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作者:天使奧斯卡 (已完成)

 
theo0929 2014-5-30 15:25: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232423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1 10:12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五章 倒忙(中)

    氣冷冷的,徐一凡的小心肝也是拔涼拔涼的。在欽署的偏院當間兒。譚嗣同負手傲然而立,帶著他那種書生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浩然之氣,冷冷而期盼的看著袖手而立,比起他玉面星目的賣相,看起來就猥瑣多了的徐一凡。

    放在後世憤青心目當中,這是多麼美好的一副風雲際會的畫卷來著。年輕而心胸遠大,志在天下的書生。同樣年輕已經掌握了權力,在大清官僚體系中步步前行的年輕大臣。身邊響起的是大同江的波濤,呼吸著的是異國冰冷而新鮮的空氣,晨風吹過,兩個人的衣襟都高高飄起,一如他們胸懷激蕩的內心…………

    再進一步,兩人就應該前趨一步,雙手緊緊握住。徐一凡就該激動的道:“複生兄,只要你一言,只要是為了國家大業,兄弟的性命,就任你驅策!天下大事,無非就在我兄弟二人的方寸之間!”

    而譚嗣同也該加倍用力的回握著他的手:“傳清兄,兄弟果然沒有看錯人!風雲際會,就從你我這大同江一晤而始,西洋俾斯麥,加富爾大丞相事業,東洋伊藤西鄉月照諸賢功業,正是我輩效仿物件,我等一生事業,就從此開始!國勢江河日下,我等再不潑出一身肝膽熱血,更待何時!”

    …………好吧,這場面更多的是存在在譚嗣同的心中。

    不過他倒是自信滿滿。這些日子。他在這裡仔細觀察,小心揣摩徐一凡地格局志向。大同江兩岸的勃勃生機,虎賁之師,還有超密度的洋人往來都看在他眼中。這怎麼也不是一個天不管地不靠的侍郎銜欽差大臣的格局,徐一凡想要的是更多,這已經是昭然若揭。再結合他一路走來行事。從京城到北洋到南洋再轉到朝鮮,攪起了半天風雨,整個東亞都被他擾動。怎麼看也不是安於現狀地人。具體到他譚嗣同而言,徐一凡為什麼給他鉅款讓他辦報,拼命的向國內介紹天下大勢,還讓他最近介紹明治維新的列傳,鼓吹尊王攘夷,開化維新。這不是一個心憂天下的志士所為之事麼?

    除了這些。大清內部的政潮爭鬥,現在徐一凡在大清官場的地位,還有朝鮮現在的局勢,讓譚嗣同更加自信滿滿。

    徐一凡已經沒有退路了!他現在已經基本上是一個大臣地位,按照官位和實力地位功績…………放回國內,封疆也勉強夠了。已經能有資格參與高層政爭當中。進步不得,退下去就是萬丈深淵。而他異軍突起,根基全無,現在慈禧猜忌,淮系進逼…………滿朝都將他以怪胎視之…………官位到了這個地步。不在朝廷找一個大靠山,那就真的是時日無多了。到了他現在地位,一舉一動都不是單純地只是代表他自己了。有無數人人,相當多的勢力會利用,插手,收買。打壓,甚至赤裸裸的迫害…………現在他不就是已經是遭到大清傳統勢力的忌憚,遭到步步進逼,希望他垮臺而後快麼?

    滿朝上下,除了帝黨,除了皇上,還有誰能為他撐腰?皇上無兵,徐一凡無靠山。恩相老師已經將一切都考慮得妥妥當當。只希望徐一凡配合投靠。到時候大清天下,很可能就是為之一變。說服這個二百五兄弟的重任就在他肩上,為徐一凡著想,他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說不定還在一直苦惱和帝黨方面搭不上線呢!

    自己既然是他兄弟,自然也要全心全意為他將來著想不是?

    譚嗣同此時只是信心滿滿。他是湖南出身,這個近世被稱為中國普魯士的強悍省份。太平天國以來,湖南風氣大開,一代代強悍霸蠻的湖南人走上整個中國的政治舞臺。除了為了滿清天下征殺,為了清國權益折衝之外的經世人才之外。還有一些人物更因為湖南人物在大清所占地位越來越重,起了別樣地心思。揣摩起已經二百餘年不用的屠龍之術——以布衣而卿相,以幕後的身份,改變一個國家命運,扶植起一個英雄的絕世之學——帝王之術!(PS:帝王術自從明朝中期以降,幾乎不傳,在明清兩朝高壓下,少有這些總是白日幻想的野心書生了,偏偏近世在湖南復興。到了最後,還是一個湖南鄉野出身的書生成了一代天驕,後人讀史至此,總是忍不住聯想多多,一笑,一笑。)

    譚嗣同雖然沒有那麼大野心,但是湖南鄉居,也沒少和那些人物打交道。也學了一些揣摩地本事,今日開口,他自認為已經將徐一凡和現在的格局分析掌握得通透!

    這個時候,譚大書生就等著徐一凡虎軀一震了。

    而徐一凡此時,臉上只是有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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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簾子一動,就看見兩個老跑上房的長隨率先而入,忙不迭的走到內堂的躺椅前面放上靠墊,再細心的撣了撣那些不存在的灰塵。緊接著就是兩個清秀可人地小侍女扶著一個身形高大的老人的走了進來。

    那老人不是旁人,正是李鴻章。不在公廳等場合,也不是在他的簽押房內。李鴻章也沒有了他一絲不芶,剛嚴矯捷地神色。半閉著眼睛,塌著腰,也顯出了老態。畢竟是古稀的老人了,也不是鐵打的。幾乎就是半靠在那兩個小侍女的身上。

    這些日子,李鴻章一心要將對日交涉辦下來,之餘還要照顧淮軍大隊入朝的事務。軍隊承平日久,調兩萬大軍入朝,公務之多,可不是說說而已。整個北洋都是雞飛狗跳!物上面地事兒,也要李鴻章在北洋這個到處漏氣的大攤子裡面拆東牆補西牆苦苦支撐。老頭子不累是假的,但是憑著要翻身的這口氣,也就熬了下來。

    不過每天下了外交場所,離了簽押房,就再也掩飾不住疲態了。

    跟在他身後的就是楊士驤。他也虛扶著自個兒的老恩主。楊士驤眼袋腫腫地,估計這些日子也累得不輕。但是神色也和李鴻章一樣,露出疲倦之後,萬事順遂的心滿意足。

    李鴻章才踏進房子,他的長隨和侍女就一疊連聲兒的到處傳喚:“中堂爺回府了!快上愛羅補腦汁!立人兒聽頭牛奶,熱好放東洋綿白糖!快快快,打洗臉洗腳水,兌上林文煙香水兒!”

    這邊的李鴻章早被服侍著躺下。兩個小侍女幫他摘官靴,上房小長隨揉著李鴻章腦門兒。緊接著牛奶,補腦汁,洗臉洗腳水都一連串的送了上來。直到李鴻章雙腳放進熱水裡面,他才舒適的呻吟了一聲兒。一個小侍女小心的用銀勺子攪拌著熱好地牛奶,用溫度計一測,正好華氏一百二十度,才盛好了遞到了李鴻章的唇邊。李鴻章閉著眼睛喝了兩口,半睜開眼睛一看。就看見楊士驤坐在不遠處的馬紮上面,手裡也端著一碗西洋牛奶了。才滿意的笑笑:“老嘍!一天下來,渾身筋骨都疼…………這皇上的差使,我瞧著也當不長遠了…………誰要這個北洋,誰拿走!讓他們來試試,這是折壽的玩意兒啊!”

    楊士驤微微一笑:“除了中堂,誰還玩得轉這北洋?這攤子。又大又亂,老翁叫得凶,他能使喚那些北洋的驕兵悍將?”

    李鴻章愜意的閉著眼睛,聽著楊士驤說下去。

    “…………那幫傢伙,養了他們二十年。結果都養成廢物了!到了朝鮮就鬧出一個大笑話,總兵居然給扣了!一幫號稱是江湖一等一豪傑的親兵隊伍給打了一個鼻青臉腫。現在幾大總兵提督齊聚漢城,忙著爭地盤,爭駐地。爭朝鮮朝廷犒勞…………給徐一凡刮了之後,還能有多少犒勞他們的?讓他們朝北進逼,一個個叫苦連天,又是請餉又是訴苦。也不想想。光是一個進駐漢城,他們就開了多少保舉出來?…………”
       
    聽著楊士驤在那兒說淮軍不是,李鴻章臉上淡淡地笑意絲毫未減。換了別人,這麼說淮軍,李鴻章早就跳起來了。這些日子李鴻章給朝廷的奏章,還在口氣極大的誇稱北洋淮軍兩萬雄師以迅雷不及掩耳進抵漢城。朝鮮百姓香花十裡迎接王師。淮系將士忠勇王事,秋毫無犯。徐一凡乖乖聽調平壤,日本公使震懾之下蟄伏公使館內,日本公使館衛隊見到淮軍旗幟,如見天人,交相接耳:“豈非擊敗西洋法蘭西強國的淮軍虎子部隊乎?我等戒爾勿稍輕動矣!”這兩萬天兵,正枕戈待旦,鎮撫海東之地呢。

    私底下,看來李老中堂完全知道他們淮軍是什麼德性呢。

    —

    “…………不過這些武,還是聽中堂的話兒的。其他各軍,也只有比咱們更不堪地。一次能調兩萬大軍跨海入藩國的,除了中堂,還能有誰?勢足夠自保就成了,這兵太精銳,這些提督總兵太能幹太團結,是要遭人嫉妒的。徐一凡不就是例子?朝廷忌憚他什麼?不管是八千兵還是一萬兵,全是他一個人的,底下人也沒法分他的權,又太能打。咱們都知道在藩國以孤軍鎮撫是多難的事兒!咱們淮軍這兩萬好漢,都不敢拿他怎麼樣…………這朝廷的憂心,能不深乎?”

    聽著楊士驤在那裡笑語,李鴻章慢慢睜開了眼睛:“蓮房,還是慎言啊!看來朝廷對徐爵還是回護的,咱們交涉都辦下來了。東洋早就服軟,這是二十年來未有地好條約,太后皇上那裡還沒有用寶,還不是顧忌讓徐一凡去日本道歉的那一條兒?一是天朝的體面,二就是也怕徐一凡走了咱們吞了他的禁衛軍,北洋就勢更大了…………這一局,咱們還沒全勝!”

    他按著額頭,兩腳踢開輕輕替他捏腿地丫頭,神色這時加倍的疲倦起來:“這次咱們為什麼要出來?這不是小局啊…………老佛爺放我李鴻章又出來。也不是洋人逼上國門地時候兒。一個是我李鴻章資格夠,還有一個就是徐一凡的竄起,已經隱隱打亂朝廷的格局了!

    咱們這個大破房子,不怕窮,不怕委屈,就怕內囊亂了啊…………老佛爺萬壽。圖的就是安穩。洋人那兒咱們賠點兒沒什麼,耽誤了老佛爺悠游榮養的大局,那就壞了。朝廷上下已經安堵二十年,咱們都各安其位。突然冒出一個新傢伙,有兵有功績,老佛爺也是怕有心人想趁機上下其手兒啊…………這才要我李鴻章出來,壓壓這些人那點糊塗心思。咱們國朝的事兒,上了架子就沒法兒退坡。徐一凡不垮,這朝局始終就是留了條縫兒,我李鴻章幾十年老臣,這不倒地地位威風,也就留了一條縫兒!咱們當著槍使,該做絕的都做絕了。但是上面兒還心思難測,咱們夾在中間,也是難做人啊!”

    這李鴻章的感慨,倒是貨真價實。楊士驤淡淡一笑,李鴻章說得含蓄。背後意思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大清國勢江河日下,這早就是明白不過的事情。就連李鴻章這一等一的人物,也不過就是做做裱糊匠而已,往往還因為位太高,權太重,受到打壓。整個大清朝廷上下。特別是老佛爺和她的手下,閉著眼睛,只圖一個安穩。洋人逼上門來,賠的權益自己掏出來地。但是要丟了這個地位,就踩到老佛爺的尾巴了!本來朝局上下平衡,都是二十年來苦心經營出來的,最好一輩子都別動。各安其位,管他西洋東洋世界變化成什麼樣兒。

    現在突然一支新鮮力量竄起。老佛爺最擔心的,就是皇上那裡用錯了什麼心思!所以不得不防微杜漸。要不將這支力量收為己用,要不就是乾脆收拾垮了完事兒。偏偏用來收徐一凡籠頭,用來監視他的榮祿卻反而被徐一凡收拾了。徐一凡更是功蓋天下,成為二十年來少有的讓國朝揚眉吐氣的人物。要壓制他,對付他,現在也只有動用李鴻章了!

    李鴻章應命而起,也深刻體會了老佛爺的心思。針對徐一凡的一系列佈置就沒有留手。李老中堂早幾十年前就認識清楚了,現在的大清,到底誰才是真正話事兒地。這老佛爺手的槍是當得虎虎生風————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政治鬥爭,本來就是你死我活。徐一凡不垮個徹底,萬一他勢力還留著,哪一天再翻身過來,那就是禍及自己的事情!

    再想得深一點,要是徐一凡不垮,卻又走什麼門路,向老佛爺表了忠心,成了老佛爺認為可靠可用的大臣…………那還不是轉手可以用來壓制北洋的好材料兒?

    李鴻章已經下了重手,但是老佛爺那裡還在遲疑,遲遲沒有表態。這才讓這段時間風光無限地李大中堂鬱悶呢。

    不過此刻的楊士驤,卻沒有李鴻章那麼煩惱,反而可以說是胸有成繡,他放下手中牛奶,輕輕一笑:“中堂,還擔心什麼呢?眼下的事情,老佛爺遲遲不做決斷,還不是怕咱們北洋吞了徐一凡的實力,就難以制約了?留著徐一凡,說不定還可以平衡咱們北洋…………可老佛爺也深深忌憚徐一凡萬一靠上了皇…………那什麼,就更難收拾。這時才一時難以決斷,不就是這個事兒麼?”

    李鴻章從臥榻上直起身子來,眼神當中精光四射。傲氣一下又回到了身上:“徐一凡要是不倒,無非就是和他鬥到底!我李某人既然出手,就從來沒有後悔的道理!”

    楊士驤站起來大笑一躬身:“中堂又這豪氣,那還怕什麼?徐一凡又拿什麼和中堂數十年不倒來比?老佛爺現在在思量的是兩害當中選其輕,中堂就沒留意到,老佛爺將對日合約的摺子第一時間就轉給了皇上,那是說明什麼?”

    李鴻章眼睛一亮:“皇上…………不,老翁…………他們沒那麼傻吧?”

    楊士驤只是意氣風發:“這些不通事務的書生,就是這麼傻!老翁地學生譚嗣同離開上海赴朝鮮,臨行和那些窮措大賦詩而紀盛,以大清的伊藤博文而自況。老翁最近聯絡言官清流,準備彈劾我們一個喪失天朝體面,派欽差赴日道歉開國以來未有…………皇上不是一個英主!老佛爺就是要看看皇上態度決定怎麼對付徐一凡,老翁還**皇上這樣舉動,正是幫了徐一凡一個倒忙!老翁功名之心,遠超旁人,當年挪用海軍公款建頤和園就是他的舉動,其實還不是想討老佛爺的好?結果這樣舉動還是被視為帝党,老佛爺也不稀罕他地為人。他也就一門心思走到黑了,就希望皇上重掌大權!他這是在玩火啊!中堂您瞧著,十日之內,朝廷不全准了咱們的意思,就挖了我這雙眼睛去!

    徐一凡,他完蛋定了!”

    言罷,他又是一個肅然拱手,一揖到地。

    李鴻章臉色先是一動,下意識的就冒出一句:“這些消息可確實?”話兒才出口,看著楊士驤肅然的臉色,就意識到多餘。以楊士驤翰林底子,長袖善舞,加上銀子開道,這些日子在京師往來打探消息,觀察政爭火候,不確實的話,如何能對他說?

    他眉毛挑起,喜色頓時露出。楊士驤看著李鴻章臉色,才準備和自己老恩主一塊兒附掌大笑,卻意外的看見李鴻章的臉色又沉沉的落下,轉眼間,就是滿臉的蕭索落寞。他輕輕揮手,示意楊士驤退下。這智囊滿腹不解,也只有行禮出門。到了門外心裡嘀咕:“這老中堂,真是老悖晦了?辛苦探來的消息,殫精竭慮的籌謀,就換了個這個?”

    上房之內,李鴻章久立良久,半晌只是無限嘲諷的一笑。

    “三千裡外覓封侯啊…………真是笑話。當年立志澄清天下,老了老了,滿心思就想著這點破爛權位…………自己當個裱糊匠也就罷了。別人做出事業來,卻要把別人給整下去…………老師啊老師,您當年解散湘軍,辦理天津教案以自汙,是不是和此時的我,是一樣的心情?

    徐一凡…………徐一凡,你能撐過這一關否?你能不能,比我李老頭子強?”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1 10:22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六章 倒忙(下)

    當一聲,徐一凡風也似的撞進了自己欽差大臣衙署的幾個親信戈什哈氣喘吁吁的跟在後面,連穿先替他挑簾子都來不及。

    他一日繁忙,事兒奇多。每天早上洋人鐘點到了九點,就有一大堆回事兒的人物等在簽押房左近。現在局面不大,他麾下的官僚體系也在磨合當中,不少事情不得不事必躬親,這種場面也是難免。今天他才七點就去見譚嗣同,就是為了不耽誤到了九點之後的正事。

    多少官員委員,還有他自己的戈什哈,都親眼看到了一向笑眯眯的徐一凡,一臉鐵青的沖回了自己的簽押房!

    朝鮮那場波及全國,複雜無比的巨變,徐一凡應付起來都是鎮定自若。從來沒有看到他如此氣急敗壞的模樣兒!

    進了簽押房,就看見唐紹儀笑著站了起來。他身份不同,可以直入簽押房和徐一凡說話的,才提了個開頭:“大人,今兒可遲了一點兒,這個月的開支,有的地方還要您劃行,這款才請得下來…………”

    話還沒說完,他就注意到了徐一凡的臉色,頓時住口。看著徐一凡站到自己公案旁邊,呆立少傾,猛的就是對著桌子重重握拳一擊!

    唐紹儀頓時搶了上來:“大人,這…………”

    徐一凡緊閉雙眼,喃喃自語:“我辛辛苦苦在朝鮮掙扎,花大錢辦報紙,介紹咱們即將面臨的大敵地來歷野心,費盡心思想告訴大家海疆來日大難…………他們想著的還是這朝堂權位變化。兩頭的權力消漲!我已經盡可能的低調,盡可能的應付,那幫書生還惦記著這點以備外敵的小小基業,想投進北京城那盆漿糊臭水裡面!病入膏肓,無藥可救啊……”

    唐紹儀悚然一驚,他多少明白一點徐一凡心境。現在徐一凡正是在積攢力量,培植實力的時候。作為已經死心塌地給徐一凡賣命的直屬手下而言,對於徐一凡實力越來越壯大。他是樂觀其成。近幾十年來國朝重臣。誰不是走地這條道路?但是徐一凡根基實在太過淺薄。現在想貿貿然地就投入京華煙雲,參與政爭。那就是自己找死。現在他們僻處在大同江這裡,除了例行文報,儘量地就少和朝裡拉關係。圖的就是再安穩些時日,等待徐一凡口中言之鑿鑿的來日大變。

    徐一凡現在在朝鮮的實力,的確可以左右小國命運。但是放在國內,還什麼都不是!他們這些人馬都是跟著徐一凡篳路襤褸過來的。看著這裡一天天和國內截然不同的繁榮興旺,從上到下,都有一種勃勃地活力。誰都知道,這是徐一凡頂著多大壓力,盡力折衝,替這小小幼苗擋下了多少狂風驟雨,才有這興旺發達的場景!

    現下誰都知道朝局風聲不對,淮軍逼于朝鮮之南。對日合約又提出讓徐一凡赴日道歉。朝廷雖然還不置可否。但是在外敵在側,主心骨離開之後,禁衛軍未來可就不大樂觀了。徐一凡和唐紹儀等幾員心腹手下都商議過應對之側。一是對淮軍不能讓,不能在趕走了榮祿之後還做出對淮軍服軟的姿態,讓朝廷以為他們要和淮系合流,起著一個制約平衡淮系力量的作用——至少是做給朝廷看的。

    一是加大對內宣傳力度,什麼民族英雄,什麼國朝二十年來揚威異域第一人,不要錢的頭銜只望國內忽悠。朝中清流,鄉野書生,已經多有為此二十年未有之盛事賦詩作文的。在徐一凡記憶當中,象黑旗軍這樣造反流亡的軍隊,經過這樣宣傳傳頌,都從流落異域地反賊一下變成了封妻蔭子地大清官員,現在還鎮撫著臺灣,成功洗白。他的口碑起來了,怎麼也要讓朝廷對這個異類下手的時候吃相不敢太難看吧?

    最重要地,還是絕對不往帝黨後黨之間暗爭當中參合。其他的,估計慈禧這老太婆還能忍。反正他現在頂了天了也只是在朝鮮,想擾亂老佛爺的萬壽悠遊大局還差了八杆子帶一拐彎呢。要是和帝黨走在一起了,慈禧這老太婆對於帝党和地方有兵的實力派結合,是最為忌憚的!

    當時徐一凡和唐紹儀他們議定的就是這個,估計三條做到。在朝鮮安穩呆個一年半載沒問題。光是一個赴日道歉,這皮就有得扯了。反正對外交涉的條款嘛,扯個幾年也問題不大…………一年半載之後,誰知道天下會變成什麼樣子?

    看著唐紹儀揣測而不安的眼神,徐一凡深深吸口氣兒,苦苦一笑,擺了擺手:“少川,有條墨菲定律你聽過沒有?”

    唐紹儀還在想自己的心思,呆呆一搖頭:“屬下沒聽過。”

    “蛋糕落地,肯定是有奶油的那頭兒沖下…………這世道,怕什麼就來什麼。只想安穩一年,結果就是這一年時間,也不給咱們!”

    徐一凡心裡已經在流淚了,穿越以來,他一點喘息的功夫兒都沒有,旋風一般的應付了多少事情!這麼長時間了,他不過才偷吃了杜鵑和洛施,光是性生活不協調就夠讓人添堵的了。想著一年之後就是國運之戰的甲午,他就覺得命運慘澹,鐵打的人應付這接踵而來的巨大壓力也受不了啊!好容易能容一年安穩功夫,他就差朝北京那邊揮舞大旗了:“別拿我當人!拿我當空氣吧,求求各位大爺了!”好歹給他點時間把李璿這個小妖精吃下肚吧!

    可惜,從穿越以來,命運就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反正他也習慣了,有時候徐一凡都認命的這樣想。

    看著唐紹儀轉眼之間臉色和他一樣變得鐵青,徐一凡臉色卻放緩了下來,居然還輕笑了一聲:“少川。看來咱們註定是勞碌命……傳達仁,萬里,雲縱他們來,對了,那袁慰亭也讓他來,咱們議議,再怎麼著,日子也要過不是?”

    唐紹儀神色嚴肅。輕輕一拱手。轉身欲去的時候。還是輕輕地問道:“大人,是不是複生先生那裡說了什麼?”

    徐一凡要笑不笑的,估計也懶得生氣了:“我這哥哥,也是一片好心,給咱們找靠山呢。替皇上和他那老師翁師相拍胸脯,一力調咱們回京師畿輔之地,擴大禁衛軍編練額子。成為真正的旗人根本…………他們這一拍胸膛,我這日本,就得非走一遭不可啦……”

    嘩啦一聲,卻是唐紹儀將簽押房內插牌碰倒,就看見他臉上已經是一片激憤神色:“這幫未經世事的書生,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五蹦蹦蹦的在地上磕了好幾個脆的,想想不對,又饒上幾個。他習武之人。當真不心疼自己的皮肉。整個禦書房地面都給他磕出了嗡嗡地回聲兒。

    這個粗豪漢子,到現在還是暈暈乎乎地。手心裡面潮潮地都是汗,扶在地上。就是兩個濕濕的手印。

    這段日子以來,人生對這位鏢師達官爺們兒就像夢一樣。自己那個草原撿來的弟弟已經是名滿天下。雖然絕足未曾回到國內,但是天橋裡面的說書場子,現在最熱門的,除了說康熙爺的永慶生平,就是徐爵爺平朝鮮最熱門了!把道聼塗説的徐一凡南洋朝鮮地事蹟花插在一起,加上點三山五嶽的俠客,再加點以前倭寇的形象,就成了熱場子的好書,哪回說下來,說書先生不得下來討三五回的錢?

    誰都知道,這位徐爵爺,當年和王五爺是一個頭磕在地上,桃園三結義的弟兄!不光說書先生這麼說,識文斷字兒的舉人秀才們看的大清時報,他王五地名字都出現過好幾回!

    他上街,那些老街坊老弟兄們地熱情就不用說了,往往進了茶館就是一個大碰頭彩,認識不認識的都要替他會茶錢。五爺能在這種場合折了自己面子?全場會東已經不知道多少回了,一個月下來鏢局帳本兒上面王五往往倒欠上不少紅筆描出來的數字。

    除了這些場面,拜訪五爺地人也絡繹不絕。不少還是有頂子的,送上禮物,托了門子,委婉的意思就是候補得窮,托五爺想想法子,能不能到徐大人手底下當差去。王五看著這些滿臉煙容的候補京官們還自傲的想,我兄弟能要你們這些人?

    每次他都是客客氣氣的將他們打發了,說不定還賠上一桌東興居的醬肉席。禮物銀子從來不收。大老爺們兒借利債應付場面是一回事兒,現在我王五做事不地道就會丟兄弟面子又是另外一回事兒!再說了,現在就算五爺去打印子錢,放錢的,還不是只敢問五爺要一成的利,還千抱歉萬對不住的?

