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作者:天使奧斯卡 (已完成)

 
theo0929 2014-5-30 15:25: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232400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8:24
第三十九章 這一天

    走出譚嗣同的屋子,徐一凡回頭看看拱手長揖,神情肅然的譚嗣同,居然一時說不出話兒來。滿屋的書生,沒有一個離開的。都神情肅然的站在譚嗣同的旁邊。

    這一點,不得不說出乎了徐一凡的意料。

    他心底似乎有一種情緒在滾動。可是到了最後,還是悵然長歎一聲,轉身離開。

    你們的道路,已經在歷史上註定了失敗。還不如,換我來吧……既然自己選擇了走上這條路,就沒有後悔軟弱可言了。

    這點情緒轉眼給他壓在了心底,他的腳步不再遲疑,哈哈朗笑一聲就大步走了出去。明天,就是光緒正式引見他的日子。還有一個花狐哨兒要打呢。

    背後的書生卻是笑聲一片,還不知道有誰吼了一嗓子:“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章渝提著燈籠,恭謹的將徐一凡一路送了回去。靜悄悄的夜裏,章渝突然問了一句:“先生,您真是打算給旗人練一支強軍出來?”

    聲音來得之突然,一時間徐一凡都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他回頭看看章渝,神情似笑非笑。腳下可沒有停步,聽著他們進跨院兒的聲音。兩個久候的小丫頭都挑開門簾兒迎了出來。杜鵑眼睛紅紅的,也不知道是歡喜的還是難過的。反正倆丫頭看著徐一凡眼睛都亮了。

    徐一凡快步朝自己屋子裏面走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章管事,我可從來沒想認個旗人當爸爸……我還要祖宗呢。這話兒,你可滿意了?”

    不理僵立在院子裏面的章渝,進了自己的小窩又是一番景象。連屋角都收拾得乾乾淨淨。自己幾件換洗衣裳拿出來是刷了又刷,撣了又撣。整整齊齊的疊在炕頭。

    堂屋桌子上面兒擺著四碟兒小菜,酒壺還在熱水插子裏面燙著。看來是怕他老爺餓著了,準備給他宵夜的。

    陳洛施笑著將咬著嘴唇兒的杜鵑一推,接過徐一凡身上的坎肩就抿著嘴唇退了下去。不一會兒又端出一個熱騰騰的宮熏出來。

    小女孩子手腳當真麻利,又不像杜鵑那樣野慣了的。服侍人起來又貼心又細緻。外加上還養眼。這種純大男人的享受感覺,自從婦女解放之後,可就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啦……

    想想自己那個時代的嬌驕二氣的美貌小女生,那還了得!

    杜鵑低著頭擰著腳,好像要在乾乾淨淨的青磚地面兒上踩死螞蟻似的。臉紅到了脖子根兒,長長的睫毛象簾子一樣垂著,不知道她想說什麼來著。

    饒是徐一凡心事沉沉,到了這種被小蘿莉美女當太爺伺候的屋子裏,也全然放鬆下來了。當下毫不客氣的一把挽起杜鵑的手,按著她在椅子上面坐下了。他手也不老實,有意無意的在人家最成熟的地方上面蹭了一下。

    那種酥軟感覺讓他當即對天發誓:“明兒不洗手了!”

    杜鵑的頭更要垂到胸口去,陳洛施小丫頭眼睛快,看到他不規矩的舉動。沖徐一凡擠鼻子伸舌頭。那種粉嫩的小舌頭尖兒,看得徐一凡伸手就想抓。

    陳洛施一閃,笑道:“徐大哥不老實!杜姐姐一肚子感激的話兒要和徐大哥說呢。看著你,她偏偏一句話兒都說不出來啦!您再招她,她臉上就能燒開水了!”

    杜鵑偷偷的打量了徐一凡一眼,還是說不出話兒來。

    陳洛施笑道:“要真是麒麟爺回來了,杜家姐姐還不知道要怎麼感謝徐大哥呢……”

    看著杜鵑這個倔強美貌的小女生這感激到了極處,似乎恨不得掏出心窩子出來的那種樣子。徐一凡也微微覺得有點暖洋洋的。

    他拋開這些日子的沉重和絞盡腦汁,笑問:“你怎麼感謝我來著?”

    屋子裏面一靜,下麵杜鵑的回答,被陳洛施後來取笑了一輩子。

    女孩子毅然抬頭,鼓起了最大勇氣,就迸出四個字兒。

    “我陪你睡!”

    ~~~~~~~~~~~~~~~~~~~~~~~~~~~~~~~~~~~~~

    光緒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兩頂暖轎在轎夫們氣喘吁吁的抬著之下,直奔三海園子而去。這兩頂綠呢大轎,經過的地方真是路人側目。京城地面兒邪,過路人都消息靈通。有些明白的人都在旁邊兒竊竊私語。

    “這是翁中堂帶著徐道台去引見呢!”

    有的旗人架著鳥籠子歪著腦袋紮堆兒在一旁打量。有的熟悉的人取笑他們:“還不過去站班兒?那徐道台,將來可是你們禁衛軍的練兵大臣呢……正景兒的頂頭上司……”

    “姥姥!爺就算不去當這禁衛軍,皇上能少得了咱們旗人的鐵桿莊稼?那些王爺們也是起哄架秧子,拿這麼一位爺當寶!”

    “可不是,和鬼子六是穿一條褲衩兒的。鬼子六拿了一對兒雙胞胎姐妹花當門包兒,才換了他一個摺子。還鐵帽子王爺呢,丟人不丟人?”

    “論心說,要是去當個守備千總的,爺也不是不能受這個委屈。去當大頭兵,姥姥!爺不如在北京城貓著呢!”

    轎子外面的議論聲,自然也傳到了轎內。

    徐一凡正在轎子裏面大冬天的搖扇子呢。

    他這頂暖轎,是翁老爺子帶來的,一早就在會友鏢局傳了應景兒的旨意。其實他今日引見,也是早就定下來的事情。

    可是這轎子也實在太熱了!底下墊的皮子,窗戶糊起來了,裏面還升著兩個鋼炭爐子。扶著轎槓的長隨還不斷的進來給他茶碗裏面續水。

    在這個時代,論享受談不到什麼科技便捷,就是拿人堆出來的富貴。

    轎廂子雖然大,可是還是憋得他氣悶。搖著四品藍頂帽子當扇子,今兒他的假辮子可不敢釘在帽子上面兒了,而是戴了一個假頭套,為了怕掉下來,裏面還粘著。汗在裏面冒著,這滋味兒更不好受。

    就為了這個,也得把清朝給推翻了……

    他一邊在心裏賭咒發誓,一邊不住的盼著早些兒到三海。

    走了也不知道有多大功夫,轎班們腳步慢了下來,外面響起了哧哧的喊聲,然後就是護軍的嗓門:“落轎!”

    徐一凡提著下襟逃也似的沖出了轎子。他一現身,頓時周圍就響起了一陣低低的竊竊私語的聲音。

    不過他倒沒在意,只是抬頭打量著這滿清當時一位名義上的統治者,一位實際上的統治者駐蹕的地方,也是後世他曾經到這兒逛過好些次園子的地方。

    這座園子,曾經被認為吞掉了一整支遠洋海軍。曾經被認為是輸掉國運的恥辱。

    在門口,已經有許多人將好奇的目光投了過來。不少也是等候引見的外官,對京師風雲不是很了了。看著大清翁中堂居然陪著一個二十來歲,眉清目秀的青年下來。不摸門兒的不由得都紛紛猜測這到底是何方神聖。

    翁同龢摸著鬍子,看著徐一凡目光略略有點迷惘的看著眼前園林山石。一時也摸不清他在想什麼。不過老頭子心裏可舒適得很,自己借力打力,這下可算是要了老對手李鴻章的好看了。禁衛軍真的編練起來,他所在的帝黨就算一時還不拿權,但是也慢慢兒的有了進步的餘地……

    想到得意處,看著徐一凡這小子的神色都放和藹了一些。

    兩人不過略一停留,園子門口已經快步走出一個紅頂子彎腰曲背的老頭,看著翁同龢就打招呼:“翁中堂,您可算是來了。皇上等著引見都有點發急了!”

    翁同龢知道光緒那個急性子外加操切的脾氣,當下不敢怠慢。朝那朝服紅頂的老頭介紹道:“這位就是徐道台……這位是今日當值的引見大臣額勒和布中堂。徐道台,還不見禮?”

    徐一凡轉過頭來,一聽這名字,在心裏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倒不是這位充數的中堂有什麼能力名氣了,倒是後來甲午之戰敗後,有人用這位中堂官名嵌了一副對聯贈給李鴻章。倒是千古絕對之一。

    上聯兒就是“額勒和布”,下聯兒是“腰系戰裙”

    肚子裏面暗笑,面上他卻是恭謹得很:“中堂,下官見禮。”

    額勒和布急得一跺腳:“別見禮啦!快引見吧,走快著點兒!”

    ~~~~~~~~~~~~~~~~~~~~~~~~~~~~~~~~~~~~~

    在徐一凡引見的同時,一群青年士子,光頭無帽。有的人在冬天還穿得單薄。這些讀書種子神情嚴肅,沿著天街緩緩向前,直奔都察院衙門而去。

    當先一人,目如朗星,身材飛揚。溫文中自有一種沉鬱倔強之氣。

    正是譚嗣同。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8:27
第四十章 引見

    三海之內,山環水繞。一片肅靜。

    徐一凡跟著額勒和布在山石小徑當中穿行,到處都是無聲疾行的太監宮女。徐一凡也沒心思四下張望,這種天家氣度,也沒什麼好希罕的。

    除了富貴,只有一分陰沉。

    不知行了多久,連徐一凡都開始佩服額老爺子腿腳兒的時候。才來到一處建築之前。他差點兒一個立足不住,撞在額勒和布身上。

    抬頭一看,才發現熟悉。這不是頤和園的玉瀾堂麼?

    光緒就在這兒引見他?

    翁同龢促駕,額勒和布當引見大臣,光緒獨自親見。這場面,給一個小臣,如果自己真是一個熱血狂生的話。那效死的心情就該蓬勃迸發了。

    可惜自己不是……

    帝黨辦事兒,也一如既往的這麼操切。

    額勒和布瞪了他一眼,低聲囑咐:“仔細失儀!”說著守在玉瀾堂門口,垂首站著的太監。輕聲發出斥忽的聲音。一個青金石頂子,穿著首領太監服色的老公兒挑開玉瀾堂垂珠掛玉的簾子。踮著腳尖走了出來,朝額勒和布輕輕一點頭。額軍機已經肅容一打馬蹄袖,雙手癟在身子後面走了進去。

    徐一凡想要跟,那太監已經壓著公鴨嗓門喊了:“在這兒等著!沒個眼力價兒的!”

    他聲音還沒落,就聽見院子裏面傳來額勒和布唱名的聲音:“臣額勒和布,帶道員徐一凡引見,恭請聖上天語垂詢……”

    玉瀾堂內傳來的聲音,連徐一凡這兒都聽得到:“快傳!快傳!”

    是一個年輕而急切的聲音,只是怎麼聽起來,怎麼中氣不足的樣子。光緒這麼急著見他,倒也是意料當中的事情。

    那首領太監換了臉色,朝徐一凡打了一個千兒:“徐大人,您請。”

    徐一凡提溜著又笨又麻煩的朝服,走進院子。那太監穿在他前面,搶先打簾子。徐一凡朝光線不好的屋子裏面看了一眼。

    一百多年前,這個屋子主人曾經經歷的這個垂死帝國的一切,似乎就這樣彌漫在他全身。

    自己一番攪動跳蕩,難道真的就在這活生生的歷史面前了?

    心神恍惚之下,連額勒和布在背後的輕聲兒提醒都沒怎麼留意了:“多碰頭,少說話,仔細失儀!沒你錯的!”

