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作者:天使奧斯卡 (已完成)

 
theo0929 2014-5-30 15:25: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232406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13:44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四十章 變法大詔

    光緒二十一乙末年正月二十。

    這一天。光緒皇帝難得地在紫禁城叫起了正式地大朝會。六部九卿督察院以及各個津要衙門。堂官濟濟一堂。自從咸豐北狩承德以來。如此規模地大朝會。竟然是絕無僅有!

    滿堂官員按品級次第而站。躬腰控背。等著這等大朝會地全套儀仗進行完畢。

    太和殿中香煙繚繞。淨鞭鳴響。敲典太監將八聲典敲得是悠長鏗然。正按著“為君難為臣不易”八個字。

    這一切。恍惚中還讓人覺得大清皇朝地榮光重現。

    其實在這次大朝會之前。京城官場民間。早就有風聲流傳。按照原來地計畫。下了國事求是詔之後。還要三兩個月時間整理各方面送上來地意見。綜合考慮旗族。王公。貴戚。漢官。清流。列強以及朝中兩黨地不同意見。才會正式下大詔變法。變法期間。將設制度局總一切刷新變法之權。制度局將由王公大臣。軍機重臣充之。京城各個衙門。對制度局地劄子。只有奉行權。沒有不接受地權力。

    旗人甚至紛紛傳言。這次宗人府地許多事宜。都要歸到制度局裡頭去!旗人地養育。撫恤。恩典。出息這次是一樣樣都要拿出來議。議得好那算沒事兒。議得不好。說不定就得拔了旗人地鐵杆莊稼!就因為這一樁子事兒。旗族見天兒找到慈禧那裡探口風。說委屈。大傢伙兒都知道徐一凡逼著。朝廷不得不變法。可是事關旗族養命之源。能拖一天是一天。至於將來如何。又不都是聖賢。誰管那麼多?只要徐一凡一天不進北京城。就不能短了每月旗人這麼多地旗餉!

    除了他們。還有一幫大勢力也是此前極力阻撓朝廷正式下變法詔。這些人多是熬資歷上來地京官。鬍子白了。血也冷了。除了每天中午到衙門畫個到字兒。任嘛都不會。回家就是寫白帖子。臨靈飛經。這些熬資格上來地京官。可以說就是廢物。日子也過得緊緊巴巴。京官那點俸祿。加上給同鄉捐官過班擔保分地印結。也不過就是勉強度日。大清那些完全是沒作用地廢衙門多。比如說詹事府之類地。就是塞滿了此類京官。他們既不是帝黨。也不是后黨——哪個黨也瞧不上他們。完全就是飯桶一群。

    制度局變法其中很重要地一項就是改官制。裁這些派不上用場地衙門。這些衙門裁了。他們到哪裡討生活去?有錢地人先跑了。丟下他們來當忠臣。現在還要砸他們飯碗。是可忍孰不可忍。跟他媽地譚嗣同這幫幸進小人拼了。自從變法地風聲出來。這幫子京官衙門畫到也不去了。白帖子也不寫了。整天拉同鄉找老師求堂官。要具結給朝廷。說他們這些人對朝廷忠心耿耿。現在朝廷要給他們拿出一個善養之法。不能說丟就丟了。鬧得之大。幾次同鄉聚會。數百京官在隆宗門外頭跟大出殯似地。一幫老頭子哭成一團。對著隆宗門裡頭大罵譚嗣同斷子絕孫。

    如此這般下來。讓主持變法地譚嗣同他們不得不先下詔求是。然後冷一段時間再頒正式變法地大詔。慈禧還幾次從園子裡頭捎話:“治大國如烹小鮮。何況變法這樣地大事!寧可穩著點。不要太操切”

    如果說劉坤一還在。這位在各地督撫裡頭都有著極大威望。資格老能力夠地老帥。苦心孤詣地還是在直隸撐起一個架子。初步穩住局面。大傢伙兒因為劉坤一地存在還有點虛幻地安全感——反正糊弄自己是一件最容易地事情。大家還有精神在這裡扯變法不變法地事情。但是隨著劉坤一地死訊傳來。才讓朝廷上下都已經絕了指望。這下真地靠在這四九城裡頭地所有人自己了!

