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作者:天使奧斯卡 (已完成)

 
theo0929 2014-5-30 15:25: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232417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3 13:25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四十六章 風雷(中)

    槍聲仍然如爆豆一般的響著,彈雨如織,再加上行營炮柱,在山坡上升騰起一團團的煙霧。

    槍聲之後,響起的是喊殺聲!

    日軍穿著黑色軍服的屍體,谷個子一般的倒在山坡上面。鄰近塹壕線的地方,更是層層疊疊,觸目驚心。可是山坡下面湧動的,仍然是一波波的日軍人浪!

    兩個聯隊,近四千官兵,如驚濤駭浪一般,反復的衝擊著慈山一線,控扼著官道的主陣地,一波方退,一波又至。付出了那麼多犧牲,如果在短時間內再沖不開眼前防線,他們就只有等著後續部隊趕上來,將輜重帶過來。可是等第三師團後續部隊上來,那徐一凡的兵差不多也該到了,那時就只有一個完字兒。既然都已經賭博到了這種地步,那麼也只有賭下去!

    這四千官兵,三天強行軍不算,這強攻也打了快兩天了,節節死傷,節節艱難的前進。士成部雖然在淮軍當中素稱敢戰,但在川上操六等人看來,並不是一個不可擊破的對手。

    對淮軍的戰力評估,當初第五師團還在高歌猛進的時候就已經傳回了大本營,作為大本營陸軍幕僚長的川上操六自然也仔細研讀過,更別提他還是一個周遊中國大部,潛心研究中國軍政兩途多年的清國通!

    那份報告還是現在已經成為日本“護國”神靈山縣有朋一字一句寫出來的,大概也是這明治重將最後能給他們帝國報效的了。

    “……步兵經常好像二百乃至五百一群,這一群裡必有大旗兩面(清軍營建制——奧斯卡注)。並有六釐米炮兩門,攜帶地兵器全是毛瑟槍格拉槍等優良步槍,必定在散開後射擊為常規…………他們經常用的隊形是在散開後的一隊中揮舞大旗開火,開火為隨意射擊,並沒有一齊射擊,他們的隊形到處都有薄弱的一線,沒有預備隊。但是稱為總預備隊的,是經常擔任總指揮官的護衛,在散兵線的後方若干米的位置上。退卻地時候。這個預備隊先退,散兵則無秩序的潰逃…………也許是不善於射擊,也許是不善於測量距離。也許是時間與演習在射擊上有很大的差異,其子彈多從頭上通過。達到很遠地距離。

    他們不考慮利用地形地物,從不用跪射,臥射。一律站著射擊,這是經常為了保持隊形的整齊,便於他們能力不強地軍官掌握,否則他們很快就會停止射擊潰退…………淮軍所部,只有聶士成所部有堅定射擊到底的勇氣,但是當我軍在付出不大的傷亡(因為他們射擊技術地拙劣),逼近並且亮出刺刀的時候,清軍每次都轉入崩潰,無一例外…………(以上摘自日人龜井茲明所著《甲午戰爭親歷記》,1955中華書局版。——奧斯卡注)。

    川上操六的黑眼圈已經很深了,嘴唇也被戰場的硝煙渲染得乾裂起,他舉著望遠鏡一動不動的卓立在戰場上。只是在心裡不斷的默念著他早就背下來的這份山縣有朋用生命換來的報告。可是今天,眼見到了即將突破的最後關頭。士成所部,卻已經和他的認知完全不同!

    日軍已經竭盡了最大地努力,他們服從而堅韌的官兵忍著疲憊饑餓,透支精力發起一波又一波的衝鋒。而聶士成所部不僅學會利用戰壕跪射臥射,不僅如報告所說地射擊到底,在日軍撲到他們面前的時候,居然也堅定不退,用刺刀,用大刀,和他們混戰成一團!一次次地將以為達成突破的第三師團這兩聯隊的忠勇官兵打下去!

    在他望遠鏡的視場裡,眼睜睜的看著這一波突進上去的官兵,像是被戰壕吞噬了。喊殺聲慘叫聲接地連天的響動,一個戴著頂子的清軍小軍官還死死的摟著一個日軍大尉滾了下來!大尉的軍刀戳進了他的腹部,而那小軍官的手死死的卡著他的脖子,兩人滾到山坡的一半就已經不動,一齊斷氣。

    在哪裡,也沒有看到清軍做出這樣頑強的抵抗!

    “快崩潰吧!快崩潰吧!”川上操六的手劇烈的抖動著,在心底無聲的呐喊。但是下面的畫面卻是日軍被打出了戰壕,連滾帶爬的退了下來,人人帶傷,人人血跡殷然。後面跟進,不住呐喊的日軍聲浪為之一頓,接著就看見一具具日軍屍體被推了出來,接著就是步槍又架在壕溝上,朝下傾瀉著彈雨,而那四門五七行營炮,就從來沒有停止射擊!

    一發炮彈遠遠掠過,到了它最大射程的盡頭,落地爆炸,激起的硝煙塵土,濺了川上操六和他隨侍軍官一身。那些參謀軍官們都顫慄著放下望遠鏡,目光看向依然一動不動的中將,就聽見川上冷冷的下達命令:“還等什麼?後隊繼續發起攻擊!六十八聯隊的第三大隊呢?”

    傳令兵忠實的傳達了他的命令,一直等候的大隊長拔出西洋式指揮刀,大聲的嚎叫著,帶著數百名渾身泥汙,消瘦如惡鬼一般的士兵,又以整齊的便步,加入了戰場!

    ~~~~~~~~~~~~~~~~~~~~~~~~~~~~~~~~~~~~~~~~~~~~~

    在戰線的這一頭,聶士成端坐在馬紮上,他離火線也只有數百米,幾乎就頂在塹壕線的後面!

    兩面大旗插在背後,成旗門狀,隨風獵獵飄揚。左邊的大字是“大清少保提督軍門頭品頂戴聶”,右邊則是血淋淋的一行大字“聶士成死於此!”

    他的親信戈什哈都是脫光了膀子,捧著鬼頭刀站成一排,背後插著一排長把苗子,不少長苗子上面掛著了血淋淋的人頭!在這些戈什哈的前面,則是一排木箱,都打開了箱蓋。裡面滿滿地九八成色的官銀,全是五十兩一大錠的。

    幾個人急奔過來,押著一個光頭無帽,身上全是血跡的    |了士成面前就一把將他推在地上:“軍門!左要逃!”


    那軍官身子一抖,掙扎著抬頭:“軍門,咱們這二千弟兄是好不容易才保下來的啊!現在死傷都已經近半,咱們對得起徐大人了!標下這是為軍門留點種子啊!”

    那一排戈什哈沒有一個動手。只是面面相覷。

    站在聶士成身後的還有兩個禁衛軍的聯絡軍官,疑惑的也對望了一眼。就看見那哨官暴跳地想爬起:“老叔,我跟你十五年。什麼時候慫過?牙山也是我打到最後!這二千子弟,是老叔的根本啊!我也帶花六處。殺了四五個鬼子!就算丟了慈山,我們也能退守平壤!老叔,兵是咱們聶家子弟的根本啊!”

    .>...次了,左冠廷替我聶士成贖了罪,我和他自己兄弟,肝膽相照,也沒什麼好說的…………我這次,不是為了徐大人,是為了左冠廷!再逃一次,小四,你說咱們回得了合肥北鄉老家麼?進得了祖墳麼?死在這裡。我那妹子,會給你這個兒子招魂!你安心上路!”

    說罷猛一揮手,兩個戈什哈上來。一個一踢那哨官腿彎,他一跪下。那戈什哈就扯住了他地辮子,另一個頓時就是一刀揮下,血光沖天而起。

    .>.將而來地兵大聲道:“右營記賞二千兩!要現的,自己搬!”

    那幾個兵都是營官的馬,押解聶士成這個堂房侄子過來,以為士成就是責打一下,要他戴罪立功,也未嘗沒有營官想看看風色。昨天夜裡,聶士成抵達慈山前線,下了死命令,所有營官上一線,他就坐在他們背後!現銀子搬出來,打好了當場發賞,有一個退下來的,他聶士成認得,鬼頭刀不認得!

    打得這麼辛苦,退下來的都砍了,前線死傷慘重也不敢退,看著那排人頭膽寒!這個營官推下聶士成侄子過來領罰,也是想看看風色,要是士成不殺他的頭容忍了,他們自然也可以順勢退下來。老軍門應該不是想他這些嫡系心腹打光吧?

    誰也沒想到,聶士成和他這個侄子話也沒說幾句,連碗送行水酒都沒有,說砍就砍了!

    幾個馬對望一眼,再看看那排人頭,趴在地上磕了一個頭,抬頭慘笑道:“軍門,到了這個份上,還說什麼銀子,我們也帶不進棺材…………標下回報營官,打完就算,至少見得了祖宗!殺多了鬼子,還有賺的!…………營官還有話要標下回報,現在右營陣地上面,能戰的不過百人,鬼子還在衝擊,請軍門調派些援兵!”

    .>|填了上去。看看遠處,槍聲又緊密了起來,硝煙一陣陣的飄來。他抬頭看看頭頂藍天,哈哈一笑,猛地招手,那排捧著鬼頭刀的戈什哈轟然應是,聶士成一緊腰間皮帶,伸手抄起一支步槍:“跟聶老子上去!”

    他還沒動步,那兩個禁衛軍聯絡軍官已經拉住了他,兩個年輕軍官笑道:“大人,這殺鬼子的買賣,就不要和標下們搶了吧?給咱們一半弟兄,咱們上去!後面還要軍門坐鎮,等著迎接徐大人!”

    .>.士成一笑:“看來拼了我這枝軍,給國家保住禁衛軍,還當真沒做錯。今兒是二十七了,兩位兄弟放心,有我聶士成在,怎麼也替徐大人守到三十日!鬼子過不了我這支軍!”

    ~~~~~~~~~~~~~~~~~~~~~~~~~~~~~~~~~~~~~~~~~~~~

    槍炮聲響了一天,也許是老天爺都厭倦了殺戮,讓夜色早早垂下來。激戰死鬥了一天地戰場,終於沉寂了下來。

    戰場上面。濃重的硝煙和血腥味道,猶自在夜風當中不肯散去。

    戰場上鬼火點點,還有沒斷氣地人低沉的呻吟聲飄蕩。

    兩日血戰,聶士成所部傷亡近半,而日軍也付出了近千人的慘重傷亡!

    公平的說,按照兩軍的戰鬥素質,要不是聶士成所部得到了徐一凡的大力補充,軍火彈藥充足。而日軍輕兵襲遠,彈藥缺乏。幾乎斷糧,沒有重火器。優勢兵力攻擊下,聶士成所部就是再怎麼死鬥。也應該被突破了。

    夜色下,一群憔悴疲憊的日軍軍官。扶著指揮刀圍坐著篝火,只是呆呆的對視。

    三日強行軍,兩日苦戰。已經將名古屋兵團第六,第六十八這兩個最精銳的聯隊地戰鬥力發揮到了極限,打到現在,已經是疲不能興。士兵精力體力完全透支,而且士氣也有所動搖。讓他們再度發起攻擊,衝破當面之敵,再完成襲占安州的計畫。除非出現什麼奇跡,否則只能承認失敗!

    誰知道聶士成所部居然在這裡打得這麼硬!本來在川上的全盤估算當中,這些暫時依附徐一凡地淮軍,不可能為了不是他們系統的徐一凡這樣死戰。兩天時間無論如何也突破了,樂觀點也許只要一天。淮軍潰敗,他們這兩個聯隊就可以在八月三十日前襲占安州。這個時候就算徐一凡趕到,而第三師團剩下兩個聯隊和輜重彈藥物資也趕到了。正正好可以掩護他們地後路和側翼。死死的將徐一凡所部切斷在朝鮮。水路旱路,全部斷絕。

    只要徐一凡的禁衛軍陷入孤立,他地所有戰略主動權就已經喪失,而他也可以順利陳請大本營,轉用戰略預備隊第一師團再從大同江登陸,將清廷最後的希望殲滅於朝鮮。則陸軍的面子就挽回來了,而清廷也無法再做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兩天下來,現在已經二十七號了,還是沒有衝破慈山一線!再打下去,只要再耽擱一天,就算能擊破聶士成,也不夠時間趕到安州襲占這個要點了!

    川上操六端坐正中,雖然神色不動,可是內心卻亂成一團。

    誰知道那個天殺的徐一凡是怎樣讓聶士成為他如此效死的,天知道以為把握極大的這行險計畫怎樣瀕臨失敗的,天知道他為什麼始終就不是那個清國毛頭小夥子的對手!

    軍官們先是低低議論,接著就是聲音越來越大。

    “第六聯隊傷亡已經百分之三十…………”

    “六十八聯隊也差不多…………”

    “彈藥沒有了…………”

    “糧食也沒有了,士兵已經有不少餓暈厥了…………”

    “我們要朝後退!和桂師團長後續趕來的大隊聯絡上,我們只有承認失敗!”

    “犧牲了那麼多人,難道就要放棄麼?名古屋兵團的面子,陸軍地面子,就這樣丟乾淨麼?海軍取得如此大勝,陸軍卻有第五師團慘敗,難道我們名古屋兵團也要慘敗告終?”

    “照這樣,陸軍一萬年也打不下朝鮮!一個兵團填上去,失敗,接著又填一個兵團。難道我們就不能集中主力于朝鮮?”

    “集中主力與朝鮮有什麼用?這是清國的藩屬之地,我們只有打擊他們的本部,清國人才會認輸!爭奪海權也是為了能進攻清國本部,閣下難道沒認清這一點?”

    “但是這樣朝鮮地兵力就不足!如果帝國沒有在兩個戰場展開決戰的力量,那為什麼還要發起這次戰役?”

    “這本來就是帝國國運系與此地國運之戰!我們沒有把握,就只有憑我們的決心,而清國人在這一點遠遠不如我們,朝鮮南部的攻略,海上的會戰,大連灣的攻略,都證明了這一點!清國軍隊雖多,但是不是我精勇陸軍的對手!我們的策略就是在所有戰場都動手,在所有戰場都把清國人打痛,這樣才能最快的結束這場國運之戰!”

    “那徐一凡呢?那聶士成呢?”

    看著那些少壯軍官越扯越遠,坐在川上操六身邊的第五旅團旅團長大迫尚敏少將本來一直在閉著眼睛不言不動。雖然第六第六十八聯隊都屬於他的旅團,這支第三師團派出的挺進支隊也叫做大迫支隊,可川上操六在,大迫就沒有下過一道命令,被底下軍官嘲笑為“木偶長官”。

    這個時候兒他卻猛的睜開眼睛,大喝一聲:“夠了!”

    所有軍官噤然,只能聽見篝火爆裂的劈劈啪啪的聲音,還有軍官們肚子咕嚕咕嚕亂叫的聲音。一雙雙疲憊兇狠的目光,都看向了大迫少將。

    大迫尚敏淡淡道:“本支隊行動指示,向來由川上幕僚長指示,諸官為何擾攘紛紛?”

    他轉向仍然還扶著指揮刀發呆的川上操六,輕輕一點頭:“閣下,本支隊是進是退,由閣下一言而決。”

    川上操六心裡早就亂作了一團,堅持在這裡,只有讓第五旅團戰鬥力喪盡,而失去了一半力量的第三師團,是否能夠抵擋徐一凡回師而來的雷霆一擊?他完全沒有關於徐一凡主力的戰術情報,但是在他的意識裡,永遠忘不了漢城的經驗,在最不可能的時候,徐一凡帶著禁衛軍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但是就這樣放棄,也於心不甘。退下去,保全了第三師團,但僅僅憑藉一個第三師團,再無可能爭取到朝鮮的戰略主動權,到時候日軍要不就是看著徐一凡自由來去,要不就是增兵,影響整個戰略佈局,影響對清國本部的打擊…………而日本也耗不起!

    一個徐一凡橫空出世,怎麼就給帝國籌備二十年的國運之戰,帶來了如此多的變數?他川上本人沒有什麼,這次輕兵強襲,他已經賭上自己一切前程,失敗了,就再不要想在陸軍當中有寸進了,很有可能被強制解除現役——到時候無非就是一把肋差可以解決的問題。

    可是…………天照大神在上,難道這場國運,日本還是爭不過那個已經雄踞東亞兩千年的強鄰?如果大神看顧您的子孫,就賜下如同神風一般的奇跡吧!那個伊藤閣下堅定認為的,對清國作戰,必然會出現的奇跡!伊藤閣下那麼瞭解清國人,他不會判斷失誤的!

    所有人都在看著川上操六,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山風將篝火扯得長長短短,而川上在這靜默當中,心也越來越涼。

    突然之間,軍官會議的篝火堆外響起了動靜,接著就看見衛兵帶著幾個下級軍官走過來。川上睜眼一看,這些軍官是帶領搜索部隊的。雖然他們主力打擊在聶士成所部上面,對兩翼淮軍那些盛軍的殘部根本不搭理——軍學上,他們據守的側翼也不具備大部隊攻擊的條件,運動太困難了,只要淮軍有射擊的勇氣,就可以擊退一切零星的攻擊——那種地形,不可能進行大部隊的攻擊作戰!

    但是盛軍畢竟有八千人,兩日攻擊之後,第五旅團已經筋疲力盡,要考慮自保了。必須派出搜索部隊警戒淮軍的動向,就是這八千沒戰鬥力的盛軍,這個時候出擊從側翼卷擊,第五旅團也受不了!

    而這兩個軍官,就是帶領這些搜索部隊,和側翼淮軍保持接觸,隨時警戒的!

    兩個軍官已經面無人色,憔悴饑疲到了極點,軍褲都給撕扯成了短褲。

    但是川上操六,就在這兩個軍官的臉上,看到了又驚喜,又不敢相信的神色!

    神風,難道刮起來了麼?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3 13:31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四十七章 風雷(下)

    夜色當中,一條火龍仍然在朝鮮的山路上面彎彎曲曲,前行。

    朝鮮地勢如同前述過的,都是南北向的山脈,東西方向運動較為困難。這條從平壤向東延伸,再轉而向北的道路,是這一年餘時間,花了幾十萬的銀子,徵發了十幾萬民夫,在參謀本部的規劃下才辛苦修造出來的幾百里急造道路,是整個禁衛軍內線機動作戰的依託。

    特別在今年入夏的時候,這條道路還沒有完全修好。又是暴雨,又是泥石流,沒有個斷絕的時候兒。當時唐紹儀還建議徐一凡稍微緩緩,不要使用朝鮮民力太過,畢竟現在禁衛軍的家安在這兒。可是徐一凡當時的態度無比堅決,不管朝鮮民夫有多麼饑疲困苦,不管自然條件多麼惡劣,這條急造道路,必須按期完工!

    到了這個時候兒,大家才看出徐一凡的高瞻遠矚出來,沒有這條道路,這個月之內,禁衛軍就是趕死了,全部累吐血,也爬不到安州!

    不過饒是有這條道路,饒是有跟隨徐一凡飛兵而進的是有著從平壤到漢城長途奔襲經驗的左協精銳虎賁之士,這條路仍然走得艱難無比。

    這是什麼樣一條路啊!

    這條道路,並不像貫穿朝鮮南北的那些官道是在兩山之間的平地上蜿蜒前行,平壤到漢城之間的道路更是較為寬闊,路政也有地方維護。這條道路,就是在山上山下起伏,高處要過海拔七八百米的山頭。險處一面是山,一面是懸崖!

    而禁衛軍右協官兵,就在這樣的道路上,用急行軍地速度前進。人人走得汗流浹背,但是腳步卻沒有絲毫要停頓下來的意思。

    徐一凡也在佇列當中,他拄著一根拐棍,也打上了和士兵一樣的綁腿,艱難的也在朝山道上面爬。周圍全是士兵,火把下這些子弟都看見他們身兼四欽差的徐大人也跟著他們一尺一尺的用腳量著這道路,大家的腳步就禁不住加快了幾分。

    誰也不知道。徐一凡早就是走得心裡叫苦連天,不過是手下面前,他還得做出一副振奮的樣子,有隊伍的目光投過來,還得揮手致意,以大無畏的語氣說幾句鼓動地話。一般也會贏得士兵們感奮的回答。

    走了多久了?單單是今兒這天。早上五點起來早餐。而昨天晚上淩晨一點才隨便在路邊宿營休息。一氣兒不停的就在走,每行軍三個小時才有十分鐘的小休息。中飯大家邊走邊吃乾糧。現在已經是打七八點鐘了,按照預訂計畫。翻過這個山頭,才能晚飯順便大休息一個鐘點。接著還要走到淩晨才能宿營休息!

    徐一凡只覺著自己腳底下的血泡早就破了,和襪子粘成一塊,每走一步都痛的鑽心。在爬一個鑿出來地階梯地時候兒,他一個趔趄就要朝下倒,後面兩個一直跟著的戈什哈——溥仰和陳德這哼哈二將忙不迭地扶住他,看見自己主帥摔倒,正在旁邊奮力攀爬的士兵們一陣騷動,帶隊軍官按著軍帽就要跑過來。

    徐一凡穩穩身形,揮手就將那軍官罵開:“滾蛋!拿我當娘們兒了?給我記好了,老子摔一跤,你們給我繳一面鬼子地聯隊旗過來!”

    瑞興府戰場,半面鬼子的聯隊旗徐一凡都沒繳著,讓他遺憾得直咂嘴。打掉山縣有朋這個出名地大將也沒減少這半分遺憾。歷史上大人物徐一凡見得多了,打死一個出名的老鬼子現下看來也算不了啥,可是在他的記憶當中,在他原來那個時空地歷史上,幾十上百萬的鬼子兵入侵國土八年,打到戰敗,八年的血火,居然一面鬼子的聯隊旗都沒繳獲著!

    當下他就和參謀軍官們說了這個遺憾,還重點告訴他們,這聯隊旗都是日本天皇親授,人死完了旗還在部隊可以重建,旗丟了,就算將這日軍部隊乾淨徹底的從歷史上面抹掉!

    有道是主辱臣死,徐一凡的遺憾讓那些青年軍官們個個兒嗷嗷叫,在歷史上面抹掉一支日軍部隊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底下軍官似乎就著這個問題行軍的時候兒就探討過了,到了最後的結論就是,這次算了,在東線,無論如何也要繳幾面聯隊旗,丟在徐一凡的腳下!

    看徐一凡說起這個話頭,那青年軍官是個哨官,也就是排長,說不準是南洋學官一期的還是二期的。當下就摘下帽子,嘿嘿一笑:“大人,這一路您都摔成什麼樣兒了?咱們當面,可只有四個聯隊的鬼子啊…………難道要打到日本國去,咱們才能幫大人您把債還上?”

    周圍咬牙堅持行進的士兵們低低的一陣哄笑,以前他們對徐一凡是尊敬敬畏服從效死,這一路轉兵過來,徐一凡跟他們一起行軍,一起爬山,一起啃乾糧,摔跤了一起罵娘,贏得的卻是全心全意的愛戴!

    徐一凡被溥仰和陳德扶著,滿意的看著眼前這一切。笑聲很親切,但是絕對談不上放肆,士兵們很辛苦,但是卻生機勃勃,上下似乎是一個整體,這就是他要的那支軍隊!前面回報而來的消息也讓他安心不少,騎兵不斷的回報,聶士成一直在堅持抵抗,死死的卡住慈山一線,日軍攻勢已顯沉寂。再有兩天,他就能帶著左協趕到東線,那麼朝鮮戰局的主動權就牢牢的掌握在他手心當中,擊破第三師團之後,整個禁衛軍面前海闊天空,可以發揮的餘地就太多了,這場甲午戰事就真的變成不一樣的甲午了!

    自己真沒看錯這位在歷史有的在庚子浩劫當中,為中國軍人守住了最後一點尊亭!

    他揮手笑駡:“滾蛋!爬你們的山去,到時候在帶你們打到哪兒,只要看著我的手指向哪裡就是了!”

    “大人手指向哪裡。我們就沖向哪裡!”哨官收起笑容,肅容答應,轉身就跟著自己弟兄繼續前進了。

    在徐一凡背後地陳德低低道:“大人,您什麼身份,幹嘛還和咱們一起爬山?紮起來的滑竿,咱們抬著您,怎麼也落不下行程,又舒服…………”

    徐一凡回頭瞪了他一眼,低聲罵道:“要是五爺保鏢的時候兒,不是揮刀子永遠沖在前面。會友上下那麼多人,會服氣他?一樣的道理!再拿我當大人老爺伺候,以後別跟在我身邊了!”

    陳德不吭氣兒了,他畢竟在禁衛軍裡的日子還淺。溥仰就熟悉徐一凡的脾氣很多,瞧瞧徐一凡疲憊而又強自支撐的神色,一轉身:“大人。我背您!”

    “老子馬都不騎了。還騎你?再婆婆媽媽,就別想下部隊!”

    溥仰轉過身來。一臉驚喜:“大人,您准了?”徐一凡還沒搭話。就聽見前面傳來一陣人喊馬嘶的聲音,接著就是重物墜落。摔落谷底的聲音,騾馬臨死的慘嘶聲音,在夜色當中傳得好遠!

    徐一凡一驚。沒來由地就覺得心下不對,當下也不多說,手腳並用的順著石工鑿出的山道階梯爬上去,沿途士兵已經擠成一團,騾馬馱著彈藥糧食,有的還背負著山炮拆卸下來的元件,後腿在階梯上面繃得筆直,一堆士兵又推又拉的忙得滿頭大汗,看見徐一凡經過,都忙不迭地讓開。

    上山地山道在山腰間一轉,就變成一條木質的棧道,從山腰間盤旋經過,道僅容一匹騾馬和馭手通過,一邊是山,一邊是懸崖,天黑路險。隨軍騾馬通過得極其緩慢,隊伍差不多已經停頓了下來。徐一凡一路趕到前面,氣還沒有喘勻,就看見火把照耀之下,李雲縱筆挺地身姿站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面,他不斷地揮手,一匹匹馱著重武器,馱著糧食,馱著彈藥的騾馬就被士兵們不斷地推下懸崖!山谷之間,碰撞的聲音隆隆響動,夾雜著騾馬慘叫的聲音,在這黑夜當中,是如此地驚心動魄!

    “雲縱,你這是在幹什麼?”

    李雲縱緩緩轉身,士兵們也停住了手腳。

    火把之下,就看見李雲縱的神色如同身邊的岩石一般凝重,英俊的面孔上面,沒有絲毫的表情。看著士兵們停住,他轉頭大聲下令:“還等什麼?推下去!給部隊清除道路,徹底的輕裝,然後以最快速度前進!”

    丟了這些重武器,還打個屁的仗?徐一凡氣得都說不出話兒來了,直奔到李雲縱面前,就看見李雲縱不動聲色的低聲道:“慈山被突破了。”

    “什麼?”

    “慈山…………被突破了。”

    賭贏了!賭贏了!

    晨風浮動,川上操六站在山地高處,卻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神風吹動的方向,即使孤注一擲如他,也再也沒有料到!

    慈山主陣地兩翼,八千盛軍竟然不戰而退,放棄了一線陣地。已經賭紅眼睛的他,當即下令,潛越盛軍據守的側翼陣地,反卷包抄攻擊聶士成所部,徹底打開這條至關重要的通路!

    三千餘名槍膛空空,肚子也空空的日軍士兵,在艱難的地形上運動,整個夜間,都擔心頭頂會傾瀉下來彈雨,這樣的地形,完全不可能組織起有效的攻擊。只要敵人據險抵抗,他們就無法寸進,只有崩潰下來,士成正面再加以出擊,他和大迫尚敏所帶領的這兩個聯隊,能不能等到第三師團後續部隊趕來,還是一個問題!

    為了這次攻勢,川上操六已經賭上了所有的一切!

    夜色當中,槍聲始終沒有響。

    數千日軍戰戰兢兢的翻越了第一線戰壕,高高低低的山地上,盛軍陣地完整,還發現了許多未曾攜帶走,未曾破壞的彈藥和糧食!日軍士氣大振,在瘋搶一陣乾糧填進肚子裡面之後,繼續在已經發狂的下級軍官的率領下,向前發起攻擊!

    盛軍所部,在二線還是放了幾槍的。可是這支軍隊。比起當初在南朝鮮作戰的時候還要不堪,槍聲沒響多久,到處就是一片狂呼亂喊地聲音:“敗了,敗了!”

    日軍的喊殺聲佈滿夜空,淮軍喧囂的聲音也是接地連天。整個夜晚充滿了一種莫名的狂亂,到了下半夜,日軍已經從側翼突破曾經碰得頭破血流的慈山陣地!

    盛軍全線崩潰,死傷極少,天色漸漸亮起來之後,就能看見大隊大隊的人流。紛湧的在朝著西北面安州方向撤退,聶士成所部也反應過來,夜色當中他們不敢擅自離開陣地陷入混戰——本來他們的實力就已經很單薄了。士成所部頑強許多,在黑夜如此慌亂的情況中都沒有崩潰,一直堅持著以火力向側翼射擊支撐,不斷的吹號鳴笛。還點起火把要和側翼地盛軍取得聯絡。

    但是他們這樣的努力。都是白費。

    盛軍堅決的以義無反顧的姿態,向安州方向潰逃!他們丟下了步槍。丟下了彈藥,丟下了糧食。丟下了旗幟軍裝。而日軍就利用這些丟下的器械軍火,向聶士成所部發起了最後的攻擊!

    槍聲席捲整個慈山。硝煙彌漫,一陣陣地卷過來。士成所部已經無可挽救,他們只剩下千餘人。日軍已經出現在他們側翼和背後——那裡是沒有工事地。

    最主要的是,聶士成地堅決,讓他麾下可以發揮出最大的勇氣進行抵抗,但是這種勇氣也是有限度地——友軍潰逃,四面皆敵,實力單薄,士成所部的喊殺聲越來越低,槍聲也越來越雜亂,他們也打不下去了!

    眼看著日軍跟打了雞血一樣已經佈滿山坡,呐喊著拼死前進。站在那裡地川上操六就知道勝利已經在掌握當中,他緩緩放下望遠鏡,想回頭朝參謀軍官們笑笑。入眼之處,就看見那些參謀軍官一個個歪歪倒倒的,都在竭力支撐,每個人都是面目焦黑,眼睛裡面都是血絲。大迫尚敏少將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拄著軍刀垂頭打起了瞌睡,嘴裡還叼著半塊乾糧。

    川上心情激蕩,眼睛裡面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全是滿滿的淚水。

    神風,終於刮起來了,而他,就是見證!

    兩千年地國運,也許就在這一戰當中搶了過來!他們是小國,卻又有著太多的野心。二十年的生聚,二十年的節衣縮食,每一塊銅板,每一分精力,都投入了這場賭博當中。從頭到尾,都是賭博!

    而他川上操六,看來是贏了!帝國陸軍,看來也是贏了!

    他想說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到了最後,只能深深的朝這些參謀軍官們鞠躬下來。

    “諸君,鄙人何其有幸,和諸君共事,而我們這些明治時代的軍人,又何其有幸,參與了這場戰事!”

    ~~~~~~~~~~~~~~~~~~~~~~~~~~~~~~~~~~~~~~~~~~~~

    “軍門!快走吧!朝平壤方向,鬼子薄弱,咱們拼死也保著軍門沖出去!”