    當徐一凡走進玉瀾堂寬敞的屋子裏面,正正和光緒的目光撞上。

    他就看見一個和自己歲數差不多的年輕人,端坐在書桌後面,戴著一頂明黃色暖帽。瘦得有點兒脫形,臉色又青又白。只是這麼定定的瞧著他。

    這就是皇帝老子?

    兩個年輕人就這麼面對面的望著。一個神色當中是好奇兼著品評,一個卻是想著兩年後的甲午,五年後的戊戌,還有十年的瀛台歲月,這個皇上,到底是怎樣度過?直到後面的太監低低咳嗽一聲兒,徐一凡才反應過來。額頭上可頓時就見了汗。

    真的要磕頭?還是把頭碰得咣咣響那種?

    ~~~~~~~~~~~~~~~~~~~~~~~~~~~~~~~~~~~~~

    “王爺,徐道已經在翁中堂額中堂領著下引見去了。”

    一個家人悄沒聲的出現,回了一句話兒,又悄沒聲兒的下去。

    恭親王奕昕這宗室第一的老王爺對坐兒的,卻是一個如花旗裝少女。眉彎唇淡,膚色瑩白如玉。眼睛細細長長的,說話間眼波流轉,自有一種風韻。

    給徐一凡惦記很久的雙胞胎姐妹花兒,也伺立在她身後。一個偷偷的看著棋盤,一個捧著個銀瓶,裏面飄出的是清茶的香氣。

    奕昕捏著棋子兒敲敲棋盤:“眼瞅著子兒都快落下了,我心裏卻在發緊。下不出手兒了。人老了,這膽子就小。沒法子……”

    少女微笑:“六爺爺,您前面走的可都是些好招兒呢!”

    奕昕摸著鬍子,將棋子兒丟進了簍子裏:“秀啊,可惜你不是個男人……只是不知道,這樣一手兒,能給咱們旗人氣數延長幾年來著?”

    一句話讓叫做秀的少女蹙起了眉毛,半晌才輕歎一聲兒:“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又是旗人漢人的糾纏不清爽……我也只能幫著六爺爺看著咱們旗人老小兒的了。至於怎麼強這個國……天下有這樣大見識的人物麼?如果有,我倒真的想見見……”

    ~~~~~~~~~~~~~~~~~~~~~~~~~~~~~~~~~~~~~

    “臣候補道徐一凡,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到了最後,徐一凡還是一咬牙齒,跪了下來。就當老子拜死人了。

    光緒輕輕摸著案頭一柄玉如意,說話的聲音看不出喜怒:“起來吧,坐下。”

    徐一凡頓時就爬了起來,在旁邊的錦墩上,屁股坐了個滿滿當當的。

    光緒瞅他一眼:“嗯,徐道還很年輕。朕是早已聽見你的名聲兒了。引見之後,就要外放。你大概也是知道,朕是要用你去練兵的。”

    引見的時候,按規矩只有聽訓的份兒,皇帝老子不叫你回話。那你就別開口。這點規矩,翁老爺子和額勒和布都交代了。

    徐一凡只是垂著頭,坐得端端正正的。聽光緒訓話。心思卻飄到了另外一處。

    譚嗣同,現在到底在做些什麼呢?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8:30
第四十一章 讀書種子

    “光緒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午時初正。

    來年公車舉人齊集於都察院。

    監生譚嗣同,舉人林銳,監生黃有容,湖北鄉試解元劉容擊登聞鼓。上《請皇上親掌禁衛軍及停三海工充餉折》。

    集於都察院凡監廩附各生,及各省舉子,無慮五六百之數。

    譚生氣概昂然,都察院堂官詢之曰,此誰人主持上書。譚生曰,實某一人。激於胸中浩然之氣,不得不上折以聞,以幹天聽。

    都察院堂官以壯士目之。

    折上,各生歸寓。京中風潮,隨之一變。”

    ~~~~~~~~~~~~~~~~~~~~~~~~~~~~~~~~~~~~~~~

    玉瀾堂的召見請訓還在娓娓的進行著。

    光緒今日似乎再沒有了他一直以來操切急躁的情緒。只是輕輕的囑咐徐一凡:“你馬上就是要放差使的了,才過了班兒,就是特旨道。朝廷對你的厚望你也應該知道。當了道台,也不算微末小員了。只要兵練得好,將來有司裏的缺,還不是盡給你補?”

    徐一凡一臉肅容的看著光緒,面上誠惶誠恐。

    “練兵大臣,不用說是旗人了。你是漢臣,可也得好好共事兒。這練兵芻議,一點一滴,都是從你的建議當中生發出來的。放手去做,盡力報效……餉啊械的不用愁。朕這裏都會給你們節省出來……有什麼要回話兒的沒有?”

    徐一凡合起馬蹄袖行禮:“聖上天高地厚之恩,微臣粉身碎骨難報。只有練出一支強軍,才能略微報效天恩一二。微臣無什麼說的,只有盡力去做。”

    光緒微笑,緩緩走下書案,從腰上解下一塊漢玉頭子,遞給身邊兒侍立的太監,沖著徐一凡道:“賞你!好生去做!”

    太監不言聲的急步趨前,將漢玉帶頭子雙手遞給徐一凡。徐一凡心裏卻大叫倒黴,這不是還要磕頭謝賞?

    到了什麼地方,也只有說什麼話兒了。他直挺挺的又拜下來,這次戲乾脆就做足。砰砰砰的碰頭謝恩。

    老子再拜一次死人!

    當他從玉瀾堂垂手落肩的退出來的時候,光緒還是一臉微笑,做鼓勵狀的看著他。

    額勒和布還在門外等著他,盡著引見大臣的責任。看到他出來,也是滿臉溫和的對他笑。看來都知道這位是要大用的紅道台。

    徐一凡卻沒有太多心思和他寒暄。兩人各懷心思的一路朝外走去。出了三海的園子。就看見翁同龢的轎子還在那兒,老頭子扶著扶手板一臉莊重的等候。

    帝黨這次的本錢,下得著實不少啊……一個以理學方正,關防緊密著稱的軍機中堂居然在寒風瑟瑟當中一直等候。

    這種親切關懷,到哪兒找去?

    看著徐一凡出來,翁同龢一張老臉硬扯出笑容兒來。徐一凡也不能不識趣兒,也擠出笑容。一老一小這樣含笑對望,似乎就是默契於心。

    翁同龢還沒有說話兒,一匹快馬突然從園子那頭奔過來。三海護衛遠遠的就攔住了。馬上人青衣小帽,一副廝僕模樣。翁同龢目光向那邊一掃,就再也轉不開了。他忙跳出轎子,朝那個急得滿頭大汗的下人迎過去。

    那下人猶自高叫:“翁中堂,翁中堂!”護衛看見是翁老爺子的家僕,才放了手。那下人飛也似的竄過來。翁同龢看著他喝道:“什麼事兒,慌成這樣兒!”

    那家人看了含笑站在翁同龢身邊的徐一凡一眼,湊到翁同龢耳邊嘰咕幾句。就看見翁同龢臉色一下沉下來。甚至有著從來未曾見過的慌張!

    他一下鑽進轎子,回頭看了徐一凡一眼,想招呼卻又收住了口。坐穩一跺轎底板,拱拱手就面沉如水的親手放下了簾子。

    這場煙雲變幻,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了……

    自己已經做了一切該做的,但是是不是就無愧本心,是不是就能讓一切如自己所想?

    徐一凡躬身回禮,看著翁同龢的轎子飛一般的去了。額勒和布呆呆的看著他們的舉動,撓著頭納悶兒:“這是鬧怎麼一出兒?”

    徐一凡又對他一禮,上了自己借來的轎子。他一踩轎底板,轎夫抬起便行。他閉上眼睛突然又睜開:“去都察院,穿先走。快點兒,我多給賞錢……遠遠的停下來。我下轎。”

    ~~~~~~~~~~~~~~~~~~~~~~~~~~~~~~~~~~~~~

    都察院外,正是人頭湧湧。連空氣,似乎都被這一群青年士子攪得滾熱。

    道光帝洋人強開五口以降,接著又是洪楊的國內大亂。然後是對外打一場敗一場。好容易中法之戰維持了個國門口的陸戰勉強平手兒,結果還是丟了藩屬安南!

    這些讀書種子們自然在尋找出路。洪楊亂後,又是曾胡左李這一代名臣經世學派大行其道的時候。讀書人對家國的關心,竟然是從未有過。

    最簡單樸素的藉口就是,聖君無權,不能振作刷新!

    為著這個最樸素的藉口,等候著明年大比的舉人士子們,齊集都察院門口。看著幾個身影毅然的敲響了登聞鼓。

    都察院的堂官們迎出來,入眼的就是湧動的人頭,還有似乎都變得灼熱的寒冷空氣!

    當他們接過了譚嗣同含笑遞過來的摺子。只看了個題頭,人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兒,互相面面相覷。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好膽子!都快包了身子!”

    譚嗣同反應極快:“不過是胸中一點浩然正氣,讀書種子的一點良知罷了!”

    對著這個傻大膽的讀書人,堂官們也無話可說。

    周圍湧來的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互相交頭接耳的打聽著是什麼事情。皇上親掌禁衛軍,大多數人咂摸不出什麼味道出來。但是聽到停三海大工,人人都吸涼氣。

    看著譚嗣同直著身板兒站在最前面,不知道是誰,挑頭就叫出一聲好兒來!

    頓時都察院左右,一片鼓掌叫好的聲音。

    堂官青著一張臉,這公車上書,雖然也是國家制度之一。但是他當差這麼些年。哪怕這二百多年國朝,自己都是第一次碰見!

    他板著臉揮手:“回去候著吧!朝廷必然給你們一個交代。但是你們要知道,妄議朝政,首先就是一條罪過!”

    譚嗣同仍然微笑:“學生一身當之。”

    他轉頭朝著跟他而來的學子們抱拳高高舉起:“我們就等朝廷給咱們這些讀書種子一個交代!”

    歡聲如雷一般響起。

    徐一凡遠遠的站在街角,看著那裏的喧鬧。隱約還能看見譚嗣同意氣飛揚的面龐。

    此時此境,他也只能苦笑一聲。心裏的滋味翻騰個不休。罷了,既然認定這條道兒,就只有硬著頭皮走下去啦……趕緊回吧。給翁老頭撞見不好收場。

    他目光一轉,卻似乎看見一頂小轎也在另一條街角。轎內也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霎也不霎的看著都察院口的公車上書。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8:36
第四十二章 塵埃落定

    光緒十八年發生的這次小規模公車上書活動。讓本來京師內洶湧暗流背後的所有人等,都一時震動得失聲了。

    原來不絕于路,各處奔走鑽營的人物紛紛安靜下來。原來風光飛揚的帝黨人物,還有大小清流,這些日子簡直是閉門不出。

    大家都屏氣凝神的等著雷霆震怒發作。只有那些參與了上書的士子們還是神采奕奕的走街穿巷,酒樓茶館高坐。總有人不言聲兒的替他們結了帳,然後擦肩而過的時候翹一下大拇哥兒。

    芸芸百姓,也不是對這個世道一無所知。總覺得該是有人把這個天下搞壞了,讓人家欺負上門兒來。大家都說,是皇上不拿權才變成這樣兒的。那應該就是這樣吧?

    光緒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光緒帝難得的叫起開了大朝會。準備過年的六部九卿都給叫去湊齊。光緒憤憤的將都察院的摺子扔在地上,痛駡到底是誰想離間皇帝和聖母皇太后之間孝養之情?

    每個人都在帝黨人物臉上讀到了一絲尷尬。誰都知道,挑頭上書的譚嗣同,可是翁同龢的學生!天曉得他們怎麼自己扳石頭砸自己腳的!

    光緒當天下旨,譚嗣同妄言朝政,革除一切功名。交其父看管讀書,將來也永不敘用。參與上書士子,察其情節輕重。分別遞解回鄉或停考一至三科不等。

    皇帝如此發作,背後的影子是誰,不用說都知道。反正大家就明白一件事兒,帝黨這次抽自己耳光,可抽得響亮!

