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作者:天使奧斯卡 (已完成)

 
theo0929 2014-5-30 15:25: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232420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0:40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六十六章 奪權(上)

    “大人!前面已經是錦州,我營前面的哨探,已經看到了大淩河西岸遼南諸軍立營的旗號,咱們到了!”

    幾騎快馬飛也似的從前面趕回來,馬上騎士都是滿頭大汗,袖子卷得高高的。一迭連聲的回報了過來。徐一凡帶著的大隊人馬,正在席地休息,當兵的都肅靜整齊的坐在一起,無聲的吃著行軍口糧。大家都是面色疲憊,兩天兩夜繞路前行,不眠不休,累死的馬在後面丟了一路都是。當初這個營為了行動迅速,配了七八百匹馬,現在不過還將將只剩一人一匹。這一切為的就是儘早趕到錦州一帶收拾遼南諸軍,現在徐一凡還有個欽差大臣的虎皮可以仗恃,誰也不知道,這虎皮還能扯多久,一路跋扈下來,徐一凡太明白自己到底在慈禧面前有多得寵了。北京城一旦有變,他控制遼南諸軍的計畫就要落空,整個戰局就真的無法收拾,畢竟只憑禁衛軍一軍萬餘人,還是沒有回天之力!

    所以他就再度咬牙帶隊,這樣狂奔趕路,順便哀歎一下自己命怎麼這麼苦。別人穿越少有這樣弄險的舉動,好像隨隨便便勢力就大得不用什麼奇謀,練出來的兵培養出來的勢力單純壓就壓死人----好像撬動歷史是一件再輕鬆不過的事情似的。

    要讓這麼龐大沉重的歷史車輪,從固有軌跡上面稍稍變化,每一點挪動,都要他這個穿越客賭上一切去拼!

    直到出了巫閭山,看到大淩河,徐一凡才命令已經疲憊不堪的隊伍停下休息,稍稍整理一下軍容,順便派哨探摸清楚現在前面是什麼情況,不要一頭莫名其妙的撞上去。

    哨探回報的時候。他正盤腿坐在地上,費力的對付著一個醬牛肉罐頭,幾口吃噎著了,正滿臉通紅的問溥仰要水。溥仰這小子也正在吃飯,吃相比徐一凡還難看,愣沒瞧見現在名聞天下的徐武穆海東徐帥臉都憋紅了。

    這個時候兒。就聽見不遠處響起了李雲縱沉穩地聲音:“大淩河西岸是誰的營頭旗號?”

    幾個騎兵已經紛紛下馬,當先一人大聲回報:“是三角藍旗。不知道是哪個營頭!”

    李雲縱身邊又響起了聶士成的聲音:“是毅軍,宋慶宋軍門的營頭!不對啊……他是欽差會辦遼南軍務大臣,身份地位僅次於徐大人,怎麼毅軍的營頭紮在了大淩河西岸北寧這裡?依克唐阿的營頭呢?豐升阿地營頭呢?怎麼讓這個欽差會辦軍務大臣頂在了最前面?”

    跟著徐一凡同行的兩員大將是李雲縱和聶士成,選他們兩個而不是徐一凡用得最順手地楚萬里也是有原因的。李雲縱威嚴而能馭下服眾,帶兵是頭挑的人物。去遼南就是打算鎮住這些污七八糟的營頭。然後拉著他們一頭朝小鬼子撞過去,也不要什麼奇謀。這上面李雲縱就比楚萬里合適太多了。至於聶士成,當然是要用他熟悉遼南諸軍的長處,多少能拉上一點關係。

    帶著這倆人,就一點不好。楚萬里是個沒皮沒臉的,老喜歡跟在徐一凡身邊說廢話,看笑話。帶著這倆員大將,他們沒事是絕不往徐一凡跟前湊,只是和官兵在一起。這兩天地路趕得是無趣得很。

    聽著李雲縱聶士成和傳騎問答,正在吃飯的溥仰陳德這幫戈什哈們都丟下手裡的罐頭站了起來,朝那個方向看去。丟下徐一凡掐著喉嚨在那裡搖頭擺尾,瞧也沒朝他那裡瞧一眼。

    滿地整齊坐著的官兵們全都停下吃飯的動作。辛苦趕路就是為了奪取遼南諸軍節制大權,當初朝廷怎麼對付禁衛軍。從官到兵,大家多少有點數。現在幾百人就深入數萬人的遼南諸軍當中,士兵還好,哪個軍官不提著一分心思?現在終於到了地頭,誰都覺著心跳加快了幾分。

    這權,可怎麼奪?

    大家不約而同的都想到這個問題,目光頓時又齊刷刷的轉了回來。幾百個人都看向徐一凡這裡。溥仰他們頓時瞧出不妙。飛也似的摘下水壺送過去,徐一凡接過咕咚灌了一氣兒。才一腳踹在溥仰身上:“他媽地,差點噎死老子!”

    溥仰沒敢答話,灰溜溜的伺候在一旁,就瞧見李雲縱和聶士成他們大步走了過來,一絲不苟的就要行禮,徐一凡卻伸手攔住:“怎麼?是宋慶在錦州城外,反而是其它人在錦州城內?”

    李雲縱目光深深的,緩緩點頭:“看來是這樣。”聶士成也皺著眉頭:“這事兒邪……”他輕輕搖頭:“大清帶兵的事兒,大人也清楚,是不是甘心聽令,賣命死戰,那要看派系,看感情,看關係……咱們當初就不怎麼聽葉志超的,打仗是沖著中堂,沖著朝廷。真要走地時候,我帶著二千人說走就走了…………可是平時,這上下的體制臉面卻維繫得緊,誰也不會扯破了面子…………遼南諸軍,大人沒到,宋慶老軍門體制最尊。怎麼著也是他在後面坐鎮,別人的營頭在前面頂著?退到遼陽的潰兵已經說了,田莊台一戰,是豐升阿的營頭先潰下來,現在到錦州安頓下來,鬼子前鋒離這裡百餘裡,只要一時沒有開兵打仗的威脅,不管宋軍門是不是真能節制著豐升阿他們,按照常理豐升阿是要請罪等候處置地。更沒理由讓宋軍門頂在最前面…………難道有什麼變故?”

    聶士成打仗頗為悍勇,卻不是徹頭徹尾地武夫,官場的事情也算熟悉明白。這一番疑問合情合理,句句都在根子上面。話裡面藏著一個最要緊地意思,欽差會辦遼南軍務大臣現在給趕到了錦州城外,等著徐一凡這個欽差總辦遼南軍務大臣的場面又會是什麼?

    李雲縱聽了眉毛皺得更緊,徐一凡卻一笑擺手:“這有什麼好扯的?無非就是現在在錦州的人是朝廷真正想用來控制遼南諸軍的,守著錦州,也就是守著了最新獲得朝廷電諭的管道,而宋慶無非就是受排擠地。只有頂在外面。我們要幹的,就是拉著宋慶去收拾城裡面那個!”

    聶士成身子一震:“豐升阿,依克唐阿?是哪一個?”

    徐一凡笑著擺手:“我管他們是誰呢,反正誰在收拾誰……雲縱,集合隊伍,咱們先入白髮老將宋慶的軍營。拿出點精神頭出來!”

    他伸手就摘下馬鞭,大步就要朝馬樁走去。不少軍官都看著這裡的動靜,瞧見徐一凡邁步,就要下令等候的士兵們跟著動作。李雲縱卻一把拉住了徐一凡,低聲道:“大人!萬一有變……萬一朝廷下令正在等著對付大人,我們就這麼自己送上門去?”

    徐一凡冷冷的瞧了李雲縱一眼,而李雲縱卻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徐一凡。聶士成在旁邊聽著。突然就是一身冷汗。這是徐一凡的心腹大將,第一次當著眾人表達了對現在這個朝廷地不信任!不管他們以前暗地裡是怎樣,現在似乎就已經肆無忌憚的表現出來,哪怕當著他這個才投效的外系將領也無所謂。禁衛軍自李雲縱以降,只服從徐一凡,只擔心他的安危,只以他的利益為重!

    遼南的陽光下,李雲縱英俊地面容冷硬如鐵,一句句讓聶士成冷汗津津而下的話從嘴裡不帶分毫感情色彩的吐出。

    “…………大人。戰局安危,系於你一身!朝廷只會覺得敗局已定,大人如此奔走,試圖力挽狂瀾,只會被看作眼中釘肉中刺,連宋慶這樣忠心的朝廷老將。只是因為還願意打一下就如此被排擠,他們對大人,又會怎樣?也許一份電報過來,就有不測!大人,您轉戰南北,已經為國人守住了最後一點希望。此戰就是最後敗了。責任在誰,也已經很分明。萬一您有所不測。這國人最後一點復興雪恥的希望也都沒有了!”

    聶士成已經汗透重衣,李雲縱話裡意思,已經再明白沒有。他下意識的轉頭四下看看,結果瞧見了徐一凡的戈什哈隊長溥仰,這個黃帶子一臉的不以為意,仿佛什麼也沒聽見。而李雲縱說這些話,也絲毫沒有避開這個黃帶子的意思。

    要不就是溥仰傻,沒聽出楚萬里話裡地意思。要不就是他已經真正的融入了這個團體,甚至都已經忘記了自己出身。

    聶士成卻不知道,滿清末世,這個朝廷,這個愛新覺羅的宗室,沒有給溥仰這個宗室混混一點兒尊嚴和溫暖,只是由著他一天當兩晌的瞎混。但是禁衛軍這個生機勃勃,正是勢頭一路向上的團體,卻給了溥仰從來未曾有過的尊嚴和做大事,做正事地自豪感和歸屬感----歷史斑斑可證,一個奮鬥的團體當中,背離自己出身和階級的人,實在多不勝數,現在也不少溥仰這個腦子容易衝動的傢伙一個。

    徐一凡也沒太在意聶士成的心思,人有的時候,選擇站在什麼立場都是身不由己地,一切都是大勢所趨。聶士成現在在他這個山頭,只能唱他徐一凡地山歌…………他這個時候只是很滿意李雲縱的表態----兩年啊,整整兩年,老子上躥下跳,拼死拼活,忠心小弟終於培養出來了!

    他輕輕甩開李雲縱地手,長歎一聲:“我不能白來一趟啊!”

    “大人?”李雲縱神色不動,靜靜的反問了一句。誰都以為他在說這兩天路趕得辛苦---白走兩天路有什麼了不起的?

    看著大家目光,徐一凡也知道他們的疑問,他也無從解釋。甲午這場噩夢,從他穿越伊始,就橫在他的面前,象一個夢魘始終壓在他的頭頂。這是一場決定了未來百年民族氣運的戰事!

    歷史大勢就是如此,氣運一旦失去,再想追回來,就步步是血,就回頭已經是百年身。

    他走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清廷敗得越慘,他逆而奪取的道路就越容易…………可是,就看著這個東鄰這樣崛起,然後在今後的歲月裡,還要付出那麼大的犧牲,才能將它的野心徹底打回去?

    還不如在現在多保留一些元氣。讓這個在真實歷史中,未來幾十年裡,因為甲午的滋養而崛起的造成民族生存危機地大敵,沒有這麼一個崛起的機會。

    要是自己沒走到現在這一步,沒有能力,估計也就發發牢騷也就算了。可是現在自己偏偏有這個機會啊!他太瞭解真實歷史上日本為了這場甲午戰事已經打成什麼樣的慘狀了。這場勝利對日本來得是多麼的運氣。只要再堅持一下,再爭取一下!哪怕整個天下都已經望風披靡!

    弄險就弄險吧。平時他耍寶,他裝B,他玩兒心眼,看見美女流口水,憋著這樣那樣的心思偷偷摸摸的挖現政府地牆角…………可是有些東西,可能真是烙在炎黃子孫血裡面的。

    都走到了這一步。他不能白穿越啊…………

    幾個人無聲地對視著,各人都懷著各人的心思。到了最後,徐一凡只是一笑,對著李雲縱道:“跟不跟著我?”

    李雲縱默默點頭,並沒有答話,只是轉身用力的朝帶隊營官王超一揮手。軍官們早就繃足了勁兒等著這邊命令。李雲縱一下令,頓時各種各樣的口令聲短促的響起。馬牽了過來,軍官士兵翻身上馬,排列得整整齊齊。當先執旗兵捧著禁衛軍蒼龍軍旗,坐在馬背上身姿筆直,兩日晝夜兼程的疲憊,現在在這支隊伍身上,仿佛絲毫不曾存在過!

    戈什哈們也早就將馬牽了過來,徐一凡當先翻身上馬。李雲縱緊緊跟隨。徐一凡抓著韁繩,突然轉頭看到還站在那裡地聶士成,笑道:“功亭,怎麼?不想走了?”

    聶士成渾身一震,頓時抓過了一匹馬的韁繩,也飛身上馬。自從他決定投效徐一凡這個離經叛道的海東大帥之後。他根本就無從選擇了!這場戰事讓整個大清都在變動整合。越身在其中,越感受得清楚。變動之後。將會是如何,誰也不知道,這徐一凡,又會不會站在這時代變動潮流的頂端?

    聶士成只是看著徐一凡的背影,而徐一凡策馬和李雲縱走在佇列前面,蒼龍旗就在他頭頂獵獵飄揚,他頭也不回,只是微笑著輕輕一擺手,軍官們的口令頓時響了起來:“全軍----前進!”

    蒼龍旗下,數百騎士整齊前行。全軍肅然之中,只看見溥仰仰頭向天,一聲怪叫,這小子倒是血脈賁張:“幹他媽的!”

    北京城。

    這個時候,威海遼南都還在日軍兵鋒壓境,前線慘敗連連。國運飄蕩,朝不保夕的當口。名義上大清的中樞,天子腳下居停之所,卻是一種說不出地味道。

    這一兩天,北京城就像一個遇水的蜂巢,到處看起來都是亂紛紛的。

    有帝黨筵席過後,只剩空堂的淒涼。翁同被鎖拿,文廷式被鎖拿,禮部侍郎志銳,禦史中丞張仲忻等帝黨骨幹,也紛紛奪職鎖拿。罪名都是紊亂朝綱,離間天家。幾日前帝黨遍佈軍機,總理各國事物衙門,六部的繁盛氣象,一轉眼間就變成了畫餅。

    也有后黨的翻身,對內氣驕志盛地狂亂。前些日子紛紛稱病的帝黨王公大臣們,又在這兩天打了轎子車馬,到處拜客,還紛紛約著去頤和園遞牌子,給老佛爺請安,順便兒瞧瞧在頤和園護軍院子裡面囚著的翁老頭子。一時間翁同相當走俏,大家拿他當奇珍異獸般指指點點的瞧著,走了一撥兒又來一撥兒,要是翁老頭子能自個兒賣票,估計能賺一個盆滿缽溢。

    有些在帝黨手裡倒過黴的官兒,要不是看守的護軍拉著,都能上去給老翁兩下脆地,一個個都戟指大罵:“翁叔平,你還狂什麼狂!”

    翁同倒是安之若素,只是拿白摺子一份份地寫自請嚴處的文章。知情人透露,翁老頭子以降,大多帝黨官兒,都把戰事不利地責任朝自己頭上攬,也不知道得了什麼樣的高人指點。

    后黨複起,除了給老佛爺請安看翁同笑話以外。就是一個個指手劃腳的議論:“這個天下,還是要靠咱們這些老**物!”

    還有的就是看不明白,說不清楚地東西。帝黨倒了,可是老佛爺也沒垂簾。光緒仍然每天都見軍機,重掌軍機的世鐸世老三,還是每天兩次。恭謹的到玉瀾堂上值奏事。慈禧身邊的李蓮英還放出話來:“老佛爺還是要榮養的,什麼事兒不要盡煩著老佛爺。皇上拿總兒!”

    除了這些臺上人物光怪陸離的表演,老百姓們更關心地是身邊的事情。看慣了那些兵民不分地旗兵或者步兵衙門的大爺,現在北京城內外,滿是黑布包頭,山東天津過來的練營,扛著各色各樣的洋槍。在京城各處通道紮卡。兵一多了,就是惶惶不可終日的末世氣象。誰都不知道這世道變成什麼樣了。北京城象一個大馬蜂窩,皇上沒倒可是他身邊人倒了,大家你上臺我下臺,也不知道在做什麼。外面可還是在打仗!現在到底有誰,還在操心這場戰事?都謠傳說是要和小鬼子講和,這麼一個大清,據說比小日本兒大上百倍還有富裕,這麼稀裡糊塗的就敗了下來?

    這兩天。京城裡頭不知道怎麼就飄起一種議論,越傳越廣。

    朝裡出奸臣了!翁同老爺子他們死死保著了皇上,算是給大清守著了最後一點兒希望。最大地奸臣,就是李鴻章!他丟開天津山東防地回京城逼宮,還要和小日本兒講和,據說小日本兒許給了李鴻章五百萬兩的講和銀子。皇上已經發了衣帶血詔。要調海東徐大帥進京勤王

    謠言越廣,京城百姓們看滿城的淮軍練兵的眼神就越不善,膽子大點兒的旗人爺們兒還敢隔著七八步朝他們吐上一口唾沫。真有一種與汝偕亡的架勢。

    朝裡出奸臣了,把大清弄壞,把仗打輸。還好裡頭皇上還在,還好外邊兒還有個徐大帥!

    紛亂而沉悶的京師。在這甲午戰事行近尾聲的時候。暗地裡潛流湧動,有心人誰都在尋找出路。可是這局面就是如此的混沌不清,誰也不知道,這出到底在哪裡。

    托地一聲兒輕響,一頂綠呢官轎在隆宗門外落下。這轎子前面的官銜執事牌一層層的,最醒目的還是“一等肅毅伯”“欽命北洋大臣”。隆宗門外護軍都知道是李鴻章的轎子到了,除了幾個站的位置實在醒目地護軍沒辦法只能打千行禮,其他的就趕緊朝角落躲,隱隱還聽見有人咒駡。

    “這將來是要塑跪像的!”

    “賣了一圈,連東洋小鼻子都賣了,天不開眼,怎麼不收了他!”

    “哪個逼宮的有好下場的?”

    侍立在轎子旁邊的戈什哈們都是臉色鐵青,按著腰刀,不住地回頭看著轎子,生怕李鴻章聽見了這些議論。這次李鴻章帶兵從天津直奔北京,北洋內部不是沒人勸諫,多是請李老爺子按兵在天津觀釁,北京城就算兩派都打成狗腦子了,誰還能奈何有重兵在手地李鴻章?

    李鴻章卻只是苦笑著搖頭一一回絕:“事情總得有人了,就替這朝廷裱糊最後一次吧……以後想賣力,也是沒機會了…………我老師要在,他也會帶兵上京的…………”

    低低地罵聲當中,李鴻章低頭緩緩的從轎子當中鑽了出來,他氣色依然憔悴,眼神當中卻有一絲淡然,那是一切都看穿了之後的寧靜。他手裡捧著一疊文書,眼神四下一掃,那些護兵退得更遠。李鴻章只是淡淡一笑,舉步就朝隆宗門內軍機處走去。

    世鐸早就在軍機處門口等著他了,看著李鴻章慢慢走過來,隔著十來步就揚聲發問:“少荃,日本那邊兒回電報了沒有?遼南那邊回電報了沒有?老佛爺那裡,就這兩件事情盯得緊,你太爺多操點心思吧,我世老三給你燒香磕頭!”

    這位又躍回中樞的軍機領班大臣氣色極好,養病幾天似乎還養胖了。臉色紅潤,站在門口嗓門兒老大。慈禧的交代,世鐸回軍機抓總。同時負責盯著光緒,讓他不要亂動,還要羅織帝黨罪名,清理帝黨餘黨,順便負責朝廷新的人事安排。而李鴻章則是盯著總理各國事物衙門,以他的外交老資格。通過美國駐華公使田貝朝日本搖白旗,趕緊將這場戰事了結了。對外的電報聯絡。全部在總理各國事物衙門那裡,和遼南豐升阿的電報往還也是要緊事情,別地地方都鬧不出什麼大動靜,唯有遼南的徐一凡,誰也不知道這個二百五會搞出什麼事情來!

    要是慈禧自己跳到前臺,徐一凡有大把理由可以不聽命行事。正是李鴻章的意見。要借著光緒的名義壓徐一凡聽令。不聽太后老佛爺的,還能說是氣節,不聽光緒皇上的,那就是作亂了。為了趕緊快踏踏實實地把和講了,慈禧也只有捏著鼻子聽下這個意見,仍然不垂簾,扶著光緒這個傀儡不倒。以光緒名義的電諭也趕緊發往遼南,要豐升阿接任欽差節制遼南諸軍大臣,徐一凡再無指揮遼南清軍地名義和藉口。穩住局勢。只要通過美國、英國等國公使傳遞的求和資訊一得到回應,就要議和!

    起初轟轟烈烈的甲午戰事,等來的卻是這麼一個結局。而具體操辦議和事宜的李鴻章,毫無疑問將背負著天下駡名!

    看著李鴻章仍然走得慢騰騰的,世鐸乾脆小跑著下了臺階,伸手要攙扶他:“少荃。你是我親大爺!回句明白話成不成?”現在后黨上下,誰都敢得罪,就是不敢得罪李鴻章。他當真是忠心耿耿了,和慈禧商議如何了結戰事,慈禧都很替他流了幾滴眼淚,只是說苦了你了。而李鴻章當時不過是笑笑。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乎還是不在乎。

    看著世鐸急切地模樣兒。李鴻章斜眼看看他:“威海來的電報,瞧不瞧?”

    “不瞧!”

    “鬼子已經擺開環攻威海的架勢。南幫炮臺,楊家灘,都在昨天午時宣告失守,日本人的炮彈打進了軍港之內。北幫炮臺昨夜全軍潰散,只剩下十九個兵。丁禹廷電告,要不是新募的三營兵增防北幫炮臺,日軍估計今兒已經拿下這裡。北幫炮臺一下,那裡的大炮就可以橫掃整個威海要塞,那裡守軍就只有全軍覆沒…………局勢危殆如此,要不要瞧一下?”

    “不瞧!談了和不就完了,也不用死人了!少荃,兩邊電報到底回沒回?”

    李鴻章淡淡一笑,隨手就將自己捧著的那疊電報一松,紙片呼啦啦的到處亂飛。當值的蘇拉們忙不迭地大呼小叫的去揀。

    “不瞧就不瞧吧,反正我也幫不上了忙了,世大人,你可知道現在守北幫炮臺的三營兵是哪裡的兵?”

    看李鴻章還在那裡東拉西扯,世鐸急得直跺腳:“李大爺,李爺爺!園子裡面一個時辰催問三次,人都要逼瘋了,回電來沒來?”

    李鴻章好整以暇的瞧了半天世鐸,才慢吞吞的從袖子裡面摸出一份抄報紙:“日本伊藤內閣,已經與今日通過美國公使田貝回電,同意議和。條件是現地停戰,威海北洋水師殘餘艦船全部出海投降,在朝鮮我們退出平壤,由他們接收,解除徐一凡職務…………達到如下條件,可以進一步商談全面結束戰事事宜。”

    世鐸臉漲得通紅,抖著手從李鴻章手裡接過那份抄報紙,小心翼翼怕碰壞了:“啊喲皇天,總算有個完了…………我去回報老佛爺,趕緊回報老佛爺!”他激動得不知道做什麼才好,堂堂軍機領班大臣就在原地亂轉。如果說后黨有什麼政治宗旨地話,就是幹掉帝黨,結束戰事。現在兩個目標眼見都要完成,怎麼能不讓世鐸欣喜若狂?

    李鴻章袖著手,只是有氣無力的看著世鐸,嘴角只有一絲說不出來的笑意,分外的蕭索:“水師投降,徐一凡奪職,平壤讓出…………怎麼對天下說?”

    “要是當初能打贏,現在也不用扯這個!”世鐸狂喜之下,口不擇言的就大喝了一聲。喊完才覺著不對,打不贏這場戰事的正是面前這位李中堂。當即就趕緊平平氣,換了一副痛心疾首地面孔:“少荃……忍了吧。誰讓咱們弱呢?這次事了,咱們臥薪嚐膽,好好振作個十來年,未嘗沒有雪恥地機會…………朝廷定然再給少荃你建一支新水師出來!”

    李鴻章嘴角笑意越發的譏誚,到了最後,只是淡淡道:“不相干了…………世大人,趕緊回報太后吧,我還等著去日本和伊藤博文議和呢…………發邸告,告訴天下,咱們敗了,咱們降了!”

    世鐸搖搖頭,又點點頭,實在不知道和李鴻章再說什麼,臉漲得通紅,呵呵兩聲。就要揚聲吩咐人打轎子去頤和園。李鴻章願意背這個黑鍋,和他屁相干。正準備開口地時候突然想到,轉頭又問:“少荃,豐升阿那邊電報回來了沒有?徐一凡是什麼個動靜,豐升阿有沒有說?”

    李鴻章緩緩搖頭:“豐升阿還沒回電,不知道。”

    世鐸又是一跺腳:“這個郭博勒家的,糊塗!電報什麼時候去的,是以皇上的名義不是?”

    李鴻章已經慢慢轉身:“前天夜裡就發出去了,皇上的名義……老世,快回報太后去吧,遼南那兒,我替你盯著,現在要緊的是就是告訴天下,咱們敗了,咱們降了!”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0:53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六十七章 奪權(中)

    錦州北守,大淩河西岸。

    毅軍作部駐紮的軍營,一片肅然無聲,只聽見營頭上面的毅軍三解藍旗飄動的聲音。

    自宋慶以下,這支軍隊還剩下的總兵副將,參將遊擊都司守備,全部齊集于主帥軍帳之前,數百人人人肅立,躬身等候,營頭裡面,沒資格在主帥軍前迎接奉天將軍,欽差遼南諸軍營務總辦大臣,欽差禁衛軍練兵大臣,欽差朝鮮北路會剝大臣,欽差南洋宣慰大臣徐一凡的低級武官,還有士兵們都擠在自己營帳窩櫥前面,擠擠挨挨的看著那面行進在營中的蒼龍旗幟,還有旗幟下那些趾高氣昂,馬靴錚亮,穿著西式軍服的數百矮捷虎賁!

    遼南田莊台大敗之後,宋慶所領毅軍骨幹,歸他指揮的其它營頭還有二萬餘人,亂紛紛的退下去,軍裝鍋帳,幾乎丟了個精光。本以為能直退進錦州口氣,誰成想豐升阿先佔據了錦州,也不知道和宋慶說了什麼,老軍門就妨氣吞聲帶著這兩萬多敗兵到大淩河西岸駐紮。依克唐阿也給打發到了錦州東南面塔山一帶,東西丟光,又是敗兵,營頭也就不像個營頭了,濠溝沒挖,寨柵草草,帳篷不足就只有挖地窩柵,漫山遍野的和難民營似的,糧食也不濟,只有就地徵發到什麼吃什麼。軍心士兵也已經沮喪到了極點,雖然擺出的是據守大淩河的架勢,可是連大淩河東岸溝幫子這樣的山口要地都沒有派兵遮護。

    大家都是罵聲連天,苦苦挨日子。又能有謠傳說是進延要以豐升阿升用欽差遼南的總辦大臣,田莊台豐升阿的鴨蛋先逃,丟得毅軍和依砍刀唐阿地吉林練軍死傷慘重,現在他們卻在錦州吃香的喝辣的。還要升官,這大清還有沒有天理可言?毅軍上下,都發誓誓不力戰。鬼子一來就撇丫子,就連宋慶,似乎也沒了整頓部隊的心思,兩天下來巡營都沒有一次。

    一片死氣沉沉當中,今日突然就出現了禁衛軍的蒼龍馬精神旗幟。傳騎來報,名震天下的海東徐帥已經趕赴大淩河,接欽差大臣事,要接過遼南全軍地指揮大權!

    自從甲午戰事以來,徐一凡已經被傳得神乎其神。他的那些作為也實在長臉,不折不扣的是清季末世的一個傳奇故事。炮震南洋,在朝鮮白手起家,更以一軍之力殲滅日本軍隊兩個師團!這次更千里回援國內,要說遼南諸軍沒有寄希望于一徐一凡及時趕到,挽回戰局那是假的,衰微末世,越是這樣的傳奇人物,就寄託了人們越多的希望。

    可是徐一凡終究還是沒有趕得及,田莊台一役敗得如此之慘,朝延又是如此賞功罰罪,軍心士氣,如果說當初聽徐一凡千千里回援,任滿洲將軍,欽差大臣的時候有短暫的振作,上下認為事情還略有可為的話,退到錦州,就已經落入了十八層地獄!

    可是在這最為絕望地時候,蒼龍旗突然出現在大淩河,而禁衛軍也突然出現在大淩河,徐一凡,就在其間!

    數百騎士。騎在戰馬上,渡過多處可以徒涉的大淩河的時候,馬蹄踏起漫天的碎瓊亂玉,水霧當中,陽光照映下,一道道小小的彩虹裡,一面蒼龍軍旗筆直指向前方。這一切突然出現在毅軍上下眼前,又是何等的景象?

    徐一凡到!

    中國仍然有可戰之軍,仍然有不屈之士!

    整個毅軍大營,上萬人地目光,那集中在這支不大的隊伍上,都集中在走在隊伍最前面,那個年輕得過份的軍人身上。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自然是徐一凡。他一身都是洋式軍服作派,幾個月的東征西殺,已經讓他臉上滿滿意都是風霜,在這刻意挺直腰板拿架子不耍寶的時候兒,自然有一種沉毅英弄氣概。他身後數百騎馬步兵排而入,兵都是精兵,官都是驍銳。更是百戰餘生兼百戰百勝的雄師,這蒼龍旗一指,數百人沉默不語地列隊而進,雖然僅僅不過數百人的規模,就鎮得毅軍上下二萬人大氣地不敢喘一下神都繃足了,帶幾百人而深入錦州,朝延對他什麼態度,他明白得很。更不然當初就不會死死的縮在平壤,絕不離開自己的的勢力範圍了,現在這次行險,也不是得不為,錦州幾萬清軍,要是得了朝延什麼旨意,有膽大妄為的傢伙,扣了他都算輕的!