    這些還罷了,後來事情還越來越有出的邪的。

    一些明顯是吃過洋飯的學生也絡繹來拜訪五爺,要和他學功夫,和他扯世界大勢。讓五爺聽了個暈暈乎乎。記得有個候補郎中,在上海讀過洋學堂的小夥子還和他搖頭晃腦的說:“……夫近代國家之興也,近代民族必興於前。近代民族之興也,必有凝聚民心士氣之聖人生也。徐大人崛起,炮震南洋,飛兵海東,國朝二十年沉悶鬱結之氣為之一舒!上至頂戴輝煌,下至村夫野老,無不歡喜讚歎再四,讓我士子有拔劍起舞之心!莫不徐大人乃我國朝之俾斯麥乎?我國朝之加富爾乎?我國朝之華盛頓乎?”

    說實在的,王五當時沒聽明白。

    除了這些一腦門子熱血的年輕人。不少實缺官兒還會輕車屈駕,來和王五拉拉家常。連皇上老師,文曲星下凡的翁大人,一次還一頂小轎,來王五這裡消磨了半日。吃鏢局的家常烙餅,喝點二鍋頭,紅頭花色笑呵呵的才出門。這是多大的面子?

    最邪門的,居然還有洋鬼子上門!什麼北華捷報的英吉利鬼子。黃眉毛綠眼睛地就這麼上來了。扛著機器,嚇得整個鏢局大姑娘小媳婦兒到處亂竄。通過翻譯和傻了的王五拉了半天的話。打聽他兄弟的來歷,要做什麼專題。王五倒是還記得按照兄弟的話兒說了一遍。臨走的時候還給鬼子蓬的一股白煙捏了一張相片兒。之後一大群鏢師爺們兒緊張的圍著他,就問一句話:“丟了魂兒沒有?要是給洋鬼子攝去了,咱們拼了命也幫五爺搶回來!”

    王五去過南洋,可知道那玩意兒。

    一切不可思議地事情在今日到了頂峰,翁相爺密訪,一乘小轎,將王五塞進去。彎彎曲曲地。不知道過了多少道門。穿過了多少回廊。一直將他載到了大清九州萬方地主人,億萬百姓眼中的天人——當今光緒爺的書房當中!

    “起來吧…………朕早聽說過你這位當世孟嘗君了。以古風待人,雖處鄉野,也大有國士之風。還為朕識拔了徐一凡和譚嗣同這兩個人才。禮失求諸野…………老師,你說是不是這麼一個道理?”

    王五頭上響起一個溫和但是卻中氣不足的聲音。這就是皇上?他腦海當中亂紛紛的,一陣一陣的下意識的叫勁。平日一叫就到,讓自己精神興奮起來。肌肉緊張起來地功氣兒,這個時候也亂七八糟的。他只是模模糊糊的:“這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然後他就聽見了翁同禾帶笑的聲音:“王五,還不起來?瞧著皇上回話。萬一有點失禮,皇上是再不計較的……放心吧。”

    王五又僵硬的磕了一個頭,這才同手同腳的爬了起來。眼睛慢慢的朝起抬,先是看到了侍立一旁地翁老頭子,笑眯眯地帶著鼓勵的意思看著他。整個禦書房入眼之處,都是明黃的顏色。只是這一切在緊張過度地王五眼裡都有點失真了…………

    再緩緩抬頭。就只看見一個異常消瘦的身影,腰裡的臥龍帶也是明黃的,掛著漢玉帶頭子。還有一個明黃盤龍掐絲的荷包兒。

    皇上怎麼瘦成這種模樣兒了?王五懵懵懂懂的想,下意識的繼續抬頭。這才算是看清楚了光緒。他實在是瘦脫形了,臉色青灰,腰窩那裡有點塌,背也微微馱著。不要說英姿颯爽了,就連普通人的健康也談不上。王五心裡一緊,看著皇上臉色他就明白,心裡面嘀咕:“皇上還有夜裡滑精的毛病?”

    這念頭想一想王五都覺著自己罪過,皇上老婆七十二個,忙都忙不過來,怎麼會滑精?

    光緒可沒想到王五的心思,只是微笑的看著這位鏢局局主,這粗豪漢子,也是北京城不大不小的一個傳奇了。王五個子不高,但是肩寬背厚,手長腳長,雖然垂首拘謹的站在那兒,可是那雄壯之氣不減半點。看得光緒只是微微一陣羡慕。他瞧瞧翁同禾,轉頭輕聲笑道:“找你來也沒什麼,你別那麼緊著自己。朕從小也要跟著師傅練騎射,武人也是老打交道的…………你兄弟在朝鮮為大清宣力,功臣之門,朕是要另眼瞧著的…

    朕身子最近不怎麼強,你有什麼養身的法子,不妨也來…………

    聖旨上面只能說點場面,都是幾百年不變的詞兒。這個時候,朕還能和你們拉拉家常。徐大人那裡,朕是看重的,絕不會讓他受了委屈。就是譚生,朕也要量才大用的…………有什麼難受委屈,不和朕說,朕不做主,還能找誰?”

    光緒在那裡溫言細語,王五只是恭謹聽著。皇上和他說家常話,這種榮耀體面,擱在過去,要多少人殺得血葫蘆似的功績才能換到?學成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幾千年了,全天下不都是這麼個心思?皇上這樣另眼看待的恩惠,只有豁出命去報答!

    他心頭熱浪一陣一陣的湧,心裡到底還有些明白。這些話不是單說給他的,是要帶給他那個兄弟的。聽著光緒話兒一停,王五就大聲道:“皇上,你賞的體面,咱們只有拿命還!小人這就給兄弟帶信,將皇上的話兒都傳到。別人不敢保,我這兄弟,一心都是為了咱們這個國家的,不惜和大鼻子小鼻子開兵,也不要折了咱們大清的體面,這都是為了皇上!咱們的命都是皇上地!”

    光緒和翁同禾相視一笑。光緒淡淡道:“王五你話說得很明白,是個懂道理,有天良的人,比多少官兒都強…………。”

    他沉吟一下,微微皺起眉毛,斟酌著朝下說:“你給你兄弟去信,不妨說一句。朝廷是要回護他的,最好的辦法。還是到朕身邊。朕瞧著。還有誰能欺負他?禁衛軍要大練。成為我國朝根本,朕要繼續大用。做得好了,督撫是尋常,軍機大學士再加個公爵也不是巴結不到。他才二十多,已經是侍郎子爵,自己算算,還有多少年的福可以享?別有顧慮。這是整個旗人的大事業,誰還能反整個旗人不是?”

    他看著王五緊張的低頭默記,又是一笑:“別急,這些話兒翁中堂還要叮囑你的,你聽著就是…………中堂,王五朕瞧著雖然不讀書,但是忠義之心難得可比,當個侍衛滿夠格吧?”

    翁同禾笑眯眯地極是慈祥:“還不是皇上一句話?抬個旗。他們整個鏢局不都雞犬升天了?王五帶著他地子弟宿衛宮禁。臣瞧著是應當地。”

    光緒一笑:“慢慢來吧,要抬就是鑲黃旗。王五至少是二等侍衛,精選的子弟也是三等。都是二三品的官職了…………”

    王五這下心裡面卻翻騰了,皇上是神人不錯,他可沒想過抬旗!抬旗這事兒,放在國朝之初是了不起的恩典。當時人削尖了腦袋想換換身份。多大的功績也難想法子。擱在現在,誰還樂意抬旗,挑上兵吃老米?乾清門裡面那些二等侍衛三等侍衛,過得慘的也多了去了。原來這些侍衛外放就是副都統,總兵副將的。現在哪裡還有這些缺?一個實缺都司說不定都是頭品提督頂戴,保得無可再保了。最要緊地就是,他就沒想過沾官門!為國家賣命效力,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扯這些做什麼?

    看著王五低頭不則聲兒,光緒臉色一暗,就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怒氣。最瞭解他學生的還是翁同禾,知道這個皇上外表溫和,內裡自傲操切毛躁的脾氣。當下就輕輕咳嗽一聲兒。光緒神色一動,又輕笑一聲。

    “這些以後再說,加恩嘛,朕豈能只是空口許願?中堂,記著。著加恩賞賜會友鏢局白銀二千兩,王五遊擊頂戴。其父奉贈銀卿光祿大夫,其母奉贈四品宜人,御賜古風可感匾額,鏢旗許打杏黃色!”

    王五腦袋就是嗡的一聲,撲通一聲已經雙膝跪地。對於一個走鏢的,這是從來未有的體面恩典!

    ~~~~~~~~~~~~~~~~~~~~~~~~~~~~~~~~~~~~~~~~~~~

    “…………臣竊聞近世後起之強,若普魯士,若義大利,若於我大清有臺灣朝鮮之爭海東日本。其精強之本,皆皇族領軍。所有陸海軍,莫非皇家陸軍,皇家海軍是也。皇族子弟,盡充軍伍。利器在手,則本固邦寧。其餘興國大業,則可次第為之,無有大權旁落之虞。

    各國如此,則普魯士而勝法蘭西則霸歐,義大利逐列強而一統,日本倭國以彈丸之地而敢於我朝爭藩屬之國。

    細觀我朝,則八旗土崩,綠營瓦解。國家經制之兵無非充數遊惰之夫。各練營勇營,各操督撫之手。太阿倒持,輕重顛倒。誠危急存亡未有之秋也!練營勇營不為中樞所控,則戰和由之督撫,權益授受由之督撫。誠有數十年中,文宗北狩而勤王之軍不至,鎮南關大捷而繼以喪權條約。厘金歸諸地方以養軍,地方封疆又據軍而挾中樞矣!

    此事不加興革,而我國朝終無以自強。以地方督撫興洋務而號自強,無非各攘利權,各擁支離破碎局面而已矣。二千年強幹弱枝之訓,我當道諸公盡忘之焉?

    侍郎徐某,練兵海東。號禁衛之軍。數不過八千,餉不足糊口。然連於朝鮮摧鋒破敵。鎮撫藩國,日人不敢誰何!此軍與各地湘淮甘閩等軍無絲毫淵源,皇族子弟,充塞軍中。誠我國朝皇族掌軍之大好沃土也!若此禁衛軍調守畿輔,擴而十倍之,皇族子弟亦十倍加之。則強幹弱枝之勢可期,本固邦寧之願可成!國家鼎興,亦指日可待。

    臣冒死瀆陳。請調禁衛軍歸於畿輔,皇族獨掌。無禁衛軍,則無我大清!”

    一個清亮宛轉地聲音低低地讀完了抄在紙上的奏摺,聲音後面,是一絲隱藏的興奮雀躍。最後又加了一句:“翰林侍讀學士文廷式文狀元地雄文,奏摺一上,京華轟動。無數人跟著上書…………六爺爺,您瞧著。這個事兒可能成?”

    說話的正是秀甯格格。京城秋天天氣寒得早。她已經換了一領輕薄的貂裘,長長的貂領半遮了她秀氣的臉龐,眼睛一閃一閃地,正看著躺在臥榻上地恭親王。

    入了秋之後,恭親王地老態更顯了。身上穿得更厚,鼓鼓囊囊的還掖著暖爐。躺在皮躺椅上面,瘦得有點脫形。只有呼吸還能顯示他還活著。他只是靜靜的聽著。卻不動聲色,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秀寧也盡力的控制著自己的神色,坐在恭親王身邊,輕輕自語:“文廷式不愧是皇帝哥哥欽點的狀元,這個時候還有這點孤忠能上書發此忠言。別人不敢說的話,他敢說啊。”

    恭親王突然一動,也不睜開眼睛。有氣無力的道:“李鴻章說什麼?”

    秀寧一笑:“李鴻章這幾天都不敢拜客了…………閉門不出。也沒見著他活動。”

    恭親王一歎:“老李聰明人啊!風雲又起了…………丫頭,你別參合。”

    秀寧眨眨眼睛,淺淺一笑:“六爺爺。我知道您意思。這事兒出來,不管最後結果如何,要壞掉不少人頂子。這火候難揣測…………可是咱們都知道,不過這個坎兒,咱們旗人就沒一個好著落啊!這幾天摺子上瘋了,旗人王爺們也開始活動,都覺著擴禁衛軍,重新拿權是好事兒,他們也能多點出息。不少人也明裡暗裡表態,覺著這事兒能成……”

    恭親王冷笑一聲:“又練出個新八旗出來?”

    秀寧小臉有點泛紅:“沒這麼個禁衛軍,咱們旗人更歷練不出來!咱們還可以把徐一凡這個天下奇才籠絡在手上…………六爺爺,不是沒有機會!咱們這麼明裡暗裡多少幫著徐一凡,不就是圖的這麼一天麼?”

    恭親王靜靜的搖頭:“他完了。”

    “什麼?”

    恭親王仍然不動聲色:“他完了…………我那嫂子,才是明白人。這天下,早不是咱們旗人的啦…………”

    秀寧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她這位已經耗盡了人生精力的六爺爺。

    恭親王像是嘲諷的一笑:“洪秀全楊秀清作亂地時候兒,咱們就該完了,漢人幫咱們打回來了。現在大清還在,是靠我那嫂子維持著各實力派地平衡。這手腕,誰也比不了她。要是我嫂子去了,年輕的人上臺,想收權,大清就該蓋陀羅經被啦…………”

    他眼睛猛的一睜,認真地看著秀寧,臉上顴骨高高的,有一絲病態的潮紅:“丫頭,你沒死心,我死心了!這次鬧這麼大動靜,還不是為了權位兩個字。我那嫂子,肯放權?大清是好不了了,拖一天算兩個半晌,咱們瞧著而已。徐一凡捲進來了,他還能善終?丫頭,別忙了,別忙啦。閉著眼睛慢慢睡死過去,也是福氣…………”

    秀寧慌亂的站了起來,想去抓什麼,卻又什麼也抓不住。只是不敢看著悠悠的在說著預言一般的六爺爺。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1 10:29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七章 事到臨頭須放膽

    大帥!”\

    馬靴聲響動,正懶洋洋的靠在簽押房那張西洋皮椅上面的徐一凡抬起眼睛,就看見楚萬里李雲縱並肩而入。李雲縱臉沉如水,漂亮的一個敬禮。楚萬里的敬禮則馬虎了許多,眼睛就在四處張望。

    兩人都是從百忙當中被抓過來的,李雲縱現在是右協協統,兼士官學校的副教育長。全軍基層帶兵士官,都從他這裡過手。擺明瞭徐一凡以後肯定是派定他當披堅執銳的帶兵官了。禁衛軍現在是徐一凡親領,不設鎮本部,傳言即將開鎮本部,第一任鎮統制非他莫屬。他狠勁銳勁,讓和他共事的德國總參的前精英軍官都覺著訝異佩服。背後稱他為黃皮膚的斯巴達人。德國人嚴格的軍隊管理制度,作訓條例,短暫的觀察之後,李雲縱立刻奉為至寶的貫徹執行,任何情面不講,任何通融沒有。唯一和那些普魯士軍官們不同的是,他除了高級軍官的指揮權威,任何特權都不享受,士兵什麼待遇,他同樣享受什麼待遇!

    連現在禁衛軍當中花樣繁多的那些洋人教官,看著李雲縱那張死人臉都有些肝兒顫,特別在聽說了他在朝鮮平叛戰鬥當中的雷霆殺人手段之後!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信奉鐵血救國的傢伙——這是徐一凡私下的評論。

    楚萬里現在的地位就模糊了許多,他的左協現在基本上都是張旭州在管著,他撒手百事不問。孔茨親自開辦教課的參謀學校(當然。現在地士官學校,參謀學校,官名還是叫做禁衛軍士官、參謀輪訓隊),他也不負擔什麼責任,就是每天都在聽聽課。剩下時間就看他溜著肩膀到處野吧,徐一凡倒也不怎麼拘管他。底下軍官們私下議論,誰也說不好徐一凡將來怎麼用楚萬里,左協徐一凡看來是擺明瞭要給張旭州的!就算他還領左協。讓楚萬里屈居李雲縱麾下。可是也沒這個道理。

    話說回來。楚萬里在手下軍官,還有洋人教官當中,卻是人緣兒最好。他性子隨和,什麼也都能攪和,煙酒從來不分家。不芶言笑的老孔茨那兒他都亂開玩笑,還要老頭子趕緊將他女兒叫過來,他追追看…………洋人教官和中國受訓軍官士官都多少有些衝突。只要他到場,幾個玩笑一開,幾個應急辦法一出,大家都是又一團和氣了。雖然他懶懶散散的,可是誰都公認,這小子腦子又快又靈,又能協調各方面關係。禁衛軍固然少不得李雲縱之硬,非硬不能成一鐵軍。也少不得楚萬里之軟。新成的部隊。沒有楚萬里居間協調拉攏,南洋北洋洋人本土五湖四海的湊在一塊兒,內耗都要耗散了!

    禁衛軍之雙璧。的確名至實歸。

    進了簽押房,楚萬里目光一掃。就看見徐一凡似笑非笑的坐在當間兒。唐紹儀和詹天佑一左一右坐在馬紮上面兒,詹天佑懵懵懂懂,唐紹儀眉頭深鎖。在更下手還有一個傢伙,矮矮胖胖地,幾乎都藏在了角落裡面,正是那個走投無路,萬般無奈才投入徐一凡麾下地袁世凱。漢城事變,作為榮祿幕僚,他也受了處分。革了身上知府地前程,現在算是白身效力。誰也不知道徐一凡怎麼招攬這麼個玩意兒在幕中。整天价也不見他露面,也不知道徐一凡用他什麼。

    往日簽押房內門口,總有穿著新式軍服的戈什哈們守衛著聽候傳喚。但是這次只有徐一凡的管家章渝守在門口,注意動靜。戈什哈們遠遠的都到了二門外。弄得守在二門外的仰都是一臉鬱悶。

    瞧著這個場面,除了不尷不尬的袁世凱外,其他的人物都是追隨著徐一凡起家地最基本的嫡系,楚萬里心裡有數兒。莫不是就是近來傳著的那些風聲,那話兒真來了吧?

    他瞧瞧李雲縱,李雲縱板著臉,那不叫不動聲色,那乾脆就是沒表情。

    “大人,傳咱們來,是不是看著大夥兒最近辛苦,準備犒賞咱們啊?”這個時候,楚萬里也吃不准自個兒該拿什麼態度出來,乾脆嬉皮笑臉。

    他們瞧著徐一凡,徐一凡也瞧著他們,也觀察好久了。唐紹儀憂心忡忡,那是他除了掌管團體財政開支,還負責對外聯絡,最知道情況的險惡。他仕途之心也是手下當中最切,跟著自己以來,升官速度前所未有。自己又俾以重權,也自然讓他升得知遇之感。這個團體倒楣,眼看一帆風順的事業前途就泡了湯。自己手下,最為擔憂,甚至有點惶惶不可終日的就是他,反而是自己要多給他一點信心…………

    詹天佑…………這的確是搞建設的一把好手。但是要說對這個團體最沒歸屬感,對他最沒有個人忠誠所言地,大概就是他老哥了吧?他地忠誠,是針對近代工業化這個事業的。能幫助他實現夢想的,不管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全無所謂。對這傢伙,就只能告訴他,只要他徐一凡倒臺,近幾十年內,他就不要再做這個實現抱負地夢了,只有他,才能從現在到將來,包容支持他這個夢想!

    李雲縱,是把好刀,好到難以想像的刀。也不知道滿身殺氣,想在屍山血海當中完成救國自強的他,怎麼能在囊中默默無聞那麼久?也許是國內的暮氣實在太過深重,絕世神兵也要給掩蓋得沒有光輝了吧?但是要握刀的手足夠有力,這把刀才不會劃傷自己……當握刀的手開始顫抖起來,面臨危機的時候,這把刀又會做何呢?在李雲縱眼中,容不得使用他的人半點軟弱動搖!

    至於楚萬里,很簡單,比他強

    他不能也沒想過做出的事業就可以了。他很樂意追過程,似乎也是很樂意冒險地樣子。你等於是在代替他完成一個不可能的夢想一般。艱難困苦巨大壓力是你當了,其中樂趣是他享受了…………徐一凡很懷疑這小子就是這個心思。一旦你是承擔不了壓力的庸才,楚萬里絕對拍拍屁股轉身開步走,李雲縱說不準就取而代之繼續未完成的事業…………

    至於袁世凱…………能成為徐一凡記憶當中真正篡了清的這位老哥。現在還沒表現出特異出來,這些日子也頗有些死樣活氣兒的,不過徐一凡下意識的就相信他老哥對朝廷應該有兩下散手,才把他召來參與這個嫡系議事。他內心到底是在看笑話兒,還是什麼。那就沒法揣測啦…………

    不管手下如何。第一時間承擔壓力的是他。是要他做出決定。應對即將來臨地險惡關頭。他地權力之路還沒有到達那種根深蒂固,死而不僵地拐點。只有成功,一直成功下去。退後一步就是萬丈深淵。他才勉強踏進了高層博弈的棋局,卻很不幸的一下就捲進了風暴中間。這甲午之前的一年時光,是他最脆弱的,想逃避這風口浪尖的命運,但是老天卻偏偏不給他這個功夫!按照常理來說。擁有絕對權威的慈禧已經對他忌憚,因為帝黨地倒忙,絕對會對他動手了,身邊還有一個龐然大物北洋的逼宮,怎麼看都是危若累卵。按照正常權力鬥爭的路數,死得怕是不能再死了。現在他唯一的優勢,也許就是從譚嗣同的言談當中,飛快判斷出自己已經陷入的危局。並且立即做出了最壞的打算。爭取到了一點點可憐的時間罷了…………

    自己有這個能力,有這個資源,能過了眼前這關麼?

    手下地目光都集中了過來。尤其以唐紹儀地目光最為沉重。徐一凡心亂如麻,卻還是強迫自己維持著那個懶洋洋的姿勢,仿佛不經意般的開了口:“叫大家來也沒什麼,最近呢,大家可能也都聽到了風聲,現在看看也差不多了,就是這麼一個事…………”

    ~~~~~~~~~~~~~~~~~~~~~~~~~~~~~~~~~~~~~~~~~~

    “為大帥賀!”

    “賀大帥!”

    “朝鮮本來應該就在大帥鎮撫之下,中堂為我北洋請命,老佛爺聖明,才有此煌煌懿旨,也是大帥功績所致!”

    在朝鮮漢城原來大院君地宅邸大堂,葉志超正滿臉堆笑的抱拳團團作揖。迎接滿屋子軍官們各種各樣的目光。他不過是提督銜,沒加欽差頭銜,照理應稱軍門,還當不起大帥這個稱呼。但是自從天津的電報一過來,他老人家將電報一傳閱,人人起哄,都管他叫起大帥來了。

    這個宅子在短短幾個月來已經三換主人,現在聚集其中的軍官,就是北洋水陸兩師的精華,兩三個提督,七八個總兵,更多的副將將裡面擠得滿滿登登的。武人嗓門大,震得屋樑都是直抖。人人都是興高采烈。

    葉志超坐在當間兒,摸著鬍子眯著眼睛笑。他中午才抽了一兩多,現在精神氣足著呢。腦子也來得飛快,只是打量這些軍官們的表情。

    今天到的水電報很簡單:“朝廷已明發諭旨,徐一凡當赴日道歉。蓮房將攜旨親赴平壤促徐大人啟程,望漢城諸軍揀選精銳,準備赴平壤接防。朝鮮防務吃重,我北洋當負屏障藩屬之重任。禁衛軍去留,當待後命。朝鮮軍事,曙青兄任之,勿負重托,李某頓首津門。”

    熬了二十年苦日子,北洋終於翻身了!李老中堂被朝廷敲打提防了這麼多年,到了還不是得借重他?徐一凡給趕走,禁衛軍給他們北洋騰地方!

    到朝鮮已經個多月了,大家千辛萬苦的趕過來,都沒準備打仗,都等著生發呢。國內實在苦得夠了,他們給這些棒子撐腰。不管你是什麼開化黨舊黨,犒賞拿出來是正經。結果朝鮮人還哭窮,說漢城國庫都給徐一凡搬空了!大家白辛苦來的?

    說到去平壤給徐一凡找不自在,大家都有些推脫,你望我我望你。那二百五是有些不好惹,洋人面前都敢開炮的。大家帶的營頭硬碰硬本事如何,互相都瞭解。再說還有個官場體制呢。他們是武,徐一凡是節臣。可是這口氣實在難咽。憑什麼朝鮮地好處都給你小子一個人吞光了?朝鮮歷來是北洋的地盤,憑什麼給你占了一半?

    大家都指望著中堂給他們掙臉,打仗咱們可能含糊點兒,朝廷政爭,你小子不是個兒!沸沸揚揚的逼徐一凡離朝的傳聞傳了那麼久。現在終於是撥開雲霧見青天了,中堂畢竟是中堂!

    底下還是亂哄哄的。

    “老佛爺聖明,中堂爺也聖明!知道咱們北洋不容易!”

    “楊道傳旨意。立即出發。五天內怎麼也能到漢城。到平壤再算十天吧。徐一凡立馬就得挪地方!這些年都是電報傳旨意,這次特地派楊道傳旨意,朝廷是什麼意思還不明白?就是讓你快走!咱們也趕緊揀選營頭,準備去平壤接防,可別容那小子轉移東西!”

    “這次挑哪些營頭去?大帥的盛軍不用說是主力了,但是平壤位置那麼重要,連接東北龍興之地的。怕是還要十來個營頭吧?這差使的賞派…………”

    葉志超只是一個個軍官臉上表情看過去,自己嫡系盛軍不用說,一個個喜形於色。其他地奉軍毅軍甘軍地神色就複雜多了,有期盼,
    ,有討好,還有隱隱地嫉妒。水師提督丁汝昌也到在他旁邊。水師現在往來朝鮮和旅順天津威海之間。丁汝昌也知道這些好事兒沒他們水師什麼插手的餘地。倒是一臉無所謂的坐在那裡。

    葉志超在肚子裡面一笑。擱在以前,平壤接防,全是他們盛軍的事兒。誰也別搶得了。現在卻有了一些別樣的心思。徐一凡坐鎮半個朝鮮,都有欽差的頭銜了。他拿回整個朝鮮鎮撫大權,大清官場最講究的是成例,再加上還有禁衛軍要善後,不給他加加頭銜,怎麼能辦下差使?承平年月,武到了提督就算頂天了,再進一步,那是千難萬難。現在這大好地機會,他葉志超也想掛掛欽差的銜,等到朝鮮事了,放一個督撫什麼的,不比苦哈哈的帶大頭兵強?

