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作者:天使奧斯卡 (已完成)

 
theo0929 2014-5-30 15:25: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232411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7:15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十八章 天下風雷(十一)

    北中國,天津。

    世鐸所在,是天津華界一個大宅子裡面。

    宅子主人本是長蘆辦鹽的鹽商出身,雖然富貴,可這宅子的裝點就老舊了一些。不過世鐸偏偏看中了這家,當了他欽差行轅。那麼多當年靠著淮系洋務發家的官商們的新式宅子他都不要,在這裡紮下了安樂窩。

    這宅子周圍,一條街上都佈滿了戴著紅纓帽子的差官侍衛,各種小欽差----也就是世鐸選的隨員車馬在周圍來來去去,應酬就沒有停過的時候兒。淮系四分五裂,有的跟著徐一凡跑了,剩下的,不捧捧京中大佬的臭腳,還捧誰的?世鐸出京前,大傢伙兒就知道這趟差使好,自請報效,遞條子的就知道有多少。結果世鐸出京,浩浩蕩蕩,帶的隨員三百五十七號!這幾天,這幫隨員拉關係,認世誼,收報效,正是鬧了個亂七八糟。

    時辰不過近午,門口已經滿滿當當都是車馬了。雖然世鐸帶的隨員有三百多,可是有資格和他一起住在欽差行轅裡面的,不過也就二三十人。除了世鐸的智囊,就是現在軍機得用的達拉密小章京,再不就是紅王爺的親貴子弟。都是在世鐸面前說得上話兒的。

    世鐸親王身份,軍機領班,還自守著關防身份。宴請一概璧謝。不過他這些最親近的隨員,誰是肯吃素的?大中午的,來接駕的人就一撥兒接著一撥兒。為了搶先把帖子遞上去,就不知道塞了多少門包兒,守門的門政和侍衛們,眼睛都笑細了。

    正煙塵鬥亂的時候兒,就看見兩輛半新不舊的馬車匆匆趕來。車子前面倒也有頂馬儀仗,擺明也是欽差身份。可是譚嗣同這欽差副使,到了天津不拜客不接帖。官場看來,就是矯情。矯情的人,牌子向來不香。天津官場對譚嗣同的熱度,一天就降了下來,更別說今兒上午,闔天津地官場,都知道了那份徐一凡奏摺的事情!

    看見前面攔路的車馬太多,譚嗣同儀仗的頂馬盡職盡責,大聲喊道:“欽差大臣副使。譚大人到!閒雜人等回避!”

    滿街車子轎子裡頭的人都探出頭來,用各種各樣的目光瞧著那兩輛半新不舊的綠呢大車。

    “嘿,徐一凡這樣了,譚嗣同也有臉出來?”

    “朝廷奪職的旨意也該下了吧?”

    “這也難說。我瞧著朝廷對這徐一凡也是吃不下吞不了。敷衍一下譚嗣同也不是說不通…………可是再想進一步。難咯!”

    守在門口地門政侍衛。自然也看到了譚嗣同那欽差副使。禮部侍郎地招牌儀仗。臉色都是一變。世鐸世大人也是早就接到徐一凡那對著朝廷地當頭一炮了。沉吟許久。一邊趕緊給朝廷去電。請示辦法兒。一邊吩咐手下人。譚大人定然是要來拜會地。大夥兒一切如常。譚大人隨到隨見!

    議論聲沒有半點避忌地意思。直入坐在車中諸人心裡。

    譚嗣同不比徐一凡。手裡沒有半點實力。只有清名。上位如此。靠地是上面超遷。上意又向來是最靠不住地。寵之可以升天。恨之就直下地獄!

    譚嗣同端坐在那兒。神色不動。只是微微有點發白。康有為坐在譚嗣同下手。只是微微冷笑。同一車地還有楊銳。他卻只是在心裡悄悄搖頭。

    車外頂馬喊了好幾嗓子。外面那些擋路車馬竟然沒有挪動地。譚嗣同淡淡一笑:“這幾步路。咱們走過去吧。”

    說著就起身鑽出車門,跳下車來。外面的人看到譚嗣同居然下來,就聽見一些倒吸氣兒地聲音,然後紛紛轉過頭去。接著康有為也跳下車來,他目光一掃,朗聲道:“譚嗣同康有為在此!儘管仔細看了,我們和兩江徐賊,只有不共戴天!瞧著吧,瞧著這姓徐的,可有什麼好下場!”

    他的大言,頓時驚起底下又一片議論。

    “他就是康有為?一個黑矮子罷了…………”

    “噤聲!徐一凡指名罵他,能被徐一凡瞧中,豈是普通人?徐一凡不對付地人,朝廷說不定馬上就要大用!”

    “徐賊,這就叫出口了,朝廷還不敢叫呢!指不定怎麼敷衍來著…………口氣大的人多了去了,可是能做到徐一凡這步的,能有幾個?南洋,朝鮮,東北,那是死人給徐一凡鋪出的通天大道!”

    “…………說那麼多幹嘛,且顧眼前吧…………中堂下臺,咱們下場如何,還沒個著落呢…………”

    人們正在議論紛紛的時候兒,就看見幾個欽差侍衛已經下了臺階,叉著腰揚手:“起開起開!給譚大人康大人讓條道兒出來!李鬼子手下呆久了,都無法無天了怎麼的?連上下尊卑都不知道了?”

    人群頓時轟然讓開,轎子起轎掉頭,車馬靠邊,一時間你磕我碰,人喊馬嘶,好容易清出一條道路,那些差官侍衛已經趕緊迎了出來,滿臉陪笑:“譚大人,康大人,王爺已經在降階等候二位…………”

    譚康兩人對視一眼,提著衣襟就進了欽差行轅。還沒走到二門,就看見了世鐸的身影,這位已經賞了東珠的王大臣軍機領班,正滿臉堆笑的站在滴水簷前!

    大清朝中,當得起他這麼一迎地,真是沒有幾個。

    看見譚嗣同康有為過來,他也不等譚嗣同和他行平禮,更不要康有為庭參。大步就走下臺階,一把抓住譚嗣同地手:“複生!我老頭子說話爽快,正擔心你自外於朝廷呢。你過來得正好!有什麼小人嚼舌頭根子,誰還樂意去理他們!說實話,我世老三要是在意別人的閒話,這些年早就愁死三四回了!甭生氣,朝廷既然用人,老佛爺和皇上都聖明,那是向來要始終地!”

    他以出奇的熱情撫慰譚嗣同,譚嗣同倒是淡淡地不以為意。只是誠摯的看著世鐸:“王爺……這些待會兒可以慢說。下官倒沒什麼,也不在意世俗風評…………只是這和談,再也拖不得了!傳……徐大人此折一出,自此多事,也是鞭策咱們這些中樞臣子奮進啊!和談必須儘快以最有利於我大清的條件結束,好專心向內,振作刷新朝綱,這些才是大事,下官一身榮辱。算得了什麼?”

    世鐸眼光一閃,笑呵呵的拍了拍譚嗣同地肩膀,並沒有接他的話兒,只是看著康有為:“這位可是康大人?兄弟疏忽,竟然和康大人少了親近。今兒朝廷還發旨意過來呢,要兄弟將康大人履歷詳細開上去…………幸會。幸會!”

    康有為也同樣淡淡的行了個禮:“世大人,學生賤名,不足以汙聖主清聽…………”

    世鐸笑著打斷了他故作謙虛的話兒。一手一個,牽著兩人的手就朝裡面走:“走,裡面兒說話!事態逼人。是得拿個章程出來。兩位大才在這兒,兄弟不過就垂拱畫諾而已!”

    儘管離開朝鮮也有些時日了,也早就不在禁衛軍軍營當中和官兵們同吃同住,做解衣推食狀。不過徐一凡每天早晨,還是堅持鍛煉。

    要做大事,就得頭腦時刻清醒。身體運動開,自然頭腦就會清醒很多。再說了,每天天明即起,活動身體。也是人磨練自己意志的最基本方法呢。

    自己。早就不是以前那個小白領啦…………

    每當想到自己在很長時間內,都要告別以前那個時代懶散的生活。徐一凡就忍不住有點傷春悲秋的惆悵。

    江寧督署衙門的校場很大。三四圈跑下來,汗已經出透了。徐一凡跑在前頭。身後跟著幾十個同樣穿著白襯衣地戈什哈,大頭皮靴敲打青石校場的聲音,在督署衙門裡面回蕩,更增添了一分冬日清晨的安靜。

    冰涼的空氣湧進肺裡面,讓人渾身只感到精力勃勃。停下腳步,徐一凡又走到校場當中,推三捺四,打了一套董家拳。這拳路,還是章渝當管家的時候教他的。董家拳是北派拳術當中,架勢最大,身上筋骨也活動得最充分。一年多打下來,徐一凡地架勢已經很有點樣子,白襯衣底下,也都是鼓鼓的肌肉,雖然還是偏瘦,可是比起他當年出現在蒙古草原上那手無縛雞之力的軟腳蝦模樣兒,當真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等他打完拳,溥仰就輕手輕腳地過來遞毛巾,徐一凡接過瞧了他一眼:“你小子,放你休息一天,怎麼今兒就怪裡怪氣的?跑步掉後面,帶崗走神,吩咐點兒事兒轉眼就忘!在北京瞧上哪家格格了,昨天給你來信了?再這樣,你踏實在江寧呆著吧!”

    溥仰偷偷瞧了一眼徐一凡,那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徐一凡身上一陣惡寒:“屬下……屬下有個姐姐…………”

    他還沒說完,就看見張佩綸帶著一個袍褂整齊地官兒搖搖擺擺的走過來,遠遠看見徐一凡就打招呼:“大帥!城裡頭總算是出事情了!”

    聽他口氣,仿佛盼著江寧城出事盼很久了似的。

    跟在張佩綸身後的,自然是白斯文。他抱著一堆花花綠綠的紙頭,腳步踉蹌。這個江寧官場的二五仔已經被徐一凡保升為江寧府,雖然既沒有過班兒,也沒有到京城去引見,連在吏部存檔都木有,算是徐一凡手底下的黑官兒。在藩台賈益謙憤然離開江寧,鹽法道兼江甯府增壽在上海就被徐一凡參掉,這些位置徐一凡暫時還沒派人去填的時候兒,當了十七年知縣的白斯文白老爺在江甯城也算位高權重,算是一等人物了。

    外面兒地人,包括白大知府自己,誰也不知道徐一凡怎麼想地,拿掉三百多堂官兒,又發出那麼個奏摺,卻不急著委缺去填補那些空出來的官位。好像是生怕亂不起來一樣。

    張佩綸這麼一招呼,溥仰憋了半天地話也就說不出口,訥訥的退到了一邊。徐一凡向張佩綸和白斯文點點頭。接過衣服自顧自地穿著。兩人走到他面前徐一凡才笑道:“算他們有心!總算沒白等一場,鬧出什麼亂子出來了?”

    張佩綸搖搖腦袋:“還不就是那些!沒意思得很!你問白大知府吧,他現在管著滿江寧城!”

    白斯文冬的一聲兒就跪下來了,張佩綸說得輕鬆,白斯文卻是滿心忐忑,這個天氣都渾身大汗。一身袍乎套兮,紅纓冬帽,在這穿著洋人軍服和那群大冷地天兒裡,只是白襯衣洋式軍褲大頭皮靴的戈什哈們面前。也覺得格格不入得很。在一個團體裡面,覺著自己是外人,那兆頭可不好!

    更別說現在江甯全府徐一凡是交給他了,除了本府三班,還有禁衛軍幾營兵,只要他向禁衛軍的那位楚大人提出申請。禁衛軍都會幫他維持治安!

    越是這樣,他越是凜惕。禁衛軍都能給他調用,江寧城再出點什麼亂子。他白斯文難道是土星入命,擱得起這個?

    張佩綸和徐一凡的口氣越輕鬆,他臉上表情越苦。捧著的東西也跟著他身子瑟瑟發抖,到了這個地步,也不要面子了,冬冬的就不住磕頭:“大帥!大帥!卑職無能!昨兒街上就已經出現了無頭揭帖,卑職大膽,就派三班去撕了收了,也沒敢回報。今天一早起來,結果發現竟然半城都是!除了這個,有些小糧食店也不開門了…………往日這是比什麼都開得早!卑職已經派衙役去砸門了…………現在就看著大糧食店。他們都是快中午才下門板。要是他們也…………”

    “小糧食店?”徐一凡一邊擦脖子裡面的汗,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張佩綸笑著解釋:“江寧市民度日。不少都是每天升米把柴度日的,這些街頭巷尾的小店。就是賣這些東西,加上燒水地老虎灶,是江寧城百姓一日離不得的生意。不過這些小店,東西還不是從大糧商那裡來?多半是這些大糧商和底下這些小生意人談定了,說不定還有補貼,大傢伙兒一塊兒不開門,準備拿大帥一把呢…………”

    “四鄉百姓,就不能挑柴米進城?送菜送水,這也都是生意,沒人賣他們不正好抄著了?”

    “我的大帥!四鄉百姓零散,誰又能知道消息這麼快!再說了,糧商士紳本是一體,差不多就是亦紳亦商,如此看來,鄉間只怕也吹了風了,就是想讓江寧變成死城!”

    張佩綸嘴上說得嚴重,但是和徐一凡對視,兩人都是一笑。

    “要不了中午,就得鼓噪起來了…………李家那兒去電了沒有?”

    “早去了,就算上水慢,明兒中午也准到…………”

    徐一凡一笑:“白送給老子展示力量的機會,老子能不要?明天,那幫孫子就能看見,老子手裡到底掌握著多大的資源!跟老子鬧?收拾了這兒,再去蘇州,掀了那王八窩……幼樵,到時候,就該放手痛痛快快兒做事了!”

    他彎腰隨手拿起幾張白斯文抱著的揭帖,只看了兩眼,就撕得粉碎:“奶奶個熊!什麼時代了,就不知道出點新花樣!虧他榮祿還以為能當我對手!就算北邊兒那個朝廷,也希望他們能爭氣一點兒,我都不在北邊兒給他們添噁心了,這次和談,可別太丟人!”

    他隨手將那疊東西丟掉:“溥仰,陳德,集合隊伍,只帶戈什哈和親兵營,隨時準備出發!跟這些傢伙糾纏,老子實在覺得厭煩了!”

    看著徐一凡大步走開,幾十名戈什哈簇擁而去,馬靴聲音,似乎就敲進了跪在那兒地白斯文心底。徐一凡姿態足夠的桀驁不遜,可是他的所作所為,哪怕就是和他短短接觸不過三兩天,白斯文就覺得自己過去一切對大清地認知,一點點兒的崩塌。從哪個方面來說,徐一凡這等人,也不能從大清這個大泥潭裡面冒出頭來啊?而且還扶搖之上,到了如今!

    難道,真的如他所說,這個大清,已經完全過時了?所以面對這種全新地力量。毫無抵抗的能力?

    “譚大人,你的意思,和朝廷今兒發下來的旨意,也算是不謀而合…………北邊兒是否能緩過這口氣來,就看咱們談得如何了!”

    世鐸將譚嗣同迎進書房,摒退眾人之後,就神色嚴正,推心置腹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話中意思,卻讓譚嗣同悚然一驚。一下挺直了脊背:“世大人…………”

    世鐸滿臉灰心,擺擺手:“且聽我說…………譚大人,我是知道你對皇上,對大清的忠心的。上邊兒也知道。要不然,你為什麼要北上?為什麼還要挑這副爛攤子?徐一凡這份奏摺一出來,雖然我不在京城。可是也知道京城裡面是什麼反應…………對這個徐一凡……嗨,老實說吧,咱們是無能為力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他添點噁心,造點麻煩。還時時刻刻,要防著這個傢伙大逆不道。稱兵北上!

    這份奏摺一出來,就是他不臣之心發軔!朝廷現在的仗恃,就是國朝二百餘年深仁厚澤。徐一凡暫時還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可是…………萬一呢?現在在北邊兒,可只有宋慶那兒一支,依克唐阿一支,再加山東一支兵!和小日本一天不談完,就是一天腹背受敵之舉!徐一凡走得這麼爽快,未嘗不是要朝廷獨擔這個壓力!

    在這兒我說句實話,當初拖得。現在和東洋人談和。拖不得了!都不是外人,老頭子說句灰心喪氣兒地話。朝廷和日本子和了。專力之下,也只能保住北邊地局面了!保住太后悠游榮養的大局!南方督撫。無法無天已久,顧也顧不上啦…………咱們當大臣地,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吧…………要不是生在愛新覺羅家,誰願意撐這個天下,誰是王八蛋!和了吧,快和了吧!這世道,恨不得早點閉上眼睛,一了百了!”

    世鐸說得沉痛,也算是說得實在。不過這個時候大清地臣僚,誰不知道這個天下處處漏風?甲午一戰,要不是徐一凡異軍突起,大清朝就發現,自己連基本地動員能力都喪失了!現在專力以保北方,留中樞威權以鎮南方,維持住局面,還算是理智清醒的決策。不過再正確的決策,讓現在末世景象十足的朝廷執行起來,也准保笑話百出。

    譚嗣同慨然站起:“世大人,朝廷信任,譚某感謝不置。下官和徐一凡的確曾情同兄弟,但是他若有一兵一卒北進一步,則譚某和他恩斷義絕,且將與他周旋到底!正因為時勢危急,我們才更要和出一個樣子出來!對日和約若揚眉吐氣,則中樞威權則重了一分。只要威權還在,徐一凡就不敢動別樣心思!咱們在北,他在南面,咱們力量空虛,徐一凡有所忌憚,既然不能開兵打仗,就是要爭奪人心啊!改良刷新振作,只要朝廷強起來了,徐一凡要不就做朝廷純臣,要不就只有失勢!時代不同了啊,世大人!”

    譚嗣同說得杜鵑啼血,連心窩子都掏了出來。世鐸卻是覺得自己話已經說到位了,真論起來,為了維持這個局面,還有點失了他大臣風度呢。他微笑著捧起茶碗:“不同,是!不同了!將來地事兒,咱們將來再說…………今兒本王大臣就要發照會,立刻和談,譚大人和康大人都是能員,一切都要拜託二位…………不知道二位有個什麼章程沒有?”

    世鐸的態度,真把譚嗣同的慷慨激昂憋得有點內傷。他深深吸口氣才緩過來,真有點滿腔抱負熱情,卻不知道向何處灑去地悲涼!

    “章程,無非就是日本全面撤軍,朝鮮不留一兵一卒,日本賠償我大清軍費死傷撫恤,若時勢可恃,當割琉球以歸大清…………只有談成這樣,咱們才拿得出手,震懾得住天下!”

    世鐸聽了,要笑不笑,只是雙掌一合:“阿彌陀佛!要是能談成這樣,世老三滿北京城燒香還願!兩位,正式和談何時開始,我一定儘早兒通知,請兩位大人養足精神,順順當當幫老頭子把這差使辦下來!”

    說著他又一碰茶碗,目光朝外面示意一下,貼身的長隨已經挑起簾子高喊送客。主人送客,譚康二人只好也捧起茶碗在嘴邊一碰,起身告辭。世鐸極是客氣,將兩人一直送到了二門外,一直目送著他們離開。兩人背影消失不見,世鐸才冷冷一笑:“書生!”

    譚康二人腳步沉重的離開了欽差行轅,楊銳不夠進書房和他們一起商談地資格,只是在外面等著他們。看譚嗣同他們出來,迎上去就急切的問:“如何?”

    譚嗣同勉強一笑:“馬上就要開始談判,咱們算是有正事做了…………叔嶠,朝廷無疑我之意,你不必擔心。”

    說著他就要上馬車,卻被一隻手抓住。回頭一看,正是康有為。譚嗣同這才想起來,一向好發大言的康有為,今天在這個場合,卻反常的沉默!

    “南海…………”

    “複生兄,你還看不出來麼?我們手裡要抓兵!毫無實力,則徐一凡一份奏摺,我們就人人自危。毫無實力,則后黨這些大臣則主導一切,我們有力也施不出來!你沒聽出麼?朝廷已經準備儘快了此和局,保住北方局面,保住老佛爺的悠游榮養之局!如此打算,我們還能談出什麼東西來?黑鍋卻是你複生來背!”

    譚嗣同一下爆發了出來,壓抑,委屈,憤怒讓他猛的甩開了康有為的手,雖然聲音極低,可是其中卻全是憤懣:“南海,我知道你想抓哪支兵!朝局如此,經得起再加這麼一個變數麼?對於和談,我只有力爭到底,盡己所能!你不要再說這件事情了!”

    康有為冷冷甩手,不住冷笑:“只怕你那位義兄弟徐兩江,會逼得你不得不抓此兵在手!言盡與此,我不會再提,我們且瞧著吧!”

    看康有為馬車也不坐,負手揚長而去。在欽差行轅門口還未散去的各色人等,對著康有為背影指指點點。

    譚嗣同卻僵在那裡,腦海內只是翻騰不休。

    傳清兄啊傳清兄…………傳清,篡清?逆而奪取?…………徐一凡,你真的是志在這個天下,而且會一步步地走下去麼?你就這麼確定,你選地道路是對的?可是我也同樣相信,我地道路沒有錯!無中樞威權,何以舉國一致刷新振作,你的道路,只有讓這個國家四分五裂!你還代替不了這個中樞威權啊………………”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08:36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十九章 天下風雷(十二)

    在光緒二十年年殘歲末的江寧城,讓人目不暇接的變化是一幕接著一幕。過去幾十年大家所習慣的那種生活,從徐一凡駕臨兩江始就已經開始一去不回頭了。

    徐一凡才派出他的那些蒼龍兵掃了秦淮河的堂子。兩江督署方面倒是行若無事,將那些傢伙趕出南京城就算完。可人家沒完!

    第二天起,街頭就有大大小小的揭帖出現,更有各種各樣的謠言紛傳。說什麼的都有,

    有說徐一凡是天殺星降世的,到了哪兒,哪兒的人就得死一半,瞧瞧他一路過來,可是不是這樣?

    有說徐一凡是反賊的,第一步清理了兩江對朝廷忠心的官兒,第二步就得扯反旗。扯反旗要錢要糧,怎麼來?江蘇本來丁戶負擔就重,不算田賦。光是折漕,國庫所收每畝差不多要一兩三,平余火耗餘羨就是二兩七,辦公費,心紅紙張費,開徵酒席費又是一兩。每畝田就要負擔到四兩五兩庫平銀子!饒是這些年米賣的出價錢,光這折漕費用,就壓得人肩頭沉甸甸的!徐一凡要造反,這折漕毫無疑問是他要收了,而且還要加倍!

    這方面的謠言是傳得花樣最多的,原因無他,老百姓切身相關嘛!有心人一挑動,那老百姓自己的想像力發揮出來,那就是思想有多遠,這謠言就多麼離奇了。折漕要漲,田賦要漲,厘金值百抽二要變成值百抽五,連進出城都要捐稅!

    越說越象真的。越說也越是離奇。光是小老百姓自己嚼嘴,說不定有點識見的人就一笑置之。可是這次在酒桌茶肆裡頭,說得最為大聲地,是那些以前望之儼然的士紳老爺!市井間那些讀書讀傻了的鈍秀才,也是口沫橫飛,說出來的話,滿滿都是忠義血性。

    “我國朝二百多年,從無藩鎮之禍,就算曾胡左李等中興大帥。也是開兵得令,打完仗繳令!哪有此等總督飛揚跋扈?對國朝。他是有大功,可是你瞧瞧,他的兵。腦袋後面沒有辮子!他也沒有!大逆不道。莫為此甚!我江南百姓。受國朝恩養二百餘年,當與此獠不共戴天!”

    這些話,老百姓倒沒聽到耳朵裡面。自從鬼子進了中華,這麼些年鬧下來,大傢伙兒也知道這個大清朝要溜簷兒。原來一些大逆不道的話也偷偷敢流傳了,什麼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廣州泣血記之類的。每年清明。揚州史閣部廟總是香火最旺。可是徐一凡這傢伙,大家實在不摸門兒。瞧樣子,是天老大,他老二,什麼樣無法無天的事情他都敢做。真扯旗造反也是論不定的事情,到時候可是江南百姓受這兵亟之苦,甯為太平犬,莫做離亂人哪!

    謠言傳著,也有事實配合著。江寧城大糧店已經板起臉來惜售,街頭巷尾地小糧食店,他們本來就是做的升升米,把把柴地生意,存貨架得住幾天?凡是離亂之始,動向就在這糧食上。惜售幾天下來,老百姓去砸門,大糧棧的解釋就是,要準備存糧,謠傳要封作軍用。徐大帥威武,他們得罪不得。

    江寧城周圍的田地,多是當地士紳地。當年軍功起家地新貴,落戶此處,買田置業,一個個揮金如土。讓這個江寧城周圍,竟然是北地阡陌連雲地氣象。不像蘇南,自耕農小業主居多,那裡巨富不是大地主,而是工商業主。既然江寧周圍的田都是士紳的,不知道得了什麼風聲,竟然也不朝城內送米送糧送菜。更遠一些的零星小農,就是有心來江寧賺這個錢也無力,誰跑這麼大老遠來賣擔把米!

    糧食一缺,城中自然人心惶惶。到了十一月二十三這天,早上起來,本來就忐忑的百姓們就發現,家門口周圍,所有糧店都下了板門!不僅是糧店,除了巷子裡一些賣針頭線腦的小買賣,幾條大買賣街,也家家都下了板門!門上都貼了揭帖。文詞淺白,意思說得分明。

    江寧是朝廷的江寧,官員是朝廷派下來地父母官!徐大帥扶危定難朝鮮,世人以國朝中興之臣期許。孰料徐制軍身旁竟然有小人幸進,慫恿徐大帥欲行大逆不道之事!

    大帥武曲星下凡,當牢牢輔保紫微帝星。將來出將入相,不在話下。徐大人應立即驅逐身邊小人,凜遵朝廷體制!否則蘇州榮中丞,聚武毅銘軍馬隊三萬,欲至江寧,與徐制軍分說此事!大帥一日不去小人,一日不遵朝提體制,一日不讓正人各歸其位,則江寧全城罷市,於今日起!我等百姓,只有敬設香案,上立國朝列祖列宗神主,求徐大人念及蒼生,顧及自身,早早回頭!

    不過一個上午,江寧城裡面,就亂開了鍋。大家東奔西走,個個滿臉都是倉惶神色,不少百姓提著米袋柴搭包,想找一家開門地地方,卻就是找不著。就是街巷當中的小買賣,瞧著勢頭不對,也悄悄下了門板兒,用桌子櫃子石頭抵住大門,一家人在屋子裡面燒香拜祝,祈禱千萬不要發生什麼事情,地方一亂起來,最先倒楣地還不是他們這些買賣人!

    東到後湖(玄武湖清末的名字),南到秦淮河夫子廟,北到鼓樓,西到水西門。方圓九十里的江寧城似乎成了一個馬蜂窩,凡是熱鬧的地方兒,都有長衫短打的人站在人堆中間,指手畫腳,唾沫橫飛。意思就是一個,咱們要吃飯,咱們要過太平日子,大家舉著神主牌位,三文錢一股香捧在腦袋上面,找徐制軍要個道理!他要反,咱們江寧城百姓不跟著他反!

    起來也奇怪,闔城什麼生意都關了門兒,就是香燭鋪子還開著。老闆夥計愁眉苦臉的將一把把香燭。一個個事先做好的紙神主牌位遞出來,總有人在那兒分發。好事地人免不了動問一句,老闆逼不過了,才偷偷兒的道:“還不是那些大腦殼的意思?要不是他們,誰樂意這個時候兒開門?蔣學台現在就在泮宮,幾百生員秀才正在做一個大神主,準備抬著去督署衙門…………人家的洋錢是吃素的?聽老哥哥一句話,鄉下有親眷,先去投親吧!”

    有心人好奇這個時候督署的反應。不少人都壯著膽子去督署周圍看看。城裡頭江寧府,江寧縣的快壯禁三班。現在早就成了沒頭蒼蠅,這個時候跟著白斯文的心腹人不多,也全面收縮。進了督署。其他的三班六房胥吏快壯。反而在挑頭鬧事兒地人物當中。多見他們的身影。

    禁衛軍本來就是暫駐,營房本來在湯山。這個時候兒城內陸續到地六營兵,也只是收縮部署,分散在洋務局,官錢局,倉庫,監獄。督署。碼頭部署。沒有半點要介入城內亂局的意思。可是他們看守的地方,一隊隊禁衛軍步槍已經上了刺刀。戒備森嚴。對於來來往往奔走打探地人視而不見,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難道徐一凡束手無策,對江寧城這個景況就撒手不管了?

    只有督署上空,那面蒼龍節旗,仍在高高飄揚。

    至於徐一凡,卻始終沒有露面。

    事情鬧到如此不可開交地地步,督署一副退讓地樣子。城裡面已經開始有搶案發生了。臨到晚上,倒有一小半怕事兒的人下了鄉。人流紛紛的朝城門外頭湧,城門他媽的裡面,亂哄哄的。

    太陽還沒有大偏西,城南泮宮裡頭就湧出了幾百生員秀才,一個個都穿著長衣衫,神色肅穆。頭前雇了幾個挑夫,抬著八抬八綽的神主亭,裡面赫然放著十幾面大清列祖列宗的牌位!這些秀才生員老的老小地小,都捧著三股香,一搖三擺地就朝著督署方向前進。當先幾個人,扯開嗓門兒竟然是出奇的大。

    “…………咱大清地列祖列宗在天有靈,睜眼瞧瞧哇!這兩江,這江寧城。當年洪楊竊據之後,總算太平了幾十年,現在眼瞧著又要不姓清了!咱們無拳無勇,只有頂著讓那殺星來殺,什麼時候他手軟了,也許就回頭了!”

    幾百讀書人這麼一哭,倒是驚天動地。這麼一個活出殯,引得四下紛紛湧過來瞧。哪個地方也少不了好熱鬧,好生事的人物。不少人舉著香燭也跟在了隊伍裡面,前頭哭,後面也扯開嗓門兒亂嚷嚷。這人堆是越滾越大,湧著就朝督署衙門而去。快到大行宮的時候兒,人頭已經是密密麻麻,似乎半個江寧城的人都聚在了這裡!

    香燭繚繞,哭聲一片,混在當中的百姓也受到感染,想起這滿江寧城的亂象。頓時就覺得一個個都受了天大的委屈。這種遊行本來就有相當大的感染力,古往今來,古今中外,莫不其外。今天這麼多出大戲次第上演,到現在算是到了**,到了最後,幾乎所有跟著朝督署前行的人都放開了嗓門兒:“徐大帥,你總要給咱們江寧百姓一個說法!”

    “學台大人,隊伍已經到了督署門口!”

    “學台大人,神主亭就放在督署門口照壁前面!那些黃皮子狗還在硬撐著,壘起了一個個土袋,還拉上了好像是鐵絲的玩意兒,洋槍都架起來了!槍頭刀鑠亮!真有個威風勁兒…………”

    “不光是那些長洋槍,還有一種粗筒子槍,也拉出來啦…………三個架子撐著,彈丸黃澄澄的,老長一條,比製造局的格林炮和諾登飛威風!准是連發的!”

    一撥撥兒的人輪番趕來回報,這次江寧風潮的總指揮部,就設在江寧文廟泮宮之中。學台蔣道忠也沒穿官服,就是一身行裝,加了件夾襖,一副鄉紳打扮。坐在當間兒,摸著鬍子仔細聽著所有一切。

    在他周圍,或官或紳。坐了幾十位官兒鄉紳。都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的聽著最新事態進展。

    聽到禁衛軍把槍都架起來了,蔣道忠不顧兩江讀書人總師傅的身份,一下跳了起來:“好好好!開槍就更好了!叫他們朝前湧!打死幾十個,才有徐一凡地熱鬧看!”

