肢窩:“誰褲襠沒夾緊,把你給放出來了?雞巴毛!不喊不叫,爺本來還懶得動手了。這麼一喊,爺又突然樂意抽兩鞭子了,你管著?”

    說著就掉過馬鞭把兒,把二丫的臉挑了起來。就聽見二丫呻吟一聲。小臉被挑起來。她緊緊的閉著眼睛,嘴角還有一絲血跡。原來清麗的容色,現在卻滿是無依的惶恐!

    徐一凡再也按捺不住,邁步就走了過去。本來圍著二德子他們的在善撲營當差的那些旗人蒙古人混混。都要向溥仰這裏湊過來。

    溥仰扯著尖嗓門大吼一聲:“讓他來!爺不欺負他,看他敢過來?”

    徐一凡就直直的對著那一片棍子叢林走過去,一步也不停。

    溥仰冷笑著看著徐一凡從人堆裏面走過來,臉上本來一直在冷笑,到最後都有些僵住了。一群人大眼兒瞪小眼的看著徐一凡旁若無人的一直走到了栓馬樁前。

    通的一聲,卻是二德子手中的白蠟桿子落在了地上。

    看著二丫無力的垂著頭,徐一凡現在就剩下心痛了。一個大男人,欺負小女孩子算什麼本事?

    背後那些舉著棍子的善撲營滿蒙混混,還有那個什麼貝子,他看都懶得看。男人虛弱到了靠欺負女人逞威風,還有什麼好怕的?

    他一道一道的用力解開捆著二丫的繩子,二丫昏昏沉沉的抬起頭。睜開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徐叔……”

    徐一凡低聲道:“沒事兒了,徐叔帶你回去。”等到解完繩子,他一把就抄起二丫,把她抱在胸口。女孩子很自然的就摟著他的脖子,將臉深深的埋在他懷裏。就是腿太長,都快垂到了地上。小胸脯也軟軟的擠著徐一凡胸膛,不過這時候,可沒發情的心思了。

    面前幾個善撲營的傢伙擋著。徐一凡頭也不抬:“勞駕,讓讓。”

    幾個人下意識的讓了一步,都有點兒給徐一凡這旁若無人的氣度鎮住了。眼看幾步就要走出人堆。那溥仰才反應過來。

    “嘿,沒了天理了這是,這大洋馬,你小子說抱走就抱走啊?小子,給我站著!沒看見過象你這樣好這口的!”

    溥仰站了起來,提著鞭子追了幾步。徐一凡哪里會理他。這四貝子眉毛一立,給氣樂了起來,手腕一抖,啪的一鞭子就抽向徐一凡後背!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6:58
第二十四章 章渝章管事

    撲的一聲悶響,鞭子正正抽在徐一凡穿著的皮坎肩背後。衣服結實,沒有被打破。但是卻痛入骨髓。

    他整個身子向前一栽,回頭冷冷的看著溥仰。

    這一鞭之辱,異日將十倍回報!

    隨和沒正形的表面之後,徐一凡其實也是高傲到了骨子裏。

    溥仰咦了一聲:“還敢瞅我?放在我祖宗那輩兒,打死你一個也就是賠倆大子兒!”話音方落,颼的一鞭子又抽了過來!這次不是奔著徐一凡身子,卻是夾頭夾臉的打下來!

    徐一凡眼睛一閉,準備硬挺了。

    結果鞭子卻沒落下。

    睜開眼睛一看,卻是章渝已經擋在了他面前,單手叼著鞭子,溥仰瞪著眼睛用力回拉。鞭子在兩人之間拉得直直的。那些善撲營的傢夥就在旁邊,都看傻了,剛才眼睛一花,這漢子就擋在徐一凡前面兒了!

    章渝笑笑:“想要?給你!”

    手腕一繞,已經將一截鞭子纏在腕上,發力一抖。連徐一凡似乎都覺得地一震。劈啪一聲,牛皮絞成的長鞭已經斷成了兩截!

    那溥仰跌跌撞撞向後倒去,一下栽在地上。摔得滿頭滿臉的土。那些混混哄的一聲就去扶。徐一凡卻瞪大了眼睛。

    傳說清末太極宗師楊少候能雙手崩斷浸水的布卷兒,沒想到章渝這個陰沉漢子在他面前活生生的就耍出了這手!

    真正的武林高手啊!

    溥仰趴在地上,拉直了嗓門喊著:“瞧我幹什麼?都他媽的打去啊!”

    場中頓時嗡的一聲熱鬧起來了,善撲營幾十條漢子都抄起白蠟桿子要湧過來。這時不知道會友人堆兒裏面誰招呼了一聲:“不能讓徐爺吃虧!”

    幾十條從小習武的會友漢子也迎了過來,紛紛扯下腰間的練功皮帶和善撲營的對上。雙方擠成一團,腳步前後錯落,雙方忽上忽下。揚得塵土滿天。一邊兒喊:“打!打!打!”一邊兒則回應:“看你敢動手?”

    徐一凡反而給遮在了人堆後面兒。正在不可開交的時候,又見一騎快馬飛也似的馳來。臨近人堆的時候馬上騎士矯捷的跳下。

    來人長衫皮馬褂,這麼惶急的情況下飛身下馬的動作還瀟灑大方,正是譚嗣同!

    他揚著一封敞口的書信,沖著場中大喊:“都住手,都住手!四貝子,這兒有翁中堂給您的信!”

    溥仰正趴在那裏,哎喲連天的讓家人給他揉腰。聽見聲音抬頭就罵:“又什麼吊毛中堂?今兒邪了門兒這是……”身後的家人明白,忙在他耳邊嘀咕兩句。溥仰頓時跳起來跺腳:“都他媽的住手住手!”

    那邊善撲營的放下棍子,會友的自然也就退後。譚嗣同大步從兩方當中走過,看著徐一凡抱著陳二丫只是笑笑。就走向溥仰,雙手將信遞給他:“四貝子,會友也算和中堂沾點兒親戚,中堂聽說會友和您有點兒小糾紛,忙寫信來調解,還望貝子爺看在中堂面子……要是不信。我這馬還是從中堂府騎來的,您去一問就知。”

    溥仰上下打量著譚嗣同,又歪過去腦袋看看徐一凡和陳二丫。也不接信,指著徐一凡他們道:“什麼糾紛,你問問那高頭大馬的小丫頭,偷沒偷我們家的高麗參?”