    他算是默會了中堂的意思,徐一凡已經是給趕走了。他要和宣旨的楊士驤配合好,最快時間震懾北朝的禁衛軍,控制整個朝鮮,解決那大家都看不順眼的怪胎!這是大節,辦好了,督撫尋常事,說不定中堂還能考慮讓他接手北洋呢…………這個時候,吃相太難看就不必了。反而要顯出能馭下地氣度…………

    等著底下人吵吵差不多了,他才緩緩起身。看著他起來,麾下軍官嘩啦一聲都站了起來,馬刺碰得咯吱作響。葉志超一笑,抬手示意大家坐下,迎著大家各色各樣地目光,他才淡淡開口。

    “這次的事兒呢,中堂的苦心,咱們不能白費了,要把差使漂漂亮亮地辦下來!漢城這裡,不能輕動,根本咱們要守著啊…………蓮房大人一到,奉軍毅軍甘軍抽二十個營頭出來,咱們盛軍替你們守家!水師也要動,抽調兵船沿海巡曳,水師水雷營也要去平壤,成水陸夾擊,威懾之勢麼!”

    他話還沒說完,底下就是一片譁然。其他營頭不敢相信葉志超居然這麼大方,自己盛軍嫡系就像聽錯了話兒一樣,呆在那裡張大嘴巴出不了聲音。葉志超這是將好處全部拱手讓人了啊!連最不在意的丁汝昌都瞪大了眼睛。

    葉志超任他們擾攘了一會兒,才淡笑著繼續開口,語調裡面卻多了幾分陰冷:“去平壤的好處,大家都明白。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葉曙青從來不委屈大夥兒,這次這麼安排,也就是為的要將差使好好辦下來!禁衛軍,必須完!葉某人將好處全部拱手讓人,就是為了差使萬一辦砸,好下得了手砍人腦袋!話就如此,大家好自為之!”

    這幾句陰狠的話從他牙縫當中斬釘截鐵的擠出來,各軍軍官不由自主的就筆直起立,垂首抱拳:“謹遵大帥吩咐!”

    看到眾人凜遵的模樣兒,葉志超卻是一笑:“營頭調派便是如此,具體方略,我們還是等蓮房大人趕來,再做佈置吧!今兒大家一個都別走,擺宴,為我中堂賀,為我北洋賀。為我大清賀!”

    滿屋軍官,轟然應諾。丁汝昌呆坐在座,喃喃自語:“沒想到葉曙青還有這樣的格局……”

    在他身後臉色陰沉地一個軍官,正是鄧世昌,丁汝昌怕他亂說亂動,什麼時候都將他帶在身邊。今天葉志超的做派,鄧世昌一直咬著牙齒看在眼睛裡面,聽到丁汝昌的低語。他只是擰著眉毛。下了斷語。

    “內鬥內行!”

    ~~~~~~~~~~~~~~~~~~~~~~~~~~~~~~~~~~~~~~~~~~

    徐一凡的簽押房內一片安靜。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徐一凡都看在眼裡,這個時候了,他心思再亂,也放平靜了下來。走上這條道路,早就不容他後悔了。

    對大清的外敵,這個團隊在他身邊已經顯示出了足夠的向心力。當打擊來自內部呢?這些人還能無怨無悔的拱衛著他麼?也許這就是一次考驗吧,度過了這最脆弱的時候。自己也許就有如魚躍龍門,再不可複製!

    雖然怎麼應對,自己還沒想出個辦法出來…………

    底下突然響起了詹天佑喃喃地聲音:“朝廷……朝廷不見得如此吧……咱們在朝鮮立了多大地功勞,又讓了漢城到平壤來,朝廷不會讓大人離開平壤吧?空穴來風地事兒,咱們不要信,這不是朝廷諭旨還沒到,單憑譚嗣同的一番話兒。大人就做了這個判斷。是不是孟浪了一點兒?”

    唐紹儀楚萬里李雲縱他們都微微搖頭,覺得詹天佑實在太有點書呆子。徐一凡微微一笑,正準備開口解釋。就聽見角落裡面響起一個冷厲的聲音。微帶河南的口音:“這政爭的事兒,就只有朝最壞的地方打算!李中堂為什麼要在對日合約當中載上要徐大人赴日道歉?明目張膽對付另外一個擁兵欽差,不是默會了上邊兒的意思,怎麼可能做出這國朝二百年未有地事情?道光年間我們沒有派使者赴英道歉,咸豐年間我們沒有派使者去英吉利法蘭西道歉,越南戰事,我們同樣沒有派使者道歉!朝廷忌憚徐大人已經是明擺著的事情了,帝黨那些腐儒攪和進來,只有促使上邊兒早下決斷,這諭旨,說不定已經發出,三兩天我們就能看到,十餘日內,就有使者坐催大人離開平壤,接著就是繼之以淮軍大隊,我們是違旨好,還是不違旨好?”

    詹天佑呆在當場,緩緩的將目光轉向徐一凡,徐一凡心裡苦笑,也只有朝他慢慢點頭。剛才發話的,正是袁世凱。只見他眉毛挑著,坐得筆直,一臉挑釁模樣的看著詹天佑。

    好半晌之後,才聽見詹天佑艱難的開口:“…………可惜那些學生啊…………那點也不可惜。可是那些學生…………都是那麼好學,才打了一點底子。朝廷能接手辦下來麼?這些都是將來工業化建設的人才啊!我本來都做了長遠的打算,先學技術,再學管理,還要讓他們有實踐地時間…………大人不在,這些學生又誰來管?”

    唐紹儀在一邊聳聳肩膀:“沒人管。”

    李雲縱沉沉開口:“禁衛軍呢?也要給解決麼?這才開始輪訓地軍官士兵,這些才有了威風殺氣的軍人?這支已經一聲號令,不敢回顧的軍隊?編制,戰術,士氣,裝備,才開始一步步地踏實培育學習。將來就是國家武力的種子!難道這也就完了?”

    他的語調不像詹天佑那麼沉痛,陰鬱之處,卻有一種莫名的張力,仿佛金鐵相交,震得人汗毛倒豎。說到後來每個字似乎都像從牙縫當中擠出來一般,就像有某種東西,隨時要爆發出來一般。

    唐紹儀猛的起身:“我再赴京師!給他們送錢,走李蓮英的門子,讓這事兒緩一緩!”

    袁世凱臉沉得仿佛要滴出水來一般,不屑的哼了一聲:“註定要完,這錢就是李蓮英也不敢沾手!帝黨攪和進來了,誰還敢沾包兒?”

    唐紹儀頹然坐下,楚萬里似笑不笑的開口:“那乾脆咱們就望而輸誠,乾脆併入北洋系統得了,成了北洋的人,老李也該照顧一二吧?”

    袁世凱還是冷笑:“李鴻章就這麼能容人?他們已經視禁衛軍為囊中之物,還能容你在北洋之內自成體系?他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冒天下之大不韙擴充勢力,一句話,要禁衛軍亡之而後快!”

    被袁世凱這個降人頂撞,楚萬里不過聳聳肩膀,滿不在乎。

    詹天佑又喃喃的道:“咱們好容易做出這麼多成績,北洋也好,朝廷也好,都搞了這麼多年洋務,沒一處象咱們這裡這樣蒸蒸日上,格局開闊的。就算大人……大人不在了,李中堂也是識貨的人,應該會…………”

    嗆啷一聲,竟然是李雲縱冷著臉拔出了腰間西洋式軍用佩劍!

    “大人在團體存,大人去則團體亡。我們是如何才能展胸中抱負,詹大人該不會不明白吧!”

    楚萬里一把拉住李雲縱,徐一凡也猛拍桌子大吼道:“雲縱,瘋了你了?滾回去坐好!”

    唐紹儀一邊護住詹天佑,一邊也在解勸:“達仁,我們早就和大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咱們在官場也有幾年經歷,還看不透麼?你我都從美國留學回來,天下都視我等為異類。滿心思的改變這死氣沉沉局面的抱負,只好悶在胸中。這年餘以來,正是盡展所學,最為暢快的時候,大人識拔之,任用之,信重之。以國士待我等,如何此時就不能以國士報之?”

    詹天佑長歎一聲,只是抱住了頭。

    徐一凡只是冷眼看著這一切。手下這裡,可以放心。他給了自己每個手下足夠的空間施展抱負,也給了他們足夠的信任。這個時候,自然可以得到回報。前程重用加上各人對事業的追求融合在一塊兒,早就牢不可破了。越逢壓力,反而越緊密。

    可是,究竟應該怎樣應對這個壓力呢?怎麼做都有忌憚,怎麼想辦法都覺得無法輾轉騰挪…………

    袁世凱一直冷冷的看著徐一凡的表情。過了好久,看到徐一凡的目光無意的轉了過來,他才淡淡的起身發問:“大人,您要的究竟是什麼?”

    不等徐一凡回答,他就自言自語道:“我只相信,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所以我才拼命掙扎。先北洋後榮祿,再投入您的麾下,成了人人白眼的反復小人…………您再垮臺,我就真的無處可去了。

    權位不牢牢操在手中,說什麼都是白費!當初曾文正公功績蓋世,權傾半壁。他自裁湘軍之後,朝廷要文正公東則東,西則西。圍剿撚軍不利都敢下旨申飭!要是湘軍在手,朝廷敢麼?李中堂淮軍始終攥在手中,所以地位數十年經風雨而不倒。大人苦心經營了禁衛軍出來,難道就這麼放手?

    事到臨頭須放膽!不管怎樣激烈手段,只要禁衛軍還在手中,朝廷最後只有來安撫大人,平衡朝局,又互相牽制…………不過如此!”

    事到臨頭須放膽?徐一凡腦海當中亂成一團的東西仿佛被一道閃電解開一般。

    他還真以為自己是忠臣了?他從開始就憋著逆而奪取的心思!也只有袁世凱這個未來的奸雄才真正明白他的心思吧!

    種種辦法頓時紛至遝來,不可斷絕。他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房內眾人也都站了起來,恭謹的朝他行了一禮,連楚萬里都做得一絲不芶:“屬下全聽大人的吩咐!”

    徐一凡板著臉半晌,突然噗哧一笑:“怎麼,知道權位的好處了?都捨不得放手?我也捨不得啊…………好,咱們就和李鴻章他們耗上了,這個……萬里,慰亭,和我去趟東北。雲縱,少川,達仁,你們守家。我就要爭這十來天的時間,讓北洋進不了平壤半步!”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1 10:42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八章 家宅

    “大人,大人,到底要收拾什麼東西?標下抽調多少戈什哈跟隨大人?咱們是走陸路還是走水路?”

    光緒十八年十月初四,徐一凡召集手下議事之後,立即從中軍傳出將令,立即收拾行裝,準備遠行歸國。

    溥仰倒也早就料到徐一凡可能會有動作。溥仰是什麼人?當年在北京宗室也算出名的混混兒。旗人沒別的本事,聞上面的味道,打聽朝政算是一絕。最近禁衛軍風頭這麼勁,做了這麼多膽大包天的事兒,溥仰用屁股想也知道朝廷對禁衛軍是什麼態度。朝廷對所謂強藩,國朝二百年來就是提防敲打。禁衛軍這種超然的地位,想想就是不可能持久的。朝廷沒動作才奇怪了呢。

    而他那個上司,不想辦法應對也才奇怪了呢。

    溥仰自己都沒發覺,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銅頭鐵腦混不吝的傢伙。對徐一凡,還有他一手打造的團體,所具備的歸屬感和信仰都變成自然而然的了。徐一凡的手腕辦法仿佛天生,加上作為一個無依無靠,只有一個寄食恭王府姐姐的破落宗室。第一次有一個團體可以依靠,有一幫弟兄一塊兒在訓練場流汗,一塊兒在朝鮮南北拼命,一塊兒吃狗肉喝米酒罵髒話的時候兒。溥仰早就視自己為團體的當然一分子了。團體的帶頭人徐一凡一聲令下,刀山火海。溥仰說不定都沖下去。

    北洋對付禁衛軍地事情一出來,溥仰就使勁的替徐一凡著急,平日警衛伺候得更加精心,還小心翼翼的勸徐一凡多回內宅幾次消散消散。徐一凡基本還是那個不動聲色的態度。下了值溥仰都替徐一凡長籲短歎的。咱們這位大帥,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啊!這次怎麼總是瞻前顧後的啊!

    他替徐一凡設法,這個時候兒,按照他的理解,就是趕緊回北京走門子啊!錢大爺開路。總能找到法子。他還暗暗想著。大人要是私囊不湊手兒。他在京城那些老西兒開地錢莊裡面還有點小面子,七垃八扯地總能攀點交情,拉利債也沒問題啊!只要這個團體能保存下來!沒了這個團體,他還能到哪裡去,還能在哪兒感覺到自己不是一個人人瞧不起地廢物點心!

    今兒平地一聲雷,撥開雲霧見青天,大人終於發話。收拾行囊,最快時間歸國!溥仰想板著一張臉,保持他作為侍衛隊長的冷靜專業——德國洋鬼子的話,軍官必須專業。可是再怎麼也憋不住內心的歡喜,一張臉笑得跟爛柿子似的。忙不迭的跟在徐一凡身邊。在他看來,只要大人出馬,一定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徐一凡此時還是心事重重,腦海中各種念頭混成一團。但是在面子上面還是拿住。仍然一副淡淡不以為然地大員表情。話才吩咐下去。就朝著自己內宅走。卻聽見溥仰仿佛問了兩句什麼,他嗯了一聲,轉過臉來。就看見溥仰恭謹熱誠的看著自己。臉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還有像是從心底蹦出來的興奮。

    這小子他高興個什麼勁兒?徐一凡微微有點不爽,冷哼一聲:“不是叫你去預備行裝麼?還跟著我幹嘛?什麼時候兒,我的命令要下兩遍了?”

    溥仰恭謹的打了個千,聲音很大的回話:“回大人的話,屬下是請示大人,咱們是走陸路還是走水路?水路要搭北洋地船,那幫王八蛋,坐他們地船,標下們有應付北洋的辦法。咱們戈什哈都出動!哪個北洋王八蛋敢說一句淡話兒,標下們扔他們下海!要是走陸路……大人,屬下冒昧該死,從陸路回去,時間太長,趕回北京來不及!”

    “回北京幹什麼?”徐一凡下意識的就反問了一句。溥仰一怔,腦門子地汗都冒出來了:“大人!不回北京,咱們怎麼走門子對付北洋那些王八蛋?李鴻章那老小子,咱們京城爺們兒看他都不地道!大人要通門路,標下豁出去這貝子不要,撒潑打滾也拉動幾個王爺幫大人說話兒…………大人,這是咱們禁衛軍的一道坎兒,就指望大人帶著咱們跨過去!”

    徐一凡一下沉靜了下來,嘴角還浮現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靜靜的看著溥仰。

    原來那個在京城瘦巴巴,一身混混氣兒,穿著破衣服,系著黃帶子的痞子青年。年餘磨練下來,已經變得是肩寬背厚,武裝帶將腰勒得緊緊的,一身精悍的氣息。原來的小白臉兒已經曬得紫黑,到處都是蛻皮。身上軍服整潔但是已經洗得泛白,還有幾處修補的痕跡,畢竟是男人手藝,針腳亂七八糟的。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已經有了一種獨獨屬於軍人的氣息。徐一凡毫不懷疑,只要他一聲命令,溥仰絕對義無反顧。

    可是,他偏偏是旗人…………

    溥仰給徐一凡看得有點發毛,但是剛才在徐一凡面前說了這麼多話,已經屬於逾越了下屬體制。也只有筆直的站在那裡,渾身僵硬的等著徐一凡發話兒。

    “挑三十名馬術好的戈什哈,準備跟著我走。準備六十匹健馬,不要車子,準備乾糧和肉乾,還有豆餅馬料,咱們從陸路走…………”

    溥仰怔了一下,不過沒有半點疑問。既然得到命令,就要執行!他啪的一個立正行禮:“得令!標下這就去準備,大人隨時都能出發!標下准定在一個鐘點之內,將一切備好!”

    他轉身就要走,徐一凡卻一把拉住了他,笑眯咪的說:“溥仰,這次你不跟著我去。你留守…………”

    “大人!”溥仰眼睛一下睜得溜圓,眉毛都快飛到了帽檐裡面:“大人。標下是您戈什哈隊長,就是刀山火海,標下也要跟著大人闖。我溥仰不是京城那個混混兒了,到漢城那次,五天幾百里地,標下叫過一聲苦沒有?大人,您為什麼不帶標下?”

    徐一凡笑得很平靜,但是語氣卻不容置疑:“溥仰。我走了。北洋很可能步步進逼。我整個欽差大臣行轅,就要留給你坐鎮,還要做出我留在行轅的舉動,畢竟你是我最貼身地戈什哈隊長!這個穩定全軍之心的重任,我就交在你的肩膀上面了,你要是沒有這個擔待,儘管說出來。我不強求。”

    溥仰一下噎在那兒,摳著自己武裝帶說不出話來。臉漲得通紅,只是冒汗。徐一凡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先去通知內宅,我馬上回去。我對你有厚望,你也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溥仰板著臉行禮,僵硬的轉身想走。徐一凡笑吟吟的又拍拍他肩膀:“你是旗人虎子,也算是歷練出來了。將來是要下部隊的。將來左協是陳金平,右協張旭州,你想去哪個?”

    “全憑大人的吩咐!”

    回答徐一凡地。就是一聲硬邦邦地回答。

    ~~~~~~~~~~~~~~~~~~~~~~~~~~~~~~~~~~~~~~~~~~~

    這個時候,徐一凡這個欽差練兵大臣地內宅,隨著溥仰的傳話,也是一陣的雞飛狗跳。

    原因無他,老爺要回來了!

    從漢城暴亂,徐一凡趕赴漢城平亂開始,不知道有多少日子,徐一凡都沒回過內宅了。陳洛施和杜鵑天天都在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的等著他哪天回來。幾個貼身的丫鬟每天都在二門口等著張望,結果沒一次能帶回好消息來。闖軍營去找他,兩個小女孩子又沒這個膽子。李璿這麼大牌都給打了出來,她們可沒徐一凡那麼肆無忌憚。

    兩個女孩子不過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以前一個走鏢一個是馬賊女兒,都是野慣了的。現在給拘在宅子裡面看四方天兒,真是悶得受不了。兩人有時聊天,都是眼淚汪汪地對望。

    她們不大識字兒,不像同樣住在內宅,身份不尷不尬的李璿李大小姐那樣兒。可以看書畫西洋畫,擺弄各種新鮮玩意兒。實在無聊了,還可以帶著下人,到大同江邊拋頭露臉的野餐騎馬划船玩兒!她們可是自認是嫁了人,盤了頭開了臉的命官夫人,可不能隨便給人瞧著指指點點的。

    既然不能出門,日子就是加倍的無聊。杜鵑比起陳洛施還多了一重心事,她爹那兒還沒有著落呢!比起陳洛施來,杜鵑還多哭了幾鼻子。

    才從漢城回來,徐一凡雖然忙著練兵,忙著接待洋人,辦各種學校。但是偶爾還朝內宅捎幾句話兒,報個平安,說老爺胃口不錯什麼的。最近一些日子,連這些報信的戈什哈們都不來了。

    今兒卻出了奇,還是大白天地,溥仰隊長就急吼吼地跑到內宅門口傳話,老爺馬上回府!然後黑著一張臉就走了。一個消息傳來,杜鵑陳洛施趕緊換衣服盤頭髮,指揮丫鬟婆子們趕緊將各處打掃得乾乾淨淨,到處亂做一團。兩個女孩子雖然關係好,但是畢竟是兩房,兩房裡面的下人也在憋著鬥氣兒。老爺難得回來一次,倒要看看,今兒老爺是宿在哪位夫人的房裡!

    杜鵑和陳洛施早就將小臉洗得白白地,身上得香香的,對坐在廳內,等著徐一凡回來。兩人偶爾對望一眼,都是臉兒一紅。說實在的,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對性方面實在沒什麼需求,一般都是被動承受。可是要是老爺今兒晚上宿在自己房裡,這麼多天的知心話兒就可以向徐一凡撒撒嬌了。特別是杜鵑,還準備為了她老爹再哭一鼻子呢,哪怕陪徐一凡做再羞人的事兒和姿勢,也要提醒徐一凡可千萬別把她在東北的那個爹爹給忘記了!

    兩人平時是無話不談,現在卻各自都在犯嘀咕。梁洛施看看杜鵑,再看看她的胸,有點自卑,心裡自語:“可我腰比她細啊!老爺說了,我這麼高,這麼細的腰,從後面看,是再好看也沒有了…………”

    杜鵑也看看梁洛施的腰,悄悄轉頭:“那麼高。有什麼好看?又這麼細,不怕折了?老爺還說我是完美地什麼S型呢,老爺一晚上能怎麼折騰我,你想也想不到!”

    兩個小丫頭一臉鬼樂的正胡思亂想,就聽見外面一疊連聲喜氣洋洋的通報:“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就聽見腳步聲錯落,一群下人捧鳳凰一樣將徐一凡迎接了進來。

    兩個女孩子眼眶都是一熱,都覺著委屈。下意識的就站起來迎上去。徐一凡這些日子看起來是消瘦了。看起來也老了一點。原來在她們面前隨和帶著笑意的溫柔眼神也淡了許多,真真稱得上是有點精光四射。

    兩人正準備做一個完美的萬福蹲身禮,以最嗲的口氣迎接他的時候。就看見徐一凡只是皺了一皺眉頭,回頭就罵:“這麼多人跟著,看什麼熱鬧,都散!靠近廳堂三十步之內,逐出!以後非得軍令治家不可!”

    丫鬟老婆子們頓時一哄而散。都知道徐一凡今兒回來得不善。徐一凡轉頭又看著杜鵑和陳洛施,聲音不大地開口:“地什麼味道?什麼體香都給遮蓋沒了,我是聞香水兒,還是聞臉上地妝也劃得亂七八糟!在朝鮮是吃苦練兵,又不

    他心情的確不好,各種各樣的事情糾纏得緊緊的。一回府,看著那個亂勁兒。兩房的下人都來迎他,一個個眼睛冒火。恨不得替自己主子將他馬上搶回房裡的架勢。心裡面就加了一重不爽。現在就開始上演豪門恩怨了!放在以後再爭風吃醋一下,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進了屋子裡面,看著杜鵑陳洛施的樣子。就更加不高興。兩人穿著傳統地命官夫人大褂,還掛著朝珠,跟畫片兒似的,什麼身材都掩蓋了。這個時代的化妝技術本來就有些那個,兩人臉都白得嚇人,加上腮紅口紅,不自然到了極點。身上味道也古怪,不知道的什麼玩意兒。盈盈十六七的少女,本來就是最自然動人的時候,徐一凡恨不得她們都是清湯掛麵的黑髮,再穿件水手服,看見他就叫老師或者叔叔什麼的…………

    火氣上來就有點壓不住,徐一凡指著杜鵑和陳洛施:“以後你們兩個不分房,就住在一塊兒。我打張大床給你們!這僵屍衣服,全給我燒了!以後我讓裁縫給你們做什麼,你們就穿什麼!現在都去給我把頭發放下來,去把臉洗乾淨!回來再說話!”

    兩個女孩子眼睛裡面都水汪汪地,嘟著嘴乖乖離開。徐一凡坐在廳中太師椅上面,按著自己額頭苦笑。到這個時代久了,脾氣都改了。擱在以前,泡上這種絕色美少女,還是倆,都應該捧在手裡讓她們撒嬌耍嗲地。現在卻給自己訓斥得灰溜溜的,自己是不是在逐漸走上逆而奪取的道路之後,也太委屈她們了?

    無論如何,自己心事重重,情緒惡劣,不該對著兩個一心一意向著自己地小女孩子發脾氣啊…………不管在哪個時代,都不應該…………

    他按著額頭呆呆的發了一會兒怔,就聽見門簾響動,杜鵑和陳洛施從內室走了出來,一個個小嘴都翹得老高。但是頭髮都放了下來,臉也洗得乾淨,更沒穿了那身僵屍衣服。都是一身月白的小祅,柔順的黑髮披下來,青春逼人的素淨小臉自然散放這女孩子最好歲月當中的光澤。

    美人如玉,美人如玉啊…………

    看著倆小丫頭柔順的一左一右靠在他身邊,委委屈屈的不敢說話兒。徐一凡心境突然的就柔和了下來。她們,是在這個時代屬於自己的,而還將有更多東西,屬於自己。白身穿越至此,已經坐擁絕色,制霸一國。對於這條道路,還有什麼好後悔,好退縮的?

    他輕輕一動,雙手微微一攬。杜鵑和陳洛施已經乖乖的坐下來,靠在他的腳旁,象兩隻小貓兒一樣。徐一凡摸著她們光潔的長髮,苦笑道:“我不該朝你們發脾氣…………今後,你們也別太委屈了自己,想去哪兒轉轉,就去哪兒轉轉,想練武練拳甚至再打一架玩兒,我都隨著你們,別拘束著自己,我也討厭這樣。你們是什麼性子,就由著來吧。你們總是我最疼的一對兒…………”

    聽著徐一凡軟語,兩個女孩子天大地委屈也煙消雲散了。只是在他的腿上蹭著,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陳洛施試探著問:“我能接我的爹來?也能和李家小姐一樣到處逛,也能騎馬?”

    徐一凡哈哈一笑:“隨你!就當成還沒嫁給我一樣,當初在草原上面,你可挺潑辣!”