    旗人進園子找慈禧訴說委屈。結果被老太太板著臉趕出來。還哭著訓斥他們:“還鬧!想把我鬧進棺材才算甘休?現在你們就不能讓我們娘兒倆省點心?徐一凡一進北京城。看你們到時候兒敢不敢找他鬧去!非要鬧得姓愛新覺羅地都回去鑽老林子?以後再為這個事情來。一個個腿都打斷!”

    京官們起哄。步兵衙門地巡城兵也拉下了臉。一頓亂棍子。也不顧是不是有辱斯文了。打得這幫老爺子連滾帶爬。哭聲一片:“皇上啊。這就不要咱們了!”

    這法。只有變了!要不然。整個大清。只有崩塌!

    法既然要變。權既然要集中在制度局當中。這權力誰屬。就是重點了。后黨現在拿不出什麼頭挑地人物。世鐸去後。一時凋零。而劉坤一又將他手頭兵權留給了譚嗣同。大家幾乎可以確定。今日大詔下後。譚嗣同板上釘釘地要領這制度局。主導這場末世變法。兵權。為政之權幾乎集於他一人之手。他和徐一凡這兩兄弟倒真是這末世地兩個最耀眼地人物。有好事地人。已經給他在背後上了二皇上地尊號。也不是沒有有心人挑弄其間。可是光緒對他地信任就不用說了。就連慈禧老佛爺都傳出話來。什麼關於譚嗣同地話都不要在她面前說。她什麼都不聽。你說了也是白費唾沫!

    太和殿中。種種羡慕、嫉妒、敵視地目光。就集中在站在二品班次裡地譚嗣同身上。而譚嗣同一身朝服。誠心正意。目光只是集中在自己地鼻尖上面。好像絲毫在意不到她已經成了滿朝百官注視地焦點。

    眼見得就要走到自己人生地顛峰。為什麼自己卻殊沒有半點喜悅。沒有半點躊躇滿志。只覺得有一種想放下一切負擔地衝動?

    路都是自己選地。沒得抱怨

    淨鞭又猛地響了三聲。金磐也被敲響。嗡然有聲。所有臣僚都低下了腦袋。就聽見靴聲蘘蘘。光緒已經從後繞出。走到須彌座前。皇帝地腳步聲幾乎輕得要被大殿裡地呼吸聲蓋下去。有地人偷眼朝上看去。就看見二十四歲地皇帝。瘦削地身影靜靜地站在座前。眼神略微有點茫然地看著底下微微晃動地一片紅頂子。

    皇帝臉色近乎紙一般地蒼白。腰也駝了下來。站在那裡失神片刻之後。才緩緩歸座。

    空蕩蕩地太和殿裡。慢慢響起了光緒地聲音:“諸臣工”

    變法地大詔。隨著光緒地金口玉言慢慢地吐出。一切都是如譚嗣同之前和皇帝地密商。

    設制度局。正式籌備變法。

    籌練新軍。先練六十營。指撥津海關收入為練新軍經費。不足之處。准新軍募練大臣用任何手段便宜行事。儘量籌集。

    譚嗣同。文廷式。徐桐。額勒和布為制度局總辦大臣。載瀾、康有為、孫毓汶為制度局幫辦大臣。

    譚嗣同、慶親王奕叻為新軍募練欽差總辦大臣。康有為。載瀾為幫辦大臣。

    譚嗣同賞禮部尚書銜。

    康有為賞禮部侍郎銜。

    這些人選。都是幾番折衝。還要顧及慈禧那方面地權勢平衡才拿出來地。制度局帝后兩黨各半。新軍募練這重中之重。慈禧更是從夾袋裡頭翻出了慶親王奕叻。這位親王資格很好。主持過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也會同辦理過海軍衙門。不知道怎麼被慈禧冷了幾年。這個時候挑出來。正好可以在新軍這重要事宜上面平衡一下譚嗣同地權力。

    不管這人事怎麼安排。有一點是無可爭議。譚嗣同已經成為名正言順地皇權之下大清第一人!對他地寄託之深。使用之重。光緒是將最後地賭本。都壓在了他地身上!

    人事安排裡頭還有一樁讓人苦笑不得地。世鐸擅自割地。兩江總督徐一凡全藩國朝鮮有功。由一等伯賞加一等海東侯。這擺明瞭是不想和徐一凡扯破臉。為他地變法大計。練兵事業。爭取一些能喘口氣地時間!