    這邊二德子正準備從徐一凡手裏將陳二丫接過來,聞言住了手。死死的看著自己妹子。徐一凡也覺得懷裏軟軟的身子一抖,摟著他脖子的小手,緊張得都顫抖起來。

    “妹子,你有沒有拿人家的東西?”

    二丫頭埋在徐一凡懷裏,聲音似乎噎住了一樣。看也不敢看自己的哥哥。

    “拿……拿了……爹的病……你又賭輸了錢……”

    二德子臉漲得通紅,大吼一聲:“丟人!”扔下棍子,飛也似的跑出了胡同。

    會友的人也全都沉默了,鏢局這行,信用臉面比什麼看得都重,不然物主怎麼敢將值千上萬的東西交給你押運?

    剛才還昂頭挺胸的漢子,現在都垂下了腦袋。善撲營的混混卻得意的嗷嗷起著哄。

    “還會友呢,改成賊友得了!”

    “原來金皮掛柳,榮招春團八行,會友是占著榮字行!”

    “還打不打?腦袋怎麼耷拉下來了?剛才不是挺神氣嗎?”

    譚嗣同看看會友鏢局人灰溜溜的樣子,微微皺了皺眉頭。徐一凡也懶得多話,回頭對自己身邊新鮮出爐的大高手章渝努努嘴巴:“值多少錢,賠給這位四爺,咱們走!”

    溥仰頓時一跳八丈高:“爺要你們的錢?老爺們兒胳膊打折了揣袖子裏,爺要的是這個面子!”

    徐一凡到這個時候算是摸清了這位四貝子的脾性,天生越扶越醉的牛皮糖:“那你說說該怎麼著?文打官司武鬥手。拿了東西咱們賠,要打找個人和我這手下比劃比劃。要不咱們順天府見,要不就在這兒再打一場,你挑吧!”

    譚嗣同看兩人目光狠狠對上,笑著去拉溥仰的手:“四爺,看在中堂面子,這事兒就罷了吧……改日兄弟奉請。喝和事兒酒,如何?”

    溥仰咂拔咂吧嘴,噗哧一聲兒突然樂了出來:“好小子,有種!報個大名兒出來,下次咱們哥倆哪兒碰見哪兒算……”

    徐一凡這時才覺得自己有點很無謂,和一個愛新覺羅家的混混鬧成這樣,還挨了一鞭子。真是沒勁得很。抱著死死摟著他微微顫抖的二丫轉身就走:“小姓徐,名一凡。四爺,咱們就此別過。”

    溥仰摸著下巴:“這名兒怎麼這麼熟呢?似乎聽誰說過……”一拍自己腦門:“豬腦子!”

    他在那兒想事兒,徐一凡一聲招呼,會友的人都已經灰溜溜的轉身就走。善撲營的幾十口子還眼巴巴的等著他拿主意。

    譚嗣同雙手捧著信,看著徐一凡背影,還是微微搖頭。溥仰伸手將他手裏敞口的信接了過來,隨手丟到自己身後家人手裏:“什麼中堂,管起咱們黃帶子來了。宗人府大爺來了,爺軟軟腰板兒,就當不起姓愛新覺羅!”

    說罷一招手:“哥幾個,喝茶去!老規矩,大碗茶爛肉面。管飽不管好兒!走嘍!”

    說著一身破衣,帶著幾十號人哄笑著著走開,只丟下譚嗣同站在那裏微微臉色變色。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先生,您是要辦大事兒的,在京城,就和旗人貴胄,起了衝突,很是無謂。”

    章渝跟在徐一凡身後,神色恭謹。平平淡淡的輕聲細語。

    剛才這個管事出手的時候氣度驚人,現在卻象沒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渾然不顧會友的鏢師爺們兒看他異樣的眼神。似乎還是那個不起眼的小商人。

    徐一凡嗯了一聲,沒有答話。

    自己沒有選擇留在京城,果然是對了。這裏是滿人根基所在,盤根錯節,氣焰驚人。想做點事情,掣肘不知道有多少……還是慢慢的從外面開始,撬撬這個老大帝國的牆角吧。

    救人,沒什麼可說的。要是連身邊的人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麼將來的覆雨翻雲?雖然這個目標,還遠得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懷裏的小丫頭,始終將頭死死埋在他的胸口。看也不敢看周圍會友的人。騎在馬上橫抱著她,一雙長得眩目的腿輕輕起伏。哪怕隔著衣服,還能感到她熱熱的呼吸,還有低低的抽泣。

    她的身體也柔軟得不像話。

    權位和美人,一是男兒事業根基,一是男兒事業點綴。雖然……雖然……按照這個時代審美觀點。懷裏這小丫頭,實在不算什麼美人。似乎還……還……當了賊?

    馬蹄聲響,卻是譚嗣同從後面趕了過來,和徐一凡微微點頭示意,就並轡和他並行。

    “先生,怎麼如此莽撞?聽見你帶著會友的人去了端郡王府上。在下就趕緊飛馬去翁中堂那裏求信,先生,你怎麼想起來碰上他們的?這位四貝子,是宗室中出名的惡少……這些都不說了,五哥會友的事兒也就是我的事兒。旗人這個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中堂大人一聽是先生有急,馬上就寫信,還挑了一匹快馬給我……先生真是得中堂大人看重啊。”

    他目光炯炯的等著徐一凡感恩戴德的表示,卻聽見徐一凡輕輕哦了一聲,語氣古怪。

    譚嗣同眉毛一皺:“先生,怎麼了?”

    那小丫頭不知道為什麼一蜷腿,輕輕蹭在自己要害部位上面了!聽著譚嗣同動問,徐一凡苦笑:“我在想,二丫這事情,還不知道怎麼和他老爺子交代呢。小丫頭一片孝心,怕還是討不了好兒。您看看,這事兒怎麼鬧的?”

    譚嗣同英俊的臉上神色頓時一沉,抿著嘴唇給馬屁股一鞭子。馳了開去。徐一凡在心底冷笑。雖然不知道你們那位中堂爺為什麼想招攬自個兒,可是自己就算要找誰投靠,也不會找這位中堂!”

    放在明末,這位就是錢謙易。放在宋末,這位就是蔡元長。搞黨爭的本事一等一,卻半分立身也沒有。

    和李鴻章結下了梁子,就在他現在軍機行走掌戶部事宜的時候。連續六年,海軍衙門一兩銀子的修造費,購船費都不撥給。慈禧的三海工程,卻竭力報效。還不都是國防經費?