    提到兩人草原相識,陳洛施就跟要融化了一樣,靠著徐一凡只是不說話。杜鵑有點眼紅。低著聲音問:“我爹…………”

    徐一凡一下坐直了。嚇了靠得最貼緊他的陳洛施也睜圓了眼睛。徐一凡瞧著杜鵑。神色淡淡的:“準備收拾一下,跟著我走。咱們去東北,去找你爹,十天之內,務必往返。”

    ~~~~~~~~~~~~~~~~~~~~~~~~~~~~~~~~~~~~~~~~~~~

    “你…………你…………你是說真的?沒騙我?你真的要將我爹爹接回來?”

    杜鵑緩緩的站了起來,不敢相信地看著徐一凡。

    她跟隨徐一凡之後,她爹爹地身份。就成了這個女孩子心裡最大地陰影。官兵和賊的分野,她是很清楚的。徐一凡官兒越做越大,手下號令的人越來越多。看著多少人物都在漢江這裡奔走,一場變亂下來,徐一凡將一個國家殺得屍山血海。杜鵑就總是解不開她那點心思。

    首先是徐一凡官兒做到了這個地步,會接納一個當著馬賊的老丈人麼?她始終背負著這麼一個老爹,比起身家清白的其他女孩子,將來如何自處?她爹那次來信之後。徐一凡雖然表示要安置這位馬上麒麟。但是一直都沒動靜。他也忙裡忙外的就是不回內宅。杜鵑小心思免不了七上八下。

    徐一凡該不會是嫌棄他們這一家了吧?所以才躲著不回來?轉眼想想又安慰自己說不會。老爺這麼有本事地人,怎麼會連他們這小小一家都容不下?再說了,她也在極力的討好徐一凡了。她是在馬賊群當中長大。在認識徐一凡之前,就不知道男女之間還有這麼多羞人的事情。徐一凡每每壞笑著要她配合什麼,她就是再羞不可抑,也都宛轉承受。徐一凡每每捧著她傲人的羊脂白玉一般的身子,愛不釋手來著。

    每日雖然錦衣玉食,可是總是熬煎著心思。不知道等了多久,都有些絕望了。這個時候兒,才聽到朝思暮想的這句話,從徐一凡口中說出!

    杜鵑盈盈站起,想說話,卻是眼淚先流了下來。一時噎住,什麼也說不出來。陳洛施站在那兒,倒是想吃醋來著,可是實在不會。也只是溫柔一笑,緊緊的摟著徐一凡。不管是杜鵑還是她自己,此時的唯一依靠,也就是這個能對她們溫和微笑地年輕老爺而已。

    杜鵑呆呆地看了徐一凡一會兒,那種又溫柔又感激到了萬分的目光,讓徐一凡有點心虛。他可沒打算將杜麒麟接回來過輕鬆日子…………唐紹儀和楚萬里對他的打算,只有兩個字兒地評價,弄險。

    可是他這個時候,不能不劍走偏鋒!滿清的官場體制,有著固有的慣性,也有著固有的行事方法。他如果按照牌理來,只有等著死翹翹。袁世凱那句話說得好。

    事到臨頭,唯有放膽!從不可能中,覓出一條道路!在任何時候,他都不能放棄手中的權位!

    以前下的閑棋,布的冷子,這個時候兒也就派上了用場。

    杜鵑吸吸鼻子,一擦眼淚。當年小馬賊的精神又回來了:“我去收拾東西!”徐一凡一笑就想起身,卻發現自己褲腳被人拉著。低頭一看,就見著陳洛施可憐兮兮的看著自己。就差朝他搖尾巴了。

    “這次去東北,凍掉人鼻子…………”

    搖頭,不幹。

    “一大家子人,總要有人守著不是?咱們走了,就你最大,你要好好的管著家……”

    轉頭,不理。

    “還聽不聽話?這次去是玩兒麼?胡鬧!”

    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淚光有更加氾濫的趨勢。

    徐一凡心軟了下來,自己前些日子是真委屈她們了。這次去東北,又不是去敵國。東北最大的馬賊頭子是自己老丈人,等著他去安撫接收的,怎麼瞧著也沒有危險。真正危險緊張,是在回來之後,那才有一連串的人和事情要自己去應付。再接下來,就是甲午…………

    洛施身手也不錯,至少比自己強,騎馬也來得。就當帶她們放放風兒吧……軍書旁午當中,這也是難得僅見的溫柔時刻呢…………在徐一凡的腦海當中,已經冒出一副畫面。東北的漫天飛雪當中,一處深山老林。自己的戈什哈鬚眉皆白,按刀持槍的在外守夜巡值。而他在一處牛皮帳篷當中,兩個小美女光溜溜的,和他擠在溫暖的帳篷當中…………

    他終於歎口氣,咽下口水,大聲的道:“好,依你!這次咱們一起去東北!下次可別再鬧了!”

    還沒等梁洛施歡喜的跳起來,就看見門簾一掀,一張如花俏臉笑盈盈的探了進來。正是李璿。她這發自內心的笑出來之後,真是滿室生輝。讓徐一凡都是一呆,都忘記了去想,她怎麼聽壁角的。

    “我也要去!”

    李大小姐強硬的宣示了自己的立場,盈盈的走了進來。她披著一件西洋式樣的女式斗篷,腳下穿著的是馬靴。這樣的打扮,更適合徐一凡的審美眼光。加上她堪稱絕色的容貌,當真是養眼到了極點。就連她身後那對硬給她訛過去的朝鮮雙胞胎小丫頭。也穿著中式的小祅,別有一種異國風情的嬌俏。只不過躲著徐一凡的眼光罷了。

    靠!真的當老子沒事情幹了,去東北散心的?內宅之外,早就是沸反盈天。最大的危險,正步步逼來!

    ~~~~~~~~~~~~~~~~~~~~~~~~~~~~~~~~~~~~~~~~~~~~

    在離徐一凡大同江邊基地不遠的一處山頭,幾騎馬正看著遠處的景象。

    大同江邊,乾打壘建設起來的軍隊營房一排排一片片,整齊劃一。僅僅看著這些營房,都能感受到一種軍隊特有的殺氣。圍繞著軍營左近,到處都是建設起來的雜亂建築,那些小工廠的煙冒著團團的黑煙。螞蟻一般大小的人影,在大同江兩岸奔走。沿江建設起來的碼頭,將江面都遮住了不少,小火輪,木船在江上往來穿梭,偶爾有一聲汽笛遠遠傳來,在山谷當中幾經回蕩,就變成一種低沉的嗚咽。

    “三千里大好河山,現在就被這些清人播弄!”

    “沒錯,不管是清國的北洋派,還是禁衛軍,都是一丘之貉!都是盤踞在我們國土上敲骨吸髓的城狐社鼠!”

    “又能怎麼辦呢?國勢積弱不振,清國人對西洋白鬼卑躬屈膝,卻仍然能對我們為所欲為!這是雙重的恥辱啊!可惜我們還是內鬥不休。還有開化黨徒引日本倭奴來攪亂…………一場腥風血雨,結果是我們朝鮮人元氣大傷,滿朝忠良或死或逐。清國人大臣那個徐一凡,號稱平亂,殺了我們那麼多國人,卻在樸泳孝掏空國庫的重賄之下,還讓他竊據高位!北洋一來,樸泳孝又巴結上了…………我們這些孤臣孽子,卻報國無門!更可恨我們忠勇的南大將軍,為王捐軀,不僅深仇無處可報。連他那對愛女,都變成了清國大臣的掌中玩物!我們朝鮮男兒之恥啊…………”

    “要把南將軍的女兒救出來!我們也要練兵,就以咱們朝鮮的花馬隊為基礎。只要咱們實力夠了,總有一天,能將這些倭奴清賊掃出國土,光復刷新我三千里河山!”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1 18:30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九章 飛雪連天射白鹿(上)

    北境內,今年的第一場雪比正常節氣早了幾天。也大。僅僅是第一場雪,天地之間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寒風卷過,挺拔的松群之間,茫茫似霧。跨越東北境內的幾條河流,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浮冰。偶爾還能聽見河底地淩破裂的聲音,那是冰層在不斷加厚。

    東北人家,早就已經剪了門,準備好了度冬的幹棒子,醃肉。還有堆滿院子四處的木頭柈子。人們守著火炕,無分男女都叼著長長的煙杆。挖一鍋兒關東老煙葉。說著些閒話,做著手工。屬官的獵戶參戶卻不比農夫們清閒,這麼大雪天,卻是他們要穿越在深山老林當中,獵熊挖參的時候。一冬的收穫,都要交到各處的參領都統,甚至將軍那裡。

    這是一片多麼富饒的土地!地廣人稀,煤炭,鐵礦石,密密的森林草甸子,豐富的河流水資源,肥得仿佛都在流油的黑土地,漁業和鹽業資源也相當豐富。這裡還有一個埋藏在土地之下,少有的陸相沉積的大石油田。一切近代工業化需要的資源,這片土地上面都有!

    經過元明清三代的經營,這片土地才變成中華民族的穩固本部土地。但是隨著近代列強的炮聲,這片東北亞最富饒,最衝要的幾國勢力交匯之處,現在正處於暴風雨來襲之前的最後寧靜當中。

    在徐一凡瞭解的歷史當中,在這片土地上。流下了多少國家,懷著不同心思的軍人平民之血。近代亞洲歷史地風雲詭黠變幻之處,一切都是從這片土地上面開始!甚至還影響了歐洲的一次白人之間的血腥廝殺,一次將血火燃遍了整個地球的人類之間的屠殺和反抗的大時代風雲!

    在一片大雪當中,一個人影踉踉蹌蹌的風雪當中穿行。行經一路,都努力的在風帽下辨認著身邊地松樹或者樺樹地樹幹。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人影湊到一株特別高大地樺樹之下,在雪霧當中摸索著樹幹。一下摳到一塊鬆動的樹皮。那人臉上頓時露出了狂喜的顏色。用勁一摳。掰下來一塊四四方方的樺樹皮,是被割下又重新貼在樹上的。他掃了一眼,看到上面有幾個炭寫的字兒。頓時就胡亂的揣在懷裡,又摸出靴統裡面地匕首,認真的在那樹上刻了幾個歪歪扭扭的符號。深深喘了一口粗氣兒,掉頭就朝來處走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茫茫雪霧當中。

    當他的人影才一消失,又一個矮矮而臃腫的人影從雪霧當中冒了出來,走到了剛才刻下符號的樺樹前,仔細的瞧了瞧。然後朝相反方向,同樣消失在了大雪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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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處的避風山谷當中,已經搭起了一片牛皮帳篷,就建在山谷當中地平地上面。在這小山谷裡,還有一處鏡子般地小小湖泊。也許是這裡的地氣比較熱。有硫什麼的。這片湖泊沒有上凍。連周圍地草樹,都還有一絲青綠。大雪紛紛而下,落在湖水當中融化。騰起絲絲的白氣兒。

    山谷谷口四外,都有穿著斗篷,踏著翻毛皮靴的人影守候。每個人都挎著烏沉沉的德國馬槍,將山谷外面的雪地踏得咯吱咯吱直響。不一會兒,大雪下面,人和雪地就不大分得出來了。

    湖泊旁邊,傳來了幾個女孩子咯咯的笑聲。就聽見一個嬌俏的聲音笑道:“這水還是有點熱呢!”

    說話的人正是陳洛施,她穿著小祅,外面是狐皮披風,風帽放下來了。小臉凍得紅通通的。嘩嘩的撥著水,又掬水嘗了嘗,眼睛亮晶晶的:“這水還有點甜!”她身邊是杜鵑和李璿,杜鵑和陳洛施蹲在一塊兒,瞧瞧她,又嘗嘗水,點頭贊同:“沒錯兒!以前我們在草原上面,幾百里都是苦水,為了一眼甜水井,就能拼出幾條人命!哪兒象這裡,水多,樹多,土攥在手裡,都感覺油乎乎的…………咱們國家,還有這麼好的地方啊!”

    李璿離她們沒多遠,站在那兒也跟孩子一樣看著眼前這仿佛處於世外的美景。側頭輕笑道:“說起水,還是我們南洋好…………就連海水,都藍得透明,沒風的時候,仿佛就像一塊藍寶石。就算這個季節,到處都有最新鮮的水果,哪像在朝鮮的時候,到了這個季節,就是酸菜,酸菜,還是酸菜…………到了南洋,我請你們嘗嘗我們的水果冰!”

    她說得認真,也保持著最完美的微笑看著兩個女孩子。陳洛施和杜鵑對望一眼,低頭不說話了。李璿眼睛眨了一下,笑容也僵了下來。湖泊邊上,氣氛一時有點尷尬。站在她身後的那對朝鮮小丫頭,對望了一眼,都悄悄兒的垂下了腦袋。

    徐一凡還是將李璿帶了來,他能帶上杜鵑和梁洛施,實在就沒什麼理由拒絕她李大小姐。不過條件就只有一個,除了李璿堅持要帶,寸步不能離開的兩個朝鮮小丫頭,她那一大票丫鬟老婆子,一個也別跟上。他也考慮過了,帶上就都帶上吧,三十名最精悍的戈什哈跟著,都裝備的德國馬槍。這些戈什哈還由他身邊那個大高手管家章渝調教過近身搏擊,等閒七八條壯漢近不了身。章渝還隨行貼身保護徐一凡和他家眷。這次在國境之內行動,這樣小型而精悍的武裝,走到哪裡都有自保的能力。東北境內的馬賊,還都要賣杜麒麟三分面子。就當著帶這些女孩子散散心了,也當補償一下她們跟著他在朝鮮苦了這麼些日子。

    他私心裡面也有點期待,李璿按照身份和地位,肯定是他徐家的大房。這三個女孩子在朝鮮地時候,各自有各自的服侍人。水火分明。杜鵑和陳洛施還算連成一氣兒,但是跟李璿是絕對保持距離。這次三女跟著他一起出行,之間完全就沒有距離了。也希望就此杜鵑和陳洛施能認同李璿一點兒。

    李璿可以說表現很好,沒人在身邊服侍,她自己也能照顧自己。不比小門小戶出身的杜鵑和梁洛施差到哪裡去。也儘量在和兩個小女孩子搭話兒,想大家親近一些。可是不知道怎麼,杜鵑和陳洛施就對李璿有心結,總是客客氣氣的躲著她。原因也很簡單。在這個年月。身份地位的差別。的確是一條鴻溝。兩個小女孩子年紀小,徐一凡也從來不拘著她們什麼,她們也學不來大戶人家妻的那一套兒。

    三個女孩子在那裡尷尬,徐一凡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看得分明。他和楚萬里坐在兩塊石頭上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些什麼。看到這個場景,楚萬里就噗哧一笑,朝鋪著狐皮坐墊地石頭上面一躺,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本書。蓋在自己臉上。

    這次楚萬里是唯一隨著徐一凡秘密而來地隨員,對這小子的腦袋,徐一凡是相信得很。再加上楚萬里是將來要建立的總參謀部的牽頭人物。這些工作,還是要他早點熟悉分擔一些為好。

    看著楚萬里躺下,徐一凡也只是搖頭苦笑。他有信心對付整個清朝,可沒信心了結清楚自己的家務事兒…………N多美女在身邊固然養眼,可是也得有那個精力去照應吧!

    他站起身來,走到湖邊。也捧水嘗了嘗。先朝李璿笑道:“有點甜,可比不上你們家做得牛奶沙爹,下次我讓人帶點原料。你親手做出來讓我解解饞可好?”

    李璿淡淡一笑,微微撇了撇嘴,用唇形朝他無聲的比了幾句:“我才不和兩個小丫頭計較!”說罷就優雅的轉身,朝身後那對朝鮮雙胞胎招招手兒,轉到湖泊地另一頭去了。

    徐一凡再轉頭看看杜鵑和陳洛施,擦擦手上水跡:“這水裡有銅,所以嘗起來有點甜。周圍肯定有銅礦,就是不知道品質如何,值不值得開採了…………據說喝含銅的水美容養顏,你們不朝水袋裡面裝點兒?”

    杜鵑睜大眼睛:“那麼硬的銅塊兒,還能化到水裡?我不信。”陳洛施卻是滿臉崇拜:“老爺嘗嘗水就能知道地底下有銅,哪天再嘗嘗水,不是還能挖出金子來?”

    對著兩個天真的小丫頭,徐一凡也只是一笑,站起身來,朝谷口望去:“李星這小子……怎麼還沒回來?”

    他們的隊伍,是三天前踏進東北境內的,由吉林將軍的領地一路向西南而行。才踏入東北,就按照杜麒麟他們曾經來信告訴的方法。在經過地驢馬店,大車店,大燒鍋,還有馬賊專用地溜子林。將溜子四下放了出去。告訴杜麒麟他們,他徐一凡已經到了,沿著什麼線路前進。你們快點派人來聯絡。他這次前來,就十天時間,過時不候!你這個便宜老丈人,千萬不要自誤!

    但是兩三天下來,每一處馬賊們傳遞溜子,聯絡接頭的地方,都沒有傳回杜麒麟他們的消息。眼看就是要到掉頭回返地時候兒,他時間有限,如果在這麼一點緩衝的時間裡面還不能和杜麒麟接上頭,那麼他就只能放棄原定計劃,回朝鮮再做打算…………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到了緊要關頭,他必須坐鎮平壤,應對一切!

    今天派出去查探消息的,是臨時管領這三十名戈什哈的李星親自前往。對於此次行動,必須都帶上最貼心的人物。李星是他小舅子,特特的被他從野戰部隊當中抽調了出來。是屬於絕對可以信任的。也能讓李星和他妹子聚聚。

    李星經過在野戰部隊的鍛練,在漢城平亂的時候也是沖在前面的悍將之一。官職已經做到了右協的副營官,不論是張旭州還是楚萬里都對他有相當高的評價。對於他,徐一凡還是比較放心的。今天特特的才調派他到預計行程最後幾個溜子林去查探。沒想到一去四五個鐘點了,還是沒有回報。有了這四五個小時,他們說不定還能朝前面趕出去五六十裡路去!

    聽到徐一凡提起李星,杜鵑的臉一下就繃了起來。跟著徐一凡站起,朝谷口向外看去。回頭瞧著徐一凡臉色不好,還安慰他來著:“老爺,爹爹就在東北,咱們既然來了,還急著做什麼?這麼大風雪,好好地路都不大能瞧見,等明兒天氣好了。咱們在多下點兒氣力把路趕回來就是了…………”

    陳洛施還在一邊兒小聲幫腔:“還不如派我去呢!李家的那……反正是個南蠻子。說不定一輩子都沒見著過雪。要是我去。准定早就帶著消息回來了!”

    徐一凡冷下了臉,對著陳洛施一字字兒道:“我麾下的戰將,不管是雪還是刀子,都要能闖過去!哪怕李星一輩子都沒見過雪也是一樣!還有一點,你們做什麼我都由著你們,但是我公事上面的人和事兒,你們一句話都不許議論!”

    陳洛施伸伸舌頭。不說話兒了。又撒嬌的靠了過來。徐一凡卻瞧著杜鵑,暗暗有些歉疚。

    如果再聯絡不上杜麒麟,那就只有回頭了。以後還有沒有能力照顧她那馬賊老爹,還在兩可之間,這小丫頭,滿心還期盼著見她爹爹呢…………不過,現在,絕對不是他心軟的時候。他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

    杜鵑卻沒有留意徐一凡的臉色。只是站在那裡,向遠處望去。雪花在她身邊飛落,在她目光當中。只有一種最自然地孺慕依戀地光芒,仿佛在風雪地盡頭,就是她那已經殘疾的爹爹,在等待著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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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幾名戈什哈抬著一個軟軟的人影直朝湖邊奔來。幾個人的目光都轉了過來,徐一凡和杜鵑不用說,就連李璿也提著衣服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雪過來。

    那幾名戈什哈奔近,抬著的正是李星,他臉色已經蒼白還泛著鐵青,臉上全是雪粉冰碴。眼睛似閉非閉,迷迷糊糊的。徐一凡急急忙忙地伸手一探他的口氣,呼出來的氣息比外面的天氣似乎還要寒冷幾分。徐一凡額頭頓時冒出了汗珠,這可是嫡嫡親親的小舅子啊!
    “快,生火!將他抬進帳篷裡面,把能蓋的都給他拿過來!”

    李璿奔到了徐一凡背後,看到李星的這個模樣兒,頓時就摸著自己哥哥的臉,眼淚都出來了。跺著腳說不出話來。大家正手忙腳亂地要抬李星進帳篷地時候,章渝卻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這個沉默寡言的管家,很多時候都讓人忽視了他的存在。

    他僵著一張刮骨臉,只是瞧了李星一眼。一把將幾個戈什哈揮開。伸手揪住李星地領口,嗤拉一聲,三層皮穿在李星身然被他憑著單手從襟口一下扯到了腰間!李璿白著一都尖了:“你做什麼!”撲上去就想撕扯章渝。杜鵑急急的在旁邊開口:“凍僵的人經不起熱,進帳篷就真壞了!”

    徐一凡猛的抱住李璿,李璿踢打了徐一凡幾下,卻被徐一凡摟得緊緊的。就見著章渝從地上抄起幾把雪,飛快的在李星心口,臉上,手腳拼命的**。他手勁奇大,幾下皮膚就見了紅色,章渝頭也不抬的沉聲道:“都給他拼命搓!”戈什哈們一愣,馬上都抄雪齊上。把李星搓得跟煮熟的蝦米也似。李璿只是眼淚汪汪的趴在徐一凡懷裡。不一會兒,就聽見李星呻吟一聲,緊咬的牙關鬆開,章渝隨手又拿過一皮袋烈酒,給他灌了一口下肚。這時才感覺到李星呼吸出一點熱氣兒出來。章渝直起腰來,默默的一擺手:“這時可以抬進去了。”

    這下不要徐一凡吩咐,戈什哈們背著李星就進去。徐一凡才覺著松了一口大氣兒。脖子上面就是給人啊嗚一口咬下去:“***好痛!”

    低頭一看,就瞧見李璿朝他齜牙:“我哥不是牲口!當不起你這麼用!”

    這個時候可沒心思和她上課,徐一凡瞪她一眼,摸著脖子就朝帳篷裡面走去。才低頭鑽進去,就聽見李星微弱的聲音:“回稟大人,接到杜麒麟的溜子了!他們也趕了四天的路過來,紮馬在離這裡這裡不過七十裡地地方…………屬下已經給他們回了溜子。讓他們派人來接應…………屬下無能,差點凍僵在半路,誤了大人的大事!”

    徐一凡眼睛一掃,就瞧見李星支著身子坐起,說了幾句話就只是喘氣兒。要不是幾個戈什哈按著,估計就硬撐著站起來立正行禮了。徐一凡眼神一動,靜靜的站定,冷冷的道:“當兵的。就是要在任何氣候下都能行軍戰鬥。在可以預見的將來。我們的戰場都在這一片土地!我不管你是南方來的,還是北方來地…………不能適應這種氣候,自己想想,還配不配當我徐一凡地麾下,配不配當禁衛軍地軍人?這次教訓,不僅僅是你,所有人都要記住!起來之後。寫一個寒帶切身體驗報告給我!”

    禁衛軍和大清其他軍隊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他擁有榮譽感,從平定一國而自然帶來的榮譽感。而呵護培養這種榮譽感延續下去,靠的就是更嚴厲的磨練,讓他們覺得,他們是始終與眾不同!這種精英養成教育,在徐一凡那個時代大行其道的成功學當中,是少有的被他牢牢記住地東西。

    李星端正的坐在那裡,肅然行禮。然後才從貼身的地方摸出了那片白樺樹皮。雙手遞給徐一凡。帳篷中幾個戈什哈。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徐大人鈞鑒,僕等已束裝兼程而至,歇馬左近渾河畔林家屯。靜等引領。不勝翹首期盼之至。”

    雖然是炭筆在樺樹皮上的塗抹,卻仍然龍飛鳳舞,一看就是姜軍師的手筆。徐一凡借著帳篷外雪光看完,將樺樹皮搓碎。對著外面大聲下令:“收拾行裝,隨時等待出發,我看杜麒麟最快能什麼時候派人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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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川港內,鼓樂齊鳴。引水碼頭之側,早就是衛隊站得筆直,長把苗子隊這軍中禮節都擺了出來。一群北洋武,挺胸凸肚的站在碼頭一側,馬刺碰得叮噹作響,雖然碼頭邊寒風凜冽,但每個人都是笑顏逐開。

    眼看得北洋自己的開濟小火輪嗚嗚的被引進靠上了碼頭。兩條兵船陪著開濟輪船一直開到港口。黑布盤頭地水手拋錨下纜。才打了停輪鐘,和丁汝昌並肩站在佇列前頭地葉志超手就朝後面一擺。一大群總兵副將遊擊啪啪就打千下來,一個個捧著手本,對著輪船都拉長了強調報履歷,報到最後,又是齊聲一聲喊:“恭迎楊觀察!恭迎楊總辦!”

    葉志超矜持的只是笑,丁汝昌卻不自然的左顧右盼,回頭一看,就看一個人在武隊伍當中站得筆直。雙眉如劍一般挑得老高,滿臉都是鬱鬱之氣,除了鄧世昌還有哪個?

    丁汝昌壓低了聲音:“你這是在做什麼?”

    鄧世昌沉聲回答:“我是武職二品,他也不過是文四品賞加二品頂戴。他是淮軍陸軍營務處總辦,我是水師。論哪點,我要跪接楊蓮房?”

    周圍軍官紛紛側目,都跟看二傻子一樣瞧著鄧世昌。鄧世昌就是倔強地昂著頭,丁汝昌恨恨的一擺袖子:“回去再料理你!”葉志超只是不以為然的回頭看了鄧世昌一眼,輕蔑的一笑,拉起丁汝昌的手:“走走走,老哥,咱們上前親迎蓮房兄!”