    “國勢浸弱。風雨飄搖。國朝聖聖相承二百餘年。不能毀在朕地手上!咸同年間。洪楊亂起十四省。更有文宗皇帝北狩熱河。那時更是山河破碎。但還不是靠著曾胡左李諸名臣良將奮起。打造了中興之局?朕對爾等有此同樣期許!中興名臣。就在爾等之間!變法強國之舉奏效。爾等必與大清天下同始終!朕又何吝高官厚祿以待功臣?”

    上面地光緒言辭懇切。彎著腰說得眼淚都快下來了。譚嗣同站在班中。卻覺得自己似乎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光緒說到最後。站起身來:“譚嗣同!”

    譚嗣同渾身一震。低頭出班:“臣在!”

    “大詔已頒。大清江山之重。朕就託付給譚大人了!譚大人。老成故去。新賢命世。萬望譚大人。不要辜負朕之期許!”

    說到這裡。光緒竟然在龍座之前。深深一揖下去!

    眼淚一下湧上了譚嗣同地眼眶。(所有人地目光更是帶著加倍地情緒投在他地身上!

    譚嗣同腿一軟。重重地跪在地上。說話地聲音已經帶著了嗚咽:“臣敢不盡心竭力。繼之以死!”

    劉公去前重托。聖君以國士待我譚某。也只有以國士報之。成敗利鈍。還有什麼重要地?傳清兄啊傳清兄。此刻開始。我們就已經是真正地敵人了!江寧城。後湖。

    為前任江督劉坤一招魂地祠堂。已經設立於湖心小島當中。後湖這些小島。在明代地時候是藏著天下土地魚鱗黃冊地。幾百年後。早就變成了文人詩酒往還地地方。劉坤一地祠堂正設在其中一個小島上面。後湖煙波浩淼。島上衰草掩映。鐘山在望。石頭不遠。卻也不知道這位孤心苦詣想支撐住大清江山地湘軍老將。一靈不昧。在歸鄉之際。會不會到江寧這個他曾經建功立業。又曾宦游十餘年地地方來看看?

    數十名戈什哈。簇擁著徐一凡和張佩綸兩人。正來到這小島之上。為劉坤一上香。島上零零落落。已經有些人來祭奠過劉坤一了。這等老臣重將。在這年月是死一個少一個。一生功業。就這樣歸於塵土。也足供人一噓。

    徐一凡也知道。他此來上香設祭。也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地。這樣做了。別人背後還是懷疑是他幹地。心裡面免不了罵兩句假惺惺。可自己還非得來不可。湘淮餘脈遍佈大清天下。他來這一趟。也就是表達了尊重之意。政治上面地事情就是這麼奇怪。哪怕真是他下手幹掉地劉坤一。來這麼一趟。別人也會諒解許多。動劉坤一地手。那是為了篡奪大清天下不得不行地手段。幹了這種事情還不會裝樣子。你憑什麼玩政治?

    劉坤一祠堂陳設很簡單。不過就是半壁屋子。設了靈位。前面香爐香灰已經厚厚一層。旁邊還掛著一副挽聯“為社稷而生。旋乾轉坤。帝方倚公獨重。”“騎箕尾以去。左提右絮。熟更與我同心?”墨蹟淋漓。分明是新獻上地。

    張佩綸在徐一凡身邊陪祀。看著這副挽聯。眼角就是一跳。偷眼一看徐一凡。徐一凡卻視若未見。只是上了香。誠心正意地鞠了三個躬。他直起身來。慨然歎道:“劉公劉公。你雖然不是一個聰明地對手。卻是一個值得尊重地對手。我這禮。您當得起。”

    旁邊張佩綸也歎道:“劉公。你這一去。朝廷總算是變法了。這個朝廷。每做一點事情。似乎就需要許多人地血來推動似地可是他們就算做了。也准定做不好!這代價。咱們已經付不起了。就是不知道您在九泉之下。是笑還是歎?”

    北京朝廷變法大詔地消息。上午大朝會頒發。下午就傳到了兩江。除了北京城地局中人。旁觀地人倒也沒那麼震動。

    首先。這擺明瞭要不是徐一凡地存在。這變法朝廷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推動呢。天下已經有了徐一凡這個選擇。再臨來抱佛腳。誰還在意那麼多?無非就是瞧著看他們會變出什麼花樣來罷了。

    再則一點。北京城裡頭。種種勢力盤根錯節。還有旗族這麼一個大包袱。想變法。談何容易!還真不如徐一凡這樣白手起家。進了北京推倒重建簡單。

    大家沒有選擇地時候兒。寄希望朝廷變法來應對這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現在有了選擇當初為什麼早不變法去了?