    原來帝黨攻擊的目標,重臣李鴻章北洋調兩江的事兒,不用說也沒人提起了。

    至於禁衛軍練兵大臣,這個原來熱得燙手的餑餑,現在人人唯恐避之不遠。但是朝廷明發天下督撫議複,還上了洋人報紙,京師地方街談巷議的體面也不得不顧。

    當日光緒下旨,並呈慈禧親覽。為慎重起見,為國朝根本計。先於直隸總督衙門設試辦禁衛軍練兵處。練兵大臣暫缺,唯一沒背景可以拿來頂缸,大家都可以接受的新起特旨道台徐一凡暫任試辦練兵處道台銜幫辦委員。試辦練兵處糧台由直隸總督衙門營務處兼管。

    人人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個顧全體面的說法兒。這練兵處設在北洋衙門下麵兒。李鴻章還能讓他起來挖自己牆角?要不了多少日子,大概就自己燈熄火消了。

    說到這兒,倒沒人羨慕徐一凡這個新進這麼快就有了特旨頭銜,還有這麼個差使。

    這頂缸的道台,送去給李鴻章整治的。誰還瞧著流口水不成?

    光緒十八年末的這次風波攪動,到現在似乎就是塵埃落定。誰也想不明白,到底誰在這裏面兒得了好處?

    大清國略略夢囈一聲兒,又繼續沉沉入睡。

    只有街巷之間,偶爾飄過的一兩句話兒。

    “皇上睜著眼睛,怎麼分不出好賴人兒出來?”

    “我看哪,咱旗人兵練不起來,就要完!”

    ~~~~~~~~~~~~~~~~~~~~~~~~~~~~~~~~~~~~~

    鞭炮劈裏啪啦的在會友鏢局門口響著。

    夥計們都興高采烈的擠在一堆望著。送官報的報子們在門口等著候賞。只要是會友的人,一個個都大拇指翹翹的。咱們會友,住著一個有差使的特旨道台大老爺!還和咱們五爺是拜把子的兄弟!

    王五也站在二門,看著門口的熱鬧,一聲聲恭喜大老爺得缺的喜報聲音直傳進院子裏面。他搓著手兒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兩個兄弟,一個給發回家。什麼前程也壞完了,一個高升得喜。這分際差別,到底是怎麼話兒說來著?

    還有,徐兄弟納妾的事兒也得辦了,要不然二丫不明不白的跟著他去北洋任上。說出去丟了會友八十年清白人家的名聲。

    他滿以為徐一凡會親自出來給報子散賞錢。結果出來的卻是徐一凡的管事章渝,手裏捧著一堆賞封。

    王五詫道:“徐先生呢?”

    章渝神色仍然是淡淡的,朝裏面努努嘴:“和譚先生說話呢。”

    王五心裏一沉,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勉強一笑:“我陪你散賞封去,好歹我是半個主人。”

    他正要邁步,就看見二德子攙著他爹從院子裏面顫巍巍的出來。王五又停住了。多咱也沒看見老頭子穿得這麼光鮮,壓箱底兒祭祖的衣服都穿上了。紅纓大帽子戴得端端正正。看見王五就是打招呼:“五爺,您在正好!”

    王五忙迎了上去,章渝一笑自己出去散賞封了。

    “二師哥,您這怎麼出來了?冒了風可不是玩兒的!”

    老頭子咳嗽一聲兒:“還不是為了二丫的事兒……哦,聽說徐大人給二丫起了一個官名,叫做洛施還是什麼的?”

    王五扶著他,又看看二德子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小心的問道:“您的意思是?”

    “不管二丫是當憲太太,還是憲姨太太,這個總要有個說法兒啊!我們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就想找著五爺帶著咱們拜門兒的……”

    王五心裏想著,他屋子裏還有一個呢!我這兄弟,不是清清白白人家的也要了。

    這個時候也只能拍胸脯:“在我!在我!”

    外面的熱鬧,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徐一凡室內的安靜。

    他和譚嗣同對坐,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洛施和杜鵑,早早的就縮進了廂房裏面躲起來。

    說真的,她們也從來沒見過徐一凡臉色這麼嚴肅呢。

    “譚兄,看出什麼來了?”

    徐一凡端著茶盞,微笑著看著譚嗣同。

    經歷了這麼大一番事情,譚嗣同顯得沉靜了許多。但是脊背還是並不稍彎。顧盼之間,依舊神采奕奕。

    “太后掌權,非國之幸事!總有明眼人會看出這國家癥結所在……譚某不過先行一步!”

    徐一凡微微搖頭,他可從來沒有把一個老女人當作對手。

    當一個女人,只能用權術,只能用平衡,只能用那點與生俱來的陰微心機操控一切。那她,也真沒什麼好怕的。慈禧所要的,不過是一直維持現狀,長保她老佛爺的富貴。

    真正做為敵手的,只是這僵化的國家機器,這滿漢糾纏在一起的矛盾。清廷已經是一個外強中乾的龐然大物,時機合適。並不是不能輕推而倒。只是這個改朝換代能不能順應潮流,能不能平穩的度過,讓民族少傷損一點兒元氣?

    這是大節所在,不能不在所必爭。

    即使要篡,也要篡得光明正大,篡得眾望所歸。

    至少面子上是這樣……

    譚嗣同並不明白,不僅慈禧是那個已經註定將被拋棄的統治階層代表,就是他以為的聖君光緒也是!

    這些道理,就讓這位有志興革的佳公子慢慢摸索吧。

    他沉吟著托著杯子。譚嗣同卻起身朝他行禮:“徐兄,學生知道你是有志於存亡斷續的人物,現下徐兄處於廟堂之上,還望徐兄盡自己一番心力。至於譚某,只能在江湖之上,為徐兄鼓吹!”

    這譚嗣同,果然還是不死心啊……性格決定命運,沒法子。

    他淡淡的拱手:“好說,好說。”眼下還不到這彙聚天下清議的地步,自己還是悠著點兒吧……名聲要和實力相匹配的。自己此去,就是經營實力來著。

    還是不要樹大招風的好……

    看徐一凡無可無不可的樣子,譚嗣同也只是淡淡一笑,拱手道:“相聚旬月,譚某得益先生良多。此番名動天下,無非先生所賜……”

    他臉上光彩熠熠,最後乾脆仰天長笑起來:“吐盡心中事,名動於京華。仗劍出都門,功名利祿于我何加哉?快哉!快哉!”

    言罷對徐一凡長揖到地,起身就這麼飄飄灑灑的出門去了。

    徐一凡站起身來,下意識的伸出手想拉住他。卻只是望著他的背影將手握成了拳頭。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8:40
第四十三章 蓄勢待發(第一卷完)

    才料理完譚嗣同這裏,更多的事情可就湧上了門兒。

    他坐在那裏還想整理整理思緒,盤算自己到底在這次風波裏撈到多少。扳著手指頭在這裏數。

    一是練兵幫辦委員沒跑兒了,下旨明發的事兒。紅頂子也戴上了,儼然大員。而且這麼個倒黴位置,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跑出個頂頭上司出來指手畫腳。雖然要人沒人,要餉沒餉,不過是朝廷弄出個名目出來遮遮面子。不過這已經是自己能期望的最好的啦。

    二是在清流當中也薄薄有了一些名聲兒,將來都是資本。哪方面的關係自己也沒搞壞。只是順帶壞了一下譚老哥的前程……

    三是賣了李鴻章好大一個面子,將來在直隸麾下,他能無所回報?本來自己就打算從北洋起家的。那裏人才最多,資源最多。現在可是以一種最有利的地位前往北洋!

    四是……他還沒算清楚。就聽見外面王五的聲音:“徐兄弟,進來方便麼?”

    他五哥這麼問話,可沒半點要他應聲的意思,推門就帶著兩個人進來。仔細一瞧,不是陳洛施的老哥老爹兩人麼?

    第四大概就是自己撈到了兩個小妾…………

    老頭子沒了第一次見著徐一凡的疾言厲色。站在那兒不知道行什麼禮節兒才好。還是徐一凡警醒的快,站起來來了個晚輩見長輩的請安,只是做得不那麼地道罷了。

    陳虎老頭子趕緊搖手:“我怎麼當得起大人請安?”

    徐一凡微笑:“年老為尊,當得起當得起。”說著就扶著老頭子在椅子上面坐下。王五看著這一切,微微點頭。

    屋子裏面兒陳洛施聽見外面有她爹的聲音,呀的一聲兒又驚又喜的沖出來。挑開簾子就看見他爹穿得周吳鄭王那個樣子。小丫頭不笨,又是切身相關的事情。哪里還有不明白的,呀的又一聲兒,紅著臉掉頭又想進去。

    二德子喝了一聲兒:“二丫,站住!”

    陳虎老爺子在旁邊糾正二德子:“叫你妹子洛施!是徐大人起的官名兒!”二德子瞅了徐一凡一眼,也放緩了聲音:“洛施,站著,爹有話兒和你說。”

    陳洛施垂著頭扭扭捏捏的走過來,陳虎看著自己高高的女兒,又看看徐一凡。嗓門兒也有些啞了:“我們小門小戶的,你娘又去得早些兒,拉扯大你不容易……可是女兒總是要出門兒的…………”

    陳洛施也紅了眼圈兒。徐一凡也有點窘迫,這種當面鑼對面鼓的確定終生大事,他在那個時代也沒遇到過。

    更別說,談的是別人女兒送上門來當小妾的事兒了!

    他只有摸著鼻子看著王五,王五卻是一副長輩神色的看著他和陳洛施。還好江湖朋友,輩份各論各的,要不就亂了……

    這麼一個水靈靈的小丫頭,真的就成了自己小妾了?想讓她穿水手服就水手服,想女王裝就女王裝?

    徐一凡偷偷的掐了自己一把。

    再一回頭,就看見門簾裏,杜鵑也悄悄的朝這裏瞅著。

    ~~~~~~~~~~~~~~~~~~~~~~~~~~~~~~~~~~~~~

    啪的一聲兒,卻是棋子重重敲在棋盤上的聲音。恭親王奕昕面沉如水,專注的看著棋盤。

    對面的女孩子輕笑道:“六爺爺,您這兒都刀把兒五了,還不補一手?”

    奕昕苦笑,將棋子兒一攬:“沒心思下棋啊!”他按著自己滾燙的腦門,仰頭靠在椅子上面。女孩子小嘴一努,身後的兩個小丫頭就走了過去,輕輕的幫著奕按著額頭。

    “沒想到啊沒想到,翁書平也給自己學生來了這麼一手!”

    旗裝女孩子微笑,她一笑起來,嘴唇邊上也有一個淺淺的酒窩兒。眼睛亮晶晶的,看起來慧黠無比。

    “您說那個譚書生?我也瞧見啦,就是一個呆書生而已……”

    她靜靜的撚著棋子兒:“我在都察院邊停的轎子,看見也有一個人賊頭賊腦的向那裏看著。似乎就是那個曾經在園子裏駐足聽我彈琴的人……別有懷抱的,怕不是譚書生。而是那位壁上客……”

    奕一擺手:“他一個捐官兒狂生,沒那麼大能耐!是翁書平昏了腦袋!以為這個時候是他帝師搶權的好時候兒!現在還裝著閉門不見客,多大委屈似的。漢臣,都是這麼一腦門子的熱衷心思!”

    女孩子輕笑:“六爺爺,您想想,這次風潮中,分毫未動的,除了李鴻章,還能有誰?再想想禁衛軍試辦練兵處現在是什麼樣兒了,大概您就能明白了。”

   奕昕下坐了起來:“那狂生是李鴻章的人?”

    女孩子蹙起了眉頭,好像在苦苦思索:“不像是……李鴻章沒必要節外生枝的搞這麼一出兒啊……我也看不明白。到底他為的是什麼。這下一鬧,除了攪散朝廷的人心,還能有什麼好處?”