    聽到要死人,在場的人臉色就更加的蒼白。互相瞧了一眼,一個水晶頂子的官兒囁嚅著說了一句:“老師,還是大家有個臺階下更好一點兒…………”

    蔣道忠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臺階!那天晚上在秦淮河,徐一凡可曾給你臺階下!光著屁股就把你拉出來,虧你還是江寧府的教諭!要不是這次要收拾這個天殺星。本官就要先動本參你!”

    那倒楣教諭臉如土色,忙不迭的道:“老師。我瞧瞧院子裡面稀飯饅頭小菜準備得如何了…………大傢伙兒賣力,沒有吃冷食的道理…………”

    說著就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另外一個鄉紳模樣地中年人拱手朝著蔣道忠笑道:“學台大人,今日鬧督署的。都是兩江地讀書種子。再沒有讓他們朝洋槍上面碰的道理…………且圍著吧。吃的用地,都是我們包認了,每人每天,再有十兩銀子地辛苦費!絕不賴帳!看徐一凡能支撐幾天!”

    蔣道忠勉強一笑:“李翁,此次事了,朝廷也決不會埋沒大傢伙兒地功績…………兄弟在這兒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徐一凡長在兩江,大家好過不了。瞧瞧他把朝鮮都盤剝成什麼樣子了!養此四萬強軍。我江寧士紳今後可望破家!兩江。朝廷是豁出去準備稀爛了,一旦徐一凡去位。則兩江各厘捐局,督署不委一人,全是各位主持!田賦地丁,乃至日常捐輸,更不用說,免十年也不在話下!各位如果再有出山之志,則兩江之地,朝廷與士大夫共之!”

    朝廷準備豁出去兩江之地,倒也不假。可是將來如何,徐一凡能否就這樣去位,那可是鼻尖上的糖,能不能吃著,誰也沒把握。可兩江官紳向來一體,徐一凡這麼不給官場面子,將來不給士紳面子,也就是意料中事!大家不展示一下自己在兩江的存在,怎麼和徐一凡討價還價?鬧得他怕了,總要下臺,到時候兒大傢伙兒就有價錢好談了。

    所以在榮祿,玉昆,蔣道忠他們的全力支撐下,士紳們也鼓起鬥志。和徐一凡好好鬥一場!

    蔣道忠的話說完,周圍竟然是一陣冷場,半晌之後,才有一個士紳遲疑道:“……督署前面,徐一凡是不是開槍,可以不論,咱們也不是沖著他開槍去的…………可是他要是豁出去,真開了槍,派兵圍了這文廟學宮,可又如何?”

    “借給他八個膽子,他也不敢來此讀書人地根本之地舞刀動槍,徐一凡沒那麼笨!各位在這裡,可望萬安!”

    一人攘臂大呼,仔細一瞧,就是朝廷還承認,徐一凡已經趕他滾蛋地江蘇藩台賈益謙。他一身短打扮,近日往來于蘇州江寧之間,風塵僕僕,又黑又瘦。瞧起來不像起居八座的一省布政,倒像是個苦力。

    榮祿和江寧之間,有些話總得當面說才穩妥,意思才能到。居間必須有人親來親往。可惜跑到蘇州地玉昆等人,打死也不願意再回江寧。武毅銘軍保著,蘇南民脂民膏供養著,多舒服,何必在江寧城和徐一凡死磕?倒是賈益謙還有點當初淮軍大營裡面出來的光棍勁兒,自告奮勇承擔了這個任務。

    他喊完這句,朝蔣道忠一躬:“玉昆那傢伙,跑到蘇州就只顧抽大煙兒,要是他能在江寧,以他的身份地位,主持起來多好!沒想到倒是純文兄這書生種子,有此忠孝之心!榮中丞已經飛章朝廷,國朝一代名臣,比肩曾胡左李諸公,純文兄做的好大事業!”

    蔣道忠摸摸鬍子,淡淡的道:“書生血性,正該如此…………賈大人,兄弟在這裡,代表在座諸公問一句話,武毅銘軍,是不是真的到了蘇州,是不是可用?我等此次起事,還不是靠的榮中丞手中有如此強軍,徐一凡不敢貿然決裂!”

    賈益謙一怔。哈哈大笑:“武毅銘軍陳軍門,李總兵,現在不就在蘇州城?兵精將勇,一色洋槍,全是李中堂在武毅銘軍北上時才給他們換的!陳軍門那兩營親兵,真是出乎意料地雄壯非常,令行禁止,如何不可用?兄弟要是有一句虛言,死後進不了祖墳!”

    “中丞大喜。中丞大喜,江寧城。已經鬧了起來!蔣學台親電,闔城讀書人抬著神主牌,圍了督署。滿城百姓鼓噪隨之。他媽的什麼禁衛軍好大威名。現在也成了縮頭烏龜。躲在督署不敢出來!現在督署外面。他媽的通明,有人送吃的送水,凡是能在督署外面呆著的都有一份兒,怕不有幾萬人!徐一凡給圍起來啦!”

    報信家人,眉飛色舞的跪在地上比劃。簽押房裡面,坐著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聽著都是喜動顏色。江寧將軍玉昆舉手加額:“啊喲皇天。看來總算是有指望回去了!但願沒什麼大亂子。幾百處產業,這個月的房錢。還都沒收哪!”

    這句話卻招來了幾個人偷偷投過來的白眼。翰林出身地臬台劉長壽尤其不屑。榮祿卻容色不動,只是翻來覆去的看著那紙電文。仿佛從這抄報紙上,能看出江寧今晚地亂象一般。

    簽押房裡,幾盞洋油燈照得明晃晃的,所有人臉上都是一片喜色。只有一個高大英挺的軍官,雙眉濃得如漆,利得如劍。雙手扶膝,默然獨坐。他穿著二品武官地補服,頂子也紅了,可是不知道怎麼地,這身官服,在他身上,總覺得有點格格不入似地。

    在他身邊,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武官,補服紅頂,還拖著一根翠森森的雙眼花翎。鬍子也白了,瞧那氣質。到和毅軍總統宋毅有點差相仿佛,正是武毅銘軍的總統陳鳳樓。他臉上神色也陰晴不定,不住的瞟身邊那年輕武官一眼。

    榮祿沉默良久,突然一笑,朝著陳鳳樓道:“陳軍門,如果徐一凡真的喪心病狂,敢於朝江寧朝廷子民開槍,陳軍門有把握讓其不入蘇州麼?”陳鳳樓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咬牙一拍椅子扶手昂然站起:“中丞,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徐一凡未必敢如此喪心病狂。如若有一旦不測,兵進江寧是做不到地,也打不贏。但是七千武毅銘軍,保住蘇州,下官敢給中丞寫包票!徐一凡一旦兵進蘇州,那他就是天下公敵,擋得住他一陣,他就自己敗亡了!”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可是陳鳳樓老是朝他身邊那位李總兵瞧。這位李總兵,據說是李中堂家族子侄,安插在武毅銘軍沒有多久。陳鳳樓說得語焉不詳,大傢伙兒也能理解。李中堂手中淮系嫡脈不多了,要想翻身重新上臺,手裡面要有實力。抓住這還完整地武毅銘軍不比什麼都強?現在陳鳳樓對這李總兵還有點顧忌,不過時勢比人強,銀子官位砸下去,李鴻章現在又失勢,還怕這武毅銘軍不換個主子?

    不過李鴻章好運氣,居然有這麼英武的一個子侄!在那兒危然端坐,竟象一把出鞘地利劍!
    榮祿一笑,卻沖著了那位李總兵:“李軍門,中堂可好?徐一凡這等人,原是要中堂這種重臣來壓一下啊,朝廷這件事情,做得差了…………”
    那李總兵神色不動,似乎臉上肌肉僵硬,根本不會笑,拱手開口,也是淮音:“……中丞,既然武毅銘軍改了撫標兵,下官就供中丞驅策了,其他的事情,下官不敢說。朝廷舉止,更非下官所能議論…………既然中丞要下官等保住蘇州安全,下官這就出去佈置防務,接應後續營頭到來,只要中丞吩咐一聲,下官等不計生死,也要把這蘇州,給兩江百姓保住!”

    他一句話說出來,陳鳳樓也站了起來,朝榮祿拱手行禮:“是是是,防務要緊,中丞,下官等這就下去佈置了,不能誤了中丞大事啊!”

    榮祿笑著還禮,他客氣得很,一直將他們送出了二門外面。看著那李總兵按著佩刀腰板筆直的走遠,冷冷的哼了一聲。玉昆自顧身份,沒有跟出來,倒是臬台劉長壽跟著榮祿送客,他也瞧著兩人背影:“陳軍門倒是很顧忌這李總兵啊…………”

    榮祿嗤地一笑:“跟了二三十年的老主子,能不顧忌麼?…………不過既然入了我的手中,武毅銘軍,還能姓李?李鴻章就派一個毛頭小夥子想看住這七千人,嘿嘿。嘿嘿……”

    話音未落,榮祿心中卻浮現出另外一個同樣年輕的身影。就是這個年輕人。卻站在了潮流的最高處!他無數次從刀劍叢林當中閃身而出,所有擋在他面前的人都已經倒下,可他卻依然高昂著頭顱!這次。又會如何呢?

    劉長壽朝北而望。喃喃道:“徐一凡會用什麼手段來應付這次風潮呢?”

    仿佛是為了驅走心中不安似的。榮祿從牙縫當中惡狠狠的擠出了聲音:“什麼手段?要不開槍,純用力量,那他也就是天下公敵,亂臣賊子!要不就退讓一步…………徐一凡走到現在,不管對手如何,他都是站著上風,這氣運。離被他完全推動逆轉。也差著不遠了!他這次萬一退讓,就算是倒了牌子。口子一開,榮老子倒要瞧瞧,這氣運還在不在他這一邊!”

    江寧城,督署衙門。

    幾十盞汽燈,將督署照壁前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晝。

    禁衛軍小舅子營已經在門外設上拒馬,壘起沙袋,架起了武器。槍口對面,正是人山人海。神主亭戳在當中,周圍一片香燭繚繞。那些秀才生員坐在前頭,後面全是老百姓。那些拿補貼地秀才生員們還有個嚴肅樣兒,不是嚎兩聲就是不時過去朝神主亭磕頭。後面成千上萬的老百姓們卻笑笑鬧鬧,大桶地稀飯饅頭小菜送過來,是人就有份兒。反正家裡也開不了火,不如到這兒還能鬧個白大吃。

    禁衛軍官兵默然而立,看著對面烏煙瘴氣的神主亭,再看看人山人海,呼兒喚女的百姓。這些從血戰當中滾出來地漢子,只覺得有些荒謬。那些拿補貼地讀書種子,規矩得很,絕不越過拒馬一步。百姓們更多將這裡當成大戲場,有吃地還有熱鬧瞧!

    真用力量,全江寧捆在一塊兒也不夠打的。可是自己家國百姓,如何能動刀動槍!又不是對著高麗棒子和小鬼子。

    除了在督署內的戈什哈為了防萬一,槍裡有子彈。外面禁衛軍都是空槍,拖出來嚇人的馬克沁機關槍子彈頭都是卸掉的。

    舅子營的代營官王超捏著軍帽,只覺得怒火沖上了頭頂。

    到底是哪些王八操的在背後煽風點火,真要出事,反正死地不是他們!只要大帥一聲令下,全城大索,也要將那些王八蛋搜出來!至於百姓們,只要大帥和禁衛軍在這裡呆久了,他們就自然能分清忠奸!

    時間僵得越久,王超越覺著滿心都是煩躁。這到底到什麼時候兒才是個頭?堂堂禁衛軍,被一群小人地陰謀就困在這裡不能出門一步,這算是個什麼事兒?大帥如此雷厲風行的人,難道這次,也沒辦法了?

    想到這裡,他就啪地一聲抽了自己一記耳光,又響又脆。身邊幾個士兵側目,王超瞪眼罵道:“守好自己的位置,瞧什麼瞧?”

    他下定決心,邁步就朝裡面走,拼著挨駡,也要找大帥拿個辦法出來!禁衛軍不是為了拿槍嚇唬百姓才建立起來的!

    才走進大門幾步,就看見徐一凡身邊兩個貼身戈什哈頭兒溥仰陳德兩人肩並肩走出來:“你小子不在門口守著,要去哪

    “找大帥去!”

    “大帥都上床睡覺了,到哪兒找他去?闖內宅?想偷瞧我妹子?打死你都不多!”

    “大帥睡了?”王超捏著軍帽呆在那兒,咱們大帥,還真有個沉著勁兒!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徐一凡不動聲色,照常高臥,王超焦躁的心情一下也平復了下來。大帥帶著我們闖過了那麼多刀山火海,這個事情,這種敵人,算什麼啊…………

    溥仰和王超交情不錯,瞧他那個呆呆的樣子,一把拉過他:“你小子急個什麼勁兒?偷偷告訴你一句,什麼事情,明兒中午見分曉。這個事情,咱們禁衛軍是老鼠闖進瓷器店,派不上用場…………明兒中午,大帥就要一舉底定江寧局面,順便穩穩的站住腳跟兒!這些傢伙,想和咱們大帥鬥?不夠資格!你要想打想殺,咱們反正要一塊兒去蘇州,活逮了榮祿那小子以後,瞧著沒人,我讓你抽他倆嘴巴好不好?”

    夜色當中,徐一凡站在書房臺階前面,默默聽著外面動靜。他輕輕搖頭:“真是無聊的對手啊…………唉,和伊藤博文鬥智鬥勇,倒是更有意思一點.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08:48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二十章 天下風雷(十三)

    嗚的一聲兒尖利汽笛鳴響,上等花旗白煤燃燒後發出的近乎蒼灰色的煙氣兒從煙囪裡大團湧出,被江風一吹,飛快的向後飄去。

    放遠視線,像這樣的煙柱,在江邊上,竟然有數十條!

    江寧城北臨江天後宮碼頭的稅關厘卡人員,呆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個龐大的船隊。幾十條大大小小的火輪,從上海放水直上江寧。除了招商局能調動的貨船艙位,還有十幾條掛著不同國家方便旗的火輪,有的船極大,怕不有七八千的噸位,都不能直靠碼頭,只能貼上棧橋。

    江寧也是大碼頭了,每天南來北往,不知道有多少船經過停靠,上下貨物。但是這種純火輪船組成的船隊,而且一來就是幾十條之多,騰起的煙柱,似乎把江天之間,都割成了一道道的,這種場面,還真是少見!

    不僅稅關厘卡的師爺委員卡丁勾手全部出來了,碼頭的小工也大群大群的圍著看。江寧城鬧得這麼熱鬧,江寧天后宮大碼頭卻還是照常運作,一天不死得吃,兩天不死得穿,該幹活兒還是得幹活兒。可是誰也沒想到,居然一來來這麼多條火輪船。黑沉沉的鋼鐵船體靠著碼頭,長長的一溜,更多的只有在江邊水彎下錨,等著泊位空出來。往日顯得密密麻麻的碼頭小工,站在這樣龐大的船隊面前,竟然讓人覺出分外的渺小出來了!

    碼頭上邊一些運南北貨,運米的蕪湖糧幫的糧船,忙不迭的解纜升硬帆。往日火輪船大家不是沒見過,現在糧幫還用火輪拖一長溜木船呢。可是這麼多,那真是開了眼啦。幾十條大火輪搶泊位,引水員和碼頭司事個個兒都是滿頭大汗。夾在這些鐵傢伙當間兒,磕著碰著不是玩兒的。

    不僅僅是他們,碼頭上面英商太古輪船公司的辦事員也出來了。洋人戴著禮帽,買辦穿著馬褂,茶房抱著水牌都呆呆的瞧著。如此開闊的江面,似乎就被這次第而來地輪船塞滿,這種近代大工業化時代所特有的壯觀場面,在大清這個國度,是如此的罕見!

    一個洋人摘下了帽子,喃喃自語:“我的上帝,似乎整個清國的輪船。整個清國的鋼鐵和蒸汽發動機,都到了江寧?”

    每條輪船的船頭,都飄揚著代表著徐一凡這個人的蒼龍節旗。江風過出,這條蒼龍就啪啪的拍打著旗杆。

    李大雄站在第一條船地船頭,身後簇擁著七八個人,迎著長江江面的浩蕩天風,只是看著這片他們就要大舉進入,而且將在這裡追隨著徐一凡開創大場面的母國土地。這個時候李大雄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身後有人低聲道:“咱們家族去國百年。現在總算回來啦…………以這樣的方式!”

    李大雄只是淡淡一笑,他已經換了清國商人士紳慣常穿著的灰色綢面棉長衫,外面套著狐皮的坎肩。饒是穿得這樣的多,江寧冬天的江風,仍然吹得渾身冰冷。

    可是心頭。卻是火熱。

    他回頭朝著此次跟著他們李家而來地各大南洋家族代表笑道:“各位。打起精神來!咱們去國百年。今兒就要讓兩江之地。瞧瞧咱們這些離家子弟。在外面飄蕩那麼久。到底是帶著多少資本回來。到底是帶著多少本事回來!讓家國百姓。好好瞧瞧!也讓他們知道。徐大人到底掌握著多少資源。多少力量!”

    大家笑著大聲應是。那鄭壽山也站在他身後。這種天氣。這樣地江風。他還是洋裝外面套件大衣。清鼻涕長流。可是瞧著他地樣子。卻比李大雄還要意氣風發:“也讓這些人瞧瞧。現在是什麼時代了!要不是他們傻。有咱們這樣高調出場地機會?”

    李大雄瞧了這鄭家代表一眼。爪哇四大家。和李家關係最深地黃陳二家都是拿出了最大資源和力量。家族繼承人都已經親到。鄭家和李家關係沒那麼深。還有南洋其他大家族。也就是派了一部分力量過來。還有觀望地意思。

    母國擁有如此多地資源。如此多地人力。還有徐一凡這麼一個人物為他們這些資本保駕護航。錯過一步。也許以後就只能瞧著眼饞了…………他們真是瞧不清機會之所在!

    離李大雄他們身邊不遠處。站在兩個禁衛軍軍服地高級軍官。一個高大一個矮胖。高大一些地那個正是聶士成。李雲縱和楚萬里各自有用處。聶士成就是留在上海。接應禁衛軍陸續轉運而來。並且準備為這次行動保駕護航地。這次這麼多輪船之上。就有好幾營禁衛軍第二鎮陸續抵達地官兵員弁。

    那個矮胖的,卻是袁世凱,他按著腰間西洋式指揮刀。右手小指的斷處顯眼得很。他就是為了趕上更大的場面,想跳進如此大舞臺的中心,才丟下朝鮮,只帶著幾十個親兵戈什趕來上海,也正好趕上了這個船隊。現在站在船頭,他也只是呆呆的瞧著眼前一切,久久不語。

    聶士成和李雲縱楚萬里他們,是敬而不親,對袁世凱也有些那個,畢竟袁世凱在朝鮮叛進叛出,直到安州才算在徐一凡麾下修成正果。所以聶士成對袁世凱說話也隨便得很:“項城,想什麼呢?想著丟下朝鮮的事兒,大帥會不會怪罪?放心吧,兩江這麼大局面,大帥缺地就是人才,你過來,大帥再不會怪罪的。朝鮮那個窮山惡水,有馬隊和南家那些朝鮮兵瞧著就成,現在這兒,才算是大帥的根本!”

    袁世凱搖搖頭:“我想的不是這個。”

    聶士成左右一瞧,聲音放低了一點兒:“現在才明白過來大帥如此大的力量,到底來源是怎麼?我也才明白沒多久!南洋這些傢伙富可敵國,大帥就是靠著他們起家!以前南洋也頗有籌餉委員過去,怎麼就沒借上這力量?要不怎麼說大帥是天人呢?”

    袁世凱臉上神色複雜,輕輕搖頭:“……也不是,功亭,南洋再富。大清富人還少了?這力量,為什麼就能夠動員得如此有效,大清就是動員不起來?其中道理,兄弟似乎明白,卻又不甚明白…………”他深深籲了口氣兒:“也只有大帥如此天人,才知道這力量之所在,才用南洋這幾家資源,就成此大事!袁某沒什麼好說的,這次趕來。也就是為大帥效死而後已。”

    兩人在這裡低聲交談,李大雄回頭向聶士成招呼:“聶大人,請您下令,我們行止,全由大人安排…………可以下船了吧?”

    李大雄他們畢竟不是徐一凡麾下,這支船隊,號令全得聽已經因這次甲午戰事賞了子爵,提督軍門頭品頂戴,武官品級已經升到無可再升的聶士成的。聶士成對徐一凡的准老丈人也不敢怠慢----雖說李璿和徐一凡還沒正式舉行儀式過門兒。可李璿早住進了徐一凡宅子裡面!讓人不得不說洋地方出來地女孩子就是開放沒規矩。

    聶士成朝李大雄笑笑,朝著後面一揮手。早有人再次拉響汽笛,三長一短,鳴聲高昂尖利,直入江天之上!

    汽笛聲中,大隊大隊早就在甲板上等候地禁衛軍官兵放下跳板,整隊湧下船頭。碼頭上面地各色人等呆呆地看著,這還不算出奇。徐一凡到後這幾天,黃皮子兵背著背包整齊而動的場面江寧人早就看得習慣了。這些禁衛軍在碼頭上。隨著口令聲整隊,大頭皮靴將碼頭敲得轟然作響,所有人也都沒嚇著,只是饒有興趣地繼續看著西洋景。

    要是這麼大一支船隊,只運這幾千禁衛軍抵達,那也太浪費一些了吧?

    答案就在後面,禁衛軍下完,接著就是更多的人。更多的東西,從這些船上卸了下來!一群群的人,穿著新嶄嶄的棉襖,成群結隊的湧下。他們沒有禁衛軍那樣有秩序,鬧出地動靜也就更大。許多人都沒有辮子,膚色黝黑。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在這些人當中,還有洋人!這些洋人夾著皮包,戴著禮帽,夾雜在這些人當中。一下來就開始指揮幹活兒。船甲板上裝有吊杆的散貨船將大包大包的貨物運了下來。更多的小工推著小車子從跳板上源源不絕的下來,仿佛那幾十條火輪船就是活物。肚子裡面裝著數不清的東西,正在次第吐將出來。要將這個碼頭塞滿!

    先期下船的那些沒辮子的傢伙,大聲吆喝,指揮著一隊隊的小工,等著裝卸貨物。小工一看,就是在附近招募地人,都發了新棉衣,棉衣上面還有號頭。聽著吆喝指揮,滿頭大汗的裝卸著東西。照說,這些在搶碼頭的飯碗。不同碼頭,有著不同幫會,為了這種事兒能拼出人命。可是瞧著滿碼頭這樣的人物,還有已經整隊完畢的數千禁衛軍官兵,誰敢吱上一聲兒!

    這麼大一個江寧碼頭,已經變成了喧鬧的工地。數目大得難以形容的東西不斷的卸下來裝車,裝好一隊就朝外走,在更寬敞的地方集合。一包包地糧食,有的裝卸不小心摔開了,白花花的大米傾瀉出來,也沒人去收拾,只是忙著卸更多的貨物下來。大米、洋面、洋油、醬菜、煤包兒、蠟條、洋火、生絲、綢緞、面料、西洋耍貨、鍋碗瓢盆…………只要你想得出來的過日子的東西,就全有!數字之大,照碼頭上的人估算,養活全江寧百姓一個月,也綽綽有餘!

    後面卸下來的東西越來越出奇,油布,麻氈、木料、鐵扣,四腳釘,洋灰……仿佛來人準備在江寧城蓋棚子自己住似地。說句實在話,這幾十條船上運來的東西,也夠他們蓋上一座新城的了!了不起在本地自己燒點磚頭。

    貨物象大河決堤一般的朝下湧,遠遠沒到有個完的時候兒,如此多的貨物集中於一地,給人的衝擊力是驚人的。就像將一座城市,完全搬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船上下來的小工再多,也只不過能裝其中很小一部分貨物,裝車完畢。禁衛軍在前,他們在後,就如同一條長龍一般地朝著江寧城進發。碼頭上看熱鬧地人對望一眼。當即嗡著跟過去瞧熱鬧了,有的人還穿先跑在前頭,準備先進城,這種大熱鬧大西洋鏡兒,可得好好跟親朋好友分說分說!

    這些打著蒼龍旗號地人,自然是兩江新總督徐一凡的人,徐大帥派人,用幾十條火輪船,搬了一座城到江寧來!

    大清。津海關道衙門。

    津海關道在大清幾個海關衙門當中,算是特別。除了海關道是大清地人,還有一個海關監督實際拿權,這海關監督,就是赫德的妻弟英國人裴士楷。除了海關總署總文案,他還兼著這個差使。天津是洋務重鎮,海關總署辦事衙門也在這裡,赫德對津海關抓得也分外的緊。

    除了裴士楷之外,津海關的主要辦事人員也全是英法美幾個國家的洋人。往還應酬。洋文四下亂飛。雖然津海關道在華界,可是這個衙門卻象化外之地。衙門建築鋪陳,也純然洋派。

    這個時候兒在海關道花園的小花廳裡頭,十幾個人正襟危坐,借這個地方做主人的,正是大英帝國駐中國公使何伯。他是在同治年間就已經在華地中國通,當年和太平天國英王陳玉成打過交道的人物。這次中日之間戰事調停,也是這個已經在東亞做外交做成精了何伯老頭子牽頭各國公使及各國代表。

    花廳當中,還有法國美國公使。四國調停。英法美算是一家,俄國在遠東有其特殊利益以及野心,算是硬湊進來的。今天在這兒,卻沒有俄國公使的身影。

    除了這幾個洋人,在座中的,還有消瘦憔悴的伊藤博文。今兒他身上完全不見了病容,目光炯炯,雙手扶膝而坐。身後隨員。都穿著和式洋裝,恭謹侍立。花廳內外,就只有裴士楷一個人在不住奔走,一會兒進來陪何伯說幾句話,一會兒到門外翹首而望。

    今天這個場面,就是由何伯提議促成,中日兩國私下商榷的預備和談。外交協議,在正式成文的時候,之前本來就有這麼許多周旋往還。到了最後。不過就是簽字而已。世鐸他們本來就得了朝廷指示。要趕緊了此和局,專力向南。世鐸譚嗣同他們向何伯微微表露個意思。這位公使就安排這次私下見面。而且拍胸脯擔保,沒有俄國公使在內。大家有話隨便說,各自立場,盡情表達,不算外交場合,不會正式成文,而各國保證以同情清方而且足夠中立的態度來給出調停意見。

    津海關道這個地方正好,既又算是洋人地地方,又不在租界。關防緊密,卻又不是正式外交場合,探探風聲,聽聽日本和列強態度,再好不過。

    伊藤博文,早早就到了這裡。除了和何伯偶爾應酬兩句,其他時候兒,一直端然危坐。

    “大清帝國軍機領班王大臣,對日和談欽差大臣,世鐸世大人。大清帝國禮部侍郎,對日和談欽差副使譚嗣同譚大人,及其隨員到!”

    裴士楷擔當了親自通傳的門房,一串官銜,報得像模像樣。花廳內等候的諸人,以何伯為首,都站起來恭迎了出去。才出門外,就看見世鐸一身行裝,也沒有戴頂子朝珠,笑吟吟的就拱手進來,身後幾人,正是譚嗣同等,都沒有穿正式的官服。世鐸還笑著對頭前領路的裴士楷笑道:“老裴啊老裴,咱們這次也就是先見見聊聊,算是朋友說話兒,你通傳官銜,這算個什麼事兒!”

    裴士楷眥著一口英國大板牙笑道:“大人,在下在帝國服務,自然要遵從上下體制。”

    沒等兩人寒暄完,何伯一行已經上來和世鐸譚嗣同把手問好。這些公使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沒少和世鐸打交道,見面都是歡若生平。世鐸也算沉得住氣兒,就是不招呼狀似恭謹站在列國公使身後的伊藤博文一行。

    只有譚嗣同與何伯等人默默把手,略微寒暄兩句,只是靜靜的看著伊藤博文。發現到譚嗣同注視他的目光,伊藤博文抬頭和他對視一眼,淡淡一笑。

    何伯舉手引薦:“這位就是日本帝國首相,此次和談日本帝國代表。伊藤博文先生,世大人,此次見面,不過兩位聊聊,看看雙方意向如何,中日兩國之間和平,為文明世界所樂見,此次戰事,實為不幸。如果兩位能一見如故,那誠是東亞和平之大幸!”這位老公使,一口京片子,說得是漂亮已極。

    世鐸笑著抱拳:“今兒我又不是王大臣,不過朋友見面…………伊藤大人,這場仗實在打得是沒來由,還是大家坐下來為好,幸會幸會!”

    譚嗣同在他身後冷冷道:“這場戰事,又不是我們挑起來地。求和的,也不是咱們!”

    伊藤博文並不激動,淡淡道:“這場仗,也不是各位打的…………。”

    世鐸和譚嗣同臉色都是一僵,何伯忙著打圓場:“請進,請進!既然見了面,還有什麼話不好說?反正是朋友聊天,說什麼都算是直舒胸臆,誰還能見怪?”

    伊藤博文微笑側身揚手。做出了恭迎的姿態,世鐸哼了一聲兒,當先昂然而入,大家魚貫跟上,分賓主落座。才一坐下,就有清茶送上,世鐸也不接,對著伊藤博文開口:“兄弟實在是忙。體制所關,也不能老和伊藤先生見面,下次再見,雙方就該落筆簽字兒了,貨到地頭死,日本這一場,算是打輸了,伊藤先生,你們打算怎麼個和法兒?我大清向來是維護東亞和平地。也向來不為己甚…………先生你們的打算。到底是個什麼?”

    “帝國在山東威海,是主動撤軍。而且帝國在這場戰事當中。始終保有制海權,從哪個角度來說。是帝國打輸了?”伊藤博文開口,竟然是毫不退讓!

    世鐸一僵,他在軍機裡頭,向來是以脾氣好,不善詞令著稱,伊藤這個態度,竟然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想摔茶碗走人,可是朝廷要快快和了的旨意在那兒,在座還有列強公使,只好鐵青著臉不說話。

    “…………憑的是在北朝,在安州,在遼南地幾萬貴國官弁屍首,憑著在旅順投降的貴國大帥大山岩,八千降卒,貴國就輸在這個地方!這個基礎雙方沒有共同認識,我們還有什麼談的?”

    世鐸啞火,譚嗣同冷冷接上,他的詞鋒淩厲,也不壓于伊藤博文!

    幾國公使,只是默不作聲的聽著。

    聽著譚嗣同給他出氣兒,世鐸痛快地放下茶碗,看著微笑不語的伊藤博文:“伊藤先生,咱們來點兒痛快的吧,兄弟也最喜歡痛快人,這戰事,到底如何個和法,貴國是什麼意見?咱們可以商量著辦,可是一句話,大清的體面,決不會砸在兄弟手裡!什麼癡心妄想,伊藤先生還是打在包袱裡面,何苦拿出來自討沒趣兒?”

    伊藤博文只是微笑,他緩緩站起,掃視四周一轉:“帝國和貴國陷入此次不幸戰事當中,帝國地宗旨,向來很明白----為了東亞未來百年和平安定地大局!在這個體認上,雙方發生了誤會,並引起此次戰事,帝國表示萬分的遺憾…………帝國地目標為什麼?就是為了防止俄羅斯帝國力量進入滿洲,進入朝鮮,獲得不凍出海口,從而使整個文明世界之力量對比,發生變化!為此,帝國不惜一戰,而貴國不能理解,實在讓人歎息…………”

    “笑話!什麼強盜邏輯!咱們的東北滿洲,咱們自己維護!朝鮮也是大清藩國,咱們自然會加以保護!要日本來幫什麼忙?狼子野心,莫此為甚!”譚嗣同霍地站起,大聲回答,世鐸也拍著大腿:“著啊!你們和老毛子過不去,自己去啊,先到咱們家裡來算是個什麼道理?”