    幾個戈什哈已經滿身浴血,抄著步槍站在那兒,拼命的想拉聶士成離開。而士成握著腰刀,雙目盡赤。晨風夾雜著硝煙卷過,吹得他身邊大旗獵獵而動。

    喊殺聲越來越近,而他們這邊的抵抗火力卻越來越弱,不斷有士兵從陣地中跳出來,慌亂的朝著他這個方向跑來。鬼子從側翼逼過來,就只有向西平壤方向還是一線空隙。當看到聶士成握著腰刀站在那裡,士兵軍官們又遲疑的停住腳步,回去就是一個死,可面前聶軍門還站在這裡!

    .>.切都翻轉了過來。他以兩千兵擋住了優勢鬼子的正面衝擊,苦頭他帶著嫡系來擋,輕鬆的活兒都給了八千盛軍來幹。徐一凡只交給他分派的補給,他也是一視同仁,沒有半點虧待之處。開戰之前,那些淮軍軍官誰不是口口聲聲感激,一迭連聲答應效死的?

    結果八千盛軍,真無一個男兒,居然就這樣逃了?

    這些人到底想的是什麼?官他也想當,權,他也想要,銀子,他也不嫌棄。可是國戰當頭。就為了腔子裡面流動的血,為了天經地義的,不言而明地那些道理,也應該盡到責任啊!還是有什麼東西,在這些盛軍看來,比這些大義還要高?

    還是這個國家,真有什麼地方錯了,不得不有個人來改變這一切?

    他緩緩向西看去,徐一凡這個時候,正在趕來吧?整個國家。似乎只有這個一直桀驁不馴,和官場上下格格不入的二百五欽差在拼命死戰,在為這個國家血戰到底。

    可惜,我聶功亭對不起他的託付。

    “左冠廷,我來和你做伴了!可惜了這大好河山!”

    戈什哈們目眥欲裂。卻來不及奔過來。恰恰在這個時候,退下來的隊伍當中。一個衣衫破碎的禁衛軍軍官猛的沖過來,一槍托就敲在聶士成的頭上。士成哼也不哼的軟倒,腰刀飛出去老遠。戈什哈們這才沖過來扶住了聶士成。

    那禁衛軍軍官緊緊自己腰帶。笑道:“各位,對不住,大人的交代。無論如何要保住軍門,我這才退下來的…………軍門果然剛烈!大傢伙兒帶著軍門撤下去吧,誰要覺著好男兒打死算完地,陪我留下來,咱們給軍門打個後衛。”

    退下來的士兵軍官們面面相覷,子彈嗖嗖的從這群人身邊掠過。一個部小軍官低聲問道:“你們不怕死?”

    “我是南洋出來的,知道洋鬼子騎在頭上的苦處,穿了這身皮,就是為了死也不要再受那種氣!”禁衛軍軍官笑著回答,一舉步槍,帶頭就返回陣地,一些軍官士兵對望一眼,咬著牙齒罵了聲娘也跟了回去,剩下的抱著聶士成,一臉愧色地退了下去。

    “淮軍…………淮軍完了!咱們掙扎出命來,保徐大人到底!他媽地,甯給好漢子牽馬,不給賴漢子當祖宗!”

    ~~~~~~~~~~~~~~~~~~~~~~~~~~~~~~~~~~~~~~~~~~~~

    “聶功亭完了…………”在離慈山陣地遠得都看不見的地方,十幾騎馬立在坡上,側耳聽著那邊地響動。

    槍聲已經漸漸的平息了下來,而盛軍朝這裡潰退地響動喧囂卻越來越大。

    當先一名騎士,穿著長衫,戴著一頂瓜皮小帽,若有所思的看著遠處,正是楊士驤。而他身邊,就是神色複雜地葉志超和衛汝貴。
    剛才低低說話的,正    貴。

    盛軍潰敗,一切都是楊士驤暗中策動的!他在鐵山等候葉志超和衛汝貴,威逼利誘之下,別無選擇地二將帶著親信潛回這裡。淮軍本來就是李鴻章訓育幾十年出來的,這些將領在盛軍當中勢大根深,大敵當頭,苦戰中的徐一凡也根本沒時間來清理消化這八千人。楊士驤開出價碼,哨官三百兩,隊官八百兩,營官二千兩!只要服從他的命令,四恒的現銀票拿走!而且中堂發話了,確保他們功名不壞,營頭不撤,繼續在盛軍裡面享福,只算有功,絕無罪過!

    當兵的還不是有奶就是娘,還怕徐一凡吞併他們呢。李中堂開口了,再加上現銀子,還不奉命唯謹,當即就讓開防守正面,導致最後丟了慈山陣地!

    聽衛汝貴發話,看看葉志超也是臉色鐵青,楊士驤冷冷回顧:“這就是背叛中堂,背叛北洋團體的結果!他要當烈士,當就好了,最後收拾局面的,還不是要靠咱們北洋?”

    “咱們一敗再敗…………楊大人…………”

    “徐一凡敗得更慘!到時候日軍肅清完朝鮮,自然要突破邊防,挺進我大清龍興之地的…………到時候,在邊境收拾敗軍,節節抵抗日軍進犯的是誰?還不是你葉大人,你衛大人!”

    “沒有軍火,沒有物資啊…………”

    “安州不是有麼?一千禁衛軍的新兵蛋子,咱們是友軍,他們敢不開城接納?又沒有徐一凡麾下重將主持,拿了他這點東西算什麼?”

    “就算有了軍火補充,咱們只怕也…………士氣差不多沒了啊…………”

    “東北那麼大,咱們一路打一路退還不夠麼?都打敗仗,誰也沒要咱們來個力挽狂瀾…………說不定談和了,咱們還在節節抵抗哪!”

    幾番問答下來,葉志超和衛汝貴只有點頭。眼睛裡面也冒出一點希望的火苗,也許這是唯一一條路了?楊士驤沒往黑裡面帶他們…………畢竟在徐一凡慘敗之後,還是他們在領軍拼命抵抗啊!

    當然,打贏打輸就是兩說了。

    可怎麼也是一個將將功贖罪的大好機會!

    兩人看著楊士驤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敬畏,畢竟是讀過大書的人啊,這腸子裡面的彎彎繞就比他們這些大老粗多了不知道多少!可真是將什麼都算進去了。

    衛汝貴粗魯一點兒,還有點不放心就直說了出來,也不顧葉志超一直在給他使眼色。

    “楊大人,這仗到底打到什麼時候兒才算完?敗這麼慘…………”

    楊士驤冷冷一笑,策馬掉頭揮鞭就走。

    “打輸給洋鬼子賠款割地也不是頭一次了,大清還不是好端端的,只要咱們北洋始終不倒,就是你我功名富貴所歸!其他的,想那麼多做什麼?”

    ~~~~~~~~~~~~~~~~~~~~~~~~~~~~~~~~~~~~~~~~~~~~~

    山風突然大了起來,夾雜著呼嘯聲在山谷裡橫衝直撞,吹得火把火苗老長,火焰獵獵舞動著,仿佛隨時會被這暴虐的狂風吹得熄滅!
    不斷滾落下山谷的那些騾馬馱子,夾雜著山石一起滾落,仿佛就是隆隆的雷聲。

    看著這些被推落的輜重,士兵們神色也緊張了起來。軍官們不斷的發出短促的號令聲音,整支軍隊徹底的輕裝,清除了道路之後,幾乎就在山路上面飛奔了起來!

    戰局的變化,作為基層,他們並不清楚。但是徐一凡和李雲縱就站在路旁石上,都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著他們。長官如此,這些堅韌純樸的官兵們跑得更快,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管發生了什麼,只要徐大人在,天就塌不下來!

    徐一凡竭力的保持著微笑,但是無數道投射來的目光,壓在他的肩頭,沉重得都讓他喘不過氣兒來了。

    騎兵回報,慈山陣地被突破,盛軍大潰,聶部死戰到最後,聶士成存沒不知。日軍有向安州挺進跡象!

    他畢竟來遲了一步,現在也只有採用李雲縱的意見,徹底輕裝,最快速度趕上去,無論如何要保住安州!

    他要感謝李雲縱先於他做出了這個決定,這傢伙神經差不多是鐵打的。換了他,他不見得有勇氣帶著一支失去了重武器的部隊,趕上去和日軍拼個你死我活!

    這條路真難走…………真難走…………

    “沒有重武器,這仗能打麼?”他低聲自語,李雲縱聽見了,頭也不回的應了一句他的口頭禪:“我對此從不懷疑!”

    徐一凡琢磨了一下,自己也笑了。什麼時候他要是一帆風順那就真是老天爺開眼了,自己一路反正都這麼過來的,習慣了。日本人在賭博,他又何嘗不是在賭博?採取四平八穩的辦法,從一開始他就沒辦法撬動這個死氣沉沉的老大帝國。

    風這麼大,難道是日本人祈禱的神風,才讓他們賭博成功?

    既然如此,那我的禁衛軍就是驚雷,將你們的一切迷夢擊得粉碎!讓你們知道,東亞到底誰是主人,哪怕歷史曾經給你們百多年躍上舞臺的機會,但是歷史送我回來,就是為了將這小小的出軌,回到正常的道路上來!

    “前進!向著安州,前進!”夜色當中,徐一凡終於大喊了出來,直至山鳴谷應!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3 13:35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四十八章 迷霧

    “奇跡!”

    “神佑!”

    充斥在第三師團大迫挺身支隊上下三千余官兵心目當中的,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第五師團吉凶不知,第三師團以孤弱之大迫支隊挺進,除了行險,還是行險。日軍現代軍學,都是德國人梅克爾少校一手一腳教出來的。兵學將道,基本原則就是集中兵力。但是南朝鮮之戰的順利,讓山縣親率的第五師團忘記了這個原則,為了在這場國運之戰當中,為“長州的陸軍”贏得更多的面子,更大的榮譽,為藩閥勢力獲得未來日本更多的話語權,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的第五師團一下孤軍挺進,結果被一個誰都知道,誰也沒太重視的徐一凡擊退並且包圍,現在還吉凶不知。

    朝鮮戰局一下就轉入了被動,第三師團按照計畫還是在元山上陸,為了挽回局面,也只有行險!反正整個國家都在這場戰事中賭上了,還在乎一個第三師團麼?

    第三師團大迫支隊果不其然碰上了聶士成所部這個硬釘子,沖了個頭破血流。在日軍軍官看來,川上一手又將第三師團帶進了死地,這傢伙以後大概要安上一個綽號“徐一凡一生敗將”

    第三師團態勢已經七零八落,一半步兵孤懸慈山,一半步兵帶著輜重和輔助兵重火器在慢慢朝這裡趕,朝鮮山路多難走誰都知道。萬一第五師團早早不幸,徐一凡主力內線機動過來,那麼第三師團就等著嘩啦吧。

    第三師團潰敗還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大局!

    日軍兩個師團潰滅於朝鮮,那麼徐一凡就毫無疑問獲得了朝鮮的戰略主動權,優勢的支配地位,他這支強軍打哪裡都可以,統帥部也再不可能添油似的派一個又一個師團來等著被他逐次打垮----日本一共才多少個師團?朝鮮失敗。現在在大連灣和遼南攻城掠地的第二軍,他們的勝利也就成了無本之木,因朝鮮勝利而士氣大漲的清國人也許就會支撐下去,等著徐一凡來增援他們…………那到時候。日本怎麼樣也耗不過比自己大四十倍。人口多十倍,財政收入是日本四倍地清國的!

    就在所有人都信心低落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聶士成側翼的八千盛軍,竟然不戰而退!讓日軍一下夜間超越本來還牢不可破地慈山主陣地,徹底粉碎聶士成所部地抵抗!現在整個東線,都為第五師團所敞開!

    除了神佑,當真沒有其他理由好解釋。

    看著漫山遍野,歡欣鼓舞的日軍官兵,川上操六辛勞揪心了一夜。現在總算微笑著吐了口氣。

    他身邊地參謀軍官,一個個胸脯幾乎都挺到了天上去。昨夜的牢騷怪話,早就沒有了影子,只是驕橫萬分的看著自己腳下的陣地,看著遠處的朝鮮河山。

    “清國軍,不堪一擊!”

    “帝國虎子名古屋兵團。所向無前!”

    “安州就在我軍眼前。閣下,下命令吧。三天之內,我們就將奪取這個清國禁衛軍後路總基地!”

    川上手裡握著一跟棍子,微笑著看著身邊的大迫尚敏:“如何?大迫君?”

    大迫尚敏也笑:“還能如何?閣下?我們佔據了慈山,奪取了清軍的物資和彈藥,這麼辛苦,賭上了整個師團的命運,還不就是為了奪取安州,將徐一凡封死在朝鮮?”

    他比起當初川上操六一意帶著他旅團行險挺進地時候活躍了許多,當初他是不贊同川上的冒險計畫地。但是川上以大本營的代理統帥權親身強行推行,他也只能以不說話,不贊一謀來表示抗議,可是當這個不敢相信的戰果擺在面前的時候兒,大迫少將也突然意氣風發了起來。

    “閣下,我們雖然疲憊,可是清國軍也已經膽落!為山九仞,不能功虧一簣,我們必須馬上出擊!”

    歡呼雀躍了半天的日軍,也終於有平靜地時候兒,一旦興奮勁頭過了,不少人就已經癱倒在地,手裡還抓著盛軍丟下地乾糧就呼呼大睡過去。這些傢伙也都不是鐵打的,幾天強襲,幾天苦戰,精力體力也已經耗盡。可是大迫毫不懷疑,只要一聲命令,再加上嚴格地督導,這些麾下官兵,還會拼死朝安州前進的!

    慈山陣地,硝煙仍然未退,大風吹過,幾面殘破的旗幟隨風而動。川上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景象,特別是不遠處壕溝裡一個禁衛軍軍官服色的屍體,在他身邊,成放射狀躺著四五具日軍的屍體,這名軍官拼死了好幾個對手,最後再抱著一枚炮彈敲響引信,和撲上來的日軍同歸於盡!

    為什麼已經賭贏了,自己還是覺得這麼不安呢?

    川上悄悄的朝西面看了一言,抿著嘴一句話也不說。

    底下軍官熱切的目光都投了過來,大家都是不解,這位生氣勃勃,任何人都喪失了信心,他卻還充滿勇氣的長官,為什麼這個時候兒卻是一副猶豫的樣子?

    出擊的四千大迫旅團官兵,現在剩下的不過三千不到,等再撲到安州腳下,也就是二千多疲敝之卒,要是在這個時候兒,徐一凡掩殺到了側翼,那麼大迫旅團只有覆滅一途,剩下的第三師團最後下場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要是這個時候還有四千兵---不用,只要一個聯隊的兵力,能接替跟進,掩護住側翼,那可就真的萬無一失了!安州據說不過只有兩個營的新兵,被退下去的那些盛軍敗兵一沖,軍心更行動搖,川上毫不懷疑他能奪取安州----川上甚至還有個隱隱約約的想法,那些退下去的盛軍,似乎更希望安州陷落在他的手中,也許還會幫他做什麼也不一定!這個念頭太過瘋狂,他都不敢說出來。

    雖然一路賭到現在,但是勝利已經在手指邊了,他卻膽怯了起來!他能承受一開始就失敗。卻不能承受拼死爭得了勝利的機會,但是勝利卻從他手邊溜走!

    那個徐一凡,到底在什麼地方?他是不是正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的舉動,隨時會突然出現!可是現在。他連偵察的力量都派不出來。他也沒有做戰術偵察之後,獲得情報再做決斷地時間!

    他現在只有一個選擇。帶著這些官兵,直撲安州,不死不休!

    就像他的帝國,只有獲勝這麼一個選擇而已!

    上天會不會一直庇佑日本?

    猶豫再長的時間,也還是要做出決斷。周圍日本軍官的眼睛都快瞪出血出來了。用器小易盈來形容日本這個國家普遍地民族性再合適不過,失敗地時候兒悲觀得仿佛世界末日,一旦取得一點成就,那麼普遍的就驕狂得不可一世。象川上這種人,反而是日本人當中地異類了。失敗的時候能咬牙堅持。勝利的時候反而考慮得更多。

    川上當然瞭解他手下軍官的心態,他咬著牙齒,緩緩的抬起一隻手,就要下達命令。那些軍官不約而同的啪嚓一聲並腿立正,連大迫尚敏都站得筆直。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突然響起了馬蹄的聲音。從到了朝鮮開始,這些日本官兵看到的騎兵都是禁衛軍地。偵察騷擾得他們不亦樂乎,很是吃了不少虧。聽到隱隱約約的馬蹄聲,所有人心裡都是一緊,轉頭向馬蹄聲傳來地東方看去。士兵們都是一陣騷動,睡著的都跳了起來,緊緊抓著步槍,喧嘩的浪頭也響了起來,幾個軍官快步走下去,就要傳令戒備。更多的人卻是向東眺望。

    川上操六的手僵在半空,心也緊張了起來。什麼騎兵,敢這樣肆無忌憚地靠攏他們,為什麼沒有槍聲?難道徐一凡主力已經到了?想到這個他心就涼了下來,但是又覺得奇怪,為什麼這馬蹄聲從東面響起?難道徐一凡主力能繞到東面去?

    在這一瞬間,他甚至都不敢轉頭看去!

    難熬地時間仿佛很長,突然間傳來的呼喊聲音,讓氣力又回到了川上地體內。

    “是日章旗!是我們的騎兵!”

    腳步聲轟隆隆響動,似乎沒有停歇的時候兒。從上到下,仿佛只有一個念頭,走,走,走。

    禁衛軍的官兵擠滿了道路,每個人只是背著步槍,身上的Y型背帶,前面兩盒四十發子彈,側面兩盒二十發子彈。除了軍裝,就這麼些東西!

    部隊鐵流一般向前滾動,走出了大山之後,這些徹夜沒有休息的部隊簡直就是象在飛一樣!

    徐一凡當然也在其中。他的拐棍也丟掉了,腳上的馬靴換成了膠靴,只是埋著頭走路。溥仰和陳德一左一右的跟在他身後,也沒多話。

    到了這個份上,徐一凡能做的也就是士兵們吃多少苦頭,他也就吃同樣的苦頭。什麼雜念他都拋棄了。反正他也盡到了最大的努力。

    跟在他身邊的是禁衛軍最最精銳的左協第一標,當初突進漢城景福宮的團隊。向來也以禁衛軍的老營自詡,他們的軍官調出去到第二鎮,哪怕是升官,都哭天抹淚的不樂意。現在徐一凡走在他們當中,更是沒二話說,腿磨光了也要早一天趕到安州!

    也不知道是徐一凡鼓舞了這些官兵,還是這些官兵的勇氣帶動了徐一凡。大家和一團火一樣,向著安州方向挺進。

    只要他們趕到,安州還在禁衛軍手中,朝鮮局勢,仍然大有可為!

    昨夜將擋在山路當中的騾馬推下山谷,仿佛就是徐一凡破釜沉舟的宣言,到了這個地步,也再不需要鼓動了。

    左協挺進,本來就只攜帶了四門山炮,二十架左右的機關槍,昨夜幾乎推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再沒指望跟上步兵前進的洪流了。騾馬怎麼樣也不能象訓練有素的步兵這樣連續的挺進,人連續前進三天,吃得很少。休息得很少,訓練有素,意志頑強的話還能堅持,騾馬投料不及時。得不到足夠休息的話絕對死一大堆給你看。

    到了這種地步。禁衛軍左協已經是徹底地輕裝了。安州若在,一切都能補充上!

    出了大山。左協就已經和騎兵建立了聯繫。在東線也有差不多一營的騎兵,本來是陳彬率領的。禁衛軍直屬騎兵標只有兩個老底子營,戴軍一個營在西線,陳彬一個營在東線。其他朝鮮馬賊改編的所謂複國軍不是禁衛軍編制,也是依附著這兩個老底子馬隊營地。陳彬親自趕到漢城回報日軍動向消息後,這個營就由他地副營官掌握。

    出山之後,騎兵流水價的將消息回報過來。

    從上午一直走到下午,左協不得不停下來大休息一下。這個時候最新回報地消息已經過來。昨天清晨,慈山方向槍聲已經停歇。慈山到那個至關重要的三岔口---所謂肅川裡。不過六十餘裡距離,一日夜可到。肅川裡離安州只有四十裡的距離了。而禁衛軍現在所在,離肅川裡,還有七十餘裡!而現在在肅川裡,除了少量騎兵。根本是漫無戒備!為了應付兩路日軍的攻勢。禁衛軍的步兵炮兵,已經使用到了極限。就算騎兵,要掌握這麼大戰場的情報,要來回傳遞命令,還要在廣大地域鎮撫住那些不見得可靠的所謂朝鮮複國軍---這是姜子鳴正在幹的活兒,也是根本沒有餘力可言了!

    慈山槍聲早停,今日大隊大隊地潰兵白天退下來,日軍動向還不明,潰兵一湧而過肅川裡,轉向安州方向,數目之巨大,區區幾十名騎兵,根本無力阻止,這些潰兵,甚至還向試圖阻攔的騎兵開槍!這些潰兵,都是盛軍地旗號!

    傳遞消息回來的是陳彬那個馬隊營的副營官余江,也是當年馬上麒麟爺的得力心腹之一。他已經盡了最大責任,擋不住潰兵之後,立即後轉回報這些消息。大半個白天趕來七十裡下來,累死兩匹馬,現在已經是汗透重衣,滿身都是汗鹼,站在那裡微微打晃。這些馬隊也是辛苦到了極處,那麼大的戰場就靠他們偵察聯絡,還要騷擾日軍動向,每個人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他媽地,沒骨頭,沒卵子!當官兵地,還不如咱們當年!那麼多人,慈山那麼險的陣地,就算趴在那裡放槍,鬼子死絕了也過不來…………向後逃卻是飛快…………大人,只要你一聲令下,咱們怎麼也要揍光了這些王八操地!”

    余江臉色鐵青,握著馬鞭,只是焦躁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身後的騎兵也都低著頭,每個人都是滿身塵土,面容枯黑。仿佛慈山丟失,是他們的錯一般。

    徐一凡站在那裡,胸口起伏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周圍正在大休息的官兵們悄悄起身,都朝這裡看來,每個人都面色凝重。

    慈山昨天清晨丟失的消息,看來是確實的。日軍比起他們,已經多出兩天的時間,就算再怎麼慢,也將比他們更快通過肅川裡這個要地!(這些章節所描寫徐一凡和川上兩處場景,徐一凡處要比川上處晚上一天,他們昨夜才收到昨天清晨慈山陣地被川上部突破的消息,此中差別,讀者諸君敬習諒察。)

    旁邊腳步聲響亮,卻是李雲縱走了過來。

    徐一凡看了他一眼,李雲縱仿佛從未感覺到疲憊一般,腰背始終筆直。他走到徐一凡身邊,只是冷冷的掃視了余江一眼。仿佛盛軍的潰敗,早就在他預料當中一般。

    徐一凡低聲道:“有聶功亭的消息沒有?”

    余江低聲道:“到標下動身之前,還沒有聶大人的消息,潰軍當中,也沒看到聶大人營頭的旗號。”

    “聶功亭不會負我!”徐一凡斬釘截鐵的下了這個結論。轉頭又看看李雲縱:“如何?”

    李雲縱淡淡搖頭:“咱們只怕是搶不到這股鬼子前面了。”

    徐一凡安靜半晌,突然轉身:“所有隊以上軍官,集合!”

    “怎麼是你?桂君?”

    川上操六隻覺得自己被巨大的幸福感擊中,在他周圍,更響起了大迫旅團百戰餘生那些官兵們的漫山遍野的歡呼聲。

    出現在他們視線當中的,是從東面而來,同樣是輕裝挺進的一支日軍部隊!帶隊而來,正是第三師團師團長桂太郎中將。跟隨他的部隊是第三師團地第十八豐橋聯隊!(第三師團建立初期,所轄四個步兵聯隊,名古屋第六聯隊,豐橋第十八聯隊。靜崗第三十四聯隊。歧阜第六十八聯隊)

    這支部隊,同樣是輕裝挺進。只有少量騾馬跟隨,比起大迫旅團的挺進只是多帶了一點彈藥。同樣是走得疲憊萬分,所部不過二千餘人。但是已經是出乎所有人預料,特別在這個已經打開突破口,多一分力量,就強似一分的時候!

    狂喜之下的川上,並沒有想到,桂太郎在他出發之後不過兩天。就已經帶第十八聯隊跟進,後方只留下三十四聯隊整理物資。緩緩跟進。畢竟第三師團是他地,雖然川上以陸軍幕僚長身份強行帶大迫旅團去賭了,但是桂太郎不得不接應。在桂太郎地預料當中,趕到慈山一線,多半是看到川上突破不能。他也好收容自己的師團。有一個聯隊掩護,或進或退。都安全許多。

    沒想到桂太郎地謹慎起見,卻給戰局帶來這麼大的好處!他也沒有想到,自己帶一個聯隊到來,慈山已經被川上操六踩在腳下!
    看著川上操六拋開一切矜持,撲過來狠狠的錘著自己肩膀,桂太郎也暈乎乎的想,難道真的是天佑神助?

    戰局和川上的計畫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只是偶爾被那些狂喜的軍官士兵歡呼聲打斷。仿佛為了彌補剛才的猶豫,川上斬釘截鐵地做出了最後決斷。

    “桂君,豐橋部隊的到來,我後方無憂矣!我三個聯隊同時挺進,佔領肅川裡要點,桂君率領豐橋部隊隔斷徐一凡一切可能地增援,仍然由鄙人率領大迫支隊,直撲安州!我奪取安州,不在話下!”

    桂太郎微笑,心裡有點不舒服,武勳誰都想要,川上已經有慈山的勝利了。連安州這個功勞也不肯放過?要不是我桂太郎過來,你能這麼放心的挺進?

    不過他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川上的階級在他之上,資歷也和他齊頭,實在不好說什麼。

    看桂太郎只是微笑,所有第三師團的軍官也都有些尷尬。川上操六何等樣地人物,一下就反應了過來,笑道:“…………還是桂君來吧!鄙人心中地鋒銳,這麼大起大落之下,恐怕都有些鈍了…………我在肅川裡,桂君帶大迫旅團挺進安州,如何?”

    桂太郎也不客氣,笑道:“敢不服從大本營命令!”

    川上緊緊抓住他的手,用最狂熱地聲音大聲道:“現在時間就是一切,桂君,馬上出發吧!士兵們的血汗辛苦,就是帝國未來的基石,我們已經摸到勝利女神的裙子了,就不要讓他落空!我想,我們現在還是在徐一凡的前面!”

    桂太郎淡淡微笑,的確,陰差陽錯之下,他們碰上了最好的機會。他甚至都不敢細想這勝利的可能是如何到來的,生怕只是一場夢。
    無數日本官兵的目光如火一般聚焦在他們身上,一戰而底定朝鮮的機會就在眼前。

    “出發!明日中午之前,肅川裡,將掌握在我第三師團手中!““我們只怕要落在小鬼子後面了…………”

    徐一凡輕聲的宣佈。

    五萬比一的地圖上,肅川裡,慈山還有安州所佔據的圖面,也只有不大的一塊。放在地上,所有軍官都看得見。

    在這個野外臨時大休息的地方,所有禁衛軍軍官,都屏氣凝神,不少人都看向徐一凡和李雲縱。甚至張旭州,想看看這三個人,動搖了沒有。

    緊趕慢趕,還是落後了一步!日軍昨天突破慈山。今天這個時候。說不定肅川裡已經在他們手中了,壞消息也許很快就能送到。數千潰兵正以不可阻擋的架勢向安州逃去,安州不過兩營新兵,在這些潰兵的帶動下,是不是還有堅守的勇氣?

    左協已經走了幾天地路,再鼓足餘勇,連夜行進,也要明天清晨才到肅川裡,入夜才能到安州。這還是讓左協不眠不休,而且沿路沒有日軍阻擋的情況下!

    空氣仿佛都凝重得無法流動。徐一凡靜靜的看著地圖。再抬起頭來,一個個的看過去。

    別人如何,他不知道,至少他此刻地神色,沒有半點動搖!

    走上這條路。就沒有回頭地道理。他也不可能有絲毫動搖。他要是稍有怯意,辛苦建立起來的團隊。就將不可收拾!

    軍官們也沒有畏懼地神色,和徐一凡坦然對望,他們都是年輕人,除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之外,還有對徐一凡的信仰。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說得出話,他們怕是不怕,但是也知道局面危急!

    “我在想,要是萬里在,他會說什麼?”別人不說,徐一凡只好自己說。

    這個時候,需要的就是決斷,而不是猶豫觀望。這個決斷的權力,也只有他才有!不管這個決斷是對是錯,反正只能是他拿出來!團體的命運,幾萬人的未來,甚至國運的走向,都在自己一念之間。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不是說你每天都可以隨便打人殺人,甚至搶一堆女人來建立後宮,這個權,指地還是你在某個時候,一個決斷,就可以改變一個團體,無數的人,甚至一個國家命運地時刻!

    這種感覺,相當之不壞。

    “…………他大概會笑,日軍幾千疲兵,拿出吃奶的氣力,總算打下慈山,現在不知道還有沒有三千人,我左協就有五千精銳戰兵,緊跟其後,隨後還有右協五千大軍。他們就算到了安州又如何?只要有一天的時間,我們就能追上他們的尾巴,將他們打得全軍覆滅!”
    接話的居然是李雲縱,而不是張旭州張瘋子之類地跳出來喊打喊殺,讓徐一凡微微有點訝異,側頭看過去,李雲縱英武如雕塑一般地臉上帶著的都是譏誚地笑容。

    “大人,下命令吧……我對禁衛軍的戰力從不懷疑,也請大人對我們深信不疑!”

    徐一凡是禁衛軍的精神象徵,那麼楚萬里就是禁衛軍的大腦,再加上李雲縱這樣一個禁衛軍戰神,這就是最好的鼓動!

    在這個時代,徐一凡雖然穿越,可是也沒鼓搗出什麼新技術出來。現在的通訊條件,也讓戰場籠罩在更深的戰爭迷霧當中。第三師團突破慈山,哪怕如果有無線電技術在,只要得知日軍有冒險的跡象出現,就可以隨時抽調兵力加強慈山,讓他們突破不得。

    兵在用而不是在擺,從徐一凡到參謀本部再加上德國顧問,都不可能分散主力,非要在慈山一線擺上很多嫡系主力,萬無一失是萬無一失了,可是也別想這麼快殲滅第五師團,朝著最後獲得戰場主動權努力。到處擺兵,只有到處挨打。

    日軍也在努力獲得戰場主動權,所以他們才在慈山冒險,徐一凡也沒想到,盛軍居然如此快的崩潰!

    反正老子問心無愧…………老子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而且在戰前就打造了這麼一支強軍出來,到現在為止,最後的勝利,還有可能被老子贏得!

    “請大人相信我們!”

    張旭州果然跳出來了,臉上幾處傷疤漲得通紅。仿佛又在飛兵漢城前夜,這種擺明瞭要硬橋硬馬一路打過去的活計,就是最合他的胃口。

    “請大人相信我們!”

    其他軍官也同聲應和,一個個挺直了腰。禁衛軍從一落生,就在憂患當中,也必然在憂患當中不斷勝利,這是每個禁衛軍軍官的信仰!

    徐一凡一笑,沒有說話,只是朝溥仰招招手。按照他事先的吩咐,溥仰已經遞過一杆毛瑟步槍,卡的一聲上好了刺刀,出於某種惡趣味,這槍號徐一凡特意挑的是八三四一號……

    徐一凡將槍背好,朝大家笑道:“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們?相信你們會拼死苦戰?……我就和你們在一起啊!怎麼?各位部隊長,還不集合隊伍出發?”