    本來以他現在的名望,還有清延馭下全用敷衍地能力手腕,不用擔心這種安危問題,可是臨從遼陽出發之前,譚嗣同的一封電報讓他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帝黨這些書生,居然準備動手了!還想當然的把他徐一凡劃到了他們那一撥兒。以為徐一凡對於光緒受恩深重,必然會粉身以報。這牽涉到赤裸裸的權力鬥爭,到了試圖用兵逼宮的地步,后黨那些人物會有什麼反應,那就不能想像了!說實在的,徐一凡對帝黨的手腕本事一點不看好,歷史本來就證明了嘛。他們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鬧這麼一出,要是后黨上下對他來錦州搶權有什麼不好聯想,採取斷然手段那就有好看的了——接到譚嗣同電報的時候兒,他都恨不得朝慈禧大哭一聲:“我是冤枉的啊!”

    惟一之計,就在是北京那邊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晝夜兼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搶了遼南的兵權!只要往來通訊聯絡的孔道:“尤其是電報控制在他手中,他就不難帶著這幾萬人獨力行事,以時候兒不管是用官銜壓,還是用大義名份壓,甚至用好處收買,有大把的手段可以玩兒。帶兵打鬼子,說到哪裡都沒有錯處!

    到了大淩河一帶,發現宋慶頂在前面。錦州卻不知道是豐升阿還是依克唐阿在駐紮,遼南諸軍的矛盾也就一眼就看明白了,在錦州城關內外駐紮,守著文報管道的是清廷真正信賴的人,在大淩河頂著是倒楣孩子,拉哪派打哪派再明白不過了。饒是如此,他還是小心翼翼的先派傳騎通傳。得到宋慶全軍擺隊相應在消息才渡過大渡河。

    看來北京城一時還沒有生意,或者生變的消息還沒有傳到錦州這裡!難道這氣去,真的還有挽回的餘地?

    一群戈什哈在營官的帶領下,扛著長把苗子,天鵝號,宋字認旗飛也似的奔迎過來,遠遠的就跪下拉長了聲調報履歷,在徐一凡這個位置,已經能看到中軍帥帳,也能看到帥帳前面黑壓壓等候的人群。按照體制,其它將備,全部跪接。現下卻是宋慶派了他的親兵營官代行這個儀注。七十多的老將了,多少還是要個面子。

    跪在那邊兒一地的宋慶的戈什哈們,迎接的儀仗都是七零八落地,可見田莊台一敗,丟光了多少東西。聽著他們聲嘶力竭的報履歷。徐一凡不等他們唱完就一擺下巴,溥仰頓時高喊:“起去!”

    數百戈什哈重重磕頭然後跳起,排成兩人隊,吹起天鵝號,更有人放起抬杆,蓬啪和滴哩答啦的聲音當中,徐一凡一騎當先。直朝中軍帥帳而去。等清楚看見了徐一凡的身影,滿白髮蒼蒼的宋慶帶頭,一起迎了上來,數百條嗓門兒一起張開:“恭迎欽差徐大人!”

    徐一凡呵呵大笑,俐落的騙腿跳下馬,一把拉住了作勢要行禮地宋慶:“宋大人。一路辛苦!”

    一邊問話,一邊仔細打量宋慶,這位白髮老將筋骨結實,一副老營伍老丘八的氣度,也是直愣愣的盯著徐一凡瞧。眼神中有點訝異,仿佛在驚歎徐一凡的年輕。掃一眼他身後的將備,大夥兒多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田莊台一戰,毅軍算是抵抗到最後,傷亡最大,到了錦州又是這個待遇,精氣神都打坍了。

    徐一凡身後的戈什哈和騎兵們都綸綸下馬,肅然而立。毅軍將備位地目光就在他們身上轉來轉去,除了灰溜溜的頹唐,還有不少不服氣和憋屈。禁衛軍是名滿天下了,他們毅軍在緩遠一帶戍邊二十年,對大清沒功勞也有苦勞,現在卻是這麼一個下場!朝廷真是不公,聽話的人這麼慘,徐一凡和他的禁衛軍以跋扈出名,現在卻是如此!就連一打仗就跑的豐升阿,都比他們混得強!

    這眼神徐一凡看得清楚,按照楚萬里的評論,咱們徐大人,好該是多雞賊地人?頓時他就是精神一振,好嘛,覺得受了冤屈,事情可為!

    這念頭轉動不過短短一瞬,就聽見宋慶已經甕聲甕氣地回答:“徐大人,咱們不辛苦!毅軍吃的餉少,又在寨外那麼些年,都是土包子,該這個命!”

    徐一凡哈哈大笑,鬆開扶著宋慶地手,灑然朝圍著他行禮的將備們抱拳一揖:“來得匆忙,事情又多,就不一一見禮了各位。大夥兒收拾收拾,把隊伍點起來,跟著我去錦州!大夥在田莊台打得苦,沒道理受這個委屈,我是飲差大臣,該替大夥兒討這個公道。出了氣兒,收拾了逃將,咱們再振作起來打鬼子!沒糧?我補!沒械?我補!沒骨頭?那就滾他媽的。

    一席話將在場數百將備,甚至中軍帳周圍聽見了徐一凡話語的官司弁都震得鴉雀無聲,大清何嘗見過這等的欽差大臣?他跋扈二百五的聲名,當真不是說著玩玩兒的!

    現在錦州城的豐長阿,仗著誰的腰把子明白得委,皇上是指望打一場的,能給皇上下眼藥的,拿軍國大事當兒戲的,還能有誰?宋慶這個老丘八都只能忍氣吞聲。雖然還沒明文,豐升阿大用已經是板上釘釘子的事兒,徐一凡這個時候敢來,已經讓宋慶很是訝異,這傢伙的膽色,做的準備也不過就是敷衍一下,了不起送他到錦州,讓他和豐升阿打擂臺去,沒想到他一到來,只寒暄了一句辛苦,就大咧咧的要帶著他們毅軍去錦州,收拾豐升阿!

    震驚之餘,毅軍自宋以降,不得不承認這傢伙做出了這麼一番大事業,其來有自,這氣概就相當俾倪萬物。王霸之氣簡直四溢,而且這番話也是如此提神。軍伍當中,要地就是這種雄壯之氣,而不是勾心鬥角,蠅營狗!

    可是這事兒,又如何做得?

    場子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徐一凡走動幾步,再抬頭地時候,已經是轉眼深情的向東看去:”……田莊台一線,從海到陸。毅軍將士忠骸累累滿坑滿谷,為了大家能撇下來,宋軍門,你的親信子弟,死了多少?他們如此死戰,不就是等著你給他們討個公道?你曾經立著帥旗的那個山頭,毅軍子弟,層層疊疊地從山腳一直鋪到山頂!從山頂向海望去,更不知道有多少忠骸,被海浪推湧,一下下的拍擊著海岸!是你帶著他們來遼南的啊!又是誰害得他們這樣?左宗貴公被葉志超他們陷害的公道,我已經在朝鮮討了。砍了葉志超和衛汝貴的腦袋,換來的是你這個奉天將軍。欽差總辦的頂子!換來的是全國仰望的目光!現在你的公道,我替你去討!你還等著什麼?要不要我下手令給你,趄延什麼責難,我徐一凡一身當之——他媽地從朝鮮到現在,老子就沒朝誰軟過!因為老子幹的,是為國家打鬼子的正事!“

    這番話他精心準備了許久。過大淩河的時候還反復練習了,論身份。他是欽差總辦大臣,朝延一天未去,他就有指揮調遣宋慶所部的名義。論道理,他來替宋慶所部出頭討公道,責任是他的,好處是毅軍的。論例子,他還特意帶著聶士成呢!

    這個時候,聶士成果然從人群當中暴喝一聲:”宋祝三!我帶的上千子弟的血仇,左冠延的冤屈,還不是徐大人替我等報之?你還猶豫什麼!田莊台幾千弟兄,在夭上看著!朝廷現在出了奸臣,軟的就捏,硬的還有說理的地方!”

    宋慶嘴唇蠕動,仿佛才看見聶士成一般:“功亭……”他話音未落,身後一人已經哇地哭了出來:“軍門!咱們弟兄死得慘哇!咱們東進千里打鬼子,犯了哪點罪過?”

    “要餉沒餉,要械沒械,咱們打到最後!現在如何?跑得快的進錦州,咱們和孤魂鬼一樣!那豐升阿,就是張士貴!”

    “他媽的,朝廷出奸臣了!軟的欺負,硬的他們倒躲著,什麼**玩意兒!“

    車門,聽欽差大臣的節制,天經地義!咱們跟著徐大人進錦州!

    呼喊地聲音先是零零落落,接著就是連成一片,仿佛在中軍帳前起了一波接著一波地浪頭,捲動著每個人的情緒。先是這些將備,接著捲動了周圍地兵弁,人人都扯開了嗓子喊叫,仿佛要將心中憋悶冤屈,一起喊叫出來!

    徐一凡只是負手死死的看著宋慶老樹根一般的面孔。短短的一瞬間,宋慶似乎老了十歲,只是閉目不言。

    他猝然發難,看起來好像是跋扈的性格使然,其實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奪權生變,最忌諱事情到臨頭,再慢慢籌畫,猶豫不決。要是他在毅軍營中安頓下來,一是誰知道北京城是什麼時候奪了他這個欽差大臣的銜頭,他這最大的憑恃也就沒有了,再就是就算時間,慢慢來做工作,收毅軍之心,時間一長,人們思前想後的念頭就多。還不如借著毅軍這點慘敗再加受冤的沉鬱之氣,不給他們細細考慮的時間,一舉捲動風潮!

    他那個時空史書曾載,那個時空的甲午,毅軍從朝鮮邊境一直打到了遼南,屢戰屢敗,卻又屢敗屢戰,是堅持抵抗到了最後的部隊,對這樣還有點血性的軍隊,才能用上這手。說起來,還是穿越客占的便宜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的群情越來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宋慶身上,宋慶的威望,在這支軍隊當中無人可及,人們再是激動,徐一凡這欽差再位高權重,毅軍要動,還是得宋慶一言而決!

    宋慶驀然張開眼睛。一把拉住了冷冷的凝視著他的徐一凡的胳膊:“徐大人,請帳中說話。”

    徐一凡點點頭。手心也滲出了汗水,要是宋慶始終不從,他也只有掉頭回去,什麼雄心壯志,都得拉倒。從此對遼南局勢。失去絕對的影響力,錯過這個翻盤地最後機會,他孜孜以求的那個不一樣地甲午,也只會是一場海東春夢!

    不知道老天,會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頤和園,樂壽堂。

    光線不足的屋子裡,一片難堪的死寂,日本政府伊藤內閣通過美國公使轉發來的照會,在每個人手中傳來傳去。

    后黨求地就是這個結果,但是當這個結果擺在面前的時候兒,到了得先簽了城下之盟的時候,卻人人臉色慘白。

    一眾才翻身爬回來的軍機跪在地上。以世鐸居首,深深拜伏,沒一個人抬走,整個樂壽堂內,只聽見西洋自嗚鐘鐘擺滴答滴答的聲音。

    水師掛白旗出降,威海讓日軍進駐,平壤讓日本進駐。徐一凡去職,這是大清最後一點抵抗力量剝奪乾淨,再無還手之力以後的停戰,接下來的談判,還不是任人魚肉?

    跪在地上的這些后黨軍機們,只是在心裡慶倖,幸好老佛爺選的主持談和這個事兒的,不是他們!李鴻章這傢伙,真是為了老佛爺身前身後地名聲都不要了!

    誰也看不見坐在佛床上慈禧的臉色,也沒人氣看,光緒也在樂壽堂內,垂首坐在慈禧的下首,一個小錦凳上面。二十二日京城生意,光緒就再也不發一言,只是侍候在慈禧身邊,這個時候,他臉色死灰。深深的將頭埋在胸前。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跪著的人都覺得渾身僵硬了時候兒,就聽見慈禧一聲輕歎:“條件下不過是這麼個條件,要說苛刻呢也夠苛刻的,可是還有什麼法子?皇上,你瞧著呢?”

    坐在那兒地光緒一下跳了起來,在慈禧面前站得筆直:“親爸爸兒臣沒意見,老佛爺說什麼,兒臣就奉行什麼……慈禧嗤的一聲冷笑,老太太氣色不錯,中午午覺還是睡得又香又甜:“說到底,還不是你們不爭氣!練二十年兵,辦二十年的船,還不是這樣?指望著你們,是什麼也弄不好的了。我瞧著,不是少點麻煩事兒,和了吧!”

    軍機們等著的就是慈禧這一句話,頓時山呼萬歲:“老佛爺聖明!”

    慈禧無所謂的擺擺手,只是睡著垂首站得筆直的光緒:“皇上,這是你的首尾,戰是你的宣的,現在要和,也該你詔告天下,就是這麼個條件,講和吧!告訴天下,你們要打仗,就打出這麼個下場!”

    這一句話仿佛重得一把巴掌打在光緒的臉上,讓他整個人都搖晃了起來,帝王的最後一點自尊,給慈禧輕輕一句話撕得粉碎。他呆呆的看了慈禧一眼,看到的卻是老太太剛愎而冷淡的面容,光緒都不知道他怎麼行禮答應地,行屍走肉一般地就走出了樂壽堂。

    這些軍機年著光緒的背影,一個個心裡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慈禧卻不動聲色,又叫起了世鐸:“:世老三,遼南豐升阿那裡,電報回來了沒有?”

    世鐸忙不迭地又磕頭下去:“回老佛爺,李鴻章說還沒有到……”

    慈禧臉上閃過一陣青氣兒,咬緊了牙齒:“咱們好容易才把北京城的天給翻過來,這定下來的大局,再不能有人搗亂!徐一凡的職業必須去了!沒了遼南的兵,沒了掌握地方的權,他一萬兵,翻不起大浪來!你給我親自到總理衙門的電報局子裡,萬事不用管,一遍又一遍的發電報給豐升阿。他現在就是新欽差大臣,奉天將軍!徐一凡萬一敢到錦州上任,豐升阿就是鬧出天大的禍事,把這個徐一凡怎麼了。我都替他撐腰。!”

    世鐸渾身冰冷,只是不住的碰頭答應。起身暈身轉向的就想朝後退出去,慈禧又叫住了他:“用皇上的名義!實在不行,讓皇上親筆擬稿子!無論如何,今兒我要等到豐升阿地回音!”

    宋慶的軍帳之內,陳設蕭然。只有一個幾案放在當間。上面發令地令箭架子都掉了漆,幾隻令箭,七零八落的放在架子上,威武旗,鋮戟鼓號。這些軍門軍帳應有的陳設,一概不見,也不知道是現在的清軍不講這些古老的排場了,還是宋慶將這些東西在田莊台丟光。

    牛皮帳篷的頂上破了一塊,也沒人去補,陽光從縫隙當中透進來,照在帳中就是一道光影,塵埃在光影當中幽幽浮動。

    帳外,是按捺不住的吼聲,一聲高過一聲,像浪頭一樣朝裡面拍擊。軍心一旦捲動,不是輕易就能平息下來的,徐一凡到來之後,雷厲風行,乾脆爽快的作派,一下就精准的抓住了毅軍胸中那點沉鬱之氣,並且掀動了起來!

    宋慶拉著徐一凡進了帳篷,呆呆的看了這個比他小了四十歲的青年欽差大臣,奉天將軍,已經站在滿清官僚體系頂峰之一的徐一凡,半晌之後才長歎一聲:“徐大人,你厲害!爬到這個位置,世人當初還多認為你糊塗跋扈,大家真是瞎了眼睛!三言兩語就得了我毅軍的軍心,不愧是海東徐大帥!”

    徐一凡只是淡淡一笑:“我幹地都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我給國家賣命,拼命的打鬼子,收拾那些不是東西的玩意兒,有人心的,自然聽得進去我說的話。”

    一句話說得宋慶又是一聲廢然長歎:“這大清,為什麼就有那麼多人不幹正事兒呢……天下真要變了……真要變了……”

    他猛地抬頭:“徐大人,你真不會丟下咱們毅軍?我們可不像禁衛軍。我宋慶也沒有你徐大人的本事!”

    老將軍白須顫動,眼巴巴的看著徐一凡。

    徐一凡以至剛近於跋扈之道行光明正大之舉,在此離亂末世。的確有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人人都覺得沉悶,人人都知道沒有出路,特別在一個小小日本就將煌煌大清打成如此慘狀的現在!一個這樣特立獨行,偏偏又著大義的人出現,也許只有他身在地棱解,才能挽此末世!

    聽宋慶說完,徐一凡還是淡淡一笑:“在南洋,我就二十幾個人,幾萬暴民圍著,我也沒麼下自己一個同胞,你說,我會是豐升阿麼?世人眼中,我跋扈胡鬧到了現在,為什麼還屹立不倒?因為我幹的都是正事!宋大人,你就真的不想跟我痛快幹一回?對聶士成是那句話,對你也是那句話,萬年之後,我不定期你一個民主放英雄的牌位!”

    宋慶僵在那裡,半晌不語,而徐一凡只是冷冷的注視著他,軍帳當中,一片寂靜,呼吸可聞,只聽見外面潮水一般不斷湧起落下的激憤呼喊聲音。

    宋慶慢慢地摘下頭上的大帽子,這個時候,才露出了他額頭上面刀砍斧鑿一般的深深皺紋:“我是朝廷地人,給皇上賣命五十年,這輩子,就這麼交代了……徐大人,朝廷新的電諭沒到,皇上新的旨意沒發,您還是遼南諸軍的欽差大臣……我宋慶,我毅軍,對您好奉命唯謹。。只要你帶著我們真去打鬼子報仇……!”

    他突然爆發了一聲短促的哭喊,眼睛一下張大:“我們毅軍子弟,在田莊台死得好慘!”

    這一聲哭喊乍放即收,七十四歲的白髮老將腰板一下挺得筆直,咬緊腮幫子大步走開,猛的掀開軍帳,外面的呼吸聲正到了高處,看見宋慶大步走出就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轉了過來,看著宋慶,等著他發令!

    宋慶已經再不猶豫,猛的拔出腰間佩刀,迎著全軍子弟熱切的目光,厲聲大喝:”去錦州!跟著徐大人去討個公道,然後咱們再去殺鬼子報仇!“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1:05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六十八章 奪權(下)

    錦州。西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五日。

    這座連接關內外的雄鎮,在初秋的陽光下,卻顯出一片灰濛濛氣派。城市街道上少有人影,連錦州旗營街道外往日最熱鬧的茶館,都是板門深鎖。城頭上面,只有鑲白旗漢軍副都統豐升阿親領的奉天盛字馬步練軍的青色三角認旗在有氣無力的飄揚。

    田莊台一戰之後,遼南七萬拼湊起來的野戰主力崩潰。豐升阿帶著他的奉天盛字馬步練軍當先而逃,第一顆鬼子的炮彈可能還沒落下,他們就已經轉身狂奔,一天一夜萬餘人就逃到了錦州。整個遼西走廊,就敞開在鬼子面前。田莊台敗報一隨著豐升阿的潰兵帶過來,錦州城幾萬百姓頓時開始逃難,錦州最高行政長官副都統長順幾乎要掛印溜逃。還是被豐升阿強留下來的,他麾下的城守尉,參領,佐領卻都跑了一個精光。長順雖然勉強留在錦州城,但是卻任何事兒都不管了,全部權力交給豐升阿,自己在公館裡面燒香拜神發抖。

    豐升阿的盛字練軍雖然營號裡面有一個盛字,但是和淮軍精銳盛軍是兩回事兒。是以奉天旗營為骨幹建立起來的所謂練軍。東北三省,奉天旗營風氣最為近似北京旗營的大爺,也是最不能戰,還不如依克唐阿的以吉林旗營為骨幹建立起來的練軍還保有一點誠樸能戰的老八旗遺風。這萬余人被東北老百姓稱為鴨蛋兵,意思是一碰就破。除了吃糧餉,耍威風,抽大煙,就再無半點本事。當初七萬大軍當中。算是能戰的毅軍和吉林練軍兩支主力都敗得那麼慘了,還指望這些太爺能保住錦州?

    萬余盛字練軍逃到錦州,果然就強佔民房。擄掠糧草,欺行霸市,搞了一個不亦樂乎。世人都認為豐升阿遇戰先逃,現在又不約束手下,騷擾地方。宋慶他們退下來。一定要接訪錦州,彈劾豐升阿!宋慶掛著欽差幫辦大臣,依克唐阿掛著欽差會辦大臣的銜頭,都是這個豐升阿的頂頭上司!

    誰也沒想到,豐升阿竟然穩穩呆在錦州城。宋慶和依克唐阿也曾氣勢洶洶帶著戈什哈入城,卻不知道豐升阿跟他們說了什麼。兩個掛欽差銜頭的大將竟然退出了錦州。一個駐到了北寧,一個駐到了塔山,都不入錦州半步。豐升阿這個遼南諸軍官銜最小地帶兵將領,竟然成了中軍的態勢,還有謠傳他要接徐一凡的欽差總辦大臣地位置!甚至還有傳得更邪乎的,說豐升阿是奉了太后老佛爺的命令名正言順的溜逃,就是要遼南諸軍打敗仗,給主持戰事的皇上好看!

    世事顛倒。莫過於此。盛字練軍經此之後,更是得意洋洋地加倍在錦州城作踐,也不顧這是他們的鄉梓之地。對戰事失望,加上招惹不起這些太爺,錦州百姓乾脆就絡繹不絕的逃出城去投親靠友,搞得這座關外雄鎮幾乎成了一座死城。

    而豐升阿也絕無半點認真佈防錦州城防務的意思,萬餘兵隊幾乎是隨心所欲的選擇駐紮的地方。當官兒地圖舒服就選城裡的好房子住。當兵的圖個少約束髮外餉就在城外面住著,隔三岔五的下鄉打糧,拉牲口來打牙祭,更沒事拉拉夫子,等百姓人家拿錢來贖人。錦州城這幾天絕看不到整頓部伍的景象,倒是各處自發組成的賭坊賭檔熱火朝天。大夥兒白天抽大煙不起。晚上賭錢不睡,何嘗有半分戰地景象!豐升阿對這些都是不聞不問。惟一舉措是派自己戈什哈親兵營守住了錦州城的官電報房,每個時辰都要向廣濟寺他豐軍門駐節的行轅通報消息,更發瘋一般地朝北京城去電報,也不知道在等什麼消息。

    短短幾天的所作所為,就連奉天本地旗人都看出來了,遼西走廊,如果日軍可能擴大攻勢,絕無半點抵抗能力。而豐升阿如此逃將,如此作為,居然還得以重用,要挽遼西走廊局勢,只有殺豐升阿以謝天下!

    奉天城守尉英琪更是直接去電北京哭訴:“老佛爺和皇上是不是不打算要祖宗的地方了?與其如此,豐升阿這樣的旗人指望不上,咱們就真的只能指望徐一凡了!”

    可是這兩天,不管遼西遼南局勢如何紛亂變化,不管多少人翹首等著北京消息,這個帝國中樞,卻是絕無動靜!幾日之內,往日絡繹不絕發往這裡的各種電諭,邸報,廷寄,竟然是蹤影不見!

    誰也說不清楚,這個帝國到底怎麼了。

    就為這個事情,豐升阿這些天的脾氣大得邪乎,大煙都抽不香。他今年五十四歲,照履歷來說,算是自小從軍地行伍出身,可偏偏沒有半點軍人氣度,衣衫修潔,鬍子頭髮光滑整齊得一絲不亂,樣子也很儒雅,一副世家子弟氣度。單看外表,和宋慶那樣老樹根似的丘八外表天上地下,底下人也都說豐大人脾氣算好的,不難伺候,可這幾天,偏偏不一樣!

    今兒他破例的中午就從煙榻上面一個翻身起來,在自己官廳裡面焦躁的亂轉。專跑上房的得寵下人,捧著新煙籤子進來,也不知道觸動了豐大人哪根愁腸,上去就是兩個萬巒豬手,再加一記金華火腿。打得下人滿地亂滾,闔行轅個個噤若寒蟬,豐大人今兒痰氣發得特別厲害!

    就連到了時辰,該過來通報官電報局消息地戈什哈統帶都在官廳門口探頭探腦,不敢上來。豐升阿打完下人,焦躁地又轉了兩圈,才瞧見他的戈什哈統帶,豐升阿一跺腳:“還不滾進來!有什麼好消息沒有?”

    那統帶是豐升阿郭博勒家地親侄兒,最是得到豐升阿寵信。田莊台一戰護送豐升阿逃下來也賣力得很----要知道當初一聲撤退的令下,盛字練軍嗡的一聲就垮了,逃跑的道路擠得滿滿兒地,多虧這親侄兒統帶大呼酣戰。指揮著戈什哈們的洋槍佩刀朝著那些擋路的逃兵招呼,硬架著豐大人一路逃到了錦州!

    豐大人一聲令下,統帶頓時滾了進來。打千之後訥訥地說不出話來。豐升阿臉色鐵青,摸著自己光溜溜的額頭:“還沒消息?北京城怎麼了?老佛爺那兒怎麼了?”

    下面的話豐升阿卻說不出口,只是在心裡亂轉。五十四歲了才巴結到鑲白旗的副都統,離旗人宦途的頂峰遠著呢。他心思又熱切,這次遼南一戰。老佛爺地誘餌一伸出來,他忙不迭的就咬鉤了!

    田莊台那裡,因為他的作為給打了一個屍山血海,要說不做噩夢,那是假的。可是事到如此,只有強撐。宋慶他們問罪。他扯出了老佛爺的虎皮擋駕,宋慶和依克唐阿都知道京城水深,竟然就不敢計較了。但是京城裡現在到底什麼樣,誰也說不清!萬一……萬一皇上那兒站穩腳跟了呢?萬一老佛爺只能榮養了呢?不說別的,單單是宋慶和依克唐阿,就能把他咬死!

    時間過得越久,他心思就越涼。可是官電報局那台單邊機,這幾天那些白色地長碼子紙。竟然是一動不動!

    豐升阿的親侄兒也多少知道一點內情,他可是豐升阿最貼身的人,又是親戚,這個時候見豐升阿煩躁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樣子,硬著頭皮解勸:“大人,就算北京城一時不來電報。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宋慶和依克唐阿,還能把大人怎麼樣?咱們慢慢等就是了……”

    “糊塗混蛋!我怕什麼宋老頭子和依克唐阿?”豐升阿失態的大喝一聲。他白淨的面皮突然不由自主的抖動起來,想發作又不知道沖哪裡發作,轉了幾個圈,頹然地在椅子上面坐了下來。深深的抱住腦袋。

    “…………田莊台那裡。死人死得慘啊…………屍山血海……這是債,冤孽債……別的沒什麼。遼陽那裡,可還有一個活二百五!那是砍了葉志超和衛汝貴腦袋的人哇……朝廷一天不解了他欽差大臣的銜頭,一天不給我撐腰,我眼睛一閉,就想到田莊台……大清朝兩百多年,怎麼降下這麼一個玩意兒?偏偏還沒人奈何得了他!”

    那統帶也給豐升阿說得脊樑骨發寒,不過他多少有點光棍氣慨,猛的一挺腰把子:“大人,那徐一凡敢來錦州,屬下就替大人黑了他!漏底五子快的洋藥丸,打在他腦袋上也是一個大洞!”

    饒是煩悶萬端,豐升阿還是嗤地一聲兒冷笑,斜眼看了過去:“就憑咱們?七萬人打不贏兩萬鬼子,那徐一凡一萬兵就滅了兩萬鬼子!那是天殺星下凡!咱們只有抱著朝廷的腰把子,我瞧著,徐一凡現在還不敢明目張膽對朝廷怎麼樣!皇天保佑,朝廷的電諭快點兒來……我也不想欽差大臣的威風了,平安過這一關,比什麼都強!”

    幾句話說得豐升阿自己眼淚都要下來,忙不迭的定定神,維持住一點威嚴氣度,接著下定決心猛一跺腳:“捲舖蓋!我到電報房睡著,坐等北京那邊兒的消息!再調人,快馬去京城,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帶足銀子,賠本兒也要找門路問問怎麼回事兒,兩路齊下,過了這關,我回家抱孩子!”

    話音一落,那統帶就喳喳連聲地退下去調人,豐升阿也喊來了管家收拾東西,準備將電報局改行轅了。他也不休息,就站在那兒盯著下人收拾東西。

    軍門行轅正忙亂成一團地時候兒,突然從東北面方向傳來呐喊呼嘯的聲音,先是很輕,接著就慢慢變大,被風一陣陣地卷過來。撞在充作行轅的廣濟寺內那座古塔上面,激得塔角驚雀鈴一陣陣清脆的輕響。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朝東北面望去,個個都豎起了耳朵。

    呼嘯的聲音稍稍一寂,接著又響起,由隱約的沉悶轉為漸漸的高亢,似乎有無數人浪,正在卷向錦州,似乎就是田莊台那場惡戰當中,苦戰殉國的各軍將士。在最後關頭山呼海嘯一般不甘心的呼聲!

    豐升阿臉色蒼白,呆呆地站在庭院的階下,那些正在收拾東西的下人。也全部都僵在那裡。

    錦州城內也響起了聲音,雜遝紛亂地腳步聲,哭喊聲,呼叫聲在城裡各處響起。跟沒頭蒼蠅也似的到處亂撞。而軍門行轅內,卻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腳步聲響動,那戈什哈統帶帶著十幾名手下滿頭大汗的撞進來,一眼就看見豐升阿呆在階前。

    “大人,毅軍從東北面過來,打著軍旗,除了毅軍的藍旗。還有禁衛軍地蒼龍旗!列成隊伍,要進城!全拉出來了!”

    豐升阿喉嚨裡面發出咯咯的聲響,手伸出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這兩天,最擔心的事情變成了現實!朝廷的電諭還沒到,那徐一凡就已經到了錦州,還蠱惑了毅軍。徐一凡還是遼南諸軍的欽差大臣,宋慶他們會顧忌他扯出了老佛爺虎皮。那個天殺星可不知道會不會!老佛爺啊老佛爺,你怎麼就把我豐升阿給忘了呢?