    英國和俄國不和,在遠東展開大賭局,這個情況,譚嗣同已經詳詳細細的和世鐸交流過了。世鐸也如聽天書一般,這才發現西洋鬼子之間也有這麼多齷齪事兒!今兒這場高會,只來了三國公使,俄國公使被排除在外,中日講和,關係英國對俄戰略之重要,也就不說自明瞭。大清的官兒,沒有不討厭俄羅斯老毛子的。原因無他,吃相太難看太粗魯。東清鐵路談判的時候兒,世鐸就不知道受了多少老毛子的氣!

    明白了這個,伊藤博文先挑開了這層窗戶紙,世鐸拍著大腿言談裡面對老毛子也沒客氣。

    伊藤博文對著激動的譚嗣同,絲毫也不動聲色,微笑道:“鄙人很高興,貴國和帝國對俄國的體認是一樣地…………貴我兩國,不管行止如何。應對俄國地野心是一致的,文明世界和我們的體認,也是同樣一致!”

    譚嗣同悚然一驚,轉頭飛快的看了默然靜聽的列國公使一眼,這幾個公使同樣也神色不動。

    難道日本和列強,在這方面已經達成默契了?

    譚嗣同壓住心頭翻湧,冷冷問道:“說這些無用,挑起戰事的就是你們,打敗的也是你們!既然為了東亞和平。貴國就應該早日和大清簽訂和約,承認失敗,這才是為了東亞和平做出的最好貢獻!”

    起來,譚嗣同微微有點不顧體制,這句話搶在世鐸前頭說了,不過這個時候兒世鐸可沒有半點見怪譚嗣同地意思,反而在旁邊拍手打掌的附和:“著啊,就是這麼個道理,既然咱們都對老毛子起膩。還不趕緊和了拉倒!你們到底是個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今日的伊藤博文,似乎將他剩下日子的全部精力都透支了,臉上再無半點病容,宛然還是當初那個主導日本走到現在的鐵腕強人!

    “…………和平!當然是和平!帝國的宗旨,就是不論如何,都要保持貴我兩國在遠東抵抗俄國覬覦的能力!這也為鄙人抵達天津所發表之聲明闡述無遺了…………帝國對於此次和平的指導宗旨,正是如此。為了確保此種地位。帝國的和平要求就是,帝國獲得朝鮮,貴國保持滿洲之完整,互相不賠款,攜手合作,建立一個具有強大地位地遠東,確保東亞地萬世和平!此為帝國最後底限,鄙人可以在這裡確保,帝國將不會在此底線後退一步!”

    此言一出。震得譚嗣同和世鐸都說不出話。小鬼子打輸了都這麼倡狂。要是他們打贏了,那又將會怎樣?

    譚嗣同冷冷的看著何伯等人:“公使先生。調停諸國,難道也支持日本地此等荒唐主張?”

    何伯搖頭微笑:“文明世界對此並無成見。也希望清國和日本的地位不受到破壞,僅此而已,任何破壞清日兩國在遠東地位地,文明世界都不會旁觀。保持一支或者兩支強大的力量在滿洲朝鮮,也是文明世界所非常願意見到的,此次調停,也正是為此。”

    “我們有能力抵抗俄國可能的侵略!”

    “但是貴國將最有戰鬥力地軍隊,趕到了南方!”

    譚嗣同和伊藤博文的聲音一前一後想起,接著兩人就毫不退讓的互相對視。

    “在滿洲,我們同樣有力量!”

    “什麼力量?不足以抵擋我第二軍之一擊的力量?帝國第三軍還未曾解散,鄙人可以做主,第三軍可以全部歸化貴國,作為貴國在滿洲之邊防力量。只要世大人點頭,鄙人就可以馬上安排這件事情!絕無虛言!”

    世鐸正呆呆的聽著譚嗣同和伊藤博文激烈的交鋒,突然聽到這句話,頓時雙手亂搖:“不要!不要!開什麼玩笑,這也是能胡說的?”

    譚嗣同慢慢平靜了下來,緩緩坐下端起茶杯在嘴邊一碰:“那沒什麼好談的了,這個要求,大清絕不接受,要繼續打,隨便…………告辭。”

    著就起身,一撣袖子,自顧自地就要出門。世鐸也忙不迭的端茶告辭:“伊藤老兄,你這玩笑可開得大!兄弟和老兄見面就這一次,在這兒面奉一句,還是打消了這個癡心妄想吧!大清還要體面!”

    兩人不顧而去,只留下各國公使和伊藤博文對坐。伊藤臉色略微有點蒼白,只有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何伯冷冷看著他:“伊藤閣下,如果和平不能及早達成,我國將放棄中立態度,轉而採取同情清國立場,這個道理,我想閣下很明白…………到時候。閣下將只能接受最為苛刻的和平條件!”

    伊藤只是淡笑:“閣下很明白,清國沒有對抗俄國的力量…………請閣下放心,您將很快見到您所需要的和平,降臨在東亞的土地上!”

    江寧城已經轟動了,整個城市,近乎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昨日而起地風潮,在禁衛軍地刻意克制下,已經算是超水準的發揮,席捲了整個江寧城。幕後地操縱者也自得的認為。通過罷市請願地手段,逼得江寧百姓卷起風潮。徐一凡要麼殺人,要麼就只能找臺階下臺,接受他們的條件。誰也沒有想到,徐一凡用這種方式,展現了他所擁有的資源,展現了他所擁有的力量!

    從中午開始,大隊大隊地物資就在禁衛軍的護衛下湧入了江寧城,如一條源源不絕的長龍。在城中各處。小工們叮叮噹當的搭起了棚子,接著糧食,各種生活物資在各處都有的棚子裡面堆積如山。就連兩江督署前面,都平白的冒出了一條買賣街!

    棚子搭好,那些操著古怪口音的學徒掌櫃換上潔淨的衣服,就開始叫賣。東西都是好東西,有些還是少見的洋貨。賣地價錢也不高,買十還送三。各種各樣的招牌都掛了起來,這個堂那個堂。都是沒聽說過的名字。可是做起生意來爽快得嚇人!

    大傢伙兒就目瞪口呆的看著昨日還劍拔弩張的氣氛變成了滿城的銅臭氣息。

    江寧城立刻就變成了一個空前熱鬧的廟會,百姓們哪還管你什麼徐一凡是不是亂臣賊子了,買糧食要緊,買便宜東西要緊!秀才生員們抬來的神主亭給擠到了一邊兒,香燭給踩了一地,到處都是人頭湧湧,討價還價。白斯文白大知府也大搖大擺的出了督署,又召集起衙役三班。非常敬業地四下維持秩序。就算別人不怕他們,也還怕著撒到了全城各處的禁衛軍

    事情還不僅如此,更有無數小工圍著文廟泮宮,又開始豎木牆立卡子。沒有一兵一卒對著這文廟聖地來威脅,只是拉了一個其大無比的木牆將其圍住。這個情況下,文廟的人哪裡敢出來!城裡面還有百姓到這工地上去問,有沒有活兒幹,能賺幾文也是件好事兒嘛。

    這徐大帥到底是武曲星還是財神趙公明,搶購之余的江寧百姓已經有點搞不清楚了。各家商號也偷偷兒的下了板門。愁眉苦臉的看著生意就這樣離奇的被搶光。個個兒都是相對無言。

    徐一凡到底在哪裡調集地這麼多資源。到底是怎樣一下就將其佈滿了江寧城!

    這種資源動員的力量,正是近代工業化國家的偉力所在。大清最為工業化和現代的那部分力量。以北洋洋務集團為首,正掌握在徐一凡手中。再加上南洋的資本和人力。別看大清奄有四方。而他不過只是兩江總督,還給困在督署裡頭,可是比起動員能力,兩邊兒力量對比,可真是不夠看的!

    這種力量,是無數種植園,農田,資源生產地,工廠,船隊,礦山,銀行,現代商業票據,進出口貿易商行,近代通訊手段,有文化有近代知識的人…………在資本的流動下連接在一起所形成的力量。運轉飛快,動員方便。

    而大清也許富戶很多,出產也不少,所擁有地資本總量遠遠超過徐一凡。但是他們地資本,既分散而且還不流動。既無動員的方式,也無動員地意願。大清賴以生存兩百多年的所有一切,官紳們所熟悉地一切。在近代資本的力量面前,毫無抵抗的力量。

    就是渣啊…………

    誰也沒有想到,徐一凡竟然只用這種方式,並不開一槍一炮,就全數翻盤!

    “大帥,那幫傢伙,都給困起來了!江寧現在風平浪靜,什麼事兒都沒有,大家忙著趕集呢!白大知府可真賣力,一會兒在東邊看見他,一會兒就趕到了夫子廟!可真有個勤快勁兒!”

    派出去巡視打探的戈什哈們紛紛回來,最後一個回來的正是溥仰。才進督署公堂,一個禮沒行完,就扯開嗓門嚷嚷起來了。

    滿公堂的人,都是滿面春風,笑吟吟的互相低聲談笑。徐一凡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在那裡和袁世凱交談著什麼。盛宣懷也在座中,他到徐一凡麾下,一直很低調,只是在幕後運用他的資源,幫助徐一凡做了很多事兒。這次他也立了大功,運輸的噸位,他的招商局就占了一大半,很多物資在上海,在天津購買調運,再為難的事兒,他一封電報過去也就全部解決。所以才在短短時間之內,集中了這麼多的物資!

    聽到溥仰回報,他一笑拍手:“南洋的人,這下可算進來了,還有比這個更好的方式開場麼?全兩江恐怕都知道南洋的大闊佬回來,要跟著大帥做大事業了吧!”

    徐一凡轉頭瞧瞧他笑道:“杏蓀,南洋北洋,我是缺一不行,你也別自謙了。有的是事兒給你做呢!你們北洋搞洋務的,風頭太盛,分一點兒出去不是壞事兒。”

    盛宣懷只是微笑:“屬下自然知道,沒有大帥,也無人能將南洋北洋力量運用得這麼淋漓盡致!”

    馬屁拍來,徐一凡自然笑納。只是對手分量太輕,讓他有點懶懶的不以為意罷了。

    唉…………但願收拾榮祿能有點兒意思…………

    他瞧著溥仰,這小子正興奮得一頭一臉的汗呢:“隊伍集合好了麼?”

    溥仰又行禮下去:“大帥,親兵營和戈什哈回來之後就已經集合完畢了,只等大帥一聲令下,咱們就跟著大帥出發!”徐一凡指指楚萬里:“你小子跟我走。”楚萬里聳聳肩膀,一副比徐一凡還要無所謂的架勢。

    他又瞧瞧唐紹儀:“少川,兩江政務人事部署的事兒,我從蘇州回來再說,要不了四五天,我幫你打掃乾淨了,你才好幹活兒嘛!”

    唐紹儀坐在那兒只是笑著拱手,表示領命。

    徐一凡最後才一看袁世凱:“項城,你回來我很高興,這兒有你的事做…………跟不跟我去蘇州瞧瞧?”

    “標下唯大帥馬首是瞻!”袁世凱斬釘截鐵的表了決心,接著又有點遲疑:“大帥,只帶一營兵去蘇州?”

    “帶多了,榮祿不讓我進門兒!我還能用兵脅迫朝廷的巡撫了?總而言之,我還算是個愛好和平,光明正大的人…………”

    徐一凡正氣滿面的給自己下了定義,楚萬里在旁邊不忍卒睹的捂上了眼睛。連溥仰都跪在那兒悄悄抬頭,心裡面腹誹。

    “大帥愛好和平,光明正大?換了是我,可沒臉說出口…………榮祿啊榮祿,你自求多福吧!”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08:59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二十一章 天下風雷(完)

    “什麼?陳軍門,這個可開不得玩笑!”

    蘇州巡撫衙門簽押房內,榮祿瞠目結舌的站在當地,腳下是一盞打碎了的宋鈞瓷茶杯。宋鈞瓷的器物,向來有一樣換半城的稱號,可見其名貴之處,往常榮祿把玩之際,也是小心翼翼。今兒聽到這個消息,他卻失手打碎,不過他現在卻無半點心疼的意思,只是用一種不可思議到了極處的目光打量著恭謹立於他面前的陳鳳樓。

    在他身側,玉昆,劉長壽,蘇州本地知府等七八個官兒或坐或站,全部如泥雕木偶一般,一個個兒嘴長得大大的,每人臉上,都是震驚到了擠出的神色。這些人當中,就玉昆半躺在煙床上,不過打好的煙泡兒已經滾落,他還打碎了煙燈的玻璃罩。可玉昆渾若不覺,還對著煙槍下意識的抽著。

    陳鳳樓和那個李總兵一前一後在榮祿前面,陳鳳樓身份大點兒站著,李總兵卻還保持著庭參的姿勢,頭埋在下麵,紋絲不動,誰也看不清他臉上到底是個什麼形容——就算看,估計也還是那張僵屍臉,這些天這位李總兵沒少來衙署回差使,每次來都是大大方方,不顧別人異樣的目光,臉上從來都是冰冷鐵板一塊兒,除了說話能牽動臉上肌肉,其他時候兒,總是無喜無怒。衙署當差的人底下都在暗罵:“李鴻章都垮臺了,你一個本家子侄。還拿大個屁!”

    看著眼前諸人焦灼,不敢置信。卻有充滿期待地眼神,陳鳳樓同樣神色複雜,深吸一口氣大聲道:“榮中丞。千真萬確,兩江總督徐一凡帶親兵戈什哈五百,已經抵達蘇州城外。傳總督滾牌于我軍中,要榮中丞開門迎接。現徐大帥一行。正在我武毅銘軍的監視護送之下!此消息不確,則請榮中丞斬我陳鳳樓之首!”

    冬地一聲,榮祿腿一軟,坐回了椅子上面,接著又跳了起來,還未說話額頭青筋就已經暴得老高:“他是帶大軍來的吧?陳軍門,你沒有派哨探?徐一凡的蒼龍軍,是不是已經團團圍住了蘇州?”

    他這句話,也是在場所有人心目中最擔心地事情,玉昆手一抖。煙槍嘩啦的就滾落在地上。陳鳳樓還未答話。那李總兵已經昂然站起,冷冷道:“我武毅銘軍。自從佈防蘇州起,馬步哨探。一直撒到了鎮江府!現在標下可為諸位大人保,除了徐大帥隨身五百親兵戈什哈之外,蘇州方圓百里之內,無禁衛軍一兵一卒進逼!再者說,徐大帥一行,已經為在四營馬步,兩千洋槍槍口下朝蘇州城而來,一軍主帥陷於重圍,而在周圍佈滿大軍自速其死,如此用兵謀略,標下愚魯,不曾與聞!”

    “徐一凡…………他真的就在四營兵地監視護送下,正準備進蘇州城?”榮祿顫著聲音問出這句話。他自己何嘗不知道,這樣問實在很蠢。陳鳳樓他們,如何敢跟他開這樣的玩笑?可是他就是不敢相信,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這兩天下來,蘇州城已經變成了一個慌亂地蟻巢,仿佛即將遭遇大水洪流一般。江寧城的風潮被徐一凡一轉手間輕輕平息,蔣道忠賈益謙他們給木城困在文廟泮宮之內,活生生就這樣被圈禁。只來了一封要榮祿玉昆速速拿出辦法來的電報,兩地之間就已經文報不通了。徐一凡如此手段,想來收拾蘇州也不過是指顧間的事情!

    原先不少逃到蘇州的官兒們,現在又作鳥獸散。他們算是怕了徐一凡這個凶神,這輩子只要還有一口氣兒在,再踏足江蘇境內,他們就是小媽養的!榮祿和玉昆他們,就算心裡害怕,也還得硬撐,從江寧跑了,還有個說道,再從蘇州跑回北京城,那怎麼能交代?

    他們心裡唯一的仗恃就是有七千武毅銘軍在,徐一凡只要不敢真的造反,就不敢大兵進逼蘇州!他已經是天下仰望的另一種勢力的代表,他絕不會貿然破壞他這個為天下所仰望地地位………………

    …………應該是吧?

    徐一凡走到現在。每進一步。他地行事手段。行為軌跡。他地對手都全部預料錯誤。萬一這次這活二百五又發神經呢?

    這兩天。硬挺著不走地蘇州官場大小人等沒一個人睡踏實過。自己不走。家眷可以偷偷送走。細軟財物。四下寄頓。燒香拜佛。不問蒼生問鬼神地。也大有人在。不過大家見面兒地時候都還是以忠義標榜。要做大清在兩江地孤臣孽子!

    可是人後心酸。誰人能知?榮祿是給徐一凡收拾怕了地。不過他帶罪之身受此重用。雖然已經是有點心灰意冷。可是還硬挺著這個局面。一日三次少不了和陳鳳樓商量如何佈置防務。要不就是和朝廷文電往還。請示辦法。這些日子。每每到談事情地時候就出神。總是忍不住去揣測。徐一凡會用什麼辦法來對付他?他地下場到底如何?是給徐一凡幹掉。還是趕走?徐一凡是用兵呢。還是用什麼其他手段?

    江寧地那個傢伙。從在朝鮮起。就是將他每夜從噩夢中驚醒地存在。現在他已經不僅僅是他榮祿在朝鮮地夢魘。他地影響力。已經逐漸地就要覆蓋大清!

    朝廷啊朝廷。大清國呀大清國。大傢伙兒前輩子造了什麼孽。碰上了這麼個傢伙!

    榮祿喪膽若此,因此他也就分外的不能想像,徐一凡居然是就帶五百人,等於是孤身而入險地,自己送上門來!玉昆猛的跳了起來:“老子去傳令,讓人崩了這小子!這個活曹操。打死了,看他還能不能變成厲鬼。再禍害咱們大清!”

    一句話沒說話,他就要套褂子系腰帶,鼻孔裡面呼呼直喘氣兒。樣子嚇人得很。

    陳鳳樓還沒說話,就看見榮祿猛地揚起了一隻手:“玉大人,且慢!咱們還不知道這徐一凡到底在耍什麼陰謀詭計!”

    劉長壽在旁邊跌足:“榮中丞。管他什麼陰謀詭計呢?玉大人說得好,他自己這樣送上門來。打死就算完。他的黃皮子狗在百里之外,打死他,咱們就算逃命也來得及!頂天兩江這個地方被這四萬黃皮子狗禍害一陣,沒了頭腦,他們還能有多大作為!咱們不用去想徐一凡到底打什麼主意,就直接打死他!”

    劉長壽也是面目猙獰,渾沒了翰林氣度,咬著牙齒一句句地朝外吐著殺氣騰騰的字眼兒。

    簽押房裡面的人似乎在這一刻都活了過來,紛紛附和。

    “別讓這亂臣賊子進了蘇州城!”

    “打死他,打死他!咱們犯不著和他照面。到時候直接去驗屍!”

    陳鳳樓和李總兵地目光都投向了榮祿。李總兵更是按著了腰間佩刀,面沉如水。似乎就等著榮祿一聲令下,就要去幹掉徐一凡。榮祿臉色蒼白。只是緩緩搖頭:“…………你們不知道這個人的厲害啊…………從朝鮮回來,我無數次的做噩夢,無數次!他在城外,令再傳過去,不親眼瞧著,我不知道他又會用什麼辦法,哪怕到了山窮水絕處,他都能找出一條路來!榮某人怕啊…………真地怕啊……我要親眼瞧著他,瞧著他被拿下,被打死,我這顆心,才能放下來。我的真魂,也才能回到腔子裡頭!不用說了,這件事情,榮某向各位大人告個罪,獨斷獨行了,開城門,接他進來,等榮某親眼瞧著是他,就動手拿下,我要親眼瞧著他死在我面前!正如各位大人說地,他打的什麼主意,我猜不著,也犯不著去猜!”

    “榮大人,徐一凡既然滑悍,您又何必輕身去冒險呢?”

    底下人紛紛在權,榮祿卻閉上眼睛,猛的大喊了一聲:“如果真有萬一,榮老子拼上這條命,也要和他同歸於盡!”

    他的吼聲極大,似乎都掀動屋瓦,震得簽押房內一切都嗡嗡直響。震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誰都想不到,榮祿對徐一凡的懼意和恨意,竟然是如此之

    轉瞬之間,榮祿已經平靜了下來,他伸手向著那默然而立的李總兵笑道:“李老弟,瞧著你腰上掖著六輪洋炮,能不能借兄弟使使?”

    李總兵眉宇間微微一動,緩緩的將腰上六輪科爾特手槍摘下,雙手遞到榮祿面前,榮祿接過,掀起前襟將手槍別在腰中,一彈袍服,淡笑道:“傳令下去,大開城門,全副儀仗鼓吹準備…………各位老兄,陪榮某人去迎這大清朝的活曹操可好?”

    兩千多名駐紮在蘇州城外要衝的武毅銘軍馬隊,這個時候已經全部集中起來,排成兩列,肅然而行。不管是軍官弁兵,都神色嚴肅。更有人不斷的咽著唾沫,不安到了極處。這些最為緊張地軍官,只有他們,在不住地偷眼看著自己身旁同僚,神色閃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在這些武毅銘軍佇列當中,是一支不大的隊伍。全副黃呢西式軍裝,當先一人一騎,正是溥仰,一臉滿不在乎地神色,捧著代表徐一凡和禁衛軍的那面蒼龍大旗。

    徐一凡就在他身後不遠處,一身軍便服,身邊簇擁著幾十名戈什哈。這支隊伍五百來人,所有人都沒有武裝,槍支全下了交在武毅銘軍手中。就這麼赤手空拳地朝著蘇州城而去。

    蘇州城如此繁華所在,城間鄉里,向來都是人煙輻輳,炊煙相望。但是這個時候兒,路上和不遠處的城頭,除了武毅銘軍的弁兵,就是空無一人!

    老百姓向來嗅覺很靈,神仙打架的時候兒。最好少摻和。只有在很遠處,樹上屋頂。才滿滿地站著都是人,盯著那面獵獵舞動的蒼龍旗看。

    有著無數稱號,什麼大清岳武穆。大清武曲星,甚至大清活曹操地徐一凡,就在這面旗下。他到蘇州這個地方,就是要和榮祿分一個高下的!

    只帶這麼一支隊伍。犯險而來。他麾下這些不瞭解內情的親兵和戈什哈,沒少在路上苦勸他,甚至還有磕頭泣血地。

    可是不用這個法子,榮祿就沒那麼輕鬆收拾了。帶幾萬兵來,榮祿絕對不會是個好客的主人。一旦開火,那就是兩江糜爛了。

    最主要的還是,不管面子做得多好看,內囊裡面就是和大清朝真正撕破臉。這麼有歷史紀念意義地場合,他怎麼能不親身參加?

    他這支小蝴蝶翅膀扇啊扇,這個時候。已經在天邊烏雲下卷起了巨大的風暴。再以後,就是籠罩東亞大陸地風雷!

    想到這裡。他微微就有些恍惚,這一路。可真辛苦啊…………

    側頭看看四周,禁衛軍的官兵們,中心耿耿的拱衛著他,只要有人敢對他不利,哪怕眾寡懸殊,他也毫不懷疑這些虎賁之士會為了他拼上性命。袁世凱策馬走在他身後半步,這個矮胖子倒是神色淡淡的,他這次犯險行動,袁世凱也不知道內情,卻就這麼行若無事的跟來了。兩千多武毅銘軍夾著,他眼皮也懶得抬一下。這小子,的確算是個人才…………

    隊伍漸漸接近了蘇州城的盤門外頭,徐一凡正在馬上瞎想八想,神思不知道飛逸到了什麼地方的時候兒,就聽見門裡頭通通的九聲號炮響,火藥煙氣兒彌漫。接著鼓吹響起,盤門的城門大開,撫標親兵最先湧出,排成兩列。巡撫衙門戈什哈們捧著大紅氈條先出來鋪路。周圍武毅銘軍口令響起,大隊大隊地士兵翻身下馬,摘下背上洋槍,排成佇列,隱隱地將他們這五百人圍在當間兒,密不透風。

    小舅子營官兵和戈什哈們騎著的馬,聽見號炮響,聞著火藥煙氣兒,這些都是上過戰場地坐騎,頓時就微微有點躁動。武毅銘軍轟隆隆的下馬圍過來,更讓這些戰馬豎起了耳朵。馬猶如此,更不用說人了,有地人就想去摘槍,卻在背上摸了一個空。更多的人卻將徐一凡圍得更緊,只是狠狠的注視著周圍動靜。離徐一凡最近的陳德眼神閃動,渾身繃足了勁兒,似乎做好準備,隨時準備擋在徐一凡身前,再為他殺出一條血路出來!

    在最前面的溥仰只是哼了一聲,騙腿下馬,上前幾步,重重的將那面蒼龍旗插在地上,站得筆直的瞧著大開的盤門城門,溥老四今兒就要瞧瞧,城裡頭出來的到底是些什麼玩意兒?和咱們徐大帥作對,反了他們啦?不幹正事兒的就得識趣滾開,讓咱們徐大帥來幹,還想在背後耍陰的,真以為大帥收拾不了你們?

    至於怎麼用五百人打贏周圍這麼多武毅銘軍的問題,溥仰想都懶得想,這世上,還有大帥解決不了的事兒麼?

    笑話!

    周圍如此,徐一凡卻只是淡淡一笑,收攏了精神,也不下馬,冷冷的揚起了下巴。

    好吧,早點結束這場鬧劇,老子要幹的事情多,沒功夫和你們在這裡瞎耗!

    鼓吹聲中,一群人自盤門內大步走出,個個都是最為正式的官服。當先兩人,正是榮祿和玉昆。兩人並肩而前,順著鋪設的大紅氈條,直走進武毅銘軍圍起的大人他媽的當中。在他們兩人身後,就是按著腰刀的陳鳳樓和李總兵。

    從一開始,蘇州城內迎出來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一凡身上。有的人認得他,有的人不認得。可是看那眾星拱月的架勢,這個一身洋式軍服,馬靴過了膝蓋,騎在馬上腰板筆直,眉清目秀卻神色倨傲的年輕人,不是攪動了整個天下的徐一凡還能有誰?從一開始,榮祿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徐一凡。每走一步,他似乎都覺得自己是踏在棉花包上,腳下軟軟的,就是使不出氣力來。

    這徐一凡,真是年輕得過分啊…………江南冬日地陽光。灑在他的肩頭,似乎給他馬上身影。鑲上了一道金邊。

    在他身邊,全是精悍到了極點地年輕小夥子,新式軍服的襯托之下。個個都顯得猿臂蜂腰,英氣勃勃。身處重圍當中,或有緊張。卻沒有一個人有畏懼之色!

    這是從腥風血雨當中滾出來的一個新興勢力啊…………大清朝,和他們比起來。真地是老得都不堪一擊了麼?

    這點想頭很快的就被榮祿從腦袋當中強行驅逐出去,只要今天在這裡幹掉了徐一凡,大清朝,就還能活下來!他的手心已經全都是汗,眼見得離那面蒼龍旗不過十幾步地距離,榮祿停下腳步,打起袖子抱拳一禮:“徐大人,朝鮮一別,沒想到竟然在此地相會!人生造化,也當真是難說得很…………徐大人。不知親到蘇州來。有何見教?”

    徐一凡垂下眼睛瞧瞧他,聳聳肩膀:“能幹嘛?朝鮮趕走呢老哥一次。這次也是一樣的活兒,兩江是我地地盤。各位不想聽我的,也只好請便。寒暄就不必了,反正咱們哥倆相看兩相厭,好走,不送啦!”

    榮祿微微冷笑,還沒有說話,玉昆就在一旁已經爆發了出來:“姓徐的!你看看這是哪裡!這是朝廷的兩江,大清的蘇州,皇上的武毅銘軍!誰都不知道,你腦子是怎麼他媽的給驢踢了,居然就赤手空拳的到了這兒!和你也沒什麼客氣的,明年今天,恐怕都沒人給你墳頭燒紙!”

    還沒等徐一凡答話,扶著蒼龍旗站得筆直的溥仰就哼了一聲:“王八操地,在江寧還沒被爺收拾夠?非要挨兩個脆地才開心?要想你就說,爺伺候你!趕你們走,算他媽客氣了!朝廷養的就是你們這幫白臉奸臣!背後耍手段鬧事兒算什麼本事?爺現在來了,有什麼手段就拿出來,爺接著!”

    袁世凱不動聲色地策馬從人堆裡面出來,朝榮祿拱拱手:“榮大人,袁某有禮。”

    榮祿正拉著暴跳如雷的玉昆,突然看見袁世凱,一怔之下冷笑道:“原來是袁大人!袁大人認風色地本事,當真是咱們大清朝第一!以前勸兄弟我逼徐大帥的宮,怎麼一轉眼之間,又合著徐大帥來逼兄弟的宮了?什麼時候逼上紫禁城去?…………哎喲,兄弟忘了,到時候兒,指不定袁大人在哪位大帥旗下效力呢!”

    榮祿對徐一凡還能壓得住情緒,大家對手,互相你來我往的交手,也算平常。這袁世凱是個什麼東西!

    袁世凱卻不動氣,歎了一口氣:“榮大人,有些事情,你不明白。當年也算在大人麾下效力一場,下官今天就是一句好言相勸,您鬥不過我們徐大帥的,走吧。”

    “走,走你媽的走!老子今兒就收拾完了你們這幫傢伙!一鍋燴了,誰也別想留下個囫圇屍首!”玉昆比榮祿還要激動。他滿洲將軍的地位,說起來比榮祿這個蘇州巡撫還要清貴尊重,這次卻表現得如此丟人。這個時候,再不表現出膽氣勞績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榮祿死死按著他,只是朝袁世凱輕蔑的一笑:“榮某人對你,沒什麼說的。”

    袁世凱又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調轉馬頭回了隊伍裡面。徐一凡卻只是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切,一句話也沒說。

    “徐一凡!榮某人最後勸你一次,只要你現在下馬,和榮某人牽手回北京城。禁衛軍交給朝廷,榮某人可保你後半生榮華富貴!如此本事,如此英傑,為什麼就看不穿,看不穿你一人之力如何掙扎,也難以撼動我大清這江山!朝鮮太小,讓你能興風作浪,大清可是如此之大!”

    榮祿也站直身子昂頭,語調如鐵,冷冷的對著徐一凡做出了最後的通牒。

    徐一凡卻是一笑,微微搖頭:“和你說不明白道理…………算了,我也沒那麼多閑功夫。我也最後一次勸你,趕緊滾蛋!一句話,你們滾,還是不滾?”

    榮祿閉上眼睛,退後一步,揚起手來大聲下令:“陳軍門,朝廷有密旨交于榮某。令你將他拿下!死活不論!”

    陳鳳樓和李總兵大步向前,對望一眼。陳鳳樓高高揚起了手,周圍武毅銘軍官兵嘩啦一聲,同時舉槍。對準了禁衛軍五百官兵!

    “幹掉這個大清地活曹操!”玉昆已經狀若瘋狂,捏著拳頭又蹦又跳。在他們身後的戈什哈,巡捕官。蘇州城大小官吏,已經閉眼塞耳朵。等著洋槍打響!

    槍聲卻始終未曾響起,所有人都看著陳鳳樓地胳膊。而陳鳳樓卻閉目低頭,摘下腰間佩刀。在所有人的目光當中,前行幾步,將佩刀雙手遞給徐一凡。

    徐一凡不動聲色的將佩刀接過,只是冷冷一笑。

    “榮大人,武毅銘軍早就姓徐了,你不知道麼?這些王八蛋不肯滾,都拿下了!”

    陳鳳樓這個時候轉身過來,避開榮祿那不知道如何形容地目光。大聲下令:“奉徐大帥鈞令。拿下榮祿玉昆以下各色人等!”

    一聲聲口令,頓時從剛才寂然無聲的武毅銘軍隊伍當中發出。一隊隊的官兵如狼似虎地撲了過來,頓時按住了玉昆他們。跟著玉昆榮祿他們而來的蘇州官場,還有巡撫戈什哈苦爹喊娘聲一片,沒一個人敢反抗,乖乖地束手就擒。只有榮祿以說不出的敏捷一拳打倒了撲到面前的一個武毅銘軍士兵,手腕一翻,已經將六輪洋槍掏出,閃電搬的指向徐一凡方向。

    可是小舅子營親兵和徐一凡的戈什哈們豈是吃乾飯的?這邊動靜一起,先不管不顧,護住徐一凡再說。如此亂作一團的景象,誰傷了大帥,那還了得?榮祿槍抬起來的時候兒,徐一凡面前重重疊疊,已經不知道擋了多少人馬,就連袁世凱,都拔出了腰間指揮刀,擋在了徐一凡身前!