    號聲哨聲一併響起,黑血***的軍官們大聲的集合著隊伍,每個士兵都看著徐一凡也和大頭兵一樣背起了步槍,刺刀寒光閃閃的。微笑著看著他們出發。這種場景,已經不需要軍官們再加鼓動了,官兵們無聲成列,魚貫著走上大路,接著就是越走越快,只聽見一片腳步聲沙沙作響。

    李雲縱和徐一凡並肩站著,看著眼前景象。徐一凡神色一直保持輕鬆,李雲縱卻只是不住的冷眼瞧著他。

    “大人,擔心安州?”

    “……是,日軍我倒不大擔心,情報反復表明,鬼子就兩個聯隊的疲兵。又要守肅川裡又要攻擊安州的話,還能留多少人阻擋我們?左協我相信能一沖而過…………只是安州……沒有大將鎮撫,又有那麼多潰軍衝動,兩營新兵…………不知道安州能不能撐過這兩天啊!這就是我最擔心的事情!盛軍潰敗,我總覺得,味道不對…………雲縱,我可以回答你,我最擔心的,就是安州!”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3 13:45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四十九章 碰撞

    西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二十九日。

    晨風從安州城頭冷冷的掠過,低矮的城頭上面,並沒有一兵一卒的蹤跡,只有一面禁衛軍蒼龍軍旗在獵獵舞動。

    這是一座典型的朝鮮小城,城牆低矮,還頗有頹乩之處。本來這個小城地位就不如何重要,不過是朝鮮鹹鏡北道所隸屬的一個小小縣監。朝鮮地方官制,道以下府牧郡縣四個單位都是平行的,安州既不靠近中朝邊境,又離北朝鮮中樞平壤有點距離,更不是大府大牧,本來就有點無足輕重。

    徐一凡介入北朝鮮以來,地方官制大壞,又碰上一次東學黨暴亂,地方官早就走避一空,安州早就成了禁衛軍軍管之地。朝鮮政府連平壤都不敢和徐一凡爭,更別說安州這種小城了。

    但是現在,安州卻成了中日兩國各方勢力專注之地!

    徐一凡將禁衛軍後路總基地選擇在這裡,一是因為這裡離東海岸遠一些,東海岸直面日本,是別人的天下,要是日軍上陸,直撲他後路總基地,那就不好玩兒了。設在西北部靠近黃海的地方,陸上可以擺兵屏障保護。就算鬼子想從西海岸登陸,首先要先打平了北洋水師再說,自己怎麼樣也有緩衝的時間。

    二就是安州這個地方離中朝邊境不遠不近,太靠近中朝邊境了,怕這個後路總基地受到大清其他勢力的干擾注意,太離平壤遠了,他照應不到。

    正因為如此,過去一年。源源不斷的物資先到大同江口,一半在平壤卸載,一半順著大同江往東,剩下一半,或者用朝鮮民夫起旱運送。或者通過大同江和大寧江之間水量並不是很大的小水路轉運。安州周圍,開闢出了四通八達地便道。周圍田野早就給那些絡繹不絕的,日日運送物資的朝鮮民夫踩成了白地。在這個小小的縣監城所在之地,徐一凡在這裡儲備了幾百萬斤的糧食,三百余萬發子彈,萬餘發炮彈,軍裝器械物資不計其數!城內城外,滿是倉庫,平民一概遷走。最多地時候駐軍有四個營三千多人,靠近海岸的地方修造了嚴整堅固地工事。這個後路總基地的作用不用說也知道該多麼重要。

    如果一開始就在平壤會戰不利。那麼這裡就是後退的依託,徐一凡可以利用這裡的物資在朝鮮邊打邊退,步步向中朝邊境撤退。如果朝鮮局勢能夠底定,他回師國內,這裡到鐵山,小港汊無數,夜間用小船出海。到遼南也不過是一夜的功夫。完全可以從水路補給他回師遼南的陸軍部隊,現在的海軍,還沒有夜間巡邏封鎖這麼大一片海域的技術水準----就算貼著海岸線走。將物資轉運到鴨綠江口,也能省下徐一凡多少功夫!

    安州如果丟失,後果是災難性的。從全域來說,徐一凡就徹底喪失了在北朝鮮戰略機動地餘地,只有困守平壤一隅之地。要不給日軍包著打。要不就被監視著無力動彈,單單靠平壤物資的陸上追送補給。他的作戰半徑不過就是幾百里的範圍。也就等於失去了對整個甲午戰局的影響力,那麼甲午,最後的結果,還是他曾經讀到過的那個甲午!

    所以徐一凡一邊將聶士成所部派到了慈山,掩護安州東南面,自己在安州靠海一側修建了防禦陣地,配備了相當多地機關槍,兩個禁衛軍老底子營對日軍可能的上陸進行防守。騎兵在平壤到安州之間往來穿梭,隨時注意這裡動向。

    戰事一旦開始,局勢的變化就讓戰前最周密地準備成了空文。平壤正面出現戰機,有很快殲滅整個第五師團的這個優良態勢!打掉一個完整的第五師團,這誘惑力有多大不用說也知道。這種戰前辛苦編練出來的常備軍,整個日本不過六七個,打掉兩三個,日本這仗也就打不下去了。而且那個時候第三師團還未曾上陸,放在徐一凡面前的這個各個擊破,底定朝鮮戰局地機會有如天賜一般,不僅僅是他,包括德國顧問,自己地參謀本部,到禁衛軍官兵,誰肯放過?

    軍學的原理就是爭取戰場地主動,什麼傷亡消耗,都不是根本性的東西,說到底,士兵可以招募訓練,軍官可以培養,武器可以生產購買,冷酷一點,都是數位而已。可是戰場的主動權,卻是一旦錯過,卻再也不會回來!

    獲得主動權的軍隊,數量雖少也可以勝利。失去主動權的軍隊,數量再大也只能被動應付,等著挨打(雙方裝備水準差不多的情況下)。這個誘惑擺在面前,再加上多了聶功亭的一支部隊掩護慈山,一萬人怎麼也能阻擋日軍幾天,禁衛軍上下有志一同,抽調所有能集中的兵力,打掉第五師團!

    戰場迷霧層層籠罩,雙方迅速因應變化,又互相錯進錯出,都在力爭著主動權。第五師團為了榮譽孤軍挺進,錯判了徐一凡的力量,結果招致殲滅。而第三師團的迅速上陸,並且弄險輕兵挺進,再加上致命的盛軍潰敗。結果就造成了這樣一種局面,安州這個要地,突然就敞開在本來看似絕無機會的第三師團面前,而這個時候安州只有兩營新兵!而徐一凡匆匆回援的禁衛軍主力,在時間上還差了那麼致命的一天!

    戰事的焦點,就這樣彙聚于安州,徐一凡是否有回天之力,川上是否能戰勝他這個一生對手,楊士驤的盤算能否成功,種種樁樁,直至這場戰事的兩國國運,就這樣集中在這座以前絕無人注意的小城之上!

    “閣下,肅川裡已經在我第三師團手中!”

    肅川裡這處三岔的要點,已經滿布了歡呼雀躍的日軍官兵,道路兩側的丘陵山地。滿滿地都是耀武揚威的日軍官兵,三個聯隊的日軍再度丟棄了不多的輜重於慈山,留一個大隊駐守,飽餐一頓盛軍留下的糧食,以必死地決心肅川裡追擊前進。從上到下。都拿出了吃奶的氣力,不要命地往前趕。

    從川上操六到桂太郎。唯一擔心的就是他們到了肅川裡,卻迎頭碰上徐一凡的主力!要是能用自己餘生數十年換取比徐一凡早到一步的話,川上操六估計自己毫不猶豫的就換了!

    真實的結果是他們於八月二十九日中午抵達肅川裡,在那裡守備的只有百餘名騎兵----都稱不上是守備了,了不起是一個偵察警戒幕。對上大隊的步兵,這些騎兵小宇宙爆發了也抵擋不了,一邊盡力還擊,絕望的試圖拖延以下日軍前進地步伐,一邊分兩路撤退。一路向安州,一路退向平壤,儘快的將肅川裡失陷的消息傳出去。

    中午才過,第三師團豐橋第十八聯隊已經控制住肅川裡四處要點,目送士氣高昂的大迫旅團這些已經轉戰數百里的官兵源源不絕的從道路上面通過,留守的和進擊交相歡呼,士氣高漲到了極點。大迫旅團,兵鋒已經指向咫尺之間地安州!

    桂太郎微笑著向川上操六行禮報告。而川上一邊回禮,一邊竟然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種種說不清的情緒在他心頭翻湧。簡直要將胸膛漲破也似。

    徐一凡,肅川裡現在踩在我的馬靴下面,而安州,只有一千你地新兵,還要面對那麼多已經落膽的盛軍潰兵。那裡沒有一個你麾下的大將鎮守。難道還想阻擋住我們的前進麼?

    贏得這場賭博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他強忍著自己地情緒,沒有朝平壤方向看一眼。只是鄭重地向桂太郎回了一個軍禮。兩人對望一眼,又同時用力握手。

    “桂君,期望你旗開得勝,順利奪取安州!”

    “閣下,鄙人的後路,就拜託閣下了!”

    川上一笑,用手一比四周。日軍第十八聯隊地官兵建制完整,更因為挺進順利而士氣高漲,現在都在忙忙碌碌的構築陣地,一顆顆樹木被伐倒,用來構築胸牆。用作障礙的壕溝也在挖掘,步槍都擦拭得乾乾淨淨,檢查了又檢查,一隊隊的官兵等待著進入陣地。

    “兩千帝國關東豐橋男兒,守在這裡,即使清國敵酋徐一凡親自來撲,他誇稱之清國最強之禁衛軍全軍到來,我也可以為桂君守備這裡一周!徐一凡不是天神,難道他還能帶著大炮趕到這裡麼?”

    桂太郎看著川上有點失態的樣子,只是微微一笑。川上那個綽號,誰不知道。現在中將閣下如此,也是自然的事情,他可不想當面笑話這位陸軍在大本營的幕僚長。

    這一路過來,川上以中將之尊身先士卒,主動犯險,說實在的,桂太郎也感動得很。

    也正因為如此,帝國才能以小博大,擊敗這個暮氣沉沉的清國!

    他笑道:“怎麼能麻煩閣下一周的時間…………兩日夜內,就請閣下等著我們的好消息吧…………即使蟻附爬城,鄙人也一定將安州拿下!更何況那麼多的清國敗軍退下去,真還不知道安州守軍有沒有抵抗的勇氣?”

    川上笑著再行一禮退後一步,又深深的鞠了一躬,桂太郎這才看到這位正當盛壯之年的中將,鬢邊竟然有了星星白髮!

    兩國多少英雄豪傑之士,在為了未來東亞大陸上的濤生雲滅,為了未來國家民族的百年國運賭上了一切,殫精竭慮而不惜此身啊…………可惜,清國當道諸公,豪傑之士那麼少,而可幸的就是,我們的帝國當道諸公,卻那麼多一時俊傑。

    都是氣數啊!

    這時候,在桂太郎胸中翻騰的,竟然是這樣的思緒。他默然再度還禮,掉頭不顧而去,加入了向安州進軍的洪流當中。這股黑色的潮流,就這樣毫不停頓的向北湧動!

    大隊大隊亂紛紛地潰軍。出現在了視線當中,人喊馬嘶,喧囂成了一團。雖然是有預備的撤退,但是盛軍的士氣紀律,本來就因為屢敗已經到了一個相當薄弱的地步。再次敵前當了逃兵,一切都瀕臨了崩潰。軍官再度的管束不住地士兵。人人都是悶著頭向東逃,旗號軍裝,跑一路丟了一路。

    這幾千人已經悶頭逃了一天一夜的時間還多,沖過肅川裡地時候,禁衛軍的零星騎兵們就冷冷的看著他們,沒有試圖阻擋---擋也擋不住。可是那種目光,讓每個通過他們身邊的盛軍士兵,都覺得刺到了骨頭裡面。

    在漢城,左寶貴部替他們當了後路。在平壤前面,禁衛軍救了他們,在慈山,他們又丟下聶士成跑了!上邊兒的軍官到底怎麼回事?一路只是跑,什麼尊嚴勇氣紀律號令都沒有了,要是大家和他們一樣都是見著敵人就撒丫子,倒也沒什麼。可是偏偏還是有那麼多漢子。牙齒一咬就頂上去了,他們退下來的時候,看著慈山主陣地的煙火。聽著密集的槍聲和喊殺聲,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想找個地縫鑽下去!

    隊伍當中,嗡嗡的議論聲音一直沒有停歇,到處都是。

    “跑。跑他媽地什麼跑!仰東入X的。說是退下來有人接應,安州有吃有喝。什麼都他媽的沒瞧見!”

    “還吃什麼呢…………真到安州,碰到那些禁衛軍,咱們有臉要吃的?”

    “老子是真想放兩槍,那麼好的地勢,聶軍門在正面頂著,老子是真不想退,從漢城一路跑過來,生生不見了一萬弟兄!還跑,跑不夠是不是?”

    “當官的沒良心!除了掉頭就跑,他們還有什麼本事?一個個摟銀子手長,跑起來腿也不短!”

    “這不是又瞧見葉軍門和衛軍門了?還有那百多和他們一起回國的總爺,怎麼又回來了?”

    “聽說是中堂發賞,不讓咱們淮軍給徐一凡賣命,聶士成背叛中堂,閃他一個好看……咱們隊官,那天晚上對著煙燈,照了半天地銀票!我表弟是他的戈什哈,瞧見了,四恒的章子,不知道好大一張地票子!”

    “這是國戰啊…………中堂爺怎麼這麼糊塗“兵隨將轉草隨風吧…………咱們吃了中堂爺那麼多年餉,他犯糊塗,咱們只有陪著。”

    “當官的不想打,咱們當兵的不就只有跟著?將來回家,這張臉藏包袱裡面吧,沒法見人!死後進不了祖墳,見不得祖宗!”

    這些盛軍潰兵一路跑一路罵罵咧咧,聲浪起伏不休。整個混亂的隊伍當中,只有當中一隊數百人,陣容整齊,逃跑的潰兵也刻意地和他們保持距離。這隊伍週邊都是各級軍官地親信戈什哈,滿頭大汗的騎在馬上,只要有潰兵經過亂了他們地佇列,就是揮著馬鞭亂抽,人人經過他們身邊都是抱頭鼠竄。戈什哈裡面圍著的就是二百多名各級軍官,人人都是臉色鐵青,有的人煙癮犯了,那是臉色烏黑,趴在馬背上面有氣無力的。多少士兵都丟了手裡的大槍,這些軍官倒是武裝整齊,人人都是佩著洋短槍,那些戈什哈們背上也都是毛瑟背著。

    在這些軍官最裡面的,正是楊士驤,葉志超左寶貴三人。葉志超左寶貴一臉心灰意冷的神色,而楊士驤卻是目光炯炯,只是抿著嘴唇在馬背上看著前路。

    三度潰敗,軍隊也不能稱之為軍隊了,大家都是為了掙扎出一條性命勉強彙聚在一起。葉志超和衛汝貴算是看明白了,楊士驤說的什麼讓徐一凡敗了,他們再整頓起盛軍扼守中朝邊境,戴罪立功…………現在他們還能統帶起這支軍隊麼?或者說,這還是一支軍隊麼?

    楊士驤的心意已經很明白,他根本沒有想力挽狂瀾的心思,就是想讓大家一塊兒敗得不可收拾!朝鮮慘敗了,就算朝廷要追究責任,這些文官還能扯皮打官司。把失敗的原因望聶士成,望徐一凡那裡推。到了最後,估計也是法不責眾了…………到時候拿出來頂缸的,還是他們這兩個武弁!

    可是他們也不能和楊士驤翻臉,家眷子侄。還有那麼大地家業,都在北洋的體系內。還想中堂和楊蓮房看在他們出力的情分上予以保全呢。兩人還有點奢望,自己這樣賣力,什麼名聲都砸進去了,也許北洋還能替他們保一個活命?就是發往軍台效力,永不效用,能回家當富家翁也好啊…………

    徐一凡看來是要敗亡了,北洋卻倒不下去!

    對楊士驤是不是代表李鴻章,他們現在都是大表懷疑。但是他們確定一點,楊士驤絕對代表著北洋這個龐然大物盤根錯節幾十年的既得利益體系。一個連李鴻章都已經控制不了的利益團體!正因為如此,他們只有服從。北洋當頭地人會換,這個團體可是一直在啊………(歷史本來就是如此,清末以降,北洋團體的領頭人換來換去,但是這個團體卻始終是中國最大地政治力量,直到民國前半葉。北洋的力量達到了頂峰,統治國家垂二十年。領頭的由李鴻章而王文韶而袁世凱,後來更是走馬燈一般的換了段祺瑞曹錕乃至張作霖。這個團體,卻始終不變,牢牢的攫取住自身的權力利益---奧斯卡注)

    隊伍裡面喧嘩聲突然一變,只聽見一個呼喊:“安州!安州!”

    趴在馬背上面那些犯了煙癮的軍官都直起腰來,抬頭向前看。入眼之處。就是安州低矮的城牆,還有那面獵獵飄動的禁衛軍蒼龍旗幟。看著在風中張牙舒爪地那條線條古樸的蒼龍。不知道為什麼,葉志超和衛汝貴以降的淮軍軍官,都似乎覺得被電打了一下一般,悄悄的垂下腦袋。

    只有楊士驤神色依然不動,直著腰冷著臉看了一眼:“無人主持,果然是毫無對策!走,進城!一不做二不休,裹挾著這些禁衛軍的新兵蛋子,一起朝中朝邊境退!”

    城頭果然是靜悄悄的,一個兵的影子都看不見,一條土色新鮮地壕溝好像才掘開,繞城一周,壕溝周圍的積土都來不及清除,溝既不寬,也不太深。一切都像是匆匆趕工,卻時間來不及的模樣。

    這也是大家心目當中一千幾個月前還是農夫地新兵所守的城應該的模樣。最大不過一個營官在這裡,還能怎麼應付這七八千敗下來的友軍?更別說後面還有幾千一定會跟進追擊的日軍了!

    淮軍軍官們都神色複雜,下意識地看看葉志超和衛汝貴,兩個人都把頭轉了開去。大家都在心裡歎氣,自暴自棄地想,都這樣了,掙扎一條活命也就罷了…………打完這仗,誰還帶兵,誰他媽是丫頭養的!

    潰軍已經亂紛紛地直朝安州城下奔去,大家辛苦掙命了那麼久,又累又餓。到安州城好歹能歇點吃點,從上到下,都想早點進城。轉眼間雜亂的大隊就奔到了壕溝面前,對著似乎空無一人的城頭亂紛紛的嚷嚷。

    “架橋開城門啊!鬼子從後面追來了,咱們打得苦,擋不住退下來了!”

    “什麼淮軍禁衛軍,都是吃大清飯的,行行好,讓咱們進去!”

    “不開城門,咱們可自己撞進去了!”

    “就求吃飽,其他的,都是當官的煩心的事情,咱們當大頭兵的可憐!”

    喧囂聲中,不少士兵已經跳到壕溝底下,亂紛紛的要架人梯爬上去,這壕溝不過一人半深,互相拉拽一下就已經有幾百個人過去了。

    就在這喧囂聲越來越大的時候兒,突然一聲淒厲的軍號聲響起,響徹整個城頭。接著就隨著一聲口令,安州不過三四米高的土城城頭,千余禁衛軍官兵就已經站了起來!上千支烏黑的步槍上好了刺刀,對著城下亂紛紛毫無抵抗能力的盛軍潰兵。那些禁衛軍新兵繃著一張張緊張的臉,只是將手指放在了扳機上面,無一人發聲,只有那一排雪亮的刺刀隨著他們緊張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禁衛軍蒼龍旗下,站著一個矮壯的身影,背著手看著城下。一臉陰冷地神色。人潮當中的楊士驤正好抬頭,兩個人目光隔著這麼多人撞在一起。

    “果然是楊蓮房!”

    “怎麼是袁慰亭?”

    袁世凱冷笑一聲,不屑的掃視了底下呆住的人潮一眼,手猛的一擺:“滾開!禍害了聶大人,還要來禍害我們安州?禁衛軍命令你們。從安州退開!你們不打鬼子,我們來!誰敢再近前一步。我必然下令開槍!”

    淮軍上下,看著那整齊地步槍刺刀叢林,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個人都沒敢動。城上城下,無數道目光撞在一起,眼神當中只有緊張。

    僵持半晌,淮軍當中佇列一動,楊士驤帶著一眾軍官已經越眾而出,在壕溝的那一頭停住。袁世凱只是冷冷看著。一隻手舉在半空,淮軍上下地目光都集中在他那支手上,生怕他一旦揮下,這上千杆步槍就會隨時打響!楊士驤淡淡一笑,扯開了嗓門:“袁慰亭,認得我麼?”

    袁世凱冷笑:“我怎麼認不得你楊大人?這一路當真辛苦了!”

    楊士驤微笑:“兄弟奉中堂之命,整理盛軍。葉軍門和衛軍門也都奉命戴罪立功。慈山聶功亭潰敗,兄弟好容易為大清保住了這八千兵!你不讓我們進城,這是什麼道理?”

    袁世凱冷冷道:“這個時候。我沒什麼道理和你好說!蓮房兄,咱們日後再見吧!”

    楊士驤在馬上轉身,用力指著背後:“成千上萬的鬼子追擊而來,隨時可到!難道你就準備和我們僵持在這裡,看著八千淮軍子弟被日人趕上屠殺。看著安州在一片混亂當中不可保麼?袁慰亭。不要忘記,你也是我們北洋出來的人!”

    他一語而出。盛軍上下,頓時也鼓噪起來。他們都是跑得沒了膽子的人,想想後面追來的鬼子,恨不得就馬上進城,不管守不守這裡,好歹吃上一頓,也有氣力再跑不是?特別這矮胖子聽說還是他們北洋出來的,這團體同仇敵愾之心就激發了。一點香火之情也不念著,把他們丟給鬼子來追殺?

    鼓噪聲中,不少人就朝前湧,嘴裡還罵罵咧咧:“不給鬼子打死,給自家人打死,倒也不錯!有膽子就開槍,開槍啊!”

    禁衛軍的兩營新兵們都屏住了呼吸,他們不過才是都完成了新兵的養成訓練,半點戰鬥經驗也無,面前又都是貨真價實的自己人,隊伍當中那麼多有頂子地大清武官。大家的目光都朝著袁世凱望去,一時不知道怎樣才好。

    袁世凱慢慢的將手放下,大喝一聲:“且住!楊蓮房,你要怎麼樣?”

    “放我們進城!”楊士驤幾乎是吼出來的,他現在完全是強撐著的。看著那麼多步槍在面前晃,他都眼暈,背心又濕又涼。他再沒想到,這裡居然還有一個袁慰亭在!袁世凱他也算是打過交道,知道這人有點才具,殺伐也很果斷,聽說徐一凡還很重用他。算是一個可以當得一面的人物,看看他在徐一凡之前獨力主持朝鮮那麼多年,還平定了壬辰之變就知道了。

    萬一他真下令開槍,他還真不知道怎麼辦!現在也只有借著盛軍這點鼓噪之氣,和袁世凱硬頂了!要是安州在而他們逃了,萬一安州保住,徐一凡就還有可能取勝,那他那麼多籌謀,就是白費!無論如何,這安州要丟掉!

    袁世凱已經平靜了下來,看著楊士驤,只是淡淡一笑:“進城……好啊。可是安州城小,容納不了那麼多人,要商量一個安頓的辦法,多少人進城協守,多少人繞路退到北面,要補充多少糧秣,咱們不能手忙腳亂瞎來啊…………要不,楊大人和葉軍門先上來議議?早點拿出辦法,咱們早點放弟兄們進城啊?”

    潰兵們又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楊士驤他們。楊士驤只覺得背上地汗流成了小河,眼前一陣陣的發黑,用盡最後的氣力大喊出來:“你下來!不然我們就自己沖進城去!有膽子你就開槍!”

    現下就算是盛軍士兵也知道了不對,既然為地是進城,那上去商量有什麼關係?可是禁衛軍的槍口沒有放下半點,他們也真怕僵在這裡最後開槍。後面還有不知何時會到的鬼子。大家都在心頭駡街,這些當官地,沒有一個好東西!

    袁世凱靜靜的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臉上神色變幻。看盛軍潰兵也不動作。一些軍官互相使了個眼色,他們地戈什哈們就已經大喊了起來:“沖門!沖門!敢開槍。這官司我們到皇上那裡打去!咱們跑了兩天,真要餓死累死我們不成?真要讓鬼子追上來不成?”

    一邊叫駡,一邊揮舞著鞭子亂打,就要驅使士兵們過溝沖門。百余戈什哈一叫起來,氣勢當真不下,人群當中一下就起了浪頭,盛軍潰兵也實在熬不得了,有地人又鼓噪起來:“當兵的可憐,先放我們進去要緊!難道眼睜睜看著咱們死不成?”

    人群向前移動。袁世凱緩緩閉上了眼睛,短短一瞬間之間,他腦海中已經如電光火石一般生滅了無數念頭。

    一旦開槍,只有糜爛。天知道還會糾纏多久,混亂中萬一日軍趕到,那麼安州只有危殆。更要緊地是,至少他袁世凱和北洋就結下了不死不休的梁子了!上位者可以有利益交換。對於徐一凡要趁著這場戰事要收編一些北洋力量地心思,他明白得很。要不怎麼又借水師兵,又收容聶士成的。到了最後。就算自己保住了安州,為了收編北洋,平息北洋怨氣,和北洋的人達成妥協,拋他袁世凱出來平息一下眾怒也是自然得很。

    他雖然認定了徐一凡要為他賣命。然後青雲之上。甚至準備拼死來守這個安州,可他袁世凱卻沒有半點要當替罪羊的意思。

    但是讓這些盛軍沖過來。那安州只有不保!這一千新兵,也許就會被裹挾得跟著跑!

    短短一瞬間他已經想了無數可能,竟然無解。要是張旭州李雲縱在也許就下令開槍了,唐紹儀也許就認命開城,楚萬里不知道會出什麼妖蛾子,徐一凡呢?徐一凡碰到這種情況會做什麼?

    最後袁世凱竟然想到的是這個。

    他睜開眼睛,下意識的就朝楊士驤望去,遙遙對望,卻看到在一刹那間,楊士驤竟然垂下肩膀低下了頭!轉眼間楊士驤又挺直了腰背,狠狠的朝城頭望來。袁世凱瞬間就做出了決定:“停步!我下來和你們商議!”

    “徐大人!我聶功亭無能!”

    一聲慘痛到了極處的哀嚎,聶士成已經拜倒在路邊。他沒戴帽子,頭上纏著一圈繃帶。百餘衣衫破碎,渾身浴血的親信跟在他身後,也都拜倒下來。

    大隊大隊地禁衛軍從他們身邊通過,不住轉頭看過來,但是卻沒人停步,只是沉默的向前。在蒼龍軍旗的指引下,湧向肅川裡!

    聶士成是被保護著殺出一條血路退出來的,日軍志在慈山,也沒有將他所部剿殺乾淨的必要。半路上聶士成醒來,拳打腳踢的要回去拼命,卻被親兵死死拉住,聶士成舉刀要殺人,他們就環跪在聶士成面前,垂首等刀,卻不讓開。到了最後聶士成頹然大哭,只有朝平壤方向退去,日軍已去肅川裡,他們就是想去加入保衛安州的戰列,也不可能了。

    半路上,他們終於遇上了徐一凡!

    徐一凡背著步槍,臉色蒼白地靜靜看著跪在他面前的徐一凡。禁衛軍毫不停留,直奔肅川裡,不管大休息還是小休息,一概取消。上到徐一凡,下到大頭兵,一起背步槍帶乾糧行軍。隊伍如飛一般的直奔肅川裡,在徐一凡和李雲縱算來,戰局還有可挽回地餘地。日軍畢竟兵不多,肅川裡可以一沖而過,只要安州能堅持一天,也許就來得及趕上挽救,多趕一點時間,就多一分把握!當然,他們並不知道日軍又多了一個完整的十八聯隊。

    在途中,就碰到了聶士成這點殘兵。

    徐一凡只是疲倦的歎口氣,他已經走得筋疲力盡了,腳早就麻木沉重得不像自己的。要不是楊士驤他們。聶士成也許就在慈山得享武勳,自己也不用這麼辛苦的奔走試圖挽救危局。

    有些人,真地不給自己人搗亂,就會死啊?(此句向黃石黃少保致敬)

    有地時候,他真的是羡慕在這個時代。日本擁有那麼多地一時豪傑之士。而自己除了要和日本人戰鬥,更多的精力還是要和自己人戰鬥。

    但是看著禁衛軍那些樸實驍銳地官兵。還有面前這個屢敗屢戰的聶士成,甚至歸葬海天之間地鄧世昌,他又覺得。我浩浩華夏,只要還有一個豪傑之士,不管多麼艱難,這血脈就不絕,這氣運,就不會絕!

    哪怕這個甲午就我一個人在拼死努力,也將是一個不一樣的甲午!更何況我還有這麼一支禁衛軍!

    他轉頭問問溥仰:“離肅川裡還有多遠?”

    “不足四十裡!”溥仰大聲回話。他也背著步槍,身上還幫徐一凡帶了子彈。徐一凡也就享受了這麼一點小小特權了。

    “槍給我,你小子找別人要去。”徐一凡一邊下令一邊將溥仰的槍接過來。接著就將聶士成拉起來,將那杆步槍遞到他的手上,聶士成滿心思的準備請死的心思,接過槍呆呆的不知道做什麼,他是和徐一凡立了軍令狀的。難道徐一凡想叫他用這步槍結果了自己?不用,他還有六輪手槍呢。

    徐一凡溫和的看著他:“走不走得動?”

    “大人?”

    徐一凡一笑邁步,回頭招呼道:“跟上啊!一起去安州。鬼子怎麼揍咱們,咱們也就揍回來就是了!想死,給我死在前面去!不是早說好了麼,我給你留個牌位!”

    聶士成一怔之下,就渾身顫抖。看著和士兵一樣背著步槍前進地徐一凡。那種激動到了極處顫慄,真是一句話也擠不出來。

    什麼叫王霸之氣。這就叫王霸之氣!

    不管以前在徐一凡手下效力還有多少不得已的勉強,是不是權宜之計,聶士成決定從此刻起,就在禁衛軍,為面前這個年輕人,死而後已!數千盛軍潰兵,屏氣凝息,看著城門緩緩打開,先是百余禁衛軍官兵湧出,在門口佈防,成跪姿平端步槍,防止這些潰兵搶門。

    論心說,現在讓這些潰兵去搶門他們也不去了,剛才擾攘之後,冷靜下來都覺著不對,一個進城的事情雙方鬧得劍拔弩張,腦子快的人已經想到了他們怎麼莫名其妙的撤下慈山陣地,再想想禁衛軍對他們的防備,誰都不是傻子,別人也怕再吃他們的虧啊!當兵當到這個份上,當真丟人。

    這些潰兵三三兩兩,自發地就離城門遠了一些。在壕溝那頭,人群也散開了一些,就留下那兩百多軍官,還有差不多同樣數字的戈什哈突兀的站在那裡。潰兵們算盤打得清楚,管你們怎麼商議呢,楊士驤那頭贏了,反正要進城。楊士驤那頭輸了,反正禁衛軍也得安頓他們,這些禁衛軍看來準備在安州抵抗到底了,要不然跟著他們一塊兒跑,又爽快又安全,何苦來這一出?