    再說了,跟著他抱光緒那條小細腿兒,似乎也不那麼穩當……

    哦哦哦……小丫頭你還蹭!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7:03
第二十五章 收房?

    咣當一聲,先是一個插台摔在地上,碎了。

    接著又是一個香爐,然後盤子碗什麼的。在地上摔了一個劈裏啪啦。

    小小的屋子裏面,煙塵鬥亂。大家的眼神兒,都看著半支著身子坐在土炕上面的老爺子。

    這老爺子,自然就是二丫和二德子的父親了。他是王五的堂輩兒師兄。卻比王五歲數大了不少,小五十的人了。一次走鏢被矛子擦傷了肺尖,從此散功。人已經顯得很有些蒼老,每到冬天就是整夜整夜的咳嗽。

    小小的屋子,雖然簡陋清寒,本來也被二丫一雙巧手,收拾的乾乾淨淨。被老爺子這麼一倒騰,頓時亂七八糟。

    二德子伺候在老爺子身邊兒,一會兒看看自己爹,一會兒又看看翹著腿坐在凳子上面的徐一凡。

    二丫就站在徐一凡身邊,垂著頭,小手扯著他的後襟。正眼也不敢看自己爹。

    “丟人,丟人,活丟人啊……我們清清白白的人家。養出一個做賊的閨女!咱們窮,可是頂天立地!不是自己的東西不拿,不該著的玩意兒不想,憑氣力吃飯。會友八十年的名聲,給你丟個乾淨!咱們漢人,什麼時候淪落到偷他們旗人的東西?”

    老爺子話還沒說完,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瘦骨嶙峋的肩膀抖動著。臉漲得通紅,青筋都綻了出來。指著二丫痛苦得說不出話來。

    二德子忙不迭的給爹端水捶背。一邊狠狠的瞪著二丫:“還不過來跪在爹面前?”

    徐一凡看著這一切,微微歎了一口氣。低聲對二丫道:“還不去給你爹跪下?”

    不用他說,小美女已經紅著眼圈。走到爹炕前撲通一聲兒跪了下來:“爹,您打死我罵死我不要緊,別氣著您身子骨兒。您整夜整夜咳嗽,吐的痰都見血,家裏連點兒參尾巴都沒錢給您抓。女兒就……”

    老爺子看著二丫跪在那裏,顫巍巍的舉起了巴掌。遲疑一下,重重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啪的一聲,震得屋子裏浮動的塵土就是一抖。

    “我咳死了好!鐘端郡王府裏的差使,給你這樣一鬧,乾乾淨淨!以後那些府邸,誰還敢讓咱們會友保家?你給你五叔,給會友,惹出了多大的亂子?我死了怎麼見老王大爺?還不如讓我死了好!拿剪子把我眼皮絞了,我沒臉見著他們!”

    這一巴掌手勁好大,眼看著二丫白皙的面龐慢慢腫起五道手指印。原來一直在她大眼睛裏面打轉的眼淚,頓時就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滾!滾!我陳虎沒你這個女兒,我沒個當賊的丫頭!”老爺子聲嘶力竭的大吼一聲,接著就堵在那兒,想咳嗽卻咳不出來,肺象風箱一樣劇烈的拉扯著。二丫驚叫一聲,伸出手去想扶著陳虎。卻被他用力推開:“滾!生個丫頭不指望你撐門立戶,也不要你敗壞門風!”

    徐一凡一下站了起來,輕輕一拍跌坐在地上二丫的肩膀:“老爺子,這撐門立戶的兒子把你藥錢賭光了,丟您門風的女兒卻在為您身子骨兒不惜丟人。您自己想想,明白了,我再把二丫送回來。”

    他一扶二丫:“走吧,先到叔叔那兒。”

    二德子看著陳虎:“爹,二丫一個女孩子……”

    陳虎靠在炕頭上閉著眼睛:“女兒就是賠錢的貨,我們陳家沒有拿人東西的閨女,讓她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不管著!”

    二丫跪坐在那裏,眼淚直往下掉,卻又不敢放聲。捂著臉修長的身子扭著,痛苦委屈到了極處。這小丫頭單純天真,一心想著給爹治病,沒想到卻遭了這麼大一場羞辱,現在又落這麼一個下場!

    對於十六歲不經人事的女孩子來說,今天的經歷,比天塌下來,也不差什麼。

    被徐一凡雙手一拉,哭的軟軟的女孩子就像找到了依靠,被徐一凡就這樣輕輕的扯了出去。

    二德子看著他們兩人退出門外的背影,又看看陳虎:“爹,咱們真不攔著?您不是一直攔著二丫不要和姓徐的說話兒嗎?”

    老爺子用力的咳嗽幾聲,又嗆出了一點兒血星:“二丫這個歲數了,又那麼高。婆家本來就不好找。本來咱們就圖一個身家清白,八抬大轎明媒正娶過門兒就成。姓徐的來歷不明,咱們怎麼能沾惹?可是二丫鬧這一出,門當戶對的誰還敢要?還有你這個不成氣的東西,鬧出這麼大事情,還不是因為你耍錢?五爺回來有你的好兒?姓徐的是五爺兄弟,只能讓他攔在裏面兒了…………爹還不都是為了你們!”

    “那二丫受了委屈怎麼辦?”

    “你怎麼這麼混?徐先生是個有擔待的人,男人有擔待,誰還會欺負女人?要不是丟這麼大一個臉,我怎麼捨得這樣對待自己女兒?二德子,你可要爭氣啊!”

    徐一凡自然不明白這些小門小戶背後的心思,他只是將哭得渾身發軟的二丫扶著回了自個兒的跨院。

    滿局子的鏢師趟子手都看著,也沒人敢說話。今天又是徐一凡給他們平了事兒。要不是他和他那個武功高強的管事先把四貝子溥仰鎮住,然後又借著他名聲求來了什麼中堂的信。王五不在的時候,會友就要出大亂子!

    他對二丫那個心思誰也都明白。二丫出了這事兒,力氣行裏是別想找婆家了。跟著這位在五爺口裏大有本事的徐先生,也算一個好歸宿。

    只是沒媒沒聘的,徐一凡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將二丫扶自個兒屋子裏面。會友多咱也沒出過這種新聞啊!

    不少小夥子丫頭都在背後竊竊私語,可沒人敢站出來說。等五爺回來料理吧。

    他們可誰都沒想到,五爺卻是為這徐先生出去奔走,安頓和他們打出幾十條人命的馬賊去了!