    “閉城……閉城……打……打……”

    他結結巴巴的下了這個命令,但是命令效果連他也不相信。帶兵地人,要讓當兵的服從你,為你死戰。那沒有二話,只有紀律嚴明,帶著他們認認真真打仗。還要和當兵的同甘共苦。旗營為主的奉天盛字馬步練軍有沒有正常練軍的素質先擺一邊不說,他從田莊台傳令先逃,也喪失了作為統帥的威嚴,退到錦州,不是他不想掌握部隊,讓他們好歹聽話一點。的確是實在指揮不動了。乾脆就放他們隨便吧。大家還能敷衍著。這個時候,錦州能有多少兵說不準。軍官在哪兒也說不準,讓他們閉城抵抗,那更是沒戲!

    當初怎麼就不在田莊台踏踏實實打仗呢?怎麼就對那個欽差總辦大臣的餌那樣垂涎欲滴呢?就算打不贏小日本,也不至於等到今天這個場景!

    豐升阿雖然下達了命令,但是整個人卻沒有恢復半點鎮靜,他只是僵立在那裡,還保持舉手下令地姿勢。冷汗從額頭上瀑布一般的傾瀉而下。在他此時的世界裡,仿佛只剩下田莊台戰地,那渤海海邊黑色的波濤,向他一層層的撲來!在那波濤當中,更有冤魂無數!豐升阿呆在那裡,那戈什哈統帶卻頗為光棍,知道大人已經嚇傻了,上前一步就夾著豐升阿,將他朝臺階下麵拖,另一隻手拔出佩刀,振臂大呼:“保護大人!退到電報房。大家拚死守著,只要北京電諭一到,咱們頂著聖旨出來,看誰敢咬老子一根鳥毛!只要等到北京的聖旨,咱們就有活路!”

    十幾個戈什哈一湧而上,護著兩人就朝行轅外面跑,個個架起了洋槍,拔出了佩刀。大傢伙兒的命和豐升阿捆在一起,只有死中求活。行轅那些下人哭爹喊娘地要跟著,卻被這些如狼似虎的戈什哈踢開。

    一出行轅門,就瞧見錦州街道上全是亂紛紛的散兵,這些旗人爺們兒多是徹夜賭錢,白天挺屍,這個時候都被驚醒,衣衫不整的在街道上面亂跑。毅軍撲城聲勢如此嚇人,誰也不知道到底結果怎麼樣。城頭上面已經空無一人,四門大敞,大家都沒頭蒼蠅一樣亂跑,哭爹喊娘的。看到豐升阿出來,人人破口大駡,要不是他,大傢伙兒怎麼搞成這樣?禁衛軍的蒼龍旗都惹來了,這個天殺星過來,誰知道有多少人頭落地!

    那些戈什哈們只是如臨大敵地拖著豐升阿朝親兵營把守地電報房跑去,幾乎快把他拖在地上了。豐升阿官服也破了,頭髮也亂了,眼睛發直,在這喧囂當中,只是哭叫了一聲:“冤孽債啊!”

    “少荃,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還是大中午的,世鐸就汗淋淋地沖進了暫時充作李鴻章京城行轅的法源寺。

    這次李鴻章是帶兵過來的,親兵就已經眾多,平日進京住的安徽會館已經擺佈不開。只有借了這座京城古刹當行轅。

    當才得了食親王俸彩頭,慈禧手裡第一信重的軍機領班大臣世鐸沖進來地時候,李鴻章正在睡午覺。世鐸是何等身份。李鴻章的戈什哈想攔也攔不住,一下給他沖到了寢室外頭,扯開了嗓門兒大聲在那裡嚷嚷。幾個戈什哈乾脆跪在他面前。不住磕頭。世鐸嚷完了還不想停步,就想直沖進寢室裡面,這個時候卻聽見寢室裡頭想起了李鴻章的聲音:“世大人,什麼事情,連個晌都不讓人歇著了?我李鴻章辦差夠賣力地了吧?”

    想起李鴻章現在對后黨事業的作用。即使如世鐸的身份也要咽口唾沫給足面子,恨恨頓足站定,將手裡一本號簿子抖得嘩嘩直響:“少荃,你出來咱們說話!”

    這一等他出來,就是兩三袋煙的功夫,洋人鐘點。足足有一刻鐘。世鐸臉色鐵青,在寢室外面的小院子不住轉圈,拚命地沉住了氣兒。這個時候李鴻章才整理著衣服出來,到京城不過三兩天的功夫,李鴻章又瘦了一圈下去,簡直是皮包著骨頭,眼神卻加倍的深了,誰也看不清這個已經形銷骨立的滿清最後一個重臣。現在到底想著什麼。

    他一出來,就看見了世鐸手裡那本號簿子,嘴角淡淡的浮現了一絲幾乎看不出來的笑意。

    “世大人,又怎麼了?翁同他們炸監了?還是小鬼子不讓談和了?”

    世鐸舉起手中那本快搓爛地號簿,扯開嗓門,腦門上汗珠黃豆仿佛:“少荃,這是怎麼一回事兒?老佛爺上午的親口慈諭。要我萬事不管,到總理衙門電報房坐鎮等著遼南豐升阿那裡電報。到了總理衙門,翻爛了號簿,也沒有查到發往錦州電報的號頭,不要說錦州了,整個東北三省。總理衙門電報房也沒發出一封電報出去!朝廷的變動。難道不要知會那裡?這幾天在幹什麼?二十二日該發的,今兒都二十五日了!好。咱們不管前面的帳,我在那裡坐催電報生發報,電報生居然說你少荃親自下達的軍令,沒你的手諭,電報房擅自發報,就砍腦袋!我還是不是軍機領班大臣?我說地話有人聽沒人聽?你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世鐸說得又急又快,氣急敗壞,到了最後,幾乎是放開嗓門吼了:“遼南那裡,老佛爺生怕出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該怎麼交代?到了最後,我一個領班大臣,還得到法源寺來就你的大駕!”

    李鴻章靜靜聽完,笑著一攤手:“世大人,電報早發出去了,查不到,我老頭子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辦差不力,等你彈劾。”

    這個時候,要離得了李鴻章還用得著他世老三親自跑到法源寺來?李鴻章到底為什麼這麼幹,世鐸也想不明白。他只是知道,今天等不到豐升阿的電報,他在慈禧那裡就交代不過去!

    世鐸後退一步,平了平氣息,咬著牙齒道:“少荃,這些咱們都不扯。萬事兒就算我倒楣…………這電報,要不要再發?電報生可是聽你的軍令!要不要我把皇上請到電報房,要不要我把太后請到電報房?話擱在這裡了,你怎麼辦?”

    李鴻章站在那裡,枯瘦的老臉形容動也不動,他抬頭向北面天空望望,咕噥了一句:“我老頭子算盡力了…………”這句話聲音極輕,除了他自己,誰也聽不見。到了最後,他臉上浮現的只有一絲嘲諷的笑意,不是嘲諷別人,而是嘲諷自己。

    盡力,盡什麼力?既然已經決心和這條破船同沉,幾十年功業毀於一旦,這小小地良心上面的安慰,又能怎樣?這延遲幾天的功夫,就能給這國家留下一點希望麼?徐一凡是神仙?

    他擺擺手,大聲道:“走!去發報,給豐升阿,升他當欽差,他這輩子公侯萬代!去奪徐一凡的職,誰讓他這麼能和小鬼子搗亂?咱們大清,要的就是忠臣!這玩意兒和詔告天下,我們投降的電報,一塊兒發出去!給棺材釘釘子,咱們也敲得響一些!”

    幾百名禁衛軍簇擁著徐一凡,在後面,跟著地是更多地毅軍。錦州城防。薄弱得近乎沒有。奉天盛字馬步練軍,已經完全稱不上是一支軍隊了。虧李雲縱在趕來的路上,還一本正經地和宋慶聶士成他們商量。如果豐升阿他們閉城,該怎麼突破城防呢。

    成千上萬的隊伍,已經輕鬆接過了錦州四門城防,盛字馬步練軍要不就乾脆逃出城,自己給自己解散。要不就丟下武器,等著毅軍繳械接收,絕無半點抵抗。而徐一凡就帶著大隊,直奔錦州都統衙門的電報房而去。

    他如此急切,不僅僅是從潰兵那裡得知豐升阿已經逃往那裡,更要緊地是。這個文報管道,必需掌握再他的手中!他喚起毅軍撲城,接收軍權,不是靠的身邊那幾百人,那幾百人只夠他保命的。靠的還是他奉天將軍,欽差大臣銜頭地合法性!

    撲城如此順利,他也暗自慶倖。許是北京那邊帝黨還沒有和后黨扯破臉。后黨還沒來得及出手料理帝黨,還有他這個被莫名其妙拉進帝黨的所謂政變武力中堅。謝天謝地。幸好老子來得及時!

    他們一路行過,到處都是來不及逃走,跪地等著接收處置的盛字練軍。官兒也不成官兒了,兵也不成兵了。都蹲著跪著在那裡破口大駡,多半還都是罵豐升阿的。李雲縱,聶士成,宋慶都臉繃得緊緊的跟在他馬後。看也不看那些盛字練軍一眼,只是朝電報房急馳。溥仰和陳德兩人,早就帶著徐一凡的戈什哈先行一步,去搶那裡。

    眼看得就要到錦州都統衙門,就聽見蓬啪幾聲槍響,劃破了錦州城天空。所有人都是一震。不管是禁衛軍還是毅軍。都趕緊摘槍。周圍地那些盛字練軍卻是一陣哭叫大亂,以為毅軍他們開槍報仇了。亂紛紛的爬起來就跑。毅軍上下一陣槍托馬鞭,又讓他們蹲好。這些人都是恨絕了盛字練軍丟下他們先逃,還有平日這些旗營大爺作威作福的氣派,下手都沒輕了。毅軍進城的足有四五千精銳,留在城裡的盛字練軍最多千把人,四五個人伏侍一個,想鼓噪也鼓噪不起來,只好提心吊膽繼續呆著,接著大罵豐升阿。

    “人在矮簷下麵,還他媽的不低頭!開槍,開個蛋的槍!當初有本事帶著咱們在田莊台開槍!想把爺們兒都整死還怎麼的?”

    “在錦州城呆著,還以為自己是真欽差了?現在真欽差來了,還不消停!”

    “現在是漢人當道咯…………這江山,憑著這幫窩囊廢大員,咱們旗人坐不穩啦!”

    馬蹄聲響亮,溥仰已經單人獨騎地迎了上來,他袖子卷得高高的,光頭沒戴帽子。迎著徐一凡的馬頭就高叫:“大人,豐升阿那幫兔崽子還敢朝咱們欽差節旗開槍!”

    徐一凡橫了他一眼,對溥仰他從來都不客氣,勒住馬劈頭就罵了過去:“你手裡是燒火棍?給你一連人,去把那個破圍子搶下來!把豐升阿提到我面前來!”

    徐一凡開口,“小舅子”營的代營官王超忙不迭的下令,頓時一隊禁衛軍越眾而出。溥仰當戈什哈頭兒這麼久,羡慕帶兵的軍官都快瘋了。這下子徐一凡給他一隊人讓他帶著打仗,興奮得眼睛都紅了,鼻孔大張:“跟老子來!”

    看著那隊禁衛軍跳下馬摘槍而去,跟在徐一凡身後的宋慶忍不住開聲:“徐大人……”徐一凡回頭冷冷地掃視了他一眼,宋慶不得不又低頭。毅軍城都撲下來了,滿地蹲著跪著的盛字馬步練軍一大堆,早就上了徐一凡賊船,還想給豐升阿留點面子?走一步瞧一步吧……其實現在他已經有點後悔,徐一凡來得雷厲風行,要是多點時間仔細想想該有多好?熱血一湧,結果他和毅軍現在就在錦州了!

    前面槍聲突然密集的響起,全是德國毛瑟馬上快的輕脆呼嘯,還有子彈鑽進牆體啾啾的聲音,都統衙門裡面一片哭爹喊娘的聲音。比起打日本鬼子來,收拾這些鴨蛋兵,真不在禁衛軍面前當一盤菜。

    徐一凡他們大隊趕到都統衙門外地時候兒,禁衛軍早就用一排子彈窒息了牆頭地抵抗。將幾個敢開槍地小子打得手舞足蹈地栽下去。接著撞門的撞門,爬牆地爬牆,呐喊著沖進了都統衙門。喊殺聲直朝裡面響過去。只剩下兩扇彈痕斑斑的朱紅門大大的敞著。

    徐一凡掃了眼前場景一眼,帶頭跳下馬來,皮靴馬刺磕在衙門口條石地面上,就是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的聲音,震得背後毅軍將備武弁都是心裡一跳。

    “走!進去瞧瞧豐升阿長什麼樣兒。趕得及,大家還來得及送他最後一程!”說著一整武裝帶,就大踏步地走了進去,李雲縱他們呼嘯跟上,宋慶等人也只有硬著頭皮跟著。

    這位徐大人,做事爽快是爽快了。可是也的確跋扈得讓人頭皮發麻!

    都統衙門裡面,根本沒啥戰鬥的痕跡,只有牆角有幾個倒楣鬼的屍體。這些傢伙在禁衛軍一開槍,那點光棍的悍勇勁兒就崩潰了。院子走廊,全是豐升阿丟下武器的親兵,垂頭喪氣地跪著。在禁衛軍明晃晃的刺刀逼著之下,連頭也不敢抬。

    徐一凡瞧也不瞧他們,帶著後面的人幾個轉折就快步直奔電報房而去。到了門口。就瞧見陳德背著槍在那兒守著,電報房的大門大大敞開,裡面就傳來一個人連哭帶嚎的聲音:“老佛爺啊老佛爺,我是忠臣,求求您,快點發電報過來吧!我是欽差,我是欽差啊!”

    那嗓門兒哭得都變了調。還有沉悶的碰頭聲音。宋慶他們一聽,就知道正是豐升阿!徐一凡卻是一怔,問陳德道:“什麼西洋鏡?”

    陳德在自己妹夫面前,總是恭謹再加恭謹,這個時候卻也掩飾不住臉上輕蔑的神色,朝裡面歪歪頭:“那姓豐的。在朝著電報機子磕頭呢!收拾這麼個松包。咱們這兩天路趕得冤枉!”

    徐一凡帶著大夥兒一湧而進,就瞧見電報房裡面。幾個穿著長衫地電報生正畏畏縮縮的擠在牆角。屋子當間擺放著莫爾斯電碼自動發報機,長長的未鑿孔的紙條整齊的碼放著。發報機旁邊是波紋單邊自動收報機,紙帶接在上面,只是靜靜的躺在那裡。

    而一個官服不整的中年,正被溥仰抓著後脖領子,卻還不管不顧地拚命掙扎,跪在地上不住的朝那單邊自動收報機磕頭:“老佛爺啊!我是忠臣哇!朝廷要給我撐腰,不是我自己要跑,丟那上萬條命在田莊台,這冤孽債,不能我一個人背哇!佛祖菩薩,求您動一動,傳過來哇!”

    豐升阿已經完全崩潰了,從知道徐一凡也到來,禁衛軍蒼龍旗出現,他就近乎膽裂!凡是逃跑過的人,都再沒有勇氣可言。在他腦海當中,只剩下葉志超衛汝貴那血淋淋的人頭!還有田莊台一帶山頭海邊,那累累的屍骸!同為逃將,對徐一凡的恐懼,那是躲也躲不過地。徐一凡還不是欽差諸軍地大臣,就敢殺同是朝鮮會剿欽差大臣的葉志超,他一個豐升阿,又算什麼?人到生死關頭,直覺就無比靈醒,徐一凡此來,就是要殺他地!

    他既然蠱惑了毅軍和他一起撲城,什麼樣的手段能將毅軍更緊密的捆在他的戰車上面?只有他豐升阿的人頭!

    他不是不想捏一封電報稱自己已經是新任欽差大臣,徐一凡已經被奪職。但是清廷自從用電報取代驛傳旨意之後,為了確保不假傳聖旨,維護集權於中央的統治。這電報傳諭旨,相關大員都可以看電報底稿,確認自動收報接收到的發電的軍機號頭,才算有效,這個底稿偽造不來。他已經是膽裂的人了,不敢設想他揮舞著一份假電報毅軍就會倒戈反而擒下徐一凡,只要一查,他又多一份假傳聖旨的罪過!那恐怕就連宋慶,都能拿著這條罪名整死他了!

    事到臨頭的時候兒,他的戈什哈統帶侄兒倒是勸他先捏一份緩一緩,等著朝廷真電過來。他拚死也替他擋著徐一凡他們一刻。誰知道他的親兵不堪一擊,侄兒也被一排槍打成馬蜂窩,他還在猶豫不決是不是該捏假的的時候兒,徐一凡的兵就已經沖了進來!

    徐一凡他們瞧著豐升阿朝電報機磕頭,溥仰居然收拾他不住。禁衛軍上下個個臉上都是輕蔑地笑意。毅軍上下,卻都是臉色鐵青。他們就被這麼一個傢伙整得丟了上萬的性命,整得灰溜溜的守在大淩河!

    豐升阿磕了幾個頭。又掙扎著轉身,溥仰拾掇不下他,徐一凡過來,正覺得丟人,啪地就是一記耳光:“老實著點兒!你還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豐升阿恍若不覺。眼神散亂,找到了自己認識的宋慶:“宋大人!你說句話!是老佛爺讓我這樣幹的,咱們都得聽老佛爺的!你不也不敢進錦州麼?不是我害死的那上萬弟兄,不是我地冤孽債!”宋慶不忍卒睹,扭過了頭去。

    徐一凡靜靜的瞧了一陣,突然大喝一聲:“老佛爺已經歸政榮養多少年了!皇上有沒有讓你後退?”

    豐升阿轉過頭來:“你是徐一凡!”

    徐一凡緩緩點頭:“我就是徐一凡。”

    “就是你要殺我!”

    “不是我要殺你…………是田莊台的上萬冤魂。是天理國法要殺你!你摸摸自己良心,我替天行此刑,你到底冤不冤枉!”

    徐一凡淡淡的解釋了兩句,這個時候,奪權成功,他剩下的卻只有疲憊。在這場戰事當中,和這種樣子的逃將大員打地交道,已經讓他覺得足夠足夠了。為什麼在這場戰事當中。這樣的人總是前仆後繼,源源不絕?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沒時間和這些人再糾纏。從現在開始,不管他在形式上要和這個大清維持多久,但是全天下的明眼人都應該看得出來,他徐一凡,已經在這末世。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拖出去,明正典刑,號令全軍!”

    室內不管是禁衛軍還是毅軍,都肅然而立。看著豐升阿死豬一般被拖出去,徐一凡這股旋風卷到哪裡,總是人頭開路。又一個旗人大員的腦袋。墊在了他的腳下!

    自宋慶以降。人人脊背發涼,相對無言。一片死一般的寂靜當中。突然響起了電鈴敲動地聲音,震得所有人都是一驚。大家目光轉過去,就看見一個電報生在牆角畏畏縮縮的道:“收報…………收報了…………”

    接號的電鈴震動了兩三聲,德國造的波紋單邊自動收報機工作了起來,收報的紙帶緩緩吐出,顯出了發報的號頭還有莫爾斯電碼的點劃。

    徐一凡微微點頭示意,一個電報生小心翼翼地走過來,一看那個號頭,抬頭道:“京城!軍機!”

    徐一凡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轉頭一看宋慶他們,這些毅軍將佐個個都是臉色鐵青。在徐一凡冷冷的目光注視下,都低下頭來。

    “麻煩的事情辦完了,雖然噁心,但不得不為。現在總算該幹正事兒了,宋軍門,整頓營伍,咱們隨時準備反攻遼南!”

    毅軍幾個將佐都是渾身一激靈,事情都到這步了,難道還有回頭的餘地?跟著徐一凡一頭撞下去吧,撞成了,就是民族英雄。就算撞輸了,按照禁衛軍和毅軍合軍一處的架勢,難道朝廷還能把他們怎麼樣?徐一凡這麼跋扈,可活得滋潤也不止一天了。

    這個念頭在毅軍將領腦海當中一閃而過,所有人都打千下去:“謹遵大人鈞令!”說罷就再不敢在這室中停留,大步走出去收攏部隊了。要打仗,準備地事情可多!

    宋慶他們去後,徐一凡卻只是轉頭沉沉地看著那越吐越多的收報紙帶。看了半晌,他也沒有叫人馬上譯出來地意思,卻回頭看著侍立一旁的李雲縱:“雲縱,猜猜那邊發來的是什麼消息?”

    李雲縱板著臉,只是硬梆梆的回了一句:“這重要麼?”

    徐一凡哈哈大笑,笑得那些電報生都縮緊了身子。驀的他停住笑聲,仰天大喊:“好了,可以幹他媽的了!老子沒白來一趟!”

    西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五日。

    徐一凡殺豐升阿,確實獲得執掌遼南諸軍大權。而在同一天,清廷以電諭,以廷寄,以邸報通告天下,大清對日求和。遼南威海諸軍,停止抵抗,讓出威海要塞,讓出平壤,北洋水師掛白旗出海交船,免徐一凡奉天將軍,欽差遼南諸軍總辦大臣職銜。

    歷史,在這一刻跌入最黑暗的谷底。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1:14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七十一章 城頭變幻大王旗(上)

    “…………國朝二百四十年,未有兵尚能戰,餉未曾絕,士心民心仍勃發躍躍,而國朝竟議和就撫者!

    宣宗成皇帝,道光年間,英夷進迫長江,截斷南北,漕運不通,而十三省勁旅,盡數挫敗,則宣宗成皇帝萬不得已,方才就撫。

    文宗顯皇帝,咸豐年間,英法兩夷,自大沽上陸。我八旗勁旅八裡橋挫敗,僧郡王無力回天,而洪楊作亂與東南,湘淮勁旅,不得北調。山窮水盡,乃不得不北狩熱河,就撫兩夷。

    自文宗顯皇帝之後,我國朝大加振作,力圖刷新,練兵制器,可謂中興。名臣猛將,濟濟一堂,誠小康之世。如此局面,我國朝北拒俄夷,西收新疆,南退法夷,甲申平朝。適逢甲午戰事,雖海陸皆稱大挫,水師覆沒,旅順陷落,大沽被彈,遼南潰敗。然則絕非山窮水盡之秋!

    臣轉戰朝鮮,千里回師,尚有精兵兩萬。遼西左近,收拾餘燼,毅軍,吉林練軍等部,亦有三萬之數。糧草器械彈藥稱足,遼南倭寇不過兩萬,正圖反攻,誠志士奮起,田間黃童白首亦有報國雪恥之心,時勢尚有可為,焉能輕易就撫?

    放眼天下,威海雖失,山東嵩武軍,鞏綏軍餘燼尚有三萬。國朝二十餘行省,皆稱完整,十萬大軍,晝夜兼程,星夜勤王。糧餉源源不絕解赴戰地,人皆有同仇敵愾之心,此時稱就撫者,臣不敢預其聞!有此心者,懷此意者,非秦檜何!

    天下皆降,臣獨不降,倭人亦值山窮水盡,難以為續之際。最後關頭。臣即一人,亦血戰到底!倭人盡退于中華樊籬,華夏神州大地,不聞一絲腥膻氣味,則臣方言和!

    遼西諸將,自宋慶。依克唐阿,李雲縱,聶士成,徐邦道,趙懷業以降,無不與臣同此心,誓將力戰,重挽狂瀾。此點血誠,天可鑒之。不得不上奏我皇上,我太皇太后,當道兗兗諸公以聞。頭可斷,血可流,我遼西諸軍,不可降日!

    天實鑒之!”

    錦州旗營衙門的中堂之上。滿座濟濟一堂,都聽著徐一凡在那裡抑揚頓挫的念著自己上奏朝廷,順便通電天下的電文。

    在徐一凡的身邊,李雲縱和聶士成都眼觀鼻,鼻觀心的扶著膝蓋筆直坐著。而下首宋慶還有依克唐阿諸將,個個聽得神色古怪。在那裡就像渾身爬滿了螞蟻,扭個不休,特別是依克唐阿這個滿人大將,更是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徐一凡這封電文,口口聲聲的我大清我國朝。可是前面可算是將大清朝的臉面揭了一個底兒朝天,兩次投降丟臉事情都兜出來了。譏諷之意,再明白不過。說起大逆不道,還真夠瞧的,偏偏又站在正理兒上,還擺出一副赤膽忠心地大忠臣不計毀譽和朝廷掏心窩子的姿態來。論起來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兒真想讓人照著他臉來一巴掌,可是形勢比人強,還有什麼好說的?

    現在徐一凡是已經通電天下,要捆著他們一起當宋武穆,依克唐武穆…………這大帽子生生的就套在他們頭上。不由分說的,天下因為他徐一凡不降地電文已經騷然,這民族英雄,他們竟然是想推也推不掉!

    想想北京,現在還指不定又驚又怕又怒成什麼樣子了呢。

    徐一凡得意洋洋的念了他那封通電還不甘休。又拿起一疊各地回電繼續念了起來。中氣十足的。

    “…………湖南巡撫吳大征電告遼南諸軍欽差營務總辦大臣,聞此電文。三湘感奮。凡有人心者,莫不與君同仇。海東徐帥不降,三湘子弟,亦是不降!雖剿撫大計操於上,然則近世風潮,士大夫亦得議論朝局,聖君與士大夫有共治天下之意。西人議會,即是此理。現聖君在上,聖母皇太后英明,必得俯從輿情…………湖南已集老湘營二萬,皆是平定洪楊之亂勳臣子弟,即將就道,隨大人一同力戰,湖南亦解厘金十五萬兩,以濟軍需……………………兩江總督劉坤一電告遼南諸軍欽差營務總辦大臣,聞電感奮莫名,兩江上下,風潮湧湧,國有正臣則國不亡,天下皆似大人,則倭人何優?朝堂之上,必有群小以蔽聖聰,聖君振作,亦必有雷霆震怒之威!兩江亦有戰兵數萬,自顧藩籬之餘,亦將整兵北上。軍發尚待時日,然則軍需一日不可緩,劉某即解厘金十七萬,以供遼西諸軍支放。國勢危殆,然則不降之人,又何止海東徐帥?

    ……………直隸津海關道兼直隸津海關監督盛宣懷謹電遼南欽差大人徐,北洋挫敗,水師自沉,天下創痛何深。然則我帥一則通電,則人心似潮焉!職隸屬北洋,分當支應軍需。我帥不降,則津海關指撥之軍費,當源源不斷接濟軍需。天津機器局存放之槍械子藥,亦當源源供給,倘若不濟,職自當自裁以謝天下。我帥如有所需,一旦電告,北洋濟濟多士,決然報效,謹候我帥遼南佳音!

    …………湖北巡撫…………

    …………兩廣總督…………”

    電報厚厚一疊,徐一凡讀到後來,都是口乾舌燥,聲嘶力竭了。一邊讀還一邊偷偷打量底下人的神色。

    他卷起如此風潮,引起的反響,說實在的,超出他的預料。但是一想,也就釋然。清季自洪楊之亂以來,本來就是地方權重,中樞權輕。要不是洪楊之亂破壞得實在太慘,所有帶兵打仗的大員都心有歸意,再加上曾國藩等一干經世大員自解兵權,清末之世,早就已經不可收拾。後來朝廷中樞又不斷地對地方勢力分化平衡,勉強維持了一個一統之局。

    甲午之時,可以以一己之力內對中樞不聽號令,外對強敵叫板的勢力,也只有李鴻章和他徐一凡。李鴻章是因為北洋勢力太大,要兵有兵要權有權。後世本來就評論說是甲午之戰就是日本和李鴻章的戰爭。但是李鴻章選擇的是克終令名,繼續做大清的護法。

    而他徐一凡現在這個地位。是一場場實打實的勝利打出來的,朝廷也從來沒有半分對他制衡地辦法,只有靠著北洋對他壓迫牽制。地方實力派,說實在地,對中樞威權也就那麼回事兒,要保的還是他們作為督撫實有的權力還有經濟利益----要不然每個省的善後局是為誰開的?還不是為了地方督撫能方便的自收自支厘金。各地督撫都是久鎮。撈抱了,手下安置好了,這才求去。中央權力大一分,他們地自留地就小一分。總要有個旗幟性的人物來維繫地方督撫這種半獨立的地位。

    以前這個人是李鴻章,北京逼宮,甲午求和,眼見得這個招牌馬上就要人人喊打,現在徐一凡就搖身一變。成為他們地旗幟!

    再加上各地眼界日開,民智漸漸開化,對於甲午求和感覺屈辱之極,兩下風潮一交,一下就將徐一凡捧到了風口浪尖!

    如果說當初徐一凡當初大喊不降還有點硬著頭皮死撐,那麼現在他感覺簡直有點飄飄然了。

    連盛宣懷這種北洋財神爺都嗅覺靈敏的準備改換門庭----李鴻章的牌子砸了,北洋這個團體還要維繫哪!他徐一凡現在的聲望地位。可想而知!

    徐一凡硬是得意洋洋的念完了手頭全部電文,這才一副小人得志狀地看著底下諸將:“各位老哥…………這話兒怎麼說來著?這叫得道多助!沒錯,我徐一凡是違背朝廷的旨意行事,要在這遼南之地打下去!直到把鬼子趕下海!我也不勉強大傢伙兒,願意和兄弟一塊兒幹的,歡迎。不樂意的,恭送!”

    幾個人一臉晦氣的對望一眼,個個心裡罵娘。這話兒你徐一凡怎麼不早說?砍了豐升阿地腦袋,徐一凡就命令毅軍向東北方向延展防線,和遼陽一帶的禁衛軍建立接觸。又是兩營嫡系禁衛軍地官兵調了過來。更是開了銀箱,十五萬兩現銀拿出來,不論官兵,發了五兩的見面餉,要知道艱苦如毅軍,已經九個月沒見著餉錢了!

    朝廷那裡的電諭,全捏在他手上,也不告訴他們朝廷準備議和了,不吭不哈地就將大傢伙兒捆在一塊兒,對著全天下大喊。咱們不降!

    底下兵弁,震懾于徐一凡一到即斬豐升阿地欽差之威,更感念他為大傢伙兒出氣,再加上見面餉一發,軍裝整齊。裝備精良的禁衛軍再在面前一晃。人人服氣,等著調遣。上面地這些統兵大將。時勢如何先不說了,論到心裡,誰願意對鬼子投降?誰在聽到徐一凡傳達的遲到的朝廷求和的休息,不是覺得羞憤難當?