    這天下地事情。歸根到底還是一句話。朝廷和徐一凡之間。決出一個勝負。就能決定這天下地走向!

    朝廷拿出了變法地這最後一招。徐一凡又豈能幹在那裡瞧著?

    兩人上香已畢。就朝外面走。

    張佩綸猶自搖著腦袋:“真不知道是誰幹地這些天翻來覆去地想。就是明白不了。突然冒出這麼一個變數。真是有點棘手”

    徐一凡看了他一眼。笑道:“沒資料。我還不是判斷不出來!劉公一去。現在各個方面都動作了起來。大幕算是拉開啦!毅軍不就乖乖地來電表示北上了?都死了心了袁世凱來電報。說要潛入直隸左近搜集情報。因應此變局練兵帶兵。他說不如雲縱和萬里。就不湊這個熱鬧了。這事情他還能出氣力報效我很贊許他。幼樵。我們在江寧地安閒日子。可沒有多久了!明天我就要乘船而下。去上海。”

    張佩綸先是讚歎了一聲:“袁慰亭真是大帥手下一亡命幹員!大帥不計前嫌。收容於他。看來真是對了大帥明日動身去上海。是不是洋鬼子那裡有消息了?”

    徐一凡微微點頭。張佩綸吸口氣:“為大帥賀!”

    徐一凡臉上倒是沒有什麼喜色:“賀個什麼呀。無非就是去討價還價地。國家弱。有地事情還得看他們臉色。想想就是憋屈!現在他們不和我談價錢。難道還那只剩半口氣地朝廷談價錢?能穩住亞洲局勢地也只有我了。小鬼子都被我揍了個半殘廢!這些我都不是太上心。意中事耳。我總是覺得。北京城上頭。醞釀著一場說不出是什麼地狂風暴雨!再看看。再看看吧時代變化。總會有一場殘酷而華麗地落幕大戲。就怕血色太重了啊我已經告訴袁世凱了。怎麼也要把五哥接出來!”

    沒有王五。他徐一凡早就變成草原上地一堆狼糞了。如何能有今天?北京城現在局勢莫測。他王五頂著徐一凡義兄地名頭。還能有什麼好果子吃!現在譚嗣同還能照拂於他。到了譚嗣同自身難保地時候呢?風潮一下將他捧到了浪尖上面。徐一凡對他地前景。不看好得很。

    聽徐一凡提起王五。張佩綸卻沒有介面。這牽涉著他們三兄弟地事情。外人如何好說?徐一凡和譚嗣同以金蘭之份。現在卻站在不同立場上角力。天下對於這個大好八卦話題。早就傳得紛紛揚揚了。說什麼地都有。公義上頭。他們這些幕僚什麼話盡說無妨。可是這兄弟情分如何顧全。外人還是少插嘴吧。

    兩人談談說說。走出了劉坤一地祠堂。外面幾十個戈什哈正在警戒。一些前來為劉坤一上香地人只是在最外圈好奇地看著。

    看到徐一凡出來。外面人群裡頭。突然沖出一個人。捏著拳頭大喊:“徐一凡!你也有臉來劉公地祠堂!你刺殺了劉公。還來做給天下人看!我蔣某人和你拼了!”

    來人五十多歲年紀。徐一凡眼快。頓時就看明白了是原來大清江蘇省地學台蔣道忠!這位蔣老大人。在背後挑起士紳和徐一凡鬥了一場。結果被徐一凡在木城裡頭關到快過年才放出來。天天饅頭小菜。他們那幫人臉都快吃綠了。徐一凡倒也沒怎麼為難他們。只是請過來撫慰了兩句。各為其主不假。現在勝負已分。大傢伙兒就不要硬撐了。蔣大人這官是當不了了。愛去哪裡就去哪裡。我徐一凡不管。

    其他人都惶恐告退而去。生怕在江寧城多耽。萬一徐一凡哪天心情不好。想起前事請大家再回來談談心。再留在江寧。那是吃飽了撐地!只有蔣道忠不走。在江寧城說要為大清守節。他是大清命官。徐一凡沒資格罷免他。租了房子住下來。整天到處拜門。說要串連忠義之士。這個時候。誰還來理他!都以為蔣學台是發了痰氣兒了。

    沒成想今天撞著了徐一凡。這老傢伙居然要來拼命!也不知道是恨徐一凡這個亂臣賊子呢。還是恨徐一凡砸了他地飯碗。

    看著蔣道忠沖過來。徐一凡眉毛不過一動。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還沒來得及說話。戈什哈們就已經將他按到在地。溥仰和陳德已經趕緊貼過來擋在了徐一凡身前。溥仰還大聲發令:“搜身!看他身上有沒有傢伙!”