    盛軍潰兵這麼一散開,這幾百人就顯得尷尬無比了,互相面面相覷。

    楊士驤給裹在中間,緊張地看著門口。心裡不住後悔,當初一鼓作氣沖進去就算完了,現在安靜下來,軍心反而散得不可收拾,大夥兒一副看這些當官的笑話的意思,要是袁世凱不出來該怎麼辦?

    轉瞬之間,他就發現自己白擔心了,袁世凱緩步從城門裡面出來,黑壓壓的人頭都瞧著他,他身後就跟了四個軍官,幾個人毫不停留,大步的就朝楊士驤他們這裡走來。幾個禁衛軍士兵搶在他們前面,在壕溝上面架了一道竹梯。

    楊士驤飛快地和葉志超衛汝貴對望一眼,從牙縫裡面擠出一句:“好大膽子!制住他,咱們進城!”

    葉志超和衛汝貴臉色青白,緩緩點頭。

    瞧著袁世凱過溝。戈什哈們嘩地一聲兒散開,楊士驤整整衣冠,跳下馬來,呵呵笑道:“慰亭兄,風采不減哪!津門一別。咱們多久沒見了?誰也沒想到,咱們在安州道左相逢!”

    風流翰林。什麼時候也不願意減了揖讓從容瀟灑的做派。葉志超和衛汝貴也下馬,強笑著抱拳打招呼。

    袁世凱神色不動,大步就這樣走進人堆,看著他進來,楊士驤心神大定,笑得越發地溫文儒雅,大局已定,說幾句風涼話要緊。

    “慰亭兄,在徐大人虎帳之中。還得意吧?一身而扼安州,壬辰年間獨力平朝亂地氣概不讓分毫啊!慰亭兄…………”

    話音未落,卻看見袁世凱矮胖身子竟然以空前的靈活搶到他的面前,舉手之處,一杆六輪手槍已經指著了楊士驤額頭!

    所有人都是一怔,有些戈什哈反應極快,已經拔槍。袁世凱身後跟著的四個禁衛軍軍官猛的將身上軍服一扯,露出腰間滿滿地雷管!

    要是徐一凡在場,估計就要拉著袁世凱噓寒問暖了:“兄弟。也是穿越的吧?瞧著你就覺得骨骼清奇,港片沒少看吧?”

    袁世凱當然沒看過港片,他這麼決定,只是為了快刀斬亂麻,既然不能開槍。就只有挾制住楊士驤!在城頭那一瞬間地對望。他已經發現了楊士驤背後的膽怯。小諸葛躲在幕後,自然是指點江山。天下我有。可是小諸葛卻沒有他這樣敢於當年壬辰事變時候獨闖朝鮮王宮的光棍勁兒!盛軍潰兵已經不成組織,無非就是最後那點兵隨將轉的慣性,只要制住了楊士驤葉志超他們,那麼就是制住了整個盛再望深一點說,他還想要這些兵呢。北洋這些兵註定要收編,一開始給聶士成,聶士成沒統帶住,與其這樣,不如給他!

    雷管大家當然認得,誰還敢開槍?所有人都僵住了,楊士驤更是覺得冰冷的槍口指著自己額頭,多少運籌帷幄的智計,轉眼間就煙消雲散。他強撐的心理防線崩潰得是如此之快,連半點掙扎都沒有,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要保住自己的命!

    “慰亭兄,有話,有話好說…………”

    袁世凱他們進來,戈什哈們散開,順著讓開地路,盛軍潰兵們自然將裡面的情形看清楚了。突然看到這幅場景,大隊的潰兵們愣了短短一瞬,突然一起歡呼了起來!

    跟著這些長官,他們實在是窩囊夠了,看到袁世凱這種光棍英雄勁兒,最對這些大兵胃口,一時間竟然有揚眉吐氣的感覺!

    聽到士兵們自發的歡呼聲,淮軍軍官們個個面如死灰,知道軍心士氣,什麼都大勢去矣,盛軍上下,已經不認他們這些軍官了!

    葉志超站在楊士驤背後,抖著手悄悄的摸腰裡的手槍,咬著牙才舉起槍,對著一個禁衛軍軍官腰間雷管就要摟火,他真是萬念俱灰,一時間只覺得死了乾淨。旁邊一個淮軍軍官早注意到他地動作了,和兩個戈什哈一起撲了過來,一把將他按住,猛的將槍奪過來,三個人將葉志超壓在底下,葉志超長聲慘叫:“我們同歸於盡!誰也別想好過!他媽的,什麼都完了!中堂爺,念我出力多年,忠心耿耿啊!”

    那淮軍軍官一邊用力壓住他,一邊苦笑:“葉軍門,給咱們留條活路吧!這盛軍,已經不姓北洋啦!”

    衛汝貴站在一旁,神情呆滯地看著葉志超,腦子裡面只是一片空白。而楊士驤,腿還沒抖完呢。

    袁世凱噗哧一笑,收了手槍:“楊大人,和您鬧著玩兒呢…………”說罷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揚聲大喊:“弟兄們!自己按營隊哨集合,等著咱們禁衛軍安置!鬼子要上來,咱們一塊兒打他媽的!什麼面子也都爭回來!”

    他吼聲未落,周圍已經一片應和的聲音,那些盛軍官兵,個個歡聲雷動。無數人湧向袁世凱,而那些盛軍軍官,只有呆呆注視。

    “袁慰亭…………”

    一片嘈雜聲中,楊士驤的聲音還是被袁世凱聽見了,他回頭問道:“楊大人,還有何事?”

    楊士驤苦笑:“怎麼處置我們?”

    袁世凱朝南邊指指:“這是徐大人的事兒。”

    “慰亭兄…………我只想問一句,我們易地而處,你會不會和我做一樣地事情?”

    袁世凱一怔,靜靜地想了想,一笑而去。

    安州城下,只是一片歡聲雷動!

    西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三十日夜。

    在安州。

    “回袁大人的話,已經看見日軍前哨部隊!”

    在肅川裡。

    “大人,已經看見日軍所據守地陣地!”

    禁衛軍的蒼龍旗和日本的日章旗,以肅川裡為分界,分成四下,即將兩兩碰撞在一起!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3 13:49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五十章 鐵流(上)

    “進入攻擊發起線!進入攻擊發起線!”

    禁衛軍左協那些軍官袖子卷得老高,每個人都已經筋疲力盡卻又生氣勃勃。一叢叢的火把閃耀,刺刀反射著這些火光,在夜色中閃耀。

    禁衛軍左協主力已經進入戰場!

    先頭到達的步兵營已經遭到日軍的槍擊,先頭營本來就負有遭遇敵軍的時候進行火力偵察的任務,展開隊形略一衝擊,就差不多已經判明,日軍數量絕對不在少數,已經形成了整然的火線。將前進的道路控制得死死的,以他們先頭一營的兵力,絕無可能衝擊過去。

    先頭營----也就是李星指揮的那個營,頓時就轉為就地佔領出擊陣地,並加強火力偵察的力度,等待後續大部隊的到來。

    徐一凡滿頭大汗的從後面趕了過來,火光映照之下,李雲縱和鎮本部的各級軍官們已經聚集在一個高處,地圖鋪在他們中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地圖上面,大家都半蹲著,將李星圍在中間,每個人都不住發問,而李星也緊張的不斷回答解說,伴隨著他每一句說明解釋,就有鎮協的軍官用紅藍鉛筆在地圖上面標注記號。

    徐一凡只覺得自己已經疲憊若死,雙腿和灌了鉛一樣沉重,爬上那個小小的山坡都覺得眼前發黑,環顧身邊,溥仰和陳德也比他好不到哪裡去。溥仰的袖子都快挽到了肩膀上面,臉上的灰差不多有半寸厚,給汗水沖出了一道道的深溝,袖子再一擦。已經烏眉灶眼地了。徐一凡爬坡的時候,他猶自忙不迭的加把手----陳德不是不想賣這個殷勤,可是他雖然是練武的人,當初在北京城的時候,比起溥仰這個宗室混混兒。他地身板算是好到天上去了。可是畢竟沒有經過嚴酷而有計劃的軍事訓練,現下只是仗著一股子勁兒在硬撐:“爺們兒再不成。還能比大人還不如?更別說那個旗人爺們兒了…………這小子現在怎麼這麼能走?”

    溥仰背著步槍,掛著兩支手槍,腰裡纏著自己地還有徐一凡的總計二百發步槍子彈,還能顧著徐一凡,而陳德也只能看著喘粗氣兒了----再多走一步,他都怕自己會隨時咣當倒下!

    徐一凡終於爬上了這個道旁山頭,肩上的步槍和山一樣沉重,還勒破了肩膀,汗水一澆。火辣辣的生疼,偏偏嘴裡卻幹得仿佛被灰塵堵上了。他喘著粗氣走到那些圍在一起的軍官們身邊,和他一樣疲憊的那些軍官們沒一個抬頭的,只是仔細聽著李星的話。

    “至少有一個大隊以上的日軍!彈藥相當充足,我們進行火力偵察,他們至少打了十排地槍!胸牆工事已經構築起來了,但是沒有壕溝。沒有鹿砦…………

    道路上面,有大隊日軍通過的痕跡,腳印。罐頭盒子…………***是咱們給盛軍分發的給養!日軍大隊已經通過這裡,根據判斷,應該不超過十二個小時…………大人,我們必須馬上發起衝擊,不然安州就危險了!”

    “什麼時候能發起衝擊?”徐一凡驟然發聲。所有軍官都抬起頭來。每個人都目光沉沉。有的人忍不住就焦灼的向北看去,仿佛能從這夜幕的盡頭看到安危不知地安州一般。接下來這些軍官才反應過來。全部起立行禮。

    李雲縱邁步過來,平靜的行了一個軍禮。除了同樣的灰塵汗水,長途行軍好像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跡,眼神仍然鋒利得象一把刀子:“大人,預計一個小時之後,整理隊伍,發起衝擊。”

    “一個小時?”徐一凡只覺得自己嗓子是在被刀子割一般,兩句話一說就要嗆出血來。身後地溥仰聽出來了,摘下水壺,搖一搖,還有半口水----都是他省下來的。身上兩個水壺,一個他的一個徐一凡的,不過他可是一路上最多喝了三口兩口,其他的都給徐一凡了。這個時候兒默默遞上去:“大人,水。”

    徐一凡啪地一聲兒打開了溥仰水壺,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盯著李雲縱:“我要安州!現在耽誤一個小時,我們就晚到安州一個小時!雲縱,那裡只有我們兩營新兵!”

    李雲縱淡淡地道:“就算新兵,也是禁衛軍,有咱們培訓出來的軍官統帶,再說,袁大人也趕去了。”

    徐一凡差點喊出來。就是因為袁世凱趕去了他才不放心!盛軍大隊敗退下去,根據張幼樵地話是楊士驤他們在其中覆雨翻雲,他太瞭解袁世凱是個什麼樣的人了。袁某人對力量的感覺向來好得很,又是北洋出身,背叛對他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從北洋叛到榮祿那裡,再從榮祿叛到他麾下,再叛回北洋,剛好一個來回!

    自從慈山被突破,他一直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還身先士卒,背槍不眠不休的強行軍。人的神經畢竟不是鐵打的,人的自製力都是隨著體力衰退而削弱的。更別說所有的責任都在他的肩膀上面!越臨近肅川裡,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的他忍不住就開始奢望了----也許日軍也是傷亡慘重,需要修整吧?也許日軍也忌憚他的大隊到來,不敢孤軍直入安州,日軍的賭性沒有這麼強吧?或者就算日軍到了肅川裡,但是掩護部隊薄弱,也許只要先頭營就能一沖而過吧?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墨菲定律,什麼事情,只要有變壞的可能,就一定會變壞。大隊趕到安州,他看到的情形卻是疲憊到了極點的行軍洪流停頓下來,士兵們在軍官帶領下魚貫進入攻擊出發陣地,先頭營的回報是日軍已經構築了整然的防線,絕無可能一沖而過!李雲縱還說,至少還需要一個小時才能發起衝擊!等過了肅川裡。再趕到安州,也許等著他的就是沖天火光,他這個後路總基地被一火焚之,他只能退守平壤,放棄對這場戰事地所有影響力和主動權。能自保下來都是萬幸的事情!

    李雲縱靜靜的看著他:“大人,我們不能倉促發起衝擊…………必須一次達成突破。”

    他手向北指。仿佛夜色一點不能擋住他的視線一般:“二三九,二五七兩個高地,日軍布有重兵,死死的扼住了從這裡到安州地道路。我們想繞路,就只有爬山,三十六個小時之內沒有到達安州的可能…………”

    他手指著地方向,只有黑黝黝的兩團,靜靜的佇立在無邊的黑暗當中,灰白色的道路在兩個小丘陵之間蜿蜒通過。不知道有多少日軍據守在上面。扼住了禁衛軍前進道路的咽喉!

    “…………我軍也已經疲敝了,能堅持到現在,只是憑著大人的垂范,軍官們的以身作則,和士兵腔子裡面對禁衛軍,對大人的血誠!強弩之末,不可以穿魯縞。我們也許只有一次攻擊地彈藥和精力!一次不成,士氣軍心頓挫,必須修整很長時間才能恢復…………大人。我們是連續行軍二十四個小時才趕到這裡,禁衛軍能力畢竟有個限度,我們攜行的彈藥也並不多!一個小時時間的整頓準備,已經是最低限度了,這是為了確保我們能一次衝擊成功!”

    聽著他解釋。徐一凡也平靜了下來。有李雲縱這樣的大將在。無論如何都是一件讓人安心的事情。楚萬里機變百出,問一知十。而李雲縱則是冷靜得如同神經是鐵打的一般。部隊疲敝,彈藥不多,更要確保攻擊的把握。一次沖不下來,就三鼓而竭了,就要耽誤更多地時間--------而他現在拼命爭取的就是時間!

    他盡力向北看去,想看北面黑沉沉的天際有沒有被火照映地亮光----安州就離他只有四十裡的道路了,強行軍不過幾個小時的道路!

    “攻擊能確保成功麼?”徐一凡盯著李雲縱問。

    李雲縱沉默一下,輕聲回答:“如果只是原來攻擊慈山那部日軍分出的後衛,標下可以確保成功…………”

    沒等他說完,徐一凡已經打斷了他的話:“就是那部日軍分出地後衛,沒有其他可能!下去準備吧!我就在這裡看著你們沖過去!”

    李雲縱看看徐一凡,扯扯嘴角,也不多說什麼,一招手,帶著他麾下軍官下山去了,各自掌握部隊,李星經過徐一凡地時候兒,想說什麼,最終還是一低頭,大步的走下去。

    徐一凡站在那兒,就覺得渾身不得勁,腳下是大隊大隊地火光在滾滾運動,所有人的心思都集中在了安州上面,恨不得從肅川裡這裡飛過去!

    “安州…………安州…………”徐一凡低聲嘟囔兩句,回頭招呼:“水!”

    誰成想,回頭瞧見的卻是溥仰正揚著脖子將最後幾滴水倒進自己嘴巴裡面,聽見徐一凡要水,一擦嘴巴:“回大人的話,沒了!”

    槍聲喊殺聲在黑夜當中響徹四野。

    日軍拖長了聲音的衝鋒聲音,從四面直逼過來,掩護的彈雨如林,打在安州城牆上面,到處是子彈崩落城磚的聲音。

    城上城下,火光熊熊。

    袁世凱站在城頭,伏在一個垛口後面死死的看著眼前戰場,身邊簇擁的全是衛兵,一個個恨不得要將他從垛口邊上扯下來。自從白天那一出,整個安州,都將袁世凱當作的主心骨!

    袁世凱只有兩營禁衛軍新兵作為骨幹,而這些新兵只有基本的軍事訓練,會佇列,會放槍,其他的沒了。決不可能放出去依城野戰----他們就連野戰構工也不會。把他們放在壕溝裡面,放槍簡單,日軍沖到面前,是不是還能沉著的抵擋到底,直到肉搏也不後退,真是大可懷疑。一個人讓他拼命簡單,但是訓練成可以完全按照命令。堅定冷靜的作為團隊來作戰,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讓這兩營新兵依城野戰,節節抵抗,節節後撤,對於幾個月前還大多是農民加文盲地他們。的確困難了一些,更別說這裡的軍官也多是二期南洋學官出身。就算他們也還沒訓練完成!徐一凡集中南洋財力,兩年時間,拼了老命,也不過才訓練出一個能戰的精銳鎮出來!

    袁世凱乾脆就將這些兵都塞進了安州城裡面,各上城牆,每人指定位置,只要放槍就可以,後退絕不可能,他帶著衛兵巡視這不大的城牆隨時執行戰場紀律。

    這個時候。城下還滿滿當當地都是人,在緊張的等候---這些都是盛軍,城上死一個,城下馬上補一個。除了馬道斜坡之外,還有上百架地竹梯直抵城上,隨時當作補充兵力。饒是把安州城塞得這麼滿,他不過也只容納了一半的盛軍。剩下的,他乾脆打發去了北面,離戰場遠一點。愛跑就繼續讓他們跑去,不跑的話,打完了仗,他袁老子都要!將來就是禁衛軍第三鎮,拿比淮軍高一倍的餉錢!

    讓這些敗破膽的盛軍出去野戰牽制。也是腦子壞掉的事情。擋日軍一分鐘都難啊。編制完全混亂,裝備也不齊全。就算士氣稍有回升,也不過就只有在城裡面放槍的作用了。袁世凱也根本沒時間整頓他們!

    安州城現在三個城門都被條石堵得死死的,幾千人都塞在城裡面。出城肯定是打不過日本鬼子地,袁世凱打定主意當烏龜,只要鬼子啃不進來,就算完成任務!

    四野閃耀的都是火光,也映照出環狀逼上來的日軍人浪。城頭架得滿滿的都是步槍,軍官們大聲下令裝定表尺,集火射擊。這些禁衛軍新兵緊張得完全忽略了口令,只是手忙腳亂的不斷開槍,日軍距離還在兩千米開外,城頭已經打得煙霧繚繞,一片星星點點的槍口焰。城腔以內,是擠得滿滿當當的盛軍官兵,他們還穿著淮軍地號坎,揚著頭只是緊張的看著上面,一片黑壓壓的人頭鴉雀無聲。進了安州城,這命就賣給城頭那個袁大人了,要是城牆被突破,大家就只有一勺燴了,這麼多人擠這麼芝麻大點地小城裡面,逃都逃不動!

    看著城頭那些新兵的射擊水準,不少自以為老手的盛軍士兵低聲的議論。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放的他媽地什麼槍,表尺都不會裝!”

    “還不如換咱們上去呢!不是吹,老子說打鬼子左眼,就不打右眼!”

    “算球拉倒吧,當初大家還不是一樣,看見鬼子就跑…………”

    “那還不是當官地不成?”

    “這些都是新兵毛蛋子,穿號坎不過幾個月…………第一鎮據說都是強兵,天老爺保佑,他們快點趕過來…………”

    日軍成密集的散兵線緩緩逼近,彈雨之下,沒有一個人射擊,軍官站在佇列之側,控制著部隊前進地速度。不時有人中彈倒下,但是他們的佇列卻並不混亂,只是以穩定的速度前進。夜間作戰,雖然有火把照明,命中率比白天就差得遠了,這些新兵雜亂緊張的射擊,在這種距離上,更難以形成足夠的火力密度,這種火力帶來的傷亡,給予的壓力,還不如慈山一戰的聶士成所部,日軍一直在穩定的推進!

    袁世凱手指摳著磚縫,只是死死的看著眼前一切,看著火光勾勒出的日軍人浪的輪廓,看著他們在彈雨一直穩步的前進,不時有人倒下,但是這浪頭緩慢穩健湧動的速度始終不減!

    他臉上毫無表情,背心裡面的汗已經流成了一道又一道的。自己賭在安州,到底是對還是錯?

    並不長的時間內,日軍已經推進到了環繞安州匆匆掘成的壕溝外,隨著日軍軍官的口令,第一排的士兵半跪在地,接著就是齊射。前進到對方火線前以密集步槍火力窒息對方火力,任何按照西方近代軍事教範訓練出來的軍隊,這都是標準的攻擊辦法。

    日軍齊射的火力就遠遠超過城頭地禁衛軍新兵,一陣彈雨過來,城頭人仰馬翻。驚呼慘叫聲四起。在袁世凱背後,一個衛兵哼也不哼的仰天便倒,子彈在袁世凱周圍的城垛打得煙塵亂冒。

    幾個衛兵想拉袁世凱下去,卻被他猛的打開。他心裡早就緊成了一團,隨時都想跳下去。但是他的動作卻是冷著臉回顧,大聲喝道:“有沒有後退地?”

    接著就是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喊:“弟兄們。徐大人正兼程趕來,第一鎮正朝這裡趕來!鬼子也不是鐵打地,咱們拼啦!一個換一個,咱們這麼多人,看要多少鬼子才夠換的!”

    槍聲中,袁世凱的吼聲卻一時壓過了槍聲!他已經扯過了一支步槍,接著就開火射擊!他身後的衛兵也再不拉扯他,主官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好說的?一個個都趴在城垛口朝下射擊。反正子彈有的是,打吧!

    不得不說袁世凱已經是城中軍心之所望,一堆新兵加敗軍看著他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倒下的抬走,空出的地方,底下待命地人二話不說就順著竹梯爬上來。接過槍就開始射擊,軍官也不再發出齊射的口令,鬼子就在鼻子底下。他們破爛的衣衫漆黑污穢的綁腿都瞧得清楚,就拼命打吧,無非就是一命換一命!

    城上城下,雙方對射的火流潮水一般往來湧動,煙霧繚繞彌漫。槍聲越來越緊。直到聽不出個兒來。日軍沒有重火力,而安州城沒用重火力----每一架能用的機關槍都被徐一凡集中在了平壤前線。包括每一個會擺弄機關槍的射手,行營炮倒有,盛軍當中炮手也不少,可是城牆之上實在擺不開,都集中起來放在城內巷戰工事裡面控制街道了。雙方就是拼步槍火力,日軍射擊準確而密集,而守軍勝在有源源不斷補充火線地人力,更有打不完的子彈,一陣對射,雙方誰也窒息不了對方!

    在如此近的距離下,日軍傷亡也是大增,不斷有人翻進壕溝,但是他們二線也跟上來了。一架架臨時紮起地就便竹梯架在壕溝上面,才一架好,就是一隊隊的人沖上去,不斷有人搖搖晃晃的栽倒,卻有更多的人沖過去,過了壕溝就一扯竹梯,前進幾十步就搖搖晃晃的要架在城牆上,在壕溝外側提供火力支援地日軍更發瘋一般地齊射。城頭軍官扯著嗓子大聲呼喊著轉移火力,集中射擊已經逼到城下的日軍,不少步槍轉了過來,更多地人去推那些梯子,城下的人卻用身體拼命抵著,雙方火力都在拼命對射,城上城下,屍體都是一具具的增多,安州城高不過三米,雙方拼命伸出來的步槍都快槍口碰著了槍口!互相的臉都看得清楚,一個個都緊張而扭曲,互相叫喊著,射擊著!

    “守軍怎麼會有這麼多兵?”遠處的桂太郎舉著望遠鏡喃喃自語。身後沒有一個參謀回答,每個人都捏緊了手中的望遠鏡。

    不大的安州城,日軍三千餘人幾乎都是戰鬥兵,完全可以環攻。如此激烈的對射,守軍沒有崩潰倒也罷了,不過戰鬥水準的確是新兵水準的。唯一讓人驚訝的是,城頭的火力絲毫未減!

    “我們…………大概突破了吧?”一個參謀又在自語。

    現在的安州城,人仿佛象螞蟻一樣密密麻麻的佈滿了城上城下----這個城實在是小。日軍已經扶梯而上,而上面就是用子彈,用刺刀在拼命抵抗。可日軍已經孤軍前進到了如此地步,勝利就在眼前,如何會後退?雙方的喊殺聲都蓋過了槍聲,直沖上夜空,環蓋四野。這麼小的城,只要突進去,就是全勝!守軍連後撤節節抵抗的餘地都沒有!

    桂太郎放下望遠鏡看了看懷錶。二十九日夜八點三刻,日軍六,六十八兩個聯隊奔襲而至,準備兩個鐘點就發起衝擊,也許在十點之前,就能底定朝鮮的戰局了吧?這個戰場的主動權,眼看就要在我第三師團手中!

    他的視線還沒來得及從懷錶上抬起,就聽到轟隆的爆炸聲響起,先是一聲,接著就是一連串。抬頭一看,就見環著城牆,一片爆炸的閃光,城頭不斷丟下黑糊糊的東西。

    一個參謀慘叫一聲:“他們把炮彈丟下來了!”

    城頭守軍的確是將炮彈彈頭都丟下來了,這個時候炮彈特別是陸炮,基本都是彈尖引爆的觸發引信,碰著就炸。禁衛軍士兵都是新兵,準備了這些玩意兒,裝上引信的炮彈拿在手上都害怕,試投的時候手軟丟得不遠,還炸死炸傷了幾個。這可不是手榴彈,有延遲信管,丟出去還有幾秒鐘的緩衝時間!袁世凱打上了安州城堆積如山的炮彈的主意,但是看到這個情況,也不敢將這些裝好引信的炮彈放在城頭,磕磕碰碰,自己先炸死一大堆。只好集中沒有裝引信的彈頭放在城下,挑選了一些盛軍老炮手準備,萬一危急,裝上引信再遞上去朝下扔!

    剛才槍戰激烈,從上到下,誰也沒想到這個茬,現在日軍密集城下,冒死上沖,雙方子彈對子彈,刺刀對刺刀,都打紅了眼睛。日軍畢竟是久戰精兵,槍打得准,人沖得猛,都已經攻到了安州城下,根本就沒想到後退。眼看城頭拼死也擋不住,不知道哪個軍官就大喊起來:“上炮彈,上炮彈!”

    盛軍炮手裝好引信,人就排成一線將炮彈遞上來,這個時候還不是捧著就朝下扔,朝下砸。成功撞擊引爆的差不多有一半,炮彈彈片呼嘯著四下飛舞,雙方蝟集在不過三米高的城牆上下,不論是在上面的還是在下面的,頓時都倒下了一大片!

    一發彈片嗖的從袁世凱身邊掠過,彈在城垛上面轉彎,一下紮進他胳膊裡面,痛得他渾身一抖。在他周圍,早就混戰成一團,屍體累累,有禁衛軍第二鎮戴大簷帽的新兵,也有包頭號坎的盛軍,他面前幾具竹梯早就被推倒,底下日軍屍首更多,傷兵慘叫著朝壕溝爬去,只有壕溝裡面,才略略有遮蔽的餘地。不斷有人從城下補到他這個位置,摸到槍就打,他幾個衛兵早不知道到了哪裡。

    炮彈轟轟的炸響,彈片呼嘯範圍之內,人成片成片的倒下。在安州城頭,人命成了最不值錢的東西。袁世凱眼睛早就血紅,他算是明白了,自從他決定奔赴安州開始,他就沒有退路了,要不全勝,要不就死在這裡!他就不信,徐一凡會不管安州!

    一咬牙齒,他已經將帶血的彈片拔下來,接著就是大吼:“把鬼子拼下去!想要富貴,自己拿命來拼!”

    “閣下,是不是命令撤退,整理一下?”一個參謀大聲發問。

    桂太郎擺手,臉色鐵青的咬牙道:“預備隊上吧。”

    “閣下?”

    “難道我們還有後退的道路麼?”桂太郎指著雙方流血不休的城牆,指著照映城頭的火光:“我們只有拿下安州!預備隊,前進!”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3 13:56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五十一章 鐵流(下)

    “上刺刀!”

    李星下命令的聲音並不很大,背後排成一線的麾下官兵默默的將刺刀裝在槍口之下,傳來一片細碎的金屬碰撞聲音。

    天候已經是淩晨時分了,雖然是夏日,風掠過處,卻有冷冷寒意。在李星這個先頭營的兩側,是一片刺刀的叢林!

    數千頂軍帽微微起伏,所有人都以標準的蹲跪姿勢形成密集散兵線,注視著對面那兩個低矮的山頭!

    十幾架馬克沁機關槍也架好了,標定了射擊線路,帆布彈帶裝好,調節射擊速度的半閉鎖裝置都也設定完畢,一條條備用彈帶都已經整理完畢,隨時準備填進槍膛。

    李星蹲跪在自己這個營隊的最前面,下了上刺刀的命令之後就一直冷著臉默不作聲,微微側著頭,似乎在聽著北面被風帶來的聲音。

    越過這裡的山川丘陵,就是他們一路奔襲而來的目標,安州城。這個勢在必爭的要點,卻存沒不知!日軍大家都交過手,在正面前線禁衛軍主力和第五師團打了一個天昏地暗,知道小鬼子的戰鬥力。攻得凶守猛得頑固。拼出了吃奶的氣力,幾千人的傷亡,以絕對優勢的兵力火力才將其殲滅。而這個從東面上來的第三師團也不是善茬,幾千人的孤軍就一路挺進,擊破聶士成,一頭就撞向安州,這種為了勝利不顧一切的瘋狂,上了秤也是秤尾巴翹得高高的,絕對的強兵!

    安州兩營才進行完新兵養成教練的雛兒,能擋他們多久?無論如何,這一次衝擊就必須成功。禁衛軍耽誤不起時間了!

    李星早就沒有了當初在南洋那個白淨小生地模樣。袖子高高地卷著,露出了給太陽曬成醬紫色的皮膚,肌肉脹鼓鼓的,眼中目光閃動,全是精悍,還有一種見過血,殺過人,打過惡戰的那種老兵特有的蔑視一切包括自身安危的色彩。

    兩年的艱苦訓練,從平叛到甲午。在朝鮮從北打到南,李星是無役不與。徐一凡對他小舅子的照顧就是先鋒盡著你先挑!周圍的同僚,北洋出身地上官,他統帶的士兵,當初不是沒有人為他身份而側目。為他能不能當帶兵官有而有腹誹的,現在下來,人人服氣。要知道,李星他們那批南洋學官,基本都是從泗水那場慘案當中掙扎出來的!他們求強求勝的信念,從來未曾動搖過。

    “大人,所有攻擊發起部隊,全部進入攻擊發起位置!”

    一個參謀軍官大步走到李雲縱面前。立正彙報。

    肅川裡戰場並不太大,六個營組成了兩波次地密集攻擊佇列,不多的彈藥全部下發使用,準備打光算完。務求一次衝擊成功。攻擊作戰在沒有生力軍加入的情況下只會越打越疲,攻擊鋒刃越打越鈍,一次衝擊不成,給鬼子牢牢擋在肅川裡幾天都有可能。更別說左協是幾百里奔襲過來的,稍微喘息了個把鐘點就要強行發起攻擊----這個把鐘點其實也沒休息什麼。都在調整建制。運動就位。左協現在是鼓足最後的餘勇,只求掃開當面這最後一道障礙!萬一攻擊不成。那麼士兵也再沒有攻擊的體力和能量了,沒有幾天的休息和補充緩不過來。

    上下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也毫無保留。六個營全部壓上,一波之後,再是一波,拿人命填,也要填開眼前這道防線!

    李雲縱站得筆直,只是向北望去,所有火把都熄滅了,只能看到星月光輝之下,一排排如波浪一般閃動的寒光,那是密集散兵線地刺刀叢林,隨著他一聲令下,這道鋼鐵的波浪,就要拍擊在對面日軍的陣地上!

    李雲縱回頭看看坐在一旁,拄著步槍休息的徐一凡。徐一凡也在盡力地向北看,仿佛想在這沉沉黑夜當中捕捉到一點遠處安州的消息。對李雲縱投過來的目光視若未見。指揮他才不干涉了,反正他只要肅川裡,只要安州!