    奕昕反而沒有了精神,這位恭王爺,本來對世事就有些兒心灰意懶。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從皇位儲貳到被逐出軍機,大起大落,已經非止一次。這次要不是為了旗人事業,未必會為翁老頭出這個頭。

    現下,更是真正的冷了念頭了。他擺擺手:“罷了,管他是狂生還是李鴻章的人,管他是不是別有懷抱。反正,這都不是咱們操心的事兒了……

    回答他沒精打采話語的,卻是那女孩子越發亮閃閃的眸子。

    ~~~~~~~~~~~~~~~~~~~~~~~~~~~~~~~~~~~~~

    “徐大人,老頭子只有兩個要求。”

    徐一凡還是露出六顆白牙的微笑:“老爺子,您請說。”

    陳虎壓住自己咳嗽,漲紅著臉道:“我們雖然小門小戶,但是也是清白人家兒。不能一抬小轎兒就把我閨女接進門去……還是得八抬八綽,從北京城送親。您在天津,我們送到天津,您在關外,我們給您送到關外。三媒六聘一樣少不得。除了我閨女不能穿當面大紅裙門的裙子,其他都不能委屈她!”

    徐一凡摸摸下巴,這才想起來。清俗,嫡配太太大紅裙門。側室雜色裙門。不過那麼醜的裙子給洛施穿,不是委屈了她那雙長腿?

    聽著爹爹的話,陳洛施頓時眼淚汪汪的。屋子裏面的杜鵑也想起了自己爹,頓時也紅了眼圈兒。

    “第二個就是,我們是嫁女兒,不是賣女兒。咱們靠著會友,不愁吃不愁穿。不用您給彩禮,只要能讓二……洛施多歸寧看看,就全有了。”

    陳虎坦然的看著徐一凡,徐一凡此時也只能躬身行禮:“老爺子,我一切遵命……您放心,我會好好兒看待洛施。不會讓她受半點兒委屈的。”

    陳洛施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小臉兒頓時滿是鼻涕眼淚:“爹,我不離開您!我一輩子伺候您!”裏面的杜鵑也一擦眼圈兒,快步的轉回了里間兒。

    徐一凡看著這一切,覺著自己怎麼都像一個強搶小蘿莉的惡霸怪大叔。只有尷尬的看著王五。正亂成一團的時候。章渝挑簾兒進來,看見裏面這出趕緊轉身要走。

    徐一凡一個箭步趕上他:“出去說話。”說著就忙不迭的逃出門外。章渝聽聽裏屋哭成一團,又看看徐一凡,不言聲的從袖籠裏取出兩封信:“一封是韓老掌櫃的,一封是楊大人的。”

    徐一凡點點頭,先拆開了韓老掌櫃的信,上面依然是老頭遒勁的字兒:“……徐大人如晤,京華煙雲,若有耳聞。此間邸報,已知大略。北京之晤,恐難趕及。當抵津門候教。章渝當為貴管,隨侍左右。先生應得錢息,已匯往津門票號。若有不足之數,盡數告知章渝可也。大盛魁仰仗大人之處還多,津門之晤,再詳談一切。”

    他點點頭藏起這封信,又抽出了楊士驤的來函。

    這位前風流翰林的字體仍一如既往的灑脫,信箋似乎都用藏香熏過。

    “先生翻雲手段,覆雨心思。楊某只能嘆服!果如先生所語,即將分省北洋。中堂大人駐蹕津門,北望京華煙雲,不盛翹首期盼之至。特此函告,餘不一一。”

    徐一凡一笑,拍拍章渝肩膀。這位大高手肌肉一緊,又趕緊放鬆。

    “老章啊老章,咱們去北洋,可真的要闖他一個天翻地覆啦!”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8:46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一章 津門

    在光緒十九年新年方過的時候,北方商貿軍屯天津衛裏,正是繁盛熱鬧的時候兒。

    和北京城天子腳下那種莊嚴悠閒安靜不同。天津的市井氣和熱鬧勁兒卻遠遠而有過之。

    街頭上到處都是熱氣騰騰的油條鍋,天津衛出名的一尺來長的大油條的香氣到處彌漫。狗不理包子鋪的夥計們亮著嗓子在門口吆喝。運衛酒的車子嘩愣愣的碾過街道。

    街上除了百姓,還有穿著五雲褂練軍軍服的,操著淮地口音的軍官們在兜兜轉轉,張大嘴巴看熱鬧。天津衛出名的吃雜巴地兒的混混,大辮子盤在肩膀上面,每一節兒插朵瓶子栽出來的玉蘭花兒,大搖大擺的在街頭橫著走。

    這裏的洋人也遠遠多過京城。穿著整齊的英國紳士,坐在馬車上面招搖過市。他們的中國車夫都戴著洋人禮帽,穿著件車夫燕尾服。模樣要多古怪有多古怪。穿著獵裝的美國人,扛著帶三腳架的照相機。在哪兒支起來哪兒的老百姓就走避一空。

    “洋人攝魂的機器物件兒,照一次丟一次魂兒!”

    還有穿著和服的日本商人,眯著小眼睛在街頭穿過。他麼的生絲,電料,洋取燈兒這些貨物,在津門百姓眼中,還比不了西洋貨。鬧市口上面沒他們開店的份兒。

    小孩子們還跟在後面拍掌取笑:“矮東洋,羅圈腿兒。地陀螺,抽一鞭,轉一圈兒……”

    比起京城更出奇的是,這裏還有不少洋打扮的中國人。多是在津門洋行雇用的中國買辦。辮子沒剪也塞進洋禮帽裏面。走到哪兒,百姓們看過來的眼光都像看猴兒一樣。這時候這些跨國企業工作的高級白領,可遠沒有後世那麼風光。

    一行車馬逶迤的進了衛外的西門,這隊車馬很是吸引了不少人目光。一隊人馬都是剽悍輕捷的漢子,不少人臉上還有刀傷槍傷,從眼神兒裏面就透出不遜出來。他們拱衛著的馬車,倒是圍著綠呢的官車,車口卻沒刷著官銜條子。

    車子裏面,不時有個少女的腦袋探出來,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周圍一切。

    這少女,美豔清麗當中帶著野氣,正是馬賊頭子的女兒,杜鵑杜大小姐。

    沒錯兒,這就是徐一凡上任來的車隊。而杜鵑,就和她一輛車。

    練禁衛軍的事情,最後變成了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鬧劇。當初熱衷的人物,現在都鬧了一個沒臉兒。只剩下徐一凡這個狂生愣道台來頂缸。

    年節剛過,徐一凡就請訓南下,面子上面還是一派正常。光緒又召見了一次。這次卻沒什麼多話,磕頭請安就退了下來。既然是幫辦委員,就要奏調隨員。哪里還有半個旗人願意跟著徐一凡去趟天津衛的渾水!

    他請調的練兵處衛隊,報一個名字,兵部就准一個名字。誰管他怎麼湊起來的這個班子。結果徐道台的衛隊,就全是麒麟寨的前馬賊改行。連姜軍師,都趕緊上兌捐了一個守備的官銜,成了朝廷武將。帶著這個衛隊。至於其他的師爺書辦委員,譚嗣同臨行推薦了幾個書生,都一概入了徐一凡的幕中。他本來想從會友找幾個人來參合到衛隊裏面,結果那些鏢師爺們兒都是故土難離,只有幾個趟子手夥計願意吃這份餉。

    京裏發下來的開辦費,最多夠這些人一個月的嚼裹。再後來的事情,就得徐一凡和北洋大臣,直隸總督李鴻章去商量著辦了。軍機大佬他們的心思,未必不是這個練兵處試辦衙門,早一天兒關張早一天兒省心。

    都惹著老佛爺了,這事兒還了得?

    麒麟寨的這百余條千里餘生的漢子,以姜軍師為首。都默然接受了給改編成徐大人屬下的變化。至於徐一凡拉著杜鵑和他一輛馬車,大家也沒說什麼。麒麟爺這次算是栽足了跟頭,能有這麼個出路,已經是再好不過。徐大人成了麒麟寨的新姑爺,就算是兩家兒合一家了。徐一凡有什麼命令,他們就聽著,不過也都一個個睜著眼睛看,什麼時候把麒麟爺給他們帶過來?

    看著杜鵑興奮的樣子,徐一凡只是一笑。陳洛施留在北京,等著送親。杜鵑跟著,算是一個收攏麒麟寨這百余條漢子的抵押。

    有個小丫頭陪著,一路上也輕鬆了許多。

    杜鵑放下簾子:“怎麼天津人說話兒,比北京人硬了許多呢?”

    徐一凡笑道:“還不是那麼多安徽人,硬生生的將天津話改成了現在這個味道?”

    “淮軍?”杜鵑反應很快,當馬賊的,少不了和官軍打交道。白髮老將宋慶帶著的毅軍常鎮口內外及熱河,裏面有不少淮軍軍官。論起來,和麒麟寨也是熟人。

    小丫頭臉沉了一下,大概又是想起麒麟寨那夜的慘狀了。她看著徐一凡:“咱們在這兒聽說是要練兵,是不是練好了打淮軍?”

    徐一凡只是笑著搖頭,他的心思,和這個大字兒不識一個。倔強大胸的美少女解釋不清楚。她還是當好她作為麒麟寨百十條漢子的抵押為好。麒麟寨的用場,可不是派在北洋這兒。

    聽著周圍越來越熱鬧,徐一凡踩踩車板。官車頓時就停了下來,趕車的是會友的趟子手,跟著徐一凡來天津的那個四虎。他麻利的勒住了嚼子。四匹健壯走騾頓時停了下來。

    還沒等徐一凡掀車簾兒,章渝的臉就探了進來:“大人,有什麼事情?”

    韓老掌櫃一封書信,章渝從大盛魁的人頓時變成了真正的徐一凡的管事兒。跑前跑後,極是得力。

    徐一凡擺擺手:“頭前投帖直隸總督衙門,我們不停留,直接拜會那位李中堂!”

    ~~~~~~~~~~~~~~~~~~~~~~~~~~~~~~~~~~~~~

    直隸總督衙門,確切的說應該是在保定大名府。隨著五口通商。直隸總督就必然的有北洋通商大臣的頭銜。外事浸多,加上還要照應朝鮮屬藩事宜之後。直隸總督就常駐天津。直到冬季貿易淡季踩回到保定大名府真正的總督衙門。

    到了現在,大清伯爵,咸同中興最後一名重臣。天下督撫第一。提督直隸省軍務糧餉,管理河道事宜,行巡撫事,兼領北洋通商大臣,協辦大學士李鴻章李中堂。更是常駐天津,讓保定那個衙門成為了擺設。

    北洋,已經成了一種勢力的代名詞。這裏擁有清帝國最多的近代化軍隊,最多的礦山機器局。一支有相當規模的近代艦隊,有訓育陸軍軍官的北洋武備學堂,有訓育海軍軍官的天津水師學堂。勢力涵蓋直魯豫三省,遍及關外,還有六營慶軍駐守藩國朝鮮。這個北洋還代行一部分國家外交職能。津海關的相當關於收入也由北洋親自掌握。

    人才濟濟,場面闊大。一度這裏是中國自強洋務運動的中心和希望。是清政府面向世界,緩慢自身進行變革的一個小小的窗口。再加上李鴻章的親自坐鎮,說是權傾天下,並不為過。甲午之戰,更可是看作是北洋勢力單獨和日本之間的戰爭!

    北洋這個名字,在徐一凡所來的那個歷史當中,更是影響了整個國家垂五十年之久。而現在,就是徐一凡眼前活生生的龐然大物。

    當他換好道台行裝,捧著手本,站在總督衙門口。看著挺胸凸肚的李鴻章督標親兵,拿著他的片子一聲接一聲的向內傳報的時候。更感到這裏的威風。

    諾大的照壁之前,只有他拿著手本在那兒站著。督府門口,除了虎頭牌和列戟。就是大隊大隊站得筆直的督標親兵,都大背著洋槍,目不斜視的守崗。他來的日子,不是轅期。周圍一片安靜肅殺,真有一點兒第一總督衙門的威風!