    在榮祿身側,那位李總兵——自然就是李雲縱,已經拔槍指著榮祿腦袋,溥仰更是要合身撲過來,扭下榮祿再談其他。榮祿一看已經傷不了徐一凡,大聲喊道:“姓徐的,我有話要說!”

    幾乎同時,也響起了徐一凡的聲音:“住手!讓他說話!”

    榮祿雙眼已經通紅,咬著牙齒發問:“這是怎麼一回事?”陳鳳樓離他近,訥訥地想要分說,榮祿大吼一聲:“老子不用你說話!讓姓徐地說給榮老子聽!”

    徐一凡給夾在人堆裡面,又擠又熱,在馬上踹了幾個人,都沒人肯給他讓開,只好在人堆裡面答話:“還能怎麼一回事兒!老子早派人去徐州了,從海州經過,隨便打著那支營頭的旗號,說是朝廷移防…………武毅銘軍,老子早就收編了!現在是禁衛軍第四鎮!老子為什麼要親自來,一是怕你不開門兒,二就是親自來撫慰一下,讓他們瞧瞧,他們跟地是什麼樣的人!你們拿武毅銘軍當看門狗使喚,只顧著保衛你們安全。老子卻是拿他們當國戰精兵!銘軍是當年淮軍第一名將劉銘傳劉大帥所部精銳餘脈,這次甲午國戰,赴援山東,也是親眼瞧著了北洋水師自沉地場面!精兵就有精兵的血性,豈是你們這些傢伙使喚得來的!”

    一席話讓垂著腦袋的陳鳳樓也昂起了頭,哼了一聲轉身向人堆裡面的徐一凡行禮:“敢不為大人效死!”

    榮祿面如土色,李鴻章去後,這些淮系武力自然要找新主子。他總想著他榮祿是借著朝廷這面大旗。卻沒想到北洋團體,最認的就是淵源。徐一凡已經收編盛宣懷他們,算是繼承了一部分北洋實力。而他榮祿,從來就和北洋八杆子打不到一邊!

    更別說以徐一凡的名聲威望實力,現在也足以引得人投靠!

    徐一凡還在人堆裡頭陰一句陽一句的戳榮祿的心坎兒:“…………收編武毅銘軍,全師南下,這些事兒,都是我麾下兩大將之一李雲縱做的,就是那位李總兵…………你應該也聽過他名聲吧?那些和你談投靠價錢的往還,都是這小子做的,我可沒料到,他能把徐州控制得那麼好,能做的這麼滴水不漏!換了老子我也得上當,何況是你!”

    榮祿轉頭看了李雲縱一眼,李雲縱仍然是那張棺材臉。舉著手槍地手紋絲不動,只是冷冷的看著他。榮祿也毫不懷疑。只要他一有開槍地動作,李雲縱就會毫不猶豫的打死他!

    榮祿放聲大笑,連淚花都笑出來了:“好好好。李鴻章怎麼配有這麼個子侄,徐一凡,你調教得好!榮老子只有最後一個問題。姓徐的,你到底想幹到哪一步?說明白了。榮老子撒手上路,還在九泉底下感謝你讓榮老子做一個明白鬼!”

    人堆當中地徐一凡靜默了一會兒,周圍一切的動靜都安靜了下來,連被按倒在地哭鬧掙扎的玉昆都不動了,所有人都在等著徐一凡地答覆。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徐一凡淡淡的聲音:“…………沒什麼複雜地,你們糟蹋掉的這個國家的元氣,我來彌補。你們喪失掉的這個國家的尊嚴,我來拾起。你們幹不好的事情,我來幹。數萬健兒彙聚在我的麾下。所求的,也就是如此而已!這些聲音已經在天際烏雲裡面滾動了幾百年。你們難道都沒聽見這風雷之聲?…………我聽到了。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能走到現在的全部原因之所在!”

    榮祿遺憾的噓了一口氣,徐一凡終究還是沒有說出那個篡字兒啊…………一轉眼間。他卻看到身旁那個從來都是冷冰冰地李雲縱,眼睛裡面竟然有一層晶瑩地淚光閃動。

    一切的一切,讓他頓時就明白了。大勢如此,一個篡字說不說出來,有那麼重要麼?

    徐一凡在人堆當中,同樣覺得眼眶濕熱。

    他終於在天下面前,將自己地意圖,合盤拖出!一路前行至此,多少麾下驍銳前仆後繼,頭顱堆疊如山,還不就是等著他這一刻?

    歷史,終將改變了…………儘管如此沉重,如此緩慢!從過去到將來,還不知道要多少熱血灌溉!

    榮祿垂下了手,突然笑道:“是這樣啊…………姓徐的,怎麼打發我們?”

    徐一凡聳聳肩膀:“請吧各位,殺你們幹嘛…………順便帶話給朝廷,爭取幹得比我強。”

    榮祿也是一笑:“算了,說實在地,我怕死又怕痛。可是給你放兩次了,以後再到北京城,給你再放第三次,老爺們兒面子朝哪裡擱?沒味道得很…………我也瞧明白了,大勢如此,爭只怕也爭不來。人心思變哪!這麼個國朝天下,嘩啦瞧著要倒,一片灰燼的時候兒,沒幾個世受國恩的子弟殉葬怎麼行?說出來丟人哪…………我有偏各位了,先走一步…………玉大人,要不要一起上路?”

    他彎腰問玉昆,玉昆卻嚇得直朝地裡面縮:“我滾蛋!我滾蛋!榮大人,您要做什麼,別拉著我!”

    榮祿哈哈大笑:“瞧瞧!瞧瞧!這就是咱們的滿洲子弟!姓徐的,來世咱們也再不要碰著了!我是怕了你啦!”

    他一邊笑,一邊舉起手中洋槍,對準太陽穴就是一響,火藥氣味和血一起飛濺而出,他的身子如觸電般抽搐兩下,重重僕倒。

    捧著蒼龍旗的溥仰渾身一抖,在這個時刻。他心底一直被一層堅硬外殼壓在最底下的東西。外面的那層硬殼,就似乎悄悄裂開了一道口子。

    光緒二十年十一月二十九,大清帝國前西安將軍,現任江蘇巡撫瓜爾佳榮祿卒。兩江總督徐一凡與江寧將軍聯銜會奏,該員于任上暴病身亡,請朝廷加以恤典。另參江蘇官場布政使以降各堂官四百餘員。

    光緒二十年十一月三十,朝廷電諭,該奏知道了。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09:11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二十二章 生我者猴死者雕

    光緒二十年,對於紫禁城和頤和園來說,是一個那麼難以熬過去的年份。

    甲午這場戰事,將所謂咸同中興的最後一點面子,扒得乾乾淨淨。如果說戰場上真刀明槍的戰事,還有一個徐一凡給這煌煌大清留下了最後一點尊嚴。那麼戰場之外,這個朝廷的一切變故,一切所作所為,卻把自己的招牌砸了一個乾淨徹底。

    召李鴻章入京宮變,發詔書求和,讓北洋水師出港投降。接著又是趕緊把得勝功臣徐一凡手忙腳亂得趕到了南邊兩江去,種種樁樁,只要是個明白人都知道這個朝廷之靠不住了。

    氣數一說,是民間最為相信的----其實不只是民間,哪個讀書人在讀史的時候兒,不時常發出一代興亡觀氣數的浩歎!大清已經眼瞧著無可奈何花落去,支撐著朝局二十年的北洋集團已經分崩離析。而財政,兵制,行政,也無一不破爛不堪。重臣凋零,而新進說的本事遠遠超過做實事兒的本事。人才、錢財、大頭兵,無一不缺,這種爛攤子,神仙也得束手!

    當初咸豐年間,還有曾胡左李興起,靠著這些不世出的人物,大清撐過了最危難的關頭。這大清朝要有救,也只能指望老天爺再托生幾個賢才出來。

    這挽末世危亡的賢才倒是如願降下來了,一個徐一凡如閃電一般崛起,如彗星一般耀眼。可是他卻偏偏不是曾國藩!

    兩江那份奏摺一上,整個京城為之啞然。徐一凡的野心,就算瞎子已經看得出來。總督任上脅殺巡撫,未經聖旨許可。拿掉江蘇官場大部分人的頂子。並擅自收編武毅銘軍。這些事兒,竟然是大清立國以來所未曾見!

    徐一凡已經擺明車馬要在兩江另起爐灶。什麼時候北上叩問鼎之輕重,也是說不準的事情。他有兵,有地盤,有威望,朝廷卻無一拿得出手的制約手段。更讓紫禁城和頤和園惶恐不安地是。徐一凡已經隱然表露出承擔氣運鼎革的眾望之所歸!

    權臣到了徐一凡這個地步,天下都在眼睜睜的看著,如他地位,已經再無退步之餘地。現在已經不是韜光養晦的時候兒,而是明確要表達出自己的野心。天下懷從龍之心人盡有。思變之人心在此末世也是蔚然成風。怕的就是徐一凡扭扭捏捏,又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他表明了態度,那些決定追隨他地人才不會覺得怕落一個沒下場!說起來這篡逆前朝,鼎革天下真是一門技術活兒,該裝孫子的時候兒不能太招搖,免得早早被人拍死。該表露志在天下的野心的時候兒,就要果斷明快,表現出足夠的王八之氣。好讓天下從龍之士景從。逆而奪取,實在是高風險高回報地一份工作…………

    徐一凡在恰當的時機,以恰當的方式,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這個國家裡頭。雖然還是號稱大清朝,但是兩江和北京兩頭並立的態勢已經隱隱形成。下面就是各自積蓄力量,等待最後的決勝負了。

    現在北京城裡頭,傳得最為沸沸揚揚的就是讖緯鼎革之說,禦史都老爺采風奏報,這些內容是非報不可,但是這些奏報,卻又是朝廷裡的人最怕看到,最煩看到地東西!

    京城裡頭地旗人太爺們。往日進茶館地時候都是挺胸凸肚。一搖三晃。二百多年旗人天下了。不管腰裡有錢沒錢。這架子可不能倒。進了門兒就大聲武氣地招呼掛鳥籠子。上高沫兒。來碗爛肉大面。席間個個談笑風聲。仿佛軍機處是他們家開地。什麼人說話不對了他們心思。就是嗤地一聲兒:“鄉下大腦殼子!”

    這段時間裡頭。旗人太爺們上茶館卻改了規模做派。腰也下來點兒了。腦袋也不沖著天上了。上座說話地時候都是唉聲歎氣。竊竊私語。個個兒都相對無言。

    “…………推背圖言之鑿鑿。有客西來。至東而止。這不就是說地從西洋歸來地那個姓徐地?那一象更是巨人負弓射日。說得再明白不過了。打日本地不就是徐一凡?……至東而止。止地什麼?還不是止地咱們大清江山!還有一象。生我者猴死者雕。我瞧著也象。姓徐地在朝鮮東北得意地時候兒。園子裡頭諸列位知道在做什麼來著?在上演安天會魘鎮這個姓徐地!還不就是瞧出他是海東潑猴兒一個!死者雕…………大家知道是什麼意思沒有?咱們旗人論根裡尋老祖宗。那叫女真。女真是什麼化身。海冬青哇。就是雕哇!猴兒生了。雕死了。這意思大傢伙兒還不明白?”

    “氣數要變。氣數要變哇!

    “姓徐地得了江山。我們這鐵杆莊稼。該得到哪裡領去?”

    “還鐵杆莊稼。腦袋都得沒了。還想這些沒魂得地事兒。咱們就且等著來日大難吧!”

    “完不了,大清國運長著呢!當年長毛凶不凶?不過十四年……當年曾國藩勢力大不大?湘軍就有十四萬,七八個省督撫都是他們湘軍的人物,還不是在太后老佛爺面前規規矩矩地?”

    “曾國藩是大蟒托生,怕的就是雕,他能不老實?徐一凡這天不管地不收的潑猴,哪裡來個如來佛祖降伏他?罷罷罷,就等著看樓起了,就等著看樓塌了罷!”

    一眾旗人太爺個個商議得一臉晦氣色,越到後來越是相對無言,只有唉聲歎氣兒。跑堂的小夥計悄悄去了櫃檯,沖著正剔剔他他打算盤的掌櫃一努嘴:“掌櫃的,瞧瞧那幫太爺!鳥籠子也不帶了,也不挑咱們茶葉壞了,也不吹祖宗了…………瞧那個喪氣樣兒!掌櫃的,那徐大帥到底是怎麼樣的人物?”

    掌櫃的橫他一眼,將桌上幾個當十大錢丟進錢筒子裡面,望著外面晦暗的天色:“什麼世道。冬天還起風沙!天真地要變…………你瞎咧咧什麼呢?這些事情是你議論得了的?咱們將本求利,講究的就是吃安穩飯,這事兒,不是該咱們操心的!”

    呵叱完小夥計,掌櫃的慢條斯理的朝櫃子裡面收算盤,最後只是歎息了一聲。神色也變得愁苦起來:“大人先生地事情,咱們不看不聽不理就是了…………天下變動,就希望能少苦一點咱們小老百姓…………”

    “…………別看這些旗人太爺們愁,紫禁城裡頭那位爺,更不知道愁成什麼樣子!”

    頤和園。玉瀾堂。

    大清朝光緒皇帝只是在自己的禦書房裡頭,煩躁的走來走去。他只穿著一件明黃色的半舊箭衣。宮變重新回位以來,光緒私下裡就是穿這身衣服多。說是天下多艱,要穿祖宗行獵打仗的衣服,以求振作。不過他地身板實在單薄到了極點,窄身子的箭衣一穿,更顯得風一吹似乎都能飄起來。

    這個時候,他的腰板已經佝僂了下去。垂在後面的辮子中間也夾雜著花白的顏色。不過三十許人,正是少壯的時候,可這大清皇帝一眼望去,竟然是無邊暮氣!

    文廷式屁股挨著下首的一張椅子。只是瞧著光緒皇帝。譚嗣同的官兒升得人人側目。但是光緒身邊自從翁同去後,第一信重地帝黨大臣卻還是文廷式。雖然他沒有進軍機學習行走,卻進了另外一個清季位高權重的衙門----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裡頭辦事。帝黨商議,在軍機裡頭爭權,只怕是爭不過后黨了,有一個譚嗣同這呆書生在裡頭搗搗亂,已然足夠。要另出捷徑,做出一番事業來,還不如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清季的總理衙門,並不單單是一個外交部門。所有和洋務有關。如礦山,鐵路。電報,工廠。兵船……朝廷能管到的事兒,都歸口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辦理。翁同曾經和文廷式往來書信反復熟商,譚嗣同於軍機爭權在明,帝黨中堅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培植勢力在暗,苦心經營,結歡於列強,總有一天,能將朝綱執掌在手中!

    歸根到底,文廷式這個三十七歲,正當青壯地大清翰林院侍讀學士,特命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學習行走的人物,才是帝黨自翁同退後的真正旗手!也是離光緒最近,最能影響光緒的近臣!

    這個時候兒,瞧著光緒皇帝,他們帝黨口中的聖君。憂思如是之深,憔悴竟然如此,文廷式只覺得自己眼眶裡面滿滿的都是淚水。

    光緒召他而來,見面卻沒有說幾句話,君臣二人,差不多是淒惻對視。接下來半個時辰,光緒就是在這禦書房當中拖著腳步,一圈圈的弓腰踱步,這氣氛就在一片沉默當中,讓人越來越覺得窒息,越來越覺得喘不過氣來!

    到了最後,文廷式終於繃不足了,一下雙膝跪地:“皇上!臣的好皇上!您要撐住哇!徐一凡悖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不過是將他的狼子野心全部暴露出來而已!我們怕的不是他跳出來,怕地就是他一直藏而不露,在背後耍陰地!現在他如此大逆不道,皇上聖君在位,天下歸心,只要雷霆震怒,大張討伐,兩江重回大清手裡,也不過就是指顧間的事情!”

    文廷式地話語裡面都帶了哭音,這些言不由衷的話說到後來,竟然已經是聲嘶力竭!

    光緒緩緩地回過頭來,雙目當中,看不到一點神采,他似乎在看著文廷式,又像是越過了他,在看著遠處什麼地方:“…………討伐,怎麼討伐?兵呢?餉呢?一年兩千多萬旗餉,三千多萬兵餉,還有兩千萬要養這大清的好臣子,…………現在這些好臣子在哪裡?玉昆,算是來歷再硬也沒有的老滿洲子弟了,就和徐一凡聯銜上了這份大逆不道的奏摺!可朕還得捏著鼻子批知道了。溥仰,朕的同父弟弟,現在在徐一凡手下當一個戈什哈頭子!…………這幾天,朕老夢著榮祿。滿身是血,跟朕說榮祿他走了,要朕振作,卻叫朕從哪裡振作起來?”

    光緒突然間爆發了起來,單薄的身子仿佛在狂風中劇烈抖動起來,消瘦地兩頰滿滿都是病態的潮紅。他奔向書案,一下就將上面對著的奏摺夾片書稿全部掀翻在地!接著又舉起一本書朝文廷式這邊砸來:“推背圖!生我者猴死者雕!現在大家想的就是這些東西!朕放你們走,去兩江投奔徐一凡去!要討伐,拿出章程來啊,怎麼壓過這徐一凡一頭?說啊。說啊!朕封他貝勒,封他郡王,封他鐵帽子王!拿出章程出來哇!誰能如徐一凡一般不要朕的錢就練出一支得用新軍出來,朕重用他,老佛爺也重用他!”

    誰都知道,光緒本來就是操切急躁的脾氣,但是在大臣親信面前,卻從來都是休休有容。可是今兒。他地全部涵養都已經煙消雲散,疾風驟雨般的爆發了出來!

    文廷式心裡頭叫苦,可還得安撫光緒,他不住的碰頭:“臣等無能死罪!皇上。現在咱們不振作也得振作了,現成的題目就是一個,趕緊將對日和談辦下來!辦個日本人退兵賠款,辦個風風光光!譚嗣同已經給臣來信,說在此事上對東洋人是寸步不讓,臣支持他!辦下這個來,也是國朝近幾十年未曾有的盛事,能緩一口氣兒,然後再刷新改良,咱們不得不變了!皇上。現下最重要地事兒。莫過於此!”

    這個時候,儘管明知這場戰事是徐一凡打下來的。才贏得這場和談,可也顧不得臉面了。什麼金都先朝光緒臉上刷了再說。

    沒想到光緒今天卻絕不領情:“你們不要臉,朕還要臉哪!談成了,全天下誰不說是靠著徐一凡,才有這麼一個結果?再說了,他們就談得下來麼?世鐸已經幾次來電奏報,日人態度堅決,寸步不肯退讓,英國人法國人態度曖昧…………咱們可用的兵,現在最貼心,最得用的,就是依克唐阿的吉林練軍,可是就為這戰事遲遲不能結束,至今還在滿洲備邊,備朝鮮徐一凡那一路偏師,不能進京入衛!老佛爺已經幾次說這個事情,說依克唐阿不進京,她覺都睡不安穩!依著譚嗣同,什麼時候才能將和談辦下來?那時候徐一凡早就進京師了!”

    文廷式渾身冰冷,看著光緒:“皇上…………”

    光緒咬咬牙齒,放低了聲音:“…………老佛爺的意思,和朕的意思都是一樣的。暗裡答應日本人地條件,朝鮮給他們!明裡叫他們多少賠點款子,遮蓋一下體面,雙方下得來台。這事兒好處有幾個,一是絕了徐一凡在朝鮮的偏師----招商局在他手裡,過了渤海就是京師門戶啊!二則是可以對外頭宣稱,就是徐一凡為了急著去兩江搶地盤,懷不臣之心,才那麼快撤防東北,才讓朝廷不得不委屈求全,一筆將他打贏這場仗的功勞抹煞!三則是…………”

    光緒這個時候臉上也顯出了為難的神色,四顧左右,確定再三這周圍寂然無人,才從牙縫裡面擠出一個個字兒來:“…………道希,清流你等為首,有多少把握,才能放出風聲,說是因為老佛爺那裡地意思,壓得朕才不得不委屈求全,答應了對日本這和約?”

    文廷式聽著光緒前面的話,已經是心墜到了冰窖裡頭。這事兒如何做得!中法戰事李鴻章讓了越南出去,史筆如鐵,已經一輩子翻不得身。現在又讓朝鮮出去,這豈不是自掘墳墓的事情!他憋足了精神準備犯顏直諫,可是聽到後來,一顆堅決的心思,卻漸漸活動起來。

    皇上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啊…………徐一凡的朝鮮,在他手中,還不如給日本了。也不用拚命談下來一個好條件,卻給徐一凡漲威望。最重要的是,皇上在對太后老佛爺的一派恭順背後,也終於敢動起了這樣挖他們牆角的心眼!

    他們叫了半天的聖君,叫得自己都當成真地了。現下終於看出,他們保地不是一個糊塗蛋!帝黨上下,第一對手除了后黨,還是后黨。文廷式自己。就沒少吃后黨的苦頭。差點充軍地經歷都有兩次!至於徐一凡,他不是還沒進北京城麼?

    再說了,只有去了后黨,他們才能大展拳腳,對付徐一凡麼

    文廷式只覺得一顆心又寒又熱,跪在那裡大汗淋漓。皇上這種話都對他說了。他這皇上第一近臣的位置,再不可動搖。天恩如此浩蕩,叫人怎生報答!

    到了最後,文廷式終於深深地拜了下去:“臣明白皇上的意思,也就照著皇上的意思去辦事!粉身碎骨。在所不辭!臣這就給譚嗣同去信,告訴他說老佛爺打算照著日本人的意思和了算了,咱們在京城苦撐,也叫他在天津苦撐。最後讓世鐸背這黑鍋!譚嗣同是大清第一筆桿子,這風聲從他那裡放出去,比什麼都強!和了之後,臣等就一定設謀,專力對付徐一凡!”

    這秘密召對。足足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才結束。最後光緒還親自將文廷式送出了玉瀾堂。等著光緒轉身進去,文廷式才覺得自己背心又濕又冷,剛才那一個多時辰,他不知道出了幾身透汗!

    對日和談之事。就這麼明白不了糊塗了吧。如此做法,正是帝黨最好地選擇。后黨必然在這次事情當中,大倒其黴。想著這個,文廷式就忍不住隱隱有些快意。

    可是,后黨倒楣了,那徐一凡呢?又該怎麼對付?

    對付他,沒有實力不行。依克唐阿就算進京入衛,也不過就是一個心理安慰。可是新軍呢?又在哪裡,又該怎麼練出來?

    一個個問題,都近似無解。慈禧如此權勢。后黨如此地位。帝黨這些人還能生存。還能和他們明爭暗鬥,可是對著徐一凡。怎麼就只覺得束手無策!

    生我者猴死者雕…………

    這句讖言不知不覺就浮上了文廷式的心頭。

    這句讖言不該這麼解…………狀元出身的文廷式搖搖頭。

    抬首望去,頭頂天空一片晦暗。低垂的烏雲幾乎壓在了昆明湖上。

    不這麼解,又該如何解呢?夜色當中,江寧城大行宮這地方,一處小院之內,猶自一燈獨明。

    秀寧獨坐燈前,一針針的縫著溥仰地禁衛軍服。徐一凡對手下當兵的捨得下本錢,這呢料的軍服下的料足夠結實,縫起來也加倍的費力。就算秀甯戴著頂針,縫十幾針就停下來甩甩手。

    顰兒樂兒這對雙胞胎小蘿莉陪著小姐不睡,要替她縫補衣服吧,秀寧又不讓。這幾天小姐眼神幽幽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跟秀寧撒嬌耍賴都得小心一點兒了。小雙胞胎不知道等了多久,已經熬不下來啦。兩人坐在一條長板凳上面,腦袋靠著腦袋,如一對並蒂蓮花也似,睡得小臉紅撲撲的。

    秀寧偶爾回頭,就看見小姐妹那垂著的長長睫毛,還有微微噘起地紅潤嘴唇。饒是她滿腹心事,也忍不住在心裡頭一笑。

    自己……還有天下的旗人,只怕是沒下場啦,這對天真美麗的小姐妹花,卻是要給她們找一個好歸宿呢…………誰能不憐愛她們,誰又捨得傷害她們?

    在江寧城住著,離得越近,看得越清楚。那次江寧城裡的風潮,在秀寧看來,已經算是組織得力,掀起浪頭了。怎麼替徐一凡想,都是應付為難。可是不過一天,徐一凡一反手就輕輕平息了這場風潮,還順便展示了他到底掌握著多大地力量!朝天宮文廟那裡,一幫大人先聲還在木城裡頭望著四方天呢!

    這力量陌生而新鮮,讓人望之只有油然而生震怖之心。

    接著徐一凡又奔蘇州而去,雖然只帶了五百兵,可是江寧城全城老百姓,沒有一個看好榮祿那頭兒的。

    收拾了榮祿,下面他又該幹什麼呢?

    偏偏自己那個老弟弟,就在徐一凡的麾下。

    突然之間,外面院子門板砰砰砰被敲響。秀寧一震,針戳著了手指頭。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兩個小丫頭也被驚醒,跳起來頭撞著了頭。一邊還睡得迷迷糊糊,一邊頓時就眼淚汪汪。外頭守門戶的僕婦已經抄著江寧方言披衣而起:“來咯!來咯!哪個二不掛五,這麼晚砸什麼倒頭門!這裡頭全是女人,衝撞門戶送你見官,兩百小板子,唉是想被打得睡過去?”

    外面響起的是溥仰的聲音,又低又沉:“老姐姐,是我!出差回來了,大帥賞假回家休息!”

    秀寧忙不迭的沖出來,那僕婦也聽出了是溥仰的聲音,打了自己嘴一下,趕緊開門。從窗戶裡頭透出來的昏暗他媽的之下,就看見溥仰站在那裡,滿身都是酒氣,禁衛軍軍服領子也敞開了,臉色黑得象鐵,歪歪倒倒的靠在門口。

    秀寧忙迎了上去,攙著他就進門,嘴裡嗔怪:“出差辛苦,怎麼又去喝上了?早點兒回家休息不比什麼都強?聞聞這酒氣,喝了多少?”

    溥仰嘿嘿一笑:“榮祿死了。”

    “什麼?”秀寧一下呆在那裡。

    溥仰卻一下甩開他老姐姐地胳膊:“我進屋睡他媽地挺屍大覺!老姐姐,什麼也別問,我什麼也不知道!你要見大帥,我也不會引薦的。溥老四是條漢子,有什麼事情,都自己了!”

    說著就跌跌撞撞,直奔旁邊他地廂房去了,進了屋子,還發出了一聲不知道是哭是笑的歎息聲音。

    秀寧呆呆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直到顰兒樂兒兩個小丫頭探頭出來,怯生生的招呼:“小姐,四爺怎麼了?要不要我們去送水送毛巾?”

    秀寧臉色蒼白,靜靜的一抿耳邊鬢髮,低聲吩咐她們:“…………把我進園子的衣服翻出來,明兒,你們倆跟著伺候我,一起去拜會這位徐大帥…………求他放我這老弟弟一條生路!”

    今兒筆記本壞了,換了個筆記本,鍵盤又不好使。沒有office,下載速度還暴慢。奧斯卡一邊淚流滿面一邊碼出這一章,大傢伙兒多體諒…………作為一個勤奮型的作者,奧斯卡真不容易哇…………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09:37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二十三章 生我者猴死者雕(二)

    兩江督署衙門裡頭,又重新飄揚起蒼龍節旗。表明徐一凡已經回歸坐鎮此處。這面旗幟就似乎在表示,只帶五百兵,從蘇州轉了一個圈又安然回來。榮祿所代表的大清殘餘勢力,已經被徐一凡為代表的這支結合了南北洋力量的新興勢力,在江蘇範圍內清除乾淨!

    其實這方面的消息,傳回來的速度比徐一凡的行程還要快。大清時報現在雖然換了主筆,但是為徐一凡鼓與呼的立場卻沒有絲毫變化。這份報紙,在兩江人文之地,又送遞方便,向來銷路很好。大清時報已經宣佈,榮祿榮中丞暴卒于任上,臨終之前,徐一凡趕著見了他最後一面,兩位在朝鮮共經患難的老戰友,病榻之前執手深情的憶往昔崢嶸歲月綢,展望將來無限風光就在險峰之上。榮祿咳血歸天之際,還對徐一凡大呼:“改良,刷新!朝廷已將兩江全盤託付徐大帥,並無半點遙制之處,惜榮某壽命何其修短,不能助大帥治理此兩江地方!”

    徐一凡和江寧滿洲將軍玉昆病榻前含淚讓榮祿放心,必然不負他的期望。而榮祿也在徐一凡的握手呼喚下,含笑逝去…………

    榮祿的撫標兵奉中丞遺命,改編為禁衛軍第四鎮,陳鳳樓為禁衛軍第四鎮總統。江寧將軍玉昆表示要和徐一凡合作到底。可是又自稱老病不堪驅使,又兼寒腿,恐怕不見得能在兩江這改良刷新事務繁重的地方撐下來,很有可能要告病。

    朝廷對徐一凡和玉昆的奏摺表示默認,並且很有可能不再派新任蘇州巡撫過來,徐一凡大才班班,就一肩兩挑兩江之地的治民治軍這兩件事情罷。

    這些消息傳過來,江寧城不要說官吏百姓了,就連路上一頭騾子也不相信!可是不相信又能怎麼辦?反正兩江已經是徐大帥的了,江蘇現在給他鐵腕鎮住,江西和安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擺到他的荷包裡頭,這一切就要看朝廷和兩江徐一凡之間的勢力消長啦。

    所以儘管這麼多大事不斷的發生,兩江官場士紳倒是頗為安靜,徐一凡已經展現了他的力量,也展現了他有志鼎革地決心。現在就是兩個選擇,要麼合作,要麼就離開他的馬足之下。百姓們還無所謂,有飯吃。有衣裳穿就可以。可是作為權勢場中之人,現在不少人已經在想辦法找門路,看能不能擠進徐一凡的***裡頭,繼續保持住他們的地位!

    如果說江寧城內一切都是安安靜靜,那也是假話。至少給困在文廟裡頭的蔣學台還按照一天三頓飯,走到木城邊上破口大駡,氣節凜凜之處,不讓文天祥----也可能是覺得自己留在江寧頂缸。背後策劃卷起了這一場風潮,實在沒有讓徐一凡放過他的餘地,還不如撈一個好名聲。另外一樁兒就是江寧城裡面頗有一些破落戶,聞得風聲,這幾天老是在江寧滿城外面鼓噪,說是天下變了,要分乾淨這些滿人的鳥家當。

    這種事兒。只要上位者不鼓勵支持,也就卷不起風潮。徐一凡還沒有對這些滿人去留如何表態,白斯文就調了一隊壯班去維持一下秩序,也就風平浪靜。可是就算暫時平息了風浪,滿城的大小人等都還是人心凜凜,整天在滿城地四方天裡頭婆娘哭娃娃叫。徐一凡對榮祿都能下黑手,他是要篡了這江山的人,朝廷對兩江鞭長莫及,江寧城三萬多滿人,鎮江還有蒙古八旗的八千人,大傢伙兒不知道要鬧個什麼下場!

    不管江寧城如何平靜,可是全天下人的目光都還集中在這才回到江寧城的徐一凡身上,幾乎是屏息在等待,等待著看他將怎樣掀起又一波風浪!

    督署裡頭,徐一凡可是悠閒得很。昨天回來。晚上偷偷兒的瞞過李璿----估計也是這混血丫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和杜鵑洛施倆小丫頭來了一場桃園三結義。一結就結到了半夜才算甘休。在外面等著伺候的小丫頭都對瞧著臉紅,老爺也太生猛了!