    徐一凡把二丫扶到炕上,出門就招呼廂房裏面住著的章渝。

    聽見他召喚,章渝掀簾子出來,叉手打千。看那個小心樣子,怎麼樣也不像高手!

    徐一凡滿腦門子官司,也懶得去想。吩咐道:“章管事,你看看,能不能買幾個丫鬟過來?我一個人隨便慣了,照顧女孩子的事兒,實在做不來。”

    章渝訝異的看看他:“不是這位姑娘,以後伺候徐先生麼?”說著就趕緊收聲,又行了一個禮:“那先生要不要號個公館?這兒畢竟是會友,人進人出的,也不方便。”

    買房子安家?徐一凡至少現在還壓根沒想這個茬兒。他眼睛一瞪:“沒錢!”

    章渝還是恭謹的微笑:“臨行的時候,韓老掌櫃的都交代了,先生有什麼用項出入,要安家立戶的。要是不湊手,都是大盛魁北京櫃上支應。”

    徐一凡摸摸下巴,眼睛轉了轉,淡淡道:“不用,我現在就住我五哥家裏。兄弟兩個,不用那麼生分。”

    韓老掌櫃為什麼對他下那麼大本錢,他想不明白。下意識的也就避開。

    章渝應了聲是,不溫不火的又從懷裏取出封書信:“這是韓老掌櫃今天送上的,等您回信。小的這就去辦事兒了。”說著招呼了兩個大盛魁的夥計,轉身就出門。

    徐一凡捏著書信看著他的背影眯著眼睛出神,大盛魁到會友兩天了。他們這幫人有組織有紀律性得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再加上章渝這個文武昆亂不擋的管事。

    水很深哪…………

    “徐先生如晤。

    錢票之事,所行甚順。先生別後,綏遠已有錢票通行矣。增設兌換櫃所以後,商民稱便。如先生所語,壟斷北地財貨,似有可能。近日頗有商民,欲走口外,現銀攜帶不便,有至綏遠櫃上兌換錢票者。日積月累,其數頗巨。此等現銀如何處置,手續規條如何。尚請先生有以教我。老朽思之,此錢票惟流通愈廣,則收益愈大。目下不過得尺則尺,得寸則寸。如何擴張,洗耳恭聽先生高論。

    又:數月以來,錢票兌換不過七成。將來通行,兌實銀者只怕愈少。數月三成錢息,數已逾十萬。先生之數,已存櫃上。章渝之處,直接支取可也。此等大利坐操民間。異日當道諸公必有煩言。此當奈何?

    韓中平謹拜。”

    看來這信是韓老掌櫃親自寫的,字體拙滯,但筆觸剛勁。不像商人,倒是象個武人。錢票帶來如此之大的收益,倒是在徐一凡料中。終清一世,錢法混亂。以大盛魁的實力為擔保,發行小額錢票通行於一地,本來就是一個變相的發行銀行的主意。便利流通之下,不這麼賺錢才出鬼了。

    可是這韓老爺子,卻還想著擴張到大江南北?還煞有介事的擔心清廷會如何。

    這是一個老商人該擔心的事情麼?早該摟著錢票通行口內外的錢息笑得見牙不見眼了。他給大盛魁出主意,不過是一時心動,可沒想著扶植出一個央行出來。

    不過按照自己股份,這錢息收入,可就多了小兩萬的在荷包裏。韓老爺子打的什麼主意……哼哼,咱們走著瞧吧。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7:11
第二十六章 陳洛施

    還沒來得及怎麼得意,就聽見背後屋子裏低低的抽泣聲音已經停止。換來的卻是滿屋子翻騰的聲音。

    徐一凡掀簾進去,才進屋門。就看見二丫跪坐在炕上,在炕桌裏面翻騰東西。

    小丫頭臉上還掛著眼淚,大眼睛裏面霧濛濛的都是水汽。眼圈紅紅,讓清麗的小臉更看起來楚楚可憐。不時還抽噎一聲兒,看著徐一凡進來。

    抬頭可憐巴巴的看著他:“徐叔,您這兒有剪子麼?”

    剪子?徐一凡一下沖過去,按住她翻騰的小手:“你你你你要做什麼?丫頭,你可別想不開啊!”

    二丫看著他,突然小臉也又一紅:“我丟這麼大的醜,我爹也不要我了。徐叔,就您護著我……我也知道,就您疼我。從來都是輕言細語的。我……我跟著您!我把辮子絞了,盤起頭髮,就跟著您了,您不會不要我吧?”

    小白兔看著大灰狼問他會不會下嘴……這個……

    看著小美女清純無敵的面龐和細細的腰身,徐一凡這時更多的卻是心動。

    她身上那身兒翻花帶血的棉襖,還沒換下來呢。

    二丫咬著嘴唇看著徐一凡,語調又帶了哭腔:“還是……還是我還得叫您徐叔?”

    徐一凡一笑,不言聲的在她身邊坐下,感受著處女微微的幽香:“我要你,還讓你風風光光的。過上別人不敢想的日子!至於徐叔嘛……有的時候還是得叫……”

    被翻紅浪的時候,小丫頭楚楚可憐的撐著你的胸膛,求著你:“叔叔,不要……輕點兒……”

    滴答滴答,那是徐一凡口水滴在炕桌上面兒的聲音。

    二丫俏臉又是一紅,深深的埋下頭來。露出了頸子後面兒細細的少女絨毛。近晚的陽光從窗戶紙外面照進來。

    這個一百一十六年前的女孩子,這一刻溫婉無限。

    這算不算趁人之危?

    看著她頸子後面露出的鞭痕,徐一凡愛憐的摸了一下:“疼嗎?”

    回答的是低得幾乎聽不見聲音:“不疼……”

    肌膚碰在手上的感覺,有點冰冷。但是細膩嫩滑得如一塊上好的美玉。溥仰那王八蛋,這樣也下得去手兒?

    他順著二丫身上一道道鞭痕向下摸去:“這兒疼麼?這兒呢?……還有這兒?”

    輕輕一下,也不知道按在了那兒。女孩子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又低又膩的呻吟,在這個清純得一點兒事兒都不懂的小美女口中叫出來。頓時讓當了小半年和尚的徐一凡食指大動。可是還沒等他動作,二丫早按著胸口滿臉通紅的退到了炕角。

    她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巴巴的看著徐一凡:“徐叔……徐大哥,給我起個名兒吧。我這名字,配不上您。”

    那彈性還在徐一凡指尖縈繞不定,他略略一想。笑道:“好辦,你就叫洛施吧。陳洛施,洛水仙子,貌如西施,再配合你不過了……過來,徐大哥再看看你傷口?”