    通傳聲越傳越遠,然後又慢慢的傳了回來:“升炮,李中堂二門親迎!”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8:52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二章 琢磨

    蓬蓬蓬三聲兒炮響,兩個總督府巡捕官兒按著腰刀,腳下馬刺錚錚的躬身頭前帶路,將徐一凡引進督府大門,沒走幾步,就看見督府二門滴水簷前,袍帽整齊的站著一群人。徐一凡熟悉的楊士驤站在當中,微笑著不言聲兒的點頭向徐一凡示意。這些人眾星拱月般的圍著一個身材高大,體型消瘦的老者。不看他身上伯爵的補服,也不看那翠森森的三眼花翎。只看這老者半開半合的眼睛,目無餘子的氣度,除了李鴻章,還能有誰?

    丈夫只手把吳鉤,三千裏外覓封侯。

    不過弱冠即舉翰林,又投筆從戎。師從曾國藩。被這清末伯樂稱為才氣內斂,膽大心細,在人才濟濟的曾幕被目為曾門第一人。然後募淮軍,援上海,破天荒的開始編練近代軍隊。開辦製造局,譯書館,帶著虎狼淮軍打平東南。功績勳業趕上了可稱為前輩的曾胡左三人。後來繼承曾國藩事業剿平撚軍。在老成凋零之後,靠著一手創建起來的北洋勢力獨撐這個搖搖欲墜的老大帝國。

    也同樣是這個人,簽署了割讓藩屬越南的條約,簽署了割臺灣朝鮮,賠款二萬萬的馬關條約。抱著快病死的老身子骨又簽署了屈辱第一的辛丑條約。躺在床上快要咽氣的時候,俄國公使還逼在床前,要他簽下出讓東北的中俄密約!

    這個人的面目,複雜得難以評價。可是有一點是徐一凡敢肯定的,這是一個絕不好糊弄的老狐狸!

    李鴻章的目光只落在他的身上,帶著三分的品評玩味,但還是堆起了笑容。徐一凡沒讓他親迎上來,就急步幾下趨前,一個千打下去:“候補道領試練禁衛軍幫辦委員徐一凡,參見中堂大人,特來稟見!”

    李鴻章笑呵呵的一把攙住他,手勁兒還真不小。捏得徐一凡骨頭似乎都吱了一聲兒。就聽見李鴻章笑道:“少年英俊,後起之秀。兄弟是早聞大名了,別行這堂參禮啦。在北洋,我也管不著你,你也管不著我。咱們還是坐下痛痛快快的說話!”

    他的淮音甚重,徐一凡是南方長大的人。笑著站起來話裏就多了三分淮音:“職道衙門就設在中堂衙門之下,正是該管的上司。這次的差使,還要中堂大人多多照應。”

    李鴻章呵呵大笑,拉著徐一凡的手就朝內堂而進。身後隨人魚貫而入,看起來對徐一凡當真親熱。

    進了內堂,分賓主坐下之後。李鴻章只是笑吟吟的看著徐一凡。

    徐一凡也是一臉憨笑:“職道這差使……”

    李鴻章卻轉頭看著楊士驤:“徐大哥的從人安頓了沒有?把炮局子那邊房子撥出來,就當徐大哥的公館。一應開銷,從善後局裏面支應。明白了沒有?”

    楊士驤笑著一連聲兒的答應,招手叫過巡捕官就吩咐了下去。

    徐一凡只能又行一個堂參禮表示感謝,坐下來又開口:“職道這差使……”

    李鴻章卻笑道:“徐大哥也是淮地人?”

    徐一凡苦笑:“是,正是淮地。隨椿萱(父母)歐游十年,回京之後才落籍京城。”反正也沒處查根去,先拉拉關係再說。

    李鴻章一拍巴掌:“還是咱們淮地出英才啊!這是正分兒老鄉,以後各位要多親近親近。”底下陪坐的人一連聲兒的答應,都拱起馬蹄袖朝徐一凡抱拳打招呼。害得他不得不一一回禮。又鬧了好大一陣子功夫。

    擾攘罷了,徐一凡再次坐直,還是微笑開口:“職道這差使……很是難辦,才抵津門,本來不該煩擾中堂。但既在其位,只能謀其政。所以特來向中堂大人請訓。”

    室內一下安靜了下來,李鴻章的隨員們掉過臉的掉過臉,喝茶的喝茶。就沒人朝這裏望。李鴻章笑容不減,端起茶盞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徐大哥是聖上親自簡拔的特旨道,又是試練國朝根本禁衛軍。兄弟能有什麼見識?徐大哥有什麼吩咐,儘管的說吧。”

    這不冷不熱的態度,讓徐一凡暗自吸了一口氣。又看看楊士驤,他只是在那裏微微搖頭。

    嗯?難道和楊士驤約定的,現在全翻過來了不成?我倒要看李鴻章怎麼搪塞我!

    他臉上微笑恭謹神色不減,拱手道:“職道這個差使,一是要人,二是要錢。搭起架子,這禁衛軍才練得下去。人呢,中堂北洋武備學堂的學生,還請賞派幾個。錢呢,直隸總督衙門兼管禁衛軍糧台。搭起一個鎮的架子,一月開支幾何,職道這裏也有一個詳細的經折。請中堂大人閱看,如何撥發,使之能源源接濟,還請中堂大人示下。”

    說罷,他從袖子裏取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小摺子,趨前雙手遞了上去。然後端坐在那兒,只是瞧著李鴻章臉上的神色變化。

    李鴻章略略的翻看了一眼,臉上神色漸漸的就沉了下去。

    徐一凡知道自己開口的價碼是如何。

    搭起一個禁衛軍鎮的架子,就是兩協四標,標準的方塊四四制的近代步兵戰略單位的編制。正好一個師,加上炮標馬隊營等直屬單位。光搭起這個架子,就是要五六千人的規模。僅僅器械調撥,開辦費用,就非百萬不辦。每個月還要有十幾萬兩銀子的餉錢和辦公費。

    李鴻章的嫡系淮軍,規模最大的集團不過也才十來個營,自己一下就要十六七個步馬炮隊營的編制經費。稱之為獅子大開口,也毫不為過!

    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嘛……一開始,要是能真正練出一標新軍出來。已經夠讓他滿意的了。一點骨幹都沒有,就湊一個鎮出來,自己要能將其帶好,帶成嫡系心腹那才有鬼了。

    李鴻章嗯了一聲:“徐大哥這成法,完全是西洋的編制?看起來,好像是法蘭西和德國的陸師編制仿佛?”

    果然李鴻章也不是沒有這個見識,只是他的淮軍各成體系,無法整頓成這樣兒的罷了。

    他微笑道:“正是。”

    李鴻章搖搖頭,似乎一下就帶了老態,有氣無力的道:“練禁衛軍,是大事兒。架子搭那麼大,徐大哥是特旨專任的練兵道,兄弟也沒法兒說什麼……器械呢,大概能撥一點兒出來。人呢,明天可以讓蓮房跟著,去北洋武備學堂挑選。奏調聽用就是,只是這餉,實在難辦!北洋本來就是寅支卯糧。大腦袋戴了一個小帽子……咱們再看吧。看哪里能騰挪一點兒出來……”

    總算是沒白開口,好歹答應給了點兒人。徐一凡恭謹的微笑:“遵中堂的示,來日和蓮房兄商量過之後,就給中堂開奏調的單子……至於餉,職道倒有一個籌餉的條陳,還請中堂閱看。”

    眾人看著徐一凡又從袖子裏面掏出一個條陳,也不知道這小子在袖子裏面藏了多少東西!就看見他不慌不忙的將條陳遞上,又端端正正的坐了回去。

    李鴻章接過條陳,才翻了兩下,眉毛一挑,就像要一拍桌子叫好。才微有失態的模樣,就趕緊收斂。隨手將條陳丟在桌子上面:“徐老哥的條陳,兄弟自然會細細的讀。年紀大了,心血不足,一時用不得太多的心思……徐大哥遠來勞碌,先安頓下來罷……蓮房,替我送送。”

    說罷端茶,巡捕官立即揚聲送客。看著楊士驤笑著走過來引路,徐一凡也只能端茶辭出。

    這第一次見面,可是勢頭不妙!自己賣了李鴻章那麼大一個人情,又給了那麼一個籌餉的妙法……為何會變成這樣?

    徐一凡臉色陰沉的站了起來,楊士驤和他並肩朝外走。就聽見楊士驤低聲道:“徐兄,你這是何苦?怎麼拿起這禁衛軍當真事兒辦?”

    徐一凡轉臉一看,楊士驤看著他的目光當中微有責備:“徐兄安心投效北洋,憑著你對中堂的勞績,這一路保上去也不算什麼難事。怎麼當面鑼對面鼓的就一心想練那個禁衛軍出來了?這還不是前人灑土後人迷眼的事兒……我們的交情,說句實話,人好給,餉難要,械全無!”

    可惜自己求的不只是富貴啊……

    徐一凡苦笑,拱手就欲辭出。楊士驤卻一把拉住他:“東局子的公館,已經給徐兄備下了。你去一看便知,京師之約,總算辦成一件,也不算太對不起徐兄了……”他輕歎一聲兒,拱手送客。轉身就進了內堂,怕和李鴻章還有什麼私密的話兒要說。

    沒有路?老子就趟一條路出來!

    徐一凡咬咬牙齒,大步的走了出去。

    ~~~~~~~~~~~~~~~~~~~~~~~~~~~~~~~~~~~~~

    “精當!高妙!難得的人才!”

    李鴻章不住的拍案贊好,他手裏捧著那兩個條陳,看得專心致志。

    楊士驤侍立在側,只是咬著牙齒為難的笑。

    李鴻章丟下摺子,下人悄沒聲兒的送上一罐西洋聽頭牛奶,他慢慢打開了,拿起銀勺若有所思的喝著。

    “不動聲色的撥弄京城風雨,到了最後換了一個天不管地不收的銜頭。雖然只是一個道台練兵委員,可是我北洋管不著,皇上那兒不敢管,太后沒心思管……簡直就是一個化外之地!我李鴻章的頂子,算是他一手保下來的,京中士林替譚嗣同送行,譚嗣同作詩而別,告訴大家別有新賢可挽風波,這新賢是誰?這樣的人物,不可不慎啊……”

    李鴻章再沒了堂上見徐一凡時候的老態,眼神陰鷙,目光深沉。

    他指著摺子:“蓮房,你看看。這講練兵的,從編制到配備,從操練到成伍。都是熟悉行伍,通曉西法兒的人才才能寫得出來的。這籌餉,我和張南皮都是才動鑄銀元銅元的心思。還摸不著門兒,他就將如何鑄造,如何流通,輕重如何,收兌如何,錢息出息如何計算得明明白白,一年下來,我北洋就可以多收數百萬之數的餉額!國朝有此人才是幸事,但卻是讓人心裏總是提著…………”

    楊士驤略略的看了一眼,兵事他只是了了。但是鑄銀元取代流通市面上西洋鷹洋,立人洋,馬頭洋這些雜七雜八的貨幣。他和李鴻章已經商量過多次。湖廣總督張之洞聽說也在動這個心思。可是此事千頭萬緒,鑄多少銀洋才能取代市面流通的雜色洋錢,怎樣收兌,怎樣發放,怎樣管理都是極煩難要考慮的事情。

    在徐一凡送上的籌餉條陳上面,精當的計算了市面流通的洋錢是多少。該鑄造什麼成色的銀洋,而且投放方式也考慮到了。先是作為軍隊軍餉和北洋採購,用工,河務,營建的標準支出貨幣。用政府的採購能力帶動市面洋錢流通。還考慮到了鑄造銅元作為輔幣配合使用,取代毫洋、銀角子、當十大錢等等這些更加混亂的流通輔幣。

    操作性和可實行性都比他們籌商的幾個法子更好更精當。此人竟然是如此人才國士!