    一大清早。徐一凡翻身起床。看著床上發亂釵橫地一對小妾。杜鵑豐滿白皙地雙峰露了半截在外面。洛施一雙長腿幾乎夠著了床腳。真是覺得志滿意得。渾身上下滿滿地都是精力。他給自己定下地規矩是睜眼即起。杜鵑和洛施加起來才三十四歲----一人十七。誰也不占誰便宜。正是覺頭多地時候兒。在床上睡得正鼻息微微呢。有經驗地人都知道。自己心愛地人在身邊睡得香軟火熱。要離開她們身邊。那得要多大毅力!徐一凡掙扎了好大一會兒。才在她們臉上輕輕親了一下。輕手輕腳地摸出了門兒。

    他才出去。杜鵑和洛施就睜開了眼睛。倆小丫頭知道。這個時候纏著徐一凡可不是好事兒。老爺現在一大堆事情要忙呢!

    兩個小丫頭對望一眼。想著昨夜害羞之處。杜鵑趕緊將胸脯遮起來。洛施也蜷起了長腿。兩人再對望一眼。還是洛施開放一點兒。先發問:“你昨晚日子對不對?”

    杜鵑愁眉苦臉地歎口氣:“不對!我什麼時候是日子。你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是日子。我又能不知道?每到那個時候。老爺一回內宅。你就在那裡小哈巴狗一樣轉啊轉地。就差搖尾巴了----有你那麼高地小狗麼?”

    洛施有點惱羞成怒。最後也愁眉苦臉地耷拉下小臉:“我日子也不對…………老爺似乎還沒收了李家小姐。結果就是咱們侍候老爺還得跟做賊似地。想湊上日子可得有多難!有本事你自己爬上老爺地床啊!拿咱們頭髮撒氣幹什麼?一次我找我哥。讓他捎信給爹爹。哥一瞧著我頭髮。跟見了活鬼似地!我們老陳家還沒丟過這種人哪!”

    如果李璿聽到了洛施抱怨她地話。她一定淚流滿面。她爬過。可惜她和徐一凡都很衰…………

    杜鵑眨巴眨巴眼睛,愁得一對彎彎細眉都蹙在了一塊兒:“要是老爺再收新的怎麼辦?咱們見著老爺的日子本來就淺。再一分,咱們可就沒啦!那得要什麼時候才能懷上……懷上…………”

    洛施也是小臉皺成一團,想像著徐一凡摟著一大堆美女放聲大笑,她一個人在屋角蹲著默默流淚畫圈圈的悲慘畫面。

    她認識徐一凡最早,也是最早表露情衷的。要是小門小戶守著徐一凡過日子,徐一凡肯定整天摸著她地那對長腿愛不釋手。可是平白來了個杜鵑,接著就是李璿,李璿身邊還有兩個朝鮮小丫頭!想到這裡她連杜鵑都遷怒了。憤憤的看了一眼杜鵑那豐滿得過分的胸脯,腰那麼細,這個這麼大,哪天摔你一個大跟頭…………

    “你有什麼辦法?反正總得懷上,先說好了,你本錢大,我的孩子,也是你來喂!”

    杜鵑白了一臉擺明瞭吃醋地洛施一眼:“想大讓老爺多給你揉揉!別說沒用地。我有法子!”

    洛施一聽,忙不迭連滾帶爬的就朝杜鵑這裡湊,她別看足足有一百七十九公分地超模身材,可是性子卻是最天真嬌憨地,靠在杜鵑身邊直蹭,真地就差搖尾巴了。

    杜鵑沒好氣兒的打了她胳膊一下:“這麼高,趴低一點兒!說話還得仰著和你說!我的意思就是。李家小姐不是醋火大麼?咱們就盯勤謹一點兒,看著有什麼狐媚子靠近老爺身邊了,就讓李家小姐來對付她!大不了,豁出去頭髮不要了,隨便她折騰!”

    杜鵑在和洛施商量著她們的小心機,徐一凡已經換了運動的衣服到了校場。他現在地位如此,也不能如以前一般隨意,什麼時候都要注意一下形象。早起鍛煉,就穿了一件英國開領開司米羊毛衫,再加便褲和網球鞋。當他神清氣爽的來到校場,就發現早有幾個人在那裡伸拳踢腿,戈什哈和親兵們錯落的站在周圍伺候。那些人正是唐紹儀,楚萬里,李雲縱,詹天佑。盛宣懷等新老心腹。再加孔茨這洋老頭子和他地翻譯。唐紹儀他們留過美的打扮洋派,楚萬里李雲縱也有禁衛軍的PT服。就盛宣懷不尷不尬,穿了一套練功的衣衫。一身短打扮,讓一向從容的他這個時候兒都覺得手腳有些沒地方放處。

    可是不來還不成,江蘇算是粗定,要做的事情千頭萬緒。徐一凡一天的時間就那麼點兒,不抓緊時間商談佈置怎麼成!這早晨鍛煉地時間,也得用上安排事情。徐一凡拉出了在兩江改良刷新為天下先的旗幟,那就是真的要做出樣子來給天下人看!每個人都覺得肩頭擔子沉甸甸的,就連最能偷懶的楚萬里都稍微正經了一點兒,何況其他人!

    再說了,和徐一凡這樣的上司一起晨練,氣氛半正式又是半隨意,一則可以增進感情,二則有許多話公堂上面不好說,現在卻是能說。徐一凡許了他們晨練地時候可以一起,還有誰會放過這個機會?

    瞧著徐一凡到來,每個人都向他行禮,幾個裝模作樣一點兒的還要庭參。徐一凡搖搖擺擺的走過來揮手笑道:“拉倒吧,裝什麼樣子呢?天天腰彎下來不氣悶?大傢伙兒動起來!少川 杏蓀,你們身子骨兒最弱,參啊茸的補它們幹啥!一動我包你們百病全消!”唐紹儀笑著起身做了幾個伸展動作:“大帥,現在哪裡還有心思進補!一睜開眼睛就開始犯愁,政務局牌子好立,可人到那兒湊?南洋那邊拉幾個,杏蓀老哥那裡幫幾個,可還是缺著那麼老大一堆,特別是兩江政務局稅務處,咱們這裡能湊出幾個瞭解兩江稅制規模的人?地方情形,真是一抹黑,官兒又給咱們趕走大半,現在地方政務基本就是陷入癱瘓,大帥再不幫把手。指點一下,屬下真要撂挑子了。”

    這番話半真半假,一半是真的難,一半也是讓徐一凡多注意政務這頭兒一點。唐紹儀他們文官班子,一向被禁衛軍的光芒壓在地下。可是治理地方,光靠禁衛軍怎麼成!

    對兩江政務,早在上海的時候兒,徐一凡就已經拿出方案。也和唐紹儀他們商量了許多次。所謂大清。根本就沒有一個可以正常運轉的政務體系,具體到地方,州縣那是權力太大,眉毛鬍子一把抓,司法,行政,文教,稅務。治安,全部歸他們管。州縣國家設定的屬官就那麼寥寥幾名,如何管得過來!也就只有靠胥吏在期間上下其手,士紳包攬把持。一項政務想推行下去,到了州縣這一塊兒就基本成了具文,完全沒有執行能力。國家地資源也就在這種沒有執行能力地州縣管理下,完全動員不起來。朝廷一年財政收入八千萬兩。走漏在這層層上下其手地過程當中,只怕數字十倍於國家地財政收入!

    而這個行政體系向上走,又是分得太細,層層架床疊屋,各種機構互相牽制掣肘,這也是為了確保皇權而設計的平衡方法。州縣上面有府倒也罷了。偏偏府上頭還有一個完全沒什麼作用地道!一省當中,有藩台,臬台,學台三司。還有總督巡撫,偏偏三司還不是總督巡撫的下屬,這些官兒都有權直接向皇帝奏報。互相牽制,也就是大家一塊兒不作為,不要出麻煩就是全部為政之道。更可怕的是,這些疊床架屋的官僚體系,加劇了大清這個帝國的癱瘓症狀。也讓國家動員起來地資源有了更多分肥的官僚以及機構!

    更別說律法。會計,審計等等具體行政手段是多麼的不合時宜了。這種行政手段。足以保證一個小農社會的基本運轉,也足以保證皇權穩固。可現在卻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

    徐一凡對付這個官僚體系,也沒有其它法子,化繁就簡只能是惟一的選擇。他和底下文官班子商定了,在兩江督署設立政務局,地方司法,稅收等重要權力全部收上來。也是將就手下現代人才不多的應急辦法,等現代教育制度普及了,大量近現代人才培養出來了,再充實地方近現代的行政機構,再把這些權力放下去。反正按照大清現在基本是個農業社會地現狀,也用不著太多的管理機構和管理人才。隨著工業化發展了,行政機構再配合上,不過那都是將來的事情了。

    至於空出來的那些州縣位置,讓正途出身的文官頂上去就是,當個擺設就好。反正天下候補的正途官兒一大把,給那些捐班頂了位置,正窮得當盡賣絕呢,用他們,也是給天下讀書人賣個好兒。

    稅收司法這些重要權力暫時上收在省,集中派員巡迴地方執行。

    一則靈活有效得多,比起那層層剝皮的官僚體系,說不定集中起來地資源更多更大,擾民還更少!

    二則就是集中在省裡頭,也好監督一些。監督的方法也簡單,當初左宗棠在湖南用過,胡林翼在湖北用過。無非就是政務公開,財務公開。既然公開,就能生廉,既然廉潔,就能生出能力出來。這是最簡單的道理。左胡二公當初用這個招數,湖北湖南兩個中等省份,特別是湖北還屢備兵災,竟然就集中起了巨大的財力物力,一舉蕩平了太平天國!可真別說國人就是天生貪污腐化,就不知道監督制約該怎麼用!

    只是這些有現代味道的行政方法,在承平之後,又被官僚體系的巨大慣性慢慢同化罷了…………

    這些庶政方面地公開,徐一凡才不在乎呢。那些對他不滿的人借此生事,無非是幫助他清理自己的官僚隊伍,何嘗能動搖他的權力半點?

    還有一點唐紹儀也隱晦的表示了擔心,就怕這樣將權力集中在省裡頭。必然無法象以前那樣面面俱到。大帥要行大事業的人,需要的財力物力都是巨大,萬一供應不上,那怎麼辦?徐一凡當時就哼了一,懷笑道:“少川,讓老百姓占點便宜咱們就會死?再說了,我在這裡和你打賭,權力暫時集中在兩江督署下頭,再加上用上現代的會計審計手段。一年下來,只怕收的稅要遠遠超過兩江原來能解給北京城的!我輸了,你少川出門,我給你站班兒,伺候你一整天,叫我洗衣服我就洗衣服,叫我掃地我就掃地。你輸了,以後我府裡家用。就歸你承擔了,如何?”

    “誰和大帥您賭誰是王八蛋!屬下掙錢不多,比不上李家小姐嫁妝豐厚!”當時唐紹儀似乎是這樣回答地。

    聽著唐紹儀抱怨,徐一凡下下腰,一邊活動筋骨一邊回答:“現在我手裡也變不出人來!百年樹人那是有點誇張,可現在現代教育體制還在籌備,到哪裡就教養出一批人才出來!你少川也是糊塗了,州縣裡頭不大把地都是人麼?那些在三班六房上了卯的胥吏。地方稅制如何,那帳本都在他們心裡頭。司法上面,大清律他們比誰都熟!咱們沒那麼多閒工夫,我再扮個惡人,全江蘇所有州縣上卯地三班六房胥吏,十日內到江寧報到!誰不來,我徐一凡抄他全家!你少川來面試。挑幾百個可堪造就的,我瞧著就差不多了。其他人,回家吃自己吧!州縣裡頭,除了維持治安地壯班留下,其它全部都革掉,反正現在州縣官也就是個擺設!誰敢鬧事。叫他們試試!我的力量,鎮住一個江蘇,還是綽綽有餘!”

    徐一凡直起腰來的時候兒,話語裡面已經帶了金石交鳴的聲音:“不用力量,扯不開這一團亂麻!我徐一凡來自西洋,崛起於南洋朝鮮,和兩江沒什麼關係,不怕當這個惡人!就算政務局留用了胥吏,也要他們習慣就靠著拿俸祿吃飯--------放心,總比過去給他們那點工食銀高個十來倍。夠他們體面養家的!誰要敢往腰裡多揣那麼一點兒。反正就在你眼皮底下,你少川也是個精細人。總能發現-------少川,你要敢殺人!我給你在政務局裡頭專殺的權力!”

    唐紹儀不動聲色地聽著。最後微笑:“謹遵大人的示,屬下這就去辦。”

    徐一凡一怔,反應過來笑駡:“他……那個什麼的,少川你想請我出來當惡人,繞那麼大他媽的幹什麼!令我今兒就頒下來,如何?滿意了吧?”

    他談出了興致,乾脆站在那兒點名,先指著詹天佑:“達仁,你有什麼事兒?”

    詹天佑擺擺手又搖搖頭:“……屬下以後這晨練可不可以免了?屬下估計,今後也少在江寧了,勘址,勘礦,審核南洋那些建廠採礦的計畫,巡視製造局,能回來的時候不多…………”

    “去辦你的事情!在這個摻和幹什麼?你小子整天在工地上跑的,身子比老子還壯,快走!”

    徐一凡擺手趕人,又瞧向了盛宣懷。盛宣懷卻是微微一笑,卻不上前。徐一凡在心裡歎了口氣,他現在局面還不算太大,可是就得方方面面都要平衡照顧了。唐紹儀現在成了兩江督署政務局總辦,稅收,司法,還有籌備中的教育體制改良一肩挑。正是將原來一省藩台、臬台、學台三者權力集中在了一處,不可不謂春風得意。盛宣懷身懷北洋洋務集團實力而來投靠,這次招商局配合禁衛軍東奔西走,也是出了大力,立有大功。全大清幾乎所有地現代運輸能力都在為他一個人服務,他的兵力物力才能調動得如此順暢,轉瞬間就平定了整個江蘇。論起當初地位,他和唐紹儀也算是天上地下。可是現在盛宣懷不過掛了一個督署總文案的身份,地位就如他身上那身短打扮一般不尷不尬,叫他怎麼能沒有想法!

    徐一凡低低歎口氣,覺得這些辛苦都是自個兒找的。在上位者就是這樣,家裡頭女人爭寵,外面手下爭寵,都是一個德行。自己…………還真的沒什麼朋友。

    一個親近的五哥,在北京城就是不肯南下,往常勉強可以和自己平等論交的韓掌櫃老狐狸,被自己趕走。譚嗣同…………分道揚鑣啦。要不是還有一個刁蠻開朗,時常耍些小性子地野蠻美女未婚妻李璿,留住了他一些過去那種廢柴小白領生活的影子,有的時候,真不知道這穿越的歲月怎麼消磨啊…………

    他迎向盛宣懷幾步,笑道:“杏蓀兄,大才如兄,兄弟我卻如此簡慢。真真是抱愧了。歸國以來,四下奔走,實在是沒有時間和兄細細傾談,兄弟我這裡陪罪了。”

    說是陪罪,也就是個姿態。唐紹儀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聽著,還刻意朝外走了幾步。去和侍立的戈什哈拉家常去了。

    盛宣懷這種地位,不管怎麼低姿態,都算是失了身份。更別說唐紹儀還在旁邊!他淡淡一笑拱手:“大帥說笑了。北洋瓦解,屬下帶著這些僚屬,不過尋個安身之處。日求三餐,夜求一環,現下大帥如此事業,我等能附驥尾已是萬幸,如何當得起大帥地這番話!”

    這話,聽聽也就罷了。徐一凡一笑:“杏蓀兄。殖產興業局總辦一職虛懸,老兄可有意乎?”

    一句話就震得一旁唐紹儀身子晃了一下。改革政務體系只是手段,殖產興業事業,卻是徐一凡政策地根本!所有的一切施政手段,無非都是為殖產興業政策配合而已。這總辦之位,可想而知有如何重要!唐紹儀自知要管著徐一凡手下這攤子庶政,這殖產興業局的總辦位置。他也或明或暗的替詹天佑努過力,張佩綸雖然比盛宣懷親近些,可畢竟不是他們這幫朝鮮嫡系。而且張佩綸也很知道進退,他不受名義,只是幫忙,他一生經歷。已經不需要爭這些了。晨練議事,他就在屋子裡面高臥,不湊這個熱鬧。

    這殖產興業總辦的位置,終究還是給了盛宣懷!

    徐一凡淡淡微笑,只是看著默不作聲的盛宣懷。這個位置,足夠使你們北洋洋務團體賣命了吧?詹天佑是幹實事的人,周旋在即將湧來潮水一般的南洋資本面前,協和各方,他沒這個本事。吸引國內資金,他更沒有這個人脈。盛宣懷幾乎是唯一人選。還有一點。就是南洋資本大舉湧入。用盛宣懷,也可以平衡一下。到他這個位置。這些事情,是自然而然所必須考慮地…………

    盛宣懷沉默良久。最後只是一笑:“屬下敢不勉任艱巨!只是屬下有一點和大帥約………”

    “你說!不管約定還是約會,我都接著!”

    “殖產興業,牽涉著如山一般地資金。可是此等資金,全為建設所用。北洋洋務奄奄一息,無非**此等資本為官場之事周旋。屬下執掌這殖產興業局一天,大帥地手就莫向這裡拿一文錢!”

    徐一凡笑笑:“依你。”

    盛宣懷卻沒了休休有容的氣度,居然不依不饒地逼問著徐一凡:“屬下斗膽,還請大帥發個毒誓!只有大帥先不向這裡生手,屬下才能給大帥源源不絕的回報!”

    周圍侍立地戈什哈們都忍不住倒吸涼氣兒,這傢伙,居然敢在大帥面前如此說話!大帥帶著這麼多兵,處處要用錢,伸手拿點算什麼,南洋還不是和大帥算是一家,就算北洋的錢,大帥就用不得了?

    徐一凡卻在戈什哈們驚異地目光下肅容舉手:“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徐一凡要是言行不一,老子自己切了自己那玩意

    盛宣懷饒是一臉嚴肅,這個時候也瞪大了眼睛,徐一凡卻嬉皮笑臉的放下手:“杏蓀兄,夠毒了吧?”

    盛宣懷搖搖頭,接著又是一笑:“大帥果非常人…………屬下就為大帥擔起這個擔子,十年之內,還大帥一個欣欣向榮的兩江!”

    徐一凡也搖搖頭,笑道:“要不了十年,我交給你去開發的,就不是一個兩江啦…………”

    兩人對視,都是一笑,話語背後的默契,就在這一笑之間。

    徐一凡和文官在這裡商談,楚萬里李雲縱還有孔茨這些禁衛軍系統的人只有在旁邊聽著。李雲縱站在那裡,紋絲不動,似乎什麼也沒聽見。楚萬里東張西望,徐一凡不給他佈置任務恐怕才是他最期望的呢。

    孔茨卻等得有點焦躁,禁衛軍雖然已經擴大到了四鎮,可是除了第一鎮之外,其它地雖然在大清也算強軍,可在孔茨看來,都是亂七八糟。他是要再服務三年的,女兒都接來了。三年之後又三年。孔茨已經做好紮根東亞的準備了。

    別說洋人沒有功利心,徐一凡什麼打算孔茨就算洋人也多少知道一點兒--------在東亞這麼大的一個國家裡,為未來的皇帝忠誠服務,從無到有建立起一支龐大精銳的軍隊!什麼普魯士人不想看到任何一頂皇冠落地,在這種金黃色未來地誘惑面前都是渣啊。更別說他們這些人在普魯士是被總參謀部掃地出門,也算是鬱鬱不得志地一群!想到要在這個帝國複製出一個總參謀部出來,進進出出,全是穿著紅色褲線馬褲的帝國精英。孔茨就忍不住激動得有點渾身發抖。

    關於禁衛軍如何整訓,如何擴大,設立正式士官學校,以及專門兵種養成學校,還有完善總參謀部體制這方方面面的事宜,他們顧問團早就和楚萬里李雲縱他們禁衛軍高級軍官熟商過,並擬訂了長篇大論的條陳上陳。第一步就是全面整訓四鎮,軍官調訓。充實基層,調換武器,並為將來計,再成立兩鎮新軍。牽涉到的資金也極其龐大,就是這第一步計畫,連同軍事教育計畫,開設以及添置裝備費用就要一千四百萬兩關平銀!六鎮新軍。一年經常費用,也飆升到了一千五百萬兩關平銀之多!

    看徐一凡的目光終於轉向了他們,李楚二人還沒怎麼樣,孔茨已經用標準鵝步上前幾步,啪的一磕腳後跟,再用力甩手敬禮。仿佛面前那個人是普魯士的皇帝陛下一般。開口先是生硬地中文:“元帥閣下!”這一聲喊得,徐一凡都恨不得手裡有根元帥杖了!作為當年常混軍事歷史論壇地,都有作為小白地哈德國階段,那元帥杖,那大簷帽,那馬褲,就一個字,帥!雖然歷史上德國基本都是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宿命…………

    他挺直了腰板兒,用手裡那不存在地元帥杖碰碰額頭。孔茨已經劈哩啪啦的說了一長串,旁邊翻譯都來不及翻!

    徐一凡聽得頭大。他雖然會德語。可孔茨地東普魯士口音太重了。翻譯不知道是不是緊張,也結結巴巴的辭不達意。好在這個老頭子說地。也就是條陳的那回事兒。他在校場的寒風裡頭,又沒活動。已經溜溜兒的站了快半個時辰!他招手讓楚萬里和李雲縱過來,笑道:“你們的計畫我看了,軍事上面,我向來撒手。六鎮禁衛軍,我瞧著大概也夠用了,你們的計畫,我照準…………差不多了,大傢伙兒各自回去辦事!

    徐一凡偷懶,大家還有什麼說的。李雲縱話本來就不多,楚萬里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性子,當下就準備敬禮走人。唐紹儀卻表示了一下擔心:“…………兩千九百萬兩銀子,這如何拿得出來?”

    徐一凡壞笑了一聲兒,轉身也準備離開,今兒算是什麼也沒鍛煉成,這規矩瞧著以後得改!改成午餐會議如何?

    “…………錢的事情,少川你不用擔心,我有辦法…………”

    唐紹儀看見徐一凡雞賊的笑容,就忍不住一抖。這下,又該誰倒楣了啊…………徐一凡說出他有辦法,那他就是真的有辦法!誰也不知道,他怎麼有這樣的天賦,能在看似鐵板一塊的末世局面下總能找出一條道路!

    大傢伙兒正將散未散地時候兒,就看見徐一凡的戈什哈頭子之一陳德大步走了過來。溥仰今天休息,陳德帶崗負責整個督署的宿位。這麼長時間磨煉下來了,二德子也有了點沉穩的意思,今兒卻一邊走一邊咕噥著搖頭,仿佛遇到了什麼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

    看見徐一凡在那兒,陳德緊跑幾步,趕緊上來,遞上一張名帖:“大帥,督署外頭,有一主兩僕三個女的,求見大帥!”

    徐一凡一怔,這是他媽的怎麼回事兒?老子沒那麼多風流孽債吧?

    大傢伙兒還未曾散,都是同樣一怔,徐一凡如此威風權勢,號稱殺遍大清周邊天下的。除了他的心腹,尋常官兒見著他都腿軟,當真是培養出一點王霸之氣了。怎麼還有女的要來求見?楚萬里背對著徐一凡,耳朵警醒地更是豎了起來,剛才長篇大論地議事,他無聊得直想打哈欠,現在聽到這個,卻是精神來了。大八卦啊!我楚萬里的八卦之魂,簡直是在熊熊燃燒!

    徐一凡嘀咕著罵了一句,也有點好奇地打開那張拜帖。拜帖當中,幾行娟秀的字跡,似曾相識。

    “…………大清醇賢親王府和碩格格愛新覺羅.秀甯,為江寧京口滿城四萬生靈事,求拜大帥。女流弱質,本不當大帥雷霆之威。同族兔死狐悲,卻不能不腆顏拜求,盼大帥俯允下顧為盼…………”

    江寧京口滿城八旗子弟…………徐一凡冷淡地一笑。剛才議事,大家什麼都說,犯顏直諫,逼他發毒誓都可以,卻沒人對他提這個話頭。誰不知道四萬八旗子弟在江蘇如何處置,那是一件大事!可是此等決斷,太過敏感,只有他徐一凡來做。

    他的麾下都不敢和他商議這個話題,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媽的什麼格格,卻敢來和他議論這個事情!

    他隨手扔掉了那張拜帖:“不見!”

    陳德大聲應是,接著又低聲找補了一句:“大帥,那女的說,她是溥老四的姐姐……”

    徐一凡又是一怔,接著撿起了被他丟掉的拜帖,那娟秀的字跡,自己的確見到過…………納妾典禮的那封書函,自己在朝鮮過年的時候接到的問安信函,還有恭親王府那琴聲,溥仰的隻言片語…………似乎總有一種香氣,在他初履京華煙雲的時候,就在他身邊淡淡回繞,似乎總有一雙眼睛,在遠處看著他的舉動。他也總隱約感覺到,在一些事情上面,北京那個朝廷裡面,好像有人為他說過話…………

    徐一凡低聲問道:“她的侍女,是不是一對雙胞胎?”

    陳德撓撓頭,難得的鬧了一個大紅臉,看來剛才也沒少看那一對侍女:“對,大帥明鑒,那對侍女,在北京城,屬下應該見過,只是一直想不起來了…………”

    徐一凡冷冷的一笑,轉身朝督署公堂走去:“傳令,讓她進來,我在簽押房見見這位大清的格格!”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09:47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二十四章 生我者猴死我雕(三)

    徐一凡的兩江督署已經重新收拾過了,原來督署裡頭的彩畫裝飾,一概去除。打掃清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如果說有什麼奢侈的地方,只是道路兩側,移栽了一些草皮樹木。這些草皮,用的都是耐寒草籽,冬日裡的一點難得綠色,入眼之處,自然有一種清新的味道。

    督署裡面上宿值守的,也不在是穿著補服快靴,戴著紅纓大帽子的巡捕官。也沒了他們奔進奔出,高聲通傳的聲音。一切都顯得安安靜靜,這麼大的一個地方,只能聽見禁衛軍親兵營換哨時候,大頭皮靴敲打在青石路上的空空迴響。哨兵站得筆直,如同一尊雕塑,要不是目光隨著來人微微轉動,真的以為站在那裡的不是活物。

    督署外頭,也沒有了能排出一裡地的轎子車馬,也沒有了一堆破爛溜丟的候補官兒們看掛牌聽鼓。更沒了盛氣淩人的門政太爺橫坐在板凳上抽水煙。往常那些當著紅差使,昂首而過,身邊一群站班伺候的候補官兒們的景象,也完全絕跡。

    這種嚴整肅然,竟然是二百年來罕見。

    只有蒼龍旗在督署上頭無聲舞動。

    那個徐一凡,就在裡頭。他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挽末世氣運於既倒的英雄,可是這個英雄,卻不是大清的…………

    一身正式旗裝,踩著花盆底的秀寧靜靜的走在通往公堂的石板路上,一個禁衛軍服色的小軍官也同樣默不作聲的在前面領路。那對蘿莉小丫頭怯生生的貼在一起,緊緊的跟在秀寧後面,這種場面,她們生怕跟丟了小姐一步。本來這種場合,下人是要在外面伺候的,徐一凡也沒點名要蘿莉雙胞胎進來,可不知道是不是徐一凡雙胞蘿莉控的名聲實在太過威名遠揚,天下皆知。引路的軍官居然就默認那對看到了禁衛軍衛兵刺刀,可憐巴巴渾身發抖。牽著秀寧衣角不撒手地小姐妹跟著一起進來。

    幾個轉折就已經到了公堂,而引路禁衛軍軍官並未停步,又將她們引進了側廂的簽押房。一進去,就發現這簽押房純屬洋式,深屋簷打掉。裡頭光照良好,一張大辦公桌,周圍散放著沙發茶几,桌上擺著的也全是西洋水筆,除此之外,並無他物。上一任江督劉坤一歲數大了,不大管事兒。簽押房裡頭,都是幕僚老夫子拿權,堂堂督署辦公室,裡面還設有煙床!

    帶路的那個看起來就很驃悍結實的青年軍官,客氣地示意秀寧在沙發上面坐下。雙胞胎也趕緊的站到了沙發背後。那軍官咧嘴一笑,開口也是老北京城的鄉音:“大帥馬上就到,格格您是要茶還是什麼?大帥這兒還有咖啡茶,洋玩意兒,您要麼?”

    那引路軍官,自然是陳德。秀寧也聽溥仰說過。在這裡聽到鄉音,秀寧也覺著親切,抬頭一笑:“您客氣。我們什麼都不要,麻煩您了……不知道徐大帥這裡興不興這個規矩,可總是個心意,這點靴敬,陳大人不要嫌菲薄…………”

    聽到秀寧說話,身後的小丫頭趕緊翻荷包兒。皮紙包著的小金餅子,抖著一雙小手就要遞過來。

    陳德眉毛皺了一下。正色搖搖頭:“格格。大帥手底下。沒這個規矩。老四和我地餉是一樣地。三十六兩一個月。夠吃地了。當兵地收紅包。丟人。”

    說完這話。他就自然併攏雙腿一個立正。啪地行了一個禮。筆直地轉身離開。這種現代操典嚴格訓練出來地精悍氣度。大清除了徐一凡這裡。哪裡還能見到!

    秀寧淡淡一笑。看著陳德出去。她只是雙手撫膝。坐在軟軟地沙發上面等候。室內安靜至極。只聽見背後小雙胞胎牙齒打架地聲音。秀寧訝異地回頭一瞧。倆小丫頭正面如土色呢。就差抱在一起發抖了。

    “……你們不是見過徐大帥兩次麼?還怕什麼?”

    “……小、小姐。以前見他。他沒殺那麼多人…………”

    “……那、那些兵。好、好怕人!”

    秀寧笑笑:“這是天下強軍第一,你們別亂說…………再說了,不是說徐大帥看上你們倆好久了麼?他那南洋大房,也最疼愛你們,上次見面,就賞了那麼大的帶鑽石的西洋首飾,怎麼樣,把你們送出去如何?”

    聽到小姐還有心思開她們玩笑,小姐妹害怕的心思也放下來一點兒,嘟著嘴撒嬌:“小姐不要我們,我們到廟裡面當姑子去!”

    “才不要伺候他呢,四爺都是貝子了,以前哪次來找小姐,小姐不是一千八百的給他。四爺卻偏要為一個月三十六兩為他死心塌地賣命,真不知道,這位徐大帥有什麼好!”

    一對如花似玉的小丫頭輕嗔薄怒地在那裡撒嬌,嬌癡之處,筆墨難描。

    秀甯看著小姐妹,心裡頭只是憐愛。光緒八年直隸香教起事,難民入京求活。她回府路上看著一對夫婦牽著這一模一樣粉堆起來似的小娃娃頭插草標自賣自身,就愛上了。她當時也不過才十二歲,死磨硬纏非要將一家人買回去。現在小姐妹爹娘已經有房有地,出籍在家鄉裡頭已經是員外身份。這對小丫頭秀甯就是打小兒教她們讀書認字,彈琴作畫,吃穿用度,大戶人家的小姐只怕也比不了。她是一天也離不得這對雙胞胎,這對小姐妹也是離不開她。雖說主僕,其實就是姐妹,說大一點兒,小丫頭就是她教養出來的!

    徐一凡和這對小丫頭那點事情,已經是全大清都知道了,說不定還傳到了外國去。隨著徐一凡聲望地位越來越高。這對小姐妹也成了北京城一寶也似的人物。恭親王還在的時候兒,多少大人老爺借著拜望他的藉口,就是好奇的想瞻仰一下這對雙胞胎。歸來的時候兒都翹大姆哥:“徐一凡有眼光!天下最好的東西,這小子都想占全嘍!”