    幾個對力量感覺極好地原來北洋嫡系大將,如徐邦道趙懷業頓時就直挺挺的站了起來,馬靴一碰:“還有什麼說的?跟著徐大人打到底!咱們的營頭,聽大人調遣,指到哪兒打到哪兒,沒有二話!”

    他們倆都是敗軍之將,從旅順一路敗過來,每人都剩不多點兒兵。李鴻章現在又是如此指望不上,還不如趕緊換靠山呢。

    徐一凡笑吟吟的揚手:“好好好!遣散的豐升阿盛字馬步練軍所遺留的軍械,你們儘先補充調整,等著整頓完畢,隨時準備反攻!”

    “喳!”兩人頓時一個千打在地上,再對望一眼。氣昂昂的就下去了。

    徐一凡在椅子上面呵了呵腰,就當送客,按照他現在的聲望地位,已經是加倍客氣。再轉過頭來的時候,已經是故作漫不經心地盯著了宋慶和依克唐阿兩人。就連李雲縱和聶士成的目光也轉了過來,冷電也似的望向兩人。

    依克唐阿仍然低頭不語,宋慶卻緩緩抬頭,語氣平靜:“徐大人,時勢如此,還有什麼說的,只要您不帶著咱們朝北京跑…………”

    這句話緩緩說出,刺得徐一凡就是眼皮一跳,聶士成的汗都下來了,低頭地依克唐阿更是不堪,身子一晃幾乎掉在了椅子下面!

    宋慶這老丘八。當真是老而彌辣。這些只是在人心思裡面轉地話,他居然就這樣說了出來!

    宋慶卻恍然未覺別人的目光,只是將大帽子摘了下來,緩緩地撫著自己稀疏的白髮:“……打鬼子,我沒二話,田莊台。我老頭子就該死了。對不起那麼多弟兄啊!只要一直向東,一直向鬼子打,你徐大人指著哪兒,我就死在哪兒…………可是如果徐大人別有懷抱,要帶我們向南,老頭子今年七十四了,換主子也實在來不及,只有拿這顆腦袋酬報朝廷……標下這就下去。整頓軍伍,隨時等候徐大人的軍令…………反正,咱們也不降就是了……”

    言罷,他又動作緩慢地將大帽子合在自己頭上,標準的向徐一凡打了一個千,深深歎息一聲,踉蹌著就走了出去。而只留下依克唐阿坐在那裡。汗如雨下。

    宋慶這句話將大家心裡的暗流全部揭了出來,直指每個人的內心。

    你徐一凡如此作為,除了和日本死戰到底之外,到底意欲何為?這也是全天下的心思。別看督撫們這應合電報發得如此熱鬧。百姓士子,可以一門心思的讚頌徐一凡地忠心報國,血性無雙,轟轟烈烈的恨不得跟徐一凡一塊兒去拚命。

    真正的場中人卻要揣摩,卻要分析。你徐一凡到底是帝黨人物,是準備以自己特立獨行扶保光緒再度起來,還是自己別有懷抱。準備做大清的曹操?只要打敗日軍,他和曾國藩當初建立的平定洪楊之亂的功業,也就差相仿佛。當初曾國藩自解了兵權,但是他呢?

    對他這份不降電報背後真正意圖所在的分析,就決定了場中人下注的結果。決定了他們秉持地立場。徐一凡這封不降電文發出,已經代表他躍身天下這個賭局當中,是一個可以親手擲骰子的人物!

    依克唐阿冷汗一滴一滴的滑落下來,他一時想抬頭表示他的氣節,但是這頭顱又沉重無比。滿室寂靜無聲,徐一凡臉上小人得志的表情也全部收了起來。緩緩站起身來。

    繃緊的空氣當中,就聽見徐一凡淡淡的道:“我是不會去北京地…………”

    一句話,就讓依克唐阿如蒙大赦,他抬起頭來:“大人?”

    徐一凡目光轉向他,神色有些奇怪。嘴角有絲笑意。誰也猜不出,他那絲笑意之後。蘊藏著的是什麼樣的心思。

    “堯山,跟著我只是打鬼子,你幹不幹?你的吉林練軍八千,我可是很仰仗呢。”

    依克唐阿一下站起,慌亂的趕緊表態,似乎也是想早點離開這個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地方。

    “徐大人,朝廷降鬼子,那是朝廷出小人了!皇上和太后准會撥亂反正!打鬼子,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標下聽您的!吉林練軍,大人您一句話,刀山火海咱們也沖上去,定要和小鬼子分個你死我活!”

    徐一凡淡淡一笑,抬起一隻手:“好,下去整頓部伍吧,缺什麼,跟我要,都補給你。但是醜話說在前面,要是不聽號令,豐升阿的腦袋,現在還在錦州城頭掛著!”

    這個時候,依克唐阿真覺得和鬼子拼死了,也比提心吊膽的在這裡胡思亂想的強。當下大聲答應一聲:“大人,標下就等著您地軍令!”

    說罷就趕緊打千,頭也不敢回的退了下去,生怕徐一凡再留下他似的。

    大堂當中,就剩下徐一凡,李雲縱和聶士成三人。李雲縱神色不動,仍然是他那個標準軍人作派,聶士成的面前卻濕了一片,剛才他流的汗,也不比依克唐阿少到哪裡去!

    徐一凡看著李雲縱,靜靜問道:“雲縱,反擊計畫有了麼?有把握沒有?你覺得什麼時候,咱們可以整頓好,發起反攻?”

    李雲縱刷的一下起立,板著臉大聲道:“回大人的話,整頓這裡軍伍,再有三天時間,應該足夠。日軍不過兩萬,從旅順一直到遼西走廊,已經成長蛇之勢,處處需備而處處不備,我成三面包圍之勢,只要我們這裡打得夠硬,遼陽我第一鎮第二鎮主力,有相當把握擊破日軍這長蛇陣,楚萬里他絕不會錯過機會的!”

    徐一凡掰掰手指頭:“再有三天,十月一日就可以發起反攻了?我靠,國慶日啊…………成,咱們就打給天下人看吧。”

    他這句話說得漫不經心,可是誰聽得都是心裡一緊。這句話也算是他這個大帥下了決心了,是正式軍令,連聶士成都站了起來,大聲應是。

    李雲縱給徐一凡行了一個標準軍禮,和聶士成就要大步走出去。誰也沒想到,這個冷心冷面的標準軍人,在出門前卻轉頭問了一句:“大人,您真的不去北京?”

    別忘了,親手將楚萬里那份請誅旗人虜首折交上去地,正是李雲縱!

    徐一凡正背著手想自己心思,聽到這句話回頭,看著李雲縱那張僵屍臉。也許李雲縱心裡有萬頃波濤,而徐一凡內心也在澎湃激蕩。但是兩人神色,一個沒表情,一個也是淡淡的。

    “……我去幹嘛?哪天就算進了北京,也不是我自己要去,是大勢推著我去的……我這個忠臣,還沒當完呢…………他們的路,還沒走絕……瞧著吧,瞧著吧……”

    說罷,他擺擺手,示意兩人退下趕緊做自己的事情去。李雲縱深深看了徐一凡一眼,再行一禮,步伐穩定地退了下去。他身邊地聶士成,卻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汗也不住的朝外冒。

    等到走到外面,聶士成臉色慘白地就要向李雲縱告別,各忙各的去。平日同僚之間也絕無多話的李雲縱卻摘下軍帽夾在腋下,目光朝另外一個方向看去,叫住了聶士成:“功亭……”

    聶士成一怔,李雲縱主動開口和他說話,天下奇聞!饒是他內心亂作一團,也站住了腳步:“李大人?”

    李雲縱的目光絕不朝他那裡望去,嘴裡吐出的話也是硬梆梆的:“功亭兄,別胡思亂想了…………你真認為,那邊還有指望?大人在等著他們把路走絕!如果你決心跟著大人,就別再想太多了,跟著,看著,等著!”

    聶士成臉色慘變,胸口劇烈起伏,半晌之後,才是一笑:“咱們還是想著打仗的事情吧,帶著這三萬敗兵,還要打得硬打得狠,給遼陽那裡創造機會,不是件容易差使!”

    李雲縱轉過頭來,冷冷道:“我李雲縱白來錦州的?”

    聶士成哈哈大笑,仿佛就將胸中鬱結全部拋開,抱拳笑道:“那咱們戰場上見吧!看誰先把小鬼子趕下海!”

    錦州旗營衙門之內,徐一凡負手站了許久許久。溥仰他們侍立在外面,誰也不敢打擾他。很久沒有看到徐一凡這樣出神想事情的樣子了。

    “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這鹿,算是跑出來了。想趕上,還差一步呢。除非他們真那麼傻…………這一步,還不知道要多久…………算了,老子打完這仗,就當歇兩年,到這兒別說欺男霸女建設後宮了,氣兒都沒好好喘幾口…………打仗小半年的,左手阿花,右手阿珠,可憐都快磨出繭子來了…………”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1:25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七十二章 城頭變幻大王旗(下)

    西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九日,北京。

    朝廷求和的消息,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如同沉沉的烏雲籠罩在這天下萬方的中心。就連往日總是顯得天高雲淡的京城秋日,都顯得是如此的沉悶,如此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大清,怎麼就降了呢?

    京城街頭,人跡寥寥,大家都五心不定的蹲在家裡。秋日陽光灑下來,往日人潮湧湧的茶館,都冷冷清清,只有說書先生沙啞的嗓門兒在空蕩蕩的茶座周圍回蕩。

    “…………話說當日風波亭上,岳爺爺一身白衣,端坐於地,對著頭頂夜空大哭三聲: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天日昭昭!那秦檜兒冷笑一聲,歪歪嘴,幾個力士就已經上前,將岳爺爺拉肋而死!”

    這幾天,京城當中,不管是掛字行的說書先生,還是春字行的單口樂,竟然不約而同,都說起這精忠說岳全傳!

    街頭巷尾,這遍佈的淮軍防營官兵,更不知道招惹了多少白眼。從小胡同裡面,還有人偷偷的扔磚打瓦。這些防營官兵,也跟覺著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見人繞著走,整天耷拉著個腦袋,只是忍受大家的白眼。

    大清是出秦檜兒了,這秦檜兒是誰,這趙構是誰,大家心裡自覺跟明鏡似的。唯一可歎的,咱們大清的岳武穆還不知道在哪裡!

    這讓人喘不過氣,哭不出聲,殺得死人的沉悶當中。一個個壞消息接踵而來,北洋水師提督自盡,兩大總兵自盡,水師精華出海,降了白旗全艦隊自沉!

    朝廷還在去電遼南,要奪了唯一能打的徐大帥的職位,要巴巴的將自己武器甲胄都丟下。捧到小鬼子的面前!

    更有流言紛紛,不僅在百姓口中口口流傳,更在京城百官當中偷偷散佈。朝廷裡的奸臣,是鐵了心要和,要割滿洲,割山東。割臺灣,要停了旗餉,用來給小鬼子賠款。皇上已經給囚在頤和園的小島上,一個名字裡面兒帶著十八子的公公,還給皇上送過毒餅子,毒死了一個忠心耿耿,替皇上嘗食物地嬪妃,種種樁樁。活靈活現的傳得讓人欲哭無淚,但是看著街頭遍佈的那些洋槍,真不知道讓人朝哪裡放聲一哭去!

    這壓城欲摧的烏雲,卻在九月二十六日這天兒,仿佛被一道閃電撕開,露出了久違的朗朗乾坤。

    京城裡面大清時報早就停了,但是這消息就是如水銀泄地一般的流淌到了四九城各處。

    那些讀書養望地翰林們在念叨。

    那些小京官兒們在念叨。

    那些舉子秀才讀書人在念叨。

    旗人閑漢們在念叨。四九城下力氣的爺們兒在念叨,八大胡同裡的姑娘龜公們也在念叨。大家口口相傳,不知道怎麼,這幾個再平常也不過的字眼兒,平時覺著自個兒再不會關心的事情,只要在口裡一念出來,就沒出息的熱淚盈眶!

    徐一凡,不降!

    帶著十萬大軍,有著這麼大地盤,一年有千把萬銀子進項。有機器局,有大炮,有兵船的人降了。被稱為老佛爺,尊貴得天下唯一的人降了,那些紅頂子大員,吃著親王俸雙親王俸,起居八座地大官兒降了。就一個孤處朝鮮,帶著萬把子弟,東拼西殺,劍甲已殘的徐大人不降!

    消息一旦敞開口子。更多的消息就洶湧而來,京城的老少爺們兒轉眼又湧上街頭,將大小茶館擠得滿滿當當的,不管量有多窄,先來上兩碗。然後個個嗓門兒高亢的比劃。

    “……各地督撫紛紛去電徐大人那兒。就倆字兒,不降!”

    “哪些督撫?”

    “多了去了!哪像京城這些黑了心的大員。人家畢竟還有份人心!誰樂意巴巴地朝小鬼子磕頭?跪下去,小鬼子還沒他們高,這腦袋就磕得下去?”

    “姓李的沒有好玩意兒,都他媽的生兒子沒屁眼,祖墳要給平掉!”

    “小聲兒點兒,外面有兵!”

    “有兵咬老子鳥毛?爺偏偏放聲兒,李二先生是漢奸!”

    “囚了皇上,這也是母雞司晨!”

    “還好大清有徐大人,徐武穆,徐爺爺!這才是擎天保駕的大功臣,大豪傑!”

    “看他們還能撐上多久,再這麼倒行逆施下去,沒說的,四九城爺們兒都去叩闕!愛新覺羅的家業,還能讓葉赫那拉給敗了?”

    “同去同去,這就去叩闕,咱們都是皇上的子民,到了園子外面,為皇上同聲一哭,看看那些黑了良心的傢伙,還能不能在琉璃座上面兒坐得穩當!”

    頤和園內,幾個軍機處才王八翻身的后黨大臣,這個時候卻一臉是汗的坐在護軍院子裡一間大屋裡面,個個滿臉是汗,服侍地太監蘇拉們不斷的送上手巾把子,還有敗火的花茶,但是這些大員,卻一個個流的汗更多。

    隆宗門軍機處他們已經不敢呆了,隆宗門的護軍都是旗人勳貴子弟,不知道從哪裡聽到了大清要停旗餉賠給小鬼子,當即就來了一個卷堂大散,沒人當差了。他們要敢坐著轎子到隆宗門去上值,街上砸過來的磚頭瓦塊就夠給他們起個墳頭的。這幾天大傢伙兒乾脆吃住在頤和園內,用李鴻章的兵保護著,提心吊膽的看著各處來的奏摺電文,越看越是欲哭無淚。

    這事兒,怎麼就翻過來了呢?

    這屋子離園子門口近,能聽見哭拜地聲音,一陣陣的傳過來。四九城的爺們兒還真不是說說而已。

    自詡為有氣節的讀書人,覺得停了旗餉活不下去的旗人爺們兒,聽說書聽得滿腔忠義地市井百姓,還有在后黨打擊帝黨這波風潮當中被掛到,覺著功名保不住。乾脆豁出去地京官。一波接著一波的到頤和園外大哭跪拜,叩闕請願。

    要皇上重掌大權,要皇上剷除身邊小人,要皇上不要投降,要皇上保住他們地旗餉……

    幾個軍機大臣先是解釋,解釋不通就只有彈壓。但是趕走了一撥兒又是一撥兒。來得人越來越多,不管白天黑夜,頤和園外都有皇上皇上這倆字兒號喪一般的聲音!

    李鴻章防營的官兵,彈壓起來都有些懶洋洋有氣沒力的。要不是李鴻章的威望鎮著,這些防營跟著他實在太久,誰也不知道,這些練軍,會不會跟著卷堂大散!

    這還不是讓這些大臣們最為擔心的。他們現在最擔心地。還是徐一凡那頭!

    現在徐一凡威望已成,儼然成為各地督撫仰望的中心。再加上北京城裡頭還有個光緒,現成的旗號擺著。誰也說不準,徐一凡會不會借勢進京,來一個清君側!

    大清會變得怎麼樣不好說,但是首先一件事兒,他們這些投降派。大家心目當中的秦檜一流人物,不要說身家地位了,說不定連腦袋也保不住!

    權位是最現實的東西,牽涉到這個問題,人的身段也就可以放得柔軟無比。想來想去,辦法竟然只有一個。再扶光緒出來,再放帝黨大臣出來,讓他們頂在台前,鎮住徐一凡那很可能在勃勃躍動的野心。奪他職是不可能了,可是調得遠遠的還是有法子。放到南邊當督撫就是了。光緒在上面,也不投降了,徐一凡要是還敢亂動,那就是亂臣賊子,是不是還有現在這個聲望,那真是難說。

    要用這個法子,大家都是心頭滴血。好容易才翻身過來,就又要下去一大片,當巴結到這個位置容易啊,還生生冒險。調了李鴻章地兵進京!這城頭的大王旗,變幻得也太快了!

    不過還能有什麼其它法子?相較起來,這也是最後的選擇。光緒雖然捧出來,帝黨再翻身,大家不過繼續在北京城鬥吧。大傢伙兒誰都放心。光緒再怎麼也翻不出老佛爺的手掌心。無非就是有時和帝黨置氣罷了。身家性命。都是穩穩的。

    大夥兒這麼一合計,都是兩眼含淚。自覺已經大公無私。為大清計到了極點。結果一起到慈禧跟前磕頭一說,誰也沒想到老太太這麼不體諒大家的一番苦心。拉下臉來,幾乎將他們趕出去,還說誰敢鬧事就用李鴻章的兵隊對付,她老太太絕不讓這一步,等著徐一凡進京!

    誰也沒想到,老佛爺居然在這個當口,賭上氣兒來了!

    大傢伙兒這個時候真是相對翻白眼,外面哭聲高,他們更覺著想哭。幾個老頭子兩眼都含著一泡眼淚,愁得沒方兒沒方兒地。正在這個時候,就看見一個新進軍機剛毅按著大帽子倉皇走了進來,臉上有幾道撓痕,血淋淋的,一臉晦氣神色。

    這傢伙也算是后黨大員,當過一任江蘇巡撫的鑲白旗人,因為貪瀆回京,掛了一個候補侍郎的銜頭,為了複起,抱上了李蓮英粗腿,送了不知道多少銀子,更是在這次宮變當中上竄下跳,搖旗呐喊,是親自步行帶著一營練軍趕到的頤和園。慈禧賞功,將他補進了軍機,很是得意洋洋了幾天,今兒卻一副倒楣模樣。他資歷算是在座軍機當中最淺,老是給派出去彈壓勸導那些個叩闕的人們。看來這次又很吃了一點兒虧。看見在座幾位,呆若木雞,還一副宰相氣度不言不動,頓時氣兒就不打一出來。

    “各位,諸列位,在齊位,都出去瞧瞧!老誠親王府,英親王府,肅親王府,那些貝子爺都來叩闕了!拉著我脖領子問我是不是曹操!問是不是咱們還有李鴻章攛掇著要拿他們養命錢去給鬼子!這些爺打不得碰不得,還套著長指甲,撓得我臉上開了天窗!以後誰再去彈壓,誰他媽是丫頭養的!李鴻章的兵也是吃乾飯的,也不攔著!李鴻章呢?姓李的呢?他惹出來地亂子,他人跑哪兒去了?”

    大家面面相覷,加倍的愁眉不展。老資格軍機額勒和布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顫巍巍的敲著自己胸膛:“這世道,死了好。死了乾淨!裡外不是人哇…………咱們忠心耿耿扶保大清,老骨頭都拼上了,還落這麼一個下場!”

    首席軍機世鐸坐在上首,本來就五心煩躁,這個時候乾脆摔了茶碗:“老額勒,你嚎哪門子喪?是誰先嚷出來地?寧與友邦。不與家奴,咱們拼上骨頭也幹不過小日本。徐一凡現在可叫得歡騰!你不幹?抄帝黨大臣的家,你怎麼這麼來勁兒?還瞧上了張仲忻家裡一個通房丫頭,準備娶回來當第九房,人家才十五,你多大歲數了?加三年,都八十了!”

    他越說越是來氣,乾脆拍起了桌子:“剛毅剛子良!你少給咱們賣這些江湖口。什麼在齊位,你小子就不是個溜兒!咱們都勸老佛爺退一步,容了皇上,你在底下嘀咕什麼退一步就是永不翻身?現在老佛爺僵在那兒,就是你小子鬧騰的!鬧騰吧,鬧騰得徐一凡進了京,當了曹操。咱們就是董承,就是孔融,就是喪家犬!”

    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門口又聽見腳步聲響,給罵得灰溜溜的剛毅抬頭一瞧,卻是李鴻章笑吟吟的走了進來。大家都是一副惶惶不可終日,黑煞神上臉地晦氣樣。這位已經在老百姓口中成了大清第一奸臣,秦檜轉世的重臣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雖然瘦了許多,但是精神卻轉好。一身官服穿在身上,竟然有些仙風道骨的氣度。

    李鴻章,在這幾天裡,卻恍然真的悟道了一般。

    世鐸怒氣尤自未消,看見李鴻章這個樣子,氣更不打一處來:“少荃!你去哪兒了?當初要是電文早發到錦州,也不至於讓徐一凡今天得以成這個樣子!他是徐武穆,咱們是什麼?你地兵隊,怎麼彈壓地叩闕人群?看著剛子良了麼?他臉上那血印子,都能開染坊了!”

    李鴻章笑吟吟的拱手:“抱歉抱歉。我這不是去東郊民巷,和美國公使田貝往還麼?和日本地電報,都是人家那兒轉呢。說起來,日本那方面可催得急,咱們水師自己沉了。也就不計較了。徐一凡那頭的事兒,得趕緊料理好!那邊在問呢。什麼時候我李鴻章才能去日本?再不去的話,日本人打算乾脆和徐一凡單獨談東北的事兒了,或者山東的兵,海上的艦隊,都調過來要登陸天津,直搗北京城!”

    “還談哪門子和啊!這和,哪裡還談得下去?你李鴻章是聰明人,怎麼就瞧不出來,風潮變了!”世鐸長聲歎氣。

    李鴻章淡淡一笑:“朝廷讓我談和就談和,不談就不談,我聽上邊兒的。”

    看著李鴻章這毫不在意地超脫樣,不知道為什麼,為自己身家性命都擔心得腦仁兒疼的世鐸就想砸東西,他冷笑道:“好個忠臣啊,你就不在意,咱們都被罵得祖宗都翻身了,不管和還是戰,這個駡名,咱們背定了的!你可別忘了,外面叫的是什麼,李二先生是漢奸!少荃,你就不擔心一點自己前途去路?”

    李鴻章沉默了下來,突然哈哈大笑,笑得老眼裡面全是眼淚:“一生功業全都毀了,以後也就是等死,我還在乎這些幹什麼!如果能讓我不要到日本丟臉,我已經是足感盛情,人已經給踩在了最底下,我還擔心什麼?你們向老佛爺背後進的言,當我不知道?這替罪羊,李某人不背也得背了,奪職,什麼北洋大臣,文華殿協辦大學士,一等伯爵世職,剝奪得乾乾淨淨,沒送上三尺白綾,已經是大家有分人心了!劉坤一調直隸,接北洋大臣這個攤子,他留下的兩江總督缺給徐一凡酬功,順便讓他離開東北朝鮮這個經營已久的巢穴,省得哪天突然就殺進京來勤王…………我李鴻章,不管再活幾年,都是壓在世人的舌頭底下,哪怕再過幾百年,也是一樣!”

    李鴻章的一席話說出來,場中人人變色。現在大家這個場面,都靠著李鴻章這十八營兵撐著,背後算計他當這個替罪羊的心思,卻又給他知道了。他要一撂挑子。大家都得現眼,再說深一點,他要是為了自固權位,和徐一凡連成一氣兒,再來一個宮變,又如何是好?在遼南那次給豐升阿電報地事兒上面。大家都已經懷疑不已了。當下個個都是面如死灰,剛毅乾脆得得得的抖了起來。

    小小的屋子裡面,一片死寂。

    半晌之後,才聽見世鐸長聲歎氣:“少荃,這個包袱,你不背,咱們誰背得動?再說了,老佛爺那兒。不還是僵在那裡麼?萬一天可憐見,能讓大清朝頂過這次,我和你攜手下臺,你挨別人罵,我挨你罵!”

    李鴻章卻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淡淡笑道:“老佛爺會答應的…………形勢比人強哇……徐一凡吐出不降兩個字,就能翻動大清。震懾天下,我無話可說…………老佛爺這也不是賭氣,她是在害怕…………“害怕什麼?”

    “害怕她無法掌握,也看不懂的東西。為什麼徐一凡一介布衣,竟然能走到這一步,而朝廷,能拿來對付他地手段,也越來越少!各位,大家今後就別指望老佛爺了,還是指望複起的皇上。能不能走出一條吊著大清性命的路來吧!這也是這個大清,最後的機會了!”

    這句話是如此的大逆不道,從李鴻章嘴裡淡淡說出,卻表明了他真地看開放手一切了。三千裡外覓封侯,一手一腳打造地這麼一個權傾天下的北洋團體,一轉眼間,就已經化作一場春夢,剩下的,不過是後世駡名而已。

    不管是贊的,還是罵地。誰又真正懂這個世道。懂這個大清,懂世界向何處變化?

    五百年,必有王者興,這王者,卻不是他李鴻章。

    所有人都渾身冰涼。看著李鴻章肅然朝大家一揖。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

    額勒和布睜著一雙老眼,懵懂的自言自語:“怎麼就是一場仗。全天下都覺著這個大清溜了簷兒?咱們沒做錯什麼呀?”

    頤和園,樂壽堂。

    自從恭親王去後就一直守孝地秀寧,靜靜地跪在慈禧的臥榻前面。她還是那副恬靜淡雅的模樣兒,鬢邊鵝黃長長的,更顯得膚色白淨如玉。人也清減了許多,一朵白花插在發角,只讓人覺得弱不勝衣。

    臥榻之上,慈禧面朝裡面躺在那裡,不言不動,只是身子微微起伏,也不知道是在午睡,還是在想著事兒。

    頤和園呼喊哭拜叩闕的聲音,傳到樂壽堂這邊,已經變得隱隱約約,模模糊糊。反而讓這裡變得更加的安靜。

    秀寧只是垂首望著自己的鼻尖,跪在那裡,一動不動。四周侍立地宮女太監們,仿佛一具具木偶,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個臉上都滲出了汗珠,連略微擦拭一下都不敢。

    剛才老佛爺對自己最疼愛的秀甯格格發的脾氣,不知道讓多少人嚇得尿了褲子!這看起來柔弱的秀甯格格沒瞧出來也有這個硬氣兒,老佛爺發了脾氣之後,在這兒居然不言不動的跪了快兩個時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慈禧才悶悶的揚聲,打破了樂壽堂中死一片的沉靜:“這些話,是不是都是李鴻章說的?”

    秀寧蒼白的臉上浮現了一點血色,咬著嘴唇,露出一點細白的牙齒:“老佛爺聖明。”

    慈禧哼了一聲:“這李鴻章,是不是昏了腦袋?那個不成器地皇上不出來,大清就要分崩離析,我老太婆就不能在這頤和園呆著了?徐一凡算什麼東西,敢上北京城來?這裡還有幾十萬八旗子弟,他想當曹操,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了他!”

    秀寧輕輕道:“老佛爺,他有洋槍,而且,還有個皇上呢……總不能真讓徐一凡當了曹操吧……到時候兒,真不知道他會對老佛爺怎麼樣…………”

    慈禧又一下坐了起來,擦著宮粉的老臉滿滿都是怒氣,尖聲道:“我等著徐一凡來逼宮!我等著那個不成器的皇上來砍我的腦袋!”

    她怒氣勃發,身邊太監嚇得捧在手裡的拂塵掉下,帶得一個花瓶倒地,在地上摔得粉碎。那太監嚇得腿一軟就跪了下來。搗蒜也似的磕頭,求饒的話都哆嗦得說不出口。慈禧一擺手,就有兩個太監將他拖了出去,也不知道要打多少棍子,不過看慈禧那個手都在抖的樣子,打死也算白饒。

    秀寧卻神色不動。低低道:“老佛爺……皇上再頂在前面,也還是聽您的啊……什麼時候,皇上能翻出您地手掌心了呢?六爺爺走之前,也讓我跟您帶話兒,說大清地權是老佛爺手裡的,誰也動不得,可是臉面還得靠皇上撐著啊…………我打落草就得老佛爺疼愛,現在六爺爺又走了。我當姑子陪老佛爺一輩子,給您燒香,給您求平安,保佑老佛爺長長遠遠……老佛爺,要知道,現在旗人也在園子外面哭哇!為了咱們旗人江山,您就忍了我那不成器的哥哥一次。成麼?”

    秀寧說著就眼淚一滴一滴的朝下掉,語帶哽咽。老人家說什麼都是疼愛這樣清清秀秀,乖乖巧巧的孫輩兒地。秀甯哭成這樣,慈禧心下也軟了,她也不是不懂得秀寧說地道理,可是就是抹不下這個面子,再加上真如李鴻章所說,她是恐懼!恐懼對徐一凡的束手無策,不知道將來這個大勢會朝什麼方向變化。但是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有什麼選擇?

    好歹將光緒推出來。還在她地控制範圍之內!

    她也變了容色,一臉慈祥的招手讓秀寧過來,摟著她心肝肉兒的疼了一番。秀寧也趁機在慈禧懷裡哭了個嗚嗚咽咽。慈禧眼淚也快下來了:“秀寧哇,咱們旗人姑奶奶,命都不強!老六臨了就這麼句話兒,我能不聽?去,傳話,讓那個皇上到園子外面,見見那些哭拜的傢伙,以後軍機。還是兩邊奏事,皇上那兒也有一份,那些押起來的大臣,都開複,除了翁同遞解回籍。普天大赦了!李鴻章吃點委屈。奪職也回籍,和戰地事兒。讓皇上自己拿主意吧!”

    秀寧埋頭在慈禧懷裡,哭得越加放聲,心裡頭卻百轉千回:“皇上啊皇上,這旗人最後的機會,我給您求來了----也是徐一凡陰差陽錯給您爭來的,您可千萬要把握住這個機會,好好振作才是!”