    楊士驤看著李鴻章:“中堂,這人……”

    李鴻章淡淡苦笑:“其用心也深,其志也大……只是咱們還看不出來罷了。這個國家就象一個到處漏雨的大屋子。別人在一日千里,咱們卻只能裱裱糊糊。卻還不能讓別人把這大屋子推倒了……北洋後繼無人,我死了之後,誰來守著這個破屋子?”

    他又拍著桌子:“人才啊,人才啊!”

    楊士驤心中一動,卻沒說話兒。

    李鴻章合上摺子,又發了一會兒呆,最後才冷冷道:“蓮房,他要什麼人,給他什麼人。錢一文也不給他!鑄銀元,他沒這個權利。我寧願張南皮搶了先,也不籌這個餉。給人他就得養著,沒錢就要散攤子。到時候看磨了磨他的性子,能不能真的收到咱們北洋翼下……”

    他指著楊士驤,語調冰冷:“想守著這個家當,你們都不成!”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8:57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三章 張幼樵

    徐一凡再沒有想到,在東局子自己的公館,竟然是如此的富麗堂皇。他帶著他一大隊人馬,悶著一肚子鳥氣在督府巡捕官兒的帶領下,直奔那裏。

    才轉到巷口,就看見一個好大的公館門臉兒,貼著徐道台公館的條子。門口還有青衣小帽兒,打掃塵除的家人。看見他們過來了,都一個個趕緊打千行禮。

    門口迎出一個滿面春風的中年人,笑吟吟的抱拳行禮。徐一凡從馬車裏面出來,還沒動問,那人就已經雙手遞上一個摺子。打開一看,房契屋契。幾十個奴僕丫頭的身契,加上廚子花匠成衣匠車夫的傭工年契,整整齊齊,完完好好。

    這不是臨時的公館,而是李鴻章的私贈!用這個還了他在京城風波裏面的恩惠。怪不得他官面兒上面的事情,一步也不讓!

    不過說起來,這真是好大件兒的手筆……不知道又是在那筆公款裏面開銷的。

    來人笑嘻嘻的只是看著徐一凡在那裏發怔,跟在徐一凡身後的杜鵑更是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富貴景象。

    徐一凡收起摺子,微笑抱拳:“不敢動問……”

    那中年人也微笑:“在下張幼樵,中堂正是家岳。這宅子正是家岳安置的,不方便督府衙門經手,所以在下在這兒恭候了。”

    張幼樵……李鴻章的女婿……這兩個詞兒在徐一凡心裏拐了幾個彎才想明白。這傢夥可是近代史上相當有名的人物啊!光緒前幾年的清流領袖,文章詞翰名動天下。攻擊李鴻章也不遺餘力。一時被認為負天下之望的人才!中法戰事將起的時候派去福建,整頓那裏的水陸師。結果就是一個趙括馬謖,南洋水師灰飛煙滅,他也掉頭就跑。充軍新疆,好容易回了都城,也沒人待見,還是李鴻章收留,將女兒許配給了他。

    這當初風節最厲,目無餘子的張佩綸張幼樵,現在卻是滿面春風,一臉和衷的站在他面前。

    徐一凡的反應就是啊呀一聲,長揖到地:“原來是張幼樵先生!在下怎麼當得起你親自迎接?這不,這不亂了套嗎?”

    張佩綸笑得和藹,一點兒也看不出他當年一年上了一百二十七封彈劾奏摺,拿掉頂子無數的酷厲樣子。

    他的一聲驚呼,也驚得杜鵑歪過頭來,好奇的打量著他。張佩綸看著杜鵑,笑得完全就像一個鄰家大叔,讚賞的點點頭。轉頭朝徐一凡笑道:“那點名聲,還不是浮雲?張某早就是劫後餘生的人物,閒暇無事,也曾讀過先生的歐游心影錄。思量良多……”

    他一笑收口,很四海的拉起徐一凡的手:“來,看看,你的宅子如何?還有一位人物,是先生所托,現在就在宅子裏面。張某今天在這兒,也是等著結交先生。徐兄在津門的日子長著呢,在下少不了做一個惡客,經常抵門拜訪……”

    徐一凡只是笑著點頭,跟他並肩進了自己的產業。張佩綸這人,才氣十足。充軍之後灰心功名,一直藏在李鴻章的幕中。甲午事變當中,他和李鴻章提起放棄朝鮮以示弱,集結主力,依託東北,再圖決戰。在徐一凡看來,也是當時極精當的見識。庚子事變更是陪著李鴻章周旋左右,贊畫各國之間互相牽制的計策,結果讓李鴻章死也沒有簽署割讓東北給俄國的條約,丈人累死,他吐血升餘。一場磨練之後,風流才子竟然隱隱國士無雙。

    作為李鴻章的女婿,他就是只等在這裏巴巴的送宅子?論起當初的聲名地位,自己差他是天上地下呢。

    他滿心思的悶葫蘆,可是身邊張佩綸就是笑吟吟的不說話,一一給他指點房子佈局。徐一凡也只好放開懷抱,打量自己的這份兒產業。

    靠,好大!想起一百一十幾年後,在京師帝都買套房子的代價,徐一凡就淚流滿面。他現在這個宅子,青磚磨縫牆,臨清磚的底,一草一木都極見心思。院子套院子,一個又一個的小園子。到處都是僕人在灑掃,後面還隱隱有馬騾嘶鳴的聲音。眼見著馬房都給他準備好了。僕人丫頭都顯得精精幹幹的,看著他們過來都是行禮打千。各處陳設齊全,沒有什麼想不到的。

    一處偏廂房裏,還傳來了吊嗓子的聲音。李鴻章居然還送了一個家戲班子!

    對於這些大人物籠絡人的手面兒,徐一凡算是見識到了。不像翁老頭子和鬼子六,讓人賣命,連對蘿莉雙胞胎都捨不得送……

    養這份家當,自己要掙多少錢才得夠哇……

    一行人逶迤進了內堂,張佩綸笑著拍了拍手。就看見內堂簾子一掀,兩個管事模樣的僕人架著扶著一個長大漢子走了出來。

    那長大漢子滿臉的傷痕未曾痊癒,神情坦坦蕩蕩,鬍子雖然剃了,但是下巴腮幫子,仍然是青黝黝的粗豪模樣。不是別人,正是當日綏遠草原一遇的好漢爺杜麒麟!

    身邊兒的杜鵑啊的發出一聲驚呼,不敢相信的看著他爹。身後咕咚一聲兒響,是姜軍師已經軟了腳跪了下來。麒麟寨的這幾口子人都心神激蕩,都不能相信,現在看到的是真的!

    杜麒麟目光一轉,看著自己女兒站在徐一凡身邊兒的樣子,像是什麼都明白了。神情黯然的朝徐一凡抱抱拳頭。杜鵑早一聲兒:“爹!”就一頭紮進了杜麒麟懷裏。

    張佩綸在身邊淡淡道:“這位杜先生,是中堂行文從熱河要過來的,接過來的時候腳筋已經是被挑掉了的了……現下璧交徐兄,也算是中堂的一點心意……這兩個管事,熟悉宅內一切大小事宜,交接的事情,就請徐兄帶來的貴管和他們交代吧。在下是拍手就走,改日再來奉擾先生。”

    果然那裏杜鵑看著他爹站也站不穩的樣子,已經痛哭起來。杜麒麟只是神色坦然的摸著女兒的頭髮。

    徐一凡瞄了一眼就趕緊轉身送張佩綸,到了內堂門口終於忍不住問道:“張先生特地在這個等候,莫不是就是想看看我徐某人?”

    張佩綸哈哈大笑:“正是想看看你這位新起國士,翻動京華風雲的人才。至於要看多久,還望徐兄不要讓我失望才是!”

    徐一凡也是大笑,兩人對望一揖,張佩綸轉身就搖搖擺擺的走了。

    ~~~~~~~~~~~~~~~~~~~~~~~~~~~~~~~~~~~~~

    杜麒麟的腳筋,果然是給挑掉的。

    他投奔的那個弟兄,最後不僅出賣了他。而且怕他那一身功夫發難逃走,當時就廢了他的雙腿。他義氣之名動於口內外,結果落這個下場,倒也諷刺得很。

    屋子當中,杜麒麟坐在椅子上面兒,杜鵑抱著他的腿嚶嚶哭泣。低一聲兒高一聲兒。姜軍師按著腰間的靠皮紅,咬著牙齒陰沉著臉。

    只有章渝,還是神色不動的恭謹立著。

    說來可憐,這就是徐一凡現在的全部心腹人物了。章渝到底身份如何,還大大的值得推敲。不過對於人才,他倒不著急,馬上也許就是大把。唯一麻煩的就是怎麼養,怎麼籠絡!

    杜麒麟等他女兒哭夠了,看著徐一凡沉聲道:“徐大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你到底準備如何安頓我們?當兵吃糧,我們多少弟兄死在這個朝廷手裏,留在這兒,讓您好吃好喝的養著,對不起咱們良心。”

    徐一凡挑起一根眉毛,不動聲色。倒是杜鵑,止住了哭聲。抬起小臉兒眼巴巴的看了一眼自己落魄的父親,又看看徐一凡。眼神哀怨,明顯擔上了心思。

    杜麒麟指指自己:“我的身世就不說了,總之和官老爺和朝廷說做定了對頭的來歷。至於我這位姜軍師,你也可以問問。原來是熱河聯莊的教書先生,也練了一身武功。光緒初年最後一次邊牆之內清流人。說是把咱們漢人全趕出什麼韃子他媽的老家。姜師爺家大的給殺死,媳婦兒給糟蹋,就一個小女兒還給餓死。他在山裏面拉套準備過冬燒的,回來發現村子給關外駐防的旗兵糟蹋得乾淨,腳一跺牙一咬落了草。要不是為著我這個該死不死的當家的,他能在官兵堆裏面兒忍那麼久?徐先生,要咱們的命現成,要咱們給皇帝老子賣命可不成!”

    果然有點兒養不熟啊……不過也早有這個心理準備……關外清流人一直清到光緒初年?這個自己當年可沒注意到啊。看來滿清的頑固保守,旗漢之分的疆域,遠遠比自己想的還要厲害。

    徐一凡挑起了另外一根眉毛。

    杜麒麟拍著胸脯:“腿子殘了,可是麒麟寨的家業要重整起來,一天沒死,一天和賊老天頂著幹!徐大人,您有什麼吩咐,就交代了吧。”

    杜鵑小臉上哀怨的色彩更濃,徐一凡不看她,冷冷的道:“就這麼回去?百多條漢子從死裏面逃出來,你難道忍心讓這些兄弟們再陪著你送死?更不用說你這閨女了。她才多大?十五,十六?跟著你一個大字兒不認識,除了打架不會別的。她有朋友麼?有女伴兒麼?和你撒過嬌麼?你忍心讓她陪著你一塊兒死?”

    杜麒麟如何不知道他回去只是一條死路?看看女兒,這些天養尊處優的養著,徐一凡寵著。小臉水靈靈的,眸子掃過徐一凡,那點心思,藏也藏不住。

    英雄頓時氣短,他喃喃道:“那要如何是好?”

    徐一凡斷然道:“路,我已經為你想好了!杜鵑留在我這兒,我照顧他。你那百來個弟兄,願意走的你可以帶走,我會源源不斷支持你們餉械。少和官府作對,替我招攬熱河口外的馬賊鬍子,將來一日,你就知道用處!”

    一語既出,連不動聲色的章渝都悄悄的瞪大了眼睛,這位爺居然要招攬馬賊鬍子,還要以餉械支持,先不說這些東西在哪兒,他到底藏的是什麼心思?留杜鵑在這裏當個抵押,這倒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徐一凡想得之遠,卻不是他們能料到的。如果說他有什麼長處,就是在每發生一件事情,他都能利用到了極處。這大概是天生的吧,以前的生活,讓他沒有機會施展這個天賦。到了這個時代,卻是如魚得水。京城本來想捐官兒,再走一步看一步,翁老頭子和鬼子六想利用他,反而被他借用這個機會覆雨翻雲的將自己推到了眼前這個位置!