    正說話間,就看見跳板放下,官艙裡面鑽出了楊士驤。他都沒穿官服行裝,只是一件皮裘,外面再加一件飄逸瀟灑,笑吟吟的拱著手就下船:“曙青,怎麼和我來這一套?折我姓楊的壽不是?非要我在這裡給大家磕回來一個?”

    葉志超笑吟吟的也不行禮,上前就和楊士驤把手。和丁汝昌將楊士驤捧在中間,笑著大聲對武罵道:“王八蛋,楊大人給面子,還不都滾起來?”

    武官們哄然一笑,紛紛爬起,都湧了過來。楊士驤含笑左右周旋,一一寒暄,擾攘了一番之後,葉志超才找機會笑道:“蓮房兄,一路遠來風波辛苦。朝鮮這個苦地方也沒什麼好預備的,只有幾個還勉強看得過去的高麗姬,長得不如何,皮膚倒好。房子也準備好了,也狹促得很…………蓮房兄,少歇幾天,養養精神再勤勞王事如何?”

    楊士驤臉上笑容不減,頭也不回的漫聲應道:“為什麼還要給徐一凡容出時間?明天……最遲後天,我就快馬奔平壤,坐催徐一凡離軍。我去之後,你就整備營伍,朝北推進……難道曙青兄還沒預備完畢?”

    葉志超臉上頓時有點變色,咬牙低聲:“全軍上下,已經枕戈待旦。大清朝上下,能和咱們中堂爭雄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1 18:43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十章 飛雪連天射白鹿(中)

    雪在入夜的時候兒,已經慢慢的停了下來。這個年比徐一凡那個時代要明亮得許多。站在戶外看著頭頂,覺得月亮似乎也比原來的時空,離地面更近。

    月色皎潔,映射著滿地雪光,照得周圍的山川世界一片幽明浮動。

    徐一凡背著手獨立在湖邊,挺長的時間,一動未曾一動。

    還真是…………輕鬆不起來呢。如此美景,數十名忠心的手下在大雪奇寒當中默默拱衛著他。身後帳篷內,有自己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高手當作管家貼身照料。三個如花美眷等著自己。不管自己如何作色,哪怕是有性格如李璿,都會儘量的順著他的意思。

    人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按照他那個時代的思維,退一步也不失為富家翁。又何苦殫精竭慮,在雪地當中焦急等候,等來一個也是死中求生的機會?

    只能說這條路太具備誘惑力。只要走上了,就絕對捨不得放棄。多少大聖大賢,名將明相。三千年歷史多少英雄,都明明知道這條路走下去有多麼艱難。再洞察世情,卻也不舍退避。

    當你有了權力,只有可能想去謀求更大的權力。絕大部分讓這條道路的險惡風濤反而將自己淹沒,但是那僅有的站在頂峰,改變命運的可能,卻讓每個踏上這條不歸路的人為之瘋狂到最後!

    自己的性格,也慢慢的不像才到這個時代時候那樣隨和散漫。那樣地沒心沒肺了………當你一言已經可決人生死的時候兒,你就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徐一凡突然搓搓自己手,才發現雖然穿著重裘,卻已經是手腳冰涼。從漫無目的的沉思當中驚醒過來的時候,一時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頭頂明月,正照湖心。明晃晃的直入人心。

    身後突然傳來了輕輕的響動,一領斗篷已經輕輕地披在了他地身上。一雙小手暖烘烘地,貼在他脖子上面出奇的舒服。徐一凡扭頭一看。就看見李璿歪著頭打量他脖子上面被咬出來的那個痕跡。盈盈月色之下。俏臉明豔不可方物。渾然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兒。

    “倆丫頭是不是偷偷瞧著?”

    “嗯,在帳篷裡面探頭探腦呢,生怕我怎麼迷惑你了,說他們什麼壞話。”

    “你會說麼?”

    “才懶得說,我們之間,沒法兒交流……”

    “將就吧,反正你也是大房。氣量大點兒。大清就這麼個規矩,誰也不能免俗。”

    “跟在你身邊,很累…………咱們李家,都跟中了邪魔一樣兒,給你賣命。我爹,我哥…………”

    “你爹和我一樣,走上了這條路,就被誘惑得不想回頭。還是那句話兒。誰也不能免俗。”

    “什麼路?”李璿歪著頭問。

    徐一凡但笑不語。突然湖邊林叢一動。還沒等徐一凡反應過來,已經有兩名戈什哈的身影竄了過去。明亮的月色下望去,就看見灌木從中冒出一對白色的小耳朵。接著就是一個動物地頭。雪月交映之間,這動物毛色似乎比雪還要潔白,還要柔軟。兩隻枝枝杈叉的大角。

    一頭白鹿!

    戈什哈們的動作嚇著了這柔順膽小的動物。頓時掉頭就跑,一陣草響林動徐一凡呆呆的望著那白鹿消失的地方,突然仰頭向天。

    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不過如此而已!只不過多了他這一個時光洪流當中的穿越客!

    兩個內衛的戈什哈也看清楚了不過是條白鹿,正準備回到自己地警戒位置。徐一凡已經大聲下令:“追上去,把鹿耳給我帶回來!”

    他一下令,那還了得。兩個戈什哈想也不想,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跑得過那畜生,摘槍拔腿就循跡追了上去。李璿拉著他胳膊:“要活地!要活的!”徐一凡只是笑著拍拍她的手。

    男人地世界,還是不要讓這些女人明白。不管她們將在自己的世界裡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李璿兩眼發亮撒嗲的時候兒,谷口外真正傳來了動靜。徐一凡身後嗖的就穿出一個人影,看樣子正是楚萬里。這傢伙,別看比他還沒心沒肺的樣子,其實也在極其緊張的等待著杜麒麟那邊兒的消息。再加上一個愛聽自己頂頭上司牆角的惡趣味!

    這個時候徐一凡可沒打算計較,拔腿就朝谷口趕去。身子一動,李璿才給他披上的斗篷已經落在了雪地上面。身後的李璿將斗篷撿起望著徐一凡背影,神色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徐一凡和楚萬里一前一後,趕到谷口的時候兒。幾個戈什哈已經按住了兩條人影。徐一凡人還離得有點距離,就已經發聲:“放開!”

    戈什哈們本來都已經將他們按進了雪窩裡面,兩條漢子拼命的在那兒掙扎。聽到命令才將他們一扯而起,卻仍然按著胳膊不肯撒手。

    徐一凡奔近一看,仔細一瞧。就看見是兩條粗豪的北方漢子,鬍子眉毛幾乎都長得連成了一塊兒。再給雪粉一攪,都看不出長什麼樣兒了。兩人身上都穿著皮祅,背著馬褡包兒。只是一個人長大一點兒,一個人更結實一些。他們身後一個戈什哈,手裡捧著從兩人身上搜出來的兩杆四瓣火的短土槍,還有插在裹腿裡面的靠皮紅小匕首。

    兩個漢子一給拉起來就低聲嚷嚷:“要不是知道你們是咱們大當家的貴客,咱們能給你們擒住?披著白斗篷就以為別人瞧不見了?什麼玩意兒!”

    徐一凡一擺手,幾個戈什哈這才撒手。還不放心的拱衛在徐一凡身邊。倆漢子胡亂抹一把臉。並肩一靠,只是瞧著徐一凡。

    “你們是杜大當家派來地?”

    倆漢子只是不說話,從懷裡套出一本卷著的書,遞了過來。徐一凡接著一看,正是自己寫的歐遊心影錄!不用說,這是那位姜軍師想出來的接頭辦法,秘密赴東北的,也只有他們而已!這姜軍師不但有幾分急智。還有幾分風雅來著呢。

    徐一凡哈哈一笑。轉手將書遞給楚萬里。楚萬里也是一笑。替徐一凡開口道:“我們正是你們杜大當家的貴客,兩位稍停一下,就引路前往吧?到天亮的時候兒,能不能趕到?”

    長大一些的漢子瞪著眼睛,估計氣兒也還沒消:“我們知道你們是哪路溜子?想摸我們地天王山?杜大當家地說,要瞧見他最寶貝地東西才算溜子對上了!”

    徐一凡一時有些發怔,楚萬里卻悄沒聲的轉身回去。少停就將一個聘婷的身影帶了過來。那身影借著月光一瞧,已經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飛也似的撲了過去:“陳叔叔,戴叔叔!”

    楚萬裡帶過來,自然就是杜鵑。

    那倆漢子早沒了橫眉毛豎眼睛的表情,溫和的拍了拍杜鵑地腦袋。本來一副兇神惡煞的廝殺漢模樣兒,現在卻是看到自家小侄女的慈祥長輩。拉著杜鵑的胳膊仔細的瞧了瞧她,這才放手抱拳向徐一凡行禮:“不識三老四少。就是罪過。您是我們杜大當家的貴客。咱們一路好都是您救下來的,沒多說的,大當家也等得急。咱們就馬上出發!”

    ~~~~~~~~~~~~~~~~~~~~~~~~~~~~~~~~~~~~~~~~~~~~

    這杜麒麟派來接頭地倆人,都是跟杜麒麟最久地老兄弟之一。那個長大的叫陳彬,結實的叫戴軍。都是在口外縱橫了十幾年,馬快人捷地積年老馬賊了。當初杜麒麟被抓,他們也曾經跟著杜鵑趕到北京附近求人,只是沒見過徐一凡,是王五安置他們的。

    這次杜麒麟能在關東這麼快的又闖出名號,得報大仇,成為關外數得著的大架杆子。除了他在馬賊當中聞名的義氣之名,另外就是身邊這幫老兄弟沒散。年餘就複起了。這次杜麒麟也是和他們商議之後,都覺著這江湖生涯也足夠了,大家雖然風光,但還是膽寒。本來江湖漢子江湖死,那是因為沒有出路,招安被砍了腦袋的大當家的太多太多。杜麒麟寶貝女兒跟了大清欽差大臣,這些最親信的弟兄們都知道。杜麒麟提出這條出路,人人樂意。大清官場走紅門這條路子的人多了去了,反正他們這些當馬賊的也不在乎。

    雙方身份一對上,本來就時間倉促的徐一凡他們馬上就開始收拾動身,一行人飛快的紮束收拾完畢就上馬前往。漏夜前往杜麒麟他們歇馬的地方。

    今兒白天,杜麒麟他們又朝徐一凡他們方向移近了三十多裡路。在一個有往來的關東糧戶的屯子裡面歇下了馬。他們一收到溜子林裡面李星留下的消息,就趕緊派出了接頭的人,在那屯子裡等著。

    月色之下,道路清晰可辨。一行人馬,逶迤而前。徐一凡的戈什哈們分成三撥,前後七八個人,中間十來個人拱衛著徐一凡和他的家眷,再加上戴君和陳彬倆好漢。兩個追鹿去的戈什哈也不等了,只是在原來營地裡面留下了記號,告訴他們方位。

    雪夜天氣,漏夜趕路本來就是一個苦差使。特別對李璿和服侍她的那對長在深宮大院的朝鮮雙胞胎小丫頭來說,不過這個時候兒也說不得了。大家一起捱著吧,誰要你大小姐自己要跟著的?

    陳彬和戴君倆老馬賊,光是行軍上面,就看出不凡來了。大雪本來就覆蓋了相當的地標,周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無從分辨路徑。但是他們很輕鬆的就能找到前進的方向,而且還能根據雪覆蓋的程度,能看出雪下到底是溝坎還是沼澤泥途。總能找到最堅硬,最方便的道路前進!

    兩漢子坐在馬上,偶爾和興奮得小臉通紅的杜鵑說上兩句話。其他時間就半眯著眼睛坐在馬上,似乎焊在上面似地。隨著馬背搖晃。在人們走得不對的時候發聲指點一下。

    饒是有這兩個得力嚮導,走了三個多小時,也不過才出去三十裡地。再想想他們兩人趕來的時間不過如此,幾乎快走出了超過一倍的路程,一路好的馬賊們名聲蓋口外和關東,果然盛名之下,無有虛士!

    徐一凡和楚萬里幾乎是同時意識到這一點的,坐在馬背上面。兩人對望一眼。都悄悄點頭。徐一凡使個眼色。楚萬里點點頭就撥馬朝他們那邊靠了過去。他是自來熟的脾氣,離得老遠就打招呼:“他媽的凍得都成冰棍兒了,有酒,兩位來不來一點兒?”

    戴君陳彬回頭看了他一眼,就瞧著楚萬里笑嘻嘻地過來。兩人都明白徐一凡他們地身份,楚萬里在這一群人中也隱隱是領頭之一地地位,兩人說話都客氣了幾分。雖然說不來太文的客氣話,不過聲音可放低了:“三老,不敢客氣。走雪路不能多喝酒,燒過之後就從內裡寒上來,更抵不住。酒是急用留著的。”

    楚萬里靠了過去,東拉西扯幾句。他就是有這個天生的本事,馬上就能和對方拉得親熱,幾句帶顏色的笑話一開。似乎還偷偷說了李璿這個淺藍眼睛栗色頭髮的洋婆子什麼的話兒。反正杜鵑在邊上聽得偷偷笑。一副暗爽地樣子。三個人就熱絡得跟親哥們兒似的。

    半天之後,楚萬里才笑道:“兩位,我們這些手下如何?”

    戴君和陳彬對望一眼。看來還是那個叫陳彬的心思細密一些,口才也好一點兒,笑道:“雄壯!官軍見得多了,沒見過這麼聽號令的,手腳也快。撲我們弟兄兩個的時候,是把命都舍上的架勢!佩服!”

    楚萬里淡笑:“門面話兒就不用說,我瞧著光這走夜路就比不上兩位。有什麼不足,痛痛快快兒說出來,男爺們兒非象盤頭開臉的小媳婦兒一樣做什麼?”

    陳彬還沒說話,戴君就已經開口,估計被戈什哈們按住的氣兒還沒消幹。馬上功夫不成!料理馬,收拾東西都慢,手腳也生,個腿都是直地!哪像老騎馬地?披著白斗篷放明暗巡哨,明哨不說,暗哨沒有在雪窩子裡面呆上半晌不動地方的功夫,還放個什麼勁兒?扭來扭去的八里外面兒就瞧見了。馬隊地功夫,就要來去像風,出現的時候像鬼,哨探放得勤,打得跑得耐得…………他們,約莫著是好步隊,好馬隊…………不成!”

    楚萬里只是一笑,兩人瞧著楚萬里沒有半點不悅的神色,又對望一眼,還是陳彬試探著開口:“楚兄弟…………咱們要是歸了官家,大當家的能賞個什麼官兒?您瞧著咱們兄弟,又能賞個什麼差使?說起來大當家的和徐……徐大人也是一家,這個話兒怎麼說來著……”

    楚萬里還是笑,半天不說話。直笑得陳彬和戴君兩人面面相覷。半晌之後,楚萬里才慢慢的將臉板了下來,伸手指著周圍的戈什哈:“……你們說我們這些兵馬上功夫不成,耐寒不成……但是只要大人一聲號令,馬上讓他們在雪地裡面趴上一夜,騎在馬上十天半個月不許下地,他們就會毫不考慮的執行命令!軍隊就是令行禁止的地方,兩位投身我家大人,首先要明白的就是這一點!論私情怎麼都好說,軍令一下,老丈人也沒有情面好講!“

    戴君和陳彬馬上就變了臉色,沉著臉只是不說話。

    楚萬里卻放大了聲音:“杜麒麟帶著你們廝殺半生,為的是什麼?只是快意恩仇?不過就是在無路當中,想帶著弟兄們過點像人的日子罷了。杜大當家義氣之名天下有數,又得到什麼了?在我們大人麾下,只要有一點才能就不會被埋沒,只要賣命就有前程。前提就是你們要心甘情願忍受這一切的約束!我跟著大人的時候不過是一個千總的前程,現在已經是加提督銜總兵!堂堂的紅頂子二品大員!上萬的人都聽我號令!

    功名富貴,等閒事爾…………不過都要好漢子拿忠心,拿命來換!你們要是能活下來,就能成家,就有將來,你們的子女就不會再頂一個賊名,堂堂的官宦子弟…………這樣的機會不過稍縱即逝,要不要把握,就瞧著你們自己了!”

    楚萬里說得慷慨激昂,但是他身邊前行的戈什哈們卻如同未曾聽見,不曾有半點離開自己的位置,不曾有半個人向這邊張望,只是沉默的繼續前進。這已經是一支完全用近代化的紀律性武裝起來的軍隊,而不是只是裝備了西洋火器的散兵游勇。他們經歷的嚴苛到了在普魯士人眼中都認為無謂而且過分的訓練,早就讓他們視服從命令為天經地義的事情,從來不會思考上官命令背後是什麼東西。

    在這麼一支隊伍當中,戴君和陳彬明顯不寒而慄,卻又心頭火熱。

    遠處的徐一凡悄悄的翻了一個白眼,楚萬里說的,將將是這些馬賊能理解的玩意兒。洗白出身不過是起因,拿功名富貴,成家立業誘惑他們才是畫好的大餅。其他的,將來再慢慢兒說吧,不怕他們在禁衛軍這個團體當中不就範。上了賊船,想下來就不那麼容易啦…………

    …………只是楚萬里這個傢伙,想的和他說的一樣麼?

    ~~~~~~~~~~~~~~~~~~~~~~~~~~~~~~~~~~~~~~~~~~~

    漫長的行程,一直走到天色微明的時候才稍稍停頓下來。每個人都已經是人困馬乏,李璿幾乎趴在了馬上了,星眼困觴。還是在徐一凡的示意下,馬背上面長大的杜鵑和身體底子一流的陳洛施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一左一右的扶著她,這才堅持到現在。至於那兩個朝鮮小丫頭,能自己不摔下去就不錯了。咬著牙齒也不敢吭聲兒。

    徐一凡自己也夠嗆,大腿內側火辣辣的。不過一時沒見著杜麒麟,將事情搞定,他一時就放不下心來。章渝騎馬或左或右的跟著他,這半老傢伙,別看死樣活氣的,也跟黏在馬背上一樣,好像還好整以暇的在打盹兒。馬術好得出奇,不過對於自己這管家到底還有多少功夫,徐一凡早就懶得去猜了。

    眼見得前面隆起兩座白色的山丘,將一條小路夾在中間。丘上稀稀疏疏的都是松林。戴君和陳彬瞧見這處,大聲的就朝徐一凡回報:“大人!過了這處,再有六七裡就是當家的歇馬地方了!緊一把趕過去,說不定還能趕上早飯!”

    這倆人不知不覺的已經改口叫大人了,看來楚萬里的話兒不是沒作用。徐一凡在心裡一笑,支起酸痛的腰背放眼看去。都被山丘上面的松樹林擋著了,看不到遠處。只有個什麼東西一動,定睛細看,他媽的又是一頭白鹿!

    昨晚看到,還跟上天在啟示他什麼一樣,現在看到,徐一凡只想嘗嘗鹿肉!他向身邊戈什哈招招手,頓時就遞上來一支馬槍。槍剛才還裹在戈什哈的懷裡,沒凍上。拉開槍膛,五發黃錚錚的圓頭七九彈在漏底彈巢裡面躺得好好兒的。

    再瞧瞧那白鹿,好像還在灌木裡面找沒給雪蓋掉的葉子。徐一凡抬槍瞄準,不知道為什麼,呼吸一下就變得急促了起來。

    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若中此鹿,則這逆而奪取的道路將…………

    他猛的咬牙擊發,當的一聲焦脆的槍響回蕩在這茫茫雪原,震得松樹林灑下一片雪霧。徐一凡瞪大眼睛,似乎就清楚的看見子彈劃過弧形的彈道,正正沒入那頭白鹿的後腦!

    此鹿,我志在必得!

    隨著這一聲槍響,兩處小丘之上,突然翻出了幾十個雪洞,一個個身影冒了出來,每個人手中都是洋槍。槍聲爆響而起,彈雨如大雪一般,向已經走在小丘之間的前隊傾瀉而來!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1 18:57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十一章 飛雪連天射白鹿(下)

    酒宴之上,熱氣蒸騰。一頭完整的烤羊放在桌子正中,備,涼熱酸甜,聚於一席。一個戴著回民白帽子的廚師正小心翼翼的片著烤羊的羊肉。分到一盞盞的銀碗裡面。每片羊肉都是油汪汪的,飄動著誘人的香氣,加了孜然和大料之後,更讓滿座的客人食指大動。

    在座冠帶,全是大清淮軍總兵以上武官,加上兩個實授提督葉志超和丁汝昌,都笑得和花兒一樣。眾星拱月一般的圍著楊士驤。像鄧世昌這樣的官場毒瘤,根本沒給他露面的機會。

    葉志超指著烤羊和廚師,笑道:“蓮房大人,這廚子是京城牛街出名的一刀香,回人弄出來的東西,就是有特別的香氣,也乾淨。朝鮮這地方太薄,羊裡面照理還有母雞,乳鴿,鵪鶉蛋,咱們一概都簡慢了,蓮房大人是自家人,該得體諒咱們怠慢不是?”

    楊士驤笑得雲淡風輕的,看著那些羊肉微微皺眉。他是講求惜福養身的翰林,和這些上桌就是酒水淋漓,大快朵頤的武官們吃不到一路去。加上心裡存著事兒,竟然略略覺著有些反胃。可這個時候萬萬不能掃了葉志超的面子,敞笑一聲,也不拿象牙筷子,伸手就拈起一塊兒咬了一大口。

    武官們都眼巴巴的看著葉志超,說實在的。他們和這位北洋紅人,淮軍陸師營務處總辦坐在一塊兒,也都有些拘著。往常十分手段使不出三四分出來。看著楊士驤來得豪爽,個個都是喝聲彩。伸手就去拿肉。

    葉志超含笑看著楊士驤舉動,拍拍手,那廚師行了一禮,就退了下去。葉志超指著麾下將官,笑道:“楊大人,這次您先期親赴平壤,標下當得竭力巴結。跟著您的戈什哈隊長,是我一個侄兒。還有把子氣力。當差也勤謹。挑地戈什哈都是出過兵。放過馬的主兒,在越南打法國人都不含糊!要是伺候楊大人有半點不周到,回來我就砍了他腦袋!”

    隨著葉志超話聲,坐在席末一個滿臉大鬍子的武官筆直起立,手上油也不擦,平胸就是一個軍禮:“標下盡現副將,盛軍營統葉忠君聽候楊大人差遣!標下為楊大人挑選了三百精壯衛士。全部用著德國漏底五子洋槍,大帥又挑了六百匹好馬,加上原來朝鮮大院君的車駕,要不了七八天,准保楊大人舒舒服服的到平壤!要是伺候差使有半點差錯,不要大帥軍法,標下自己就抹了脖子!”

    楊士驤哈哈大笑:“雄壯!雄壯!一門都是虎賁龍驤之士!只是三百人的陣仗,太多了吧?我當得起這個儀仗?徐一凡瞧著不也覺著我楊蓮房小氣?給我安排車馬。準備四個人趕車照料馬匹。我輕身前往平壤,徐一凡還能把我怎麼著?”

    葉志超笑著接話兒:“楊大人是羽扇綸巾,談笑間就讓那二百五灰飛煙滅。但是也要讓咱們盡一點虔心不是?再說了。楊大人在咱們北洋的地位,擺三百人的隊子算什麼?要不是軍務在身,我葉某人恨不得帶著盛軍,親自為楊大人牽馬,搖旗呐喊來著!論心說,咱們當初在漢城,在徐一凡手底丟了點小小地面子。兄弟心窄,想借著楊大人地威氣,先找點面子回來…………然後再讓他們輸個底兒掉!都是北洋地人,楊大人可能成全?”

    楊士驤只是微笑著拱拱手,並不說話。

    葉志超意氣更盛,一個個將官點過去:“左寶貴,聶士成,衛汝貴,馬玉昆…………四員上將,十九個步隊營,五個馬隊營只要等徐一凡離開平壤,從陸路壓過去。海面上是我北洋水師,幾大遠兵船,加上旅順水雷營,威海水兵營橫入大同江中…………。名將勁旅……咱們這是獅子博兔,勢在必成!一舉奠定我北洋在渤海黃海兩側不搖之勢,也是我北洋與國朝始終的千秋大業!楊大人,這半個中國,還是要瞧著我們北洋,瞧著我們中堂的!”

    一個個淮軍將佐肅然起立,朝楊士驤行禮。楊士驤也早就站了起來,一個個謙和還禮。這次葉志超的佈置,從李鴻章以降,都是極其滿意的。特別是對於葉志超不爭功,不爭徐一凡禁衛軍財貨的姿態,都是讚賞有加。這次差使辦下來,按照李鴻章私底下的話兒,不給葉志超一個欽差加銜,也太說不過去了。將來考慮替他活動一下,到南方放一個督撫什麼地,再替北洋擴大一點地盤兒…………

    要不是徐一凡太過招搖,加上帝黨那些書生笨蛋煽風點火,北洋能有這最理想的結局麼?老佛爺想來想去,最可以依靠的還是他們北洋,他們的李中堂!

    此次事了,北洋地位,就真的是有深固不搖之勢了。哪怕是老佛爺,恐怕也再也制約北洋不下了吧…………

    他微微一個閃神,一個一直藏在心中,就是午夜夢回,都不敢想的念頭突然在心中一晃。

    國朝氣數,在洪楊之亂,西洋侵逼之後,早就是物是人非了。旗人早就成了酒囊飯袋,大清國勢,都是靠著漢臣實力派支撐。誰都知道這已經遭逢是三千年未有之變局。但是大清還是憑藉著自己沉重的慣性搖搖晃晃走了下去。當初曾文正公未嘗未有逐鹿的機會。只是他老人家最後用一副對聯表明了他自己地心境。

    “倚天照海花無數,流水高山心自知。”

    那些起自鄉野地書生們,自解兵權,自去重勢。延續了國朝下來。

    而現在李中堂位已經太高,權已經太重。他手下的智囊重將,心思也比曾文正公的那幫書生更切。到了騎虎難下地時候,倚天照海可見的,只怕是旌旗飛舞。流水高山映照地。只怕是一個個妄圖從龍的虎賁之士吧!