    頤和園外,哭拜叩闕的人陸續趕來,一群接著一群,漸漸的就有滿坑滿谷的氣象。人人都是舞蹈拜伏,叫著各色各樣的話頭。到了最後,就彙聚成一句:“皇上哇!皇上啊!咱們地皇上啊!”

    在人群周圍,舉槍戒備的練軍,一個個也是臉色凝重。看著有些當兵的表情,恨不得和這些叩闕的人同聲一哭。滿清兩百四十年,皇帝都是這個王朝的絕對中心,集權已經到達極致,臣民們到了最後關頭,想到的也只是皇上來力挽狂瀾!縱然徐一凡不降二字已經震動天下,但是他畢竟是臣子,拿這個大關節的,還要是皇帝!

    哭拜聲越來越高。有的人在日頭底下跪得久了,生生的就曬暈了過去,但是人群還是越裹越多。呼喊聲音,幾乎連頤和園的宮牆都推得倒!

    突然之間,靠近宮門那頭傳來了騷動,等這騷動傳到後面,大傢伙兒都瞧不著了。前面地人跳起來,後面人也跳起來朝前擠,說實在的只能看見前面人的腦袋。正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的時候,就聽見前面的人群傳來了震天動地的呼喊聲音:“皇上!皇上!”

    人潮由前到後,海浪一般的拜倒下去,在最後面的人,只能看見一眼一個小小的黃色人影,在太監張著的明黃傘蓋下面,瞧見了,腦子就是一暈,不由自主地已經拜倒下去:“皇上!皇上!”

    皇上出來了,皇上見著咱們了,皇上又要掌這江山的舵了!

    傘蓋之下,光緒臉色蒼白,神思不屬,只是看著朝他跪拜舞蹈,三呼萬歲的臣民。他渾身僵硬,甚至不敢回頭,那萬壽山上,樂壽堂就高高的盤據在他這九州萬方之尊的頭頂。一切變化得如此劇烈,讓他都不敢相信。監視地太監撤走了,軍機大臣又來請安了,甚至還讓他自己做和戰地決定,更讓他來接受這些叩闕官員百姓的歡呼!

    這世界,到底怎麼了?這大清,又到底怎麼了?

    遼西,錦州。

    錦州旗營衙門改地欽差行轅裡,徐一凡負手靜靜的對窗站著。錦州城內,響起了一陣陣萬歲的呼喊聲音,撞擊著遼西黑沉沉的夜空。

    徐一凡站在那兒,再沒了平日自己獨處時懶散隨便的表情,凝重到了極處。眼神當中,蘊藏著不知道多少東西。

    他的背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聽到這鏗鏘有力,節奏不變的馬靴聲音,就知道是李雲縱。他頭也不回,淡淡的問道:“電諭都轉發下去了?”

    李雲縱朝著他的背影一絲不苟的行了一個軍禮,沉聲道:“已經轉發諸將,群情激憤,各營頭都發誓力戰,誓死報效。”

    徐一凡淡淡一笑:“激發一點士氣也好。”

    李雲縱站在他身後,一向陰沉的臉色難得的多了一分踟躇:“大人,一定要轉發麼?”

    徐一凡點點頭:“不發幹嘛?真在這個時候,當亂臣賊子?我們這樣拚命,就是希望大傢伙兒跟著咱們一塊兒拚命的,現在目的達到了,還想怎麼樣?我忠臣還沒當完呢……”

    “可是…………”

    “無非是個皇帝罷了……這也是這個所謂大清,最後一次機會了。等著吧。”

    “大人,要等多久?”

    徐一凡嗤的一聲冷笑:“一尺之水,一躍而過。”

    他收住這個話題,轉身過來,拍拍李雲縱肩膀:“城頭大王旗變幻啊……咱們還是幹咱們的!雲縱,陪我去巡巡營,咱們也讓這些人,好歹對我徐一凡也記個臉熟!

    ”光緒一八九四年九月三十日,朝廷又再次通電天下,李鴻章擅自調兵京師,未奉詔而行勤王事。雖忠心可嘉,然大壞國法,且在京師內,有挾私報復嫌。為肅法紀,奪李鴻章一切職銜世職,遞解回鄉。所遺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缺。兩江總督劉坤一調任。兩江總督暫時由江蘇巡撫護理。奉天將軍,遼南欽差大臣徐一凡回師有功,賞兩江總督位,與日本戰事結束之後,接篆兩江,做這個天下第二的督撫大臣!

    軍機大臣翁同擅自與日本議和,所行多狂悖不法,念其當差數十年勤謹,奪職回鄉,永不敘用。

    徐一凡督師遼南,山東巡撫李秉衡督師山東,與日軍續戰。大清,不與日本議和!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1:29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七十三章 錯過了

    西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廣島,日軍大本營。

    這幾天充斥於大本營各處的狂醉,已經不見了蹤影,只剩下一片山雨欲來之前的悶熱煩躁。就連秋日本來應該晴爽的天氣,這幾天也仿佛如夏日一般悶熱得不可自解。

    人影來來往往,而陸海軍將佐,高級文官,都蝟集在室內,每人都是滿頭滿臉的大汗。卻沒有一個人想到擦拭一下,只是盯著地圖,盯著一份份往來穿梭的文報電稿。

    前幾日陽臺上狂歡的擺設尤自未撤,幾瓶洋酒還在白色桌布上面放著。卻再無一人到陽臺上置酒高歌狂歡。夾雜著燥熱空氣的海風吹過,將白色桌布高高掀起,卻有點象大殮的裹屍布。

    “…………美國駐支那公使田貝已經致電,李鴻章向其委婉表示,今後的事情,他將不負責任,也無法再負擔責任!”

    一個外務省的信使急匆匆的沖進了大本營的會議室,人還未到,就已經大聲的報告了最新收到的電報。這信使穿著整齊的西式洋裝,但是白色硬領早就給自己扯開了,整齊的油頭也淩亂不堪,只是直直的一邊沖進來一邊喊。

    室內傳來了幾聲抽氣的聲音,幾個陸軍將領先跳了起來,椅子給碰得乒乓亂響。

    “支那人,最狡猾!說過的話都可以不算!”

    還有的將領沖著呆坐在人中,身子僵硬,眼神發直的外務次官日置益男爵大聲發問:“外交人員都是飯桶,都應該切腹!當初是誰向軍部確保,說可以有切實把握掌握李鴻章?還建議陸軍開始復員?是誰上了支那人的當?現在李鴻章已經說不負責任,當初閣下說的建議陸軍復員的話語。已經動搖了前線天皇陛下忠勇將士血戰到底地決心!這個責任,軍部絕不承擔!”

    日置益呆呆的坐在那裡,眼睛都不動一下。他原來不過是日本駐清國全權公使。日清開戰之後,召回國內,因為他瞭解清國內情,被拔撰到了外務次官的位置上,作為外交部門參與大本營地代表人員。並不承擔全域外交責任----從根上來說,大本營設立之後,整個大日本帝國的權力,一時間都集中在伊藤博文手中。和清國交涉和談的步驟,管道。全部由伊藤博文親自掌握,不要說他一個聊備一格的外務次官了。就算外相也發不上話啊。

    可是日本外相本來就是陸軍老前輩陸奧宗光伯爵大將。現在正帶著第三軍在山東攻略作戰。現在交涉不利,局面一下翻轉過來,這些陸軍軍頭。火氣不朝著他發洩,朝誰發洩?

    日置益不想分辨,也無從分辨。他自己也在糊塗。他出使清國垂十幾年,自詡深深瞭解這個古舊帝國方方面面的一切,明治以來,帝國的有心人士,對這個大清下的功夫還少了?

    這個已經上下解體。遠遠落後於時代。不僅國力衰退到一定程度,而且就連這衰退的國力都無法全部動員起來的老舊帝國。只要在門上重重踹一腳。整舊房子都會塌下來。極而言之,一個不是近代化民族國家地帝國,根本無法在這個世界生存下來,日置益甚至懷疑,整個大清,有多少人能夠理解近代化民族國家這個名詞!

    以前的情勢發展,果然如大多數帝國名眼人所逆料當中。雖然在朝鮮戰局有所小挫,但是在對清國本部地打擊,一直是相當順利。清國中樞,也根本沒有動員起全國力量進行戰鬥地能力和膽識。一旦動員全國力量進行作戰,必然會導致慈禧苦心經營而成的微弱平衡局面被打破。清國中樞,已經不敢面對這種平衡被打破之後的局面。寧願這麼死氣沉沉地一直下去。

    而整個國家抵抗到底的風潮鼓動起來----換言之,就是近代化民族國家意志煥發出來。要不就是明智開化,受到教育的國民自發獲得這個體認。要不就是有一個劃時代的人物出現,以他的勝利,引領這個風潮澎湃激蕩,直至席捲一切。放眼清國,又何曾有這樣了不起的人物?只要集中打垮北洋的水陸實力,已經是清國第一流人物地李鴻章都已經垮臺,誰又能取代他,做此中流砥柱,激勵這麼一個老大帝國,抵抗戰鬥到底?

    李鴻章果然垮了,他並不是可以超越時代地人物。

    清國中樞,也果然決定投降了。他們害怕現狀被打破,更勝於向日本投降。

    清國那些地方實權督撫們,果然也並沒有什麼激烈的表示,清國國民也一如既往地混混噩噩,因為並沒有一個人,引領出這樣的風潮,讓人追隨,讓雷聲振盪到這個老大帝國的深處!

    當清國求和電文傳到,以日本國運做傾國一賭的這些海軍陸軍,文官財閥精英們,是如此的欣喜若狂!

    提前一步睜開眼睛,更有幸聚集這麼多能人志士彙聚于明治之年----日本神武紀元兩千幾百年的歷史,也從未有過這樣的運氣!二十年苦心經營,二十年始終盤算佈置,冷冷的看著隔海那個老大帝國,二十年賭上一切拚命的整軍經武。讓這個貧窮的島國,兩千年多年來第一次有了可以攀上亞洲最高處的機會!

    這些日本人兩千年未曾有過的如此多的超級牛人,可以說在這戰之前,已經用盡了全部心力來推斷這場戰事的結局如何,並且一步步的進行佈置。甚至也算到了以日本如此薄弱的家底,打到這個地步,也差不多山窮水盡----這和徐一凡始終維持一隅之地的作戰規模,並且不輕易尋求會戰的補給規模不一樣,是橫貫兩處海域,支撐著十幾萬大軍海外外線全面出擊的巨大戰事。而且徐一凡不用維持一支消耗巨大的近代吞金巨獸----海軍。

    雖然可言是傾國運之一賭,但是上至伊藤博文,下至具體指揮作戰的部隊長。都認為這場戰事收功有七成把握。

    可是,偏偏清國出了一個徐一凡。

    這個彗星般崛起在東亞政壇上面地人物,如此深刻的變動了這場戰局。讓他們這些人的所有籌畫。所有野望,都全盤落空!

    清國宣佈求和投降。

    徐一凡不降。

    他有一支覆滅了日軍兩個野戰師團地強悍部隊,他佔據遼西遼南的內線地位,他收編了數萬遼南的清軍,而且他仿佛知道,只要打下去,日本就難以為續!

    最要緊的還不是這些,而是他已經鼓起了風潮。清國並不是沒有戰鬥下去的實力,而是沒有一個中流砥柱引領他們作戰。徐一凡已經代替了灰頭土臉的李鴻章。一時成為天下之望!

    日置益當初不是沒有評估過徐一凡和他勢力,日本收集清國情報的管道是多方面多層次的。但是對徐一凡的評價。各個管道匯總而來地資料和最後論斷都差不多。外交部門對徐一凡的評價還尤其高一些,因為多少瞭解一些徐一凡在南洋地內幕。認為他有相當地力量。但是大家都認為,徐一凡僻處海東。又不像李鴻章那樣海陸師俱備,在大清政壇各方面奧援又多,財力也雄厚,並不是一支超過李鴻章的力量。大家還同樣認為徐一凡很有野心,在日軍對清國本部還有李鴻章進行打擊的時候,象他這樣地野心家,按照中國歷史的傳統路數。應該按兵觀釁。清國本部還有李鴻章敗得越慘,他就越有渾水摸魚的機會。清國中樞本來就很不待見徐一凡。他手頭的實力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他會為了清國把自己本錢拼乾淨?

    當初對徐一凡這支力量戰事起後的判斷就是,徐一凡很可能利用這次戰事,順勢從朝鮮退到滿洲境內,很可能會囊括吉黑兩處,讓開大路,然後趁機揀奉天的便宜。誰也不認為他會堅決抵抗。

    誰也沒想到,徐一凡堅決抵抗了,還讓陸軍吃了大虧。更千里回師,在天下皆降地時候,喊出了那振聾發聵地一聲。

    徐一凡,不降!

    這一聲鼓蕩的風潮是如此之大,竟然讓日本二千年積蓄地元氣所作育出來的明治一時匯萃之精英,畢生的苦心竟然有化為泡影的可能!

    看著陸軍那些將領通紅的眼睛,日置益在心中只能長歎。他倒是不介意這些軍人的遷怒。只是覺得心裡面空落落的堵得慌,這場戰事,到底要走到何處為止?

    戰爭一開始,就要想到如何結束。日本以少兵臨大國,本來就求的是迅雷不及掩耳一下震懾住昏憒的對手。將戰事一下展開在三處同時進行也就是這個目的。

    可是當戰事無法結束的時候,又該怎麼辦?

    外面的風聲越來越大,但是這海風,卻沒有一絲吹進大本營會議室內。氣壓越來越低,讓每個人都覺得喘不過氣來。每個人都是汗如雨下,臉色鐵青。

    屋子外面又傳來了腳步聲,屋中呆坐的大本營幕僚們目光都轉了過去。現在來的都是外交情報,所有軍事情報通傳都是一律暫停,外面腳步聲響,來的一定就是信使。誰知道又送來了什麼倒楣消息!屋子裡端坐的幾十個人,好像被集體催眠了,各色各樣的目光----瘋狂,呆滯,不甘,絕望,憤怒,暴躁…………在這一刻都彙聚在一處,整齊的緩緩轉動。連呼吸,在這一刻都屏住了。

    一片寂靜當中,就看見一個專門傳遞外交情報的信使臉色蒼白的走到了門口,手裡舉著一份情報郵袋,封口火漆殷然,但是看那信使的神色,分明已經知道了郵袋內的情報是什麼。

    “…………清國已經發下上諭,求和文電,是翁同擅自所為……翁同已經被革職還鄉,清國光緒皇帝親發上諭,不與帝國議和,而委徐一凡和李秉衡為南北兩面欽差大臣,和帝國戰鬥到底!”

    屋子裡所有人的心仿佛一下就墜入谷底,那種從萬丈高臺落下的心情。仿佛都能聽見碎裂的聲音!

    日置益閉上了眼睛,他還沒有那種智慧理清現在亂成一團的思緒,他只是深切的感覺到。東亞歷史,從此刻,已經深深地不同了。

    屋子內短暫的沉寂迅即被打破,幾個眼睛血紅的陸海軍將領猛地跳了起來,發狂一般的敲著桌子。

    “膺懲這些不講信義的支那人!”

    “帝國陸軍虎賁十萬,當決死進擊,蕩平一切敢於抵抗的清國軍隊!”

    “發動直隸平原合戰!將戰火燒到北京城腳下,將清國皇帝俘虜到東京,將徐一凡俘虜到東京!”

    “帝國海軍。縱橫東亞,未嘗一敗。現在更不可能失敗!再度炮擊天津。掃蕩清國沿海。在天津,在上海,在廣州。在臺灣……在清國一切港口上陸!哪怕海軍還剩下一兵一船,也要戰鬥到底!”

    “直隸平原合戰,直隸平原合戰!川上君的遺願,我們來替他實現!”

    這直隸平原合戰,是當初川上操六在世的時候,主持編列對請作戰綱要時所設想的最終會戰。戰事進行到如今,日軍所有部隊都撒了出去。陷在三個戰場上面。海軍更是疲於奔命。哪怕沒有徐一凡堵在遼南那裡,按照日軍現在所擁有的力量。也不可能會戰於直隸。維持能戰的第二軍第三軍就已經耗盡了日本全部地補給能力,如何再進行這樣的大攻勢?現在再吼著要推進這最終之戰,無異癡人說夢。

    國力是最實打實地東西,特別是在做攻勢國戰地時候,更是一點虛假都來不得。有多少精練的常備軍,有多少船舶運輸噸位,有多少可以購買軍火物資的外匯,有多少生產能力,來不得半點虛假。日本是從一個比清國貧弱近二十倍地底子起家,這些年的經營,雖然占了先睜開眼睛看世界的便宜,但是國力,非長時間的積累不可。在敵人的國土上作戰,把每一個士兵運到敵人的國土,打出每一粒子彈,都是國力的體現。而日本已經將這幾十年地積累,早就在這場戰事當中發揮到了極限了!

    可是看著那些軍人將桌子敲得震天響,口角泡沫飛濺地樣子,大本營其它幕僚們,誰還敢多說一句?

    只不知道是誰,低聲的嘟囔一句:“這些都要伊藤閣下做最後地決定…………”

    一句話提醒了這些軍人們,一個個又瞪大了眼睛四下亂看:“伊藤閣下呢?這種場合,需要他統一大家的意志,上奏天皇陛下,戰鬥到底!數萬將士捐軀,山縣川上諸君成神,我們已經別無選擇,只有繼續戰鬥下去!”

    伊藤博文呢?就連閉著眼睛的日置益也睜開了眼四下看著。伊藤博文一定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他始終以他的鐵腕掌控著這場戰事的進程。這個時候,伊藤閣下會用什麼樣的對策來應對?他一定會有辦法吧?

    海風越來越大,天邊烏雲堆積,風終於吹進了這大本營的會議室裡面。帶著潮濕水氣的海風進來,將窗戶吹得乒乓亂響,勤務兵們忙不迭的去將窗戶關好。屋內鬱結到了極處的氣氛仿佛也因這海風而一松,軍人們胡亂的扯開領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吼叫聲也越發的高漲起來,從外面聽的話,仿佛大本營會議室跟瘋人院也沒什麼兩樣了。

    就在這些吼聲到了最高處的時候,入口處傳來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誰要戰鬥到底?”

    所有人一下收住了聲音,目光轉過去,就看見伊藤博文不高的身影站在門口,身上禮服整齊,正將禮帽交給侍立的勤務兵,一副盛裝準備趕赴東京陛見的模樣。他臉上神色不動,頭髮也整整齊齊,只是眼袋又深又大,仿佛幾夜都未曾入睡了。

    他大步的走到了會議桌的前面,掃了一眼零亂的案頭。什麼文電,地圖,煙頭堆滿的煙灰缸,在長大的會議桌上到處都是。所有人都屏住氣息看著他的舉動,特別是那些軍人,一個個漲得臉色通紅。

    伊藤博文冰冷的目光掃視了一圈,猛的將面前那些亂七八糟地東西一掃,全部推到了地上。轟隆嘩啦的聲音嚇得所有人心都是一跳。

    “帝國並沒有陸沉,為何如此慌亂?”

    他聲音沉穩,讓所有人都不自覺的噓了一口大氣。一個陸軍軍官趁勢站起。磕響馬靴低頭行禮:“閣下!懇請閣下下令,立即全軍奮擊,將清國徹底擊垮!帝國還有力量,請國人不願意投降,就讓他們滅亡!”

    一聲起而百聲和,凡事軍人,無不起身,所有人都行禮垂首。感情特別激動地,還熱淚長流。死死的看著伊藤博文!

    天邊烏雲當中亮光一閃,照得陰鬱的室內。所有人臉孔都是慘白的一亮。

    伊藤冷冷的看著這些軍人。淡淡道:“算了吧……是該結束的時候了。鄙人將趕赴東京。上奏天皇陛下,結束這場戰事。大本營對陸海軍的最後指導,就是準備撤退復員。其它事宜,政治外交解決。”

    這個時候雷聲才從遠處傳來,悶悶的在天際烏雲中反復響個不休,可是雷聲再怎麼樣捲動,也比不過伊藤博文的這一句話!

    咣當一聲,一個陸軍軍官一直緊握手中地軍刀落在了木頭地板上。

    另一個軍官立即拍案而起:“帝國並沒有戰敗,為何要讓陸海軍蒙受這種屈辱?閣下。您說的話是認真地嗎?閣下。請不要做帝國地國賊!”

    “天皇陛下絕不會認可此等背逆行為!閣下,請收回您說的話!”

    “這就是國賊。國賊!”

    “陸海軍不服從大本營的亂命指導!不然無顏見成神地諸君,無顏面對帝國國民!他們將子弟送進軍隊為帝國死戰,他們勤勞奉仕,拿出最後一枚銅板,不是讓我們承認失敗的!”

    “陸海軍亦有帷幄上奏之權,我等將誓死奉請陛下,親自指導戰事,將此次戰事進行到底!”

    這個時候,不僅僅是大本營軍人幕僚,就連文官幕僚也有不少人跳了起來,大聲的發出議論。幾個軍官更是起立收起公文夾,大步的走了出去。留在場中的軍人們,已經失去了往日對伊藤博文奉命唯謹的樣子,捏著拳頭大喊大叫,手指都快指到了他的臉上。

    而伊藤博文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些已經瘋狂起來地大本營精英幕僚們。

    屋外,接地連天的大雨傾盆而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些幕僚們才一個個憤然而去。毫無疑問,陸海軍將會行使他們地帷幄上奏權力,誓死反對伊藤博文這個讓他們理解不了的決定。

    雖然清國徐一凡不降將大局翻轉過來,但是在整場戰事當中,日本還是佔據上風!再打一打,還能謀求體面的結局!

    會議室內,只剩下日置益一人。伊藤博文不言不動的站在那裡,窗外閃電的光亮,照得他臉色一陣明,一陣暗。他一直挺直的腰背,在這個時候,也漸漸的彎了下來。

    日置益輕輕站起來,走到伊藤博文身邊,垂首行禮:“閣下……”

    伊藤這個時候仿佛才驚醒過來,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日置君,你也反對我麼?”

    日置益緩緩搖頭:“我相信閣下的判斷,只是很難想明白……”

    伊藤苦笑:“誰不明白?只是你們不願意承認失敗罷了!”

    他神色蕭索:“戰爭從來都不是以殺人多寡成敗,只不過是政治的延續…………帝國奮起而進行甲午一擊,無非也是承東亞大局變動而順勢而動。英法列強需要一支能平衡俄國在遠東擴張的力量。帝國是小國,比起清國而言,更加好控制。所以他們樂見我們戰勝清國,並且可以瓜分我們戰勝的紅利…………可是戰事一旦僵持下來,特別是在滿洲僵持下來,就給了俄國人捲進來的藉口…………英法列強,絕不願意看到這種局面出現。我們一旦不能速勝,就只有承認失敗!沒有他們的支持,帝國是絕不可能單獨戰勝清國的!

    …………戰事再僵持下去,各種勢力將紛紛捲入。清國結局如何,難以猜測。但是大國畢竟容易挺過這場風浪,他們有緩衝的空間。小小日本,卻只有沒頂的份!我們已經贏得了尊重,為了將來,就只有撤退了,再戰鬥下去,我們只會失去手中所有籌碼!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卻沒有這個勇氣承認…………我們只有退回來,等待下次的機會…………”

    日置益只是默默的聽著,在平日,以伊藤博文之尊,絕不可能和他這樣長篇大論的傾吐心聲。這個時候,伊藤博文卻是整個日本最孤獨的一個人。

    “閣下,如果我們退回來,下次還有機會麼?”

    伊藤博文一時沒有回答,只是信步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大雨。宇品港外,深黑色的波濤翻卷,白沫如斜霧一般茫茫布於海上,一條來不及歸港的漁船在如山一般的波濤中穿行起伏,岌岌可危。

    “我們…………可能已經錯過了這兩千餘年來最好的機會…………真想讓日本站在亞洲頂峰啊…………哪怕只有一百年…………”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1:43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七十章 不降(下)

    威海,劉公島,北洋水師提督衙門。

    數十名水師管帶以降的武弁,正蝟集在水師提督衙門口,這數十將備,人人全副武裝,按著腰間佩刀,個個神色激憤。這激憤背後,卻是鬱鬱不知如何宣洩的憤懣。

    我等不降,奈何朝廷降?

    朝廷如此,為何中堂也舍我等北洋水師?

    可惜了在大東溝殉國的近千將士!

    陰沉的天幕下,衙門中堂飄揚的水師提督旗,孤寂的被風吹動,旗角嘩啦啦作響,像是在嗚咽,也像是在怒吼。

    日軍環攻威海衛這幾日,陸上兩個師團次第瘋狂進攻,海上日軍聯合艦隊主力也數次意圖突入威海衛港內,消滅北洋水師殘餘艦隊,擊破龍嘴廟炮臺,日島炮臺,劉公島上炮臺組成的對著海上方向的保衛線。北洋水師此時已經殘破,諸艦已經難有出海作戰的能力,但是自傷痕累累的定遠鎮遠以下,仍然在泊地堅持抵抗,不斷發炮,抗擊日本聯合艦隊的進逼。

    聯合艦隊第二遊擊隊,強攻劉公島,被擊退,日艦“扶桑號”重傷。

    聯合艦隊攻擊龍嘴廟炮臺,水師以水雷艇出擊,三艘水雷艇全數戰沉,但聯合艦隊精華第一遊擊隊仍然被擊退!

    水師所屬之陸戰隊,更是大呼酣戰,不僅在各炮臺死守,還參與背後陸路的保衛作戰。反擊南幫炮臺,協守北幫炮臺,攻擊時捨死忘生,守備時寸步不退。不愧為大清當時知識水準最高,受訓練教育最完整之唯一陸上勁旅!

    這幾日的激戰,日軍雖然瘋狂進迫,尤其在海上佔據了絕對優勢。而守備威海衛要塞背後的陸師主力又不得力。但是在水師上下拚死抵抗,再加上禁衛軍援助之三營陸軍的死守之下,仍然戰鬥意志不退。而日軍由於補給困難,軍資不足,陸上攻勢也有漸漸消沉的跡象。

    要塞攻防戰,對於攻擊一方來說,從來都是極為艱難。威海衛要塞是北洋水師經營垂二十年的總基地,堅固程度亞洲可稱首屈一指。只要有堅強的軍隊加以守備,從來都是要花費極大精力,消耗極多物資甚至人命,才有可能攻取。在徐一凡經歷的那個時空當中,要不是陸師實在是一觸即潰,威海衛在那樣短地時間內就被陷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在現在這個時空當中,威海衛陸上防衛力量已經有三營禁衛軍作為骨幹。而攻擊一方的日軍,又是在遼南大局未定,征清第三軍動員準備未完成的情況下強行發動的攻略作戰。此消彼漲之下,此時陸上圍繞著北幫炮臺防線,海上圍繞著劉公島一帶的炮臺,仍然還有堅持守備地能力北洋水師上下,自丁汝昌以降。還堅持著一個信念,水師是中堂的水師,中堂爺不會不管他們水師的!

    就在水師上下力戰的時候,他們從來未曾想到,最後失去抵抗意志的,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朝廷,他們的中堂爺!

    九月二十日,李鴻章已經帶著集結天津和北直隸南部,北洋最後的戰略機動力量。十八營馬步不救威海,而轉赴北京。

    九月二十五日,盼救日急地水師在連續幾天給天津發報,而天津北京都難堪了沉默了幾天之後,卻傳來了晴天霹靂,朝廷準備和日本議和,議和條件之一,就是水師在威海衛停止抵抗,水師殘餘艦艇,自定鎮以下。全部掛白旗出港,交於日軍手中!

    這是怎樣的一種奇恥大辱?

    丁汝昌接電當場吐血,而聞電從威海乘小艇匆匆趕來的威海要塞陸師總統領戴宗騫甫上劉公島,還未見著丁汝昌,就已經大哭僕地!

    他們效力賣命的。到底是怎樣一個朝廷。這個世道,到底是怎樣一個末世?大清兩百四十年江山。華夏三千年文明傳承,在此時,到底是為了什麼,才沉淪到了如此黑沉沉的谷底?

    遠處,炮聲仍然在隆隆作響,日軍仍然沒有停止進攻的步伐,還加倍的發射了更多地炮彈。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放眼西望,北幫炮臺一帶山地,炮彈炸開的火光如血。

    海風從黃海海面上冷冷吹來,吹得蝟集在水師提督衙門口這數十海軍將備容色如鐵。

    “鄧正卿,林翼升,黃菊人,林少谷…………諸公在天有靈,你們死得好冤!”

    死一般的沉寂當中,副將銜鎮遠艦幫帶楊用霖突然大喊一聲,這福建漢子已經滿臉都是淚水,目呲欲裂,振臂大呼。

    北洋水師接此電諭之後,一再去電抗辯。水師可戰,水師不降!朝廷尚有四萬萬子民,朝廷尚有數十萬軍,朝廷尚有徐一凡此等無敵大帥!朝廷可戰,朝廷不可降!

    但是北京的電諭一份接著一份過來,辭氣一份比一份嚴厲。

    “水師上下,無父無君若此焉?”

    “洋人公使馳告,北幫炮臺猶有炮聲,威海不見一船出海。剿撫和戰大局,權操於上,水師將備,若一意孤行,牢不可破,壞朝廷和戰大局,此罪誰當?”

    “忠君愛國不在此等上頭,丁禹廷戴孝侯應體朝廷深意速速實心辦差,若有違逆之處,朝廷唯有鎖拿該兩員,嚴懲不貸!”

    九月二十七日,在水師上下群情激憤,一再進言丁汝昌死戰到底之際,丁汝昌降下軍令,水師是朝廷的水師,只能謹守朝廷法度。

    威海衛,北洋水師--------奉命…………降了。

    一令之下,水師將備,自發的蝟集于提督衙門之前,而提督衙門,重門深鎖。這些將備,也不知道怎樣發洩他們的羞憤,怪丁軍門?怪中堂?就算砸開提督衙門,大家以死明志,跪求丁軍門收回成命。中堂會收回成命麼?朝廷又會收回成命麼?

    這頸子裡的一腔熱血。都不知道向哪裡潑灑!