    陳二丫,不,陳洛施。這時根本沒注意徐一凡給她起的名兒。圓圓的眼睛只是害怕的看著徐一凡的魔手在那裏做張牙舞爪狀。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打死也不過去。

    徐一凡嘿嘿淫笑著就想撲過去,這個時候。滿腦門子的官司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眼看就要撲著,小美女也有些半推半就,最主要也是實在不懂怎麼推拒。門簾兒突然一掀,一個大嗓門響起:“兄弟,我回來了!事兒妥了,下面到底什麼打算……二丫!”

    好你個電燈泡王五!

    眼看著小美女哧溜一聲又做小兔子狀溜進了耳房。徐一凡咳嗽一聲,在炕上站起來,朝王五抱拳行禮:“五哥,這事兒聽我解釋……”

    王五頂風冒雪的去替他辦事兒,他卻在這裏調戲會友良家婦女。臉皮厚如他也尷尬起來,這話兒怎麼說來著?

    王五臉色蒼白,好像還有些眼暈,伸手擋住他要說的話:“兄弟,回來路上,我就知道了……你甭說了。我出去一天,事兒還真不少。二丫丟了我們局子的人,本來我還想教訓她,現在有你攔著,我就算了。她爹的病,也是我失察……只是,兄弟,你真心喜歡二丫嗎?她配不上你啊!”

    你還沒看到在自己那個時代,這種級數的長腿小美女,配什麼樣的爺呢。徐一凡這個時候,也只有苦笑默認。王五自己給自己找解釋:“也成,兄弟也不能沒一個收拾屋子裏面兒的人。二丫勤快,當個小的也好。兄弟,可不能虧待人家!”

    “我不是那種人,威風心機,我只沖男人使去。”徐一凡站直身子,淡淡的道。

    百餘年前的京城月夜,哪怕冬日,也是清亮無雲。

    兄弟二人站在院子當中,一邊散步,一邊兒輕聲交談。王五將麒麟寨的馬賊安頓得如何,徐一凡怎麼應對處理今天端王府的事情。兩人足足說了小半時辰。晚飯都沒顧上去吃。

    說到臨了,王五輕歎道:“麒麟寨那些人是無礙的,我一個師兄弟兒在懷來慶王旗莊當莊頭,旗地兒大,安頓百來號壯小夥子看也看不出來。每年投效的精壯莊客,也有這個數目兒了。五哥肩膀窄,能做的就這麼多。天再黑點兒,他們幾個人就過來了,要守著兄弟看看怎麼救他們當家的……兄弟,都看你的了。”

    徐一凡點頭:“我有分數。”

    王五苦笑:“兄弟,您真是事兒包,才到四九城幾天,你看看攬下多少事兒來?我看你總是一步趕不及一步似的。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主意……”

    徐一凡也苦笑:“碰上了我有什麼辦法?對了五哥,你對韓老掌櫃究竟瞭解多少?我那個管事章渝那身本事,你能不能摸摸底兒?”

    王五摸著鬍子,沉吟道:“韓老掌櫃那兒,我一個走鏢的。能知道多少?章管事的事兒,我也聽夥計們說了。這是硬打硬的內家功夫,有這造詣的,數也數得出來。遠點兒的楊輕侯,現在的楊少侯,形意的天津李旭洲老爺子,宋家兄弟……想不出來別人了……七八年前倒是還有一個宋家的,據說功夫比宋家當代的宋世容還強著,可是早沒了啊!聽老輩子形容,形貌倒有點兒象這章管事……”

    徐一凡心中一動:“怎麼沒了?”

    王五嗨了一聲:“他是信香教的,光緒初年香教河北起過亂子。他在其中,就這麼打沒了。功夫再強,還能強過洋槍不成?”

    “香教?”

    “就是白蓮教哇!”

    徐一凡默默點頭,將這點心思藏在深處。轉念又想問王五知不知道譚嗣同來北京拜翁同龢有什麼事情。明兒別人相邀,不能不去。有點兒底也好。

    到了最後,還是把這個疑問藏在心底下,王五待他和譚嗣同兩人的感情,都是一樣的。自己也就不要讓五哥為難了罷……

    他聳聳肩膀笑笑,一副沒有在意白蓮教這個名號的意思。看看王五累得有點兒站不住的樣子。拍拍自己這位五哥的肩膀:“五哥,兄弟給你添的麻煩那是沒法兒數了。百來里的地,你一天就趕個來回,趕緊歇著吧。明兒我還要就什麼翁中堂的教,精神頭兒都不富裕。您的心意,兄弟總有一天百倍報答。”

    王五呵呵大笑:“別人說這個話,都是江湖場面話,兄弟這麼一說,哥哥就等著了。你也早點兒歇著,官面兒上的事兒,哥哥不懂。你這麼聰明,自己有主意。從你救了會友,獨闖虎穴談判那時候起,哥哥早就說了,會友是兄弟另一個家。”

    徐一凡心頭熱血一湧:“五哥,咱們真結拜吧!”

    王五大笑著去遠:“江湖漢子,肝膽相照就夠了。燒黃紙剁雞頭一個頭磕在地上。這種場面,是小瞧了五哥我,也小瞧了兄弟自己!”

    聲音豪邁,隨著他的步子去遠。餘音嫋嫋,猶帶金石之聲。

    徐一凡默然點頭,轉身要回自己房間。院子後面牆頭突然傳來一陣響動。他停下步子定睛一看,黑黝黝的兩團人影正輕巧的從院牆上面翻了過來。

    鬧賊?在王五家裏?他腦子還沒轉過彎兒來。對面廂房裏簾子一掀,章渝已經一個踮步擰腰沖了出來,橫身就擋在徐一凡身前。

    這管事下午去人市找人牙子定了丫鬟小廝的事兒,稟報一聲就回了自己廂房。安靜得和死人一樣,沒想到卻這麼靈醒,還一直盯著他的動靜!

    兩團人影已經落地,章渝腳尖啪的一聲挑起一顆石子兒,破空之聲跟子彈出膛似的。颼的直飛向當先一個黑影。那黑影反應也極快,左手一扯背後的身影,右手已經拔出一把短刃,當的一聲,將石子格開。火花濺開,徐一凡眼睛快,已經認出來當先那個人,就是姜軍師!