    念頭只是一閃,楊士驤就渾身一個機靈,差點失態。心中大罵了自己兩句:“想,慎獨的心思到哪裡去了?狂妄,狂妄!”

    才一抬頭,就看見幾個廚師僕役已經魚貫從後走了出來,每個人手中都有託盤。每個盤中都是一個小碗,碗中紫紅的液體如漿。散發著一種濃鮮的腥氣。最後一個託盤。卻是一個鹿頭。頭上是一雙形狀完美的大角,從鹿頭眼瞼的柔軟程度,就可以確定是才切下來的腦袋。

    楊士驤是文人,突然看著這個場面,心裡就是一個激靈。扶著椅背不說話兒。葉志超卻大笑道:“朝鮮這個破地方兒,沒什麼好地。參和鹿卻是一等一地棒,你們這幫混球。看在楊大人今天地面子,各賞你們一碗新鮮的鹿血,燒得慌了,放你們一晚上大假!明兒再加倍謹慎辦差!楊大人,丁大人,請!”

    僕役們將一碗碗鹿血分下,武們都眉花眼笑的接過。在場頗有些提督銜的重將,葉志超說話口氣那麼大。按照平日不少人是不給這個臉。可楊士驤親身而來。只和葉志超交接。什麼事情都是和葉志超商量。誰還不知道中堂讚賞這次姓葉的差使辦得好,有意讓他切實主持朝鮮事務了?反正在朝鮮,就當矮他一頭。發財的也不是他,離了朝鮮,管他姓葉的向東向西呢。就連丁汝昌這和葉志超敵體地水師提督,今兒在席上都是一句話兒不說,只是笑。

    當下在這些都成了精的武官們刻意奉承之下,滿席當真是一片熱鬧和氣。葉志超親手將那鹿頭接過來,將一把薄得如紙一般的解腕尖刀遞到了楊士驤手中,指著鹿耳朵笑道:“蓮房大人,趁著新鮮,這裡刺下去,出來的血不多,但最是補人…………高麗姬也替楊大人備下了…………蓮房兄,無論如何要賞兄弟這麼一個面子!恭祝蓮房兄明日起行,一帆風順!”

    看著還活生生的鹿頭,楊士驤握著尖刀臉色有點發白,勉強一笑,伸出刀子就去刺鹿耳上的那點僵著的活血。雖然努力撐持著場面,但是那陣兒腥氣直望心裡鑽。葉志超猶自笑得滿臉春光燦爛,丁汝昌卻看出了楊士驤不對,也不說話,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觀。

    當楊士驤的刀子才刺到鹿耳,終於撐持不住。一個噁心,手猛地一晃,將整個鹿頭都撞了下來,叮噹一聲,震得鬧哄哄地席上頓時鴉雀無聲。鹿頭落在地上,未幹凝血濺在楊士驤襟上,他捂著嘴就沖向後堂。然後就傳來一陣哇哇大吐的聲音。

    每個武官,都是相顧愕然,葉志超鐵青著臉提著衣襟忙追向後堂。只有丁汝昌悠然的望向廳堂角落。

    “都是笑話…………驕兵悍將,紙上談兵地文士。徐一凡要是栽在這些人手裡,才是真正冤枉呢…………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

    ~~~~~~~~~~~~~~~~~~~~~~~~~~~~~~~~~~~~~~~~~~

    猛烈的彈雨傾瀉而過,頓時前隊戈什哈們就有四五個栽下馬來。來人用的多是九響毛瑟,這種老式管式彈倉的洋槍,射程不遠,準頭一般,但是威力奇大。一個戈什哈頭上中彈,半個腦袋都給打飛掉。哼也不哼的落馬,一隻腳還拖在鐙上,被驚馬一拖,雪地上頓時就多了一條紅帶。

    槍聲震得雪粉簌簌而落,整個隊伍先是一靜,然後爆發出巨大的呼喊聲音,人馬驚叫,響成一片。李璿騎著的那匹最漂亮的白色兒馬還沒上過陣,人立著就站了起來。杜鵑和陳洛施也驚著了,竟然忘記了去扶,眼見著李璿驚叫著跌落雪中。

    戈什哈們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伏擊的那彪人馬已經覺出尷尬出來了。看來他們的伏擊是以槍聲為號,徐一凡的射鹿一槍提前引發了埋伏。而徐一凡的隊伍,只是前隊才進入這條其實很淺的谷道當中!

    伏擊隊伍的領頭人大聲呼喊,叫得又快又急,命令手下轉移火力。估計他心中也在氣呢,費盡心思搜集情報,溜溜的凍了半宿。所有人藏在雪洞當中,只留出透氣兒的孔。能觀察周遭局勢,以槍聲下達伏擊開始地命令的人只有他。誰知道好死不死,徐一凡來了一個飛雪連天射白鹿!頓時就破壞了全盤計畫。

    他轉移火力的命令一下達,幾十個滿身是雪,都快凍僵了的漢子才轉過步槍,壓低槍口準備射擊。徐一凡的戈什哈們已經反應了過來,十有七八都摘下槍來。就聽見李星和楚萬里幾乎同聲大喊:“中隊收緊,護著大人!前隊向左。後隊向右。沖上去!”

    吼聲才落。一排彈雨已經傾瀉而至,這次卻是沖著馬去。頓時七八匹健馬長聲嘶鳴。連徐一凡那匹遼東好馬都中了彈,猛的一下將他摔了下去。旁邊一個戈什哈正趕過來,他的馬胸口中彈,幾乎頭上腳下的翻了過來,連人帶馬壓了下來,要是被這加起來上千斤。還帶著巨大衝力地人馬壓中,徐一凡不死也要重傷!

    什麼逐鹿天下,什麼逆而奪取,這一刻都被徐一凡忘了乾淨,騎在慢慢軟倒地馬上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景象。眼看不免就突然覺著身子一輕,硬生生被扯出了幾步。腳上的鐙還沒摘下來,卡在那裡被背後的大力拉得徹骨的疼,身子幾乎要斷成兩截兒仿佛!

    多虧了這幾步的距離。兩匹馬轟然的倒在一起。長聲嘶鳴當中,濺起漫天雪塵。這個時候徐一凡腦袋當中卻冒出一個念頭:“伏擊自己的這幫傢伙,叫地是朝鮮語!”

    這時入耳的就是各種驚呼怒吼的聲音。戈什哈們也開始還擊。毛瑟五子快槍的清脆響聲和九響毛瑟的沉悶吼叫混成一片,子彈嗖嗖的在頭頂掠過。等徐一凡眼前雪塵落下,狼狽的甩下腳上的馬鐙,早有幾個戈什哈已經衛護在他身邊,一個人就要將他按趴下。

    徐一凡猛地甩開戈什哈地手,睜眼四顧。章渝又擋在了他的身前,不問是章渝在千鈞一髮當中,硬生生將他拉開,救了他一命!

    周圍都是被激起的雪塵,只看到落馬地戈什哈在依託著死馬拼命還擊。還在馬上的手下已經舉槍朝兩邊沖去,背後又傳來馬蹄轟響的聲音,完整無損的後隊親兵已經湧了上來,向兩邊山頭衝擊!戴君和陳彬兩個積年老馬賊已經口中忽哨,整個身子都藏在馬身裡面,催馬遠遠的沖了出去,果然是來去如風…………兩邊山坡上面已經被步槍發射的煙霧籠罩,看不大清楚,只有一陣陣的彈雨傾瀉過來!

    徐一凡猛的一激靈,李璿呢?杜鵑呢?洛施呢?還有那兩個朝鮮小丫頭呢?他自己身邊現在至少已經有四五個手下重重疊疊的擋著,要死先死的也不是他。那幾個女孩子傷了一兩個,他可要愧疚好久!

    從拼命拉著,擋著,按著他的人縫當中望過去,只是一片混亂。突然幾隻小手就從兩邊拉著他,低頭一看,就瞧著杜鵑和陳洛施已經滿頭滿臉的雪粉從人縫當中鑽了過來,死死的攥住他,陳洛施更是仗著自己個子高,非要擋在徐一凡身前。兩個女孩子小臉上都是一片惶急的神色,直到拉著了他的手,才顯出安心的模樣兒,眼睛裡面淚水滾動。生死關頭才能看出來,他的安全,在兩個小丫頭心中,絕對是比自身的安全要重要許多!

    可是李璿呢?

    一陣風將煙霧卷開一些,徐一凡就看見不遠處一匹白色兒馬臥著。所處之處已經將雪地染紅了一片,馬身之下,還有一個身影一動不動。風帽已經落了下來,露出了緞子一般的栗色秀髮,鋪在雪地上面。映著鮮血的顏色,觸目驚心!

    一時間,徐一凡的整個身子都僵住了。無論從哪個方面,李璿都死不得!

    在他呆住的視線當中,仿佛還看見兩個小小的身影,拼命的在牽住身邊受驚的馬匹,以前所未有的矯捷翻身上馬,縱馬向遠處馳去。兩個人口中叫著飛快的朝鮮話,喊得聲嘶力竭,山上也傳來了更加急切的朝語回答…………

    徐一凡猛的反應了過來!

    他大喊一聲:“將那兩個小妞抓回來!這是軍令!”話音才落,就看見那兩個小丫頭身邊竄起一個人影,看身形正是楚萬里。這小子也沒事兒!猛的一下將雙胞胎其中地一個撞了下來,在雪地上滾成一團。另外一個哀怨的回頭看了一眼。咬牙繼續策馬狂奔。從徐一凡這個距離來看,怎麼也是追不上了!

    徐一凡身邊的章渝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沖了出去,他在雪地上面賓士的速度奇快。每一步都躡著勁兒,渾身精氣神都收在尾巴骨上面,幾乎就是在雪地上面滑出去的!要是王五在此,多半要忘情的大叫一聲:“真是形意拳傳說當中的神變!”(形意拳的神變境界,據說民國時期全國國術館總教練薛顛曾經達到這種境界,並非是奧斯卡杜撰。大家有興趣地。可以自己去找相關資料。國術大師。在我們這個時代。也只能是一種傳說了。)

    幾乎是一眨眼地時間,章渝已經追及奔馬,一長身子,伸手就將剩下那個朝鮮小丫頭從馬上拽了下來,摔落雪中!

    看著章渝出馬,徐一凡也就不管了。他這個大管家,本事實在太強。都超出他理解範圍之內了。他想推開身邊戈什哈,卻被牢牢按著,幾乎要給按趴在雪中了。周圍槍聲越響越密,到處都是子彈濺起地雪煙。除了在南洋那次,這次算是第二次徐一凡遇險。遠遠的看著李璿在雪地上鋪散的栗色長髮。徐一凡心裡就糾成一團,除了李璿的身份,當然還有對這個女孩子的感情。當呵護容忍已經成為一種習慣,那就是早就離不開了。

    再說。他就是不相信。他徐一凡會死在這裡!

    他猛的一巴掌扇在面前一個人的臉上,也分不清誰是誰了,大吼道:“大丈夫死則死耳!老子命系於老天!滾開!”

    從丹田裡面擠出來地吼聲嚇住了他身邊的人。徐一凡一下子就從人堆當中擠了出去。踉踉蹌蹌的也不顧子彈橫飛,直奔向李璿躺著的地方。身邊的人終於反應了過來,直追過去。徐一凡卻跑得飛快,一下就跪在了李璿身邊,抱起她的頭就要去摸她頸側動脈。卻看見懷裡的混血美女睜開了淺藍的眼睛,蒼白著小臉一笑:“重死了,壓得我動也動不了,地上也真冷…………”

    徐一凡都不知道臉上該擺什麼表情才好地時候兒,身邊早就有幾個人撲了過來。重重疊疊將他擋住。兩個輕軟地身子更趴在他身上,替他擋著兩邊飛來的彈雨。戈什哈們一邊彎腰拉馬,一邊協助徐一凡將李璿拖出來。徐一凡看看那些戈什哈,不少人身上都是滿是血跡,都掛了彩,卻哼也不哼的擋在他面前。再看看杜鵑和陳洛施,一邊咬著嘴唇,一邊死死地按著他,杜鵑這個野丫頭,更是連槍都掏出來了。

    這個時候,徐一凡也就隨他們將自己按在最底下了。這種別人為他效死的景象,對於他來說,也早就成為一種理所當然。

    指揮著戈什哈們拼命反擊,不讓那些伏擊的傢伙沖下來的正是李星。看著妹子倒下,他動都不動,徐一凡沖出來,卻急得他幾乎要衝過來。看著徐一凡安全了,李星才提著馬槍,脖子上面爆著青筋,大聲的下達著一道道命令。組織火力掩護對射,還有馬的戈什哈向兩邊山頭牽制攻擊。對方人手多於他們,還不知道會不會有增援。加上自己這方地勢也不利,要是給壓在低處對射,只有盡挨打的份兒。只有攻擊牽制,才能拖更長的時間待變。

    再說了,他帶領戈什哈,沒有發現敵人伏擊已算是失職。如果讓他們沖下來接近了徐一凡,那他就只有來一槍!

    對方的子彈撲簌簌的在他周圍打得插花也似,雪塵濺起一股又一股。李星連腰也不彎一下,抓著步槍大搖大擺走來走去:“組成散兵線!排槍射擊,放,放,放!”

    後隊趕來的戈什哈們,風也似的沖山坡,劈裡啪啦打了幾響,站不住腳。雪地鬆軟,也不能策馬衝鋒,馬刀劈砍都還沒學過。又飛快的退了下來。李星正命令加緊射擊穩住火線的時候兒,不知道身邊怎麼就多了一個楚萬里。

    他也和李星一樣,腰彎也不彎,站在那兒好整以暇的四下看看:“這個時候還不上刺刀,步兵白刃攻擊將他們趕走,還等什麼?你們是師娘教出來的?”

    一發子彈嗖地掠過,正正從楚萬里胳膊旁邊擦過去。灼熱的子彈帶得他胳膊上面衣服焦了一塊,楚萬里跟撣小蟲子一樣撣了撣,笑駡道:“他媽的,還真想把楚老子撂倒在這兒?”

    接著手一指:“把帶頭的給我抓下來!”

    李星瞪著楚萬里,猛的平胸行軍禮,重重的在胸口一撞。從刺刀鞘當中抽出刺刀啪的裝上:“禁衛軍,上刺刀!”

    在機關槍還未曾普遍使用的時代,列成陣線地白刃衝擊。始終是考驗一支軍隊地紀律。勇氣。決心,求勝意志地無他法門!不是是支烏合之眾就能發起白刃衝擊,明晃晃的刺刀橫成一線,排山倒海的湧來的時候,前進一方,將處於紀律勇氣和意志的巔峰!

    哪怕是只有不過二十人發起的衝擊也一樣!

    隨著李星扯破嗓子的命令,禁衛軍們從雪地上爬起。裝上刺刀,自動成列。迎著彈雨分成兩列,向左向右便步前進。子彈嗖嗖掠過,他們仍然筆直向前。直沖進火藥和雪塵混成一團地煙霧當中。

    不一會兒,煙霧當中就傳來劇烈的碰撞聲音和喊殺聲音,還有變了調兒的慘叫。激烈的碰撞不過持續了短短一瞬,另外一方就很快崩潰。就聽見人群向另外方向滾落的聲音。沒有近代化的嚴酷訓練,在訓練中按照近代體系形成的下意識的紀律性。也許在對射當中還有不崩潰地勇氣。但是到白刃見紅地時候。只有被摧毀!

    擁有的這種白刃戰的勇氣,才稱為軍隊。才能在這種基礎上追求技術地進步,體系的完善。

    …………至於完全是另外一種不同方式。講究協同作戰,技術兵器拼殺的現代化軍隊的戰爭,至少離現在,還遠得沒有影子呢…………

    ~~~~~~~~~~~~~~~~~~~~~~~~~~~~~~~~~~~~~~~~~~

    硝煙漸漸的散去,剛才的戰場上面,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人馬屍體。山坡上下,穀個子一般的更倒著不少黑乎乎的人影兒。

    雪地上面,鮮血染出了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圖案。嗆人的火藥味兒也漸漸的被風吹散。伏擊的神秘敵人給打了一個稀裡嘩啦,跑的跑,死的死,剩下的不管有傷沒傷,都給攏在了一塊兒,灰溜溜的蹲著。不時傳來傷患抑制不住的慘叫聲音。

    李星噔噔噔的跑過來,臉上又是硝煙又是血,身上的皮袍子掛著幾條。跑到還死死按著徐一凡的那堆戈什哈面前啪的一個敬禮:“稟大人,敵人給擊退了!打死二十一名,俘虜十三名,跑了二十個不到。請大人示下!”

    聽到這個話兒,戈什哈們才放徐一凡起來,他滿頭滿臉的雪粉,在那兒直咳嗽。懷裡還抱著李璿,杜鵑和陳洛施牽著他的衣角。還是一臉的緊張,四下看著。

    一個戈什哈才站起來,就軟倒在地。身上傷口的血都凍住了。徐一凡瞧了一眼他,再瞧瞧懷裡李璿。李璿乖乖的縮在他胳膊之間,一條腿軟軟垂著,明顯是被壓骨折了,只發出小聲的呻吟。徐一凡將李璿交給陳洛施,俯身下來,看看那受傷的戈什哈。拍拍他的臉:“撐住,禁衛軍出來的漢子沒那麼容易死!”

    說罷站起,對著李星一擺手:“審!是他媽的哪路神仙,牙關硬最好,反正我也不稀罕留著那幾條賤命…………去!”

    李星應命而去,章渝已經拖過那對朝鮮雙胞胎,倆一模一樣的小丫頭頭髮蓬亂,也不知道是凍是怕,瑟瑟發抖。那個曾經傷過徐一凡的姐姐,還有勇氣一邊發抖一邊和徐一凡倔強的對視。

    徐一凡一擺手:“捆起來!回頭再料理她們,現在老子沒那功夫!”

    經歷一場血火,他的心就硬一層。語調之冷,讓他身邊的杜鵑和陳洛施都有些渾身發寒。

    料理完幾件事情,徐一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快步的就向一側山坡走上去。身邊戈什哈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緊緊的跟上。連杜鵑和陳洛施都撒開了腿。

    徐一凡不管不顧的一直沖到坡頂,四下尋覓,在一株給子彈打得斑斑駁駁的松樹下俯身下來,伸手向背後要過一把刺刀。猛的割下了一隻鹿耳朵,緩緩站起。端詳半晌,突然向遠處扔去。

    鹿耳落下的方向,突然傳來如雷蹄聲。戈什哈們神色一緊,又握住了手中的槍。徐一凡卻神色不動,只是靜靜的看著。轉眼之間,就看見天際線上,出現一彪人馬。馬矯捷,人剽悍。個個都弓起腰,半立起來,竭盡了全部馬力在賓士。

    當先兩人,正是突圍而去的戴君和陳彬,然後是姜軍師…………

    杜麒麟的馬隊,終於趕來接應他們了。

    徐一凡身子一晃,接著站穩。猛的仰頭大吼:“誰也阻止不了我!誰也不能!”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1 19:07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十二章 招撫

    麒麟他們整整撒出了一百六十多人的馬隊來迎接徐一著滿隊傷患,遍地血跡,死人死馬橫得到處都是。隊伍裡面還有女眷,都是一副大受驚嚇的樣子。姜軍師臉都嚇白了,說得好聽一點徐一凡是他們的姑爺。說現實一點,是他們這幫馬賊接受官府招安!大家都知道,杜鵑的身份,在徐一凡宅子裡面頂天是個小妾,還不見得受寵。要是徐一凡懷疑這場面是他們安排的,下他的套兒,想摘他的好洋槍,那就什麼都完了!就是一個在他們地頭上面保護上官不利,那也是嚇人的罪過!

    看到徐一凡臉色鐵青,卻是安然無恙。姜軍師不顧寒暄,先是舒了一口大氣兒。招手叫過戴君和陳彬過來,啪的就是兩記耳光扇了過去。手勁奇大,打得兩個鐵打一般的漢子在馬背上面一晃,臉頓時就腫了起來。卻一聲都不敢吭。

    “兩個瞎了眼睛的棒槌!派你們接徐大人,怎麼不頭前探路,幾個小毛賊怎麼發現不了?剁了你們吃飯的傢伙,都是輕的!你們自己找大當家的領罪去。若是敘我的心,兩火就把你們打趴在這兒!”

    徐一凡這時已經上馬,回頭看看李璿她們。李璿軟綿綿的趴在馬背上面,杜鵑知道不妙,乖乖的在李璿旁邊服侍,連陳洛施都殷勤了許多。杜鵑看著徐一凡的目光,就多了幾分求肯,可憐巴巴的。

    這時徐一凡胸中氣血猶自未平,誰要是從生死關頭掙扎出來還能不一頭邪火。冷靜萬分,那就是聖人了。他只是重重哼了一聲,嚇得一群馬賊從姜軍師以降,個個臉色都白了幾分。

    倒不是怕徐一凡這點小小隊伍,禁衛軍強軍之名雖然已經傳到東北。區區三十人地隊伍,還帶著女眷,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反而將人數多過他們的伏擊隊伍打垮。但畢竟人數太少。

    可是讓那些馬賊們在意的是,徐一凡的隊伍越強。越說明投奔得不虧。日後也越有前程啊!他們頂天也就是和官府的巡檢啦。參將遊擊甚至千總把總之類的小軍官打交道。而徐一凡卻是貨真價實,佩著尚方寶劍的天子欽差!他們大當家地姑爺!

    看著徐一凡臉色難看,當真是個個面面相覷。一個個緊緊地勒著馬,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口,直覺著拘得渾身難受。剛才都是不要命地疾馳過來,出汗一身,被寒風一吹。個個而渾身冰冷。這麼大一片雪野,只聽見馬匹呼呼喘息,腳踏雪地的聲音。

    啪啪兩聲槍響,接著又是一聲兒。所有人都是一驚,一些馬賊已經在懷裡背上準備開始摘槍,姜軍師忙揮手阻止。就看見一個青年同樣板著一張臉從坡上走了下來,背後傳來的全是慘叫怒駡的聲音。那青年正是李星,他臉上殺氣猶自未消。風帽也掀了下來。身上臉上手上。全是血跡和白花花的腦漿。手裡提著一杆六輪洋槍,還冒著白煙。

    他看也不看那一大群馬賊,走到徐一凡身邊行禮回報:“稟大人。那幫傢伙嘴巴很硬。標下敲死了幾個,還只是罵…………只知道都他媽的是些棒子!難不成想報咱們在朝鮮殺人的仇?”

    徐一凡點點頭,就看見李星湊近了一些,在他腳下低聲道:“楚大人命令標下傳話,杜當家地他們畢竟性悍,又不受拘束慣了。咱們這次是以招撫和恩義相接為要,請大人不要相逼過緊…………”

    徐一凡又點頭,臉上神色放柔和了一些,低聲對李星道:“知道了,去看看你妹子。”說罷就轉向站在佇列前頭的姜軍師和戴君陳彬三人。三人都揣揣不安的看著他,身後馬賊們只是一陣輕輕的騷動。

    徐一凡淡淡一笑,招手讓戴君陳彬過來。兩條漢子都小心翼翼的。徐一凡拍拍戴君肩膀,看看他們身上。一路沖出去求援,這麼快的將大隊帶過來援應,從彈雨當中突圍,兩人都帶了點兒小花。戴君握著韁繩的手上都是血跡。徐一凡從腰上取下自己十年九不用的一杆六輪手槍,丟給戴君,大聲道:“兩位可稱壯士!一夜之間來回百餘裡,在遇伏地時候做出了最明智地決定,這麼快就把救兵搬來。若不是我標下這些將士拼命先殺退了賊人,我這條命就等著你們來救了!頂著子彈沖出去,這樣的漢子,能有幾個?我的親身配槍賞你,往後大把地功績,等著你再來領取!”

    戴君歡然應命,馬賊們也都低低的轟了一聲。滿是豔羨,戴君這麼快就被欽差大人賞識了,以後還了得?一把洋槍小意思,難得的是這個面子!

    就見戴君舉著手槍得意洋洋的要回隊伍,陳彬擰著眉毛大喊一聲:“大人!我和戴大哥一樣頂著槍子兒沖出去,沒少跑一步,沒皺皺眉頭,就是少帶了點兒花,您這樣,是瞧我不起不是?”

    徐一凡拉馬轉身,頭都不回一下:“功勞情分是自己掙的,老子手上有的是頂子前程。像個娘們兒一樣哭哭啼啼爭功就是你的本事?要體面,將來有的是你的機會!伏擊老子的一幫王八蛋現下朝另一個方向跑了,有本事,你給老子追回來幾個!看老子怎麼賞你!”

    陳彬殺氣騰騰的暴應一聲,連話都懶得說了。一聲忽哨,招呼幾個老弟兄就跟著沖了出去,馬賊們紛紛騷動,一個個都想著要跟下去。戴君更是渾身亂擰,只是看著徐一凡臉色,只要他一發話兒,刀山火海也闖過去了!姜軍師抬手想阻止陳彬的舉動,最後還是歎口氣,看著陳彬風也似的沖遠。最後只是大聲說了一句:“聽大人的調遣!現下保護大人安全要緊!不得命令,誰也不許亂動!”

    說罷就打馬走到徐一凡身邊。異常恭謹的抱拳一禮,只是低聲道:“大人果然氣量非凡,我們這些老弟兄,一見歸心…………沒話說,從此聽大人地差遣便是…………我們這就護送大人去見當家……

    。一切話兒,都聽大人的吩咐……”

    徐一凡靜靜的瞧著姜軍師,看著他盡力表示恭順,卻又有點惘然若失的表情。

    捨不得他們辛苦拉起來的這點骨血?要不是你和杜麒麟一心表示降順。你們手下能這麼期盼老子到來?從來都是兵隨將轉草隨風。不管是軍隊還是馬賊都一樣。有了這個心理底子在那兒。才有他這一見面收心的施展餘地。你和杜麒麟能給這麼馬賊什麼?我又能給這些馬賊什麼?