    就連慈禧,都點名要她帶小姐妹入園子,給她老佛爺瞧瞧!

    如果徐一凡真地是雙胞蘿莉控,在這方面有入手地餘地,哪怕送出小姐妹就像是刀剜了她心尖子一般,她也只能忍著!

    可是徐一凡。卻明顯不是這等人物啊…………裝二百五,只是為了游離於大清固有體制之外,再以全新的形象,全新地力量,一舉顛覆這江山!

    小姐妹才撒完嬌。就聽見門外頭一個帶笑的聲音:“我有什麼好?問我自己,還真說不上來!除了每頓都要吃二斤人肉,閑來無事殺人玩兒,也沒什麼特別了吧?”

    突然冒出地聲音,頓時就讓小姐妹抱成一團!

    “來…………來啦!”

    秀寧卻是微笑站起:“小女子愛新覺羅.秀甯,恭迎徐大帥虎駕…………侍婢嬌憨,還請大帥不要見怪。”

    門口人影一動。徐一凡搖搖擺擺的走了進來,他還是晨練的那副裝束,唇角帶著笑意,目光朝著那對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己的小姐妹一轉,就朝秀寧點點頭:“格格雖是女子。氣度也大是不凡,請坐下吧,坐下好說話。”

    秀寧恭謹的斂衽行禮:“在大帥面前,一個和碩格格,又算得了什麼呢…………小女子此來,也不過是為四萬族人,為大帥乞命而來…………”

    這是秀寧第一次見著徐一凡,雖然徐一凡的舉動。她無時無刻不在關心琢磨。但是見著本人,卻是頭一回!小姐妹雖然也轉述過徐一凡的形象,秀寧也曾經幻想過。不過卻總是霧裡看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徐一凡表現出的側面太多,舉止荒唐地官場二百五,好色如命的雙胞蘿莉控,殺人如麻的天殺星下凡,京城白衣而動公卿的風流倜儻才子,舉國皆降,他獨不降的孤臣孽子。指揮若定地大軍統帥。清季第一名將,身懷勃勃野心的大清活曹操…………傳言太多。已經掩蓋了他這個人的本來面目…………今日見著真人,雖然只是秋波一掃。已經看得分明,仿佛直入心底。

    徐一凡不過就是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看起來神清氣爽,精精神神。出奇的年輕,笑容也很隨和,一副萬事皆在掌握,萬事都無所謂的淡定氣度。換身衣服,就是大清的一個年輕士子,只不過比這些士子多了一些英氣,多了一些上位者的威嚴罷了!

    這就是徐一凡,看起來哪有一點二百五地樣子?

    徐一凡也微微有點訝異,雙胞胎小蘿莉不用說了,還是那麼的清音柔體易推倒,萌到了極點的樣子。最讓人意外的是,秀寧坐在那兒氣度嫻雅,旗人貴女當中,竟然還有這樣具有知性美氣質的人才!尤其是那雙剪水雙瞳,在略微顯得有些蒼白的瓜子臉頰上,竟然如此的靈動!就是這雙眸子,一直在背後默默的注視著自己?

    到了這個時代,他美女也搜集了不少,李璿的天生美豔絕倫,洛施的超模身材,杜鵑童顏巨乳,這等天然眼鏡娘還未曾見過!

    不過,也只能想想。這一大兩小雖好,可惜不能吃。滿漢之分,是這個時代最為敏感地事情,在他逆而奪取地道路當中,這個事情是要最為小心翼翼的處理。全天下都在看著自己如何行事!還架得住自己朝房裡收一個格格?或者,大地放過,小的吃了?再或者,吃了以後抹抹嘴賴帳?

    轉瞬之間,徐一凡就收斂了心神,走到自己地辦公桌後面坐下,攤手笑道:“格格說的什麼,我怎麼全聽不懂哇!江蘇四萬國族子弟,自然有朝廷奉養。八旗制度,自成一體,和我這地方流官全然不相干,怎麼就談得上向我乞命的話兒了?有事情,找玉昆玉大人去麼!”

    秀甯的來意路數,他都有些不摸門兒。雖然他徐大人沒什麼怕的,不過之前先拿出自己的裝傻充愣的拿手好戲出來再說。另外私心裡也有點想和三個美女多扯一會兒的意思,早上從小妾床上爬起來就和一幫臭男人談了半天事情,正是頭昏腦脹呢,難得的閒暇自己長腳送上門來,不享受一下白不享受。

    秀寧淡淡一笑,雙眸只是靜靜的看著徐一凡:“大帥,對我這麼一個小女子說這樣的話,似乎無趣了一點…………要知道。如何應對這四萬您治下的滿洲子民,就關係著天下督撫對您地觀感!大清,雖然已經頹敗不堪,可是兩百多年下來,至少是天下督撫。還不願意看到大帥孟浪行事!”

    兩人見面,徐一凡也沒表示出對秀寧這個女子如何輕視的樣子,而秀寧更是不急不氣,侃侃而談。只是略微寒暄一下,就已經直奔主題!

    細數現在大清天下,能在徐一凡面前不凜凜惕惕者屈指可數,更別說秀寧這麼一個女子!

    徐一凡也放下了輕鬆的態度。饒有興趣的摸著下巴:“說說,如果我對格格您口中的國族子弟做了什麼事情,天下督撫會怎麼對待我?”

    秀寧一笑:“直隸劉坤一劉督,這麼大歲數了,斷然不會再在晚年改換門庭。兩湖張南皮張督。世受國恩地,絕不會坐視大帥有什麼太過出格的舉動。直督扼住大帥北上之路,兩湖在大帥上游,取高屋建瓴之勢,背後兩廣閩浙,最多做兩不偏幫的態勢。其它督撫,並無足論。可是以劉督湘軍名帥碩果僅存,張督在李中堂去後地方督撫翹楚一般的人物。要是讓他們覺得。大帥行事不足取,只怕大帥心中圖謀,又要多幾分為難!

    更別說在合肥還有一位李中堂,若是大帥行事過激,敢問大帥,李中堂會不會毅然應召複起。李中堂一聲召喚,大帥手中北洋實力,是不是還歸大帥所有,小女子不才,也竊為大帥所憂!”

    秀寧靜靜的坐在沙發上。身形似乎弱不勝衣。可是就是當著徐一凡,一字字清晰的直接挑戰他的威權!

    徐一凡默然一下。突然哈哈大笑。笑得他趴在辦公桌上直捶桌子。

    有趣,太有趣了。沒想到這旗人貴女,還想當大清地女中諸葛!煌煌大清的氣運衰微到了要靠這麼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來威嚇老子麼?

    她說的的確也不算假話,換一個朝代而言,這些人說不定還真會當忠心耿耿之士。不過要是真地換一個時代,他徐一凡也沒狂妄到在只有江蘇一省之地,而且還立足未穩,就敢和整個滿清中樞叫板!

    如此末世,又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已經不是簡單的改朝換代,而是過去兩千年一直適用於這個國家的所有一切,幾乎都要在這狂濤巨瀾下全面的變化!

    滿清中樞威權衰微,已經達於極點。地方人心思變,也同樣臻於極點!

    在他那個時空的辛亥年間,從來未曾有一個朝代崩塌得如此快速,幾乎就是一轉眼間的事情。區區八百人武昌豎起反旗,大清還號稱天下一統,奄有萬方,有七十余萬陸軍,其中二十萬是完全西式裝備操練的新軍。可是僅僅幾個月功夫,整個天下就完全變色!

    現在,所有爭鬥,也就集中在他徐一凡和滿清中樞的爭鬥上而已。天下不管哪裡督撫,特別是南方諸督,基本上也就是等一個結果而已。而他也要時間考慮準備,爭取能少傷一點元氣,少流一點血,把這篡清事業辦下來。中樞崩塌簡單,地方善後卻難。還有一些事兒要踏實地去做呢。改朝換代,別人希望的是亂,混水好摸魚。他卻最怕的是亂,要知道,在這個十九世紀的叢林裡,多少只野獸,在對著這裡虎視眈眈!

    歸根結底,這事兒,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一尺之水,一躍可過。只要安心等著這個朝廷繼續幹蠢事罷了。只要他繼續表現出能夠領導這一場巨大變革的能力和威望!

    徐一凡在那裡捶桌子狂笑,秀甯千算萬算,自覺已經料定徐一凡會有什麼反應,然後再用什麼言辭應對,卻沒想到,徐一凡卻在那兒狂笑!就差滿地打滾了。兩個小丫頭也惶惶對視,害怕得說不出話來。傳言真的沒錯,這位徐一凡,可真是個活二百五!

    徐一凡笑了半天,捂著肚子站起來,瞧了板著臉的秀寧一眼。噗哧又忍不住樂了出來:“哎喲,好久沒笑得這麼爽快了,格格啊……回家去吧。您自個兒想想,北京朝廷,還在意這四萬子弟麼?我做什麼。他們能有法子麼?大家也不過就是瞧著!要是但凡他們有一點兒辦法,我還能坐在這兒大搖大擺的每天活蹦亂跳?四萬旗人命運,朝廷沒有一封電諭過來佈置安排,地方督撫沒有一封書信來勸誡我,有的只不過是你們主僕三人來說幾句閒話而已!這種大事,你別摻和了,也沒什麼用處…………我安排陳德送你們回去?”

    他伸手示意送客。秀寧臉色蒼白的站起來,咬者嘴唇,只怕有生來第一次覺得束手無策,軟弱無力!徐一凡是狂妄,可是他說得也沒錯。他既然都站在這裡了,威權籠罩整個兩江,行跡幾乎就是叛逆朝廷卻不敢吭聲,只是手忙腳亂地想著怎麼應付。對四萬滿人子弟無一言顧及…………難道大勢就真地如此,真的不可挽回了麼?是否他們滿人命運,就在徐一凡一念之間?

    想到此處,秀寧呆立片刻,竟然就直直地跪了下來!

    “大帥!大帥!求您放過咱們旗人一條生路!求您放過我弟弟!他心裡苦得很。卻又那麼崇拜您,我只是想守著自己弟弟過最平靜地日子,也只是想看著咱們旗人過最普通地日子。生我死我,就在您一念之間!”

    秀寧跪下,那對蘿莉小丫頭也呆呆的跟著跪下來,一大兩小三個女孩子就匍伏在徐一凡腳下。說到弟弟,想到未來整個旗人命運茫茫,秀寧再也撐不住了,瘦削的肩頭劇烈的抖動起來,眼淚撲簌簌地直朝下落。可是卻沒哭出聲音來。只是咬者嘴唇一陣陣的抽搐!

    她曾經癡心妄想能保住旗人的未來,可是到頭來。連自己的老弟弟都守不住!溥仰眼神裡每一點掙扎,都在撕裂她這個當姐姐的胸口!

    看到小姐自苦如此。雙胞胎小蘿莉也哭得稀哩嘩啦,抱著秀寧肩膀聲聲呼喊:“小姐,小姐,您別這樣!大帥,您發句話,只要能讓小姐平平安安的,我們怎麼樣都行!”

    我靠,怎麼就變成了唱這出肉丘墳?你們旗人,老子還沒怎麼樣呢!徐一凡這下可有點發呆。地位再高,再適應這個時代,瞧不得女孩子哭的性格多少還殘存那麼一點兒。

    可惜,再覺得同情也沒法兒勸,也不能勸。他對之負責地,是天下,是歷史。卻不是這三個女孩子。

    徐一凡默然站在那兒,輕輕拍拍手,陳德立即推門進來,有點不忍心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主僕三人,接著就向徐一凡立正行禮:“大帥,有什麼吩咐?”

    徐一凡擺擺手:“送三位回家,順便告訴溥仰,他姐姐來拜會我了,何去何從,他自己做決定。”

    陳德一凜,他們這些戈什哈背後也不是沒嘀咕過溥仰這皇族身份,大帥可是要和愛新覺羅家的對著幹!只不過瞧著溥仰忠心耿耿的樣子,大家也沒去多想,也不願意去多想。可是現在看來,溥老四還真得挑邊兒站了!

    對大帥來說,溥老四不過是個戈什哈頭子,大帥心裡頭裝地大事兒多了去了。可是對於溥老四來說,除了他姐姐,禁衛軍幾乎就是他所擁有的一切!在朝鮮,大傢伙兒都是一樣迎著子彈上,溥老四可沒裝過半點孬!趕溥老四走,和殺了他也差不了多少!

    聽到徐一凡肯放溥仰離開,秀寧止住了哭泣,她揚臉看著徐一凡,徐一凡卻淡淡的不動聲色。

    “我和老弟弟,算是得了生路了…………可是咱們旗人呢?”秀寧喃喃自語,越想越癡,到了最後,她咬咬牙齒站了起來:“大帥…………小女子知道大帥是做大事業的人物。小女子在大帥一路上,也有微功,只要大帥能承諾小女子保全我們旗人生靈,小女子願意做大帥的內應,將朝廷中樞,一切動靜虛實,全部告訴大帥!我是皇帝最疼愛的妹妹,是老佛爺最心疼的晚輩!只要大帥一句話,小女子敢保大帥這一路走得更順!”

    她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每一句話說出來,似乎都是在戳自己心口一刀。她咬著細白的牙齒,說到最後,單薄地身子已經搖搖欲墜。小姐妹也站起來扶住了秀寧,她們也不敢放聲哭了,只是在那裡小聲的抽泣。

    徐一凡靜靜的瞧著秀寧,淡淡一笑:“沒想到,旗人當中,還有一個你這麼有擔當的女子…………好啦,溥老四做決定總要幾天,你可以多來我這裡坐坐,朝廷中樞的事兒,我倒是有些東西想問問,不過你的要求,我現在沒法說什麼,只能讓你瞧著了。徐某不是好殺之人,可鼎革之際,哪有不流血的?不過血流多了,也並沒有什麼好處…………陳德,送客!”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09:59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二十五章 生我者猴死我雕

    天津,譚嗣同和談欽差副使行轅。~~.~~

    往常譚嗣同的隨員和下人,都感慨於譚嗣同的好伺候。他拜客不多,往來的也多是一些文人清流,排場上也沒什麼講究,斷斷不會因為套的車舊了一點,儀仗官銜牌顏色不鮮明而大發雷霆,吃飯也算是簡單,除了湖南人愛吃辣椒之外,基本就沒有什麼別的要求。出行的時候,也是從人簡單,頂馬扶轎,伺候煙茶的下人都一概不要。雖然在他府裡出息少了一點兒----其實有人來拜會,多少還是有點門包收入,廚房裡頭也可以大開虛帳,譚嗣同基本不查這些玩意兒,反正開支的都是戶部的公款----論心說,也只有別的同級大人府上一半不到的出息。但是大傢伙兒以多圖安樂少圖財來安慰自己,也算心裡頭過得去。

    可是這幾天,譚嗣同卻變得如此難以伺候!在府內,他如同一頭困獸一般走來走去,書也不看了,只要得功夫,就是憤怒的一封封的寫信。伺候磨墨的跑書房下人,一天下來,手腕子幾乎就不是自己的了!

    他出行更加頻繁,往往是一進門就又喊套車,還多往世鐸那裡跑,洋人公使,他也輪番的去拜會。一天能出門幾十趟!大傢伙兒雖然是輪著跑腿伺候,可一天下來,腳似乎也不長在自己身上了。

    要是晚上能得空休息,倒也罷了。睡個好覺,頂上三頓吃肉。可是往往鋪蓋才放下來,就有和譚嗣同意氣相通的大人老爺來拜。又得開門通傳,站班伺候,裝煙裝茶。一個晚上,就撈不著關門的時候兒!廚房也得通宵備著火頭,宵夜流水一般的送進去。到了早上,大家對望一眼。都是兔爺,眼睛紅紅的。

    最讓人受不了的,那是譚嗣同脾氣也變壞了!每次拜客回來,每接到一封書信,每接待一撥兒客人,臉色就更加難看一分。往日很少呵叱下人的他,已經狠狠的發過幾頓無名火,還抓著了一個收門包地門政。一張片子,頓時就送到了靜海縣!那倒楣門政,不僅飯票子過河,還很吃了幾十小板子!這七八天下來,不知道多少人鬧著要捲舖蓋了,當初都是看著譚嗣同放了欽差,各大府第薦來了這些家人想撈一票。沒成想,卻碰上這麼個老爺!

    所以當康有為銜命出門拜客回來的時候兒,接他下車的家人垮著一張臉嘀嘀咕咕。照常按照體制應該穿先通報,那門政卻沒好氣兒的告懶:“小人腳上長了雞眼,走不動道兒,康老爺實在對不住,要不您自己進去?反正您和譚大人那麼熟,還怕什麼?”

    康有為最是自傲的性子,如何受得了這個!可是這又是譚嗣同的家人,實在不好說什麼。哼了一聲擺袖子而去。走進去的時候兒,背後就傳來有意讓他聽見的聲音。

    “康老爺可是譚大人地心腹,不怕背後扇你小扇子?”

    “怕他個鳥!這些天跟失火了一樣朝世大人行轅跑,次次都擋駕,說世大人冒了風,不見客。擺明都不待見他了,就算姓譚的,也不知道能風光幾天!這份差使,老爺早就不想伺候了!”

    康有為在心裡狠狠的一聲:“小人!”他一路走一路在心裡頭發狠:“複生。這不死不活的局面,你到底要敷衍多久,成大事者,不破如何能立?”

    他一頭惱火的直走進書房,一路碰到的下人都無精打采,也沒人招呼他,讓他越來越是火大。直沖進書房之內,就看見譚嗣同,林旭,楊銳幾人呆呆而坐。桌上還有幾杯殘茶。早就冰冷,也沒人進來摻水。看到他進來。幾個人都站了起來,尤其是譚嗣同。神色最為關切:“南海,如何了?”

    康有為憤憤坐下:“還能如何!現在是個什麼局面!后黨世老三,擺明是要將咱們隔絕於這和局之外!今兒世鐸的老夫子,總算肯賞臉便飯一下,不過就是打哈哈,什麼實在地也沒有,不過各方面消息傳來都是一個,世鐸根本沒去靜海,就在天津,在和伊藤博文秘密商談和約,簽約之事,也就在這幾天!瞧著吧,露臉的事情與我們無分,到最後,背黑鍋可有我們!”

    他說得口渴,拿過一杯殘茶一飲而盡,呸的一聲就吐了出來:“複生,你瞧瞧行轅是什麼氣象!徐一凡在兩江是風生水起,幹掉榮祿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兒,你這兒,卻連下人都約束不住!這陳年的老茶葉都拿出來了!”

    他越說越氣:“文大人書信過來,就是告訴咱們,后黨那些傢伙,又準備甩開咱們,紊亂朝綱,行此不逞之事!文大人也言之鑿鑿,兄弟我在京城也有點消息管道,后黨準備和日本議和的條件,就是朝鮮全數讓予日本,而大清只能收到所謂三百萬關平兩的賠款遮蓋面子,這三百萬兩,還是世鐸在伊藤博文面前放下架子,苦苦求來的!最可氣的是,日本是拿債票支付這筆賠款!複生,這正是扳倒后黨的最好機會,要一飛沖天,此正是時候!”

    他的一口廣東官話說得是慷慨激昂:“我已經和世鐸地老夫子談好了,和約底稿,二十萬兩,可以買到。複生你是大清第一筆桿子,正該憑此告訴天下,一舉讓后黨身敗名裂!為了要壓制后黨,震懾徐一凡,練新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只要有實力在手,天下何等事情不可為?複生,莫要忘了聖君正在宮中懸念!”

    林旭年輕,被康有為一番話扇乎得熱血他媽的起來,一拍桌子,想附和卻又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這些日子,對日讓步求和的傳言自北京城不斷傳來,而譚嗣同又被排擠在和談局外,處處碰壁,他們這些光緒親手提拔的新銳,已經面臨如此死局。康有為此舉,正是破釜沉舟的破局行為!

    康有為如此意興昂然,反觀譚嗣同。卻是不斷的拜折去北京,苦說不可如此和了,不然兩江更不可制!還想拜會世鐸,拜會各國公使,請他們放棄此等打算,並且斷言日本拖不起,而列強各國也不會長久的拖下去。只要不按照這個條件和,到時候日本就別無選擇!可是他言之諄諄。無奈聽者藐藐。所有一切,都是在無力的做白工!可是譚嗣同仍然在奔走,在呼喊,甚至在求人,怎麼也不肯撕破了臉。

    當年上書都門,白身長笑出京的譚嗣同到哪裡去了?以一支筆,無數雄文。捲動天下風潮地譚嗣同又到哪裡去了?怪不得徐一凡這麼看得起康有為,不惜破口大駡,而對他這結義兄弟卻不屑一顧呢!

    康有為的目光,近乎惡狠狠的盯著譚嗣同。而譚嗣同卻是苦苦一笑,緩緩站起:“南海,你許下的二十萬兩,從哪裡來的?我們都是寒士,如何有這筆錢?那麼多確鑿的消息,又是通過哪裡,打探來的“這個複生你不用管。康某人為的還不是你!”

    “是不是韓老掌櫃,給你提供這些錢,又為你在京中奔走,打探這些消息?”譚嗣同臉色鐵青,竟然毫不放過地咄咄逼問!

    楊銳坐在一旁,他老成一些,瞧著不是路數,趕緊站起來要打圓場。卻聽見康有為冷笑一聲:“複生此處,無力可借。我找些外力,又能如何?康某人和複生道義相交,卻不是複生兄的下屬奴才!難道複生兄,你還要苦心孤詣地為這些賣國賊子維持麼?你也要贊同這和約麼?你難道不想破此悶局麼?”

    三個問題,個個誅心。就像三記重拳狠狠地打在了譚嗣同身上。他身子一晃,頹然在椅子上坐下。

    就是殺了他譚嗣同,他也不願意這等和約出自他手!尤其是他還掛著和談欽差副使的名義!可是真地要做出事情來,在不到被逼至絕境的時候,和后黨如此絕裂。那麼在北中國地殘局,就更加不可收拾!后黨也許成事不成。但是敗事絕對有餘!如果真採用了康有為的建議。那麼改良刷新的大事業,就要搖身一變。成為黨爭。越是末世,這黨爭起來越是不死不休。到時候,他毅然北上的一番苦心,就要付諸流水!

    個人生死是小,國家氣運如何是大!放在兩年前,他也許就和康有為一樣,勃然而起。但是兩年後,看著徐一凡一路走來的軌跡。他已經想得更深更多。做事情,絕不能完全憑藉意氣!

    他和徐一凡分道揚鑣,最根本之處,就是採用如何的方式改變這個國家。徐一凡要由地方而中樞,徹底將大清推倒。而他卻怕這樣難免藩鎮之禍,火焰燃起,沒有幾十年無法善後,列強環逼如此,如何能有這善後的時間?在他看來,惟一可行辦法,就是進入中樞,採用東鄰日本明治維新之成法,扶植皇室威權,由上而下,刷新改良。如果皇室威權可立,徐一凡未嘗不能變化為日本維新時薩摩長州那樣的助力,他們兄弟二人,還可以再度攜手…………

    如果這番大業,卻變成黨爭。這中樞威權振作,又從何談起?

    他一直在維持,一直在想用自己的誠意說服別人,不斷的寫信,不斷地低聲下氣去拜會后黨重臣,尤其是世鐸。往日書生意氣,已經收起得乾乾淨淨…………

    可是到了最後,等到的卻是這一紙很有可能成為現實的屈辱和約!如果不是徐一凡在兩江如此咄咄逼人行事,朝廷也許不會急著趕緊了結對日戰事,好專力向南。可是如果不是徐一凡,只怕這在天津坐下來談判的局面都爭取不來…………徐一凡是對是錯,他已經理不清楚了。難道到了最後,真的只能採取康有為的辦法,用激烈決絕的手段,來應對后黨這些誤國庸臣?

    只怕自己為了滅火而來,到了最後,一場更大的火焰,卻由自己親手點燃!

    譚嗣同雙手捂著臉,癱坐在椅子上,久久不作一聲。康有為只是冷冷的看著他。書房裡面一片死一般地寂靜。到了最後,還是他們當中最老成的楊銳低聲道:“複生,事已至此。我們如果想做一點事情出來,恐怕南海所說的,已經是惟一選擇了…………我瞧著,文大人不斷寫信過來,吐露內情,只怕也有皇上在背後,說不定,正是皇上想…………”

    這一句話說出。楊銳就知道自己失言,趕緊扭過臉去,咳嗽兩聲。捂著臉出神的譚嗣同霍的一下站起,林旭激動得鼻翼不住賁張,只有康有為,還在那裡微微冷笑。

    譚嗣同臉色鐵青,狠狠地看了楊銳一眼。他胸口劇烈起伏,似乎有很多話,馬上就要噴湧而出!

    到了最後,卻只是一聲長長的歎息:“…………這個時候,譚某只有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再勸勸,再求一下。杜鵑啼血,也許會有石人落淚…………如果不成,南海,那就到時候再說吧!譚某現在方寸已亂。和約未定之前,什麼也別對我說,我什麼也不想聽!”

    說罷,譚嗣同跌跌撞撞的出門而去,且行且歎:“…………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悵然而涕下!…………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我又為的是什麼?是什麼?”

    書房當中。楊銳和林旭都已經動容,譚嗣同地苦悶,似乎也說到了他們地心底!

    只有康有為神色不動,傲然高坐。

    “大帥,玉昆已經離開江寧城了。一艘小舟,從人不過七八名。上船之前,就躲在轎子裡面不敢露面…………”

    袁世凱恭謹的微微彎腰,在簽押房內向徐一凡低聲稟報著事情。

    說是簽押房,其實說是徐一凡地辦公室更恰當。以前督署的簽押房,是總督聘請幕僚所在地場所。一切庶務。基本都是這些幕僚老夫子在料理。總督不過拱手而已。不遇到特別重大的事情,不會到簽押房來商量事情。滿清地方行政。就是如此,當官的吟風弄月。交往應酬,甚至嫖堂子抽大煙的時間,遠遠超過幹正事兒的時間。國家大事,都是私人聘請,不對政府負責地幕僚們上下其手。

    徐一凡卻不一樣,他沒有私人的幕僚,麾下各有職司,對各自的工作範圍負責。匯總於他處,他也最討厭手下不幹正事,弄一幫沒有名義,無責任可追究,偏偏又有巨大行政權力的幕僚老夫子在手底下。他的團體,也是整個大清唯一沒有紹興師爺游幕期間的勢力。

    沒有了這些灰色的中間層級,徐一凡的團體,雖然人手少,倒是令行禁止,反應迅速,運轉起來靈活許多。

    他每日,至少上午都在簽押房內辦公,倒是大清歷史上,破天荒的第一次地方官完全承擔起地方行政事宜的舉動。

    徐一凡正批著一件不知道是什麼地公文。聽見袁世凱彙報,停下筆來笑道:“我瞧他敢大搖大擺的離開!老子放他,已經算是他祖上有德了…………一個被老子嚇破膽的傢伙,放他回北京城嚇唬嚇唬別人也好…………滿城動向如何?”

    袁世凱離開朝鮮到兩江,徐一凡當時也沒有如何表示。可是袁世凱現在第三鎮總統的官職並未曾去,每天還要參加高級軍官的關於禁衛軍整編擴大事宜的討論。同時徐一凡又讓他揀起了老本行,綜合原來情報那一攤子,負責情報工作。兩個親信重要的職責一肩挑,可見徐一凡對他表忠心來江寧這舉動的滿意程度了。底下人也悄悄在背後議論,老袁這次算是洗乾淨了喜歡背主的底子,真正出頭啦。

    現在地情報系統,已經不是朝鮮時期的那個簡陋模樣兒,單單是盛宣懷投靠,就帶來了多少人脈和情報資源!也的確需要一個人才好好整理一下。袁世凱天生的對這些錯綜複雜的事情精通,交給他,也算得人。

    現在雖然已經算是紅員了,可袁世凱在徐一凡面前的態度卻絲毫不敢放鬆。又行一禮:”滿城已經知道了玉昆離開,現在正在雞飛狗跳呢。據說還在醞釀請願,滿城耄耋要準備來督署,請大帥給他們一條活路,這些請願的讓不讓他們出滿城。還請大帥示下。”

    對這些滿人如何處置,徐一凡手底下,誰也摸不著門道。當然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楚萬里算是最聰明的,可是在這事兒上,只要有人請教他,他也裝傻。三萬多人現在就在滿城這個小小的四方天裡頭,等於坐了活監牢。誰都為這個事情頭疼!指望徐一凡像北京城那樣,每月照發糧餉養他們起來。來還不如指望母豬能爬樹。可是趕他們回北邊兒吧,徐一凡到現在,也就放了一個玉昆走…………再說了,現在能把這些人趕到北邊兒,將來進了北京城,又把這些人朝哪裡趕?不少心狠一點的揣測徐一凡是不是要痛下殺手?可是畢竟是三萬多條人命,而且現在一個格格。每天還來找徐一凡,徐一凡每次都客客氣氣地將這位格格迎進外書房敘話!

    徐一凡笑笑:“對付一些老頭子,也沒意思得很,這事兒,也該料理了,讓他們來吧。也好早點給將來立個規模…………”

    立什麼樣地規模給天下看,袁世凱絕不敢問出來。看徐一凡又低下頭準備去批公文。袁世凱遲疑一下,低聲道:“大帥,還有一件事情…………”

    “什麼事兒?”徐一凡頭也不抬的隨口一問。

    “…………大帥,京城有書信過來。對日和約。也許要簽了,京城暗中流傳,朝廷準備將朝鮮讓給日本,好早了此和局。屬下揣摩,竟然可能有五分以上是真地。毅軍那邊也有消息傳過來,朝廷已經準備讓他們離開綏遠,專駐直隸,毅軍那邊也在請示辦法…………朝廷心中大敵,只有大帥。和局早成一日,他們就早能全力防備大帥一日…………”

    啪的一聲,徐一凡停下了手中動作。重重地將水筆拍在了桌子上面,死死的看著袁世凱。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北京城那幫人哪裡有那麼蠢!為了這個國家將來氣運,他拼死拼活地打下了如此良好的局面,很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丟給北京那幫傢伙然後南下。就算紫禁城裡面養的是頭豬,也知道借著這個機會漲漲聲望,壓壓他徐一凡的風頭。

    袁世凱聲音低低的,繼續朝下說去:“…………屬下本來也很懷疑。但是各處消息傳來。多是帝黨方面放出來的,屬下這才覺得…………”

    徐一凡冷冷一笑。打斷了袁世凱地話:“…………黨爭。如果只是為了對付我,他們還不足以做出這樣愚蠢的決定。加上黨爭,就很夠分量了…………光緒出息了啊,知道用這招數了,也知道造勢捲動天下風潮了…………這幫混蛋!”

    徐一凡動怒,袁世凱腦門子就滲出了汗。此時徐一凡一怒,那真是天下震動!不知道會引出什麼樣的變故!可是他心裡頭又隱隱雀躍興奮,他袁世凱此來,不就是等著這樣的大場面麼?越是澎湃激越的大場面,才越是出人頭地的好機會!

    可他說出來的話還謹慎得很:”…………大帥,后黨那邊也不是傻子,帝黨放出消息。后黨也不見得就肯背上這黑鍋了。和談的事情,不見得能成。”

    徐一凡已經站了起來,背著手在簽押房裡面走來走去,一絲冷笑,始終在他嘴角掛著:“為什麼不簽?不管是慈禧還是她手下的后黨,最忌憚的,始終是老子我!能專力對付我地任何方式,他們都會去做…………不就是一個朝鮮麼!還順便解了他們京師門戶之憂!至於帝黨放出的風潮…………后黨他們,什麼時候怕過帝黨了?慈禧老太婆,什麼時候又怕過咱們的光緒皇帝了?老子想錯了,他們不是蠢到了這種地步,而是聰明到了一定程度!可是這種聰明,怎麼聞起來,都有一股腐臭的味道!這個國家怎麼你們了?非要朝死裡面弄你們才開心?好,你們死之國,我則雙手將其生之!不要逼老子發飆!”