    “住手!”

    他話音才落,兩個全神戒備的人都停了下來,自己屋子門一響,陳二丫,不,新鮮出爐的陳洛施也沖出來了。手裏抓著一根門槓子,大眼睛先朝徐一凡這裏瞧來。

    徐一凡咳嗽一聲,緩步從章渝背後踱了出來。不去察究背景的話。章渝這個便宜手下,當真好用得很。他沖著姜軍師拱拱手:“姜爺,來得好快,還是從後院兒翻過來的?”

    姜軍師冷冷的看著徐一凡,緩緩拱手:“當不起徐先生這樣稱呼,救了當家的,您就是我們麒麟寨恩主。先生這位手下,好功夫啊……不知道是形意宋李陳孫哪宗的?”

    他將手中一把匕首揣回懷裏,月色之下,分明看到虎口處的血跡。

    章渝神色不動,聽到麒麟寨這三個字也沒反應。拱拱手就要回屋。徐一凡笑道:“沒事兒,章管事就在這裏無妨,反正大家將來都是一家人。姜軍師,有話就說吧。”

    姜軍師一笑,還沒說話。他身後那個人影已經走了出來,腰細胸挺,眉彎唇淡。月色下看起來俏生生的,正是杜大當家的愛女杜鵑。

    一天下來,杜大小姐疲倦神色滿臉,但眉宇之間倔強神色不減分毫。揚手就將一個包袱了過來,落在徐一凡懷裏,分量沉沉的好大一包。

    她開口還是那個清脆如水晶一般透明的好聽聲音:“麒麟寨的家底兒全在這兒,看在五爺面子,咱們信你。救出我爹,什麼都是你的。要命也給!救不出我爹,那你也等著!”

    徐一凡哈哈一笑,渾沒把這話當回事:“天兒也晚了,兩位心意我也知道。兩位今後怎麼安頓?”

    杜鵑冷冷道:“咱們跟著你!丫鬟還是下人,隨便你安排。咱們倆要看著你救出爹爹!”

    徐一凡哈哈大笑,他現在的班底可真奇怪!十六歲胸大無腦天真小丫頭一名,大盛魁派來監視自己,背景神秘的武林高手一個,還有將來也許會變成手下的馬賊一群,其中還有一個倔強美貌小妞兒!

    他擺擺手:“二丫,你和杜姑娘睡裏屋。姜軍師,你和章管事一屋子。大家早點兒洗洗睡吧,明兒的事情,咱們明兒再說!”

    陳洛施小丫頭卻在門口呸了一聲:“誰要和她一個屋子!不害臊!”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7:24
第二十七章 一代興亡觀氣數

    徐一凡掀開車簾子,向車外望了一眼。滿街都是賣天津衛煎餅果子,鹵煮,油炸檜,白切糕,糖莊,豆汁兒,焦圈的小販。

    高一聲低一聲的叫賣聲音就在耳邊縈繞。一百一十年前的北京城顏色灰暗,街道起伏不平。朝右邊看,是高大而黑沉沉的前門樓子一角。左邊兒看去,是隱約可見的故宮……

    現在可不叫故宮,是天子居停,這個帝國的中樞,強撐著的中央帝國的威嚴所在。

    似乎用手輕輕碰觸空氣,都能觸摸到活生生的歷史一般。

    這輛車也不知道譚嗣同從哪兒找來的,騾子是楊柳青的高大走騾。兩匹毛片兒顏色都是一模一樣。戴著紅纓帽子的車夫跨坐車轅。不管車子怎麼顛簸,車夫從脊樑骨起,到帽纓,絕對始終是一條筆直的直線。

    這個名目徐一凡從書裏看到過,叫做朝天一炷香。好車夫就講究這個俏勁兒。

    迎面偶爾有車馬過來,有的華麗有的普通,車輪子上面的鐵圈犁得地面嘩愣愣的作響。偶爾看到一輛大車是紫韁的,徐一凡像是發現了什麼,有點兒興奮的問同車的譚嗣同:“哪位王公大臣?”

    回答他的是譚嗣同一臉厭惡:“紅相公!一群兔子晚上應酬完了,白天回去。現在真正的王公大臣,誰還敢用紫韁?”

    還有順天府衙役們從牆角巷尾抬出來的一具具冬天的路倒屍體,滿臉青灰,一臉煙容旗人們提籠架鳥兒的慢慢晃向茶館。無精打采,穿著釘鞋,不時吞一口熟煙泡兒的步兵衙門巡城兵丁……連同綿延灰暗的城牆。壓得人怎麼也喘不過氣兒來。

    徐一凡打了一個哈欠,昨晚實在沒睡好。今天是他來到這個時代第一次見重要的人物。雖然打定主意不賣身不投靠,但多少還是有點兒參與歷史的忐忑。

    加上裏屋那兩個不對付的小丫頭似乎一直在小聲兒說低聲吵。唧唧噥噥的象一群鴨子在腦袋裏面開會。都讓他第一次認真考慮是不是按照章渝的話去買個大宅子。隔得遠一點兒,看你們再怎麼吵!

    才譚嗣同板著臉來恭請他的時候,他就跟抽了大煙一樣哈欠連天的出門來了。譚嗣同臉色很不好看,大概是這兩天自己對著他有意無意的替著翁老爺子開口招攬,他都沒怎麼正經應對。加上始終守著陳洛施那個沒出息的樣子。讓這個志在天下的濁世佳公子沒了情緒吧。

    在車上一路過來,譚嗣同就是那副鐵青著臉的樣子。徐一凡也懶得搭理,不時掀開簾子四下望望,倒也自得其樂。

    車子一路逶迤前行,徐一凡可把現在拆得差不多了得胡同景色看了個飽。眼見車子漸漸從外城進了內城,又繞過什刹海,直奔西頭一處山環水繞的府邸而去。

    徐一凡越看越是眼熟,越來越近的府邸黑沉沉的一片,門臉兒闊大,門口全是帶著青金石頂子的護衛。栓馬樁一排一排的,全都磨得光溜溜的。幾株參天槐樹佇立。雖然看起來有點兒冷清,但是那種富貴氣度,哪是一般的府邸可比得上的!

    昨日到的端郡王府邸,和這裏比起來,簡直就像一個小四合院!