    凜冽的海風,吹得人人冰冷,這種冰冷,仿佛深入骨髓。大家都想呼喊,卻不知道向哪裡喊處。除了他們,青布包頭地水師兵弁也慢慢聚集。他們從軍艦上面下來,從炮臺裡面出來,神情凝重的朝這裡集中。

    數十年辛苦操辦之水師,這些軍官士兵,是中國受過近代化教育最好的一個團隊。完整的近代教育之下,也是近代國家民族意識最為清晰地一個團隊。他們當中除了近代軍事人才,在徐一凡那個時空當中,他們還出現過翻譯家。小說家,化學家,數學家,物理學家,工廠主,大商人…………可是中國的藍水海軍,卻再沒有了…………幾十年燕子銜泥一般一點點的積攢出的近代化人才。就這樣風零雲散,後人讀史至此,無不悲從中來!

    不可斷絕…………

    在楊用霖一聲大呼之後,劉公島上,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遠處突然響起了聲浪,先是小,接著變大,一聲接著一聲朝著水師衙門傳過來。

    “劉大人自盡殉國了!”

    門口將備們都是一震,北洋水師丁汝昌以下第一人。水師右翼總兵劉步蟾自盡了?

    更多的消息轉眼傳來,丁汝昌下達地正式投降命令一到,劉步蟾大哭三聲,沐浴更衣,步上自己的座艦定遠號,關閉艙門,舉槍自盡。時年四十有三。

    “苟喪師,必自裁!”水兵們打開艙門,在公案之上,只留下這六字遺書一份。

    這六字遺書送到。雪白紙面上,猶有血跡殷然。遺書在這些將備手中傳來傳去,最後送到了人群當中隱為頭領的林泰曾手中。

    北洋水師左翼總兵林泰曾執著同僚留下的這最後六字,卻是大笑三聲:“好個劉子香,你走得倒痛快!咱們在這裡。倒是小兒女狀了…………這大清朝。看來是走到盡頭啦!大傢伙兒,各自找出路吧!只要能走出這黑沉沉的屋子。怎麼走都成!”

    他整整自己衣衫,在眾人地目光中肅然向北拜下:“皇上,臣就此拜別,我們林家,對得起大清了!”

    幾個僚佐一下扯住他:“林大人,你要如何?殉了這個朝廷,難道值得?林泰曾一笑站起,再看了一眼深鎖地提督衙門,笑道:“我伯祖是林則徐林文忠公,姑丈沈葆楨公也是朝廷督撫大臣,一家數代,都算是受恩深重,這個時候,沒法兒不還。大家不必勸了………再說了,朝廷讓咱們降,我丟不起那人,又違抗不得皇上的旨意,只好生降死不降了…………各位,來世再見,來世,咱們還幹水師!”

    言罷,他大笑三聲,解下腰刀擲於地上,掩面踉踉蹌蹌而去。在場數百人,只是看著他地背影遠去。

    是夜。林泰曾於鎮遠官艙,同樣舉槍自盡。

    水師兩大總兵,一前一後,竟然都已殉國!

    夜色越來越低沉,林泰曾才去,又聽見劉公島小船碼頭那裡又傳來了一陣喧嘩的聲音,火把從那裡亮起,火光映照之下,就看見幾個西式軍服的軍官大步朝這裡走來。

    一瞧見這軍服,大家都知道是禁衛軍的軍官了。當先一個,正是當初周展階的副手,原致遠號上的魚雷二副楊澄海。當初被水師開革,投到徐一凡麾下之後也做了營官。周展階帶著三營官兵在旅順殉國之後,他就負責統帶在威海的禁衛軍三營將士。南幫炮臺綏軍,鞏軍大敗潰散。就是他帶著三營禁衛軍,配合著水師參與了反攻南幫炮臺地戰事,現在更是苦守北幫炮臺,日軍數日連續攻擊都不得下,捍衛了整個威海衛要塞的安全。

    連日苦戰,這幾個軍官都是軍服破碎,血跡泥土殷然。一個個卻還是腰板筆直,眼神中銳氣逼人。九月二十五日朝廷電諭傳來,他們就當沒瞧見。其餘陸師士氣都大受影響,幾乎無法再戰,要不是他們仍然堅持抵抗,死守北幫炮臺,繼續進逼的日軍。這個時候,說不定已經佔據了威海!按照楊澄海的話,對朝廷的電諭就一個態度:“滾他媽的蛋,咱們到這裡,只聽徐大帥的令,什麼朝廷。徐大人可沒讓咱們投降!”

    走在楊澄海他們前面的,卻是丁汝昌的戈什哈。一個個眼眶紅紅的,只是埋著頭在前面帶頭。看來是丁汝昌親自下令,請他們趁夜渡海,從威海衛到劉公島上地。也不知道丁汝昌特特叫他們過來幹嘛,難道讓楊澄海他們跟著水師一起投降?

    正鬱鬱得不知如何發洩的水師將備們看著楊澄海和丁汝昌的戈什哈們走過來的時候,頓時嗡的一聲圍了上去。有的拉著楊澄海就問。

    “怎麼,你們也要投降?”

    “你們不是只聽徐大人地麼?”

    還有的人圍住丁汝昌的戈什哈。仿佛對著的就是丁軍門,個個眼睛發紅。

    “丁軍門怎麼可能下這種令?”

    “咱們要見丁軍門!”

    “水師還能打!船沉了咱們打陸戰,陸戰打不贏了咱們殉國!學水師二十年,沒學過掛白旗投降!”

    “劉總兵殉國,林總兵也要跟著,丁軍門知道不知道?

    “咱們水師就這麼完了?丁軍門也不說句話?”

    那些戈什哈們被圍著不知道說什麼,楊澄海卻硬梆梆地回答:“投降?降他媽的蛋!是徐大人有電報到了丁軍門這裡。咱們奉命到劉公島接令的…………誰愛降誰去,老子不去!徐大人也不會叫咱們投降!”

    楊澄海一句話仿佛丟進了火藥桶裡面,已經憤懣得仿佛要爆炸的這些水師軍官頓時被引燃,不知道誰就帶頭振臂高呼:“徐大人有骨頭!禁衛軍有骨頭!咱們他媽地沒骨頭!”

    “咱們要見丁軍門!”

    “丁軍門給句話!”

    “什麼朝廷,什麼中堂,什麼軍門!咱們要賣命,要扔了這個腦袋,都沒地方扔去!”

    吼聲越來越大,混雜成一團,不僅僅這些軍官。周圍地士兵也呼喊了起來,直入夜空。情緒最為激動地人,已經砰砰的撞著提督衙門地大門。

    吼聲到了最高處,那兩扇深鎖的大門一下從裡面打開,火光照耀之下,就看見丁汝昌一身官服,頂戴整齊,緩步走了出來!

    他已經憔悴得完全脫了形,臉色鐵青,捏著自己的朝珠。凜然站在那裡。和李鴻章長得很像地三角眼裡精光四射,死死的看著群情激憤的將備官弁,從左緩緩掃視到右。

    丁汝昌提督水師二十年,積威之下,將備官弁的聲音一下停頓。慢慢的退了開去。只是一雙雙眼睛,還投在丁汝昌身上。整個提督衙門之前。黑壓壓的都是人群,卻鴉雀無聲,只聽見火把火苗呼呼被風吹動的聲音。

    “怎麼?想聚眾作亂?想當亂臣賊子?國勢已經如此艱難,你們還想脅迫朝廷,脅迫本軍門?”

    人群當中一片死寂,數十年的忠君教育,可不是說說那麼輕鬆的。要不是徐一凡成軍伊始,就在一個無法無天的環境,軍官團和手下主體,更是對大清這個異族統治者感情淡薄地南洋知識青年。再加上禁衛軍從誕生伊始,那個朝廷的逼迫打壓就沒斷過,再有感情也沒了。他的麾下,他的團體斷斷不會將他徐一凡的命令放在高於朝廷命令的地位上。

    可是對於北洋水師而言,卻不具備徐一凡這個條件。

    丁汝昌站在那裡,竟然沒有一個人再逼問出聲。那些將備們按著佩刀,只是喘氣。不知道過了多久,鎮遠艦副管帶楊用霖突然哭倒在地:“軍門…………咱們只求您帶我們去死啊!我們只求有個死所…………朝廷,中堂,怎麼就不讓咱們安心去死?為什麼,連為這個國家,為朝廷去死,都這麼艱難?鄧正卿,我好羡慕你,你死得其所,留下咱們這些人,卻是烏龜王八蛋!進不得祖墳,見不得祖宗!”

    夜色當中,楊用霖的哭聲傳得老遠。引起唏噓一片。不少水師軍官氣滿胸膛,按刀同聲一哭!

    國破已如此,我何惜此頭…………可是國家朝廷,卻偏偏不要我們的腦袋,我們這腔子血!

    丁汝昌卻只是冷冷的看著這些大哭的漢子,神色絲毫不動。半晌之後。他才緩緩抬手,從楊用霖開始,一個個地指過去:“楊用霖,何品璋,曹嘉祥,池兆濱,陳成捷,嚴複。沈叔齡,戴錫侯,曾成泰…………”

    他一個個的報出名字,這些人,都是北洋水師骨幹,也是最為得力,最為有能力的中層骨幹。官銜自副將以降,直到都司守備。也是在投降令下達之後,鬧起風潮最凶,最不願投降的北洋水師精華!其中曾經出洋留學地軍官,都大有人在。

    這些人被點到名字,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誰也不知道丁汝昌要幹嘛。

    等了好一會兒,丁汝昌才點完這些名字,到了最後,他才冷冷道:“你等劣員。作戰不力,更不從朝廷法度,目無尊上。本提督早已具折朝廷,將你等一一彈劾開革!從現在開始,你們就已經不是北洋水師地人了,頂子留下,人都滾蛋!”

    “軍門?”

    丁汝昌不動聲色,只是冷笑:“投降的事兒,用不著你們來,我來就可以!中堂受朝廷深恩。我丁禹廷也受朝廷深恩,再加上中堂地私恩深重。我來當此秦檜,當此石敬瑭,當此吳三桂!你們都給我滾得越遠越好,再也別回來!”

    他的話越說越快。火光之下。老眼當中滿滿地都是水光。目光再也不敢和這些麾下軍官碰上,卻看向了楊澄海:“你們大帥的命令。轉給你看的,記明白了?轉告你們大人,讓他好生做!咱們做不好的事情,就看著他了!趁著夜色,你掩護這些被開革的劣員,還有私自逃散的北洋兵弁,潛越出此死地,你們大人說了,在天津,在上海,都有人接應安置!聽明白了沒有,快去,快去,快去!”

    所有人都明白了過來,楊用霖還跪在地上,已經顫聲哭了出來:“丁軍門…………”

    丁汝昌仰首向天,卻是不想讓麾下看到他的眼淚掉下來:“這條路走絕了,總得換人走另外一條道路…………中堂和我,已經是無法掉頭了,你們還年輕!今後的日子,別忘了劉公島,別忘了水師,不過千萬不要想起我這個老頭子!”

    言罷,他已經頓足轉身,被戈什哈們簇擁進了提督衙門,兩扇大門,沉沉關上。

    只留下大門之外,成百上千地漢子哭聲一片!

    上海,法租界,蒲石路。

    往日門口總是熙熙攘攘的大清時報社門口,在大清準備求和的諭旨傳來之後,已經再無這種景象了。門口一片冷冷清清的氣象,就連往日在門口成群結隊的安南巡捕,現在也只剩下一個,懶洋洋的站在這兒。

    大清朝廷都準備求和了,還指望大清時報能帶來什麼好消息?

    當初諸軍皆敗,大家都指望著徐一凡能帶來點好消息。現如今,徐一凡還沒敗,朝廷倒是提不上那最後一口氣。當消息傳遍天下的時候,誰不覺得天崩地裂?徐一凡又不是神仙,他一個人,不過也是朝廷地臣子,難道能挽狂瀾於既倒?

    大家想不明白的就是,咱們怎麼就這樣敗了呢?

    咱們比日本大幾十倍,人口多十倍,兵多十倍。有錢,有兵船,有名臣,有大將,還有這些年的自強運動,怎麼就敗了呢?還敗得這麼慘,敗得這麼屈辱?

    難道,真是路走錯了?

    上海的公共租界裡面,日本僑民舉行了趾高氣昂的提燈遊行。洋鬼子是最勢利的,誰打贏了,就高看誰一眼。往日這些日本僑民,誰也瞧不起。又矮又窮,做些針頭線腦的小生意,他們品質低劣的國產產品,那些洋火,鐵釘,鐵絲,洋布。誰也瞧不上眼,更喜歡大英國或者花旗國德意志國的。倒是公共租界的日本婊子窩,大家有時候還樂意光顧。日本女人雖然布漂亮,但是勝在姿態夠低夠溫柔----就算這樣,日本婊子還不算是一流貨色,有身份地大爺還不去光顧。丟不起那人。

    甲午一戰之後,這些往日低聲下氣,跟上了發條一樣見人就不住鞠躬的日本人,卻從租界各個角落鑽了出來,那樣癲狂,那樣不可一世的舉行了提燈遊行!這些小矮子仿佛將幾千年的抑鬱都發洩了出來,那個夜裡,整個公共租界。聽到地都是清國奴,支那人,還有大日本帝國萬歲的呼喊聲音!

    在自己的國土上,卻只能看到戰勝國的國民這樣慶祝,多少人躲在房子裡面,捏著拳頭就覺得眼淚在眼眶裡面打轉?

    平日不覺得這是一個國家,朝廷什麼事情。和小老百姓有什麼相干。只有到戰敗的時候,這種欺淩出現在頭上的時候,才覺得國家和自己,從來就不可分割!

    奇恥大辱,莫過於此!

    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讀書人當中,已經有風言他媽的傳出----也不能說是風言他媽的,簡直是明目張膽地在那裡放言。

    天下大事,都是慈禧和李鴻章鬧壞的!皇上要的是振作,要打到底。但是慈禧和李鴻章卻怕皇上拿了權。少了他們的榮華富貴----要知道,海軍衙門的銀子,都拿來給太后老佛爺建了頤和園!前些日子,慈禧和李鴻章逼宮,架空了皇上,硬答應了小鬼子講和。

    小日本兒就是皇帝操權才強盛起來地,咱們大清,正正反過來!

    在上海同文館,那些拿著李鴻章津貼讀書地學生鬧了學堂,堅決不要賣國賊的津貼。江南製造局也鬧了風潮。要趕走李鴻章委地總辦,還要求將江南製造局劃到良江總督的轄下。提起李鴻章,人人恨不得與汝偕亡。提起慈禧,往日絕不可能出現的破口大駡都不絕於耳。提起皇上光緒,人人都覺得是聖君蒙塵。在人們傳言當中。南方督撫。以張之洞張南皮為首,甚至聯電朝廷。詢問皇上現在究竟如何,說什麼朝廷的道統國體也不能變!

    在這樣沮喪、憤怒、大家同聲一罵賣國賊的當口。誰還有心思關心大清時報還能發佈什麼消息,徐一凡到底還能做出什麼事情來?更別說還有隱隱約約的風聲,說徐一凡本來是皇上想依靠的力量,內裡面可以對付慈禧老佛爺李鴻章,外面可以和小日本打到地。結果他其實不是大清地岳武穆,而是大清的曹操!這麼賣力打仗,就是想割據朝鮮和東北。皇上指望他的時候兒,他眼睜睜看著皇上倒臺。而小日本兒為了拉攏他,也答應將東北和朝鮮許給他,而他就準備按兵東北,跟著李鴻章他們一塊兒投降,當他的東北王了!要不是徐一凡往日聲名夠高,他這段時間也絕無消息,沒有表態,要不然這個時候,他就能和李鴻章綁在一塊兒!

    就算人們關心大清時報,這些日子,也從這裡得不到消息了。

    大清時報,已經在給前些日子禮聘的抄寫員,社論作者,評論員發津貼遣散。上下都有點人心惶惶,譚嗣同更是不見蹤影,在自己的書齋裡面絕不下樓,只是讓工友們不斷的將酒菜送上去。報務他是絲毫不問,每天只是喝酒喝一個酩酊大醉,偶爾長歌當哭,鬧得樓下工友都不知道譚先生髮了什麼痰氣兒。

    譚嗣同胸中苦悶,無人得知。

    作為在野清流之望,這次甲午戰事北京城內的風雲變動,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他捲入是如此之深。正因為如此,他內心之痛,才是如此之大!

    老師翁同,被鎖拿。一份份的寫著請罪的摺子。

    同道文廷式、張仲忻等,被鎖拿,同樣在寫著請罪地摺子。

    他衷心期待的聖君光緒,此時已經完全架空。正在慈禧面前唯唯諾諾的聽命,一份份的發著求和的詔諭。

    而徐一凡,他一直以為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這位半恩主半朋友的人物。在對他寄予了那麼多的期望,他卻沒有出現在北京城。翁同他們等來的卻是李鴻章!

    大清,降了。

    華夏,降了。

    書齋當中,酒菜狼藉。到處都是垃圾。多少本書都被撕碎,多少支筆都被一折兩斷。往日衣衫修潔的譚嗣同髒兮兮地蜷在椅子當中,只是深深的抱著頭。

    “…………國破已如此,我何惜此頭…………誰都不想著皇上,誰都不想著這個國!降了,都降了…………徐一凡。你降不降?現在你可好了,朝鮮,東北都是你的。你想要的不就是這個麼?日本人也要高看你一眼…………降吧,都降吧…………當你的東北王,成就你一身地功業!

    我還讀什麼書,辦什麼報,當你什麼走狗?我去北京領罪,死也死在皇上面前。死也和老師死在一塊兒!”

    譚嗣同雖然有些書生氣,但是絕對不傻。和徐一凡打地交道也夠多。這些日子風潮捲動,徐一凡的這些年地舉止前前後後在心中翻過。也該想明白不少了。

    怎麼瞧著,徐一凡也不像是大清的忠臣,所有權力功名,都是他拿腦袋去賭出來的,拿到手的權力。也決不肯撒手。到底想幹什麼,朝壞處想也能猜出不少。說重了是曹操,說輕了也是想當藩鎮。從他的角度著想,這個時候還有什麼打頭?中樞越弱,他越能崛起。眼睜睜看著朝廷投降,他順勢割據東北,實力越完整越好,何苦再和日本人打個屍山血海?這些兵,都是他一手一腳攢出來的!

    他如果要繼續打,以一人之力戰整個日本。能不能打贏另說,就算打贏了。除了他名聲上升之外,其它沒太多好處。實力耗掉了。而在世人心目當中一直主戰地光緒聲望將比他還高。他打贏也就是幫助光緒鹹魚翻身。為了平衡徐一凡的權力,也只有再把光緒和所謂帝黨君子抬出來。在光緒恢復部分權位的情況下,徐一凡再無造反的可能,要不然只能被全天下當作亂臣賊子。跟著慈禧一塊兒投降,將來他后黨狗咬狗,誰都懶得關心。說不定還指望他多一點呢。說到底,為自身權位計,他又何必繼續打下去?他沒有出現在北京。也不會再戰鬥在遼南!

    越想下去,譚嗣同腦海越是清明。想用酒將自己麻醉,卻越喝越是明白。

    關了這報社吧,再也不給徐一凡當走狗馬前卒了,蕭然一身。到京師領罪。和皇上師傅死在一塊兒,懸首國門。看著大清垮下去,看著徐一凡怎麼得意洋洋的進北京城,篡了這個天下!

    他下定決心,正準備拍案而起。這個時候卻聽見輕輕響起了敲門的聲音,譚嗣同紅著眼睛抬頭,大聲問道:“誰!”

    門外響起了那個專門跑電報局工友的聲音,這些日子徐一凡那裡絕無消息,那工友都快失業了,這個時候卻又敲門:“譚先生,遼南電報…………是徐大人地號頭…………”

    譚嗣同冷笑一聲,你徐一凡還想玩什麼么蛾子?要我譚嗣同繼續給你鼓吹,為你繼續捧場奔走?笑話!

    他大聲道:“不看!我什麼都不看!”

    那邊工友頓時沒了聲音,一會兒之後,才聽見門縫底下悉悉索索的聲音,卻是那工友將電報從底下塞了進來:“譚先生,看看吧…………您的交代,要是錯過一份徐大人的電報,趕了我出報社,我這是算送到了…………”

    譚嗣同大聲冷笑:“還有什麼報社!”

    外面再無聲音,譚嗣同胸中憤懣難消,驀然走到門前,拿起電報,拿手就要扯!

    “天下皆降,你不過也是一個降字,還要分說什麼?”

    威海,劉公島。

    水師提督衙門的大門,將門外的哭喊聲遠遠隔開。

    水師精華已經有所安排,那些不願意投降的將備兵弁,將在禁衛軍掩護下撤離這個即將成為大清國恥之地的地方,丁汝昌已經覺得此心大定,再無掛礙了。

    走到中堂,威海衛陸師總統戴宗騫正也官服整齊,端端正正的坐著,看著丁汝昌進來。戴宗騫朝他一笑:“禹亭,事情都辦完了?”

    丁汝昌淡淡一笑:“孝侯,累你久等,這些舊部,不得不安置啊……現在可好了,算是放開了。丟下了,還能有什麼念想?咱們……這就上路還是怎麼?”

    戴宗騫笑笑,神色也很寧靜。他是淮系出身,算是李鴻章最親近的小班子之一,當初在李鴻章平撚地時候兒以進平撚十策而進身。後來卻在李鴻章小班子內部權力之爭當中不如楊士驤,給趕出來了。先是在天津,然後去吉林,帶出了一支綏字營。兜兜轉轉,最後回到威海。當官的操守也就平常,打仗水準也不過一般,這個時候地最後的氣節,卻還守住了。

    到了放開一切的最後,人也就平靜得很了。面前桌上,放著兩大碗生鴉片。和著酒調了,氣味刺鼻,他卻恍若不覺的笑道:“徐一凡最後來電要人,禹亭你就給了?這徐一凡,現在行跡漸漸也瞧得明白,是要當曹操的…………朝廷再沒放在眼裡。現下局勢,對他再有利不過,他還能想著繼續打生打死,將皇上打回來,繼續在頭上壓著?這些熱血漢子。到他那裡還不過是一個降字的話,怕禹亭你安排得也不如何啊。”

    丁汝昌一笑:“這個時候了,你還真指望,上面兒就算將皇上換了回來,大清還有救?”

    戴宗騫咂咂嘴,也是一笑:“沒戲。”

    丁汝昌微笑點頭,仿佛說地不是自己身處其中得事情一般:“咱們北洋和老佛爺,已經將路走絕了。就算換了皇上,換了那些清流,這路還是會走絕。徐一凡只要養望瞧著罷了。對於他,不過是多等兩年的事情…………他這一路逆而奪取,都做得漂亮。說到底,這還是一個大勢,他不會逆了大勢。他反而會造出一個大勢所趨出來!只是咱們。都瞧不見這小子能走出什麼樣新路出來了啊………戴宗騫哈哈大笑:“禹亭,難道他走出新路來。咱們還能跟著不成!咱們早就走在死路上面了,大清,也在朝著這條路繼續狂奔!你還有什麼放不下,準備咱哥倆手牽手舉著白旗到鬼子面前賣兩張老臉?請吧!”

    說著他就舉起了桌上那碗生鴉片,丁汝昌哈哈大笑,也舉起碗,和他一碰。兩人以前交情平常,現在卻莫逆於心。

    在公堂周圍地戈什哈們捧著裝裹的白布,等著料理兩位大人身後事。這個時候,都低下頭哭出聲來。

    丁汝昌緩緩轉頭,看著他們,低聲道:“生降,死不降…………”

    西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七日,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自盡,時年五十九歲。

    在劉公島水師提督衙門口,聚集的人漸漸散去。每個人在奔赴小船碼頭的時候兒,都要在這提督衙門口跪下來磕一個頭。

    幾個軍官拜別之後,卻看見楊用霖站起來,朝著兵船錨泊的方向走去。僚佐一下拉住他:“雨臣,你去哪兒,小船碼頭在那個方向!”

    楊用霖回頭笑道:“咱們走了,水師兵船還得有個交代呢!難道讓咱們這些兵船也投降?多少弟兄死在上面,難道讓他們地魂跟著去日本?祖國河山大好,沉在這裡,不也是一個墓塚?咱們地魂,還守著海疆!”

    大家一下明白了楊用霖的心思。無言放手。

    楊用霖卻朝他們深深一揖:“各位,諸列位。大家給那位徐大人帶句話兒,大家也可別忘了,咱們水師,等著你們再建起來!我在海裡,看著大家!別讓我等太久!”

    言罷,楊用霖昂然而去。

    周圍聽著這些話地軍官兵弁,有的略一踟躇,一跺腳就跟在了楊用霖的身後。剩下的人呆呆的看著他們決絕而去地背影,周遭的一切,都已經凝固,只有黃海波濤澎湃之聲!

    譚嗣同握著電報的手,最終卻沒有撕下去。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從信封裡面取出了那份抄報紙。

    紙上只有寥寥幾個字。

    “複生,徐某不降。”

    在這一刻,譚嗣同眼淚奪眶而出,不可抑制的流下,他站得筆直,哭出的聲音,仿佛像在嚎叫一般。

    國勢飄搖,氣運沉淪,泱泱華夏,終有人不降!

    西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北洋水師定鎮以下六船出海,這是北洋水師最後剩下的大艦。在日本聯合艦隊的炮口下,水師艦船在駛入深水區後,突然降下白旗,打開通海閥,數百官兵,與艦同沉。在這種水深,打撈都無處打撈去!

    而日軍隨即接收的劉公島,只剩下空島一座。

    在這一天,沉寂數日的大清時報再發號外。

    徐一凡,不降!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1:45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六十九章 不降(上)

    日本,廣島大本營。

    在可以俯視宇品港湛藍海面的廣島帝國銀行的高級職員露臺餐廳上。這裡已經臨時的被改造成自助酒會的模樣。

    雪白的臺布鋪了起來,一瓶瓶的威士卡,白蘭地,杜松子酒,香檳,義大利起泡酒,還有日本自己的灘酒,勇酒,鶴燒…………擺放得到處都是。每一瓶酒似乎都打開了蓋子,每一個杯子似乎都斟滿了酒。露臺上面滿滿得都是人,海軍軍服,陸軍軍服,洋式禮服,和式服裝濟濟一堂。酒沒有喝多少,人卻似乎都已經沉醉了。各種各樣含混不清的歡呼呐喊聲混在一處,讓這個日本戰時最高中樞,一時間變成了狂暴的瘋人院。

    清國人求和了!支那人求和了!在日本已經打得難以為繼,已經覺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宣佈求和了!

    清國是如此之大,而日本又是如此之貧弱,開化數十年,並沒有攢出多少家底。雖然陸海戰事除了朝鮮會戰失利之外,到處都是節節勝利。但是廣袤的中國土地,同樣也消耗著日本本來就不多的各種資源。

    比如說,遼南取勝之後,大本營並不是就希望第二軍現地停住,也希望第二軍能繼續向遼南進逼,從而帶給清國人更大的震動。但是遼南第二軍現在所儲備的彈藥,還不夠打一次中等規模的會戰。在受到清國遼南地域突然興起的騷擾攻擊之後,糧秣也出現了困難。要不是在旅順繳獲到相當的清國人的軍食,整支部隊就要斷炊。帝國大本營也不是不希望馬上對第二軍進行緊急補給。但徵發的十幾萬噸民用運輸船舶,已經將日本的家底掏乾淨了。這十幾萬噸船舶扣掉高強度使用下要修理,要維護的之外,剩下的要維持從日本到朝鮮,到遼南,到山東這麼廣大範圍的補給,早就是不堪重負了!而且現在這十幾萬噸地輸送隊伍還有維持不下去的跡象。帝國民間也需要這些運輸船舶,為了戰事,原來正常的民用海運幾乎已經停頓了一兩個月,再這樣下去,就不得不解散部分運輸船團,復員民間。可是這樣軍事運輸就更加無法維繫!

    不僅僅是遼南第二軍出現了這個問題,還有征清第三軍後勤也極糟糕,征清第三軍編組相當倉卒。比本來計畫動員編組時間提前了快兩個月。大量的器械物資還沒儲備到位就匆匆忙忙拉了出來。不僅火炮不足,就連步槍、彈藥、軍裝都不齊全!榮成灣登陸之後,當面清軍一觸即潰,進展順利的時候還沒出大問題,這幾天北幫炮臺突然出現了一支頑強抵抗的清軍,征清第三軍就大吃苦頭。炮火不足以摧毀對方陣地。連步兵彈藥都不足,一個聯隊奉命攻擊地時候,居然得到的命令是不許開槍!

    前線如此,後方也是如此。

    帝國第一期籌集的戰費,早就使用乾淨。而因為朝鮮的慘敗,帝國在倫敦發行的第二期戰爭公債,一時應者寥寥。西方金融家都在觀望這兩個遠東國家到底誰能打贏。誰能擔負起牽制俄國在遠東擴張的任務。在能用的看門狗沒看准之前,不再投資。帝國金庫已經見底,殖產興業計畫大受打擊,帝國銀行一時間連生絲出口信貸的單證都開不出來!

    就連人力也是問題,為了此戰,除了十來萬常備軍,帝國又動員了十幾萬預備軍。特別是在遼南兩個師團覆滅之後,更手忙腳亂地動員更多的青壯年出來,也不管有沒有那麼多裝備武裝他們。再加上直接間接為這場戰事服務的人員,動員的青壯男子無慮七八十萬。比起日本近五千萬的人口。絕對數字並不大,但是這些都是日本鄉間最健壯,最能幹的勞力。眼見就是農忙的時候,這兩年日本天時又不好,今年再度欠收已經是板上釘釘地事情。可以用來進口糧食的外匯早就見底,米騷動看來又是跑不了,這個饑荒還不知道將來怎麼打呢。

    日本這麼一個小小的國家,以初步工業化的薄弱家底,悍然發起這樣一場蛇吞巨象的戰役。戰場上基本上還是按照預計步步取勝,但是打著打著。不知道怎麼自己就快垮了!

    伊藤在朝鮮失敗後,斷然發動的再度擴大侵略的攻勢,讓不少人已經稱為明治年間最大,最瘋狂,也是最後的賭博了。大家算來算去。清國如果再抵抗個一兩個月。日本也許就要自己崩潰!而清國還沒有一下垮臺的前景,雖然他們大部分陸軍不堪一擊。水師基本殘廢。但是他們畢竟地方太大,可以退可以讓。而且還有那麼一支禁衛軍在!