    李雲縱又冷著臉將頭轉回來,整了整自己的軍服。也不多話,輕輕將手一揮:“攻擊開始!”

    身邊的參謀和衛兵,將命令短促地傳達下去,在他們所處地小丘下面,滿滿一排的號手---信號彈這個時候兒還沒發明呢。幾十名號手上前一步,一手叉腰一手舉號,三長兩短地號音頓時撕碎了淩晨的寧靜!

    陣型前面的李星一躍而起,他沒用手槍,也是一支步槍,刺刀上好,舉槍向後一招:“禁衛軍,前進!”

    無數如他一般的基層禁衛軍官和他做了同樣的舉動,密集的散兵線前響起了各種各樣的呼喊。

    “上啊!咱們禁衛軍打遍天下!這些鬼子咱們包打啦!”

    “沒咱們沖不過去的防線!”

    “前進,前進,前進!直到世界末日!”

    鋼鐵寒光的波浪微一起伏,數千官兵已經起立,接著就是穩定的便步向前,指向肅川裡。而十幾架火力支援用的馬克沁機關槍也開始吼叫起來,槍口焰照亮了附近的天空,照亮了一張張疲憊堅定的面孔,彈雨如同火流一般撲向了對面兩個死死扼住了肅川裡通路的高地!

    安州城上城下,已經是一片屍山血海。

    打到這個份上,雙方的部隊長都明白,這是在賭互相的最後一口氣了。這裡就是整個朝鮮戰局的安危所系的最要點!

    日軍所恃的是,他們兵力還算不弱,兩個聯隊環攻這麼一座完全沒有野戰防禦,只有城塞防禦的小城,可以形成足夠的兵力密度和波次。而且他們主攻。可以隨時變換攻擊重點。而且他們兵較為精銳,歷經苦戰過來也有血戰的經驗,眼前就是他們這次九死一生挺進地最後目標,從上到下都打紅了眼睛,就沒想過後退!

    而且他們還所恃地就是,後路在幾天當中肯定是沒問題的,一個完整的聯隊據守,禁衛軍再強,攻過來也要幾天吧。安州這麼個小破城,填也填進去了!

    袁世凱所恃的是,日軍沒有重火力,要不然就憑著他這個人擠人的小城,一發炮彈過來。怎麼也能炸著人----也多虧有個城,城牆將所有人圈著,只有拼死抵抗,放出去野戰,打得這麼慘烈,一千新兵加上新敗盛軍,還能不能堅持抵抗還是一個問題!

    他的火力充足,子彈可以象不要錢一樣打。收服盛軍之後。兵力也很充足----可是無論如何,他也是防禦一方,是被動的。只要這個小城一點被突破,他連繼續巷戰的餘地都沒有。也許守軍一直在苦苦支撐住的士氣就會崩潰,出現大面積放槍投降地情況!

    不過他始終堅信一點,徐一凡會來救他的!

    城頭已經有熊熊火焰燒起,屍體都堆成山了,血浸入城牆之內。滋滋有聲----說是城牆。都很勉強了。炮彈一陣亂擲,夯土城牆上大大小小到處都是缺口。最矮處用手一撐就能翻過去。幾個較大的缺口處,屍體交相枕藉,中日雙方士兵,交疊著死在一處。

    袁世凱搖搖晃晃的站在城牆上向外望,就看見火光映照之下,日軍又在整頓,又在調整隊伍,一些才渾身浴血給打下去的日軍士兵又站在了攻擊佇列當中,幾個裹著帶血布條地軍官站在佇列前面,大聲打氣,看來是又要發起攻擊!

    環顧左右,每個人都臉色青白,原來幾個馬弁都不知道填在哪裡了,身邊站著的居然是幾個盛軍,拿著有禁衛軍標記的步槍。袁世凱深深吸口氣,大聲下令:“城頭補人!堵缺口!徐大人會來援救咱們的!”

    “怎麼也突破不了啊…………支那人真多…………”

    桂太郎舉著望遠鏡,鐵青著一張臉,呆呆的注視著面前這座小城。

    縱射的子彈,可以貫穿守軍的所有陣地。單薄低矮的城牆,仿佛用軍靴都能踹倒。守軍人是很多,但全是新兵和敗兵,經驗訓練勇氣指揮全面都缺乏,唯一不缺地就是彈藥。這麼多人擠在一個小城裡面,人擠著人。但是這一路攻擊前來的第三師團精華,幾乎賭上了一切,卻始終無法達成突破!

    他們難道以為,還會有人趕得及來救他們麼?還是這就是支撐他們戰鬥到現在的全部期望?

    他放下望遠鏡,有點不寒而慄。

    中國太大,而日本太小。雖然日本有幸提早一步醒來,而中國人還在沉沉入睡。但是對於這麼大一個國家,只要有一人醒來,帶給大家希望,就不是日本這麼小個國家可以擊敗,可以征服的!一路被他們趕鴨子一樣趕到這裡地八千盛軍,因為有徐一凡會趕來援助的希望,就戰鬥到現在,推及整個甲午日本傾國運一賭的戰事,徐一凡又是不是給整個中國帶來了希望?

    如果是此,那麼他和川上操六在這裡做的一切就不算白費,他們就是拼上所有,也要將清國這點微弱飄搖的希望掐死!這個國家,不能醒來!

    他突然身子一抖,側耳細聽,仿佛從自己地南面遠處,傳來了喊殺聲和槍聲,再一細聽,只有這裡戰場喧囂地聲音。

    “我們似乎就是和徐一凡一個人在戰鬥啊…………清國哪怕是李鴻章,都不堪一擊…………但是只有這麼一個人,我們都戰鬥得這樣辛苦,日本太小了,太脆弱了……”

    他心中長歎,臉上卻神色不動,用力又是一揮手。底下頓時號聲哨聲響起,無數和他一樣已經決心死在此處的日本軍官,近乎瘋狂地驅趕著順從而兇殘的士兵,再一次步入了戰場!

    肅川裡。

    槍聲喊殺聲已經彙聚成了一團。滾滾向前的禁衛軍攻擊線如一波波湧動地巨浪。兇狠地拍擊在了日軍防線上。

    剛才的黑暗,完全被各種各樣的火光照亮,雙方交射的彈道,在夜空中交織出一道道死亡的大網。

    密集的散兵線一層層的被子彈穿透,但仍然堅定向前。徐一凡站在高處,和肅立的李雲縱一起,只是靜靜的看著眼前一

    這些連續行軍超過二十四小時地禁衛軍左協官兵,幾乎是才趕到肅川裡,就撲向了日軍戰線!

    日軍彈雨密集。射擊紀律嚴整,一排排的子彈傾瀉而下,在禁衛軍陣線上打出了大大小小的缺口,但是這浪頭前進得太堅定,稍一翻卷。這些缺口就已經被補上。到了兩個高地之下,這本來整齊的浪線才稍稍破碎,速度也放緩一點,仰攻向上。在望遠鏡的目鏡裡面,可以看到軍官都走在前面,不斷有人翻落下來。但是馬上就有人補上他們地指揮位置,呼喊下令打氣的聲音就沒有斷過,只是傳到了他的位置。就變成了混成一團的巨大呼喊。

    場景壯麗而殘酷,但是甲午開戰以來,徐一凡已經無數次的看見了這種場景----禁衛軍也從來未曾讓他失望過。到了此時,他已經有點無動於衷。他現在只要安州!拿下這裡,救了安州,再多的傷亡,也是值得的代價。他要將這場戰事的主動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對面日軍陣地上只能看見一排排大大小小的槍口焰閃光。日軍也在盡自己最大努力進行射擊,毫不動搖。但是禁衛軍卻一直向上。眼見得第一線的刺刀離日軍的射擊胸牆不過二三十米了。走在前面地軍官已經開始大聲呼喊。讓弟兄們鼓起最後一把勁兒,一鼓作氣沖進去。用刺刀挑死他們!

    “攻上去了…………日軍應該是把他們兵力都擺在了一線,不過千人的火力……大人,日軍挺進部隊,應該沒有得到援軍,這裡的守軍,是他們分出的後衛。”

    李雲縱不動聲色的加以判斷評定,他身邊地參謀軍官有地也放下望遠鏡,呼出一口大氣。

    “但願如此…………雲縱,下麵怎麼辦?”

    “突破之後,兩個先頭營向兩側掃蕩卷擊,掩護大隊快速通過,直撲安州,我們不在這裡和鬼子糾纏。”

    徐一凡也準備放下望遠鏡了,但願老子沒白趕這一路!

    就在他也松了一口氣的當口,卻又在望遠鏡地目鏡裡面看到了日軍從胸牆上推下了一個個黑乎乎的玩意兒,火星在這些黑傢伙上面亂冒。

    “飛雷!”

    這東西是詹天佑的小軍工廠裡面趕造的不多自產軍火之一,清軍本來就由大量使用火藥包的傳統,防禦戰更是這些大火藥包不要錢一樣亂擲。隨著近代火炮的裝備,這些防禦用飛雷就少了,徐一凡禁衛軍炮少,只能顧及正面和第五師團決戰,東線防禦的聶士成部和盛軍沒有火炮,徐一凡就給他們補充了這些裝填黃色炸藥的飛雷,反正山地防禦,滾下去方便得很。軍工廠疏散之前趕制得不多,也就幾百枚的樣子,聶士成他們就用了不少。盛軍那點全部丟在了陣地上,給也同樣缺少重火力的日軍辛辛苦苦的搬過來了!

    幾十枚飛雷滾下,在禁衛軍佇列當中炸開,整個戰線的大地猛的抖動,仿佛是一場劇烈的地震。同時迸濺出大片的火光和煙塵,彈片亂飛,砂石騰空。望遠鏡裡就可以看見人的肢體飛上了天空,嚴整的隊形頓時混亂。幾十枚裝藥很足的飛雷,這爆炸力是極其的驚人!前面的給煙塵籠罩,後面的的給炸得紛紛趴下,這都是下意識的反應,日軍的射擊更加密集,蝟集在一處的隊伍就有些架不住的樣子,隊尾已經象雪崩初開始一樣在少量崩塌。

    哪怕遠在兩三千米外的徐一凡,都是身子一晃,向後要倒!

    溥仰和陳德忙不迭的沖上,架住了徐一凡。徐一凡卻猛地甩開了他們。抓起落地地望遠鏡。拼命的向前望去:“他媽的葉志超!他媽的楊士驤!”

    李雲縱震驚之後,已經是用力揮手大聲厲喝:“吹攻擊號!吹攻擊號!不能退下來!”

    底下號兵都吹起了號音,不斷的催促攻擊線向前。但是爆炸引起的混亂,一時哪裡平息得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日軍戰線也響起了淒厲的號音。胸牆內的日軍官兵紛紛越過胸牆,在揮舞著軍刀的軍官帶領下,反沖了過來!就看見黑色地人流居高臨下,直直衝擊。煙塵已經將散未散,禁衛軍給炸得七零八落的前列。卻還有軍官起身,也同樣振臂大喊,挺著刺刀就反沖了上去!

    先是一個,然後是幾個,十幾個。先前都是軍官。後來士兵跟上,雜亂的呼喊聲到了後來也漸漸如轟鳴一般:“禁衛軍,死戰不退!”徐一凡握著望遠鏡,已經看得說不出話來,看著兩邊隊伍衝撞在一起,日軍要借著飛雷的爆炸將禁衛軍反衝擊下去,而禁衛軍就是死死的不退!左協從來未曾打過敗仗,現在更不想打!

    “有旭州。有李星…………大人,我們能攻上去!”李雲縱握著望遠鏡地手都快攥出水來了,語調斬釘截鐵。

    李雲縱話音猶自未落,雙方已經混戰成了一團。刺刀閃動,在高地腰部拼殺在一起。白刃戰的傷亡交換比向來是一比一,但是往往以一方很快崩潰而告終。日軍已經佔據了一切主動,飛雷爆炸的巨大殺傷和給禁衛軍攻擊陣列帶來的混亂停滯,再加上居高臨下衝擊的銳氣和動量。從哪個方面說都是一次成功的陣前短促反擊。但是硬是沒有將禁衛軍拼下去!

    甲午開戰以來,禁衛軍上下就一個念頭。以一軍之力挽救百年國運,在有意無意當中,已經根植軍官團心中。而軍官團又是近代軍隊的靈魂,所以在這個時候,成立以來長勝不敗的禁衛軍左協,真正做到了死戰不退!

    前線地佇列和冰雪消融一般在飛快融化,後面的佇列鼓起最後一點力量填補了進去,刺刀拼殺的聲音驚天動地,這一場白刃戰,居然一口氣打了四五分鐘還在糾纏,而日軍就是將禁衛軍反不下去!徐一凡所站的土丘下,進攻號已經吹到了最高音,戰鬥打成這樣慘烈地拼殺,讓他心裡仿佛有一團大火在燒一般。

    “我的禁衛軍…………我的禁衛軍…………整個大清,為什麼就只有我這麼一支禁衛軍在這樣慘烈的犧牲?你們做不好的,只有我來做!”

    日軍反擊部隊,已經後續乏力,眼見僵持就要變成崩潰。禁衛軍左協攻上去地部隊佔有絕對地兵力優勢,已經抵消了日軍地勢和突擊衝量的優勢。但日軍淒厲地號聲卻始終未停。在徐一凡和李雲縱始終未曾放下來的望遠鏡目鏡當中,這個時候,在黑黝黝的山丘棱線上面,卻出現了第一波人影,同樣是黑色軍服的日軍,村田式步槍長長的刺刀在火光下閃動,第一波越過棱線,接著就是更多的人,似乎無窮無盡一般,佇列當中,還有一些軍服上有參謀帶的高級軍官的身影,他們同樣手持步槍,跟著佇列一卷而下。

    日軍不僅僅只有據守戰線的那點兵力,他們還控制著相當的預備隊!

    日軍也不是挺進部隊分出的後衛,他們得到了援軍!

    李雲縱舉著望遠鏡,最先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而徐一凡的雙眼,卻睜大得有如要撕裂一般!了,而城頭的死屍,又多了一層,血跡也厚了一層。城牆,卻又被削去了一層。

    日軍再兇狠,也不可能發起連續的決死突擊,退了下去舔傷口,等待著下一次撲擊。

    袁世凱坐在城頭上面,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從一開始他就沒退下去過。不是督促士兵們拼死抵抗,就是下到城下催促補充彈藥,補充兵力到城頭,幾次日軍沿著缺口快突進來,都是他踢著打著組織兵力反沖過去堵住,彈雨交織,白刃相加,他身上也全是傷口血跡,還好。沒什麼重傷。賭博這東西想玩兒好,認准了就全押上去,下一半留一半的,不輸才有鬼了。

    城頭上還活著的士兵軍官從死屍堆裡面拱出來,默默地擦步槍。抬傷號。袁世凱喘勻了才抬頭向南面看一眼,日軍還在那裡列隊,大隊大隊滿身血跡地士兵正坐地休息。只有軍官在佇列前面大步走動。

    小日本兒,真的要在這裡死磕下去了…………

    反正兵還有,彈也多的是,就磕吧,看誰磕得過誰!袁老子就不相信會死在這兒!鬼子少說連死帶傷也撂下一千人了。他們不過三千兵掛零,這樣還能沖幾次?也許打到天亮。他們也再沒氣力發起進攻了,就算再攻,也一次軟過一次,那時候兒。徐大人……徐一凡***爬也爬過來了吧!

    老子替你賭上了一切,你徐一凡可不要辜負我的期望!前程身家,全賭在你身上了!

    袁世凱正在那兒默默的琢磨自己的心事,卻聽見城裡面漸漸起了浪頭,先是小聲。然後是大聲。最後越來越多的聲音加了進來。

    “三兩三的餉,咱們打成這樣。對得起皇上了吧?”

    “死傷不知道多少!非要在這麼一個小破城裡面死光?鬼子打進來,連轉身逃地地方都沒有?”

    “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咱們夠算賣命了……鬼子太他媽的凶!沒見過這樣攻城的,沒炮沒炸藥,就拿人命填…………咱們幹嘛都死在朝鮮?”

    “兵法還講究個進退自如呢,哪有拿石頭把自己封死的?沒救兵,守再久也是一個死!鬼子還不知道要增援多少呢……咱們求袁大人,放一條後路出來吧……擠在城裡,連身都轉不過來,鬼子一槍打過來,一顆子彈能穿四五條人命!”

    “袁大人,放一條後路出來!”

    城頭的盛軍也一個個臉色倉皇地朝下望,禁衛軍那兩營兵都是新兵,握著步槍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論心說,說不定還對了他們的心思。剩下不多的幾十個軍官呼喊了幾句,試圖彈壓。但是朝城下一望,黑壓壓的都是盛軍,已經有點群情洶洶的意思。雖然仍然在呼喊,但是目光就開始四下找袁世凱了。

    袁世凱猛的站起來,握著手槍走過去朝下一望,看著那些湧動的人頭,本來還有點殺人立威的心思一下就沒了蹤影。盛軍已經夠賣命了地,打到現在,也算是超水準發揮。再這麼一逼,只怕還真能生變!

    底下盛軍看到了袁世凱身影,呼喊聲更大了起來。

    “袁大人,咱們不是不肯打鬼子,但是不能在這裡死完啊!放把火走吧!”

    “老說徐大人要來救援,可是鬼子攻那麼凶,徐大人什麼時候能來?”

    “袁大人,咱們保著你走,你就是咱們盛軍的新統帥!咱們保著你殺回國去!”

    這呼聲讓袁世凱心中一動,轉眼就明白了過來。沒有徐一凡支撐他,他能吃下盛軍?又叛了徐一凡,又奪了淮系的盛軍,自己孤身一人,背叛之名滿天下,誰一指頭也戳死了自己。既然上了賭桌,就不能三心二意,眼下局勢,逼著他必須做這個徐一凡系統的大功臣!

    他深吸一口氣,大喝一聲:“聽我說!”

    當兵地都佩服漢子,不管自己算不算是一條漢子。袁世凱犯險擒下楊士驤,又身先士卒的頂在城頭帶他們打鬼子這麼久,不得不說在盛軍當中,已經有了一點威信。他矮胖的身影站在那裡,大聲一喝,當下人人住口,目光都瞧著他。

    袁世凱大聲問道:“現在什麼時候兒了?”

    不知道誰也大聲回答了一句:“袁大人,洋人鐘點兒,已經是淩晨三點三刻了!”

    袁世凱閉上眼睛,心中默念:“徐一凡哪徐一凡,我袁世凱。再替你守八個鐘點!如果你不來。也怪不得我了!”

    他猛的睜開眼睛,大聲喝道:“弟兄們,徐大人帶著禁衛軍主力,午時准至!當前鬼子不過數千,徐大人一萬虎賁,已經在途中!午時一到,兩下夾擊,鬼子滅亡無日!我袁世凱在這裡答應你們,只要守到午時。洋人鐘點十二點!到了那個時候兒,沒看見徐大人旗號,我和你們一起拍屁股走路!而且我答應你們,守到中午十二點,要是徐大人到了。弟兄們有一個算一個,一人五十兩!你們算算,這是扣掉伙食,你們要拿三年的軍餉!要是徐大人沒來,安州存著地銀子,也盡著你們拿,難道還便宜了鬼子?不過話說在前面,誰要之前亂動…………禁衛二鎮地軍官都是南洋二期學官出身。單純年輕人哪聽過袁世凱這樣地帶兵口氣,都聽呆了。聽到袁世凱突然喊禁衛軍,頓時就有幾個人下意識地上前:“大人,有!”

    袁世凱神色猙獰。用力一揮手:“十二點之前,誰再喧嘩鼓噪,或者試圖越城逃跑,格殺勿論!”

    “大人,是!”

    底下沉默少傾。突然幾個聲音又響起:“袁大人。你不會說話不算?”

    袁世凱默不作聲,在地上摸起一把刺刀。一咬牙一狠心,就將自己左手小指頭剁了下來!創口先是一僵,接著就是鮮血淋漓,袁世凱舉著自己小指:“天在上,地在下,頭頂有三星,袁老子說話不算,全家死絕!”

    底下一片沉默,再不說話,只是低下頭來。袁世凱丟下小指,大步轉身回去,軍心暫時是穩住了,可是以盛軍為主力的守軍,這士氣也薄弱到了一定程度,雖然許下八個小時諾言,先不說徐一凡能不能趕到,這樣薄弱動搖的士氣,還能不能擋住鬼子下一次攻擊?

    但願鬼子也攻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再無能力發起上半夜那樣兇猛的衝擊!

    他腦子裡面思緒潮湧,渾然忘記了傷口,一個禁衛軍軍官過來,給他紮傷口,他才反應過來,入眼之處,就是青年單純堅定的目光:“大人,安州幸好有你!不過大人放心,徐大人一定會趕到的!”一群軍官死死的圍住桂太郎,七嘴八舌的在那裡爭論。進攻打得太慘,軍官傷亡太重,不少參謀軍官都作為帶兵部隊長攻擊了數次了。圍坐在這裡,當真是人人浴血。

    “閣下,已經發起七次攻擊了,彈藥垂絕,有沒有絲毫重火力,我們已經盡了自己最大努力!

    “清國軍實在太多,我們必須從川上閣下哪裡抽調十八聯隊部分兵力過來,才可以發起攻擊!”

    “部隊精力已經透支,沒有幾個小時修整,絕難再加以行動!”

    “或者我們暫時放棄攻擊安州,退往肅川裡和十八聯隊匯合…………合兵一處,再決定攻防大計!”

    桂太郎盤腿坐在那裡,全軍上下,只有他一塵不染。板著一張臉,靜靜地只是聽著。

    他從來未曾想到,缺乏大將主持,也缺少兵力的安州居然會這麼難啃!而且盛軍似乎也加入了城防,而且打得相當頑強,幾次試圖越過突破口,都是被呐喊的盛軍從突破口硬堵了出去!

    安州不下,一切苦心都成畫餅。第三師團三個聯隊的主力還處於比當初第五師團更加危險的掛型,只要徐一凡趕到,只怕退都退不回去。現在在他腦子裡面,退兵和川上操六匯合這個念頭,充滿了誘惑。無論如何,先保全第三師團再說!

    可是這樣,朝鮮戰局地主動權就失去了啊…………而他們拼死爭取的,也就是這個主動權!

    是賭下去,還是退一步?

    就在最難以委決的時候,從安州方向,突然傳來了巨大的呼喊聲音,隔得距離有點遠,聽不真切在吵嚷些什麼。

    所有軍官都站了起來。桂太郎撥開他們。直直望向安州。聽了半晌,他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清國軍軍心已動…………我們馬上發起……………”

    他目光一轉,看著身邊那些人人帶傷,疲憊不堪的軍官,再看看腳下,苦戰餘生退下來的士兵不管不顧,已經累得倒頭就睡,拼死搶下來地傷兵發出長一聲短一聲難以抑制地慘叫。第六第六十八兩個聯隊,出戰時候地堂皇陣容。現在已經零落不堪。

    敵人固然軍心動搖,自己又何嘗不是疲不能興?

    肅川裡的川上閣下,應該怎麼也守到即將到來的白天終了吧?如果那徐一凡真的飛兵趕到肅川裡地話!安州殘破清國軍都能如此堅守,又何必懷疑十八聯隊和川上閣下死守的決心呢?

    他立刻換了命令:“燒水,做飯。讓部隊修整到天明…………八時,準時發起攻擊!每一個人,每一粒子彈,每一把刺刀都要投入攻擊,包括本人在內!我神勇第三師團,必將一舉摧破守軍的垂死抵抗!”

    肅川裡。

    川上操六喘著粗氣,緩緩坐倒在胸牆工事後。

    時間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殘餘地火光之下。只能照見陣地前一堆堆地屍體。周圍一片寂靜,只能聽見血滲進土壤裡面地聲音。

    第十八聯隊,準備了繳獲的飛雷這樣地秘密武器,還控制了一半兵力作為預備隊。本來在川上地構想當中。一線兵力動搖,需要預備隊,怎麼也要衝殺幾個來回才差不多。

    沒想到禁衛軍左協第一次攻擊,就逼得十八聯隊使出了全力!雙方在陣地前面死傷數字驚人,已經到了讓人膽落的地步。禁衛軍頂著飛雷彈雨。還有反擊拼死向前。逼得他不斷將預備隊投入。到了最後,連他也填進了胸牆工事。才終於將這些瘋狂的禁衛軍拼了下去!

    一場血戰下來,僅僅一次攻擊,現在十八聯隊全部都在一線陣地上,還未曾完全填滿,可見禁衛軍的這次攻擊是如何的堅決兇猛!

    幸好,這樣的攻擊不會再來第二次了。他就不相信禁衛軍是鐵打的,初次攻擊最銳,還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退下去,不管精力體力還是士氣,都已經透支,絕難短時間再發起第二次這樣兇猛地攻擊。而時間,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也許這個時候,桂君已經拿下安州了吧?依託安州,他能和禁衛軍纏鬥到對方最後崩潰!就算不行,也可以燒了安州從側翼撤退。反正三個聯隊挺進都是輕兵,進銳退也速,失去安州這個補給基地,看徐一凡還能有什麼選擇?要不就退縮平壤,只能自保,要不就乾脆跑回國----東線這樣敞開,被第三師團打穿,他還能沿著這條漫長的側翼回國去麼?

    失去了陸上唯一給日軍有威脅的禁衛軍,不僅朝鮮,整個對清戰局,帝國都將是全勝之局!

    他在黑暗當中默默地雙手抵著頭,在心裡念著:“山縣閣下,鄙人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我們,也許真的挽回了這場戰事,閣下……望您保佑!”

    徐一凡大隊主力回援,只能代表一個事實,他當面的第五師團已經覆滅,徐一凡才能這樣毫無顧忌的抽調出兵力回來,而第五師團覆滅,山縣君存沒可能就是一半一半……冥冥之中,他就是有這種強烈地預感,山縣已經賭上性命,為他爭取到了這點時間!

    “閣下…………請等著我拿徐一凡地人頭祭奠您!”在肅川裡禁衛軍左協的出發陣地上,一片淒涼景象。

    六個攻擊營七零八落地撤了下來,士氣低落。本來就是鼓足骨子裡面榨出來的最後一分力量的官兵,退下來之後,連傷心沮喪的氣力都沒有了。許多人抱著槍就沉沉睡去。殘存的軍官們多半帶傷,低著頭不敢看人,收容整頓地口令都變得有氣無力。

    機槍發射點地射手們呆呆的看著剛才發起攻擊的步兵弟兄們。他們也發射完了所有攜行的子彈。卻看著步兵弟兄不得不退了下來。

    軍官們試圖將隊伍整頓起來,但是人人的行動都變得緩慢遲滯。人群當中,偶爾響起幾聲傷兵的慘叫,更增慘烈的氣氛。

    一個軍官呆呆的坐在那裡,突然抱頭痛哭,誰也拉不住。

    攻得這樣硬,攻得這樣慘,還是…………沒有突破。大家都以為當面是日軍挺進部隊分出的後衛,卻沒料到。當面卻是至少一個生力加入地聯隊!

    徐一凡也在人流當中,背著步槍,靜靜的看著眼前景象。一路過來,碰到的軍官,似乎都失去了銳氣。只是無精打采的行禮。誰都知道安州危急,而他們突破不了肅川裡,只有看著安州陷落!

    安州陷落的後果如何,禁衛軍上下都清楚得很。他們還有時間麼?一路飛兵急進,卻是這樣地結果!

    特別是勝利就在眼前的時候,等到的卻是這樣的失利!

    幾具擔架抬了過來,溥仰在後面拉了一下徐一凡:“大人,是李營官……”

    徐一凡心裡大震。叫住擔架,仔細一看,果然是滿身血污的李星躺在那裡,他是被他那個營的弟兄硬搶下來的。身上幾處槍傷刺刀傷,躺在擔架上生死不知。

    徐一凡拍拍他的臉,心裡不知道什麼滋味,多少從南洋帶出來地子弟,就倒在肅川裡的山坡上!

    “李星。李星!我命令你。不能死!”

    李星嘴唇緩緩蠕動,徐一凡忙半跪下來。貼著他嘴仔細聽。他以為自己會聽到什麼禁衛軍死戰不退的戰鬥號令,結果聽見的卻是李星在喃喃地念:“媽媽……媽媽……”

    這些子弟是他救下來的,是他帶過來的。他們在南洋至少還有相對富足的生活,不少人家財萬貫,完全可以安享尊榮,但是卻為了已經忘記他們二百年的祖國母親,義無反顧地回到了這裡!

    到底是誰,才讓祖國忘記他們這麼久。到底是誰,才讓本來已經流落在外這麼久地子弟回來拼死拯救他們的民族氣運。到底是誰,讓他們不得不拼死奔襲數百里,再戰死在這個朝鮮地小山坡前面?

    去他媽的煌煌大清!

    他默默的拍拍李星,示意擔架將他抬走。也沒有叮囑一定要救活他什麼的。輪到了什麼,都是命,包括他在內。穿越而來,走上這逆而奪取的道路,一路血火,不是命又是什麼?

    好吧,老子就看看,等待自己的命運到底是什麼!

    他長身而起,大聲問道:“雲縱呢?”

    話音未落,就見李雲縱和張旭州已經大步而來,啪的立正敬禮。徐一凡鐵青著一張臉:“部隊什麼時候可以整頓完畢,繼續發起攻擊?”

    張旭州也是渾身浴血,左邊胳膊還吊著,欲言又止。李雲縱卻冷冷道:“至少四個小時以上,而且需要補充彈藥…………按照軍學來說…………我們實在太疲倦了,士氣也很低落,即使四個小時後再發起攻擊,能不能有同樣的攻擊力度…………很難說。”

    徐一凡目光如電,掃視他一眼:“你李雲縱怕了?老子沒有四個小時的時間!”

    李雲縱淡淡一笑,也不反駁。

    “是你要我對禁衛軍的戰鬥力毫不懷疑的,而現在你卻開始懷疑!”

    “大人,禁衛軍不是神兵,軍學,是很客觀的存在。”

    徐一凡看著他,一字字的道:“老子把禁衛軍交給你,完全由你訓練,我看你李雲縱是和那些德國顧問學傻了!要是按照客觀常理,老子不會從南洋活著出來,這禁衛軍也不會建立,朝鮮的叛亂不會平定,什麼都不會有!我只相信,除了力量對比,武器裝備之外,也許還有一種更加神聖的東西,才讓我們能在朝鮮堅持下來,才讓天南海北的大好男兒彙聚於此,才讓我們拼盡全力,以我們的腔子裡面這腔血,來挽回這百年的民族氣運!”

    徐一凡一向不插手禁衛軍的具體編練指揮,禁衛軍上下,更多的是看到李雲縱的嚴厲刻板,和徐一凡總是笑嘻嘻的好脾氣。但是在這個時候,他卻是語調如鐵。

    徐一凡,早已不是原來那個徐一凡了。而時間,不過才是短短兩年。這兩年,他卻經歷太多。

    夜風掠過,將周圍火把一下拉長。周圍聽到的官兵,慢慢抬頭站起。

    李雲縱在那裡站得筆直,眸子裡面也如電般一閃,渾身肌肉都繃緊了,冷冷回答:“大人,我們等候您的命令。”

    徐一凡一笑:“禁衛軍是你在指揮,我聽你的命令。”

    他大步向前,取了隊首標兵的位置----他好歹在禁衛軍初成立的時候,跟著做了兩個月的養成教練。接著將步槍取下,握持手中,大聲向李雲縱道:“禁衛軍欽差編練大臣徐一凡等候攻擊命令!”