    他怔在那兒,一手指著府邸,一頭看著譚嗣同:“這、這、這不是萃錦園嘛?恭親王的府邸?不是見翁中堂麼?怎麼到了恭親王府上?”

    譚嗣同臉上露出一絲得色,又飛快收斂:“翁中堂就在恭王爺府上候駕,徐先生,您這面子可不小!”

    鬼子六,恭親王奕昕!從咸豐以來到現在,幾十年的歷史裏面。哪段章節少得了這道光帝六兒子的身影?

    他差點兒就成了滿清帝國的主人,雖然奪嫡失敗。但是道光帝的金匱立儲裏面,破天荒的單立了一條:著皇六子奕昕為恭親王。可見他的地位。咸豐死後,又協助慈禧剷除了肅順等八大顧命大臣,作為旗人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撐起了咸豐留下的殘破江山。驅使曾胡左李這些一代名臣。硬生生付出帝國人口減少五分之一的代價,打出了一個所謂的“同治中興”出來。

    這位爺還是滿清近代外交的創始人,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就在他手裏出現。旗人當中,算是他對天下大勢最明瞭一些。同治以後,這位鬼子六位太高,權太重。慈禧終於找了一個由頭,將他趕出了中樞,屈指算來。倒也有個七八年了。

    雖然不掌權了,但是地位威望,還是旗人當中頭塊牌子。翁同龢也是不折不扣的六爺黨。當初和老爺子一塊兒被從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掃地出門的交情。

    徐一凡知道自己的分量,一個才捐得了的小知府,因為一本書薄薄有點兒名聲。正悄悄摸摸的憋著撬這些旗人的牆角。今天卻是一位軍機處行走的中堂,和一位現下清室第一王爺在專候著他!

    他隱隱約約覺得,歷史好像在哪兒,被他這支小蝴蝶輕輕的扇了一下。

    王府今天,果然是專候著他這位東方新哲。

    譚嗣同和他在門口下車,門包兒都沒給一個。就給那些服飾整齊的王府護衛請了進去。一路穿過大殿、後殿、延樓,直奔後花園而去。

    當年徐一凡也參觀過這園子。跟著一大群遊客走得滿頭是汗。導遊還舉著電喇叭叫得聲嘶力竭:“後面兒的跟上跟上!”

    今日穿行其間,地面臨清磚道掃得一塵不染。四下房舍簾幕低垂,兩旁草坪山石上殘雪未消。穿著軟底鞋的丫鬟廝僕垂首穿行。自己腳步,在四下裏似乎都激出了空空的回音。

    兩般經歷,恍如……不,就是隔世。

    眼看就要走完長長的道兒,抵達後花園門口。抬眼望去,一處飛簷就在山石掩映當中。樓上好像有人在調宮理商。一個婉轉低柔的聲音悠悠而唱。

    “水湧山疊,年少周郎何處也?不覺的灰飛煙滅。可憐黃蓋轉傷嗟,破曹的檣櫓一時絕。只這鏖兵江水猶然熱,好教俺心慘切,(雲)這也不是江水,這是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

    在琴聲當中,徐一凡不住回頭,看著那一角飛簷。

    幾個轉折下來,早已到了湖面上臨水而建的一處大西洋玻璃窗的閣子前面。

    引著他們的護衛哈腰疾行幾步,就站在垂下來的竹簾子前面低聲稟報:“爺,客人已經到了。”

    裡面頓時響起了笑聲:“快請!”

    走進閣子,徐一凡頓時覺得暖洋洋的都是熱氣。

    這個年月,北京城比他那個時代冷了許多。穿著一身皮加上塞外貂皮的坎肩兒都擋不住。

    閣子敞亮至極,四面入眼都是冬季蕭瑟蒼涼的湖景。斷藕殘荷,滿眼皆是。屋子裡底下準是通了地龍,火頭燒得旺旺的,偏偏沒有一絲煙氣兒。

    兩個老頭兒圍著一個紅泥火爐對坐。一個老頭坐得筆直,滿臉剛愎的神色,嘴角下彎,留著稀稀疏疏的鬍子。三角眼看人都是光閃閃的。看著徐一凡進來,半點動靜都沒有,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另外一個老頭子很有點兒形容清臒,愛新覺羅家特有的凸腦門扁臉細眼睛。舒服的靠在躺椅上面。這麼暖和的屋子,他還套著一個紫狐皮的袖籠。腳底下跪著兩個清秀可人的小丫頭,輕輕在給他捏腳。還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小丫鬟站在背後捶他的肩膀。

    就連紅泥火爐前面跪著的那個扇火的小女孩子,也是難得一見的清秀小佳人。

    還沒答話徐一凡就對著這老頭子心裏大起知己之感,兄弟不容易啊,總算在這個年月碰見一個審美觀差不多的啦!

    那老頭子見他們進來,卻比端坐的那個滿臉剛愎的隨和了許多。在躺椅上欠欠身微微哈了哈腰:“請坐請坐!屋子暖和,兩位先寬章,坐下慢慢兒說。今天老頭子有點談興,可讓二位受累了……哪位是歐遊十年,洋人口中的東方新哲徐先生?”

    他緩緩動問,身後的兩個雙胞胎小丫頭過來就低頭替他和譚嗣同解馬褂。那種柔媚小心的樣子,看得徐一凡心癢癢的。

    哪天老子也弄一對來,裝點英雄氣象嘛!

    就是這麼一愣神,差點忘記答話。端坐的那個老頭子咳嗽一聲。徐一凡才反應過來,微笑著拱拱手:“兄弟就是。”

    兩個小丫頭解下馬褂,朝著客人嫣然一笑。轉身而去,這對雙胞胎不過十四五歲年紀。肌膚瑩白如玉,笑起來一個臉頰左邊有個淺淺的小酒窩,一個在右邊。又讓徐一凡心中一蕩。趕緊收束了心神。

    問話的富貴老者也是一笑,並不在意徐一凡隨意的性子。揮手請他們坐下。點著對面老者笑道:“這位是翁同龢翁中堂,我是奕老六,有人也叫我鬼子六。前些日子,我們可都讀了徐先生的歐游心影錄,我辦了一輩子的外交。不過分得清英吉利法蘭西,就知道他們合夥兒壓著咱們。李鴻章怕是多明白點兒,也有限。讀了先生的書,好多事兒竟然是茅塞頓開……國朝定鼎二百來年,現在碰上這麼個局面。我親手簽的條約就有不少……反正現在我也無權無位,又頂著這麼一個鐵帽子。所以敢問這一句話兒……

    我旗人的氣數,在先生看來,到底還有多少年?”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7:28
第二十八章 皇族掌軍

    屋子本來就暖和,此話一出。徐一凡身上頓時是一層白毛汗!他看看譚嗣同,這位佳公子也瞪大了眼睛,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

    徐一凡再也沒有想到,今天這七拐八彎,最後繞到了鬼子六府上的一會。出來的卻是這麼驚天動地的一句話!