    這些剽悍矯捷的馬賊,不愧是杜麒麟帶著縱橫天下的精銳。也就是他準備弄險應對北洋地基礎…………也真不枉了他來這東北一趟!

    算算時間,真地不多了…………

    徐一凡笑著拍拍姜軍師地肩膀:“老姜哪,你和杜大當家的,只是想把這些弟兄交出來就算完?身在江湖,猶自能要緊牙關,和官軍鬥。和老天鬥。現在成了我的麾下?就真打算消磨了英雄意氣?杜當家殘疾,又已經是我的親長。我是要奉養的,他也不能再吃苦了。

    你呢?我徐一凡從南洋一路殺人回來,從南到北,一路都是鮮血。也成就了名震天下的名聲,你呢?你自己想想,你到底還有什麼抱負?還有多少意氣?你自己想想,你還能做多少事情?”

    以姜軍師這樣文武雙全的資質。徐一凡就不相信他真地願意在馬賊群當中碌碌一生!

    從籌畫東北之行開始。徐一凡就無數次的思考過怎麼樣讓這些馬賊歸心,牢牢的綁在他這輛風雨飄搖的戰車上面,為他弄險。也和楚萬里一路過來反復商量。正借著遇伏的這點血氣和心情激蕩。準備好的臺詞是說得慷慨激昂。

    看著姜軍師色動,徐一凡大笑一聲,按照劇本表情嚴肅的打馬而去,數名始終簇擁在他身後的戈什哈們也同樣揚鞭而下。馬蹄翻飛,冰雪四濺。就看見徐一凡一騎在前,喊出了最後一句臺詞:“想成就男兒事業地,就跟著我!”

    不等姜軍師開口,大隊地馬賊——現在也許該叫做禁衛軍未來騎兵部隊的官兵了。個個呼呼直喘粗氣。江湖漢子看人只是有種沒種,有義氣沒義氣。徐一凡要名聲有名聲,要手面有手面,還怎麼瞧著都是一條漢子!再加上是他們杜大當家的姑爺,都是一家人。如果徐一凡是馬賊不是官兒,杜麒麟沒兒子,這份基業也是他天經地義承受……不跟著這樣地上司賣命,還想怎麼樣?

    戴君先大喊一聲,策馬沖出。他先一動,那些馬上漢子紛紛抖開韁繩,刷啦啦的沖了下去。冰天雪地當中,一時鐵騎縱橫。蹄聲回蕩,松林當中,似被松濤摧動。雪塵簌簌而落。

    姜軍師神色複雜,勒馬看著遠去的長龍。一聲長歎將發未發的時候兒,身邊突然多了一個笑眯眯的傢伙:“還不跟著,老姜?”

    看著那笑得不懷好意的青年身邊也有戈什哈簇擁,姜軍師也知道他是徐一凡身邊重將。可還不知道他就是楚萬里。姜軍師只是左右看看,最後猛的給了馬屁股一鞭子,飛也似的跟了上去。

    ~~~~~~~~~~~~~~~~~~~~~~~~~~~~~~~~~~~~~~~~~~

    東北的屯子,和關內的村舍大異其趣。每個村子占地面積都是相當的大。屯子外面都有高高的莊牆。莊牆四周,還有木頭搭起來的角樓。關外馬賊、保險隊之類的大架杆子無數。再加上那些獵戶參客也都不是善茬,防衛上面,就比關內的村子嚴密了許多。

    有的屯子裡面要是糧戶地主趁錢,不僅組織屯民們防火防盜自衛。還講究個雇請出名炮手,養著保家。關外出名的炮手,那是用四瓣火的土槍都能打掉樹枝的主兒。用火鐃發射速度都不見得比洋槍慢。

    明顯杜麒麟他們歇馬的這個屯子主人是大戶,徐一凡他們隊伍逶迤進來的時候兒。就看見四面角樓各站著三四個精悍地炮手,手裡拿著的最次都是毛瑟九響棒棒。漏底兒五子快槍都不在少數。目光炯炯的只是瞧著徐一凡他們這支又是傷患,又是女人的隊伍。

    屯子門口就是一個大燒鍋,面前停著都是滿滿的大車,全部是準備裝燒酒運向關外各地的。燒鍋旁邊兒就是參棧,毛皮棧,看來屯主還是收毛皮人參做關東貨的主兒。筆直一條街道,兩邊還有小飯館兒小客棧。做往來參客行商的生意。嘴說是個屯子。和市鎮地規模都不大離了。

    這個屯子今天明顯淨街了。除了圍牆和角樓上面守著地人。只是在寨牆才進去,一大群人守在那裡。有地人皮祅盤辮,腰裡別著槍和攮子,一臉剽悍的神色——那是馬賊。還有的人長袍馬褂,還帶著有顏色的小品級頂子——那是這個寨子的糧戶。只是大氣兒也不敢喘的等著徐一凡他們到來。

    杜麒麟也在隊伍當中,兩個手下架著他。他也沒了當初草原初見的輕捷雄渾地氣色,蒼老了許多。兩條腿軟軟的垂著,只是翹首向寨門外看。他身邊陪著一個一臉敦厚,穿著七品小官兒服色的中年,也不住的朝寨門外看。

    當徐一凡在戈什哈的簇擁下走進寨門的時候,那穿著官服的中年一個眼色,頓時十幾串一萬個足數的鞭炮劈裡啪啦地炸響,要不是在場地人騎的都是戰馬,怕就要驚了。幾個抬杆也蓬蓬朝天上放。打出的火藥粒嘩啦啦直朝下落。一些五音不調地嗩呐滴瀝搭拉的吹響。一片嘈雜聲中。杜麒麟一把甩開扶著他的手下,深深的拜了下去:“罪人杜多福,匪號馬上麒麟。恭迎朝廷欽差大人。誠心就撫,深悔過往。現今在此,任憑大人處置!”

    他這麼一拜下去,身邊人也都紛紛跟著跪了下去。往日馬賊土匪強盜也有就撫的,不管多大的杆子,一個都司武官過來就要當天人一樣看待。多少帶近千杆子的,就撫也不過就求一個都司守備的功名。朝廷欽來招安,不管他和杜麒麟有什麼關係,都是大清以來未有。這一拜下,甚至有人激動緊張得瑟瑟發抖!

    徐一凡飛快的跳下馬,這個時候,正是該展現他寬和大度的時候。該怎麼表現,他也早就胸有成竹。正準備拿出最好的狀態開始表演的時候兒,一個小小的身影飛也似的從他身邊掠過,連滾帶爬的直奔到深深拜在那裡的杜麒麟身邊。伸手就要將她爹拉起來,從背後看那身段,不是杜鵑還有誰?

    杜鵑咬著嘴唇想拉她爹起來,杜麒麟腳已經殘廢,根本掌不住自己身子。北地大豪,竟然被他女兒一拉而起。出現在眼前的,就是江湖掙命當中一直記掛的女兒。往日瘋瘋的小丫頭,現在臉上已經沒有了塞上風霜的痕跡,皮膚細嫩白皙了許多,更顯得明眸皓齒,桃笑李研,出落得已經有大姑娘模樣兒了。眉宇間也沒有受委屈欺負的壓抑神態——明顯徐一凡對她很不錯。

    杜鵑如是,但是女兒看著自己當初山一樣的爹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兩腿拖在地上,除了一臉大鬍子還有依稀的豪氣,其他哪點還像當初縱橫草原,仿佛整個塞外都是他的天下那個大豪的模樣兒?

    哇的一聲,杜鵑就哭了出來,直往他爹懷裡鑽。杜麒麟也是老淚縱橫,只是拍著杜鵑的背,摟著她不捨得撒手。跟在徐一凡身後的陳洛施看得眼圈兒紅紅的,明顯也是想爹了。李璿只是靠著一直在她身邊照料的哥子李星————除了戈什哈們還肅然未曾做聲之外,從馬賊到屯子裡面的莊戶人家,只是一片唏噓的聲音。

    姜軍師悄悄的跟在隊伍後面兒,只是冷眼瞧著呆在那裡的徐一凡。

    徐一凡呆了好半晌,看著父女兩個哭成一團。仰頭向天,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突然大步的走上前去。杜麒麟畢竟是個男人,掌得住一些兒。老淚模糊當中看見徐一凡走過來。

    當初這個在草原初遇,扮成喇嘛裝神弄鬼的傢伙,現在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哪怕僻處東北,耳朵裡面也全是他的名聲。不僅是他杜麒麟救命恩人,也是他女兒的嬌客。更是以後決定他和弟兄們命運的朝廷大員!

    他猛的推開了杜鵑,一下又拜倒在地:“大人親臨,又垂撫小人這個不成器的刁蠻女兒。罪人殘生,都將賣給大人了!罪人以降,總計五百九十七名弟兄,從此供大人驅策,不敢回顧!”

    請辭懇切周全,看來姜軍師話兒教得不錯。

    徐一凡只是沉著臉走到杜麒麟面前,親手將他攙起。瞧著不敢正眼對視他目光的杜麒麟,只是感慨滄海桑田哪…………當初草原初遇,自己可是這大豪手中的一塊肉。死活都由不得自己的…………不過短短兩年功夫,這話兒怎麼說來著…………

    他輕輕搖頭:“我不要你賣命。”

    聲音雖輕,但是在滿場大氣都不敢出的人群當中,卻是分外清晰。聽到這話,就能聽見一片倒抽涼氣兒的聲音,那些馬賊們,臉色都是分外難看。徐一凡才鼓起他們追隨報效的勁頭兒來,怎麼也冒出這麼一出?

    還沒等杜麒麟惶然開口,徐一凡又笑道:“哪有女婿讓丈人替他賣命的道理?現在也不好論,我只好叫您一聲杜大叔。當初您就可以安頓在我天津府上,但是捨不得這幾百弟兄的出路,才拖著殘身,闖蕩東北。現在您可以完完整整的將這擔子交給我了!您就放心吧!我總要帶著他們做一番事業出來,還他們一個安樂的下半輩子!您只管守著女兒享福,在我徐一凡府上,您就是長輩。還說什麼大人不大人的,進了內宅,您要抬手打也成啊!大家說,是不是這麼一個理兒?”

    最後一句話,卻是帶笑回頭向著大家說的。頓時就是一陣哄然大笑。杜麒麟勉力想站直身子,神色當中只是說不出來的感激,哆嗦著嘴說不出話來。杜鵑伸手來扶他,杜麒麟深深的看了徐一凡一眼,突然挺直了腰板兒。不知道如何又站得筆直,他身量本來就大,不知道多久沒站直了。這樣一見,又仿佛是當年大豪景象!他的目光越過徐一凡,如電一般的看向他手下那些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們。那些往日剽悍輕捷的馬賊們也肅然和他們義氣深重,深自欽服的大當家對望。

    杜麒麟突然提起中氣,大聲吼了出來:“我馬上麒麟,對得起大傢伙兒了!大家跟著我吃苦半輩子,現在總算能落一個下場!今後,就跟著徐大人掙命,做一番事業,立一番功名吧!將來大家出息了,不要忘記將死了一路的弟兄們骨頭揀回來,給他們一口香火。別讓他們死後還是一個賊名兒!”

    轟隆聲響,馬賊們紛紛下馬。在雪地當中,一個個五體投地的向他們大當家,向徐一凡拜倒行禮。徐一凡的表現實在太完美了,最後的即興發揮簡直是奧斯卡小金人水準的。

    …………王霸之氣其實是有的,主要還是看你有沒有這個實力,這個名聲,這個本事!

    只有姜軍師還坐在馬上,僵著臉突然一回頭。他身後不遠處,楚萬里一直悄悄的盯著他,姜軍師也早就發現了。看著姜軍師回頭,楚萬里只是淡淡一笑,朝他拱拱手抱拳行禮,然後攤手示意,表明徐一凡最後的表現不是預先準備好的。

    姜軍師輕輕歎息一聲,看著已經跪滿地上的兄弟們。摘鐙下馬,一絲不芶的拜伏下來:輕聲自語:“前直隸滄州府武舉人,文拔貢,曾任武毅銘軍馬隊管帶,加副將銜參將姜子鳴參見大人,願為大人效死…………只求能重振家聲,報了血海深仇!”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1 19:17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十三章 弄險的平方(上)

    啪的一記耳光甩了過來,打得盛軍儘先副將,葉志超親兵葉忠君身子一個搖晃。捂著臉不敢吭聲。

    “荒唐!還要讓楊大人等你!給你下的是軍令,喝點黃湯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誰知道你鑽了哪個朝鮮婊子的褲襠!違反軍令是什麼罪過,你自己明白…………來呀,請大令出來,老子砍了你這六斤四兩,為後來者戒!”

    發話的自然是葉志超。

    三百多人整整齊齊的站在大院君府邸前的街道上面,擠得滿滿當當的。原來大院君的八匹馬拉著的車馬也重新彩畫過了,和道台儀仗一起在隊伍當中。三百盛軍馬隊精挑細選出來的騎兵,眼睛也不敢眨的端坐在馬背上面。每個人都是號服鮮明,大背著最新式的洋槍,單看模樣兒,真有個剽悍勁兒。

    葉志超也是一身官服,靴子馬刺踩得咯吱咯吱作響,滿臉鐵青的看著自己侄兒。楊士驤站在他身邊,臉色還有點青白,換了一身道台行裝,揚著臉只是淺笑。

    在他們身後,是滿滿的淮軍將佐,不過大家衣服可就沒這兩位穿得整齊了。有戎裝,有行裝,有武官朝服。有的辮子還散著,不問可知都是匆匆趕來的。

    楊士驤昨夜接風兼送行宴會上面,當不住鹿血的腥氣吐了。當場就扶進後院高臥,據說半夜還噁心難受得不行。武將們一邊暗笑書生不中用,一邊就打算明兒楊士驤怎麼也無法起身上路了。說什麼也要歇個三兩天啥的。喝了鹿血身上發燒,一個個都找婊子瀉火去了。葉忠君副將也是這麼一個心思,謝天謝地地平地一溜煙兒鑽婊子被窩去了。

    沒想到天明楊大人卻掙扎著起來準備出發,問儀仗,問車馬,問護兵。伺候的人一問三不知。按照官場的規矩,早就該在儀門外面伺候著才是!

    他可是淮軍堂堂的營務處總辦!

    逼得楊大人找到了葉志超,葉軍門大怒之下連傳軍令。將派定的隊伍將佐一個個拉回來。再傳各將官來送行——丁汝昌沒來。他已經連夜去龍口。說要回兵船佈置軍務。

    等不知道從哪個被窩將葉忠君掏出來。楊蓮房和葉曙青已經溜溜的等到了快中午。

    軍將如此驕惰,讓楊士驤心情也大是惡劣。淮軍不大頂用大家也都知道,每年北洋陸師會操,三年一督撫大閱,營務處楊總辦也要收武將不少孝敬。可是這次是中堂,是北洋大事,他們還如此驕頑。武將如此輕視文官。如此不恭敬。就讓翰林風度的楊大人心裡很有一把火兒了。

    葉志超揍侄子,要請大令。他也就揚著臉裝沒看見,讓這老丘八尷尬一會兒再說。

    兩個六品頂子的戈什哈上去架住葉忠君,一隊戈什哈亮出火炮火繩,準備升炮請大令。可都眼巴巴地看著葉志超,葉軍門背後武官,包括被架著地葉忠君都看著楊士驤。

    這事兒還不是撒土迷人眼,楊大人說一句話就算完。就憑昨兒晚上大家喝那麼高興。你楊蓮房也該賞葉軍門一個面子啊!

    楊士驤心裡有氣。又實實在在瞧不起這些武。打仗不行,粗鄙無文,就會撈錢……連辦差謹慎。伺候上官都不會了!

    看著楊士驤不吭聲,葉志超臉色由青轉紅,大聲下令:“升炮!快升炮!老子今天要大義滅親!”

    看著戈什哈抖著手擦洋火湊火繩,大令請出來轉就難。葉忠君已經傻了,葉志超地戈什哈隊長踩了衛汝貴一腳,衛總兵才反應過來。飛撲過來抱著葉志超的腰:“大帥,使不得!使不得!葉副將也就是八十軍棍,了不起插箭游營的罪過,不當死,不當死啊!”

    說著就是聶士成左寶貴馬玉昆等人都沖過來,把手的把手,行禮的行禮。葉志超只是臉色通紅的不住朝楊士驤那裡瞅,這些混久了營伍的軍官們別看識字不多,粘上毛比猴都精。馬上轉身都朝楊士驤行禮:“楊大人,楊總辦!標下等願保葉副將戴罪立功!求楊大人賞臉!”

    架子繃到這兒也差不多了,楊士驤也本來就是想小小出口惡氣。昨兒葉志超那麼意氣風發地樣子,他這也是幫中堂大人馭下了。讓這些武知道,到底誰是他們的主子。

    還有,朝鮮事情,中堂這麼大歲數,撲上去忙得個臭死。他楊士驤穿風破浪東奔西走,這些武還這樣兒戲,也該教訓教訓!

    當下就笑著朝葉志超拱拱手:“曙青…………我瞧著,就算了吧!也怪兄弟我昨兒身子太不爭氣,才讓各位誤會的。我來替葉副將作保,保他戴罪立功如何?”

    葉志超忙不迭的還禮:“蓮房大人勤勞王事,標下佩服!實在是這些混蛋太不爭氣,掃了咱們北洋的面子…………”

    楊士驤寬容的笑笑:“都是北洋一家人麼!大家記著這是在替咱們北洋辦事就成了!所以兄弟才不敢給徐一凡容出半點時間,要給他來個措手不及!前方我去闖,後續事情,就拜託曙青兄和各位老哥了…………”

    一眾武官紛紛還禮。葉志超一擺手,戈什哈就放了葉忠君。他忙不迭的拜倒行禮,砰砰砰磕了好幾個脆的,就要起身伺候楊士驤上馬。沒料到葉志超卻獰笑道:“怎麼,還想戴著頂子去平壤威風一下?拿來,我替你保管一下!回來再憑功勞來取!”

    葉忠君白著臉,將頭上頂子旋下來,雙手交出。再不敢多說什麼,扶著楊士驤就上了車馬。頓時號炮響亮,軍樂聲聲。長把苗子隊為前導,三百騎士拱衛著全套道台儀仗,迤邐而去。劈裡啪啦地鞭炮聲中。武官們恭送如儀,而楊士驤也不住回顧拱手。賓主一團和氣。

    等到楊士驤去遠,葉志超才掂著手裡地頂子,冷笑了一聲:“威風個什麼!要不是老子兩萬兵撐著,你能去脅迫徐一凡那個傻大膽?老子跟進稍微遲點,你小子就要吃癟!”

    說罷他跺跺腳,朝自己心腹衛汝貴對視了一下,大家看來都心思相同。對楊士驤想爭這平朝首功。這麼不給葉志超面子都有些不爽。

    “也好。咱們倒是要瞧瞧。這平朝首功,到底是落在誰手裡!”

    ~~~~~~~~~~~~~~~~~~~~~~~~~~~~~~~~~~~~~~~~~~~~

    杜麒麟他們歇馬的地方,叫做高家窩棚。招撫杜麒麟時站在他身邊行禮的,就是高家窩棚最大地糧戶高濤。當年是在關外塞上跑單幫的,被杜麒麟救過。單幫商人,其實論起來真說不準算不算土匪馬賊。一幫子人湊得多了,照樣敢劫道兒。

    這次大難當中領了杜麒麟的恩情回關外。左踢右打居最大的糧戶。捐了一個七品縣令的官銜兒,也算士紳。黑白兩道通吃,掙下了好大家業,為人也講義氣。杜麒麟關外復仇,得他幫助不少。所以和徐一凡接頭,也選了這麼一個最可靠地地方。

    這次瞧見杜麒麟居然被欽差招安,還是他女婿。直恨自己怎麼沒個漂亮女兒,現生也來不及了。只好擺下酒席。左一碗右一碗地奉上賀酒。

    杜麒麟是心願得償。看著女兒出落得大大方方,和幾個心腹手下高興得來者不拒。老頭子看樣子是準備收山享福了,已經向徐一凡言明。他這幫弟兄。蒙大人收編,以後什麼事兒,都和姜軍師——現在得叫官名兒,姜子鳴交代就成。

    徐一凡和他們也算打了交道了,也知道姜子鳴在隊伍當中有著極高威信。又是文武都來得地人物,也打算好好栽培他。

    酒宴雖然熱烈,燒鍋上了一棒子又一棒子。席間也全是山珍河魚,都是全天然無污染。可是徐一凡心裡全是心思,朝鮮那頭記掛,收編馬隊要給他們行險的任務,還莫名其妙遇襲。現在還弄不清來由——叫他怎麼有心思喝酒?略略應酬了幾下,還要守著上下的規矩,喝到一半,看著徐一凡沉著的臉,氣氛已經漸漸冷淡了下來。

    高濤敏捷,四下瞧瞧,朝徐一凡打了個千:“大人,小人去催催酒菜…………這通遼府的大馬哈魚運來還是活的,可不要給那些廚子弄死了!”說罷就退了出去,廳堂之內只剩下杜麒麟,薑子鳴,戴君等馬隊重將,還有徐一凡楚萬里等人。

    戈什哈們,都肅立在門外等候。馬賊們在屯子裡大開宴席,拉他們去,戈什哈們自李星以下,無一答應。緊緊守著徐一凡,肅然的模樣,讓這些新鮮出爐地官軍們都不敢放開吃喝了,屯子裡安安靜靜的。

    章渝大管家,去安頓內眷們休息,順便看管那對朝鮮小丫頭,也不在身邊。再說了這種要談軍務的場合,他一個下人,也根本沒資格參合。

    看著屋子裡面冷靜下來,姜子鳴瞧了徐一凡一眼,又和杜麒麟對視。一拉戴君。兩人走到下首,啪的就是一個千打下來:“大人!既然投效,我等又受大人天高地厚之恩。自當供大人驅策!大人不會平白無故穿行數百里來招撫我等,我等也思量著怎麼報答大人的愛重…………說白點,咱們要給禁衛軍一個投名狀!才能讓大人的老部下瞧得起咱們,咱們也在大人麾下呆得安心!有什麼差使,就請大人吩咐。咱們水裡火裡,都不皺一皺眉頭!”

    徐一凡淡淡一笑。

    杜麒麟是他丈人,他對這些馬賊又有厚恩。和尋常官府招撫土匪,雙方互相猜忌大不相同。他只帶三十人親身而來,就證明了他的誠心!加上這些馬賊們剽悍輕捷,天不怕地不怕,正是他弄險計畫的最好人選。他不怕這些馬賊不為他所用,唯一擔心地,就是這些新招募地手下有沒有那麼熱切的功名心!

    只要有這心思,怎麼樣也能融合進禁衛軍當中。怎麼樣也能執行他那弄險的計畫了。

    現在看來,正是最好地預期。那姜軍師眼中。熱熱的閃動著的都是企圖。雖然一時不明白他企圖的到底是什麼,但是有就好…………

    而且,他也很聰明。和聰明人打交道,的確比較省力。

    他想說話,突然又沉默了下來。屋子裡面一片死寂,徐一凡只覺得自己一陣心慌氣短。這計畫要進行下去,可就沒法後退了。現在自己退讓,不失富家翁身份。但是堅持下去。就只有朝著最後目標邁進!而面前。也的確是刀山血海!

    猶疑不過短短一瞬。徐一凡猛的咬了咬自己牙齒。自己只要爭取這半年時間!不管出盡任何手段,不管後果如何,也只要這半年!

    唐紹儀他們大概還以為自己的所為是爭權固位。大清自末世以來,帶兵地大員,爭權固位地手段多了。他雖然有點無法無天,但是也是情理之中地事情。再加上至不濟,還有南洋這麼一個退路。所以默默的贊同了他瘋狂的想法。卻沒有想到,徐一凡這次舉動,是準備提前戳破滿清中央所謂威權最後的顏面!

    滿清末世,對於那些有自己軍隊體系的督撫大員,向來是無法殺,無法管。就算諭令下來,這些地方諸侯暫時回家修養。但是軍隊和地方政權,還是本體系內的文官武官自己掌握。兵不是朝廷的兵。官不是朝廷地官。自認都屬於各自的團體。

    要不是當初曾胡左李四大名臣都是受經世學派影響太深,真說不定在從龍部下的攛掇之下,就結束了大清的國運!

    哪怕是賢如彭玉麟。這位曾國藩手下第一水師重將,被稱為當世完人,為剛直的他也曾試探過曾國藩有沒有逐鹿的心思。

    李鴻章,鼎盛時期,劉銘傳和程學啟等大將也有黃袍加於其身的秘密議論。

    湘淮兩帥,都自解其權。但是朝廷仍然不能重振威權,對於獨立成體系的這兩大團體。向來在他們各自地地盤——湘是兩江,淮是直隸等地。只能由他們自己做主,等著老成慢慢凋零,再想辦法收權。

    湘系老成已經死得差不多了,淮系還盤踞直隸。哪怕李鴻章最落魄地時候,朝廷也沒想過將直隸從北洋手中奪過來,拆散了北洋團體!

    而他徐一凡,現在雖然才是起步,但是他都是駢手砥足,一直在自己經營這一個團體!而不是在滿清官場體制正常升遷!

    只要一個理由,只要有個理由。讓朝廷有藉口不對他下手。朝廷已經沒有能力,沒有資源完全管制這些自成團體的地方諸侯!

    中央威權,已經一碰就破。但是曾李忠心耿耿,讓這威權在歷史上一直延續到了庚子年八國聯軍入侵。東南五省督撫自保扯掉了這最後一塊遮羞布!中央播遷西安,而地方政權卻宣佈中立自保,也不勤王也不朝見。反而和侵略者打得一團火熱,和談之後,也對這五省督撫無能為力。什麼大清中央,簡直是活見鬼!