    無人說話,周圍一片沉默。

    溥仰反應最快,已經一步跟上,在徐一凡身邊取准,做向右看齊:“禁衛軍親兵營統帶愛新覺羅溥仰等候攻擊命令!”

    張旭州接著跟上,一把扯下脖子上面纏著的布條,喘著粗氣一時說不出話來。

    “禁衛軍左協協統張旭州等候攻擊命令!”

    “禁衛軍左協一標標統張威等候攻擊命令!”

    “禁衛軍左協二標標統劉暢等候攻擊命令!”

    “禁衛軍左協二標二營統帶雨辰等候攻擊命令!”

    “禁衛軍…………”

    一個個人站出來了,人人容色如鐵,向徐一凡位置做取齊。周圍的軍官士兵全部都站了起來,大聲下令,剛才死氣沉沉的散亂佇列又活了起來,一聲聲號令,直沖夜空深處!

    一個個方陣集合起來,轉而形成密集散兵線佇列,傷兵都掙扎著要爬起來,擠進佇列當中,而蒼龍軍旗,也打在了隊伍前面!
    火光之下,這一條條密集散兵線,就有如一道永遠不會斷絕的鐵流!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3 13:59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五十二章 全勝

    肅川裡,西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三十日淩晨。

    腳步聲沙沙響動,踏過被血染紅的土地,踏過累累的屍首,踏過折斷的刺刀,踏過丟棄的槍械,只是一直堅定的向前!

    數千官兵,上到徐一凡,下到最低級別的士兵,只看見一道道人線,在依稀亮起來的天幕下,向著噴吐著火舌的日軍戰線挺進!

    彈雨颳風一般的席捲而過,不時有人栽倒在地,但是這人浪的推進,卻從未停歇。

    數面蒼龍旗,舉在佇列前面,迎風獵獵舞動,上面硝煙彈痕無數,但是那舒爪張牙的蒼龍,卻宛然活物,對著對面日軍的戰線展露著全部的身姿!

    戰龍在野,其血玄黃。

    朝鮮的山川大地,在這一刻,似乎就被這些異國以禁衛軍為名的戰士所占滿。從這個淩晨上溯二千年,無數華夏的戰士就在這片土地血戰,大唐甲士的明光鎧,大明遼東鐵騎的長槍大戟,都曾在這二千年的無數個黎明中閃耀著耀人的寒光,就如同今日這數千把刺刀閃動的光芒一樣!

    徐一凡就在佇列當中,幾千人的同時挺進,那種逼人的氣勢,讓他幾乎忘記了初陣必然的害怕,這個時候,他心中有的只是怒火。

    好吧,只有我一個人在孤心苦詣的籌措軍費,編練新軍,死死捍衛著朝鮮,殫精竭慮的想帶給這個民族一個不一樣的甲午。

    好吧,我沒有料到楊士驤和葉志超他們居然能在這國戰關頭做出這樣的事情。

    好吧,是我還有我那個年輕的參謀部對於日軍從東線的挺進太過於輕視了一點。太想殲滅第五師團,儘快的將主動權掌握在手中,力量用大,反而有點過猶不及……

    可是為什麼加上他禁衛軍足足有近五萬完全近代化裝備的陸軍,被兩個師團的日本陸軍逼到了如此地步?比東鄰這個小小日本足足大了幾十倍,在過去二千年一直將這個邊陲小島吃得死死的中央帝國,卻在這個甲午年面臨到了如此境地?在他那個時空,再過幾十年。民族地氣運幾乎觸及到了谷底?是我徐一凡錯了,還是這個所謂的煌煌大清錯了?

    我堅信自己選擇的道路沒有走錯!

    這條道路走到了此處,已經讓他不可能有絲毫地退縮!

    不一樣的甲午。未來百年的民族氣運,也許就在這刺刀閃耀的寒光當中!他是如此生而有幸,從一個滿心不合時宜的廢柴白領,來到這個浩淼激蕩的三千年未見之大變局當中,並且和如此優秀的這個時代的青年為伍,走在同樣的衝鋒佇列當中!

    他身邊地戈什哈,禁衛軍軍官,早就在前進中拼命擠到了他的前面,超越他這個隊首標兵。形成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線。他開始還奮力的朝前趕,緊接著就發現前面的人群故意地將他擋得死死的,不住的將他在密集散兵線的位置當中越擠越後,他的戈什哈們幾乎在他周圍形成了一個圓陣,溥仰虎彪彪的緊緊跟著他。前面還有一個陳德不住回頭,似乎隨時準備將他撲到在地一般。放眼前後左右望去,全是湧動的禁衛軍大簷帽,和一張張年輕堅定的面孔。頭頂是嗖嗖掠過地彈雨,對面是飄動的硝煙和大大小小的閃光----被人擋得幾乎看不見。

    在人潮當中,他視線有限得幾乎象一個瞎子,被保護得踉踉蹌蹌的擠來撞去。

    前面子彈鑽入人體撲撲地聲音突然變得密集起來,溥仰猛的一扯徐一凡。就要將他按到。徐一凡奮力的一甩胳膊:“你他媽的朝前沖!拉著老子幹什麼?怎麼還在便步前進,鬼子的槍都快頂著咱們腦門打了!”

    溥仰眼睛紅紅地看著他---全是血絲:“大人,用不著你上,您是咱們大清地架海紫金梁!賣命的活兒。有人幹!”

    徐一凡不理他,在密密地保護著他的人堆當中大聲喊道:“張旭州,你他媽的不上,老子上!”身邊的戈什哈只是緊緊的擠著他,死死的圍住他。以最慢的速度向前挪動。急得徐一凡是又踢又打。

    就在這個時候。就聽見佇列的前面一聲大吼:“禁衛軍,前進!挑死他們!為了徐大人。前進!”

    一聲大吼猶自未落,周圍應和的吼聲同時響起,都是從胸腔裡面擠出來的。這一層層的密集散兵線最前面已經到了日軍胸牆前不過六七十米,已經在山坡上面。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微亮,可以看到密密的人群就在山坡上面,前面是蒼龍旗飛舞,子彈席捲過來,一排排的禁衛軍滾落在地上。而張旭州高大的身影,已經越眾而出,接過了蒼龍旗,振臂大呼!

    呼嘯的聲音從隊頭到隊尾,山鳴谷映的響起,震得人頭腦發脹,渾然忘記了一切,最前面的密集散兵線已經從便步變為襲步,人群象向上崩塌的雪崩一樣,轟鳴著以自己能達到的最高速度向上衝鋒!日軍胸牆的射擊仿佛也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瘋狂了,從上面飄下各種各樣撕心裂肺一般的叫聲,彈雨傾瀉而下,但是在這個時候,不管有多少人栽倒滾落,更多的人卻在不停的向上湧動!

    這是生生拿命填出來的一條血路!

    徐一凡給擠在後面,既然前進不得,就只有呆呆的看著他的禁衛軍拼死向前,這時又看見幾個黑糊糊的飛雷冒著火花滾下來,轟的炸開,震得所有人都是一抖,後面的人卻沒有絲毫的猶豫,沖進了還在彌漫的硝煙當中,徐一凡徐大人都在和他們一起衝鋒,每個軍官都站在了前面,大家還有什麼後退的理由?

    大清唯有此禁衛軍!

    飛雷才滾落的時候,溥仰已經將徐一凡一腳踢到,接著就壓在他身上,陳德他們也緊跟著撲上,爆炸濺起的碎石泥土撲簌簌了落了這裡不少。爆炸才消,徐一凡已經在底下掙扎著要爬起。幾雙手已經手忙腳亂的來拉他:“大人,沒事吧?”

    這個時候。上面已經傳來了雙方的喊叫廝殺聲音,混成一團,籠罩整個戰場。刺刀碰撞的聲音驚天動地的響起。已經分不出雙方呼喊的是什麼,有地只是從胸腔裡面擠出來的咆哮聲音!

    徐一凡才被拉起,幾雙手就要扯著他朝後跑,徐一凡狠狠的踢了離他最近地溥仰和陳德兩人幾腳,吃奶的氣力都拿出來了。這兩個傢伙挨了大頭皮靴,還是哼也不哼的按著他腦袋就要把他朝後扯。幾十個戈什哈死死的圍在外圈,腰板挺得筆直,盡力的在擴大他們的被彈面,也不要徐一凡挨上一星半點的東西。

    徐一凡叫駡幾句。吼出來了仿佛才冷靜了一點。剛才胸頭湧動的熱血,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就在這衝鋒的佇列當中,而這是他不折不扣地第一次親身上戰場!回頭看看,人潮還在無窮無盡的向前湧動,這些疲憊到了極處的禁衛軍官兵。無人回顧,爭先恐後的只是向前。

    等明白了自己怎麼也上不去了的時候,徐一凡早就被扯出去兩百多米,當間這些戈什哈也不知道被徐一凡踢了多少腳。到了最後,連他手裡地槍都被搶過去了。到了一處有條自然淺溝的地方,他們才忙不迭的把徐一凡按在溝裡,幾十人蹲跪著擋在他的前面。

    徐一凡靠在地上,喘了幾口粗氣。直直指向前方:“上去,每一把刺刀都用上,徹底把鬼子打垮!溥仰,陳德。你們再守在這裡,老子二話不說斃了你們!一個給我挑十個鬼子!”

    這時能看見這幾個傢伙脖子上面的青筋都突突亂跳,轉頭向上望去,硝煙已經散去不少,禁衛軍官兵已經越過了日軍的胸牆射擊工事。就連傷兵都在拼命朝那裡爬!人群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呐喊著湧上。黃色軍服的禁衛軍和黑色軍服地日軍已經混成了一團,一方拼死要突破。一方在做絕望的抵抗,禁衛軍的蒼龍旗幾次要在突破口處豎起,幾次又被推下來。

    溥仰大吼一聲:“留一半人看好大人,其他的人跟我上!姓陳地,敢不敢上去?”

    陳德在徐一凡身邊一直沒露過什麼臉,本來就是好勇鬥狠的練家子。如此戰場,如此血戰,早就已經是按捺不住,一挺步槍,已經不管其他人,自己就沖了上去!溥仰罵了一句,帶隊跟上。徐一凡這個時候才喘息著靠著淺溝壁,叫駡著讓他的戈什哈讓開點兒。從他這個距離看去,戰場就在眼前,天色已經越來越亮,滿山坡的都是刺刀的寒光在閃耀,戰場四下,累累地都是屍首。

    禁衛軍左協,真地是一點兵力都沒留了,全部填進了這兩個最多不過容納兩千人的高地當中。從軍官到戰兵,馬夫雜役,機關槍射手,通訊兵號兵,全部都填了進去!戰場上地喊殺聲音仿佛讓整個朝鮮都在顫抖,在蒼龍旗的指引下,禁衛軍拼死的要越過這兩處高地的棱線,將日軍推下去,壓個粉碎!白刃戰在每一處都在爆發,日軍慘叫著,漸漸被禁衛軍席捲吞沒,他們也的確盡了自己最大努力在拼死戰鬥,他們也知道,在這裡一退,到安州已經無險可守,幾個小時就能奔襲而到,而第三師團主力,就要被禁衛軍壓迫在這個狹小範圍,予以殲滅!

    在徐一凡的親眼注視之下,日軍終於緩慢而不可抑制的崩潰了,他們漸漸的被推上棱線,接著就被壓了下去,接著就是整個陣線的崩潰,曾經那麼凶頑戰鬥的日軍官兵丟下了步槍,掉頭就跑。一個失魂落魄,渾身血污的日軍軍官,呆呆的站在棱線上,在幾把刺刀伸向他之前,舉起手槍對自己腦袋來了一下。

    就在那日本軍官倒下的地方,一個旗手舉著蒼龍旗插在那裡,這旗手已經重傷了,已經沒有力量再前進,為了不讓旗幟倒下,他用自己整個身體的重量,將旗幟牢牢的插在地上,而整個人,就有如一尊凝固的雕塑,和山嶽成為了一體!

    更多的禁衛軍官兵越過他。呼嘯著越過曾經擋在他們面前的高地,而日軍,在崩潰。在逃跑,在被粉碎!

    肅川裡要隘,被禁衛軍一舉突破!

    川上操六按著胳膊,在一群雜亂的軍官士兵的保護下,倉皇後撤,在他們身後,一些十八聯隊還未破膽的官兵在軍官地指揮下,進行著牽制射擊,掩護這點不多的敗兵撤退。

    禁衛軍殺紅了眼睛。一直在跟蹤追擊,向安州方向席捲而來。少量的幾支勉強組織起來地牽制掩護的分隊,轉眼間就被大隊的禁衛軍淹沒。到了後來,日軍已經再無半點抵抗的勇氣,只是如同當日盛軍一般奪路狂奔。

    在他們心目中。還有最後一點指望,安州這個時候也許已經被桂太郎指揮的兩個聯隊陷落,依託那裡,他們還能重整防線,擋住這些戰鬥意志瘋狂到了極處的清國禁衛軍!

    川上操六只是昏頭昏腦的跟在這散亂的隊伍裡面,放眼四顧,還能朝安州方向逃跑的日軍,不過只有二三百人。幾乎都喪失了所有抵抗地意志。他自己都不明白,他是怎麼被架下來的,又怎麼被保護著朝後退。

    他有整整一個聯隊,彈藥還算不少。工事也構築了。對面的禁衛軍怎麼算也是疲憊之師,第一次攻擊被打退,為什麼這麼快又發起了第二次衝擊。而且比上次還要兇狠,仿佛擋在面前的是座山,他們也能推倒!那些飄動的蒼龍旗。還有旗幟下波浪一般湧來地刺刀。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他太瞭解清國的軍隊了,為了研究這個對手。他花了十餘年最好的時光,全身心的沉浸其中,搜集,整理,觀察,分析,計算。對面那個老大帝國和他的軍隊,他太瞭解是什麼貨色。盛軍----哪怕是聶士成的奉軍,都在他完全的預料當中。為什麼,這個禁衛軍就是不一樣,短短兩年,就崛起海東,是這麼可怕的一個敵人?

    難道帝國從一開始,就是錯了?只要對面那個民族,還有一個人醒著,就是他們賭上了一切地帝國,都無法撼動的?他們過去是東亞的主人,未來不管如何艱難,如何昏睡,只要一旦醒來,就還是東亞的主人?

    想到這裡,川上操六就覺得了無生趣,只是麻木地跟著人流在撤退。子彈嗖嗖的在他們頭頂掠過,他管都懶得管。

    安州如何,他可沒有周圍那些逃兵的幻想。桂太郎一直沒有派傳騎來通報安州攻陷的消息,想必還在戰鬥。禁衛軍又如此快的突破了肅川裡,第三師團主力已經被壓迫在這個狹小地域,禁衛軍緊緊地咬著他們,就算敵前撤退,第三師團主力遭到殲滅性打擊已經無可懷疑了。

    在朝鮮,日軍全敗!

    想到這裡,他就恨不得摸出腰裡地手槍,給自己腦袋來上一下。賭上一切,卻什麼都輸光了…………不知道伊藤閣下,還有沒有回天之力?

    真想看到呀…………

    子彈越追越近,禁衛軍的喊殺聲也越來越大。他身邊地小小隊伍,也開始崩潰,越來越多的人丟下一切,朝四下逃去。川上操六緩緩站定,轉過身來,看著他曾經據守的高地,在那上面,飄動著小小的蒼龍旗幟,而黃色軍服的禁衛軍官兵,已經逼近他不過百余米的地方,沖在前面的是個軍官模樣的青年,袖子高高卷著,渾身浴血,疲憊得似乎連腰也直不起來,但是仍然握著步槍,向著他們這裡衝擊!在他身後,是同樣疲憊,卻同樣堅忍的士兵!

    大隊大隊的禁衛軍,已經不分建制,在風一樣的向安州方向挺進。

    敗得真丟臉啊…………

    西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三十日,被稱為徐一凡一生敗將的日本帝國陸軍參謀次長川上操六中將,戰死。肅川裡日軍第十八聯隊近乎全滅,聯隊旗落於禁衛軍手中。

    而禁衛軍左協突破肅川裡之後,不顧傷亡疲乏混亂,繼續向安州挺進!此次攻擊,左協傷亡一千六百餘人,元氣大傷。

    “大人,大人!”

    一騎快馬飛也似的馳來,奔向正在道左休息的徐一凡。

    肅川裡突破。左協毫不停頓的向安州方向攻擊前進,左協的戰鬥力,已經使用到了極限。李雲縱以降。已經顧不得整理建制,各帶能抓在手上的單位,督促他們繼續挺進。徐一凡也拼命想跟著,可是他帶頭加入衝鋒的那一幕,當時大傢伙兒都血上腦門了還沒覺得什麼,現在除了徐一凡以外,個個兒都覺出後怕出來,李雲縱出發前給溥仰他們下了死命令,就算他們全死了。也不能讓徐一凡再接近前線!

    這些戈什哈保護著徐一凡,不管他再怎麼罵,怎麼打,掏出槍來威脅要斃人。就是護著他慢慢前進,幾個鐘點過去了。離安州還有十幾二十裡。

    而徐一凡,也的確疲倦到了極處。他比不得那些天天磨練的官兵,這麼長時間都沒休息,又經歷了那麼慘烈地一次攻擊。自己越走也是越慢,除了周圍的戈什哈和一隊專門留下來保護他的步兵之外,前面人影也看不見了。再記掛安州地安危,這個時候也只能想想了。後來乾脆拋開一切。

    “老子反正能做的都做了,帶頭衝鋒這麼王霸的事兒都頂硬上了。其他的,無非看命就是…………”

    他一要休息,提心吊膽的戈什哈們高興得跟什麼似的。溥仰和陳德將繳獲的鬼子十八聯隊聯隊旗墊在地上給他坐,又到處去找水。淩晨那次衝擊。這倆小子都挑翻了幾個鬼子,陳德還多殺一個。本來在溥仰面前有點直不起腰板的他,現在也敢有的時候搶在前面了。

    徐一凡才坐下來,就看見傳騎奔來。他刷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死死的盯著那個騎兵。看看那小夥子激動的神色。他腦子一暈。難道安州還在?肅川裡有一個完整聯隊擋住去路之後,他就一直在死馬當作活馬醫。在他設想當中,最壞情況,就是安州陷落,但是不給鬼子在安州站穩腳跟的機會,怎麼也要保住後路的暢通---至於安州地物資,隨他去吧,只求禁衛軍一個進退自如就好。依託安州影響國內戰事的打算,再慢慢籌畫吧。

    一路行來,已經隱約聽得見遠遠的槍聲密集,卻不知道戰況如何。他也疲憊得再也無法多動一點心思。

    難道,安州居然在兩個日軍聯隊的攻擊下保住了?

    那騎兵跳下馬,奔到徐一凡面前,雙手遞上一張紙。徐一凡一把搶過來,睜大眼睛想看,卻覺得眼前一片小黑點亂飛,怎麼也看不清楚。他按著自己太陽穴,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將眼睛湊近。

    “…………職于十一時抵達安州,城猶未陷,軍資無恙!袁大人先于倭部進抵,收拾軍心,整頓戰備,收攬盛軍餘燼,以一千新卒禦數千敗部,血戰數場,值我部進抵之際,城頭猶蒼龍旗飄揚!慰亭大人裹創數處,斷指以激勵所部,得保我禁衛軍後路要隘!敵第三師團,在我部迫近攻擊下,只得取後衛掩護作戰態勢,取道東北,繞路而退,其倉皇狼狽處,近於崩潰!我部已疲,而倭殘兵不足二千,縱能與朝鮮萬山之間,退回攻擊出發地域,所能存者,未知幾何!我軍隳突我東線,連破數隘,摧破聶部,盛軍所部之虎狼之師,已再無作戰能力!朝鮮戰局,我已取全勝之勢,可南可北,而日軍再無騷擾阻擋我部之半分能力矣!

    職于安州,整頓久戰之軍,如何進取,謹奉大人後命…………

    禁衛軍,常勝不敗!”

    紙上筆劃,如欲破紙而出,似乎還有硝煙的味道。徐一凡手一抖,又牢牢的抓緊了這一張紙,分量沉重得他似乎都有點握不住。

    他終於擊破了兩個日軍師團,將朝鮮戰事的主動權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至於怎樣利用這個優勢地位,對國內戰事政局施加影響,他現在根本不願意取想。腦海裡面只剩下一個聲音。

    這場戰事地勝利,是老子親手爭取來的!是無數禁衛軍弟兄死傷換來的!他沒有做錯,他真的帶給歷史一個不一樣地甲午了!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3 18:32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五十三章 細看濤生雲滅(上)

    西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三十一日,上海。

    在法租界的浦石路上,大清時報的報館牌子就堂而皇之的掛在一處門臉闊大的石庫門房子前。大清時報現在已經是國內名聲最大的清流報紙,訂戶眾多,每年長存在這裡的訂費投遞費都有大幾萬兩,再加上徐一凡的財政支援,當初只有一進房子,在法租界西區角落的報館早就搬到了這裡。現在報館這房子足有七八進大小,地下室還有用德國機器的專用排字房,報館前面拉上了鐵閘門,戴著包頭的錫克門夫背著手走來走去。鐵柵門在這個時候也是擺設,從甲午戰事開始,這裡從白天到夜裡就沒有關上過,各種各樣的人等川流不息。

    跑街的雜役,打聽消息的人士,送白紙油墨的工友,還有提著鐵皮箱子,裡面裝著從水電報局源源不絕送來的各地電報的專用聽差…………有的時候甚至還有穿著禮服的洋人,提著司迪克的洋人也悠閒而來,原因無他,都是想和大清時報的總編兼主筆,大清在野清流之望的譚嗣同譚先生攀談幾句的。

    中日開戰,實在是關係著遠東未來局勢的絕大變局。俄羅斯帝國現在目光轉向東方,追求他們夢寐以求的暖水港和努力打造出一個黃俄羅斯的新帝國。在中亞,俄國的擴張勢力已經和英國開始了大賭局,在東亞,他們也在垂涎漫長的面向太平洋的海岸線,想攫取那些西方老牌列強已經獲得的權益。更讓現在所謂西方文明世界領袖大英帝國鬱悶的是,俄國這向東方擴張的舉動還得到了中歐興起地強盛德意志普魯士帝國的支持!

    俄國面向東方,德意志就在歐洲獨大,而大英帝國傳統的歐洲大陸平衡政策就失去了重心。法國才慘敗短短幾十年,還在努力地恢復元氣。和大英帝國現在地關係也不見得很好,現階段是指望不上的,為了維持歐洲大陸局勢的互相牽制和平衡。很多西方外交家都暗中指望著俄羅斯這個巨大的“蒸汽壓路機”。

    就因為這個原因。俄羅斯在遠東的擴張必須被抵制!一是可以保住大英帝國在亞洲的傳統地盤,特別是不讓俄羅斯通過中亞滲透到英女皇皇冠上的明珠-印度的門口。二則是俄羅斯遠東擴張受阻,這支橫跨歐亞地雙頭鷹必然會將目光轉向西方。作為一個和普魯士德意志直接接壤的巨大陸權帝國,必然也會起著牽制平衡的作用,俄羅斯和德意志現在短暫的蜜月也必然會破碎----其間就有了太多可以牽制平衡挑撥的機會…………歐洲已經越來越象一個火藥桶了…………

    而在遠東,大英帝國和陸權國家作戰,傳統就是從來不會赤膊上陣大規模捲入----當初對那個法國的矮子皇帝,英國培養扶植了多少打手僕從出來?威靈頓公爵的那支小小的英國陸軍。從來不是決定性地陸上力量,他們不過恰好站在滑鐵盧那個戰場上面罷了……

    拿著英國補貼的軍費,反法同盟一次次被打垮,一次次又被建立起來。現在要在遙遠的亞洲和俄羅斯進行這場大賭局,進而影響到歐洲局勢,大英帝國自然也不會將自己的軍隊跨越兩個大洋派來作戰,印度才是他們在亞洲的根本…………他們就必須要扶植出一個代理人出來!

    放眼整個亞洲,唯一有實力地不過中國和日本而已。中國還戴著洋務自強運動。和法國戰成平手,而且有著巨大廣袤國土的虛假門面。而日本小而堅忍,也進行了相當成功的所謂變法維新的改革,建立了西方式的艦隊和陸軍…………到底是哪個國家,能成為大英帝國扶植地對象呢?

    歐洲那些穿著硬領禮服地外交紳士們。從天然傾向上是偏向與日本。原因無他,因為日本夠小,再強盛,在他們看來也是可以控制的,是一隻可以牽在手中對北極熊在太平洋那頭汪汪叫地好杜賓犬。而中國…………誰能完全明白的瞭解這個國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國家?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老天。他們的歷史比現在所有文明國家加起來都長!這麼大的塊頭。萬一扶植起來,控制起來該多費力啊…………

    所以。日本發行的戰爭公債才在倫敦市場上賣得這麼好,大筆大筆的英鎊法郎通過銀行家送入了日本政府的國庫,換成了軍艦,換成了大炮,才讓這麼一個開國不過短短二十餘年,只有十萬常備軍的小國,跨海攻擊號稱有百萬常備軍的中央帝國!

    饒是如此,這些暗中播弄亞洲局勢的文明國家的領袖們,還是滿懷忐忑的關注著這場戰事,原因無他,還是因為日本太小了…………甲午戰事開始之後,不知道有多少各國的軍事觀察家進入了亞洲,從各個管道瞭解這個戰事。讓他們抓狂的是,大清帝國顓愚的官僚體系起到了天然的保密作用,應該是起著總指揮部作用的軍機處,對戰事進行得如何實在比較糊塗,有多少兵力在戰場上面,現在還有多少兵船還可以作戰,有些要點還在不在手中,全部糊裡糊塗,只是發瘋一般的轉發著光緒皇帝各種煌煌電諭。

    日本那邊雖然各種戰報進展都給得很明確,可是沒有大清這邊的情況相印證,也就無法確實。大清還有很多其他情報也需要關注,比如知識階層的輿論,整個統治體系的抵抗意志,他們還有多少軍事資源的儲備---可是……***,從北京完全瞭解不到!尤其是那個朝鮮戰局,更是雙方都是語焉不詳!

    幸好在上海,還有一個大清時報,現在整個大清時報,包括主持人譚嗣同,已經成為了東亞渴望瞭解這方面局勢人物關注的焦點!

    早在甲午戰前,大清時報就連篇累牘的發表了對日本的觀察和社論。斷言中日之間必有一戰,而且大清的局勢很不樂觀,一開始還被當作書生狂言。現在看來。句句是實。

    甲午戰事開始之後。大清時報幾乎每天都在提供準確的戰報。北洋水師慘敗,南朝鮮慘敗,遼南慘敗,日軍環攻旅順,水陸兵鋒還在威脅山東煙臺北洋水師總基地甚至直隸平原門戶…………一樁樁消息,在光緒帝和他地智囊班子猶自狂發電諭,高居九重之上“全盤”指導這場戰事的時候,傳向了大清的知識階層。傳向了關注這場戰事地洋人觀察家那裡。

    雙方參戰兵力,戰事進展情況,動向,全部都進行了詳細敘述。更難得可貴地是,所有人都說不清楚,只能猜測的朝鮮戰局,大清時報進行了獨家報導!前些日子日軍第五師團慘敗,現在第三師團又逼近東線。威脅朝鮮禁衛軍後路的消息,絕對是獨家的獨家!有了這種近乎壟斷的報導權,大清時報怎麼能不成為大家關注的中心?甚至連在上海的日本領事館,都奉有以最快速度將大清時報當日報導電告國內的任務,各種各樣地洋人自然也就絡繹上門。死乞白賴的要和譚嗣同拉拉交情,好得到第一手的資料。

    可是對於國人來說,關注大清時報,除了瞭解戰事進程之外,還有一種更別樣的期盼!

    一直撐著最後一點門面的大清。只要有心的人。都在尋找出路,自強洋務運動。雖然現在大家都覺得有點那個什麼了,但是好歹還有點練精兵,造兵船的虛火在。誰都想,對洋人大鼻子,咱們可能欠點兒,東洋小鼻子,怎麼也能包打得了了吧?

    可是甲午戰事一開,一直在藻飾太平,迎接太后萬壽的帝國,接到地卻是一次次慘敗的消息。號稱稱雄亞洲洋面的北洋水師艦隊,一舉慘敗,沉沒五艦,帶傷無數,鬼子連一條兵船都沒沉!

    北洋精華近三萬完全西式裝備的陸師,在朝鮮一敗再敗,不斷傳來統兵大將殉國的消息。糜費天下軍餉半數,建立了西式軍工企業,出身於斯盤踞中外官僚體系要處地北洋團體,在號稱勵精圖治了幾十年之後,竟然是不堪一擊!

    隨著光緒高調開始指揮全部戰局,大家又懷上了期望。要說吧,也是底下人不爭氣,現在皇上真正拿權了,該振作了吧?大家還不激發天良,給小鬼子一個好看?東洋小鬼子也是皇上親政拿權才振作起來的,咱們也有皇上,哪點比小鬼子差?

    期望是美好的,但是等來的結果,卻是加倍的不堪!

    在光緒地指揮下,各軍開始集結遼南和山東兩地,從兩翼掩護陸上海口,扼住渤海灣。順便遼南地清軍還有增援朝鮮的任務。

    毅軍,武毅銘軍,拱衛軍,各種練軍…………數十個老底子營,新招募地百多個營堆在遼南,還有更多的營在續募當中,結果日軍突然在遼南上陸,當面一擊,不管哪個字型大小的營頭,沒有一個擋得住的!數萬人再次上演崩潰的場面,到處潰退。日軍直迫旅順,山東海口一帶的清軍,也是提心吊膽,生怕鬼子打過來。旅順煙臺若失,一是渤海海口完全敞開,日軍可以隨處上陸,就是遼南的日軍,也可以很方便的繼續南下,通過遼西走廊,經榆關直接威脅北京!

    堂堂中央帝國,竟無可戰之軍!而光緒皇帝,除了續發電諭,一再要求各地增兵集餉,甚至連招募散了幾十年舊湘軍的主意都打起來了,對當前局勢,竟然束手無策!

    在這種壓得人喘不過氣兒的黑暗當中,唯一給心切這場戰事的國人們的希望就是,在朝鮮的禁衛軍編練大臣徐一凡,還有他那支虎賁之師!

    在遼南大潰敗之前,他就已經擊破了日軍的第五師團。

    現在遼南諸軍皆潰,旅順一夕三驚,是當初徐大人分出的幾營兵,猶自守在金州以南的陣地上,死死的屏藩住旅順,要不然,旅順現在說不定早就陷落了…………

    現在小鬼子第三師團又從東面去抄徐大人的後路…………

    從八月二十六日以來,就再無朝鮮的消息傳過來,大家都在翹首期盼。連帶著。唯一有著這方面獨家消息的大清時報,如何能不成為天下關注地中心!作為大清時報喉舌的譚嗣同,又怎麼能不成為大家最期待的人物。就希望從他口中。能聽到朝鮮大捷地消息!