    不少日本內部的政治勢力,已經在偷偷地做著戰敗的準備計畫了,如何在戰後的混亂當中,掌握更大的權力,收拾這種局面。最悲觀的看法,已經有以交回琉球列島,作為向清國求和的條件了。

    但是,在突然之間,清國這個龐然大物,卻自己轟然倒下!

    這突如其來的勝利,就加倍的讓這個帝國大本營感到狂醉!這些打開的酒,到了後來,幾乎都不是在喝的,而是在倒地了。幾個陸軍軍官都爬到了露臺的欄杆上面,也不顧腳底下是幾十米高的高度。他們敞開衣服,朝西面的大海狂喊。

    “山縣閣下,看見了沒有,我們打贏了!”

    “帝國陸軍,所向無敵!天皇神佑,無往不勝!”

    “山縣閣下,川上閣下,野津閣下,安息吧!成神吧!”

    “朝鮮是我們的了,滿洲是我們地了,我們還要山東,還要直隸,我們要把清國變成一個沒有海岸線地國家,我們要清國賠償十倍的軍費,我們是勝利地那方!”

    “東亞兩千年的格局,都是被支那掌握,我神武天皇陛下建國兩千五百餘年後的今天,從近往後,亞洲都將是帝國的亞洲!”

    往日最看不慣這些陸軍狂態的海軍軍官們。這個時候也在旁邊跟著狂呼亂叫,有的人也準備搖搖晃晃地爬上欄杆,跟著這些陸軍軍官一起發癲。比起陸軍來,海軍更有可自豪的地方。他們才真是一場敗仗沒打,從朝鮮,到大東溝。到大連灣登陸,再到炮擊大沽,最後榮成灣登陸,所向披靡,不像陸軍在朝鮮大將中將少將丟了一溜夠,還賠上了兩個師團的主力!

    比起軍人,文官們就在狂喜之外,多少還有點矜持。他們學著西洋紳士的派頭。互相點頭致意,不斷的碰著香檳酒杯,交換著各種各樣的感慨,說到唏噓處,還摘下眼鏡擦擦眼眶。

    “…………還好結束了,帝國也差不多破產了,下面需要有力地交涉。來重建帝國的財政…………”

    “…………船舶需要復員,帝國糧食儲備也不足了,大概可以在朝鮮南部解決一部分。其他的,就要清國的賠款來購買了,不知道談判到底什麼時候能開始?我們在賠款問題上面,絕對不能退讓!說到底,還是打贏了好啊…………”

    “真是難以想像,轉眼之間,差點從清水寺高臺上面跳下去的國家,就一下變成在加賀山上看風景了…………除了天皇陛下神佑。伊藤閣下當初斷然決策之力,也真是令人佩服啊!這才是這個時代亞洲最強的政治家!”

    “伊藤閣下呢?他怎麼不在?”

    “也許伊藤閣下不想讓我們看到他激動流淚的神態吧?這個時候,他也一定在狂醉,沒錯,在狂醉!”

    和大本營已經近乎失態的文官陸海軍將佐們所想得並不一樣,伊藤博文絲毫沒有他們猜測地那種狂醉與激動。這位在他的僚屬口中已經成為了“亞洲最強政治家”的男人,卻在自己的書齋裡面,翻閱著一疊厚厚的資料。

    清廷求和的消息傳來,當時他只是呆了半晌,然後說了一句。知道了,請轉稟天皇陛下知照,就自己快步離開。在大本營僚屬已經興奮得不知道幹些什麼才好的時候,在他們已經短暫喪失了正常地工作能力的時候,伊藤博文卻在這兩天。和他的秘書團不出聲的將大部分的庶務自己承擔了起來。他沒有打擾自己這些麾下的狂喜。只是用他冷靜的工作,保證前線的日軍各兵團還能得到及時的現地指示。維持著日本的戰爭機器還在轉動。

    玄洋社地頭目,特務頭子頭山滿就靜靜的跪坐在伊藤博文對面,等著他翻閱完這些資料。這些資料,都是伊藤博文突然向他親口要求馬上要看到的,他所能搜集到的,關於徐一凡這個人,還有他的勢力最為全面的情況。

    在別人的一片狂喜興奮當中,伊藤博文卻一看就是兩三個鐘點。哪怕跪功如此出色的傳統日本人頭山滿,都覺著自己的腿有些發麻了。

    這個時候,伊藤博文才咳嗽了一聲,摘下夾鼻眼鏡,揉揉眼眶,放下了手中的資料。輕聲嘟囔了一句:“了不起地傢伙哇……”

    頭山滿見是話縫,趕緊的附和:“是個出色的支那人,而且是常理難以逆料的支那人!閣下,我認為,這個人物,將來也會是帝國的麻煩,必需長久而持續地加以關注……”

    要知道伊藤博文對他們這些西南叛亂武士出身地民間浪人團體一直很不感冒,因為這場戰事的關係,才得以有些改觀。中日戰事結束之後,還不知道伊藤博文會怎麼料理他們這些浪人團體呢,更別說頭山滿還有他地首相夢!這個時候,多強調一下徐一凡的威脅,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有這麼一個麻煩,大陸工作就要繼續,還要加大投入,玄洋社就更加不可或缺不是?

    伊藤博文冷冷一笑:“將來的麻煩?不,現在就是威脅!還好啊,這個人出現得還是遲了一點,如果他早些出現在清國的政壇,現在的情況到底如何,還很難逆料……哪怕就是現在,我們還沒有勝!”

    頭山滿吸了一口氣:“閣下,清國皇帝都已經詔告天下求和了。他們已經投降了。當初在局面還不清楚的時候,閣下就斷言清國必然求和,鄙人等這個時候都無比佩服閣下的高瞻遠矚…………這個時候,閣下為什麼卻又擔心起來了?”

    伊藤博文不動聲色,只是疲倦的按著眼眶,連說話聲音都低沉起來了:“日本太小了……沒有將勝利完全掌握在手中。我們就不能鬆口氣啊…………中國有句古話,行百里者半九十。這場戰事賭上了一切,我不能不深為憂懼啊…………所以,第三軍還要繼續攻擊威海,第二軍我也命令他們繼續壓迫遼西,讓清國的求和使者,馬上出發!頭山君,我有一事拜託……”

    一聽這句話。頭山滿整個人都激靈了一下,馬上跪得筆直,頭深深伏下來碰著手背:“請閣下吩咐!”

    伊藤博文的精力似乎已經透支乾淨,疲倦得眼眶泛青。

    “徐一凡這個變數,我仍然看不清楚,也難以推算。清國太大,太複雜了……雖然我可以確認。他們統治階層地主體,已經宣告了崩潰。可是風潮這種事情,難說得很……就像當初誰能預料,僅僅兩藩的力量,就能推倒幕府,成就維新大業?”

    他一字字的認真說著,緩慢而且沉重:“頭山君,無能如我等這種塵世俗人,只能把握住自己能把握的事情,將勝利更牢靠的掌握在手中!我要交托閣下的是兩件事情。一是利用你手裡所有地大陸管道,放出風聲,說除了和清廷的談判之外,帝國願意就朝鮮和東北的停戰談判,和徐一凡單獨媾和,談判這兩處的戰後的地位問題!而我,也會以含糊的姿態,配合你的行動…………”

    一句話就說得頭山滿瞪大了眼睛,佩服莫名的看著伊藤博文。日本當然不可能和徐一凡單獨談判,但是這樣地風聲放出去。卻是對付徐一凡的最好手段!這將迫使清廷不得不更快的和日本談判完成,簽定求和條約,好騰出力量對付現在自由縱橫在東北和朝鮮的徐一凡。看來伊藤閣下真是深深讀通了中國歷史,知道對付中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中國人自己來對付!

    伊藤博文卻恍若不覺。好像只是閉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淡淡的接著說下去:“……清廷要派來和我談判地,只有李鴻章。也只能是李鴻章。他……我有辦法對付。可是也需要一些小伎倆的配合……我需要你聯絡李鴻章身邊的人,按照帝國的條件,早結束談判一天,就可以給他們十萬日洋的回扣,李鴻章這輩子最大的包袱,就是他那個團體,他會聽身邊人話的…………這筆經費,你可以從陸軍特別機密費當中支領…………可以完成麼?頭山君?”

    頭山滿再度深深的拜伏了下去:“鄙人敢不盡心竭力!”

    伊藤博文不再理會頭山滿,自顧自的站了起來,也許是心思用得太深,站起來的時候竟然微微打晃,他走到門口,下女趕緊拉開了書齋地和式拉門。從書房望去,視線極好。哪怕是一個臨時設在廣島的住所,這裡也佔據了廣島最好的海岸風景。從高處望下去,看到的就是湛藍色的大海,還有海面上的點點白帆。

    “日本……真美啊……我總算沒有辜負自己的國家,大家,都應該在狂歡吧?真想知道,清國現在是什麼景象…………一個龐大而古老的帝國,崩潰的景象,也應該是壯麗得讓人感到窒息吧?…………這真是一個英雄人物適逢其會的時代!”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1:55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七十四章 亂臣賊子(上)

    西元一八九四年十月一日。

    秋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下來,這場雨倒有些像是夏日的暴雨,來得猛下得大。雨勢最大的時候,被夏日的陽光曬得乾燥的東北黑土地,激起了一道道的塵煙。這些塵煙,又轉眼間淹沒在雨幕當中。

    就在這幾乎被大雨完全淹沒的黑土地上,遠望過去,一片茫茫,幾十米外就已經看不清人影,一切似乎都被遮掩在由天到地流動的天河之間。白茫茫,霧濛濛的。耳邊只能聽見不斷的水聲雨聲,天地之間,別無他物。讓人渾然忘記了,一場百餘年來,東亞最大規模的戰事,就在這片土地上發生!

    在這突如其來的大雨當中,一隊隊的官兵,正扛著旗幟武器,從錦州城外不斷的通過。連續多少日的大太陽,曬得官道上都是一片浮土,雨水一澆,就成了泥潭。官兵們穿得本來就單薄,在泥潭當中冒著大雨掙扎前行,早已經人人透濕,寒風再一吹,人人都瑟瑟發抖。放在平日這種天氣,大清的官兵是絕對不肯出隊見仗的。當初大清的綠營就是以風不戰,下雨不戰,太熱不戰,酷寒不戰而聞名,現在的練軍雖然好些,但是讓他們在這種天氣拉著軍火出隊,進入野戰出發陣地,帶隊軍官就已經擔心隊伍就算拉出去也要炸營了。可是在今日這種場面下,毅軍,奉天練軍,吉林練軍,旅順練軍各營殘部,不管是哪個營頭,從官到兵,都在雨水泥濘當中掙扎前行。拖曳著野戰快炮的騾馬長聲嘶鳴,噴吐著白氣,費力的拉著炮車,而兵士們跟泥猴一樣滾成一團又拉又推這些西洋快炮。步隊輕快一些,但是比這些炮隊也強不了多少,走幾步就是一個跟頭。鞋子陷在泥裡面,就乾脆光腳朝前進。往日光鮮的軍官們,一個個按著腰刀牽著坐騎,老老實實跟著士兵們一起在泥濘裡面掙扎,誰也不敢說偷懶少走一步。

    要知道。豐升阿的人頭,現在還高高的懸掛在錦州城!跟著他地首級一起號令的。還有田莊台一役,和他同時見敵先逃。數百名各級軍官的六陽魁首!

    清季數十年,哪怕當初咸同年間那些出名的中興重臣,也無如此霹靂雷霆手段。震懾得上下諸軍噤若寒蟬。將沉悶頹喪之氣,震得為之一動,讓人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

    如果光是敢殺人,那還不算什麼。行此手段的那人,還有實打實的功績實力在背後撐腰。論實力,他有一支轉戰海東地禁衛軍。七萬遼南清軍主力打不過小鬼子一個多師團,他兩萬兵就消滅了兩個鬼子師團,更千里回援遼南。無人可攖其鋒。論功績。整場甲午戰事,他從開頭打到現在。生生的將局勢一點點扳回來,萬馬齊暗的時候,就只有他,還在意氣風發,死戰到底!

    除了這些,這人還如此膽大包天。朝廷請降議和,他身為朝廷臣子,居然就敢不奉命,通電天下,朝廷降得,他老人家降不得!如此行事,朝廷最後還要順了他得意思,改了詔書,宣稱不降。奪了李鴻章,翁同等這些籌畫議和的了不得的大人物地頂子。准他在遼南一切便宜行事的權力。整個大清朝局,竟然都被他一個人掀動!他起家不過兩年地時間,官升得讓人瞠目結舌,殺的人堆積如山,幹地事業驚天動地。讓所有人都在他旋風般崛起的勢頭前不敢直視。這個時候,作為遼南諸軍的殘存帶兵軍官,誰還敢違逆他地意志?

    風潮一旦被掀起,所有人只有兩個選擇,要不避道,要不就只有追隨。大家都是底下兩個卵子不少一個的漢子,這人做得的事情,是如此讓人揚眉吐氣,大丈夫當如是而已。就算大家比他差得遠,這個時候還有退步的餘地麼?人誰沒有一點忠義血性,小鬼子如此逼人,有人帶著拚命,到了這個時候,既然被這個人趕得都沒有退路了,那也只有眼睛一閉牙一咬,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和小鬼子拼了這條命也就罷了!

    這個人,就和他們一樣在都在這場大雨當中,站在道左高處,一樣渾身透濕,不著雨布,冷冷的注視著他們這支軍隊向前湧動。

    這人,自然就是徐一凡。

    在道左的一個小丘上,幾十名禁衛軍官兵簇擁著徐一凡。人馬都安靜沉默,宛若雕塑一般,只有偶爾從他們口鼻當中噴吐出的白氣,才顯示出他們是活物。雨水打在每人大背的德國步槍刺刀上面,發出地似乎就是金鐵交鳴地聲音。幾名軍官站在更高一點的地方,在他們最當中地,就是徐一凡。他腳底下還墊了一個箱子,讓他高高的凸出在所有人的最頂上,只是冷眼看著眼前這沉默前行的大軍。

    自從光緒電諭發到之後,准戰不准和,更賞了他兩江總督這樣了不得的實缺之後。他反而沒有了笑容,這兩天都是冷淡沉默的不多說話。多少瞭解他一點心思的人不敢多說什麼,不瞭解他心思的人更是怕得不敢則聲。大家就只有悶頭做事。好在要做的事情也多,調整補給彈藥物資,整頓隊伍,徵發民夫。人人忙得腳不沾地,就因為徐一凡下了命令,十月一日要隊當面日軍展開反攻!

    這樣的命令不用說不合理,遼南清軍已經被打得稀哩嘩啦亂成一團,光收攏起來就要好些時間。更別提反攻見仗了,可是徐一凡這樣的理由一概不聽,只是板著臉重複他的命令。聶士成宋慶他們聲淚俱下的求懇徐大帥多給點時間,好容易才求到他退了一步,十月一日,無論如何,大軍也要次第離開錦州,開拔到日軍正面建立陣地,準備反攻。大家這才如蒙郊天大赦。督促部隊發瘋一般的準備開拔。到了今日,天上不要說下大雨了,就算下刀子,也非得出發不可!徐一凡也不呆在舒服的錦州城,跟著部隊一起行軍淋雨,他的身影到處。不像他在禁衛軍當中激起一片片的歡呼,而是每個人都覺得汗毛都豎了起來!哪怕如宋慶

    跟著徐一凡很久的那些戈什哈們也覺得有點奇怪,徐一凡一向還算是隨和可喜,不是個難伺候地上司。別的大官兒喜歡擺個威嚴不測的氣度,他是抓著時間就要耍寶耍白癡。可從來沒見著象他現在這樣,一副七個不高興八個不樂意。心事重重的樣子。冷厲得似乎還在找機會隨時要砍幾十個腦袋下來一樣!

    多少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徐一凡想來也都是笑嘻嘻的。現在他已經即將踏上人臣頂峰的位置。這場戰事也開始按照他地意志轉動。不僅僅是遼南,整個東北,甚至直隸一部分的清軍都由他調遣。在他的威望殺氣之下奉命唯謹。儲存于天津一帶,原來供北洋使用的軍火物資也在源源不絕的朝這裡輸送,由他調配補充。天下更眾口一詞,以他海東徐帥為天下屏藩。種種樁樁,都比孤處朝鮮,日日風刀霜劍逼迫地時候兒好了萬倍。

    可他----怎麼卻反而想不開了?

    “一尺之水,一躍而過…………”

    徐一凡輕輕的吐出了一口白氣。這個時空地天氣,比他那個時空冷許多。還是東北的十月份。就已經要穿上夾衣夾褲了。又在如此地瓢潑大雨下淋了這麼久,雖然還撐著大帥的威嚴氣度。卻早已給凍得渾身冰冷,都快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在哪兒了。

    他想動動跳跳,搓搓手臉,卻瞧見了身邊李雲縱已無可挑剔地軍人姿態站在那裡,只是專心的看著部隊行軍狀況,大簷帽下,輪廓分明的面龐英挺得難以形容。他嫉妒的在心裡歎口氣,也只好將大帥的架子撐到底了。

    身子雖然冰冷,可是腦海卻是在火熱翻滾。

    現在他聲望也立了,大勢也掀起來了,就算眼前這場戰事,只要大清不投降,拖也拖死小鬼子,沒什麼好擔心的。不一樣的甲午,那是不一樣定了。

    可是之後呢?要怎麼做?

    無論如何,他這個大清忠臣也是當到頭兒了。逆而奪取的道路走到如今這步,已經不可能有回頭地餘地。

    現在遼南諸將都不是蠢人,誰不是官場裡面滾了多少圈出來地老油條。對他現今這個時勢,誰也不敢違逆,只有奉命唯謹的份兒。可是從宋慶,從依克唐阿,從徐邦道這些人恭謹地目光後面,都能讀出一個疑問…………

    徐一凡,你是不是要當曹操?

    這一役之後,如果能將小鬼子幹翻,將整個局勢翻轉過來。他徐一凡,已經是功高不賞。中國歷史這麼些年,如此跋扈行事的大功臣,什麼下場結局,大家都明白。要不就認命完蛋,忠臣當到底,要不就乾脆黃袍加身,換一家招牌字型大小。現在民族大敵當前,大多數人還顧不到這一層,可是小鬼子一旦幹翻,這可就是擺在天下人面前了!

    大清的路,是走到頭了。徐一凡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可是就剩下這一尺之水,他就真的如他說得那麼輕鬆,能夠一躍而過麼?

    光緒,畢竟又回來了呀…………大清兩百多年,當初曾國藩權傾半壁,都過不了天下人忠君的這一關,他畢竟崛起太速,根基太淺。下面的路,到底該如何走呢?

    在這被他掀起的清末滾滾風潮當中,風光如他徐一凡,又會被卷向何處?

    他本來定的策略,是繼續再等下去,朝廷必然還會動他手腳,他見招拆招化解就是了。等著滿清自己將路走絕。他身為穿越客,當然知道這個朝廷肯定是沒救了,下面還會做許多的蠢事,歷史的慣性沒那麼容易撬動。他都快累吐血了,多少次弄險行事,將性命搭上,也不過才將甲午戰事的陸上之戰扳回來一部分!只要繼續養望下去。等著到時候再摘果子。

    雖然心裡早就定下了如此的策略,可是這兩天,在腦海當中翻來覆去的,卻還是難以委決。

    如此時代,錯過一年,就不知道要落後世界大勢多少年!這幾十年地糟蹋。在他那個時空,不知道用了多少代人,步步是血的拚命追趕!他已經到了如此地位,一個命令下去,萬人辟易。這個時候。就有一種難以抑制的誘惑在呼喊著他,還不如早點接手。讓老子來幹,真正改變這未來幾十年。用血寫就的歷史!難道還要放任這些傢伙將國運如此糟蹋下去麼?要是自己還是默默無聞,在為自己生存掙扎,那說也不用說起了。偏偏現在自己已經是海東徐帥,天下人仰望的對象!他已經有能力了啊,就差最後一步了啊!

    還有一層擔心,卻是讓他在夢中都會被驚醒的。已經不知道有幾次了,他在夢中,一步步走上九龍盤繞地龍墩,眼看就差最後一步,回頭一看。往日忠心的部下。已經刀槍出鞘,面目森冷的逼視著他。一個聲音只是在夢裡盤旋震盪:“亂臣賊子!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他的望,養夠了麼?到什麼時候,才能讓天下真正歸心,要什麼時候,才會讓天下人真正覺得,那個大清的路,真真切切到了盡頭?

    現在在他麾下那個袁老哥,在他那個時空,真正篡了大清地梟雄。一旦撕下臉皮篡清成功,在天下人的心目當中,可就沒了什麼好名聲。他地那些部下,也覺著彼為人不過如此,他的北洋團體,也開始有點指揮不動,開始走下坡路了。在當初日本逼迫袁世凱以二十一條換他登上洪憲皇帝寶座地時候兒,日本公使就明目張膽的告訴袁世凱:“孫中山先生沒有當過清朝的官,如果他在推翻清朝之後要當皇帝,實行君主制度,按照你們中國人地話,得天下極正。而閣下卻曾是清朝的重臣,行此事,很難為各國以及貴國百姓所諒解,沒有日本幫助,閣下缺少借力,所以,還是將此條約簽了吧…………”

    “光緒,光緒…………朝廷裡面,也不全是傻蛋啊…………要是那個慈禧,一直腮幫子鐵緊,咬著不讓光緒上臺多好?老子面前,連這一尺水都沒有了…………誰知道他媽的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兒,誰知道事情會朝什麼方向變化!”

    徐一凡磨著牙齒狠狠的想著自己心事。瞧著他面目又猙獰了起來,周圍的戈什哈們,以溥仰為首,偷眼瞧見,更是大氣兒也不敢喘上一口。

    徐一凡越想越煩,乾脆招呼一聲:“雲縱,行軍怎麼如此之慢?現在下面通過的是那支部隊?亂七八糟的,成什麼樣子?”

    他一聲發出,在他身邊幾乎凝住的空氣才鬆動了起來,戈什哈們也偷偷喘口氣,活動一下腿腳,誰也不是鐵打地,大雨裡面站那麼久,凍都凍僵了。

    李雲縱緩緩回過頭來,聲音平穩地回稟:“回大帥的話,是吉林練軍,他們駐地最遠,從塔山回師,沒有進錦州修整就朝前開進,部隊最為疲憊,所以行軍慢了一些。”

    隨著他地話語,底下道路上面喧嘩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底下的隊伍是依克唐阿的八千吉林練軍,算是遼南諸軍當中和毅軍不相上下能戰的隊伍。但是由於駐地不在錦州附近,徐一凡手裡有限的軍資,優先補充了最近的宋慶毅軍,還有聶士成新編的禁衛軍第二鎮續備軍(豐升阿的盛字練軍及各路零散營頭抽選精銳改編而成的,作為已經被抽調削弱得七零八落的禁衛軍第二鎮的預備部隊而建立,戰後要和第二鎮合編成為一個完整的鎮。)

    吉林練軍未得補充,就奔赴一線,還要作為反攻的主力。又不像毅軍他們完整見識了徐一凡的作為威風。也有點盛字練軍那些旗兵被編散的兔死狐悲。精神頭就不如毅軍他們足一些了,行軍紀律也差點兒。隨著雨越下越大,行路越來越艱難。騾馬的蹄子泡軟了掛不上蹄鐵不肯前進,那些推車拉馬的官兵們,喧嘩聲自然就大了起來。

    本來徐一凡對這些不是嫡系的營頭向來要寬容一點,周圍的人都以為李雲縱解釋過了,他也就不說什麼。沒想到徐一凡今兒心情恰好不好。又凍得半死,鐵青著臉就大聲下令:“是依克唐阿的兵麼?傳他過來!”

    溥仰呆呆地看著徐一凡,一時沒動,徐一凡一腳就踹在了他的身上:“快去!”

    這一下子,再也沒人敢怠慢,溥仰跳上馬就沒入了雨幕當中。李雲縱淡淡的看了徐一凡一眼。沒有說話就轉過頭去。要是楚萬里在,這個時候兒和徐一凡插科打諢一下也許就揭過去了,可是李雲縱可沒這個本事。他也不在意徐一凡立威,帶兵是要打仗的,幾萬敗兵要對兩萬日軍精銳反擊。號令越嚴整,行動越迅速越好!至於徐一凡背後的心思情緒。他懶得去猜,也根本不想去猜。

    雨幕當中。已經筋疲力盡的吉林練軍們就聽見一聲聲呼喊突然響起:“大帥傳依克唐阿!大帥傳依克唐阿!”

    隨著喊聲而來地,就是騎在馬上的溥仰,他滿臉都是雨水。臉色鐵青,軍服上面還系著一條黃帶子。一手操韁,一手捧著徐一凡的欽差大令。饒是道路如此泥濘,一匹健馬還是給他用腰力腿力催策得奔走如飛,仿佛能將大雨拋在身後一般。

    現在全天下,誰不知道海東徐帥的這個馬弁頭兒,是光緒皇上的嫡親弟弟,老醇王爺過繼出去地貝子爺!跟著徐一凡這樣奔走。據說賞貝勒也是見天的事吉林練軍多是旗人。看著溥仰這樣呼號賓士而過,個個面面相覷。不少相熟地人還借著雨聲掩蓋低聲交談。

    “我瞧著啊。咱們旗人的好日子要完!”

    “用貝勒爺當馬弁…………就算近年咱們旗人日子敗了,紅帶子地鎮國公輔國公有給人趕馬車的,可是這位爺是皇上的嫡親弟弟啊!”

    “小點兒聲!豐升阿地腦袋還在錦州掛著呢,那也是欽差!欽差砍欽差的腦袋,大清朝,獨一份兒!”

    “打鬼子我服氣,咱們也和鬼子見過仗,可這帥爺作派……莫不是真如別人說的,要當曹操?”

    “…………噤聲!不要腦袋了?現在咱們八千人的命都在人家手裡攥著!現在咱們是人在矮簷下,不能不低頭,可是聽人說,朝廷也是沒法子,誰讓能打的大帥就一個呢?現在架得高,將來摔得重!不知道多少人,現在就憋著抓機會呢!這位帥爺,可是沒朝鮮可以躲了!”

    大雨如織,將不見頭尾的隊伍深深籠罩。也將一切議論的聲音都藏進了天地當中。濛濛雨霧當中,只聽見溥仰中氣十足的聲音撕破雨幕,遠遠回蕩:“大帥傳依克唐阿!”

    北京城。

    這場大雨,似乎是籠罩了整個北中國。天子腳下地四九城內,也是一片雨聲淅瀝。

    法源寺內地一處廳堂之內,李鴻章已經擁上了皮裘,仿佛不勝這初秋第一場雨的寒氣。目光遙遠,望著眼前清茶煙氣升騰變幻。

    窗外傳來地是雨水打著屋簷的聲音,聲聲入耳,卻又聲聲淩亂。

    幾天前,這個老人,還是權傾天下的重臣之首,東方俾斯麥,身兼無數要職。這個時候,他卻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頭銜,連伯爵的世職都被追奪。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陸軍海軍,已經只剩下了一點殘兵敗將,幾十年宦海沉浮,一生功業,仿佛只是一場春夢一般。

    李鴻章耳邊響起了輕柔的聲音:“李大人,茶的火候到了,您嘗嘗?”

    李鴻章仿佛被從夢中驚醒一般,愕然轉頭,然後才展顏一笑,接過了一雙青蔥玉手遞過來的茶盞。

    跪坐在他面前的,正是秀寧。

    一場大雨,將北京城的空氣洗得乾乾淨淨,清清亮亮。而秀寧同樣如雨後牆角綻放的一朵小花一般清麗。那種溫柔,仿佛是是可以流進人心裡的。饒是李鴻章已經心如止水,這個時候也忍不住精神一振,含笑接過了茶盞。微微一聞,然後再品嘗一口。咂著嘴沉吟:“福建雷殛大紅袍?雨後的新茶?兩三年前福建巡撫不就是說那顆雷殛大紅袍茶樹死了,再也沒法兒貢這茶葉,你怎麼能有?嘗這味道,卻是新茶啊…………”

    秀寧抿嘴一笑:“就是當初六爺爺喝剩下來的大紅袍,點茶地時候兒加了點香片熬的湯,也騙倒您了。不過這也是最後一點兒了,大人要是還要,我可沒啦。”

    李鴻章一笑:“旗人女子靈慧,都鐘在你身上,恭王爺暮年得你陪伴。當真好福氣!”

    他眼神有點蒼涼,輕輕放下了茶盞。一直侍立在秀寧身後的那對小雙胞胎悄悄的過來收拾,兩年過去。這對小雙胞胎已經出落得風情萬種,偏偏眼神卻還是清亮天真。如此人物,當真天下找不出第二對出來。

    李鴻章卻像是才看見她們一般。啊了一聲笑道:“這就是徐一凡看中的那對瑤池玉人?他眼光當真不錯!”

    聽見李鴻章誇她們,雙胞胎小羅莉臉頰染暈,嘟著嘴低頭收拾東西。

    “徐一凡徐一凡,這兩年聽這個名字都聽煩了…………我們又不是他的!”兩個小丫頭聲音低低地在那裡發牢騷,偏偏說話語氣音量速度都是一模一樣,真分不出是誰在說話。李鴻章就像看到了自己撒嬌的小孫女,哈哈大笑了起來:“現在這可是海東徐帥啊!你們可別瞧不起他!國朝二百幾十年,也只出了這麼一個人物。我李鴻章是遠遠不及!”

    秀寧淡淡一笑:“…………海東徐帥。現在也不是因你李大人一言,而在火上烤著麼?李大人一力主持。說服太后,再度歸政皇上哥哥。天下人心已定,而徐一凡已經給架到了最高處,下面他不管向哪裡邁步,都難逃從高處跌下…………他已經不是在朝鮮,可以飛揚跋扈,為所欲為。如果還這樣下去,天下只怕也容不得他了吧…………李鴻章一笑,轉過頭去,似乎不想接這個話題。秀甯卻正容起身斂衽行禮:“要不是當初李大人展布這一切,我也沒有向老佛爺進言的機會。更感謝李大人以有功之身,卻毅然承擔所有罪過,將朝廷一切佈置不當都攬了過去,讓皇上哥哥可以拋開議和的罪過兒,李大人,咱們大清對不住您!”