    再往下,李鴻章故去,重臣不再。滿清似乎還迴光返照,收了一下權。但是紙老虎既然已經被戳破,就再糊不起來了。北洋團體依然,辛一聲炮響。幾乎所有省份獨立,而最後是北洋篡了滿清的天下!

    其中道理,徐一凡都已經是反復思量。一夜一夜地睡不著覺。他的行為雖然弄險,但是朝廷想弄明白,決定是拉下臉還是怎麼。半年說不定早就飛快的。甲午炮聲一旦如期響起,朝廷自顧不暇,哪裡還?有朝廷名分大義,他賴在朝鮮,對付北洋進逼還是有兩下散手的。大家都是地方團體對地方團體,大哥不要說二哥。老子就耍賴了,你還真能開兵打仗?

    風險是有,還很大。但是必須冒,不得不冒————事到臨頭,放膽而已。真正篡了清的袁老哥都下了決心,他還有什麼說的?自己這個後來者穿越客跟著雄起唄。

    他緩緩站了起來,看著薑子鳴,目光逼人。而他身邊楚萬里也悄悄站了起來,灑脫如他,也有點喘不過氣來的樣子。他可不像徐一凡,有那麼多的歷史經驗,可以將大清分析得跟沒穿褲衩一樣。不過這種好玩刺激的事情,怎麼少得了他楚萬里?

    “我要你率領馬隊。劫殺朝廷命官。封鎖南北之間消息,我還會給你增派人手,在朝鮮北部各地扯旗,殺官造反都由得你們。只是一點,完全要奉命行事,一個漢人都不許枉殺。也只許扯著朝鮮東學黨,花馬隊地旗號…………你,敢不敢?”

    徐一凡目光如電一般的看向姜子鳴。霎也不霎。

    叮噹一聲。卻是旁邊一直在笑眯眯聽著的老丈人杜麒麟手中酒杯落在了地上。

    ~~~~~~~~~~~~~~~~~~~~~~~~~~~~~~~~~~~~~~~~~~~

    薑子鳴身子猛的一晃。他身邊的戴君已經傻了。

    杜麒麟想起身。一下卻發覺沒了氣力。

    他們馬賊是馬賊,但是可沒扯旗造反。自從打算歸了官裡,無法無天的事情都少做了。徐一凡如此話語,難道是他反而想反了這大清的天下?

    屋子裡面只剩下喘氣的聲音,一陣緊似一陣。徐一凡反而好整以暇地坐下,看也不看姜子鳴杜麒麟他們,拈起酒杯。看著眼前不動聲色陪著他地楚萬里。兩人還輕輕碰了一下杯子,有滋有味地喝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姜子鳴才低聲道:“大人,你想造反?”

    徐一凡頭也不回:“老子是大清的禁衛軍總統,是欽差大臣,老子要保住的也就是這麼一個團體而已!你們橫行江湖,沒了手下還混個屁,這個道理你都不懂?再說我想造反。老子先關了你!”

    姜子鳴臉上全是冷汗:“大人。這團體大人有信心保住?”

    徐一凡一臉不屑:“這是我的事情,你們只管聽令行事就成。”

    薑子鳴腮骨咬得緊緊的:“大人,您到底想要什麼?”

    徐一凡一笑。這才回頭:“曾文正公,左文襄公的功業,難道你不想要?我這是想給大清當擎天保駕的功臣嘛!沒建成功業之前,你看他們哪個想自請退下來地?”

    姜子鳴越逼問越緊:“大人如果——假若建了如此功業,又將怎樣?”

    徐一凡靜了半晌,只是瞧著姜子鳴。好一會兒之後,他才一字一頓的道:“那時,醒掌的是天下權,醉臥著的是美人膝。恩仇快意了,抱負實現了,或進或退。命系於天……你們都是苦出來的人,杜大當家和心腹弟兄是被逼落草的。你們真覺得,大清就這樣,能成麼?是聽我徐一凡的號令,還是一拍兩散,咱們一言而決。”

    冷汗涔涔的從姜子鳴鼻樑兩側滑落,他身邊地戴君只是瞧著他,杜麒麟閉目不言。

    杜麒麟女兒都給徐一凡了,又身受重恩,自己還殘廢。徐一凡就算去菜市口開刀問斬,他也只有兩個字,奉陪。

    戴君則聽得渾身發熱,他正是年富力強地時候。一路給楚萬里已經扇乎得一腦門子熱切,又是馬賊出身。天不怕地不怕的,去朝鮮這樣鬧事,還有徐一凡罩著,正對了心思。又立功又爽,還要怎麼著?大清的威權,在這一匹馬一顆槍,天下去得地前馬賊骨幹看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跟對有種的老大就成。不過現在既然他們馬隊以薑子鳴為主,只好強捺著不說話,只覺得身上一陣陣的冒熱汗。

    姜子鳴木然半晌,輕聲自語:“快意恩仇……快意恩仇……”他抿住嘴唇,莊重的一個頭磕在地上,半晌也不起來。

    “大人,咱們這些人的命,就當真賣給您了…………”

    ~~~~~~~~~~~~~~~~~~~~~~~~~~~~~~~~~~~~~~~~~~~~

    徐一凡和楚萬里對望一眼,都覺得渾身發軟。他忍不住還暗自慶倖。幸好自己當初布了杜麒麟這麼一個閑棋冷子兒,現在正派上用場!收服這些馬賊去做這些賣命的勾當,別看雙方辭鋒你來我往,比起讓自己禁衛軍去做這件事情都容易百倍!

    禁衛軍想真正完全成為他的,而不是滿清的,還有路要走呢。

    兩人同時起立,要去攙扶薑子鳴。門外突然傳來了喧嘩的聲音,隔得遠遠兒的。聽得清楚的就是李星斬釘截鐵的語氣:“大人在議事,不得入內!”

    一個聲音嚷嚷著些什麼:“那也是我的大人!光你一個人就把大人占著了?什麼玩意兒!老子探消息回來了,要稟報!”

    戴君低聲道:“是陳兄弟!他查到伏擊大人的那幫孫子的消息了?”姜子鳴一下跳起,看了徐一凡一眼,徐一凡擺擺手。姜子鳴頓時大聲對外喊道:“奉徐大人的示,傳陳彬進來!”

    門外喧嘩立止,就看見李星陪陳彬進來。陳彬已經跑敞了懷,辮子盤在頭頂,騰騰的冒熱氣兒。看著徐一凡站在那兒,也不懂得行軍禮。咚的一聲就跪下來了。就差送徐一凡叫三老四少啥的。

    “大人!我……標下已經探到了那幫孫子的來路。是棒子的花馬隊,還有百多號人,離這裡不過三十來裡路。只要大人一聲吩咐,我們這就去滅了這幫不長眼睛的傢伙!”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1 19:30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十四章 弄險的平方(中)

    馬隊嘩啦啦的從高家窩棚的屯子裡面撒了出來,踏冰濺錚而響。

    走在前面的是青布包頭,反穿羊皮祅的溜子斥候隊。陳彬當仁不讓的帶隊前行,手裡傢伙也換成了五子洋馬槍,大背著鬼頭砍刀,殺氣騰騰的。

    這些斥候先撒出去五六百步,呈他們口中的散星陣,稀稀拉拉的張開兩翼前行。嘴裡都銜著嘯聲尖利的木笛,隨時會將前面的消息傳回來。如果不是示警而是去偷襲別人,他們就會快馬回馳,將溜子捎回來。

    這些人是馬賊當中的最精悍的人馬,打得跑得耐得。眼睛毒,動作快,槍法准。不是拼老本的時候兒,往往就是這些溜子斥候隊,將什麼買賣都幹下來了。

    跟在這些斥候隊後面的中軍,是杜麒麟的老營隊,一直由姜子鳴統帥的主力。都是乘馬,但是能下馬步戰。打掩護是他們,主力攻堅砸開響窯也是他們。姜子鳴用軍法部勒這支老營隊,進退都有旗號命令,和其他馬賊大異其趣。這老營隊最巔峰的時候怕不有千多人,是能和進剿的毅軍等練勇擺開打的隊伍。現在為了招安,精挑細選剩了四百號人馬出來,都是壯棒漢子,看著就出挑的人物。一半裝備的毛瑟九響十三響棒棒。還有一半槍號雜亂一些,但是也是雷明頓,溫徹斯特,伯麥等後膛快槍。和當時練勇一般的裝備水準相差仿佛。

    徐一凡的二十多殘存戈什哈帶了十五名,其他六七名留在高家窩棚保護自己內眷。他們這支小小隊伍就和老營隊在一起。徐一凡倒也沒有幹將戈什哈派下去當老營隊新任下級軍官地蠢事。這些江湖漢子初投。正是滿心思熱切再加上心下忐忑的時候兒。又是自成體系,貿然派人下去,既指揮不動,又還讓別人以為馬上要吞併消化他們呢。乾脆就讓薑子鳴負責主要指揮這次戰事。

    老營隊後面跟著的是後殿,馬賊來去可不是沒有章法。前面有哨探,後面有後殿。就是專門看著後路,一個風頭不對,前面的人撒丫子就可以撤***。當馬賊。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能逃!後殿有時還負責征糧打糧。和有炮手的屯子講價錢。和沿途保險隊拉關係。這次為了萬全,這後殿隊百多人也全拉上來了。戴軍委委屈屈的帶著,一匹馬忽前忽後的老要望中軍裡面竄,就巴望著再在徐一凡面前露一小臉。

    隊伍全部拉出來,就是準備去打陳彬發現地那些高麗馬賊地。

    倒不是徐一凡氣量小,非要報這個仇。而是他必須搞清楚,這些高麗人是什麼來路。為什麼要對付他,怎麼掌握他行蹤地!區區百餘人的高麗馬賊,敢於襲殺大清欽差大臣。還和他那對朝鮮侍女扯上了關係。他們不是商隊,不是行人。數十全副武裝的馬隊,遭到精心安排的突然襲擊。背後沒有什麼企圖,徐一凡打死也步相信!

    他現在就在朝鮮,根子也暫時在朝鮮,四面皆敵。還憋著弄險作亂。準備給大清和北洋好看!再有一股神秘莫測的棒子馬隊出來。說不定再加上什麼勢力。他這擔子就真是百上加斤了。

    當時陳彬消息一回來,徐一凡頓時就拍案而起,收拾他們!問問他們到底為什麼要對付他徐一凡!

    楚萬里當時無話。他和徐一凡想到的是一處。而杜麒麟看來是打定主意,以後賴著他女婿享福,外事不問。什麼都是一個點頭,姜子鳴把細一點,雖然不敢違抗徐一凡的命令。但是還將高濤傳進來,他附近人頭熟,問他知不知道有這麼一支規模地高麗馬賊隊伍,有沒有什麼道上的風聲。

    高濤當時就嘬了半天的牙花子。

    “高麗花馬隊很是不少來著,但是都是多和咱們大清花馬隊伍合股。這樣花馬隊來去往返,咱們這裡風聲緊了就去朝鮮,朝鮮風聲緊了,就回咱們大清關外。少有這樣的純棒子的馬隊啊!再說了…………這裡離吉林還有好幾百里路,那些大清和高麗混合的花馬隊,都在邊境左近不過百里活動,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更有膽子對付大人?沒道理啊!”

    徐一凡心頭只是鬱悶,最近不順,北洋欺負上門,朝廷憋著對付他,還有一個甲午懸在不遠處。他已經殫精竭慮的對付,現在又添了一幫棒子欺負上門了!他剛才就強自壓抑著,先把招撫杜麒麟他們的大事兒辦下來。現在松了一半地心,那股火兒就更壓不住了。

    “去他媽地!真當老子是軟柿子,誰都上來捏一把?老子再把朝鮮殺個屍山血海眼睛也不會眨一下!”他一把抄起擱在炕桌邊上的馬鞭。

    “那兩個朝鮮小丫頭呢?當起馬賊內應來了!老子就不相信,兩個小女孩兒的嘴巴就撬不開!哪路神仙,騎上頭來拉屎了!”

    正叫囂得厲害,意氣風發地準備去欺負比他小一圈的女孩兒的時候。楚萬里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大人,諸事臨門,要有靜氣……你自己別亂了心思。發火兒簡單,可事情還得辦不是?欺負女人,咱們還沒落魄那個份上。”

    徐一凡一聽,頹然收手,將馬鞭放下,拍了拍楚萬里的肩膀。最近實在是腦子用得過度,精神壓力太大,一下失態了。說到底,雖然走上了這條路,當年他不過只是個小白領而已。他瞅瞅楚萬里,有點嫉妒。這小子怎麼什麼時候兒都能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兒?嘻嘻哈哈的就什麼事情都辦了…………不過說到底,這擔子畢竟還不是他挑啊…………

    看徐一凡作色,有道是主辱臣死。更別說姜子鳴戴君陳彬這些才投效,這要立功以自固的漢子了!當即戴君就拍桌子站了起來。熱血賁張:“打他媽地!”

    陳彬也不甘落後:“老子的溜子斥候就收拾他們了!打完抹嘴想跑?嫖大炕還要丟兩個錢下來!”

    姜子鳴也點頭:“大人一聲令下,咱們就出發,別給他們容出反應的時間來著!他們以為大人就剩下二十來人,卻不知道還有咱們這幾百新弟兄!高麗人想在咱們這兒撒野,還嫌早那麼八百年!”

    大家正在表決心,高濤像是想起了什麼,要說不敢說的樣子。徐一凡已經冷靜下來了,看著他那個尷尬模樣兒。瞪了他一眼:“想說什麼。說嘛!”

    高濤慌慌張張的又是打了一個千:“回大人的話。最近聽風聲說。國境上面的那些有棒子花馬隊,不少都鬧著分家。說是國內有什麼高麗大臣來招撫他們來著。一個常望我們這裡販高麗參的棒子商人,一次好像還說……”

    “說什麼?”卻是楚萬里難得嚴肅。

    “……說是朝鮮現在一群忠心地大臣落了難,現下國內是奸人當道。他們要光復河山來著…………不少當年地花馬隊,都是當年壬午年遣散了一大批舊軍改的,現下要回去保國保忠臣…………還說那些忠臣們冤。大院君一心向著咱們大清,死了也就完了。大清一個屁……一句公道話兒也沒說。南大將軍為王死難。女兒還落了難!當初舊軍改花馬隊,就是南大將軍主持的,現下他們要將將軍的女兒救出來什麼唔的…………”

    徐一凡和楚萬里閃電一般的對望了一眼。

    最近朝鮮風波,都是因為他們而牽動!如果因為這樣,這些落魄舊臣,找上他們也不冤。可是其中…………其中未必沒有可以利用的機會!

    看著徐一凡眼光裡面似乎都帶出刀子了,楚萬里忙不迭地搖頭擺手:“你當家,你當家!你拿主意。我可什麼都沒想。腦子一片空白…………”

    徐一凡又好氣又好笑,最後卻是一歎:“這可是弄險再加上弄險了啊……”

    “只怕是弄險乘上弄險才對吧……”楚萬里已經閃到了一邊兒去,慢悠悠的加上了一句。

    反正自己的計畫是已經不要臉了。褲衩都脫了,還捂著那兒做什麼?徐一凡一路掙扎到現在,有沒有其他變化,王霸之氣是不是更足了另說。但是已經有了作為一個領袖,必須具備的決斷能力!一團紛亂,險路崎嶇當中,必須要有的決斷能力!

    “那不就是弄險的平方了?好吧,都來吧,不讓老子安身,老子乾脆讓整個朝鮮天翻地覆!”

    他猛的轉頭向姜子鳴戴君陳彬他們三人:“現在聽我號令!姜大人,一應調派兵力,佈置作戰,完全由你負責,我只要求一個結果。將那幫傢伙,一個不剩的都給老子抓回來!這場算是你們地頭功,加上將來地功勞。看到楚大人沒有?姜大人,你頭上頂子不會比他差到哪裡去!其他兩位,也將都是起居八座的將軍!還有什麼話說沒有?”

    一句姜大人叫得姜子鳴百感交集,和陳彬戴君他們一起躬身,大聲回道:“謹遵大人的號令!有死而已!”他猛地抬頭,卻下意識的看了在一旁木然端坐的杜麒麟一眼。

    這位當年縱橫江湖的大豪,卻只是輕輕的轉過了頭去。

    “楊士驤車駕已經離開漢城,直奔平壤而來!取的是官道,計算里程,不過七八日內就會到平壤!”

    在徐一凡的欽差練兵大臣公署的簽押房內。幾員留守重將,或坐或站。都一臉嚴肅的聽著回報的消息。

    徐一凡離去之後,將這裡軍政全權都交給了唐紹儀和李雲縱這文武兩人。詹天佑和袁世凱不能做決斷,卻可以參贊軍機。朝廷和北洋為了對付徐一凡,已經對他全面封鎖了消息。在漢城,徐一凡本來還有一個小小的辦事處,承轉兩邊往來電報。結果現在這個辦事處早就被拿下監視了。朝廷讓徐一凡赴日道歉的電報也決不轉往平壤。就是想給他一個最大的突然性,讓他來不及佈置一切就只能拱手交出軍權。

    朝廷和北洋那方面也知道,完全封鎖徐一凡的消息是不可能地。往來朝鮮有那麼多人呢。但是只要能容一容時間,只給他留下六七天的緩衝時間,那他幹什麼都來不及了,只能乖乖兒的就範。不過他們卻沒有想到,徐一凡從譚嗣同的一席話中就揣測出了面臨的危機,已經多爭取了七八天的時間!

    對漢城方面的消息傳遞,也立刻就安排了人馬急遞。袁世凱在漢城關係深,他的幾個手下已經飛快地趕往漢城活動。一有消息。沿途安排地快馬。就以一天一夜四百里地速度飛傳平壤。

    這個楊士驤終於抵達漢城,又第二日馬上出發的消息,傳到這裡。只怕楊士驤已經在路上走了兩天了。

    唐紹儀緩緩揮手,讓那探子退下休息。目光掃過,看著呆立的一個個人,只是歎氣不說話。

    楊士驤真是為了北洋豁出去了,這差事辦得瓷實。風濤險惡而來。一天也不休息,就趕往平壤而來!徐一凡給他們說的,是十天之內,必定往返,全盤佈置完畢,還要再有兩三天的時間,才能大舉發動。但是現在一算,時間怎麼也湊不上了。當楊士驤落落大方的出現在徐一凡面前。要如何。難道真的是造反麼?他死心塌地跟著徐一凡,為地是胸中抱負,還有榮華富貴。可不是為了掉腦袋。

    理想是有,但是絕對沒有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

    但是…………還能說什麼呢?李雲縱留下,掌握兵權。就是為了監視他們這些文官的,唐紹儀明白,徐一凡更明白。這個李閻王板著一張輪廓分明的俊挺臉龐,只是輕輕摩挲著腰上西洋式軍刀的刀柄,目光冷森森的不知道在看些什麼。唐紹儀可不敢出言試探他是不是有什麼別樣心思。

    這人是把凶厲得都有幹天和的刀,徐一凡親手打磨,親手拔出鞘的,刀柄只在徐一凡手中!

    一切未塵埃落定,徐一凡沒有黯然下臺之前。他只能站在徐一凡地戰車上面!

    唐紹儀瞅瞅面如土色地詹天佑,估計哥倆想法一樣。不過這書生建設的確是天下第一的人才,可膽色還不如他呢。

    他這個時候才開始強烈地盼著徐一凡在這裡主持大計呢,無論什麼樣的局面,他總能想出法子,總能當好掌舵人!

    只要徐一凡在,自己恐怕這點別樣心思都不會起吧。大家只會相信他總有辦法……

    “這怎麼辦?蓮房大人趕到,徐大人只怕還沒有回平壤,咱們該如何是好?”

    唐紹儀終於沉沉開口,聽聽大家的意見再說。

    屋子還是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詹天佑猶猶疑疑的開口:“咱們不能先迎接楊大人麼…………我沒有別的意思,用官場的應酬手段,羈他一陣兒,再塞些銀子……北洋的官兒沒有不要錢的,蓮房大人這方面名聲也不見得頂好,只要能拖一段時間,等大人回來安排佈置一切可好?”

    不等李雲縱說什麼,唐紹儀已經先擺手反對:“蓮房大人是中堂的謀主,他還能不知道事情輕重?這次他們是下了決心對付大人和禁衛軍,一來准定是宣讀上諭,催促徐大人離軍的…………塞錢,應酬,都沒用。”

    詹天佑眼光一閃,抱著頭呆呆的只是自語:“要是徐大人還在……大人偏偏要去什麼東北!那計畫,我是不敢附和,太大膽,太弄險了…………他要是不去,還在這裡。以他的本事,總能想應付辦法吧…………咱們都捨不得這個團體,這個基他辦法想吧…………”

    大家都不說話,李雲縱咬著牙齒,似乎要起身發話。他身邊突然站起了一個矮胖的身影,朗聲放言:“調兵!中途截住楊士驤!反正不讓他踏足平壤半步,或死或活,由大人回來一言而決!”

    唐紹儀身子一歪,這袁世凱還真是敢說啊!徐一凡本來打算的計畫,是以馬賊打著東學黨的旗幟起事作亂,禁衛軍立即分佈各地要津,名為平亂,實則拒阻北洋北上。只要他咬著牙齒說他還負擔著平亂朝鮮的責任,以他建立的功績,和北洋之間有官司打了。等朝廷再下定不容易做的決心,大半年說不定就過去——為什麼徐一凡強調這大半年。大家都不太明白,以為大概就是撐持待變地意思。

    只要亂起,楊士驤敢上來,就敢派兵將他“保護”起來!萬一楊士驤有什麼意外,事機已經發動,有地方可以推。再扯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也許還能走走北京門子,再發動點清流的力量製造輿論。也許就能在萬難當中走出一條道路出來!

    他們很勉強的接受了徐一凡的計畫。雖然覺得有太多風險。也太大膽。但是畢竟還勉強說得過去。為團體計。拼就拼了。

    卻沒想到,袁世凱這降人,卻要調兵去截殺楊士驤!現在能調的,無非就是禁衛軍而已!以朝廷禁衛軍去明目張膽截殺朝廷傳旨天使,袁世凱膽子包著身子了?這時候楊士驤出事,他們能朝哪裡推?

    “胡說八道!你這是立刻給咱們,給大人招禍!這種事情能做麼?是不是還記恨咱們趕走了你主子榮祿。奪走了你的慶軍?枉大人還讓你參贊軍機!這裡沒你呆的地方,退下!”

    唐紹儀臉都青了。袁世凱卻渾不在意。矮胖地身子端正地站立在那裡,眼睛裡面透露出來地,只有一種狠勁。

    “那又如何?現在還有什麼辦法麼?楊士驤上來,只要望平壤大營一頓,就算是大人,也沒有回天之力!他沒算到楊士驤來得這麼快!現在就是我們這個團體最危急的時候!”

    “我們的團體?你袁慰亭什麼時候算我們了?”

    唐紹儀的詞鋒又急又毒,他實在是看不上。又隱隱有些怕袁世凱這個人物。為人沒有半點操守不說。為了富貴那種光棍勁兒似乎天生。現在讓他立足這個團體,將來還不知道能攪出什麼風浪!

    這句誅心的話讓袁世凱身子一抖,他垂首一下。又昂然抬頭,每個字似乎都是從牙縫裡面擠出來的。

    “我袁慰亭讀書不成,白身而千里投奔慶軍,就沒想到過再白身回去!當年慶軍是我硬搶過來的,砍了三個老營官地腦袋!我鬥不過徐大人,一敗再敗,容徐大人收留。天下之大,我袁某人已經無處可去,現在這個團體,就是我立身的基礎!你們有退路,我可沒有退路!田舍翁…………除死而已!

    現在事機緊迫,難道你們真的看著楊士驤來平壤?你們真的想看著團體敗亡?我們只要這幾天的時間,等著大人能回來主持!只有調兵,截住楊士驤!”

    “哪裡來的兵?禁衛軍難道能去截殺朝廷的大臣?他的衛隊是淮軍,打著道台儀仗旗號,我們是朝廷軍隊,不是土匪!”

    唐紹儀已經快爆發了,猛地拍案而起。

    袁世凱卻冷冷道:“我們只是徐大人地軍隊而已,他在,我們存,他去,我們亡。”

    一句話就讓唐紹儀頹然坐倒,李雲縱只是冷眼看著這一切。

    半晌之後,唐紹儀才喃喃揮手:“我們知道這個道理,你去拿這個道理,跟士兵們解釋吧。看他們會不會從命…………”

    袁世凱目光如電:“可以抽出兵來!也可以抽出軍官!把以前慶軍一些心腹還給我,只要我一聲號令,他們就什麼都敢做!這都是我帶出來的!還有大人從南洋帶來的軍官,他們心目中可沒有朝廷,只有大人!五百人足可抽出,交給我,可為大人爭取這幾天時間!”

    唐紹儀像是找到了話縫,拍案而起:“你想拉自己地隊伍?想另立山頭?果然居心叵測!”

    這話袁世凱都懶得駁斥了,只是嗤的冷笑了一聲。一直靜靜聽著,不動聲色的李雲縱卻拿起軍帽合在頭上,大步的走了出去:“兵,我給你調,軍官,我給你抽。只要你能把差使辦下來,撐到大人回來!”

    唐紹儀伸手,似乎想拉住李雲縱,語調淒厲:“李大人!”

    李雲縱淡然回頭,指指袁世凱:“這傢伙不是什麼好人,但一句話說得對。我們只是徐大人的隊伍而已…………唐大人,我們也不是什麼好人。可是我們的確是走在我們各自想走的道路上面!………………比起理想,敗死,小事而已。”

    馬靴敲打地面聲中,李雲縱始終筆挺的身影去遠。袁世凱默默的朝唐紹儀行了一個禮,也跟了出去。

    唐紹儀緩緩的轉向詹天佑,本來已經嚇呆了的詹天佑接觸到唐紹儀的眼神,又嚇了一大跳!轉眼之間,唐紹儀眼睛當中已經滿布血絲,顯得都有些瘋狂。

    “達仁,認命吧,我們已經沒有回頭的道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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