    至於徐一凡,口口相傳,都成為神話般地人物了。

    譚嗣同現在辦公的,也已經是一個獨立的小樓,樓前面還有一個西洋式的小草坪。一樓大門敞開,兩個下人守在那裡,除了那些鐵皮箱裡面帶著獨家電文的工友,不得譚嗣同允許。所有人都不得入內。

    草坪上面,就看見到處都站著人。以私人身份進入租界,不能坐轎子,也不能帶從人的上海道的大小官員----這是替中樞各位大佬,甚至北洋打探第一手消息的。戴著禮貌,只是不耐煩地和聽不懂洋話的那些下人交涉的白人洋鬼子----這是各種各樣的觀察家,還有洋人報館的,甚至還有個把個領事館武官在內。進不了小樓。大家就只有不論身份,呆呆的站在那裡仰著頭朝小樓敞開的窗戶看。

    窗戶裡面,那些穿著長衫的文書和大小書記,都在伏案寫作,工友送上一杯杯地濃茶。再加上熱手巾把子,負責傳遞排字清樣的工頭在一角也在等著。大家都是忙得不可開交。現在大清時報早就是好些開,還會出號外,每一處戰事都會詳細報導,還要評述。甚至對邸報上面的中樞發表的政策發表評論。多少有望的清流,都被譚嗣同延聘過來成了大小主筆。

    但是大家更多地目光是看著二樓西側的一處窗戶。那裡百葉窗死死的關著,看不到裡面動靜,誰都知道,那是譚嗣同譚複生的辦公室。誰也沒有想到,當初狼狽遞解出京的這個湖南書生,現在居然有這樣舉足輕重地地位了!據說朝廷中樞就像忘了譚複生當初永世不得敘用地處分,準備再給他一個什麼功名,想延攬到朝廷裡面,被光緒親口稱為班班大才……

    大家都想見他,可是這幾天誰也見不著。報館裡面傳來的口風,這些日子不見朝鮮消息,譚先生焦灼得很呢,操著湖南腔罵人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每天早上原來雷打不動地耍一套劍,打兩套拳都不去了,就坐在書桌前面等著過來的電報----大清時報在法租界水電報局有一個專門的新聞號頭,自己的收電員譯電員在那裡等著,想從水電報局偷點消息出來都弄不著!

    一個上海道的官兒等得焦急了,也許煙癮也有點犯,吞了幾口口水,又不住擦汗:“***,世道變了,什麼人現在都可以張牙舞爪了…………等祖宗也沒這個等法啊!”

    突然就聽見鐵門響動,一輛東洋車飛也似的拉了進來。馬上跳下來一個戴著瓜皮小帽的辦事員,旁邊兩條壯漢扶著車子一路飛跑,看來是保護著這辦事員的。就見這人手裡提著一個洋鐵皮箱子,用鏈子栓在手上,坐在洋車上也汗淋淋的。誰也不瞧就跳下車直奔向小樓,在草坪上等候的不論華洋,都嗡的一聲兒,想擠過去。誰都知道,前面下來消息了!天知道這譚嗣同消息怎麼這麼靈通的!他們可不知道,除了平壤那裡會給大清時報提供第一手消息之外,南洋那些財團,遍佈整個亞洲的商業網絡,也同樣負有向大清時報提供情報的責任!這些情報都第一時間向李大雄匯總,再轉發上海,加上徐一凡的軍事情報系統的搜集,譚嗣同不掌握第一手的資料也難!“怎麼?徐大人打勝了?是不是朝鮮的消息?”一個官兒沖在最前面,不管不顧就沖著那辦事員嚷嚷,別人瞧都不瞧他一眼,就奔進了小樓。兩個下人在門口一堵,誰也進不去。這個地方可不敢恃強硬闖,租界當局可高看譚嗣同得了不得,稱之為中國有數在野政治家,評論家,連從來不給華人會員資格的萬國體育會,譚嗣同現在都是會員。還在那裡表演過中國劍術----誰知道洋人安的哪門子心思。現在大清時報門口執勤的,就是租界當局派來的錫克和安南巡捕!

    大家到了門口,又紛紛退下來。只有面面相覷。可急死個人。朝廷和地方不少大佬,都等著這個第一手的消息,誰都知道這場戰事牽動著朝局未來地絕大變化,他們背後的人都要站對了隊伍,早一點瞭解就早一點準備,可是這譚嗣同這野書生,拽得跟什麼似的!

    再說了,別地不論。都是大清地官兒,好歹也盼著自己能打勝啊!現在就都瞧著這個徐一凡了!

    等了好一會兒,就聽見小樓裡面一陣雞飛狗跳,等在門口的人都跟熱鍋上螞蟻似的。才看見一個下班的抄寫員,夾著小皮包臉色青黑的走出來,一個工友跟著,要送他上門口洋車。戰事緊急,報導量大。這些抄寫員撰稿的人都是輪班倒,休息也不過是到隔壁包下來的宿舍打個盹換個衣服,新聞封鎖得可嚴了。這一切都是徐一凡吩咐,譚嗣同照辦,就要這樣做。拿著架子人家才加倍高看。就是要奠定大清時報的喉舌地位,作為徐一凡將來有力地輿論陣地…………才***不管現在在外面等消息的人急得怎樣要死要活的呢。

    周圍的人又圍上來,那抄寫員只是不理。一個在上海道當差,知府班子的一個候補官兒一瞧是熟人,這抄寫員當初在上海灘洋場也算是什麼名士。叫做什麼什麼飄萍客的。倒是寫得一手好字,給譚嗣同延攬了過來。當初大家也是一塊兒嫖堂子的交情。這候補知府很是四海,替他會過幾次鈔。當下仗著這點交情,不管不顧地大喊:“陳翁!到底是哪裡的消息,說一聲兒吧!都是中國人,真要把咱們急死怎麼的?是不是徐大人打贏了?”

    那陳翁臉色鐵青,累得夠嗆,看了朝他喊的那官兒一眼,擺擺手又低下頭去。瞧著他那個臉色,在場的國人都是心裡一沉。又要朝前擠,那膀大腰圓工友只是護著他離開。那陳翁又抬起頭來,朝那有同嫖交情地候補知府看了一眼,用手在腦袋後邊比了一下,做了一個摸髮髻的姿勢,又扭扭腰,接著大步走開。

    “朝我比個娘們的姿勢做什麼?等老子請他嫖堂子叫條子才肯說?這好辦啊,長三還是麼二都好商量,你小子報館都不能出一步,怎麼拉著你?娘們兒…………憋死你個王八操的…………娘們兒……女人,女人……女…………難道是旅順?”

    那官兒心裡一沉,不自覺的就向北望去,旅順有消息,不問可知就是不妙。除了禁衛軍之外,大清朝野,現在有志一同地不看好那些練軍地戰鬥力。

    要是旅順完蛋了,渤海海口就失卻一翼,遼西走廊也門戶大開,戰局之劣,不問可知………旅順,到底如何了?到底誰才能挽救?偏偏那個***徐一凡現在還沒有半點消息!

    那官兒咽口吐沫,只覺得眼睛都上火了,不知道怎麼搞地,就是覺著心裡沉澱澱的。說起來大家也沒沾這大清什麼好處,鹽商子弟出身,候補七八年,都是用家裡的錢,也沒覺著這一團烏煙瘴氣有什麼了不得。可是真到小鬼子欺負上門,聽到這些壞消息,心裡還是潮呼呼的!說到底,都是自己的國啊!上了戰場,這位候補知府相信自己毫不猶豫的就想著保命,老爺吃不了那個苦頭,可是現在,就是希望能有人能挽狂瀾於既倒!

    他乾脆找個地方坐下來,招手喊過從人:“去,把洋毯和老爺的水煙袋拿過來,還有四太太做的蘇式點心,老爺在這裡不走了,非要等到朝鮮的消息不可!”

    他一坐下,多少人都跟著坐下,都打算等消息了。那官兒和身邊人寒暄兩句,總覺得到不了心裡去,不自覺的就向北看:“旅順,旅順到底怎麼了呢?”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3 18:49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五十四章 細看濤生雲滅(中)

    西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二十八日,也就是上一章的三天前。

    旅順。

    這座關外雄城,北洋營造垂二十年的要塞,現在已經是一片悽惶的景象。

    這個要塞,三面環海,一面連接著金州地峽,是遼東這塊肥沃富饒的土地,向南面海中,伸出的一個天然良港。和隔海對望的山東省煙臺威海等基地,正正卡住渤海灣的咽喉。

    自從西方列強的水師打破了大清天朝上國的迷夢,列強的軍隊,一次次通過渤海灣靠近直隸平原的海岸線,從天津上陸,疾趨不過數百里就能撲到大清帝國的中樞,首都北京城。第二次鴉片戰爭當中,英法聯軍就是沿著這條侵略的黃金線路,一舉攻陷北京,逼得咸豐“北狩”承德,乾脆死在那兒,一個營造百餘年,美輪美奐的圓明園給燒成北地!

    洋務以來,建立海軍保住渤海灣的海防,就成了大清上下的共識。二十年來,無數的銀兩砸向這裡,無數號稱能員幹吏的大清精英在這裡營造。水師辛苦的打造了出來,還買了兩條一度雄冠亞洲的鐵甲大艦!旅順更是作為北洋水師的一個重要修整錨泊,補給維修,攻擊出發的重要基地,營建了亞洲第一大的船塢。儲備了相當彈藥煤炭,建設了修理廠,培養了修理技工。就是希望能在戰時北洋水師掛著三角黃龍旗能從這裡出動,巡迴海口,依託著旅順,煙臺,威海衛。還有這些要塞之間的廟島列島,遮護整個渤海灣。

    極盛的時候,南北洋水師於這裡會操,檣櫓林立,煙氣騰空,汽笛鳴響,大炮森然……以此水師,誰都以為足可一戰!

    水師建設如此,為了確保這個要塞的安危,使之能戰能守。難攻不落。二十年來,北洋系統花了數百萬甚至更多的銀子上去,在旅順周圍建設起一系列地炮臺,黃金山,老蠣嘴,摸珠礁,田雞台,老虎尾。蠻子營,威遠,饅頭山,團山,田家屯…………

    旅順周遭可以一用的制高點,密密麻麻的佈滿了各色各樣的炮臺,對海對陸,一應俱全!阿姆斯壯。克虜伯等等各色最新式的重炮快炮,充塞其中,更有奇技淫巧如地阱炮,開炮的時候緩緩伸起,發過一炮再縮入地阱。敵彈難傷…………

    在洋人的報紙當中,已經感歎,旅順已經是這個世界火炮密度最高的要塞!

    除了這些炮,北洋還一向在這裡佈防重兵,甲午戰爭爆發前常駐旅順的清國精銳練軍就有十五營之多。親慶軍和毅軍都是大清裝備訓練都算較好的勁旅了。兵力五千餘人。旅順週邊,還有金州地巡防隊。複州有靖邊軍一部,遼南還有各種字型大小地練軍,在旅順一帶,陸防兵力足足有兩萬有奇,當初抽兵進入朝鮮,李鴻章把直隸的兵都抽空了,也沒調這裡一兵一卒,如此營建下來,朝野上下,北洋中樞,無不志滿意得,誇稱旅順要塞萬無一失,而渤海海口也有深固不搖之勢!

    但是在此時此刻,旅順再沒有了當初遠東第一海防要塞基地的風采,昏暗的天色下,只看見一片倉皇混亂!

    大隊大隊的各色兵民,正從金州方向退下來,有還穿著號坎的潰兵,也有提籃挑擔,扶老攜幼的難民,哭聲于路。而金州地峽方向的槍炮聲,還在轟隆隆地響著。旅順軍港之內,烏烏沉沉的水面上,飄著黑色的煤汙機油的色彩,各種各樣的垃圾,在港內緩緩飄動,幾條破損的兵船,正歪七扭八的坐沉在水裡面。遠望港口處,還有幾條沉船的上半截,還支在水面上---這是日軍動用地舊船自沉,來封鎖旅順港口的。

    原來規模宏大的機器廠和船塢,現在都冷冷清清的。自從日軍逼近,這裡的機工船工,就鬧著要趕緊遣散----其實也不能怪他們。實在是軍隊打得太不爭氣,戰前地老營頭,戰中新募的營頭,加在一起上百都有了,打一仗敗一仗。會戰打敗,守城打敗,就沒有不敗的時候兒!攤著這樣軟弱的軍隊,如何要這些工人能不顧生死的拼命留在這裡修船修機器?

    黃海海戰當中焚毀地“平遠”號巡洋艦,現在就癱在船塢裡面,怕是再也沒有修好地可能了。

    要不是現在在金州以南,從朝鮮調來的禁衛軍三營兵拼死在那裡抵抗,阻擋住了日軍挺進地勢頭,恐怕連讓這些軍民逃命的機會都不會有!

    在港口內,大大小小的木船上面,都擠滿了人。當兵的爬在船頭,拼命將涉水過來的百姓趕下去,那些老百姓就在水裡大放哀聲,有的老百姓走不了,就跪在水裡把小孩子舉過頭頂,特別是男孩子,求哪個船上好心人能接一把手,好歹帶一點祖宗香火逃出這個死地!

    大隊大隊當兵的跑到海灘邊上,脫下號坎,丟下手裡的傢伙,跑進水裡爭船,吵鬧呼喊爭鬥的聲音充斥港內,上了船的一邊死死據住自己的位置,一邊提心吊膽的等候天黑。到了天黑,這些小木船才能溜出港去,貼著海邊逃往遼西走廊,或者乾脆渡海去廟島列島甚至山東。碰上鬼子巡哨的兵船,那還是一個死字兒!

    丁汝昌丁軍門早就帶著能動的北洋兵船先走了一步,渡海去了威海。緊接著鬼子的艦隊就封了港口的門,北洋水師留在旅順的魚雷艇和小炮船,兩天前十二條船連袂一起冒死望外沖,想突出封鎖,結果給打得近乎全軍覆沒,沉的沉,降的降,只有一條跑到了威海。現在旅順這裡,只丟下了七個互不統屬,已經喪膽的總兵,和一個倒楣的文人總辦在這裡頂缸。

    岸上有幾隊親兵,也不知道是哪個總兵派出來的。剛開始還在維持秩序,捧著大令聲嘶力竭的大喊:“誰也不許逃!逃弁逃將,就地正法!”

    結果大隊亂兵一湧,那大令還哪裡派得上半點用場,這些親兵只有給擠到遠處,傻傻地看著眼前兵敗如山倒一般的慘狀。

    北洋的武力,在朝鮮已經是威名喪盡,到了旅順,二十年西法編練,無數苦心營造出而出。以地方實力派名義實際承擔整個大清國防重任。被朝野上下寄予厚望的軍隊,才真正是再無翻身的餘地!

    在由北而南,滾滾而來的人潮當中,數騎快馬,正疾馳而來,一面蒼龍軍旗高高擎在當先騎士手中。這些騎士,都穿著和北洋陸師截然不同的黃色西式軍服,領口的風紀扣敞開著。臉上身上,都是硝煙征塵,有的人衣服給血污浸得都看不出本來顏色了。個個都跑得滿頭大汗。馬蹄到處,不管是兵還是民都紛紛退避,低聲道:“是禁衛軍,徐大人的兵!”

    “要不是禁衛軍,咱們能退下來?”

    “別人地兵是怎麼當地?守在哪裡哪裡就攻不動,咱們倒好。稀裡糊塗放一陣槍,鬼子逼到面前,稀裡嘩啦的就垮下來了!”

    “徐大人長命百歲,公侯萬代!禁衛軍的兵爺也大吉大利,遇難呈祥!”

    在八月二十五日。金州就已經被日軍攻陷,一萬余集結于金州的清軍,抵抗了不到一天就告崩潰,金州最高城防官滿洲副都統聯順自殺。要不是這三營禁衛軍在金州以南扼守住金州通往旅順大道的白玉山要點,接應敗退清軍。估計鬼子大隊。一氣兒就直沖到旅順了!

    接下來三天,從遼南上陸以來進攻無往而不利的日軍。在白玉山一帶陣地就寸步而不得前進,幾經衝鋒攻擊,還戰死了兩個大隊長,硬是沒有衝開白玉山!

    如果不是禁衛軍的抵抗,清軍再沒有還能退下來的機會,從金州逃難地難民,也再無可能逃下來。遼南日軍上陸之後,因為後勤不繼,只好現地徵發,燒殺搶虜無一不為,遼南的百姓,聞風只有逃難,可是一路下來,往往是應該保護他們的清軍,跑得比他們還快!

    這些禁衛軍的騎士風一般的卷過了逃難的人流,直奔旅順港內的營務衙門。營務衙門口也是亂紛紛的,雜亂東西丟了一地,馬丟在那裡,籠頭也不栓,主人更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人進人出,不少親兵服色地人群還抱著抬著大堆大堆的箱籠,碰了撞了,就罵過來罵過去,一片人喊馬嘶的聲音。營務衙門裡面,大團大團的黑煙升起來,也不知道在燒些什麼東西。

    幾個禁衛軍騎士一到,當先的親兵下馬,將蒼龍旗一戳,這面滿是血污彈痕硝煙地旗幟在那兒一擺,吵吵嚷嚷的營務處衙門頓時就安靜了下來。那些正替主將搬運私財的親兵,臊眉搭眼溜邊兒走開,每個人眼神中都滿是敬畏的神色。朝鮮禁衛軍主力擊破第五師團,大家聽見沒瞧見,這些日子,禁衛軍這支在丁汝昌走後,本來被很不待見的三營人馬,在白玉山如何血戰,大家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鬼子攻上去,又被打下來。炮火將山頭打成煙柱叢林了,禁衛軍就在彈雨當中堅持射擊,鬼子沖到面前,就是一陣白刃翻飛,殺聲連後面觀戰地清軍其他將領都聽得見!這種攻擊強度,不論哪個營頭,都垮了無數次了,禁衛軍仍然在那裡死戰不退,蒼龍旗被炮彈彈片砍倒無數次,又無數次地豎了起來,始終在白玉山陣地高高飄揚!

    這樣強軍,誰不敬畏三分。咱們是不成了,就指望他們啦!

    周展階跳下馬來,這個徐一凡外派的六營禁衛軍最高長官,手裡抓著馬鞭,也跑得渾身大汗,脖子上面青筋鼓得老高,身上軍服也滿是硝煙戰痕,狠狠地掃視了那些親兵一眼,手裡馬鞭用力一揮,破空聲音嚇得周圍的人都是一震。他卻鐵青著臉什麼也不說,馬靴咚咚咚作響,一路直奔進去,兩個大背著槍的親兵緊緊的跟著他。一路也無人阻攔,一片混亂當中。他就直奔進了大堂。

    光線昏暗的大堂裡面,氣氛更是低沉,花翎頂戴的文武官員呆呆對坐,龔照嶼在當中長籲短歎,地圖雜亂地掛在牆上,攤在地上,到處都是。屋子角落還有一股子鴉片煙膏的味道,一個武官馬靴都來不及脫,蜷在臨時搭起的煙床上不要命的抽,四五個馬弁拿著幾杆煙槍。打了十幾個煙籤子。忙著給老爺過癮。

    周展階一進來,所有人都是一震。當初在場武官,沒一個給這個外系人好臉色看的。邀請周展階來的丁汝昌走後,更是沒拿他當一回事,總兵群議,從來不叫這個小小副將。這可是北洋的地盤!

    誰知道,現在大家要不是靠著周展階和他的三營兵,大家就要給鬼子趕得下海喂王八!

    周展階目光一掃。厲聲喝道:“黃仕林!”

    被他聲音一震,那煙床上的武官昏頭昏腦的站起來:“怎麼……怎麼回事兒?”

    周展階沖過去,重重一鞭子就揮過去。出身慶軍地記名提督,狼山鎮總兵黃仕林地幾個馬弁忙不迭的擋了這一鞭子,黃杜林直朝後退,喃喃道:“怎麼?怎麼?打人可不成!有話好說!”

    周展階兩眼睜得大大的,怒氣勃發:“你的慶軍怎麼從我側翼跑了?鬼子從左翼包抄我的防線,咱們豁出去兩百弟兄的命才幫你把陣地奪回來!你倒是一路跑到這裡抽大煙!現在咱們傷亡近半。還要替你守著防線,背後就是旅順口!”

    黃仕林臉色如同死灰一般,喃喃解釋,也不知道是說給周展階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沒法子啊…………打了三天了…………軍官打不動了,新兵又多。咱們對得起中堂,對得起皇上啦…………聽說旅順口的人要跑,誰還有心思守?鬼子太凶,太凶…………”

    周展階還要動手,剛才嚇呆了的幾個總兵一起湧上架住他:“周大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周展階目光一轉。看著這些總兵,姜桂題。程允和,張光前,張洪全,趙懷業,徐邦道…………還有一個呆坐在那裡地龔照嶼。

    “幾位大人,一路過來,為什麼南關一帶,炮位全都無人防守,旅順面陸一側,所有炮臺,都已經棄守?這是你們北洋的水師要塞,是我們國家的海防屏藩啊!更不要說那麼多百姓,都在旅順一帶,等著托庇我們這些當兵的!”

    幾個總兵對望一眼,都是苦笑,卻沒有一個人說話。龔照嶼這時似乎回過一點神來了,對著這些北洋軍頭,就是一聲冷笑:“還不是想保住你們這條命,保住你們這點兵權?不想呆在這個死地!罷罷罷,我姓龔的倒楣,就和這旅順殉了吧!你們真以為,就算帶著這點兵逃出去,咱們北洋,還有明日可言麼?”

    幾個總兵又是對望,還是尷尬的苦笑。

    不要說周展階發怒,龔照嶼譏諷。這些日子就連李鴻章盛宣懷他們連連電報過來,要他們要不就籌措選鋒主動反攻金州,不能反攻,就死守白玉山一直到南關的陣地炮臺,節節抵抗,必須要和旅順共存亡。這種嚴令電報,都被七總兵當成過耳秋風,還在乎這一個外系,一個文官?

    周展階的拼死抵抗,讓他們有了撤退地餘地----至少他們的船都準備好了,再瞧瞧不妙,撒丫子就跑。徐邦道趙懷業兩總兵還有點志氣,準備乘隙從陸路撤退,退到安全的地方再籌抵抗,雖然也無在這死地與旅順共存亡的決心,但是比起姜桂題程允和張光前這些準備連兵都丟掉的強一些。

    反正旅順丟了,第一個頂缸地還是龔照嶼。周展階願意守,就讓他守吧,還能讓自己撤得從容一點。沒瞧見七位總兵電報都已經打回去了麼:“……倭勢絕大,旅順必不可守,兵船已至威海,無船之塞,同殉不過虛擲朝廷有用之兵,職等尊諭,南關海口炮臺,諸炮已加破壞,必不讓倭得而擊我,職部轉趨敵後,兵力厚集,再圖反攻…………”

    幾個總兵對周展階又是拉又是架,好話說了無數。到了後來。周展階的神色,漸漸由惱怒轉為蒼涼,也安靜了下來。

    “…………幸好大清還有禁衛軍…………還好,徐大人教導了我們什麼是對的………在朝鮮,我們沒有丟下一個我們華夏的子民,在這裡,也不會…………”

    他靜靜說完,轉身就走。

    “北洋,不足道也!鄧大人,您犧牲得好冤!”

    大堂之內。只留下周展階最後大吼的回音嫋嫋。七位總兵,只是面面相覷。

    旅順港口,越來越亂了,槍炮聲在北面也越來越緊密,隨著風聲傳來。

    更多地潰兵難民,從北面逃下來,將一切目力可及地地方,都塞得滿滿兒的。周展階帶著親兵。迎著人流,艱難地又到了港區的另一頭。蒼龍旗到處,百姓們紛紛行禮,還伴隨著壓抑不住的哭聲。可恨我神州大地,這蒼龍旗太少,也太小,覆蓋不住整個華夏河山!

    執旗的親兵,只有在這一片倉皇離亂當中。將這條舒爪張牙的蒼龍,舉得盡可能的高!

    周展階一行人到了港區另一頭臨時搭起的衙署門口,這就是禁衛軍派出地旅順支隊地辦公所在和物資儲備區域。當初還是丁汝昌劃給他們的,離旅順北洋中樞衙署遠遠兒的。在這裡留守的禁衛軍官兵荷槍實彈,將這裡警戒得嚴密。除了幾十名禁衛軍官兵。還有幾百個青布包頭的清軍官兵,也在這衙署周圍等候。他們和充滿港口的敗兵潰軍不一樣,幾百人盤腿坐著,抱著步槍等候,陣型嚴整。神情肅穆。幾個按著軍刀,穿著五雲褂的武官站在佇列前面。臉色沉重的不住踱步。

    看到周展階到來,帶隊地禁衛軍軍官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啪的一個立正行禮:“大人!後勤輸送的彈藥已經運抵,如何處置,請大人指示!”

    周展階沉重的面容也隨之一動:“彈藥到了?徐大人沒忘了咱們,彈藥還能輸送上來!機關槍的重彈有多少?”旅順要塞防線綿延極廣,三營禁衛軍從一開始的主陣地,到現在接過的清軍潰軍防線越來越廣,兵力也越來越單薄,能支撐下來很大部分依靠馬克沁機關槍地火力,出發時每架機關槍攜帶五千發機關槍彈,現在已經所剩無幾。周展階也愁這個事情呢,聽到這個消息,當真喜出望外。

    那禁衛軍軍官行了一個禮,讓開一步,身後上來了一個不到三十歲的軍官。一點也沒有南北洋學官出身的那種英武之氣,倒是見人三分笑,敬禮的軍姿也相當之不標準。

    這就是大盛魁韓老掌櫃年前塞給徐一凡的那些要進禁衛軍地大盛魁子弟了,徐一凡總是對這韓老掌櫃留了三分心眼兒,這些人,通通給他塞進了禁衛軍總參後勤部門,這些傢伙組織物流輸送,計算物資儲備消耗,那是好手,還不掌兵權,再合適不過。他派出六營兵支援水師,這後勤補給就有點犯愁,寄希望在北洋身上,那是自己害自己,還不如想辦法由禁衛軍進行補給!

    這些本來就熟悉國內市場的大盛魁出身的後勤軍官給派了出去,主要坐鎮在天津,在天津接收南洋李家船隊運來的彈藥物資,儲藏在天津大盛魁的貨棧,再通過大盛魁自己地管道,從水上陸上,對派出六營進行補給。說說輕鬆,但是在日軍還逼,海上日本艦隊巡曳地情況下,組織風帆小木船,趁夜跨海偷渡旅順,補給彈藥,其中艱難困苦,豈是一句話說得清楚的!

    那後勤軍官行禮之後,笑著彙報:“大人,運到機關槍彈十萬粒,步槍彈二十萬粒,糧食我想大人這裡不愁,就偷懶沒運了,丟了幾條船,但是好歹要緊地東西都到了,現在正在卸載呢…………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周展階跳下馬來,一把握住他的手,這後勤軍官說得輕描淡寫,但是眼睛裡面都是血絲,在平地上都一副站不穩的樣子,軍裝和口袋一樣挎在身上。就知道這一路偷渡,該是多麼艱難!

    徐大人…………沒忘記我們…………

    “朝鮮戰局如何?天津那裡有消息麼?”感動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對朝鮮戰局的急切詢問。

    那後勤軍官撓撓頭,一點兒也不像個軍人:“……不知道,擊破第五師團的消息傳來之後,朝鮮那邊關於戰事地消息就少了,只知道主力也許向東去了,其他的,都不知道……”

    “有徐大人在,咱們不會失敗!”周展階斬釘截鐵的說了一句。話音還未落。那幾個穿著五雲褂的軍官已經迎了上來。

    “玉堂兄?”

    周展階目光一轉。訝然道:“逐濤兄,鶴堂兄,廓之兄?”

    幾個軍官都是臉漲得通紅,沖在前面的,甚至一把抓住了周展階的肩膀!

    “玉堂兄!陸師丟下咱們水師不管,好好的炮臺不守,指望不上他們,咱們就指望你了。救救咱們水師的種子!咱們水師旅順的魚雷營,水雷營,隨堂學校,還有幾十個工匠技師,就指著你們禁衛軍了!”

    這些人,都是在旅順的北洋水師地小單位,操水雷地水雷營,水兵陸戰的小小營頭。不及疏散的船塢工匠技師,還有一個水師優秀弁兵進行訓練,培養水兵的隨堂學校!

    丁汝昌帶著艦隊離開,這些小單位都丟在旅順。離開的時候丁汝昌就交代了一句,陸師不可恃。緊要關頭,找到禁衛軍

    陸師即將大潰,紛紛搶船,各營頭霸住碼頭,確保自己能跑。這些水師小單位。還有誰來管他們?求告無門之處。想起丁汝昌的臨別一語,只好跑來找禁衛軍。找周展階這個當初被北洋水師掃地出門的往日同僚!

    周展階握住他們的手,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水雷營地管帶趙平海字逐濤的,眼睛通紅的大聲吼道:“玉堂兄,咱們和你一起幹!咱們水雷營,怎門也比陸師那些抽大煙的強!這是咱們水師的根本啊!丟了這些,幾十年建不起來!這是咱們的根子啊!”

    周展階目光一掃,那些水雷營的官兵坐在地上,默默無語,一個個看起來都極其精悍。在真實的歷史上,旅順保衛戰,這些用作陸戰地水兵是最為訓練有素,抵抗最為堅決的。當陸師丟棄摸珠礁等炮臺逃跑,甚至連大炮都來不及毀壞,就是水雷營的官兵發起了反衝鋒,奪回炮臺,炸毀了大炮,不少官兵以身殉之,幾近全營覆沒!

    趙平海一語既出,周圍軍官紛紛應和。就在這個時候,北面南關陣地方向,突然響起了沉悶的爆炸聲,煙塵沖得老高,再簌簌落下。

    緊接著黃金山,老虎尾,威遠等瀕海炮臺,也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聲音,一個個耗鉅資建設起來地堅固炮臺,從各個開口噴吐出火光,一門火炮在爆炸煙雲中被掀起,再轟隆滾下山頭。

    這樣不斷的爆炸,驚得港內一片驚呼尖叫,百姓潰兵們四下狂奔,更多的人跳下海,向那些已經擠滿了人的船奔過去,而船上潰兵,就拿刀拿槍亂捅亂砍。

    旅順----這亞洲最大的艦隊要塞基地,在敵軍還未迫之地時候,就要被自己人所破壞,所放棄!

    泱泱華夏,在大陸上延續著自己地文明,在幾千年當中,都是這片大陸的主人,時事易移,海洋文明佔據了上風。從來都是黃色大陸文明地華夏,也在艱難的走向海洋,在辛苦籌建自己的海軍…………在真實的歷史上,甲午,就是甲午,這場戰事擋住了華夏邁向海洋的道路,讓這個民族再次邁向家門口的那片蔚藍色的道路延遲了那麼多年,走得那麼艱辛!周展階和在場的水師軍官並不知道徐一凡所瞭解的歷史,他們只是看著這浩浩海天心在滴血!

    北洋水師,旅順要塞…………就這麼完了?

    周展階募的轉身,盯著那個後勤軍官:“你再去組織船隊,趁夜偷渡到這裡,要幾天?”

    那後勤軍官答應得爽快:“去一天,回來一天!天津那邊,船還是好找,就是有膽子的船老大可不多!”

    周展階又抓住趙平海的手:“逐濤兄,拜託你選些好水手跟著咱們這位弟兄去天津,帶船回來,能運多少水師的人運多少,能運多少百姓運多少!北洋不肯管的事情,咱們禁衛軍來管!”

    趙平海答應一聲,卻又一怔:“運水師…………玉堂兄,你不要咱們跟你一起幹?”

    周展階淡淡一笑,寧靜的神色,象足了他的老長官鄧世昌:“徐大人交代了,咱們協防這裡,就是要儘量留住水師的種子…………徐大人答應鄧大人了,他會重建海軍的……是海軍,不是水師!”