    他站定了腳步,大聲道:“來人!”

    門嘩啦一下推開,陳德大步進來,立正敬禮。看到陳德,徐一凡才想到,雖然這兩天秀寧天天過來。可是溥仰,卻始終未曾歸隊…………

    “傳李雲縱和楚萬里來!老子要借這個機會,讓南邊兒的督撫站站隊,再緊北邊兒這盤棋一口氣!這機會,是你們送上門來的!”

    袁世凱和陳德都行禮告退,徐一凡卻沒有回自己位置上面,而是走到窗前,抬首向北望去。

    “複生啊複生。北上京華,現在你可感到一絲悔意?你們這條路,走不通的…………老子在歷史書上面都讀過了…………”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譚嗣同,徐一凡心裡總覺得隱隱約約有一絲不安。仿佛有什麼事情,會脫離他的控制,狂奔而去。直到掀起滔天波瀾!這種感覺一瞬間變得如此強烈,卻又轉瞬消失,再也抓不著頭緒。

    不自覺的,一句話喃喃地從他口中滑出:“大變將起啊…………這條路的盡頭,我似乎已經能看見了…………只是血色太深重了…………”

    啪地一聲,一隻白皙纖秀的小手,狠狠的拍在茶几上面。

    ”大變將起!你們站在我這邊,還是站在那死色鬼那邊,自己選!”

    說話的正是李璿,她穿著家常的裙裝。氣鼓鼓的坐在的椅子上。一張俏臉上,怒意五分,醋火也有五分。

    在她前面,杜鵑和洛施規規矩矩的坐著,互相對望一眼,小臉都是一片嚴肅認真地表情。洛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表決心,還是杜鵑代表這個傻丫頭說話:“……姐姐,我們要是不站在你這邊,也不會把消息傳過來了…………一個女地。整天出入公堂,拖著老爺說話,耽誤老爺多少大事兒!我們都不敢這樣,可是老爺…………”

    出賣徐一凡的,當然就是護食心切地杜鵑和洛施。陳德有時放假,無非就是看看自己妹子。看妹子,免不了要拉家常,拉家常,那就免不了會漏點口風,再加上伺候各位太太姨太太的丫鬟和老婆子們。向來是八卦之源。誰都不知道她們消息怎麼這麼靈通地。徐一凡和秀寧那點事兒,自然就瞞不了人。

    “什麼老爺。這個死不要臉的!”李璿幾乎陷入了抓狂狀態,她是基督家庭出身。對杜鵑和洛施都是捏著鼻子委委屈屈才接受,誰讓她認識徐一凡晚呢?
    這個死色鬼,都看到她李大小姐地光身子了----好吧,雖然那天晚上什麼也沒發生。可是已經代表他們是真正的夫妻了,他居然還敢勾搭外面的女人!最不可接受的是,那對那麼漂亮的雙胞胎小丫鬟,居然是那個女人的!

    站在李璿身後的南心愛南英愛也是一臉緊張的神色,她們叔叔早就不斷的有信來。徐一凡未來不可限量,她們南家將來,都著落在她們姐妹身上,從龍有功的話,朝鮮新地國主,他們南家也不是沒有指望!本來小姐妹倆還有點自得,徐一凡雙胞蘿莉控的名聲天下聞名,她們小姐妹占了先天的便宜,就算礙著李璿現在還沒收房,徐一凡對她們也溫和得很,有時候碰著了還調笑一下,逗得人晚上睡不著覺。將來能在徐家內宅分一杯羹,小姐妹還是很有信心的。

    好死不死,讓徐一凡這個名聲天下聞名的正主雙胞胎來了!

    為前途計,也要跟著小姐拼了!

    李璿氣鼓鼓的站起來,對著杜鵑和洛施道:“以後也不用喊我姐姐,叫我小璿或者阿璿都可以,現在咱們是一家!哼,他做得了初一,我就做得了十五…………這句話是這麼說吧?不管啦,反正,我得給那個女人好看!她的丫鬟,我也得搶過來!誰叫她先招惹我!”

    在內宅裡面無聊得整天擺弄人家頭髮的李璿,終於找到了新的目標,雄赳赳氣昂昂地回了自己臥室,栗色秀髮在背後晃動出的都是美女的鬥志。南英愛南心愛垮著小臉跟在後面,這事兒,老爺贏了,那對正主雙胞胎進門兒,小姐贏了,人家還是進門兒!反正就沒她們什麼好處!想到這裡,南英愛和南心愛就眼淚汪汪的,好想回家…………

    杜鵑和洛施兩隻新近轉職的小狐狸對望一眼,洛施眼神怕怕的:“不、不會出事吧?”

    杜鵑一咬牙齒:“難道我們還有退路麼?上了這條船,就是一條不歸路了!跟著李家小姐,拼了!”

    有、有這麼誇張?長腿高妹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不知道為什麼,告密成功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反而好想哭…………“阿婕,今兒正好是你的生日,我記得,過年前半個月,你落的草,紅彤彤,皺巴巴,活像一隻小猴子!你活到現在,也該四十了吧?我的外孫,都該取妻生子了…………那該是多大多熱鬧的一個家啊…………可現在,就我孤零零地一個。太累了,我真地太累了…………你老壓在心口這兒,讓我喘不過氣兒來,我放不下,放不下啊…………”

    北京城的一個毫不起眼地小院子裡面,廂房中一燈如豆,韓老掌櫃抱著一塊木色陳舊的靈牌,喃喃自語。

    鄰近年關,四九城裡頭正在忙年貨,設糖供,祭灶送灶。見面都是吉利話兒,貪玩地小孩子,這個時候兒就有人早早放起了鞭炮和穿天猴兒。戲班子在封箱發紅包兒,店鋪在算帳,夥計在收拾包裹,準備回家。老城裡頭,滿滿都是喜慶的氣息,過去一年北京城鬧了那麼多事兒,人人都過得不容易,但願來年,萬事大吉!

    這籠罩了全城的喜氣,卻沒有半點分潤到這個小院子。或者說,這個小院子裡面的人,他從三十一年前起,就將一切開心歡樂的事情給關在了門外。

    外面一點星火扶搖而上,那是一隻飛得特別高的穿天猴兒,透過窗戶,韓老掌櫃呆呆的看著那點光芒。

    在這煙火之下,有多少正在又笑又鬧,高興得拍手打掌的孩子?

    韓老掌櫃呆呆的看著那只穿天猴兒,嘴角漸漸浮出了一絲冷笑:“快了……快了……阿婕,阿爹老了,也終於快等到了那一天。這條路,阿爹一個人走得好冷清…………阿爹很快就會來陪你了…………”

    門突然吱呀一響,一人推門進來。燈影之下,正是章渝。韓老掌櫃擦擦眼睛,將靈位放進懷裡,冷冷問道:“你去哪裡了?康有為已經傳話過來,大事有望,趁著年節大傢伙兒都在家,重要人等,務必要全部通知到!”

    章渝默不作聲的點頭,轉身就要離開。韓老掌櫃卻叫住了他:“去上墳了?”

    章渝身子一震,僵在那兒,半晌才道:“是,要過年了,她一個人在土裡孤孤單單的,我去瞧瞧,給她燒點年貨。”

    韓老掌櫃嘴角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低聲道:“聞到了麼?”

    “聞到什麼?”

    “血的味道…………這血真多啊,幾乎要把這北京城整個淹沒掉!”

    韓老掌櫃呆呆坐在炕頭,低聲自語,眼神當中剩下的。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10:14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二十六章 生我者猴死我雕(五)

    正是年節的時候兒。江寧滿城裡頭。卻是一片愁雲慘霧。往常到了臨近年關的日子。八旗每旗左右兩翼。總計十六個參領房。那該是擠的水泄不通的。每家的旗人姑奶奶扯著負責發旗餉的佐領爺們兒爭論著銀子成色。銀子調換銅錢的話。更是大罵摻這麼多沙錢小錢。當年祖宗都是給皇上立過大功的。架的住你們這麼狗眼瞧人低!

    沒辦法。年節太壞。旗餉是不停的縮水。不能不計較。光緒六年。這年節皇賞。就整整兒的砍了一半下來!多少人家。等著這點兒錢過年還債來著!老爺們兒不好意思到參領房鬧。只好旗人姑奶奶出馬。每到年關。這參領房門前。大腳片子的姑奶奶叉腰駡街。已經是一種景色了。

    往常的日子裡。領錢糧的時候兒吵歸吵。鬧歸鬧。可大傢伙兒還是歡天喜的的。旗人本來就禮節兒多。這時候。只要兩撥人碰面。那就瞧著此起彼伏的請安吧。吉利話兒更是說的震天響。每家院子裡頭都擺著糖供。嘴裡不說。大家可都在心裡比較。你家四尺。我家就的八尺!爺們兒除了吃錢糧沒別的事情。家務又都是女人的。多是穿著一件小棉猴。利利索索的。這個時候就開始比放鞭炮煙火的花樣。放的不如人家熱鬧的話。五六十歲白了頭髮。身上多半還有爵位世銜的老頭子。能氣的回家一天吃不下飯!漢城裡頭。都是年關才放炮仗。在滿城。前半個月就放的煙霧騰天了!

    可是往日這熱鬧景象。在光緒二十年二十一年交接的關口。卻完全不見了蹤影。十六間參領房冷冷清清。門敞著。桌子上面灰半寸高。偶爾有姑奶奶懷著僥倖來瞧一眼。接著又擦著眼淚離開。家家門都閉著。大黃狗拴在門口也打蔫兒。有人經過叫都不叫一聲。街上偶有行人。互相對視。都是慘澹著容色搖頭。

    玉昆。逃了。皇上。不要江蘇這兩個的方四萬旗人子弟了。徐一凡這個人。只要長眼睛的都知道打著什麼心思。怎麼還會管他們!最怕的還不是這個。當初這江寧城。在鬧長毛的時候兒就屠過一次滿城。萬一這天殺星徐一凡再來這一手。大家也只有只受無辭!

    氣數盡了。就是這麼悽惶!

    這些天下來。滿城離斷糧斷柴斷水也差不了多少。想跑。可又不敢離開滿城半步。現在還算是有白斯文派的江寧府壯班在外頭維持秩序。要是出了滿城。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再說。能跑到哪裡去?滿城裡頭。已經有鰥寡孤獨的老頭子老太太懸了屋樑。他們志拙了。可剩下三萬多老小不能一起抹脖子啊!走投無路之下。滿城耄耋。聚在一起。準備上一個公稟給徐一凡。死也好。活也罷。總的有個說法。好過這樣不死不活的拖著!

    這些耄耋當中。伯爵有四個。子爵七個。男爵更多。旗人熬資格。除了頂子。還有世爵。雖然末世這爵位可憐的很。伯爵每月名義上才有二十兩的爵賞。真拿到手。一年差不多才二十兩。可是這麼多爵爺湊在一塊兒。聲勢可也不小。公稟肯定是無法直接遞到徐一凡公署裡頭。這些爵爺們找了門路先遞給白斯文。白大知府對這種事兒怎麼敢做主!袁世凱來例行瞭解滿城動向。白大知府矛盾上交。請袁世凱轉稟徐一凡。

    饒是如此。白斯文在這件事情上已經算是仁至義盡。儘管一頭冷汗。還硬著頭皮將公稟交上去。畢竟是三萬多條人命。不能眼睜睜的瞧著他們餓死在滿城裡頭哇!

    結果如何。徐一凡是不是雷霆大怒。誰也沒有底氣兒。

    直到昨天。江寧府才派來一個壯班班頭。

    往常一個小壯班。進了滿城。誰拿正眼瞧他!不過這次。這班頭一來。合滿城跟捧鳳凰一般的將他捧進來。幾個伯爵老爺彎著腰跟在背後小心伺候。誰家還有一點好茶葉。好茶食。掃數都拿了過來。再湊了五十元的靴敬。心紅紙包著。捧在手裡都捧出汗了。

    班頭叫王榮榮。往常最是小心謹慎的一個人。伺候差使最當心。要錢也不太黑。所以第一時間被白斯文留用了。這次卻一掃往日小心的樣子。大搖大擺的享受著眾星拱月的待遇。茶灌了一肚子。茶食一掃光。這才拍著肚子大模大樣的說話:“往常養了你們二百多年。現在知道報應來了?誰還能一輩子走在上風頭?說實話。我真是不想來。平日裡。瞧瞧你們那樣兒!什麼事情也不做。說當兵打仗吧。上戰場的還不是咱們?你們誰敢上去試試?到了月頭月尾。白花花的銀子就從天上掉下來了。知道老百姓交這點稅多不容易?犯了事兒。咱們知府正堂。還不能審你們!非要什麼**佐領參領才能管。這算個什麼道理?再往前扯。什麼揚州嘉定的。那就更沒完了!”

    當時那些伯爵子爵們。個個面如土色。不住點頭陪笑。膽小的差點跪下來。王榮榮這才笑駡道:“可是現在瞧著你們。又是可憐!說實在的。真給老子一把刀。讓老子來砍你們這些老梆子。還真下不了手!算了。不為難你們了。大帥開恩。准明天早上洋人鐘點十點在督署接你們公稟!一個個給我小心點兒。這歲數不要都活在狗身上去了!誰敢負屈含冤。誰敢言語衝撞咱們大帥。老子下不去手也變的下的去了。一個個請你們去奈何橋見榮祿!”

    一幫滿人老頭子忙不迭點頭。說話都結巴了:“我、我們什麼人。敢的罪徐大帥!”機靈點兒的趕緊遞洋錢給王班頭。王榮榮接過來掂了掂。嘖嘖嘴丟回去:“算了。知府大人有交代。大帥的章程。要給咱們這些吏員定班次定品級。十不留一。留下的一年拿的餉銀抵一個實缺縣太爺的養廉錢。錢不算太多。可比以前一年八兩的工食銀子翻了二十倍還多了。也乾淨。還是長久飯碗!這個時候。收這個玩意兒。是害我還是怎麼的?”

    咣當一聲。遞洋錢的老頭子還是個子爵。頓時就跪下來磕頭如搗蒜:“小人怎敢。小人怎敢!”

    王榮榮哈哈大笑:“瞧你們這兔子膽兒!瞧瞧你們拿了二百多年鐵杆莊稼。可養出幾個成氣候的沒有?大帥就算不怎麼樣你們。這鐵杆莊稼。是准定沒有了。一幫老頭子。留點兒棺材本兒吧。咱們漢人講良心。落井下石的事兒做不來。拿了你們的錢。折壽!”

    他今兒是威風到了極點。的意洋洋的就推開老頭子們朝外走。只是的意太過。多了一句嘴:“你們命好!皇上不管你們。要不是京城裡面有個格格巴巴兒的趕過來…………”

    場面一下定格。所有老頭子的目光都投在王榮榮的臉上。王榮榮僵在那兒。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狠狠給自己一嘴巴:“我這破嘴!”推開眾人。頓時落荒而逃。

    幾個老頭子對望一眼。眼神裡頭都是不解:“京城的格格。誰啊…………”

    昨兒郊天大赦。大概就是這個場面。今兒個滿城就是一掃這些天冷清淒慘。街上路斷人稀的景象。城門口擠著的滿滿都是旗人子弟。一個個兒都擠成一團。神色又是緊張又是興奮。除了期待更多的還是擔心。一幫耄耋。穿著大衣服。戴著大帽子。朝廷的頂子不敢戴了。空在那兒。老頭子們人手捧著三柱香。大冷的天氣。滿頭都是大汗!這一去。可是關係到三萬多條人命!

    江寧城新出爐的紅人白斯文白大知府的轎子也到了。看到他來。滿城口黑壓壓的頓時就跪下了一片:“白明府大恩大德。我等粉身難報!”

    喊聲當中。白斯文臉色蒼白的從轎子裡面出來。不知道是轎子悶還是怎麼的。他也是一頭大汗!一時好心。將他們的公稟轉了上去。結果還不知道如何。萬一有個什麼不對的。這責任一大半可著落在他身上!看著這麼一堆人。白斯文可真有點後悔!這麼些年的官。可是當到狗身上了。當官第一要務就是不擔責任。這種不二法門。自己怎麼就忘記了呢?

    在轎子裡面。白斯文就已經拍了一路自己的腦袋了。轉念又是一想。徐大帥現在坐鎮兩江。看他舉止和那些心腹的動作。就是喜歡幹事情的。就怕你在自己位置上面混事兒。這幾天唐紹儀一個個面試各處聞令而來的吏員。每見一個。就聲色俱厲的警告:“兩江現在變了天色了!這事兒。你們心裡也清楚。本官也不怕說實話!如果還想保住飯碗。或者謀更好的位置。本官就一句話。你要幹事。還的幹正事!只要如此。大帥會保你們富貴尊榮!本官會時時刻刻盯著你們!”

    也許這樣。也算勇於任事?

    白斯文就這樣一陣慶倖一陣後悔的鑽出轎子。出來就看到跪著的一堆黑壓壓的人。城門洞裡。也一片片的跪了下來。男男女女。每人臉上都是最深切的恐懼。伏在的上。不敢抬頭。煙氣繚繞。恭迎聲中。竟然有抑制不住的嗚咽響起!

    這種場面。大清二百餘年。何時見過?

    末世氣象…………

    不知道為什麼。聽了一肚皮評書的白大知府心裡頭就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鐘山虎踞。石頭龍蟠。可是這座城市。只怕是中國見證了最多王朝末世氣象的帝都!這大清的末世氣象。也要在這座城市最先預演麼?還是一個新的時代。就在這舊朝子弟的哭聲當中。將冉冉升起?

    不知不覺的。白斯文竟然忘記了心頭那點擔憂後怕。負手踱到了當先耄老之前。抬頭看著遠處:“…………這世上。還有長久富貴之家麼?想明白這個道理。你們就不用如此了……兩百多年前。崇禎爺。可比你們慘!喀的一聲兒。就吊死在那兒了。那會兒死了多少人哇…………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大帥如何處置你們。誰也不知道。可氣運如此。還有什麼說的!就走吧。各位老爺子!”

    在督署簽押房裡頭。徐一凡也負手站在窗前。神色悠遠。似有無限感慨。翻湧心頭。好像在思考著末世氣運。到底在向什麼的方流動。半晌之後。他才神色凝重的低低自語。

    “…………我瞧著那幾個丫頭有點不對勁兒。兆頭不妙。大大不妙!”

    門外突然響起陳德壓抑不住的歡喜聲音:“李小舅子。你他媽可算回來了!聽說上海洋醫院全是漂亮丫頭。舍不的回來了?瞧瞧你。又白又胖!”

    接著就是李星笑駡的聲音:“你他媽的不是小舅子!我們誰也說不著誰。再這樣叫我。老子揍你!大帥呢?”

    陳德趕緊壓低了聲音:“不知道吵沒吵著大帥!趕緊進去吧。大帥見著你。不知道多歡喜呢…………”

    “溥老四那頭叫驢呢?這麼些天沒見著貝勒爺。還真有點兒想他!”

    陳德的聲音一下沉默了。徐一凡卻回過頭來。對著門外大喊一聲:“李星。給老子滾進來!住醫院久了。走路都像娘們兒了?”

    門嘩啦一聲被推開。就瞧見李星大步走進來。啪的一聲普魯士式磕腳後跟立正。敬禮大喊:“大帥!李星歸隊!在醫院都憋死了!大帥有什麼活兒給屬下幹沒有。聽說大帥在兩江如此威風。屬下在醫院的心思跟貓抓的似的…………”

    李星胖了一些。不過氣色極好。渾身滿滿的都是精力。一身軍服包也包不住。想起當初他在肅川裡身帶九傷倒下。躺在擔架上喃喃的叫著媽媽。真是恍若隔世。

    這南洋的熱血富家子弟。硬生生在自己手下磨煉成了百煉長劍!

    徐一凡笑著走過去。一拳打在他肩膀上。李星晃了一晃。笑著壓低了聲音:“大帥的大業。正是如火如荼的時候兒。屬下還舍不的死。還有什麼帶勁兒活兒沒有?打完日本鬼子。屬下總覺的有點沒勁兒。國內的敵人。只怕沒有小鬼子那麼硬了…………”

    他既然是正牌小舅子。和徐一凡說話自然隨便一點。徐一凡瞅他一眼。壞笑道:“還想找小鬼子麻煩?有機會給你。最後送他們一程!…………今兒你來的時間不錯。等會兒就有一場好戲給你瞧瞧…………”

    “什麼好戲?”李星興致勃勃的。他實在無聊的久了。

    洋人教會醫院。說實在的。這個時候的中國。沒有比那裡醫療水準更高的了。禁衛軍雖然盡其可能的設立了醫療系統。用了不少在南洋學過醫的新式人才。包紮所可以設立的比較完善。野戰醫院一級。就差強人意了。朝鮮東北戰事的重傷患。徐一凡花了大價錢。儘量轉送到天津。上海。甚至還送到了廣州的各個新式醫院裡頭。這次孔茨他們商議的要開設的軍事教育學校裡頭。也就有軍醫養成學校。光是添購的教育器材。野戰醫院各種設備。藥品等等。就開出了一百二十萬兩的大預算出來。徐一凡搖頭咂嘴半天。還是畫了行。

    李星在教會醫院裡頭。那些修女護士。不知道怎麼的發現了他是基督家庭長大的。這下這些修女們可是抄著了。開教會醫院本意就是為了傳教。禁衛軍幾百上千的重傷患送過來。那是多大的傳教資源!這可是清季第一強軍的人!不過這些當兵當軍官的心裡頭。大帥第一。皇上都不知道排到哪裡。更別說洋神仙了!一開始還礙於面子聽點兒。後來煩了就趕人。發現了李星這麼一個有威望。又信基督的軍官。這還不算是抄著了?

    不過從此開始。李星在醫院的日子就成了噩夢。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修女護士過來跟他聊著主的福音。請他在傳播主的福音上做出更大的貢獻。一堆蒼蠅在耳邊嗡嗡嗡嗡的繞。當禁衛軍已經野慣了的李星如何受的了!傷還沒完全大好。就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翻牆溜出了聖約翰教會醫院。現下站在徐一凡面前。別說徐一凡有熱鬧給他瞧。就算徐一凡馬上要他去把天捅個窟窿出來。他也二話不說!

    徐一凡笑著還沒有答話。就聽見外面陳德的聲音又驚又喜的響起:“溥老四。你怎麼來了?你…………”話到半截兒停了下來。相是陳德想問什麼。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溥仰的腳步聲音重重的敲打著簽押房外面的木頭回廊。然後聽見的就是他那壓抑到了極處的聲音:“大帥在裡頭?”

    外面陳德似乎歎息了一聲:“在裡頭。老四。沒帶武器吧…………別做傻事兒!我們都是一起衝殺過來的兄弟!”

    溥仰的聲音一下爆發了出來:“老子現在寧願對自己腦袋來一槍!你他媽還懷疑老子會傷害大帥?陳德。你給老子滾開!”

    徐一凡臉色緩緩的沉了下來。冷淡的將雙手環在胸前。李星不解的看看徐一凡又看看門外。也悄悄的閉上了嘴巴。

    門轟隆一聲被推開。就瞧見溥仰呆呆的站在門口。看見徐一凡報臂站在那兒。冷冷的打量著他。溥仰就一下僵住了。還保持著一手推門的架勢。陳德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看見裡頭情形。悄沒聲的退開。

    溥仰瘦了許多。本來他在朝鮮差不多就磨煉成鐵打的漢子一般。身上也全是軍人的氣度。一瘦下來。臉上線條更如刀砍斧削一般。只是兩眼裡頭全是血絲。全是憤懣。全是迷茫。一身禁衛軍的軍服。依舊一塵不染的穿在他的身上。馬靴擦的光可鑒人。蒼龍領章釘的端端正正。他的軍風紀。一向只能說是還說的過去。如此乾淨整潔還屬首次。仿佛這是最後一次穿上這身軍服一般。

    秀甯來拜徐一凡。為他求一條路。溥仰已經知道了。陳德傳徐一凡的話給他的時候。幾乎不敢對視他的眼睛。溥仰卻沒有多大的反應。幾天來。他就抱著自己腦袋。苦苦琢磨一個問題。他溥仰是誰?是大清的四貝子。還是光緒皇帝的同父弟弟。還是一個禁衛軍的軍人。在國戰當中奮勇廝殺。對的起自己良心的漢子?

    送來的東西。他不吃。秀寧也沒有多打擾他。只是長久的在窗外。用無比愛憐的目光久久的看著她的這個直腸子弟弟。久久以來。一直被溥仰壓在心底。從來不去想的問題就這樣洶湧而來。直至將他淹沒!他到底是誰?他到底該做什麼?哪條路才是他該走的?

    他自己無力掙扎出這個漩渦。下意識裡只有一個念頭。他現在的全部成就。全部驕傲和榮譽。全部走過的有意義不丟人的道路。都是徐一凡給的。現在的他。既然想不明白。也只能向徐一凡要一個答案!

    主意打定。溥仰就沉著臉將自己軍服軍靴整理了一遍又一遍。穿戴完畢。大步出門。直奔督署而來。他本來就是戈什哈的頭子。徐一凡的親衛。進督署自然沒有人阻擋。溥仰甚至沒有留意到。一頂小轎。始終跟在他的身後。裡頭那雙帶著疼惜憐愛的眸子。一直目送著他進了徐一凡的督署…………

    徐一凡冷淡的目光一直在溥仰身上打轉。這個當年抽了他一鞭子的貝子爺。也是他親手磨礪出來的。如果說當初收下他當戈什哈。還有點閒暇無事可以報復著玩兒的味道在裡頭。現在。溥仰已經算是一個合格的禁衛軍軍人了。

    他也知道這小子到底卡在了什麼問題上面。他的智商。比這傻小子高上一倍那是肯定的。往常他倒也不大在意。多少大事要自己做。逆而奪取的道路上面。他要做的是全神貫注的抓住這大勢。要顧及到身邊每個人的心意。那怎麼可能?天下如此之大。自然會有很多人抓住這大勢。成為他徐一凡身後的同路人。也自然有很多原來的同路人。會從隊伍裡頭掉出去。這些都無所謂。自己只要保證能始終站在這隊伍最前面就可以了。

    氣運如此劇烈的變化。很多人在痛苦的做出抉擇的時候。就已經遠遠的落在後面了。

    不過這次。他願意稍稍停頓一下。等待溥仰做出抉擇。

    只此一次。就為了他在朝鮮在東北。曾經那樣在他的大旗下面奮不顧身的衝殺!

    只是這個原因。也只有這個原因。不是像手底下有些人猜測的那樣。他徐一凡始終用溥仰。就是為了給天下做出一個他能容滿人的榜樣。真到了氣運鼎革之際。願意在他徐一凡手底下充當這種幌子的旗人權貴。可以說要多少有多少。能排出二裡的去!

    為了他那個漂亮眼鏡娘姐姐和那對雙胞胎小蘿莉。那就是更無稽了。他徐一凡現在開口要女人。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收一堆擔驚受怕的木頭進門兒。只怕他回了內宅。越看越煩。那不叫放鬆。那叫受罪。手底下對他磕頭的人太多了。還不如李璿那點小刁蠻你來我往的更有情趣。

    溥仰在徐一凡冷淡的目光下僵立良久。突然雙膝一軟。跪了下來。大聲喊了出來:“大帥。溥老四求您賞個答案!屬下糊塗。想不過來了。屬下到底該怎麼做?”

    聲音之大。連一直屏住氣息的李星都被嚇了一跳!

    徐一凡哼了一聲:“起來。禁衛軍沒有兩腿都朝下跪的規矩…………老子能給你什麼答案!這答案還不是要你們這些傢伙自己想明白。氣運變了。你們該如何自處!老子沒義務給你們這個答案!”

    他語調森然。似乎預示著不祥:“老子做的是什麼事情。你又不是不明白!裝傻裝到現在。也算夠沒心沒肺的了。躲……就躲的過去?要不是你小子熱肚皮頂著冷刀子衝殺過幾次。老子管你想的是什麼!想回去吃你的鐵杆莊稼。脫了這身皮。滾蛋!吃了兩百多年。瞧瞧你們這堆廢物膿包樣!再瞧瞧你們把這個天下吃的多麼千瘡百孔!多麼死氣沉沉!

    不想滾回去。就的和老子一起將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手裡頭的飯碗砸碎!舍不的丟飯碗的。你還的沖他們開槍!怎麼。狠不下心來了?舍不的親戚了?我勸你還是滾蛋的好!”

    溥仰胸口劇烈起伏。死死的看著徐一凡。突然又大吼出來:“大帥。你準備殺多少滿人?是不是您就要報這兩百多年的仇?”

    徐一凡高傲的揚起了下巴:“放在兩百多年前。不用說。不死不休。可現在。你們配麼?配的上這個天下用全部精英。全部力量將你們趕下臺再復仇麼?

    沒錯。你們舉族是生是死。在老子一念之間。可是不光是你小子。就是光緒和慈禧捆在一塊兒。也不夠資格問老子這個答案!天下。早就不在你們掌中了!你們只要等著接受安排的命運罷了!現在。起來。立正。向後轉。滾回去想清楚。三天之內。要不把這身皮送回來。要不就別問老子要任何答案。只管接受命令。哪怕老子命令是血洗北京城!”

    徐一凡一個口令。溥仰呆呆的一個動作。起立筆直轉身站在門口。卻不知道朝何處去。李星也只是偷眼看著徐一凡冷冰冰的倨傲面孔。他隱約也猜到是怎麼回事兒。這種事情上。李星怎麼能說話。又如何敢說話!

    唉。大帥妹夫這裡還真熱鬧。比醫院裡頭有趣兒多了…………

    陳德的身形又悄悄的閃了出來。他沒看還呆在那裡的溥仰。只是立正朝徐一凡行禮:“大帥。白知府他們到了。正在督署門口。求大帥賞見…………”

    徐一凡重重的哼了一聲。大步朝外走去。一邊走一邊下令:“李星。跟我來。讓你瞧瞧熱鬧…………”

    在徐一凡經過的時候兒。溥仰下意識的讓開了一步。看著徐一凡的背影。只覺的自己腦子都要炸開了。陳德不動聲色的捅了他一下。也不說話。就大步跟上了徐一凡。溥仰仿佛被這一下子捅醒。咬咬牙齒也追了上去。

    徐一凡卻始終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督署外頭。已經是人山人海。最裡頭的是一幫白髮蒼蒼的老頭子。大帽子都摘了一下。一排排的跪在督署門口。人人手裡捧著三炷香。哀告的聲音此起彼伏。

    “徐大帥萬代尊榮!”老頭子們也機靈。知道不能說公侯萬代。喊這個出來。這不是罵人麼!

    “求大帥爺賞咱們滿城子弟一條生路!”

    “老頭子們無所謂了。婆娘娃娃可憐!”

    這堆耄耋外頭。是江寧府的壯班快班。還有督署禁衛軍親兵營的官兵在維持秩序。白斯文就滿頭大汗的守在督署大門口。這些耄耋一路走過來。江寧城就被驚動了。不管手頭有事兒沒事兒。夥計丟了手裡的桌布。掌櫃摔了算盤。吃飯的人跑的乾乾淨淨。也沒人叫他們結帳。趕車的。賣菜的。補鍋的。修鞋的。穿短裝的。穿長衫的…………全都哄動了。擠擠攘攘。都跟在後面兒。到後面人越來越多。將督署外頭擠成了人頭湧動的海洋!

    徐一凡到來。這樣的熱鬧。已經不止一次了。

    所有人都在看著。這位徐大帥怎麼料理滿人!

    兩百多年延續至今的氣運。似乎就在這一刻完全顛倒。人群裡頭有笑的。有罵的。有喊打喊殺的。更有凝神細看的。吵的天上飛鳥都遠遠避開。吵的鼓樓上頭銅鐘嗡嗡迴響。吵的似乎整個天下都聽的見!