    翁同龢也表情嚴肅,似乎也沒想到有此一問。完全是一副大感詫異的樣子。奕昕卻雲淡風輕渾不在意,只是微笑看著徐一凡。好像剛才那句要是別人嘴裏問出來,至少是個大逆罪名的話,在他說來,就跟問今天天氣如何一樣。

    按照歷史教科書上,還有十九年。翻過年就只剩下盈盈十八的好年歲……如果老子搗亂成功,說不定還要減些。說實在的,你們旗人氣數少一年,只怕國家的元氣多能保存一年……

    這些話在徐一凡心裏翻騰,可哪里說得出口?

    他勉強一笑,拱拱手,套話是張嘴就來:“我國朝聖聖相承,自當傳諸久遠而不替……”

    奕昕嗨了一聲,笑道:“得了得了,我知道咱們旗人吃幾碗乾飯。翁中堂這些日子……”他下巴朝翁同龢那裏一努:“……就是拿著你那本書和我說事兒。叫我去說動世老三。說普魯士所以能打敗法蘭西,成為歐洲之雄。東洋日本兒之所以現在奮發。都是因為皇族掌軍。眼下咱們腹心之地,可都是李鴻章的淮軍,守海口門戶的是北洋水師。漢臣統軍權位如此之重。非國家之福。巴巴兒的和現在還在的湘軍名宿們聯絡……這不是劉錦堂也派了這孩子來麼?說是雙管齊下,先是調湘軍一部入衛,水師換成老湘軍的人馬。陸師練咱們旗人禁衛軍……和我說了不是一天兒兩天了。徐先生,請你來就是想問問,看你的意見。就算咱們這麼做了,能保住旗人的氣數有多久?”

    徐一凡目光電一般的向翁同龢掃去。

    什麼叫漢奸,什麼叫黨爭。眼前這位道學面目凜然的就是!

    奕昕雖然說得隨意,但是譚嗣同為什麼出現在北京,翁同龢為什麼拼命招攬自己。在這一刻,總算是都明白了。

    翁同龢執掌戶部之後,當全天下湧湧要停止慈禧的三海工程時。卻拼命上折,說海軍衙門有存銀,該工程可毋庸停,結果大得慈禧歡心。換來的結果就是當時滿清唯一可以略略抵擋外侮的北洋水師連續六年無一船一炮添購。

    一邊用這些小伎倆,一邊還在不肯罷休。一直在琢磨著怎麼削弱李鴻章的實力,怎麼讓自己成為為滿清效力的漢臣之首,同時報了當年李鴻章重重參他們翁家老大哥的仇恨!

    如果沒有他的出現,翁同龢的伎倆就是拉攏當年湘軍餘燼。試圖在北洋淮系的水陸兩師分一杯羹去,大概也符合當時滿人親貴制衡的意思。所以在湘軍系統最後一個地方封疆大吏幕下的譚嗣同,才會幾千裏外趕到北京城。大概就是商議這個事情。

    歷史上,此事未成。一是因為李鴻章太會做官,京裡門路並不比翁同龢少到哪兒去,二是湘軍系統早已崩頹,李鴻章的水陸二師,已經是北中國的頂樑柱。在沒有合適替代力量的情況下,須臾不可稍離。

    可是自己此書一出,翁同龢人品如此,可眼光極敏銳。一下就看到了書中介紹的皇族掌軍的好處,這是能說動滿人權貴去碰李鴻章,挖他牆角的不二法門!

    在歷史上,在甲午事變之後。旗人的確就開始送自己子弟去學陸軍海軍。庚子事變之後。載濤作為屈辱的八國道歉專使,海外周遊一周。最動心的還是那個皇族掌軍的模式。回國之後就大肆操辦起禁衛軍和完全滿人的軍咨府,將各地督撫軍權收歸他們旗人手中。

    自己這個小蝴蝶,扇動的翅膀,將這種可能。一下子提前了十年。

    這……大概也是自己想要的結果之一吧……全國軍權盡操滿人之手。使得地方督撫對各地駐軍控制力變弱,讓民黨可以相當自由的發展。而滿人到了這個年月,什麼好事兒也准定搞得烏七八糟。

    十九年後,武昌一千烏合揭竿而起,南中國的滿人統治,也就這樣飛快崩塌。

    挖空旗人牆角的釘子之一是埋下了,可是輪到自己,又該如何利用?

    確切的說,該做如何選擇?

    協助這些滿人和漢奸,現在就將大清國防的主力淮系水陸師掏空。換一堆更驕橫更懦弱的旗人軍官,將北洋水師那些好歹精煉過些時日的將士換成沒上過船的旱鴨子。結果在兩三年之後的甲午,讓咱們敗得更慘,賠得更多?

    可是眼前就是一個大好的上位選擇,要練新軍代替北洋淮系。旗人和北洋敵對系統的現代軍事人才,還一個沒有。自己一本書已經名動九重。他們這個主意也是因為自己而起。巴結賣力之下,不怕沒有出頭的機會。也許這樣,離自己的目標就更近一些,走得更快一些?

    徐一凡汗透重衣。

    奕昕和恭親王這麼大陣仗特意召見,那重視的意思就不用提了。恭親王在滿族權貴當中有絕大的影響力。翁同龢也是光緒身邊不可一日稍離的人物。

    上面兒還有個掌實權的慈禧,對地方漢人重臣,她也不憚於敲打分權一下。只要奕昕這系人馬不要出頭搶這個皇族掌軍的權招致慈禧忌憚,恐怕慈禧後黨,也是樂見其成。

    如此以來,翁同龢遂了削弱仇家,一躍成為漢臣領班的心願。恭親王大概也能自得旗人江山也許能多保幾年,自己從中奔走出力,拿出別人沒有的見識鼓吹呐喊。一躍出頭是意料中事。旗人酬庸走狗,有時還是挺大方的。

    活生生的上位誘惑擺在面前,徐一凡這時才覺得,之前再多的心理建設,在關係到切身利益的時候,還是顯得有點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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