    李鴻章伸手止住了秀寧的話:“不光是我,老翁也幫我分了一半罪名兒!秀格格,我說句實話,不是我樂意不當官兒,不是我樂意當替死鬼。可是仗算是我打敗地,要是換了天下,我李鴻章更是天下皆曰可殺!尚書五范,最後一條是終考命,這一終,我還得終在愛新覺羅家手裡。過了幾年,風頭過了,愛新覺羅還能還我的榮華富貴!換了徐一凡,他能麼?收拾了我李鴻章,正是給天下人交代最好地法子,不如現在我自己急流勇退!大清在,我李鴻章還能有個下場,你想想,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秀甯靜靜的看著李鴻章,輕輕發問:“李大人,真地不是你自己心灰意冷了?”

    李鴻章苦笑,指著自己腦袋:“我要能想明白,也不至於走到今天了!”他語調有點蒼涼起來:“書裡讀到的法子,幾百年,幾千年來用過的手段,我全用了,試了。換個時候兒,也許我李鴻章是可以流傳後世幾千年地名臣,可是偏偏運氣壞,碰上幾千年未有的大變局!我跌跌撞撞的應付了幾十年,實在是累了怕了,乾脆眼睛一閉退下來吧,最後了,能幫著朝廷,幫著皇上一把,我是無怨無悔,秀格格,你犯不著謝我,倒是該勸勸現在當道諸公,再不醒醒,找條新路,大家全玩兒完!恐怕還沒我李鴻章這個下場!”

    “那徐一凡呢?他難道有法子?大人怎麼看他?”秀寧聲音很輕,但是追問卻是又急又快。提到徐一凡這個名字,她臉上也退去了嫻雅自若的表情。

    李鴻章一笑:“我怎麼瞧他?這個北京城,只怕是有志一同,大家都等著他摔下來,從現在開始,他不能犯錯兒,不然就大把機會整他。大家的心思我都明白。當初我丟他去朝鮮,不也是這個意思?就等著他犯錯兒,然後把他一掐巴,他就完了…………可是現在,你瞧見了,他什麼樣兒。我什麼樣兒。

    秀甯容色嚴肅,聲音輕得仿佛在自語一般:“難道他真的是大清的亂臣賊子,是大清的曹操?換了他,能拿這個局勢有法子麼?”

    李鴻章不勝疲倦地靠在了椅子上,喃喃而語:“他到底是怎麼個亂臣賊子。是怎麼個曹操,我反正是不用和他打交道了。不是我地事兒了……但是我瞧著……”說到這裡,他卻收住了口。秀寧的目光轉過來,李鴻章卻淡淡一笑,換了一個話題:“至於說他能不能拿眼下這個局勢有法子…………咱們用地是幾千年傳下來的道統。幾千年不變的法術勢。到了這個時候兒,洋鬼子坐著大船開過來,咱們才突然發現,幾萬里外地洋鬼子,以力證了不同的道,而現在徐一凡,也在以力證道,他能不能成正果。誰又明白呢?誰又明白呢?…………”

    廳堂之內。一片沉默。兩個人都沒有了說話的心情。不知道過了多久。李鴻章才打疊起最後一點精神,緩緩起身。淡淡道:“秀格格,多謝你今兒來給老頭子我送行,可是老頭子也明白,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別瞧著你小,又是女孩子,背後可是站著老佛爺和皇上兩家,徐一凡的事兒,大家早就定好了主意,不變應萬變就是了。這次來到底是什麼意思,誰托你傳話,爽爽快快說了吧。”

    饒是秀甯冰雪聰明,在李鴻章面前,仍然覺得難當這個衰頹老人背後的智慧。可是偏偏這個老人,卻不是徐一凡地對手,幾番交鋒,一路從雲端跌入谷底。那徐一凡打起交道來,又是怎樣的鋒芒畢露?可是想來想去,徐一凡樣子,也不過是兩個侍女轉述地那個輕浮好色的模樣秀甯一時神思飛越,轉眼又收束了心神,起身再度斂衽一禮,歪著頭笑道:“大人心思,依舊這樣清明。秀寧這次來,就是問大人兩個名字,瞧著大人認可哪個名字…………”

    李鴻章一怔,回頭有點興味盎然地問道:“說,哪兩個名字?”

    秀寧露出了難得的頑皮微笑,豎起兩根手指頭:“榮祿,張南皮…………”

    李鴻章呵呵大笑:“直隸總督已經給了劉坤一,這兩位打算怎麼安排來著?入軍機,以軍機大臣身份兼領北洋大臣?老頭子走是走了,身後還留著一個北洋,看交到誰手裡來著?”

    秀寧只是含笑不語,李鴻章心思雪亮。誰都惦記著他北洋這點實力!眼看著徐一凡要掌兩江,唯一能和他抗衡的就是北洋殘餘實力。得此實力者,就得中樞大權。委一個北洋大臣容易,但是要真正使用這個實力,非得他李鴻章助力不可。他已經背了這麼大一個黑鍋鞠躬下臺,幫大清朝廷喘過了這口氣兒。現在兩邊誰也拉不下臉來再求他幫這個忙,北洋是他李鴻章榮華富貴地根本,雖然他現在看淡了,在徐一凡如朝日初升般崛起的勢頭前,舊的勢力註定要被新勢力取代,丟手也沒什麼可惜的。可是現在帝后兩黨卻不覺得他能捨得放手北洋,只好轉彎抹角請這個活動能量極大的秀甯格格來探口風。

    毫無疑問,后黨這邊人選是榮祿,帝黨卻是請出了素有清流之名的張之洞。榮祿不用說,朝鮮栽了跟頭迫切要翻身。張之洞雖然是湖廣總督,但是可也惦記著北洋這個實力。想更上一層樓。兩邊都來探口風,都想得他助力!

    而他現在,還有選擇的餘地麼?

    北洋這頭他一手培植起來的巨獸,早已成為了活物,會自己選擇主人地…………這方面,這個團體嗅覺靈敏得很。而這個新主人,又會怎樣對待他地心血呢?

    到了最後,李鴻章只是淡淡一笑:“得北洋者得天下啊…………”說罷就再不回顧,大步走出了廳堂。只留下秀寧怔怔的站在那裡。

    雨越來越大。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2:04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七十五章 亂臣賊子(中)
     
    大雨滂沱當中,天地當中早就成了分不清的一個水做洪爐。每個人都被這季節反常的暴雨激得臉色鐵青,呼吸為難。黑土地吸收了太多的雨水,早已成了化不開的泥潭。

    吉林練軍仍然在泥潭當中掙扎,但是這個時候卻沒人有太多心思抱怨。大家都在這泥濘的道路當中掙命。只是每個人的目光,都向山丘上望了過去。

    在那山丘上,幾十名穿著西式軍服的戈什哈筆挺的站著,西式軍帽的皮綁帶吸足了水,將下巴勒得緊緊的,將每個人的面目都勒得肅殺了起來。在這些戈什哈的簇擁下,徐一凡並不如何高大的身影就站在最上面,吉林練軍的最高統帥依克唐阿粗壯的身子就直挺挺的戳在他的面前,也不知道再回著什麼話兒。最讓這些吉林練軍心眼提得高高的,就是徐一凡那個已經聞名大清的馬弁頭子溥仰,只有他在人堆外面走動著,手裡還下意識的揮動著一把繳獲鬼子的武士刀,雪亮冰冷的鋒刃被雨水洗得加倍的鋒利,每一晃動,就帶起一絲寒光。讓人寒毛直豎。

    遼南幾萬才整理出來的軍隊,雖然和禁衛軍建立聯絡,朝廷又繼續主戰,補給也開始輸送,人心為之一振。但是在大戰之前,不知道為什麼,還是有些人的心思如這大雨當中泥濘的道路一般,扯不清楚個所以然出來。尤其是以旗人為主的吉林練軍,他們的心思,倒有八分不在當前就要爆發的大戰上面!

    徐一凡奪權之後,大家先是松了一口氣,這靡爛成一片的局勢。有這麼一個鐵腕人物來收拾,大家不說覺得有所依靠,那是假地。但是就在這短短幾天功夫。朝裡大王旗變幻不休。如此混沌成一片的局勢,遼南諸軍自然也不能免俗。打遍天下的禁衛軍來了,鬼子不過兩萬。估計應付起來不會有太大問題。可是生死關頭一過,其它心思自然也就出來。

    宋慶他們這些部隊,多有北洋地底子,李鴻章如此倒楣了,他們自然夾著尾巴做人。徐一凡發令就奉命唯謹,對外人多話也不敢說一句。生怕被徐一凡借機敲打,併吞了實力。更別說徐邦道他們這些旅順突出來的殘兵敗將,還巴不得有一個高枝可以依靠呢。

    吉林練軍就不一樣了,謠言也在他們當中傳得最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們是旗人!而這謠言也是其來有自,從清初得天下之後就已經在旗人心中縈繞不去。二百幾十年當中一次次地反復驚醒著他們。

    一個朱三太子,清廷追查了一百三十年。乾隆所謂盛世,文字獄竟然到了一年兩興的地步。曾國藩等崛起隴畝之間。十七萬湘軍打下南京城。佈滿東南半壁的時候,讓多少旗人夜不得安枕。只是因為這一句話。

    “夷狄之有君,不若華夏之無也!”

    徐一凡號稱自己歐遊十年,是早就去國的人物,父母的來歷都交代不清楚。國朝對他的深恩厚澤根本談不上。一路走來,都是在國門外面轉圈,要不是人實在殺得太多。硬生生把頂子殺紅了。這等體制外地危險人物。如何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大清對他的打壓排擠,都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他回師遼南。通電全國,抵抗到底,大清降他徐一凡也不降的誓言。口口聲聲,全是圍繞著一個中國諸夏打轉,這自然激發起了天下士大夫甚至百姓們的熱情,激發起了還有一點血性的國人的熱情。但是在名義上還掌握著這個國家的旗人心目當中,絕大部分地旗人,在徐一凡一路攀爬到風口浪尖地時候,更多的,還是恐懼!

    豐升阿的腦袋在錦州掛著,他說砍就砍了。一路行來,毫不客氣的接收東北這個滿清龍興之地的地方政權。都統,副都統,城守尉之類的旗官,開革甚至行軍法的不知道有多少。吉林練軍當中傳得最多地聲音還是:

    徐一凡是大清地曹操,他甚至連周文王都不想做,要直接做周武王!對日本開戰,就是要消耗旗人僅有的一點武力。本來旗人現在剩下來地還能打仗的武力就不多,京師和關內各地旗營早就成了笑話。東北還有幾萬人勉強上得陣,朝廷前些年也極力扶植了。可是徐一凡這一到,奉天旗營為主的盛字練營就煙消雲散,現下就剩一個吉林練營,還不是他徐一凡眼中釘,肉中刺?隨時都可能被他抓到一個機會,收拾了依克唐阿,然後編並了吉林練軍。到時候旗人再無半點可戰的力量,而他虎踞遼南,離京師不過一箭之地,他要回師北京,行操莽之事,誰能抵擋得了?

    正因為這個原因,徐一凡命他們不進錦州,就直接奔赴戰場,在如此大雨當中還要強行軍掙命,吉林練軍上下是奉命唯謹,生怕給徐一凡抓到一點小辮子。可是饒是他們如此賣力,徐一凡還是將他們的大人依克唐阿傳喚了過去,也不知道又要借什麼由頭生事了!

    吉林練軍的中下層的小軍官們都在隊伍當中面面相覷,估量著局勢。徐一凡如果要怎麼樣依克唐阿,他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幾十名戈什哈簇擁著他,山丘下還有他的嫡系一營禁衛軍環布,想炸營都沒處炸去,再說了,徐一凡現下佔據了一切的名份大義,他們如果敢炸營,只要徐一凡不死,一反手,這八千吉林練軍,真是自己找死了!

    再說了,這種大逆不道的,想謀害自己統帥的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誰有這個膽子?

    一個旗人小軍官摸摸自己腰裡的六輪手槍,眯著眼睛再看看遠處雨霧中徐一凡的身影。幾百步的距離,如果有一杆好洋槍,再有個好射手,加上點運氣…………

    他猛的搽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從牙縫裡罵了自己一句:“他媽地,不要腦袋了?咱們吃了朝廷多少好處?祖上下來幾十代守著甯古塔,老米銀子越扣越少。這些事兒,高粱米吃糊塗了,該著咱們操心麼?”他罵了自己兩句。還抽了自己一記耳光,越想越喪氣,徐一凡可是帶著他們打鬼子,豐升阿可是丟下他們的旗人兄弟逃跑,朝廷還要投降!現下總算面子上一條心去打鬼子了,卻還有這麼多扯不清的事情!

    “打個鬼子。咱們命都不要了,朝廷和徐大帥,還扯這麼多喪氣地事兒…………這些事情,打完再扯有什麼不成?大清朝,要溜簷兒!”

    “軍行為何如此之緩?”

    “大帥,您瞧瞧這場雨!咱們吉林練軍,多咱也沒這麼賣命過!”

    徐一凡臉色鐵青,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凍的。雨水打在他地臉上。他的眼睛卻爭得大大的。罕見的滿臉都是殺氣。

    他冷冷的盯著一臉木然的依克唐阿,雖然雨水冰冷,但是心頭地火卻是越升越高。

    他的心情,也紛亂不堪。

    機會就曾經放在他的面前,如果機會不是這樣突然出現的話,也許他的心緒也不會如此的浮躁。

    甲午戰事因為他的參與,早已經不同。蝴蝶翅膀下。煽動的已經是風雷。日本人在他手裡吃了不小地虧。硬生生給他扳回了一城。而大清內部,更是比歷史上還要亂成一團。李鴻章帶兵逼宮。帝后兩黨撕破臉,居然通電求和地招數都用上了。歷史上甲午之戰大清好歹還撐到了列國調停,大清借了一個臺階掩著臉下臺,這次卻因為權力鬥爭,這臉徹底不要了。

    而正是因為這樣,給了他如此好的一個機會!光緒算是蒙塵,而他帶著兩萬虎賁就臥在遼西走廊一帶,引兵入京,不過幾天的行程。他海東徐帥旌旗所指,北京城絕無半點抵抗能力。殺了豐升阿奪權之後,朝廷求和,而他徐一凡名聲如日中天。如果說一開始他對於這場戰事,只是想帶給這個民族一場不一樣的甲午,挽回百年失去的國運的話。到了現在,卻發現這個煌煌大清已經比歷史上記載的還要脆弱十倍,而他逆而奪取地道路,居然有這個機會一舉成功!

    午夜夢回,他無數次起身悄悄踱步,無數次地想丟開面前的兩萬日軍,將這江山搶過來再說。一路打下來,他憑藉一己之力,無數次扶危定難,更見了那麼多血流漂櫓地場景,如果說沒有舍我其誰的心思,那是假話。在他平時隨和耍白癡的外表後面,早就以英雄自詡。上一個時空,那個廢柴小白領的經歷,有時都覺得是不是自己的一場夢?他現在是可以掀動天下的海東徐帥!

    如此大的誘惑擺在面前,讓人不頭腦發熱,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這個機會,卻轉瞬即逝。現在光緒復位,再領兵入京,已經沒了名份大義。心情從高處跌下,卻讓人心頭火冒得更高!

    他雖然自己對自己說,一水之闊,一躍而過………換了別人來試試!這種大起大落,誰受得了?

    眼前這個一臉木然,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依克唐阿戳在那兒。更讓人邪火亂冒。別以為他不知道,隨著補給從天津和京師運過來,這幾天也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物到了吉林練軍軍中,甚至宋慶的毅軍,徐邦道等人的練軍當中。然後就是謠言紛起,說他徐一凡要怎樣的都有,無非就是說他是亂臣賊子,有不測之心。其它軍中,有的將領表了忠心,趕緊將這樣的事情上報,吉林練軍卻如死水一潭,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般。

    無論如何,他都在為這個國家,這個朝廷拚命廝殺,大敵還在前面。明裡面弄不下他了,暗裡面那些人還沒有收手,這次會戰是以遼南敗軍為正面主力,有些人就希望他的軍心亂了,也來一場大敗,好奪了他權!

    這樣的朝廷。這樣的江山,還不如就現在搶過來!

    難道自己真的要如他無數次地唾棄過的那些人一樣,不顧還有數萬日軍盤據在國土之上。丟開他們不管,回師向內,和自己國人殺個不亦樂乎。什麼手段都用上,行逆而奪取之事?

    當一個真正的亂臣賊子?

    種種選擇紛至遝來,不可斷絕,讓他心不能守一。偏偏這種抉擇,沒人能幫他做出。是帶著這幾萬各懷鬼胎地軍隊上前為那個朝廷拚命----謠言四起,軍心紛亂。恐怕拼也拼不贏。還是裹挾了這裡的軍隊,回師北京?

    他有一萬種方法可以裹挾這支軍隊,無非就是分化瓦解了吉林練軍。以禁衛軍主力南下,宋慶等部,正是失去靠山的時候,以力挾之,未必不會和他去謀一場大富貴。

    可是,真地能如此做麼?種種情緒充斥。讓他胸膛都快炸開了。但是他的語調還是出奇的冷靜。

    “宋慶他們同樣的道路。卻走得比你們快那麼多,就算天候不利,你們慢一些,能慢到如此地步麼?”

    “回大帥的話,宋軍門是宋軍門,標下是標下。標下沒宋軍門那麼大的本事,就請大帥解了標下地職。打發標下回家種地。標下感激不盡!”

    徐一凡身子一震,臉孔也有點扭曲。聲音仿佛是從胸腔裡面擠出來的:“你想臨陣脫逃?”

    身邊的戈什哈們目光都轉了過來,只有李雲縱仍然站在那裡,神色不同,只有胸膛在劇烈起伏。誰也不知道這個冷心冷面的將軍在想著什麼。

    依克唐阿似乎是豁出去了,硬梆梆的大聲回話:“大帥,這仗打不贏!”

    “老子在朝鮮,以一軍之力,幹翻兩個師團鬼子!你亂我軍心,自己知道是什麼罪過!”

    徐一凡高傲的揚著臉,惡狠狠的一擺手,幾個戈什哈就沖過來,就要按住依克唐阿。底下一直心懸這裡的吉林練軍數千將士不約而同地一聲大嘩,他們還未曾有所動作,溥仰已經一擺軍刀,山丘下環布地禁衛軍一營官兵已經摘槍。溥仰還在朝陳德使眼色,小丘北面拴著馬樁,都是健馬,這麼些禁衛軍,怎麼樣也能護著徐一凡離開這裡。要是吉林練軍敢亂動,這戕害大帥的罪名就吃不起,周圍營頭過來,隨隨便便就繳了這八千旗營的械!

    說起來也奇怪,溥仰是真的沒有半點想到自己也是旗人的心思。他這樣的混混兒從軍,又最佩服的是英雄好漢,徐一凡這等作為,如此功業,早就成了溥仰地信仰一般牢不可破。戈什哈們就聽見他也從牙縫裡面擠出命令:“他媽地瞧他們敢鬧?大帥為這吉林練軍擔足了心思,他們後腿也扯夠了,正好收拾了他們!軍心定了,大傢伙兒清清爽爽的去幹鬼子!陳德,待會兒護住大帥先走,要是大帥有三長兩短,老子要你腦袋!”陳德答應一聲,早就帶著幾個弟兄護住了徐一凡地身影,底下人想打冷槍都沒法兒打。

    這等厲害,吉林練軍自然也想得出來,在禁衛軍的槍口下,所有人都木然不動。只是呆呆的看著眼前一切。

    依克唐阿猛的一甩胳膊,他身子粗壯,力氣極大,幾個戈什哈竟然沒按住他。就見這滿洲猛將昂然抬頭,死死看著徐一凡:“大帥,標下早知道大帥看我這八千旗人子弟如眼中釘肉中刺!補給,我們少,裝備,咱們壞。可是標下就這一句話,你拉咱們上去拚命打仗,這仗打不贏!誰也不知道,大帥到底想當什麼人,軍心不定,此仗如何能打贏?”

    徐一凡踏前一步,陳德擋在他面前,卻被徐一凡狠狠推開:“老子有禁衛軍!”

    依克唐阿昂然不懼,回得又急又快:“大帥又曾經想過沒有,禁衛軍以一支新練之軍,如何能戰勝兩個師團的鬼子,更有千里回師遼南,成為天下定海神針之偉業?現在不僅遼南諸軍心思亂作一團,大帥之禁衛軍,又何嘗不是在看著大帥如何行事?大帥已經為兩江總督,為何還不奉表朝廷,交代奉天將軍關防職位?三萬敗軍向前當向日軍正面。大帥卻無一言向諸軍交代大帥將如何行事,如何對待朝廷!縱使有十萬虎賁,又何能成事?可惜天下皆降。我徐一凡獨不降時那位海東徐帥,那時是郭子儀,現在卻是李光弼!……也許李光弼也是高看了大帥。僕固懷恩之事,恐為大帥之所設!”

    誰也沒想到,依克唐阿居然有如此風骨。而且以一個旗人武夫,中唐名將,居然如數家珍。這李光弼和僕固懷恩兩個名字用來比作徐一凡,李光弼還算是給徐一凡留了一點面子。這僕固懷恩一比,竟然是分外誅心

    徐一凡臉色先是青下去,接著馬上就漲得通紅,伸手就是用力朝下一劈:“綁了這個王八蛋!升炮,行軍法!你的吉林練軍,老子不希罕!”

    依克唐阿尤自冷笑:“多謝大帥成全標下身後事業!”

    大雨滂沱之中,幾千將士,就只是呆呆的看著徐一凡身邊戈什哈。將依克唐阿一下按倒在地!

    雨後京城。空氣分外清爽。只是這道路有些不堪,京城首善之地,除了從頤和園到紫禁城那一條路是石板的外,其他的都是土路了,出名地颳風滿天灰,下雨成泥潭。街面兒上泥都能埋了腳背,饒是這樣。還掩不住京城的熱鬧。前些日子大家人心惶惶的。現在仿佛聖君一上臺,一切又都天下太平了。前些日子。街頭巷尾還在傳說徐一凡徐大帥是如何地國朝定海神針,現在四九城內,卻又有一個謠言幽幽飄起。

    這徐大帥,到底是不是咱們大清的曹操?

    說是的,有鼻子有眼睛。宮裡出來遛彎兒地太監們還能抖弄一點兒宮廷密辛出來。居然還有傳說他是流亡海外朱三太子的後裔。朱和余字兒很象,是假借,再添一個立人兒,擺明瞭是要回來收攬人心的。要不然呢?這徐一凡還能從土裡突然蹦出來?這洋鬼子地界出來的玩意兒,就是有些邪門兒。

    這些話,大家愛說,也愛傳。不過沒那麼肆無忌憚,誰也不能當著面兒說才是大功臣的海東徐帥是曹操。不過這帶點神秘的口耳相傳,卻更有生命力。茶館有地說書先生都悄悄收了徐一凡的段子,改回去說永慶升平,讓康熙爺繼續下江南和江南武林高手打個不亦樂乎去。

    大家氣氛都有些怪怪的,都瞪大眼睛,豎著耳朵,看著遼南方面消息。等著那裡見仗的消息傳過來。世道變化得這麼快,真是什麼事情都有,和小鬼子一場仗打得這麼個朝廷牆角旮旯裡什麼東西都翻出來了。大家都覺著這天下該變,可是又怕變,更不知道朝哪裡變。種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最後就化成了齊東野語,在四九城上空幽幽飄蕩。

    前些日子,京城百姓的孤憤精忠,轉眼間似乎就消失得沒有痕跡了。但是這種被一場未曾有過的民族戰爭激起的情緒,也許只是暫時地沉在水底,總有一天,會以更大地波瀾,洶湧的翻卷出來。

    在出水關門外的一處江南口味的茶樓裡,二樓雅座門簾垂下,小二不斷的朝裡面送茶水,送點心。這裡的口味,京城百姓吃不慣,但是來往官員,特別是南方籍貫的,都愛到這裡來。清流多以南方人為多,倒不是地域區別真那麼大,只是自從咸同中興之後,朝廷一直維持著地中樞南北平衡早就沒了,當權地多是北人,失意的官兒們,更容易變成清流,反正發牢騷簡單。

    於是乎,這個南方口味地茶樓,倒也成了京城清流們一個聚會的小小地點。

    今兒聚在這裡的人也不是太多,光緒上臺,帝黨總算分了一些位置。剩下一些黑到家的,才到了這裡,給一個衣衫蕭然的老頭子送行。

    這老頭子就是兩代帝師翁同了,他清臒了許多,一身竹布夾衫,端坐當間兒,慢慢的吃著燙幹絲,周圍送行的京官不住敬茶,他也只是淡淡點頭。門口守著的差役不斷探頭進來看。卻被那些官兒老大不耐煩的擺手朝外趕,差役們也不敢得罪,只是陪笑。

    皇上現在又拿了點兒權了。翁同可是帝師,誰能擔保老頭子哪天不翻身過來?說是押解回籍,可是這趟差使是伺候老太爺地。賠錢的黑差使,也算倒楣。

    屋子裡面的京官們說了一陣善頌善禱地話,無非就是老爺子起複是指顧間的事情,這次就當回去休息一下了,未嘗不是福氣。翁同也只是不置可否的聽著,沒什麼回應。吉利話兒說了一陣也就沒趣了。到了後來,自然而然地就發起了牢騷。

    “說是這次南北要相衡,結果還是一場空!文廷式文大人他們為什麼不大用?就選了一些平時首鼠兩端的傢伙,給了點閑曹的位置,咱們就算打發了?”

    “皇上能回來,那不錯了…………慢慢兒熬吧…………現在外面還在打仗,頤和園又唱起大戲來了!”

    “翁老師,這個家還得你來當!皇上是聖君。可是沒人輔佐不成。咱們一起使勁兒,總要讓老師儘早起複,這天下,還得老師輔佐聖君來經緯!”

    聽到這裡,翁同放下了筷子,淡淡了掃了在座京官們一眼,他微微一笑:“大家的好意心領。這次老頭子回家。是再不打算出山了…………”

    京官們正準備說話表示反對,翁同卻伸手擋住了他們話頭:“能歸葬首丘。老頭子還不知足?”

    一個一臉道學模樣的京官兒站了起來,肅然行禮:“老師,此話學生萬萬不能苟同!夫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更何況老師身為兩代帝師,聖君又如此懸顧?國朝深仁厚澤,老師豈能不報?學生以為……”

    翁同笑著點頭:“好啦好啦!這些話兒,我比你熟。我也要走了,奉勸諸位一句,也別爭什麼了,老頭子回去也不全閑著,得給皇上推薦一些大才,指望諸位,都不行!”

    他笑得隨和,但語氣堅決,讓當下京官們全都愣住。誰也不敢在翁同面前發作,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翁同負手站起,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國朝要變,才撐得下去。關在頤和園的時候兒,午夜靜思,竟然是一身冷汗!這場戰事,誰最得利?不是我們,也不是園子裡面兒地,我們大清,竟然在生死之間轉了一個圈出來!這次的劫數過了,下次呢?國朝再不變,可沒有下一次了…………可是怎麼變,咱們不知道…………有人知道。現在最負天下之望的,一文一武,武的是誰,大夥兒心知肚明。朝廷也絕不可能信重他的……文的,卻是咱們大清最後的期望!”

    那道學模樣的官兒還有些不服氣,站起來行禮:“老師,不知道這班班大才,到底是何方神聖?”

    翁同一笑:“除了譚複生,還能有誰?”

    底下頓時大嘩:“他不是和徐一凡一體麼?”

    這些京官都是宦海沉浮過地,誰不知道當前朝廷所思所想。光緒復位,還不是為了壓制徐一凡?帝后兩黨算是鬥得兩敗俱傷了,都有一位大老解職出京。現在算是大家就這樣了,可是換一個體制外地傢伙來將現有體制徹底推倒,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帝后兩黨現在在一件事情上倒是同心同意,必需壓制住徐一凡!可是大家也都心虛,這徐一凡,就壓得住麼?這小子是屬孫悟空的,天宮都能鬧,大家不要自己沾一身腥。

    翁老爺子是不是發了痰氣兒,居然還要將譚嗣同引進朝中來!

    翁同站在欄前,神色說不出的儼然,眼中閃動的,似乎就是他剩下的最後精力:“這世間,有一種微言大義,我們讀書人幾千年傳承的,也就是這些東西。譚嗣同懂,徐一凡卻不懂。這世上武人如白駒過隙,但是這微言大義卻始終不墜。徐一凡要想不明白這個,他也就始終只是一個亂臣賊子而已!”

    “亂臣賊子?”

    李鴻章站在船頭,只是看著眼前滔滔清波。他出京的陣仗比翁同還要小,在嫡系親兵地護衛下,早就乘船就道了。去天津辦了交代,就回合肥老家。

    他最近也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卻始終想不明白。

    “如果徐一凡只是一個曹操,他又如何能走到眼前這一步?”

    別人不明白天下大勢,李鴻章是何等人物?他早就看出了,現在徐一凡雖然正是最風光地時候兒,卻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天下地目光,都矚目在他身上,矚目著他的一舉一動。前面還有日軍,後面還有那麼多虎視眈眈的目光,手下是幾萬軍心紛亂的敗軍。一著不慎,甚至只要一敗,他就會跌落谷底。

    “必然有一種力量,引著他一直走到這裡。錢?權?”李鴻章自嘲的一笑,他用錢權兩字撥弄天下英雄如許年,早知道這些東西是靠不住的。一旦只是依靠這些東西,當你無法提供的時候,就再也無法駕馭手下,而人的貪婪總是無止境的,北洋現在的漸漸駕馭不住自行其事,也正因為如此。

    “到底是什麼,支撐著你走到現在?眼前風波,你卻又如何渡過?”

    李鴻章沒有答案,下意識的,他將昏花的老眼遠遠向北投去。在那黑土地上,正有一個他不瞭解的人物,在這三千年的末世當中,掀起一陣陣也許會震動整個大地的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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