    李鴻章對他不陰不陽,大家也走著看好了。

    既然這些江湖漢子留不住,不如就利用他們,為將來做準備吧。準備了,不一定用上,可是萬一事到臨頭,就是一步厲害的棋子!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9:03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四章 雙璧

    接下來的幾天,徐一凡也懶得去拜會李鴻章了。現在還不是和這位伯爺叫板的時候兒。他只是扯著官居直隸首道的楊士驤,匆匆忙忙辦他自己的事兒。

    試辦練兵處的衙門,就設在了東局子的原來海務衙門留下來的房子裏。自有一番掛牌啟用關防的儀式,不過蕭規曹隨而已。北洋官場上下,都知道這個練兵衙門的來歷,慶賀的人寥寥,都等著看這個地方什麼時候熄火收攤兒。

    路,反正是自己走出來的。

    徐一凡得空就這樣安慰自己。

    他想奏調的一些北洋人才,挖空心思湊出了一個名單。說起來可憐,他現在負擔著這麼大個名義,還沒有單銜上奏的權力。只有報給李鴻章,由李鴻章斟酌奏調。

    不過他心裏多少也有數,人,李鴻章是會給的。他要的,又不是什麼北洋重臣。人給得越多,他這裏鬧出笑話兒的可能性也就來得越快。

    至於北洋武備學堂那裏,他是準備親自去走一遭的。那裏,也許才是未來他真正的嫡系所在!

    至於姜軍師他們,一行幾十人,簇擁著杜麒麟返回口外,準備收拾基業去了。從杜鵑手裏拿過來的那些麒麟寨的家底兒,徐一凡推說疏通門路,花了不少。只給了他們一萬兩銀子。並且約定,每三個月聯絡一次,接濟他們糧餉。至於杜鵑,還是留在了他這裏。

    杜麒麟也實在不忍心讓他女兒跟著去冒那個危險了。除了她,還有二三十號麒麟寨的人馬,選擇了留下來。這留下來,厭倦了馬賊生涯的人,也許就可以放心用了吧……

    ~~~~~~~~~~~~~~~~~~~~~~~~~~~~~~~~~~~~~

    在天津衛的炮局旁邊,北洋武備學堂今兒跟開了鍋似的。早上隨著德國洋教官晨操之後。上的講堂課都變成了鴨子塘仿佛。大清唯一的二百多名接受當時最完整,最新式軍事訓練的學生們,人坐在講堂上面兒,心思卻不知道飛到了哪里去。

    楊士驤在上面危坐著給他們講國學孫子武經十三篇。正在把將不可以以怒興兵發散得引經據典,淋漓盡致。只是裝作沒有看見底下學生的交頭接耳。

    他不僅是直隸首道,李鴻章心腹智囊,也兼給武備學堂講國學武經課。

    他心裏也明白,今兒大家心思都不在這個上面。說起來武備學堂開設了也有些年頭了。當日的打算是訓育淮軍當中年輕弁目,還有部分投效書生。給老舊的淮軍軍官換換血。可惜這些年下來,淮軍早就成了裙帶勾連的體系,哪個營頭的將官都是寧願用自己私人,不願意用這些學生。武備學堂已經培訓出兩批學生了,可惜都投閒置散,根本沒地方用。少數繼續深造,奉派留洋,回來之後也是當當教習,在什麼營頭隨營操練。沒有大用的。

    其他大多改行,有的進了電報局,有的去了礦山,有的讀書考功名去了。要知道,這些學生可是經過完善的德國式軍官教育!舉例而言,僅僅是用於軍事測量的數學,就學到了微積分的水準!

    在這個時代,絕對是精英中的精英。

    現下突然傳來這麼一個消息,很可能就是一條遂其抱負的出路,能不讓他們激動?

    在徐一凡所來的那個時空,北洋武備學堂在堂學習的學生,在七年後的庚子事變當中。自發組成了學生軍,是整場戰爭當中,除了聶士成的武衛軍,抵抗得最為有力的清朝政府軍。怒得八國聯軍掌握天津衛之後第一件事兒就是燒了北洋武備學堂。

    這些學生,真正得用,要在甲午戰爭之後,袁世凱另起爐灶,小站練新軍的時候兒了。

    這些人才,徐一凡可沒打算給袁世凱留著。

    看著楊士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底下學生們議論聲音可就更大。

    “禁衛軍……這是練新軍啊!聽說徐大人給中堂上的條陳,要步隊十二個營頭,炮隊三個營頭,馬隊一個營頭……要多少將備才能填滿?他夾袋裏面一個人也沒有,我們要是去,怎麼也該鬧個隊官哇!”

    “只怕難……練新軍的器械呢?餉呢?地方呢?不要咱們去了,最後還是一個沒下場!”

    “不練新軍,將來怎麼打仗?湘軍老了要練淮軍,淮軍老了還不得練新軍?我看這個事兒,中堂和徐觀察是有默契的……餉,我想總有辦法解決吧。徐觀察是特旨道出京的,還能沒有門路?”

    “都讀了徐觀察的歐遊心影錄沒有?我這兩日可是點燈熬油的在看著。洋人強咱們弱我是明白的,可是沒想到差距大到了這種地步!多少小國亡成那樣,是真慘。波蘭國給瓜分了,聽說他們百姓規定只能走路中間兒,不能挨邊上走,說怕劣等民族偷東西……我看,不練強軍,咱們亡國也得遲早一天兒!”

    “禁衛軍,禁衛軍……我說,咱們要是真過去,幹出來了,旗人會不會來搶這個權?”

    “噓!噤聲兒!”

    後面兩張書桌上,坐著兩個青年軍官,都穿著淮軍的五雲褂,大帽子端端正正的放在書桌案頭。一個眉目靈動,個子高瘦。聽著周圍沸沸揚揚的議論不住的擰眉毛。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有時聽得噗哧一樂,又趕緊低下頭掩著。

    和他桌子靠桌子的,是個神情嚴肅,英俊挺拔的青年。眉毛濃黑如漆,眼睛中的那種銳利逼人,如錐處囊中,像是隨時都在提醒別人,這雙眼睛的主人的銳氣似的。

    他坐得端端正正,雙手按照堂規放在膝蓋上面。周圍人的議論,好像就根本沒有進得了他的耳朵。

    那高瘦青年偷偷碰碰他,小聲道:“雲縱,聽見沒有?一起子官迷。都想著當官兒呢。一個寫了本書的傢伙,能練得了強軍,能強國?我看,咱們這大清國,這樣的人兒還沒生出來呢……”

    他聲音放得更低,人幾乎貼到了那個叫雲縱的軍官身上:“那幫吃鐵桿莊稼的傢伙,騎在咱們頭上一天兒,咱們做什麼都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咱們想起來讀這個學堂,真是……按照上海人說話,叫做熱昏!”

    果然,他的語調,也有一點兒南音。

    那個叫做雲縱的軍官,眉毛挑都沒挑一下。動也不動,似乎沒聽見他的話兒一樣。

    高瘦青年軍官的舉動,連存心不想管的楊士驤都看不過眼。他停下他本來就沒人聽的講述,咳嗽了一聲兒:“楚萬里!你看看你這樣兒,還是朝廷武官的氣度麼?堂規是怎麼說來著,我不是洋教官,管不著你。但是看在我好歹是直隸首道,二品的紅頂子,你也得尊敬著我點兒不是?”

    楊翰林微笑發話兒,這叫楚萬里的青年軍官趕緊坐直,朝楊士驤擠眉弄眼的笑道:“楊大人,您給咱們說的武經,我在偷偷給李雲縱誇好兒呢。要是趕在咸同年間,楊大人還不是中興名臣,也要封個伯爺?什麼時候兒楊大人再給咱們說說金石書法?”

    看楚萬里那個憊懶的樣子,楊士驤苦笑。說實在的,他對在這武夫氣十足的講堂,兼差上課毫無興趣。倒是楚萬里那倜儻勁兒,有點兒對他胃口。至於楚萬里旁邊那個模範武夫模樣的李雲縱,怎麼看都不順眼。

    他摸出懷裏的盤璜打擰金懷錶,看看時辰:“我知道你們今兒都沒心思,等著禁衛軍試辦委員徐觀察來校閱,想巴結個實缺前程……到時候別象現在這個鴨子塘一樣就成!”

    咳,這幫學生心熱,到了徐一凡手底下,按照中堂的心思,只怕又是一場空!

    學堂的聽差這個時候按時辰敲響了操場上面的鐘。

    滴滴答答的集合洋號聲音也響了起來,外面傳來了德國隊列操法洋教官的德語口令。

    底下學生一陣騷動,看來這徐觀察,是準時到了!

    楊士驤看著他們眼巴巴的樣子,歎口氣一揮手:“去吧!”

    底下哄的一聲,這些學生軍官們一個個將大帽子整齊的合在了頭上,整整五雲褂,撣撣馬靴。一個個湧了出去。楚萬里一拉身邊兒的李縱雲:“還不走?瞧瞧那新鮮去!白相白相也不壞……”

    李縱雲直挺挺的站了起來,瞅了這個靠膀子兄弟一眼。昂首闊步的就走了出去。楚萬里追在後面兒笑他:“要你多說一句話會死人是不是?”

    兩人一前一後要出去,楊士驤慢悠悠的叫著了楚萬里:“……你姓楚是不是?聽說是秀才出身?南洋學堂時務策次次你考案首,別人都以為你要考書中功名,你卻投了武備學堂?”

    楚萬里還是嬉皮笑臉的:“好漢不提當年勇,我這位雲縱兄,才是南洋學堂的真才子,他不也和我一塊兒來當這大頭兵了?”

    楊士驤微笑搖頭:“屈才啊屈才,國家用士,自有其道……楚小兄,有沒有意思到我幕中來?”

    楚萬里一怔,看看面無表情的李雲縱,外面集合的號音滴答答的吹得更緊了。他笑著行了一個淮軍的舉手平胸的軍禮:“大人抬愛,我還是想回家當我的大少爺去……我們倆弟兄轉到哪兒,好像也都是稀裏糊塗,沒找著出路似的……咱們是抬舉不來的。”

    兩人轉身就走,楊士驤危坐在那兒,倒沒有被這兩個無名小卒拒絕的尷尬,只是皺眉摸摸自己的鬍子:“出路?”

    ~~~~~~~~~~~~~~~~~~~~~~~~~~~~~~~~~~~~~

    兩百多號學生軍官,整齊的在操場裏面排成了幾列長橫隊。捧著指揮刀的德國洋操官,邁著一顛一顛的鵝步走到隊伍前面。一撇指揮刀:“augenberichtigen!”

    隊伍頓時發出嘩的一聲整齊的聲音,所有人都向右看去。只有排頭的掌旗掌號兵站得筆直,舉著武備學堂的黑飛虎旗。

    楊士驤帶著兩三個青衣小帽的從人,一搖一擺的走向門口,準備迎接徐一凡的車馬。按照他實缺首道的身份兒,迎接徐一凡這個候補道台幫辦委員,用不著這麼客氣。可是李中堂的意思,錢是准定不給,械儘量敷衍。雖然打著要他垮臺的心思。可是面子上一定得對這二桿子道台客氣。

    今天到北洋學堂校閱挑學生,也是按照這個宗旨,給足了面子。

    隊伍當中的楚萬里脖子不動,看著身邊李雲縱的後腦勺,悄聲兒的說話:“咱們打賭,這徐觀察是坐車來,還是坐轎來。是胖子還是瘦子……臉是抽大煙兒抽青了,還是嫖堂子嫖綠了?隨你選一樣兒,五塊大洋,賭奸賭滑不賭賴……”

    他閒不住的嘴,也是自己給自己說話解悶兒。就沒指望李雲縱這個冷人兒回答。沒想到李雲縱輕輕冷冷的回了一句:“我沒你那麼無聊!”