    衙役和禁衛軍組成了人線。在人潮裡頭一個個東倒西歪。盡力維持著秩序。到了後來。這聲浪彙聚在一起。變成了一個聲音:“徐大帥!徐大帥!徐大帥!”

    督署大門突然被緩緩推開。就看見穿著軍便服的徐一凡沉著臉走了出來。他身形挺拔。雙手背在後面。江寧城百姓也算是熟悉了這個總是戴著禁衛軍大簷帽的年輕身影。聲浪陡的又高亢了起來。接著又迅速低沉。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等著看徐一凡如何處置這些江寧滿人。轉瞬之間。剛才還他媽的的人潮當中就咳唾不聞。靜的似乎連一根針落的都能聽的見。

    在督署大門緩緩打開的時候。這幫滿人耄耋。就已經深深的拜伏下去。頭都不敢抬起。

    幾十柱香的煙氣兒。在徐一凡身邊繚繞。他負手站在臺階之上。冷冷的看著眼前頭也不敢抬的這些滿人耄耋。在他身邊。並無一人。

    …………這條路。終於看到盡頭了。不管還有多少波折。多少血色。大勢所趨。已經是無人能擋了。

    想起自己出現在蒙古草原上時候的倉惶落魄。真的是恍如隔世。

    陳情滿人耄耋當中領頭的是江寧八旗正白旗的一個參領。二等伯的世爵。算起來正是豫親王多鐸的後裔血脈。雖然早就不入八分了。江寧城是多鐸當年受南明朝廷之降的的方。現在子孫卻要在同樣的方乞命求活。老頭子雖然也覺的無味的很。可是性命要緊。這麼一大家子。誰還顧的上什麼祖宗臉面!

    徐一凡可以在那裡擺pose展現王者之氣。他們卻不能跟著等。老頭子艱難的膝行幾步。雙手將八旗黃冊奉上:“大帥。小人等在大帥虎威之下。只求殘生!江寧滿城七千一百四十一戶。三萬三千六百三十口。京口蒙八旗一千六百三十五戶。八千五百二十九口。造冊在此。求大帥賞一條生路!我等屏息以待雷霆。不勝惶恐之至!”

    人群當中發出一聲巨大而滿足的歎息聲音。雖然其間大多數人講不出太深的道理。但是他們也明白。這個頑固而落後。封閉而保守。庸懦且貪婪。以早就被扔進垃圾堆裡面的部族體制壓制華夏兩百數十年的八旗體制。終於在眼前這個彗星般崛起的年輕大帥面前。開始徹底而正式的崩塌!

    徐一凡淡淡一笑。早有人過來接過了這黃冊。徐一凡自己。連翻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他冷笑一聲。

    “屏息以待雷霆…………如果真的是雷霆。你們當的起麼?如果要和你們算帳。那是算不完的。也沒必要算了。你們在這兒。就可以讓咱們這個國家。始終別忘記了曾經有這麼一段黑暗的歷史!現在正是重新上路的時候兒。你們願意跟上。可以。不願意跟上……後果如何。還用想麼?”

    徐一凡說的有點激動。背著手大步的在臺階上面走動幾步:“你們說求我賞條活路。活路如何。就是徹底融入我們!忘了你們的阿哥格格。忘了你們的辮子旗袍。用你們兩隻手。還這二百多年欠下的債!我可以每戶再發一個月的旗餉。每家給你們二兩。大過年的。我也不想江寧城出現幾萬條路倒屍。一個月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你們的自己找活路。找事情。找不著的。我很樂意瞧著你們餓死!八旗一切制度。從參領以下直到養育兵。全部取消----白斯文。給他們編戶!十年之內。稅重于漢民一倍。我不能一點懲戒不給你們!

    除了滿城自己的宅子。所有其它旗產。一概沒收!滿城城牆。你們在半月之內。自己給我扒乾淨了!犯了事兒。再沒有旗營衙門袒護你們。一概都是江寧府公堂說話!”

    徐一凡每說一條。這些耄耋的身子就彎下一分。直到快趴在的上。只發一個月旗餉。每戶才二兩。還不夠過去一家挑出一個馬甲的一半多。可聽徐一凡意思。都是法外開恩了。更別說八旗制度全盤取消。旗產全部沒收了。今後十年。不管做什麼。稅負還要重一倍!大家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今後可怎麼活的下去?

    可是不這樣。又怎麼辦呢?徐一凡開禁了。回北京城投親靠友?

    似乎料到了他們的心思一般。徐一凡站定了自己的腳步。笑容越發的森冷:“活路。我已經指給你們了。你們當然可以走。到我現在勢力還不能及的的方。可是你們要想想。你們能躲開這面旗幟多久?不要讓我在其它的方再碰到你們!唯一的生路。就是真正的把自己當作這個國家的子民。賣氣力。出血汗。或許咱們還有親如一家的一天!或許還有我徐一凡親自來保護你們的那一天!各位。正告一句…………

    這天下。就要變了!”

    隨著徐一凡金石一般的語調落下。風猛的大了起來。督署上空那面蒼龍旗猛的一下展開。盤旋招展。映襯著徐一凡站的筆直的身影天下變了。天下變了。這是江寧百姓。親耳聽到的徐一凡自立於朝廷。並準備推倒那個朝廷的聲音!

    氣運鼎革之際。正名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在有足夠的實力和威望的情況下正名了。那追隨起來。就不是造反從逆。而是從龍!

    這樣的氣氛。這樣的歷史事件。是非常有感染力度的。江寧城百姓暈陶陶的。一個個都覺的自己像是踩在棉花堆裡面。咱們這江寧城。又變成龍興之的了?這時候的老百姓多是這個想頭。什麼民主自由共和。聽也沒聽說過啊。更別說在這個時代。哪怕是西方列強。多的也是國王皇帝呢。

    不知道哪個老百姓暈糊糊的先喊了一嗓子:“萬歲!”跟著就是更多的嗓音應合:“萬歲。萬歲。萬萬歲!”

    到了後來。只是一片山呼海嘯。

    在督署裡頭。遙遙看著徐一凡背影的溥仰。低下頭看看自己雙手。又看看自己身上軍服。身子一晃。似乎就要腿一軟跪下來。接著又努力站直了身子。

    人潮外頭的一頂小轎之內。秀寧軟軟的靠在轎壁之上。滿臉都是淚水。

    只有徐一凡默不作聲的迎著這山呼海嘯的歡呼之聲。在心頭默默低語。

    “但願這個國家和這個民族。才是真正的……………………萬歲。”

    “祖宗之民。就這樣丟了…………三代皇帝。我都伺候了。可現如今…………”

    慈禧老臉上的宮粉。早就糊成了一片。她半躺在榻上。又哭又絮叨的。已經足足有三兩個時辰。光緒直挺挺的跪在慈禧面前。也是滿臉淚水。在他身後。是大多數的京城王爺們。這些王爺拿權的不多。混吃等死的不少。可是現在。也一個個扯著嘴在那裡號啕。已經很有兩三個哭暈了。給太監抱了出去。

    江寧城的變故。不過一天多的功夫。就傳到了北京城。現下南邊兒的一舉一動。北京朝廷都在密切關心。可是等來的。卻多是壞消息!

    徐一凡越來越肆無忌憚。現在更是挖了八旗制度的根子。雖說現在八旗已經是大清的旗人福利院。是個廢物堆。可這是大清的根本哇!不是沒有人想振作改革一下這個八旗制度。可是到了最後。也只能維持。八旗制度和大清早就是兩位一體。不可分割。大清亡。則八旗亡。可八旗要是亡了。那還有大清麼?

    李蓮英這個時候兒比慈禧哭的還要厲害。怦怦的不住碰頭。腦門上面早就是一團烏青:“老佛爺。您可掌住了。全天下都仰仗著老佛爺呢。您要是有個什麼好歹。這大清朝。可該怎麼辦哇!”

    慈禧一下坐直。尖聲道:“還有什麼全天下!南邊的督撫。一個個多半都在瞧著。看好戲呢。偏偏在北邊兒。咱們又沒什麼可用的兵。可以壓倒那個姓徐的混帳!都是李鴻章。我那麼信任他。讓他練出精兵強將。震懾天下。可是他呢。二十年練出來的兵。一下子。就碰的乾乾淨淨!給世鐸去電報。和日本趕緊和。趕快和!日本不過要點土的銀子。還是外國。朝鮮給了他們。日本和徐一凡還是仇敵。我們指不定還能借日本兵呢!大清可和日本沒仇!可徐一凡。卻是在掘大清的根本!依克唐阿軍。宋慶軍。全部調直隸。再練新軍出來。砸鍋賣鐵。停了旗餉也要練出新軍來!只要誰能練新軍。我給他磕頭!”

    聽到給世鐸去電報趕緊和的話兒。正默默流淚的光緒身子一抖。趕緊伏下去。準備跟著李蓮英一起大放悲聲。慈禧卻猛的盯住了他:“皇上。有的事兒。我就裝沒瞧見。可是現在什麼時候兒了。我看看誰敢鬧的太過分!就這麼句話。你自個兒琢磨去吧。現在咱們的生死大敵。就是徐一凡!咱們只有破釜沉舟。和他拼了!”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10:22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二十七章 生我者猴死我雕(六)

    天津,大清對日和談欽差大臣世鐸行轅。

    “伊藤大人,兄弟辦事,絕不會讓老哥下不來台。可是,你老兄也要讓兄弟下得來台不是?朝鮮是沒問題了,英國法國美國的各位大人已經表示認可。咱們這麼說吧,南邊兒朝鮮算是你們占著,可是北邊兒,怎麼說也在大清手裡頭!兩家都要下臺,哪怕你們就在和約上多說點兒賠款的數字呢?我們又不會真的和老兄你討完這些,五成,四成,三成,都好商量嘛!對天下公佈的賠款數字,一千萬兩的數字已經是至矣盡矣,蔑以減矣。再還價,那兄弟真是下不了臺了!”

    說話的正是世鐸,這些日子,他閉門不見譚嗣同。倒是和英法美三國公使,還有伊藤博文往還得熱鬧,切磋商議這秘約的事情。

    英法美三國已經對世鐸表示,他們需要的是東亞和平,還有東亞兩大帝國保持足夠的力量,可以防止俄國熊將爪子伸向滿洲。在這個問題上面,鑒於清國的主力陸軍-----也就是徐一凡的禁衛軍,基本上都已經南下。他們不得不考慮怎樣的手段才能在東北亞一帶保持足夠的對俄國的牽制力量。雖然遺憾,但是這是不得不為的事情。朝鮮讓給日本,而清國在日占朝鮮享受治外法權和優先貿易權---參與調停三國也自動和清國享有同樣的權力。

    這就是英法美三國對於這場調停所秉持的立場。話裡話外的暗示則是,他們瞭解清帝國現在的狀況,他們要用全部力量來對付南方那股蠢蠢欲動的勢力。對於滿洲,他們已經無力照顧,在這樣地情況下。列強不得不採取在朝鮮保存一定力量的決定,雖然抱歉,但是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他們也承諾,將為世鐸大人爭取到儘量體面的和平條件。

    至於名義上參與調停的俄國公使,已經發現在這場合,他就是一跟班,雖然當初是拼了老命硬擠進來!英法美三國有什麼秘密決定,都繞開俄國老毛子。日本更是強硬,說絕不會接受任何俄國提出的調停的條件。並且嚴正指責日清戰爭爆發以來,俄國已經在阿莫爾河北岸,以及俄朝邊境增加了八千以上的兵力。

    至於大清對俄國的態度---首先這不是徐一凡那個時空,甲午戰事之後,真實歷史上面發生了三國還遼事件,大清才想到利用老毛子來牽制日本,保證滿洲安全。結果在李鴻章地主導下,一份接著一份的密約簽署。讓老毛子在遠東勢力暴漲,也是庚子事變引老毛子這餓狼入室,一舉佔領整個東北的直接原因!現在三國還遼這個事件沒有發生,甚至整個甲午。都因為徐一凡的原因而變得面目全非,大清又從哪裡想到利用俄國來牽制日本?

    再說了,世鐸也不是李鴻章那種敢於玩兒以夷制夷的聰明人(雖然歷史上李鴻章也玩砸了…………)。世鐸世老三只是簡單的數了數字,英法美是三個國家,俄國老毛子是一個國家,三比一大,好,那就死心塌地聽英法美三國的洋鬼子安排吧…………

    談判基調定下,那下面就是磋磨條件。世鐸在大清官場裡頭頓得久了,凡事抱定一個主意,要拉關係,講交情。大清的所有事兒就是憑著這兩條辦下來地。和伊藤這個病歪歪的東洋鬼子打交道。用上這手兒。大概也能派得上用場吧?

    於是乎世鐸就不斷的請茶請酒,連借著英國洋鬼子廚師。冷餐會都辦了兩場!他雖然行事慎密,儘量注意關防。可是這舉動。怎麼瞞得了人!到了後來,世鐸也就放開了,反正就是這麼回事兒,只要譚嗣同這書生來一概擋駕,其它的就隨便他了。太后老佛爺知道我世老三地苦心!

    可是讓世鐸苦惱的是,雖然伊藤博文是逢請必到,雖然病成那樣兒了,可還是每次都強撐和他談笑風生,兩人面子上很是談得來,可是說到這個條件,伊藤博文就是死不鬆口!

    北京園子裡頭催得是一次比一次急切,南邊兒徐一凡是鬧得越來越不成話。世鐸心裡頭跟一百隻小老鼠在撓似的。到了今天,在第不知道多少次雙方秘密會談地時候兒,世鐸再也顧不上大清宰相的體面尊榮氣度,拉下臉來說出了這近乎求情的話!

    密室當中,只有極品烏龍的茶香在緩緩嫋繞。世鐸摸著鬍子看著消瘦到了極處的伊藤博文,而伊藤博文只是垂下眼皮,好像在出神的看著眼前的茶盞,似乎這烏龍茶很值得研究似的。

    雙方隨員,都是大眼瞪著小眼。大清這頭的心裡焦急,園子裡頭老佛爺已經發下話了,幾日內再沒有一個結果出來的話,這次跟著世鐸到天津地隨員們,從世鐸以降,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沒有好下場!說出這種重話,說明園子裡頭,已經因為徐一凡而方寸大亂了。

    伊藤博文地隨員們也同樣緊張的注視著他們地首相大人,伊藤病勢,其實已經很沉重了。肺部的疾病,在這個時代幾乎是不治之症。甲午這場戰事,對伊藤是空前地打擊,他身體迅速的衰弱下來,病勢也趁虛而入。每天晚上,住在樓下的隨員們,都能聽到伊藤博文房間裡頭發出來一針針不可抑制的咳嗽聲音!

    但是在世鐸面前,伊藤不管臉色多麼難看,卻一聲咳嗽都沒有發出!這需要多大的自製能力!

    他苦撐到現在,不就是為的在這場和談當中有所轉機麼?本來他說的這次帝國最後的機會,大家也都還有些將信將疑。可是事態發展,正如伊藤所料,那個在戰場上擊敗了他們的徐一凡,在兩江地方迅速的顯示出了他桀驁不馴的本性。對清帝國中樞形成了巨大的挑戰。而伊藤博文就以清國將陷入內亂,而必需在東北亞保持一支可以抵禦俄國野心地力量這方面入手。艱難的說服了英國採取暫時支持他立場的地位。而清國的態度,也如他所料,寧願不要朝鮮,從東北亞全面收縮,也要將他們有限的力量集中起來,專力向南!

    近乎于不可能的機會,就這樣被伊藤博文掌握住了!

    既然事態發展得如此順利,那為什麼首相閣下還遲遲不肯點頭呢?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了結眼前一切。回到日本療養調理。肺病病人,需要充足的休養。首相閣下現在在透支他的生命力,而帝國卻離不開他地指導!

    最要緊的是,以英國為首的三國公使代表,已經向伊藤博文表示出了不滿。他們對伊藤博文的支援,是建立在東北亞迅速穩定下來的基礎上,如果和約遲遲不簽定,那麼朝鮮滿洲。都還是在互相戒備,而無法形成可以遏制俄國向南擴張的穩定力量。再這樣拖延下去,三國將不得不重新考慮他們的立場。

    言外之意,伊藤博文。你不要太不知足了!

    雙方其實在最為重要的事宜上面,幾乎都已經達成了一致。日本將出動他們還完整地征清第三軍進駐南朝鮮,而清國也將把依克唐阿所部移防中朝邊境。雙方合力,解除徐一凡在朝鮮留下的不到三千人的武裝。日本佔據整個朝鮮,而且在英法美的擔保下,絕不越過鴨綠江一步---日本也地確沒有力量再掀起進一步的戰事了。什麼朝鮮王室的善後安排,清國再日占朝鮮地地位,列強在這個新局面下佔有多少利益,承擔多少責任----比如說英國吧,就考慮在旅順再租借軍港設施,建立基地----這些都進展得非常順利,達成一致也都很爽快。

    唯一牽扯到現在。伊藤博文所死不鬆口的。就是錢的問題!

    對日讓出朝鮮,實在是一件很丟面子的事情。不管從哪個角度而言。要能讓中樞下得了台,日本多少要象徵性賠一點。數字在和約上不妨寫得很大。但是煌煌大清,說什麼也不會讓日本掏那麼多的,實在不行,債票也接受啊!李鴻章丟了越南還賠錢幾十萬,朝廷就算丟了朝鮮倒拿名義上一千萬,說起來好歹能遮蓋一點面子不是?

    如此優惠的條件,世鐸已經覺得無可挑剔了。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伊藤博文就在這個地方給他叫上了板!和約上面數位可以寫,可是一分錢都不朝外拿,還要問大清要八百萬關平兩平朝費!

    徐一凡在南邊鬧得如此,本來朝廷財政就捉襟見肘,兩江這財賦要地也不姓愛新覺羅了。朝廷還準備練新軍,大清現在怎麼拿的出這筆錢!

    世鐸耐心的說完,焦躁得在那裡直搓手。可伊藤博文就如一個木頭人一般坐在那裡,他臉色青白而泛著潮紅,一身西洋硬領禮服,已經瘦弱得撐不起來了,要不是眼中光芒偶爾一閃,依舊銳利如初。真的和一個活死人也差不多。可是世鐸就是拿這活死人沒辦法,從頭到尾,這場和談,他就被伊藤博文牽著鼻子走!

    “伊藤老兄,就算兄弟求你,您也得開口說句話不是?”世鐸眼淚都要下來了,後面逼著,前頭又是這個死硬地東洋鬼子,三國洋鬼子在裡頭摻和,大清還有徐一凡在那兒作耗。這趟差使本來以為是個揚眉吐氣兒地差使,誰想到盡然是個折壽的生意!

    他心裡也泛出了無力地感覺,這個天下,誰有本事弄得好誰來弄,反正他世老三不成!

    伊藤博文終於抬起了頭,在他開口說話的時候兒。世鐸真覺得送了一口大氣:“這病歪歪地伊藤鬼子,總算開金口了!”

    伊藤的聲音低沉,聽起來還很有點無所謂的淡定:“…………北朝三千徐一凡軍,如果貴國有力量單獨解除其武裝,我們甚至連北朝鮮都可以不要,那八百萬平朝費,更是不用提起,只要貴國可以擔保,這和約馬上就簽!至於賠款數字,哪怕貴國寫上兩萬萬呢!”

    世鐸有點想摔茶盞,這病鬼子。簡直是指著和尚罵賊禿!單獨平定北朝,他們不是沒想過。在滿洲唯一有力量的吉林練軍從依克唐阿以降,說朝廷召他們進駐直隸,那是毫無問題,絕對服從朝廷調遣。可是要他們去平定北朝…………謝謝,請換人吧!要是朝廷憑藉現在能掌握的力量奈何得了徐一凡,犯得著和你這小鬼子扯那麼多廢話!大清不幸啊,當真是內憂外患一起來!

    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好容易才緩緩平下氣息。看著又低頭不語的伊藤博文,強笑道:“何必如此呢?我們不是在商量麼?什麼事情沒個商量?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伊藤老兄?”

    還沒等他說完場面話,就看見一個心腹家人匆匆走了進來。本來這種外交場合,哪怕是密商這樣的非正式場合,如何能容得家人進出?奈何大清大臣辦外交,用家人已經成了傳統,從出主意到奔走聯絡。還是這些心腹靠得住。比如說道光年間大清第一份對外條約,中英南京條約,就很少不了一位叫張喜地家人在兩國其間奔走。

    那家人面色緊張有點緊張,湊近世鐸耳邊嘀嘀咕咕了幾句。世鐸眉毛一掀:“擋駕不就完了?當差當回去了?要老爺我說多少次。不見,不見,就是不見!”

    那家人一臉為難的神色。又硬著頭皮湊在世鐸耳邊再嘀咕了幾句。世鐸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喪心病狂!”

    接著就轉頭朝伊藤博文一笑:“實在對不住,伊藤大人,兄弟還有點事情要料理一下,回來咱們再慢慢磋磨這和約,事情就怕談,談了,總能下臺不是?”

    伊藤博文緩緩抬頭,僵硬的一笑:“世大人請自便,鄙人是客人,又不是正式外交場合。一切隨大人意就好。”

    世鐸笑著拱拱手。一提前襟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他身後的隨員對望一眼。也趕緊告罪起身,跟了上去。日方代表隨員。一個個鞠躬如儀恭送。

    出了門來,世鐸就聽見裡頭伊藤博文爆發出劇烈的咳嗽聲音,他臉上好脾氣的笑容早已不見了蹤影,哼了一聲:”病夫!”

    而在密室之內,伊藤博文只是緩緩的用手絹擦了一下嘴角。隨員們圍了上來,關切的詢問,伊藤博文卻只是擺手讓他們退開他地生命之火,看來是要燃燒到盡頭了…………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這個帝國啊……他在這裡咬牙苦撐,為的就是為日本多留一點元氣…………

    帝國財政已經瀕臨崩潰,這場戰事當中,大清所能動員起來的資源和力量還不如日本這個小國。可是動員效率的不同,在戰後就顯出諷刺性的結果出來了,大清資源還大量淤積在地方民間,根本動員不出來。反而造成不管前面打得多麼稀爛,這日子總還能勉強過下去。日本有著近現代的高效動員能力,能榨出這麼一個小國窮國的最後一分力量,可是戰事結束,結果就是前方後方,都是一片瘡痍景象!財政幾乎就在崩潰地邊緣!

    他咬牙在這裡苦撐,就是為日本多爭取到一分恢復的元氣。有一點算一點,為此他不惜死在異國天津的談判桌上!而他也確信,這個龐大卻虛弱了極點的大清,一定會對他低下頭來!

    徐一凡哪徐一凡,你不僅奪走了日本地國運,也奪取了這個大清的國運!

    這已經是他最後能為日本奉獻的了,將來如何,付諸天意吧…………

    那邊伊藤博文在那裡沉沉思量,而這邊世鐸已經氣急敗壞地沖進了書房。指著端坐在那裡的一個人影大罵:“譚複生,你這打得是什麼主意?這樣要脅朝廷,別忘了你是欽差副使的身份,你這是大逆不道!”

    坐在那兒的人,青衫小帽,正是譚嗣同。他也面帶冷笑,毫無懼色的站起:“世大人,你還記得我是欽差副使!你私自于日本言和,送出朝鮮,據說還要給日本賠款。我們當中,不知道誰才大逆不道!不用這個手段,你世大人就肯見譚某人了麼?”

    譚嗣同一再求見世鐸被拒,坊間傳聞越來越盛,據說對日和約簽署就在近日!譚嗣同無奈,只有破臉,讓世鐸家人為他帶話,如果世鐸再不見他,他將辭官去上海。他是天下第一名筆。會將這密約老底,揭示給天下人看看!

    換了別人,還真沒說這個話的資格,譚嗣同即是清流之望,又曾經是大清時報第一主筆,一句話出來,天下讀書人,誰不傳誦?世鐸的家人是知道這個厲害的。趕緊地就將微服而來的譚嗣同迎進行轅書房,再趕緊通知世鐸。

    兩人一碰面,就馬上星火四濺!

    看譚嗣同毫不退讓地樣子,世鐸頭痛地揉著腦袋。一時間真有點心灰意懶。這種局面,只怕神仙也撐持不了。他知道自己,才具不過是中人。何苦頂在這兒!天下如何,眼睛一閉,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嗨,榮祿你有福氣,死得爽快!

    他強打精神,招招手:“複生,你坐,坐吧…………”

    譚嗣同一撩前襟,坐了下來,目光炯炯。只是看著世鐸:“世大人。伊藤博文是不是在行轅?這些日子,大人是不是和他密商和約?是不是真的要將朝鮮交出去?這種事情。如何做得?朝廷現在缺地就是聲望,朝廷現在缺的就是讓天下仰望歸心地氣度!聖君天子。意在改良刷新,天下人心一振,如果和約這樣簽了,天下怎麼看我們?我們拿什麼和徐督爭競!史筆如鐵,我們不能落下千古駡名啊!”

    世鐸疲倦的苦笑:“複生哇,落下千古駡名地是我世老三,不是你譚複生…………我不讓你來,也就是不想讓你沾包兒,固然有一點怕你反對。可是也未嘗不想讓你遠離這是非!我累得很了…………不錯,我是老佛爺的人,可也是愛新覺羅家的子孫啊!現在不這麼簽,唯一能用的兩支兵怎麼調得出來?朝鮮徐一凡三千偏師,如何對付?複生,我從來沒覺得你會和徐一凡暗通款曲,我也指望你真的能振作刷新這個朝廷!”

    他神色苦澀,眼神看向沒有人的地方,似乎再也撐不住頭的重量一般,用手托著:“這事兒要背駡名,我能不知道?可是總得有人來背哇!倒了黴,不過就是下臺,可總算給大清緩了一口氣兒!接下來,不管是練新軍也好,改良刷新也好。就算老佛爺,也不能擋著你們去做了,我世鐸是個賣國賊,可你譚複生還是清清白白的名聲,你可以大展宏圖!”

    譚嗣同一下動容,呆呆地看著這個看起來再平庸不過的軍機領班王大臣。中樞沉浮這麼久,誰就真的是傻子?在徐一凡的參與下,這大清末世氣數已經被深刻地攪動了,每個人都在選擇,都在站隊!

    他沉默良久,最後還是站起,深深朝世鐸一揖:“世大人,您的苦心,譚某人敢不惶恐?可是,這國賣不得啊!雖說是緩了一口氣,卻是將大義名份,拱手讓出!而且朝鮮歸日,那日本就有喘息的餘地,幾十年之後,還將成為我華夏之患!大人,譚某拜求,這和約,簽不得。這朝鮮,讓不得!只要朝廷在大節上站住,徐一凡在南方再能呼風喚雨,也奈何朝廷不得!為百世計,為朝廷計,為這個國家計,無論如何也讓不得朝鮮,也不能退此一步!”

    世鐸定定地看著他:“如果我簽了呢?是不是你真的要宣告天下,我世鐸是個賣國賊,朝廷也是昏憒的朝廷?”

    譚嗣同默然不語,臉上神色掙扎。他從來就沒懷疑自己路走錯了,徐一凡選擇一條路,他也選擇一條路。誰又能保證,徐一凡這條路就一定是對的?到了他這個地位名聲,沒有堅定的信仰,才是最為可悲的事情。

    世鐸緩緩的站了起來,苦笑搖頭,慢慢走了出去:“宣揚出去也罷,無非就是再給那徐一凡張目一次,複生你們選擇的聖君,也就成了笑話…………這和約,定然是要簽的,實話告訴複生你,除了朝鮮,伊藤博文還要八百萬兩。如果他真不鬆口,也就算了,就算借西洋鬼子的利債,也得給他…………我老了,無所謂了,只有一條路走到黑。複生,你還有選擇地餘地!是要保住這個中樞威權來刷新改良,還是等著徐一凡攪亂天下,再慢慢收拾!”

    “複生。你找我何事?”

    康有為急匆匆地走進譚嗣同書房,微微有點喘氣。他這些日子,無日不在和韓老爺子派來地代表往還商量。回到譚嗣同地行轅,下人告訴他,譚嗣同已經急急的找了他好多次,又派人到外面到處找他,不知道什麼事情這麼急切。

    可是擋他趕過來地時候兒,譚嗣同卻危坐在書房裡頭。凝神運筆,在寫著一封信。這封信他寫得極慢,卻寫得極認真。

    看見康有為進來,譚嗣同不過抬頭看了一眼。就示意他坐下。康有為驚訝的發現,這些日子在譚嗣同身上的頹唐糾結之氣,竟然完全不見了蹤影。剩下的。只有一片決絕!

    康有為心中微微有點忐忑,慢慢坐了下來,譚嗣同也不抬頭,沉聲問道:“和韓老爺子,聯絡得如何?”

    康有為一怔,還沒說話。譚嗣同也沒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自顧自斬釘截鐵的道:“南海,我已經決定,向朝廷請練新軍!大盛魁和徐一凡起家地關係,我也要向皇上稟明。光明正大的。練出一支新軍掌握在我們手裡!南海。那些宮變啊,奪門啊的心思。還是少動一些為好!”

    康有為幾乎跳了起來!象他們這樣自許精通帝王術之士,對這等陰謀舉動。最是偏愛。他這些日子,果然是在和韓老爺子商議,用他手頭力量,發動一場京城之變,讓光緒徹底正位,到底把握有多大!譚嗣同在那裡看著不哼不哈,對他的事兒不聞不問,沒想到心下卻跟明鏡也似!

    他也畢竟不是尋常人物,震驚之後又冷笑道:“我如此籌畫,又怎麼錯了?后黨掣肘,連這和談都排擠你。又怎麼會將新軍大權,交與你我之輩手上,不如行險一搏!”

    譚嗣同冷冷一笑:“萬一不成,哪怕天下靡爛也不顧了麼?荒唐!”

    康有為頓時就臉紅脖子粗,他是極自負的人,如何受得了譚嗣同這樣的話語!譚嗣同也從來未曾對他說這樣的重話!

    “你又有什麼法子,能讓新軍順利練起來?”

    譚嗣同冷淡的一笑:“知道我這封信寫給誰麼?”

    “我如何知道你地事情!”

    “寫給的人是…………徐一凡。”

    “什麼?”

    “我告訴他,這次密約的根根底底,朝廷要剪除他在北朝的羽翼,要將整個朝鮮,拱手讓給日本!我還會向天下宣稱這件事情,告訴天下,這全是后黨地一意孤行!”

    康有為連跳起來的氣力都一時失去,半晌之後,才喃喃道:“複生………你瘋了………”

    譚嗣同猛的一拍桌子,桌上筆墨紙硯,全都跳起半天高!

    “難道就讓我看著朝鮮丟掉,日本緩過一口氣?經歷了這場戰事,我已經知道,這等大敵,讓他們緩過一口氣,將會帶來到底多大地後患!特別是在我們內爭正盛的時候!不管我和傳清兄的道路如何不同,可有一點一樣,這國,我是不會賣的!”

    “可你知道,徐一凡利用這個機會,將勢大難制?南邊督撫離心朝廷將更加明顯,徐一凡更有可能整合南方!”

    譚嗣同臉色鐵青,看也不看滿頭大汗的康有為,負手冷笑:“不這樣,又怎麼能壓倒掣肘的后黨勢力?傳清兄不勢力大張到讓后黨絕望的地步,他們又怎麼會讓我們放手練新軍?南海,我意已決,你不用再勸!皇上那裡,這層意思,我去交代!”

    康有為象不認識一般呆呆的看著譚嗣同,這個時候他似乎才想起,這是在大清末世第一梟雄徐一凡手下,整整歷練了兩年的譚嗣同!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低聲發問:“得知了這個消息,徐一凡…………他會怎麼做?”

    譚嗣同翹首南望,輕輕搖頭:“我…………不知道。可是我只知道一點,不管傳清兄如何跋扈,如何野心勃勃,在保全這個國家的事情上,他不會讓我們失望!”

    兩天一萬九千字,三天平均差不多也是每天六千了吧…………算是把請假那天補完了吧?

    奧斯卡實在精疲力盡啦,想再巴結,也巴結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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