    他端正了一下自己的軍帽,遙遙望向海天遠處,似乎看見了致遠曾經激戰過的那片深黑色的洋面:“北洋陸師跑了,旅順防區這麼大,我們禁衛軍三個營,無論如何也收不住旅順,但是咱們能幫你們拖住鬼子…………多了不敢說,有十萬機槍彈,我能拖三天……節節抵抗,節節後退吧,直到退無可退!”

    “玉堂兄…………”

    “別說了,我是致遠的人,致遠沉了…………鄧大人等著我呢…………逐濤兄,別忘了咱們的海軍!最後一句話,別指望李中堂了,指望徐大人吧!”

    言畢,他肅然行禮,這些水師軍官,還有禁衛軍的軍官,包括那個後勤軍官,都默然回禮。

    周展階一笑,回身上馬:“走啊!殺鬼子去!”

    爆炸聲隆隆,海風勁厲,這海風從洋面上呼嘯而來,越過了山川大地,直吹得當先騎士手中的蒼龍旗獵獵而響!

    譚嗣同的面前,就攤著一紙從天津發來的加急電文。而他展紙運筆,在紙上越寫越快。

    “…………旅順守備之陸師,萬余烏合,毀炮臺而棄防線,奪路狂奔。或附舟,或潛越,兵無束伍,將無鬥心。所謂七總兵嚴整之師,如蟻穴遭水,密密麻麻,逃遁於海上!總兵黃仕林者,舟覆幾於溺斃。總兵張光前者,所乘一舟,僅僕二,妾二,猶抱小兒,百死脫身于天津,上岸大哭,情怯之狀,足供一噓。道員龔照嶼,自稱將與旅順同殉,孰料竟與武弁同逃…………

    千萬之餉,數百大炮,旅順雄塞,竟成畫餅!

    幸有禁衛軍三營戰兵,統帶周展階公,節節而戰,孤軍浴血,無一人潰,無一人降。諸軍皆潰之際,鏖戰三日,日兵不得驟進,數萬大清子民,萬餘所謂北洋精兵,始得其力,得保生天。周展階公,執蒼龍旗于黃金山炮台,點燃火藥,與寇同殉。偉烈之處,光照千古!

    惜禁衛軍何其少哉!

    煌煌大清,浩浩華夏,斯時斯境,唯望禁衛軍捍我國威!

    旅順,陷落矣!編練二十年諸軍,皆無所恃,唯有孤軍號禁衛者,孤臣號徐一凡者,猶率軍隳突,苦戰不休,大清,不可一日無禁衛軍,不可一日無徐一凡!

    當道諸公,其速醒乎!”

    最後一筆長長劃出,譚嗣同也擲筆大哭:“旅順陷落矣!”

    他猛的推開自己緊閉的窗戶,東向大喊:“徐一凡哪徐一凡,朝鮮到底如何?你打贏了沒有?你知不知道,整個天下,現在就看著你了!”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3 19:01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五十五章 細看濤生雲滅(下)

    “皇上,旅順…………失守了…………”

    頤和園的玉瀾堂內,跪了一地的軍機大臣。領班軍機世鐸跪在最前面,由他帶頭,一眾軍機,翁同禾,額勒和布,孫毓文…………,這些滿清中樞大臣,都深深的拜伏了下去。每個人都是臉色蒼白,額勒和布老頭子眼睛裡面還有兩泡老淚,也不知道是傷心的,還是被嚇到了。

    光緒臉色青黑,這些日子他又瘦了一些,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的身板吹折了,他呆呆的坐在書案後面,神經質的把玩著腰帶上的漢玉帶頭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跪得腿都麻木了的世鐸微微抬頭,低聲試探著再問:“皇上……”

    光緒啊了一聲,似乎才從噩夢中醒來一樣:“那七個總兵,兩萬兵……”

    “黃仕林,張光前,程允和,姜桂題,張洪全五人附舟而退,麾下兵勇將佐也是星散,只有趙懷業,徐邦道兩將潰圍而出,現在複州一帶收拾敗軍,只剩下兩千餘人,器械彈藥全無…………”

    還沒等世鐸說話,翁同禾就已經重重磕頭,朗聲回報。北洋敗得如此之慘,在老中堂心中第一時間掠過的,竟然是一分快意!

    世鐸回頭看了翁同禾一眼,陰著臉並不說話。

    光緒喃喃自語:“兩萬兵,就這麼沒了?整個遼南,現在就剩下兩千人了?”

    他猛的站起來,臉色泛起一點病態的潮紅:“續調的奉軍一部,靖邊軍一部,毅軍一部,現在在哪裡?宋慶呢?這個白髮老將在哪裡?有沒有從熱河趕到遼西?”

    世鐸低聲回話:“續調大軍,正頓兵綏東一帶,正在請餉,宋軍門已經幾次上奏,聖諭所調諸軍。久屯塞外,積餉有多至一年者,開拔借支鹽菜等餉銀未到,實難得諸軍死力……就是他們現在上去,也不過只有一萬餘軍……兩萬北洋勁旅在旅順都打敗了。這一萬多人,皇上……”

    光緒暴躁了起來,卻又強自按捺住。蟬聲從窗外傳進來,這玉瀾堂內,因為光緒體虛怕風,窗戶都死死的關著,一眾大臣,都滿身是汗,悶得喘不過氣兒來。

    “……現在在複州一帶的依克唐阿呢?朕的錫伯。喀爾喀騎兵呢?還有直隸,東北三將軍新募的十萬大軍呢?不是都已經編練成功,可當大用麼?他們現在在哪裡?”

    看著年輕瘦弱憔悴的皇上。大清萬方名義上的主人,群臣心裡都是一陣唏噓。這些紙面上地大軍,誰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兒?偏偏就皇上把這個當真事情了!

    大清號稱百萬常備陸軍,其中二十七八萬是絕對不能做數的旗兵。所謂錫伯喀爾喀等族的馬隊騎兵,自從太平天國之亂,撚子之亂以後,江北大營兩敗,對英法聯軍八裡橋戰敗,曾格林沁被殺之後,這一直是朝廷中樞戰略機動力量的數萬騎兵。就徹底被打斷了脊樑,已經成為一個隻存在在紙面上的名詞了。大清這些基本武力,早就消亡殆盡!

    而綠營諸軍,洪楊亂後,也徹底喪失了本來就很微薄地戰鬥力。雖然還有三四十萬的額子,每年開銷大量的糧餉,但是等於就已經是用朝廷財政養著的一幫廢物。掛著綠營編制體系內的提督,總兵,副將。沒有一個還在他們的本任上面。舉例來說吧。現在已經投靠徐一凡的聶士成,雖然掛著太原鎮總兵的銜頭。這是他的本銜。綠營兵制完備地時候,他必然是坐鎮太原任上,指揮統帶太原鎮一帶的綠營兵,形成一個可以作戰的單位。但是聶士成一路過來,從來沒有到過太原鎮,也從來沒有指揮過太原鎮綠營地一兵一卒,他從始至終,都統帶的是淮地,直隸等地招募訓練的練

    沒有了軍官團統帥的綠營,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有半點戰鬥能力,基本就是一群散兵游勇,依附著各級地方政府做點維持地方治安的事兒----其實很多時候,他們反而是地方治安的禍亂之源。

    號稱的百萬常備軍,這麼七折八扣一下,已經去掉了快七十萬廢物。剩下二三十萬,就是各地練軍了。日軍制定甲午作戰計畫的時候,也只是將練軍作為真正作戰的對象。

    其實近三十萬兵力,也很不少了。但是大清的事兒,遭逢末世,什麼都會走了樣子。

    這些練軍,都是由各地實權督撫直接掌握,有地地方富,有的地方窮。窮的督撫們,負擔不起練軍的開銷,也沒有憑藉練軍以自固權位,形成北洋這樣的團體地野心,更兼這些練軍多是湘淮一脈下來的,幾十年下來,督撫易人已多,和這些湘淮血脈的練軍已經沒有了關係,更沒有維持下去的必要,裁的裁,減餉地減餉,不少當年還可一戰地練軍,也就成了和綠營差不多的廢物。

    富地,有能力,有野心的地方督撫,還維持著一定可戰的練軍,提供給他們新式武器,給予西式操練,這樣七折八扣下來。這樣可戰的練軍,舉全國之力,不過十余萬人!而且其中的絕大部分,還是集中在北洋!

    按照日本戰前估計,北洋練軍,全部實力不過十萬人不到,裝備訓練都還算可觀。大清這二十年,就是靠著這不足十萬人,佈防全國,緊急的時候四下調遣作戰。撐著大清的門面!

    後世評價,甲午之戰就是李鴻章和日本的戰爭,此言在很大程度上非虛。

    戰事開始以來,北洋精華嫡系,一部在朝鮮,近三萬人,一部在遼南旅順一帶,兩萬人。現在都已經灰飛煙滅,其他北洋各部,分散在北中國各地,甚至在廣西新疆都有,一時間哪裡搜集得起來。勉強拼湊出宋慶一支可以機動的部隊萬餘人,現在還調不上去。防備遼南日軍南下。現在哪裡找兵出來!

    所謂的新募練軍,朝廷倒是一再電諭各省加緊編練。不過是給地方找了個藉口開支厘金,海關,地丁等糧餉找了個門路,各省新募諸營。有的乾脆就是存在在紙面上,就算拉起隊伍出來的,短短這麼點兒功夫,這些新募營頭,哪裡還派得上用場?

    一個四萬萬五千萬人口的大國,養兵每年中央地方開支億兩的白銀(中央財政收入八千萬兩,養兵開支即六千萬以上,地方練軍開支也有三四千萬。)碰到國戰,卻是兵力不足!這就是活生生的事實。讓人哭笑不得的事實!

    軍機大臣們個個心知肚明,偏偏光緒皇上,還真以為他有百萬強兵呢…………

    玉瀾堂內一陣難堪的沉默。而光緒地臉色也越來越青。看著大臣們垂首不言。光緒心也越發的朝下沉,他似乎還想找到一點希望,又喃喃的發問,這聲音,卻更像是自語:“山東,江蘇不還是有兵麼?銘軍,樹軍…………山東巡撫李秉衡不是還有嵩武軍麼?能不能調出來,先守住遼西和直隸海

    不等光緒問完,世鐸就硬邦邦的磕了一個頭:“皇上!現在威海一帶,也要嚴防。日軍陷落旅順之後,隨時會竄擾威海,現在山東佈防兵力猶自不足,徐州的銘軍都已經調到威海煙臺一帶,猶自還嫌兵力不足…………要調。也只能抽調李鑒堂李大人地嵩武軍!”

    翁同禾早就高聲接話:“回皇上的話,李大人的嵩武軍不過數千人,登萊等地海口都要獨立支撐,如何能調得出來?北洋水師慘敗,卻龜縮威海。無能遮護海口。還要李大人自籌防務,現在旅順北洋慘敗。卻要調這幾千裝備器械還不如北洋諸軍的嵩武軍北上支援他們,放開登萊等地海口,焉有是理?”

    李秉衡可算是地方封疆大吏當中和翁老頭子對胃口的人物了,都是瞧著李鴻章不順眼,看著北洋慘敗心裡不知道樂得和什麼似的,要他們去為李鴻章火中取粟,幫他的忙,打死也不幹啊。

    兩人聲音一高一起來,光緒頓時就覺得心中煩悶,捏著漢玉帶頭子,卻只覺得手心潮濕冰冷,頭也一陣陣的犯暈:“旅順失守……門戶大開,兵又調不出來……難道,要讓倭寇打到直隸?煌煌大清,竟無一個有天良的臣子?難道,剿既不能,就這樣撫了不成?”

    “皇上,戰事如此,也只有撫了罷!西方諸國,也極關心此次戰事,俄羅斯國,更是在意不讓日人染指我大清龍興之地,現下趁著局勢還未糜爛,請西洋諸國調停本次戰事,還是撫了罷!”

    世鐸挺直腰板,朗朗大聲上奏,幾個軍機看來早就和世鐸通過氣兒了,都一起挺起腰來,大聲附和。光緒看這幾個臣子態度如此堅決,微微慌神,求救地目光就向他的老師翁同禾看過來了。

    翁老頭子當然知道這幾位同僚的意思,也就是他們背後慈禧老佛爺地意思!戰事打成這樣,如果最後和談,簽個什麼條約,那缸就全扣在光緒頭上了。從一開始這場戰事就號稱是光緒自己在主持,現在打成這個樣子,還有什麼好說的?這大清,最後還是離不開老佛爺啊!一旦談撫,那光緒好容易爭取到的一點權力,也就付諸流水,而他們帝党一枕京華春夢,也就要恍然夢醒了!後黨他們現在要的,就是趕緊和下來,不管付出什麼樣的條件!

    看著世鐸他們堅決的神態,翁同禾也有點氣虛,他們畢竟背後站著的是老佛爺!可是這些日子,帝黨操到一點權力的甘美感覺,又讓人怎麼也不肯放棄,更兼老對頭李鴻章,一旦如此輕輕放過,再扳倒他更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兒了!這場戰事堅持下去,是勝是敗難說,可李鴻章一定好過不了!既然都走上這條路了,難道還有回頭的餘地麼?就算自己這個時候兒附和世鐸他們,難道老佛爺就能忘記這些日子自己為帝黨的上竄下跳,搖旗呐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翁同禾提了提精神,揚聲大喝:“皇上,和不得!就算其他地方打敗,咱們還有在朝鮮地徐一凡!”

    “徐一凡那裡,幾天都沒消息了,現在什麼狀況。誰能明白?”

    “徐一凡可是擊敗了鬼子的第五師團,打死了他們的名將,其他地方,誰能和他比?”

    “旅順花了上千萬兩白銀經營的要塞,兩萬久練之軍……這是和法國見過仗的精銳!也不過如此。難道徐一凡還有回天之力麼?”

    “朝鮮消息還沒有過來!”

    “如果戰事順利,那又為何消息斷絕?朝廷一再去電,卻半點消息也無?皇上,徐一凡也指望不上!”

    “皇上,不指望徐一凡,還能指望什麼?不管如何,無論如何也要等到了朝鮮地消息!”

    “還指望那個徐一凡?英國公使轉告總理衙門的日人戰報,日軍已經在元上上陸,抄了徐一凡地後路!徐一凡已經被包圍在平壤一帶。最後也不過如同旅順一般!”玉瀾堂內,帝后兩黨大臣,都跟一隻只鬥雞似的。漲紅了臉互相叫嚷。誰也不肯退後半分。

    悶熱的空氣,慘敗地噩耗,這些大臣,讓光緒只是一陣陣地頭暈,他扶著書桌想堅持,到了最後,在聽到徐一凡被包圍之後,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按著頭頹然坐倒在椅子上,轟隆一聲。還帶倒了桌上硯臺。

    兩派大臣一下住嘴,呆呆地看著光緒。

    光緒按著頭,只覺得煩悶不堪,眼前地人,他一眼也不想多看了。他低聲的問翁同禾:“徐一凡。真的被抄了後路?”

    翁同禾回避著光緒的目光:“……皇上……”

    光緒之前一直在問著其他諸軍能調動與否,隻字不提在朝鮮唯一打了勝仗的徐一凡,潛意識裡,這就是他最後的希望。他生怕聽到一點不好的消息!

    “退下,都退下…………軍機這些日子專候朝鮮的消息……再去電!朕……朕要去給老佛爺請安…………”

    世鐸等高聲拜舞:“皇上聖明!”而翁同禾等帝党大臣。卻只是倉皇地對望。到了最後,也只有無聲的拜伏下來。

    旅順陷落的消息。和閃電一般穿透了甲午戰事開啟以來,大清上下沉悶渾噩地空氣。

    人們從未想過,就在幾十年前,還比自己貧弱許多的一個小國,居然能將大清精銳打得如此慘敗!

    鉅資建設起來的水師,慘敗了。

    大清陸上的武力中堅,北洋陸師也慘敗了。

    號稱亞洲第一要塞的旅順也陷落了。

    遼西走廊,毫無遮掩的向日軍敞開,過了遼西走廊,就是直隸京師要地。而且威海,煙臺,大沽等等海防重地,全都毫無遮掩,處處被動!大清沿海,經過二十年的舉國籌備海防,到了現在,竟然無一處安全所在!

    京師向來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朝廷的窘迫,大家都心知肚明,口口相傳。到了此等時候,大清竟然抽調不出一支有力的部隊繼續戰鬥,只能釘死在各處海口上面,京師直隸漫然無備,當初地龐然大物北洋已經被打得失魂落魄。而朝廷中樞,大臣們還內鬥不休,想借著這個機會將對方踩下去,流言蜚語滿天飛。

    也許上位者們在關心著借著這次戰事,如何將自己的政治對手整倒,怎樣在這次戰事當中撈到更多的好處。戰事打敗了,東洋小鼻子和西洋大鼻子也差不多,割點地賠點款就算完事兒,反正也不要他們自己掏腰包兒。可是對於絕大多數百姓,甚至官僚體系當中一些人來說,他們卻在苦苦思索,堂堂大清,為什麼連小日本也打不過?局勢糜爛如此,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旅順陷落了痛哭流涕,國家氣運,衰微至此,最後的一點顏面都給扒得精光。洋人報紙語帶譏諷的也在評論,中國是不是還有作為一個東亞代表地資格,是不是有進入近代文明社會的能力,或者中國應該和印度一樣,在西洋文明的殖民管理下,才比較有前途。

    不知道有多少人。中夜披衣而起。

    這麼一個國家,文明延續垂三千年。當初和她並稱的古國,早就消磨在歷史的風煙當中,連那些曾經站在當時文明巔峰地民族,也早就不見了蹤影。但是這個國家。這個文明卻一直存在延續下來,不管如何艱難,總能復興再起。危難關頭,在絕境地時候兒,總有仁人志士出現,以他們地血肉靈魂,重新延續著這個文明,這個國家。

    斑斑青史,這點民族精魂意氣。不絕如縷。

    恰逢這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恰逢這個末世,也一定會有人振臂而起!帶給所有人希望!

    不知道有多少人。目光轉向大清那個海東藩屬國家朝鮮,等候著一個從一出現就被稱為官場異數地人的消息,似乎那個從一開始就和大清官場格格不入的傢伙,正守候著這個國家最後的一點希望!

    禁衛軍,徐一凡!

    上海,西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一日。

    在譚嗣同辦公地小樓外,等候的人更多了。除了那些負有責任,要向各方大佬傳遞最新消息的人物,還有更多的人默默湧至,守在這個小樓外面。想等到朝鮮的好消息。

    人們或坐或站,將這條街道幾乎擠滿了。租界當局也默許了這裡的情況,只是加倍派出了人手來維持這裡的秩序----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維持的,等候的人們都很沉默,絕少交談。秩序井然,只是有馬車洋車經過地時候兒,人們會嗡的一聲圍上去,以為電報來了,然後再默默的走開。

    上海本地地官兒。新式學堂的年輕學生。商人,小販。都在這裡等候,朝鮮勝敗,甲午輸贏,和他們現在的切身生活,也許沒有太大的關係,可是這個時候兒,他們就是不約而同的彙聚在這裡。

    近幾十年來,西方列強用大炮強行打開了大清的國門,隨著他們的鴉片、工業品,還有白人的種種特權之外,隨之而來,還有近代民族意識這個額外附加的東西。大清知識階層當中,除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外,也朦朧的開始有了近代民族意識地覺醒。而這次戰事,就是兩個民族之間的碰撞,兩個民族之間氣運的爭奪!

    他們也許沒有身在其中的徐一凡有著那樣清楚的民族意識地體認,但是也隱約知道,徐一凡是在為民族氣運而戰,為民族的生存權力而戰。打輸了,不僅白人洋鬼子更瞧不起咱們,連東洋小鬼子都會騎到咱們頭上來了!這和那些成王敗寇的戰事截然兩樣,雖然遠在朝鮮,遠在旅順,遠在遼南,可是就是牽動著一個個人的內心!

    天色將明未明的時候兒,一輛馬車碾過街道地聲音突然響起。等得精疲力竭地人們一下驚起,不約而同的就奔向街口。駛來地是一輛輕便的西洋式樣的馬車,坐在前面趕車的正是徐一凡的神秘大高手管家章渝,他戴著一頂小帽,穿著簡樸的布衫。馬車車轅上面,還有一個錫克員警陪著。

    人潮一湧而至,都不管那個租界的錫克巡捕,一個個沖著章渝發問:“是不是來電報了?朝鮮消息怎麼樣?”

    有的人還在朝外掏銀票:“兄弟,要是好消息,言語一聲兒,這點東西,也不成個心意,拿去喝茶!”

    一個人掏錢,個個人掏錢,性子急的就在外面朝裡面扔銀元。人群一嗡就起了浪頭,大家實在是等得焦急了。八月二十五日到現在,整整七天沒有朝鮮的消息!昨天開始,日本僑民那裡還有傳言,說是有日本大軍從朝鮮另一側上陸,抄了徐一凡的後路!要不是租界一直在彈壓,這些僑民早就給揍了個四腳朝天了。

    幾塊銀元砸到了那錫克巡捕的頭上,這黑瘦的巡捕急了,看著人群湧過來,還有人要去牽馬籠頭,一副不得消息不肯甘休的樣子。他頓時就嘟嘟的吹起了銅哨,還揮著紅白相見的棍子示威,很有幾個人挨了幾下。章渝一身本事,也拿這麼多人沒辦法。只是左閃右閃的牽著馬頭,躲開那些來搶籠頭的手。馬也給嚇著了,開始不安的躁動,鼻子裡面直噴氣兒。

    看著拿巡捕吹哨子打人,等得筋疲力盡地人們火氣本來就大。溫良恭儉讓頓時就不見了蹤影。

    “洋鬼子的狗!這是咱們中國人的地方,不過租給你們,神氣什麼?”

    “自己國家遭洋鬼子占了,沖著咱們撒什麼威風?”

    “不說清楚,不讓走!”

    轟動的人潮嚇得那錫克巡捕直吹哨子,周圍的巡捕也紛紛趕過來,人潮早就成了***,哪裡還擠得進來!

    眼看馬就要暴躁亂跳,章渝一邊盡力地安撫著馬。不得不大聲解釋:“這是徐大人的家眷!來拜會譚先生的!我們也沒有徐大人的消息,這才來這裡等候的!租界為了安全,派巡捕保護。請大家讓一讓!”

    “徐大人的家眷?”

    大傢伙兒不信,徐一凡官位如此,哪有讓家眷出來抛頭露面的?等了幾宿,都是一肚子的不自在,焦躁得瞧什麼都不順眼。湧上去不依不饒的就想將那錫克巡捕扯下來。

    那巡捕地小黑臉都快嚇白了,嘴裡的哨子都吹不成完整的聲音。饒是章渝一身本事,這麼多人擠成一團,哪裡還施展得開來?一向陰沉穩重地面容都有點變色,汗都有點下來了。

    這時馬車側門一開,就看見一個女孩子探出了半截身子。栗色的秀髮,雪白的小洋裝,秀美的面容讓混亂的人群都是一窒。

    “有這精神,也上去打東洋小鼻子啊!攔著我們做什麼啊!”

    出來的正是李璿,雖然她是混血。但是那種傾城的美麗是不分種族的,一下將所有人看得呆在那裡。誰也沒想到,馬車裡面真出來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幾個南洋學堂的學生,手裡地飯包正準備砸出去,這個時候兒。不知不覺的就落在了地上。

    李璿跳下馬車。章渝也趕緊跳下來,擋在左右。人群自覺的朝後退了一些。李璿揚著臉:“我的未婚夫在前線拼命,我和你們一樣擔心他!現在他勝敗生死不知,我們只是想知道他的下落如何!請大家讓讓好麼?”

    誰也不知道,徐一凡居然有這麼一個洋派地夫人----按洋人叫法,還是未婚妻什麼的。

    人群鴉雀無聲,只是又退了幾步。馬車上又跳下兩個女孩子,一個高挑得耀眼,一個眼睛大大的,面龐線條柔和。兩個都是極其出色的小美女,這個時候兒都是眼淚汪汪的,正是杜鵑和陳洛施。徐一凡英雄事業,什麼炮震南洋,平定朝鮮,陣斬山縣有朋,大家都是知道地了,卻沒想到,徐一凡還有如此好豔福!

    徐一凡將他地家眷疏散到了上海,找了一個宅子安頓下來。他不大敢將他們放到天津自己那個李鴻章送的產業那裡去。要知道他一頭對著日本作戰,一頭還要防著北洋陰他呢,戰前楊士驤就來了一手逼宮,好容易才化解。雖然要脅家眷,按照清朝政爭地傳統來說可能性不大,但是少點後顧之憂比什麼都強,還有譚嗣同這個可以通家的兄弟照應,也放心一點。

    三個女孩子守在上海,雖然沒有徐一凡在前線血火拼殺,殫精竭慮的辛苦。但是這擔憂牽掛,也不在少了。就連李璿,離開徐一凡這麼些時日,想想他總是笑得不懷好意的那個壞樣子,也都有一份相思煎熬----當然,李大小姐是絕不承認的。

    不管徐一凡在外面如何殺伐決斷,勾心鬥角。對她們的呵護照顧那是沒話兒說的。有時候還能耍耍賤,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這麼一個又有本事,又有情趣的未婚夫,可不好找。陳洛施和杜鵑就不用說了,徐一凡早就是她們的天,到了上海,就兩天一小哭,五天一大哭的---想自己男人了。

    一開始,徐一凡那裡的消息譚嗣同還能隨時轉告。但是這幾天,徐一凡那裡消息絕無!每個女孩子手下都有一幫丫頭婆子下人,這些人又是八卦的根源。什麼街談巷議都能傳過來。昨天那些從日本僑民那裡傳來的謠言被她們得知之後,三個丫頭再也坐不住了,抓了章渝的壯丁,準備輕車簡從,進租界去守著譚嗣同要消息----徐一凡的原則是不住租界。再安全再方便也不成,前世憤青的餘緒,多少還有點兒。譚嗣同地報社在租界,那是沒法子,到時候還得指望這個報紙撬大清的牆角呢!

    她們馬車進租界登記身份,一聽是徐一凡的家眷,租界當局嚇了一跳。現在整個東亞,誰也不知道徐一凡的名字?馬上就派了巡捕隨車保護。在三個小丫頭想來,這次小小的冒險當會順風順水。誰知道在浦石路上,守著這麼多人!

    兩個小丫頭跳下馬車,淚汪汪地四下看了一圈。眼波到處,所有人都心生憐惜。杜鵑和洛施又長大了一點,正是少女的青澀和女人的成熟正交融的時候兒。這一副又怕又強撐著的少女模樣,殺傷力當真非常強悍。

    倆小丫頭再對望一眼,萬福了下去:“各位叔叔伯伯,請讓讓好麼?咱們拋頭露臉的,也是沒法子,老爺在外面拼殺,咱們幫不上忙,也只想知道他的安危下落。打擾了大家,咱們在這裡賠禮了…………”

    大傢伙兒都覺得尷尬,大家都是在等著徐一凡好消息,嚇著他的家眷,這是怎麼回事兒?對著徐一凡的女眷。說什麼話也不好,難道還賠銀子?只好一個個肅然行禮,然後轉身回避。

    李璿一挽兩個女孩子,還是倔強地揚著臉:“他在外面拼命,咱們可不能哭!他不會有事兒的!”話雖如此。可她眼睛裡面。卻還是水氣兒朦朧。

    這麼多人都在等候那個傢伙的消息…………這說明,局勢已經壞到了相當地地步了。比起杜鵑和陳洛施。李璿受的教育就高明太多了。

    那個傢伙,真的會沒事麼?對手是一個國家,他就只有那麼小小一塊地盤,還是鬧過變亂,自己人還經常給他搗亂,不是有一個姓楊的幹過這種事情麼?

    從南洋初見開始,這傢伙似乎就想以一人之力,來對抗那麼多人!雖然沒事兒李璿老以和徐一凡搗亂為樂,可是也知道他的辛苦。內宅都很少回來,多少個夜裡,上樓遠眺,他的辦公衙署,一直到深夜都是***通明?每次見面,他眼圈都有點泛黑,卻還是壞笑著看著自己的好身材吹口哨…………

    李璿就是不眨眼睛,怕睫毛一動,眼淚就會掉下來。她挽著杜鵑和陳洛施,一步步的越過人群朝前走。這時前面也一堆人在急奔過來,當先的就是譚嗣同。他得知了李璿她們突然過來,也趕緊下樓迎接,生怕出什麼亂子。

    譚嗣同現在也胡茬子老深,眼窩深深的陷下去,原來一絲不苟地髮辮也亂糟糟的,衣服上面全是墨蹟。臉上傷痛擔憂的神色,掩也掩飾不住。

    一看到消息最靈通的譚嗣同如此,李璿的眼淚真要忍不住了,撲簌簌地就朝下掉落。

    人群默然無聲的看著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孩子獨立在那兒,無聲的掉眼淚,連空氣似乎都變得清冷了起來。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是默默的看著。放在平時,譚嗣同出來,所有人都要圍了上去,現在卻沒一個人動。仿佛都在期望譚嗣同帶給李璿一個好消息。“譚大哥…………”

    還是洛施哀哀地問,比起李璿和杜鵑,她和譚嗣同更熟悉一些。

    譚嗣同輕輕搖頭:“還沒有消息過來…………”

    杜鵑嗚咽一聲,靠著了李璿。譚嗣同這輩子也都不會說謊話,只是艱難地解釋:“……我已經一再去電朝鮮,坐鎮平壤的唐大人只是回電說慈山前線失守,我們地後路的確被日軍攻擊得手了……徐……徐大人正帶兵趕過去,幾百里路,兩三天內就要趕到。日軍正以逸待勞……算算時間,二十九日就應該交戰了,但是到現在……”

    李璿眼淚掉得更快,卻咬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說,倔強的將頭扭向另外一邊去。

    人群當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徐大人絕不會敗!”

    接著就是應和的聲音響起:“三千載文明傳承之華夏,只要一個人在,又怎會敗給一直蜷在我們腳下的小小倭國?”

    “南洋徐大人開炮護僑,朝鮮變亂徐大人平定,日軍第五師團狼奔千里,也在徐大人面前折戟沙沉,就連旅順陷落,徐大人都早看一步,派周展階公死戰,掩護數萬軍民逃出來,如此經綸天下的英雄人物,怎麼會敗於小小倭人之手?”

    “譚先生,三位夫人,我等在這裡等候,就是等著徐大人傳來勝利的消息的!我們從來未曾懷疑過!”

    “咱們還等著徐大人回援國內呢!到時候禁衛軍要招兵,咱們也去!”

    人群當中高一聲低一聲的,全是支援的聲音。李璿挽著杜鵑和陳洛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學著杜鵑和洛施的樣子,斂衽行禮。

    大家都肅然還禮,如對大賓。就連又一輛馬車急奔而來的聲音,大家都沒怎麼留意了。

    只有譚嗣同猛的一抬頭,就看見一輛馬車從街角轉過來,兩個壯漢按著帽子氣喘吁吁的跟著。專門負責跑電報局傳遞消息的一個報館辦事員站在馬車夫旁邊,長衫的衣襟掀在了腰帶上,辮子也散了,滿頭滿臉的大汗。想抓著全世界一樣緊緊抓著手裡的一份抄報紙,高高的揚在頭頂。

    馬車還未停下來,那辦事員就已經嘶聲大喊:“朝鮮消息!徐大人于八月三十日于安州大破日人第三師團!擊斃日本陸軍參謀次長川上操六中將,消滅鬼子五六千人!現在朝鮮局勢,全在我禁衛軍掌握之中,徐大人親筆飛書平壤,急電天下,不日將率禁衛軍回援國內!

    徐大人,打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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