    陽光照在武備學堂不大的操場上,學生們的呼吸連成一片。都在看著門口。每個人都各懷心思的等著。

    門口衛兵突然一個托槍行禮,手裏的雙筒毛瑟舉得筆直。馬蹄聲聲傳來,都覺得自己站累了的楚萬里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不光是他,連楊士驤都愣在門口。所有學生都吸了一口涼氣。

    就見一個年歲和他們差不多的清秀青年,騎在一匹神駿的大洋馬之上。帶著兩個全副武裝的衛士邁入門口。

    他沒穿道台的朝服行裝,而是穿著一身立領式樣整潔合體的灰呢軍裝,戴著大簷軍帽,挎著薩姆.布朗式的武裝帶。腳下馬靴及膝,馬刺雪亮。神情嚴峻,昂然馳入了操場!
theo0929 發表於 2014-5-30 19:08
第二卷 南洋北洋 第五章 三十九壯士

    繃著臉兒裝鐵血果然很累……特別在你還戴著一個假辮子的時候……

    徐一凡知道自己出場很颯很閃亮。這也是他精心編排的,他交代章渝訂做這麼一套衣服的時候,百事不動聲色的章大管事都愣了好一陣子!

    但是他可是那什麼吃秤砣,鐵了心了。給一些接受過現代教育,有著模糊的尋找出路的想法兒,對死氣沉沉的現狀帶來一絲新鮮感覺的領導出現,這種震撼力,想也想得明白。

    至於服制違制,不合官場禮儀……他管那麼多。他這個道台練兵委員就是一個頂缸送死的貨,出京時所謂禁衛軍,一個旗人都不往裏面兒湊。這點兒事情,禦史彈劾了也當狗叫。

    他本來就是泰西歸來的狂生嘛!

    效果當然是令人滿意的。楊士驤呆呆的都忘記了寒暄,前翰林大人很沒有風度的張大嘴巴在他身後看著。滿清道台級別的重臣,穿著這身現代西洋式的軍服出現,那絕對是震撼性的!

    二百多名軍官不由自主的站得越發筆直,只有黑虎旗在掌旗兵手中輕輕的飄動。操場當中,呼吸聲可聞。就連最不正經的楚萬里,本來近乎一溜三道彎的站姿都端正了許多。

    按照現代心理學,想打動一個人,最好是認真的直視他們的眼睛。

    徐一凡勒住了健馬,大搖大擺的摘鐙下來。一雙馬靴重重的落在地上,他背著手,雙腿自然分開,筆直的站在隊伍當前,眼睛從隊列前掃向隊列之後,久久的沒有說話。只是冷淡而挑剔的打量著他們。

    不少人給他看得脖子後面兒的汗毛都直立起來了。

    簡單而整肅的現代軍服,自然給徐一凡帶來了一種肅殺的氣度。讓空氣似乎都拉緊了。不知道安靜了多久,一匹健馬不安的嘶鳴了一聲,才打破了這種安靜。

    “嗯?看明白了?我就是徐一凡!白手而獲特旨道。空手出京,癡心妄想的想練一支強軍出來的二百五道台!”

    徐一凡幾乎提起了全部中氣的吼了出來,此時此刻的他,實在是多少有那麼一點兒通過服裝、氣氛、舉止、話語精心交織出來的王八之氣。

    每個學生的肌肉都不自覺的繃緊了。

    “現在咱們的經制之軍是什麼樣兒,防軍又是什麼樣兒。你們當中不少是從那裏出來的,比我明白。國朝的江山又是什麼樣兒,你們也都明白。練一支強軍出來,或者可以緩衝一下這個局面……我說的是或者!更大的可能,是跟著我這個二百五道台拿不著餉,升不了官,死一大堆人,最後還是煙消雲散,什麼都改變不了……但是至少有這麼一個可能!”

    場中本來整齊的呼吸聲音開始變得零亂急促了起來,滿清二百餘年,就從來未曾有人說過這樣直指人心的話!

    徐一凡冷淡而高傲的揚起了下巴,連這個角度,他都在西洋大玻璃鏡前面兒練習了許久。雙腿仍然站得筆直。

    “話就這麼多,現在我有名義,也有決心,想帶著你們練出這麼一支強軍出來。我會盡自己最大努力給你們爭取最好的裝備,提供最好的條件。萬一有那麼一天,等到鐵甲兵艦山一樣堵在大沽口,刺刀象雪亮的叢林一樣排成遮蓋大地的鋼鐵森林,炮彈象暴雨一樣覆蓋整個視線所及的天地的時候…………也能讓你們毫無顧慮的去死!願意跟著我去死的,向前一步!”

    幾乎所有人脊背後面都流出了一道道的冷汗。

    楊士驤只是在心裏不停的默念:“狂生,狂生!”但不可否認,即使是老於宦途,人情練達的他,有那麼一霎,都被徐一凡華麗鋪陳的排比句,激蕩得心旌搖動了一下!

    這可是在翰林院讀不到的真文章啊……金石之聲,用手敲擊,都似能聽出漢風唐韻的迴響。

    又有多少傻小子,會被這二桿子的話激動?

    這一刻,連楊士驤都好奇了起來。

    沉默有頃,鴉雀無聲。安靜的時間,似乎很長,又似乎很短。

    神色一直不動的李雲縱率先一步邁了出來,楚萬裏在他背後搖頭歎氣。也很無奈的舉步跟上。無數道目光投注在他們背後,什麼樣的情緒都有。少頃之後,又有人陸續出列,臉上神色都是一臉的悲壯。

    旁觀的楊士驤在心裏歎氣:“還是有不少傻小子上當!”

    一共出來了三十九條漢子,高高矮矮,眉宇間多有一絲儒雅之氣。不少人楊士驤還叫得出名字。他是文士,能叫得出名字的學生,多是做文寫字讓他看得入眼的。而淮軍弁目當中挑選出來訓練的行伍,卻出來得很少。

    偏偏是這些讀了些書的投筆從戎的學生,血更熱一些,也更傻一些!

    想起李中堂和朝廷對這個天不管地不收的新練禁衛軍的態度,楊士驤都在心裏長歎:“姓徐的,你造孽啊…………拖著這麼多人和你一起倒黴……官場是講究花花轎子人抬人,你倒好,讓人跟著你走黑字兒,還明說出來!”

    ~~~~~~~~~~~~~~~~~~~~~~~~~~~~~~~~~~~~~

    徐一凡今兒似乎卻是想鐵了心做惡人到底。

    看著這三十九壯士一臉悲壯的出列,他的回答卻是臉揚得更高,笑得越發的冷峻:“想跟著我?我還得再挑挑呢!我要的是有本事,有血性,有見識,有抱負的人物。能跟著我的人,以後在天下豪傑面前,都要讓人挑一下大拇哥兒,說是無雙國士!一人寫篇強軍強國策給我,你們知道該送到哪兒……我在炮局練兵處的候著,給你們三天時間!看中的,我帶走,看不中的……也不錯,好歹你還能吃上安樂茶飯!”

    他一擺頭,轉身伸手接過護衛遞過來的馬韁,朝楊士驤點點頭抱拳行禮,翻身上馬,加了一鞭就飛快的去了。連洋操教官發出的敬禮的口號都趕不上。

    楊士驤在馬蹄激起的塵土當中目瞪口呆:“活二百五啊!”

    別人都是高官厚祿,調劑美缺拉攏屬員,他倒好,巴不得向外趕似的……

    要是他這個做派,讓人真以為躋身他身邊兒,就真的是無雙國士呢?

    大清不是沒有這樣的集團,比如說曾文正公幕府就是一時的人才淵蓽……沒來由的聯想讓楊士驤渾身一顫,只是看著徐一凡遠去的人馬背影發呆。才醒過神來,卻發現操場上集合的學生們還沒解散,而學堂教員也擁擠在廊下,悄沒聲的看著徐一凡消失的方向。

    北洋武備學堂的法國籍炮兵教官勒熱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他身邊,精通漢話的他,卻摸著下巴用法語嘟囔了一句。

    ~~~~~~~~~~~~~~~~~~~~~~~~~~~~~~~~~~~~~

    “大人,您說的這個預算……學生已經做好了。”

    徐一凡在自己內宅書房裏面兒,揉著自己的臉聽手下人回話兒。

    說話的是他從京城帶過來的一個師爺,譚嗣同舉薦的一個年輕秀才。本來這些舉薦的人物,他是能不收就不收。初創期間,還是自己挑選的嫡系人才才靠得上。

    沒想到這個叫文嗣昭的舉子,略略攀談幾句,來歷卻也甚奇。沒考中秀才舉人之前,他居然在外國人洋行學過近代會計!最強大的是他作為士子,居然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四下吹噓。鬧得除了性格四海的譚嗣同,滿京公車舉人沒人願意和他結交。

    這等少有的人物,不由得徐一凡不食指打動,收之幕中。在沒有更好的專門人才之前,廖化也是能當當先鋒的。

    他接過自己吩咐做的預算,看了一眼就開始犯愁。

    攤子自己逐漸在搭,可是在在需錢。他粗略估算了一下,就算練一標兵,從頭做起。這一年下來也要數十上百萬的銀子,更別提他那麼多計劃了!眼見著自己麾下軍官就要到位,馬上還要招兵,還要訓練,還要添購器械,還要……開門就是花錢。

    自己的小日子,也還得過呢。

    文嗣昭也知道這個才跟沒多久的東家為難,悄沒聲兒的站在一旁。

    徐一凡又揉揉臉,白天在武備學堂精心表演,滿臉的表情肌都快崩潰了。他沒好氣的詢問文嗣昭:“今兒又和直隸衙門營務處的人周旋了麼?李中堂到底答應沒答應批款子下來?有沒有一點指望,能領一點兒經費出來?”

    文嗣昭只是搖頭。這些事兒,他道台銜的東家不去跑,反而讓他一個幕中師爺去跑。他老人家就忙著東跑西顛去奏調這個人,奏調那個人。別人是先抓錢,他倒是反過來。

    徐一凡也知道沒戲,李鴻章那點兒心思,他算是看得明白。

    反正,在人上面不卡他脖子就成,其他的,他還有辦法。

    當下只是哼了一聲兒,揮手讓文嗣昭下去,他托著腦袋開始想自己的心思。書房的簾子又是一動,他沒好氣的轉過臉去,老爺夠心煩的了,誰還來找沒趣兒?

    ~~~~~~~~~~~~~~~~~~~~~~~~~~~~~~~~~~~~~

    “中堂,那狂生在武備學堂的做派就是如此,出列願意追隨的學生名單,職道都已經開過來了。”

    楊士驤低聲說完,雙手將袖子裏面一份小經折遞了過去。

    李鴻章內堂裏面,正是晚酒的時候。只有張佩綸便服小帽,打橫陪坐在那兒。他的面前,是一杯上好的洋酒。而李鴻章面前,卻是一小杯精心調製出來的陳釀花雕。

    菜香酒香浮動,張佩綸卻停了筷子,呆呆的在那兒思索。李鴻章不動神色的把玩著酒盞,擺擺手:“給他。”

    楊士驤蹙眉:“事務反常即為妖,這狂生處處都是格格不同,職道總怕鬧出亂子來。”

    李鴻章一笑:“鬧出亂子,難道丟的是我李鴻章的人?還不是翁書平沒臉……這人我倒是真想用。只是太不會做官,要磨練磨練。中國的事兒,沒錢不行。卡住這頭也就完了。我倒是真想看看,這樣環境,他還能做得如何?要是如此他還能闖出一條路來……”

    老人一笑,白鬍子顫動。他看看張佩綸:“幼樵,你怎麼想?”

    張佩綸低歎一聲:“我在想他和學生們說的那番話兒……真好……當年我在南洋,怎麼就說不出來?怎麼就不能說我帶你們一起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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