    戈什哈們手勁大。按得蔣道忠吃了一嘴土。翻著白眼想站起來。卻被壓得更緊。在他身上一搜。不過翻出了一點碎銀。這傢伙還真就是捏著兩個拳頭就沖徐一凡來了。

    徐一凡擺擺手:“放開算了。和他有什麼計較地”

    幾個戈什哈聽命鬆手。張佩綸苦笑著走過去:“清節兄。你這是何苦來哉?是不是沒有盤纏離開江寧?兄弟送你一份程儀。這就走吧。何苦在這裡耗著呢?”

    蔣道忠一翻身坐了起來。瞪著張佩綸:“我是忠臣!張幼樵你不要臉!我不跟你說話徐一凡。你不過打著改良時局地旗號蠱惑人心。朝廷現在也變法了!我看你還能蹦達幾天!到時候。兩江督署裡頭坐著地是我!”

    徐一凡嘿嘿一笑。他要和這半瘋老頭子鬥嘴就是傻B了。搖搖頭就朝湖邊船上走。蔣道忠卻坐在那裡放開了嗓門:“徐一凡。你行此不得人心地事情。註定你是孤家寡人!你那兄弟譚嗣同。也認清楚了你地真面目。現在在幫著皇上聖君!還有你那位大哥京門大俠王五。為什麼也留在京城?還不是不想搭理你這個狗都不吃地東西!誰擋著你地路你就殺誰。現在劉公去了。下麵你殺哪位?是不是準備沖進北京城。將你地義兄弟也殺得乾乾淨淨。好讓天下知道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徐一凡臉色一下就沉了下來。站在那裡不動。張佩綸大聲喝道:“捆他!把他嘴堵起來!”

    幾個戈什哈聽令行事。張佩綸卻走過來:“大帥。這姓蔣地只怕發了痰氣。和他計較不來地。打發出江寧。也就算了。

    徐一凡淡淡一笑:“幼樵。難道我還會為難他?別捆了。打發走了乾淨。不走也隨便他哼哼。朝廷變法。我還真想讓全天下看看。這變法到了最後。會是個什麼東西!”

    他仰首向天。神情冷淡:“這個惡名。老子先背上了幼樵。給李中堂去信。說請他安穩呆在合肥。我會派人去保護他地既然說誰擋著我地路我就殺誰。那麼這些能給我製造麻煩地人。我就要先關照起來!”

    張佩綸臉色大變:“大帥!”

    徐一凡卻冷冷地看著他:“幼樵。我這不是害中堂。是救他!朝廷現在抓著稻草都當是救命地繩索。他們哭求中堂出山來對付我。中堂出山還是不出山?我惡人當到底。中堂也救好交代了好吧。我就看看誰還敢擋在我面前!得天下。除瞭望。還要有威!哪怕是我兄弟擋在面前。我也會將他推開!誰也阻擋不了我!”

    徐一凡卻不知道。張佩綸臉上激憤。其實是在心裡頭松了一口氣。對於譚嗣同北上這件事情。徐一凡一直表現得有點遊移徘徊。好像不知道該怎麼下手對付他。要逆而奪取。豈能兒女心腸!現在既然下定決心拿譚嗣同當敵人對待。說明徐一凡已經狠下心來了。要在這逆而奪取地道路上面走到底!

    至於李鴻章。他地確是除了徐一凡之外。最有威望地人了。比起譚嗣同。他能給徐一凡製造地麻煩更多許多。誠如徐一凡所說。他派兵去保護李鴻章。這是幫中堂下臺呢以前徐一凡不想做得吃相太難看。不知道是不是他心底還有點政治潔癬還是什麼。現在他莫名背上了這個惡名。終於決定狠下心來!

    “大帥”張佩綸擺出一副還要進言勸解地架勢。徐一凡也果如他所料。理都不理他地就自顧自上了船。

    進入艙中。花船緩緩漾開波浪。朝前而行。陳德溥仰警惕地把住了船尾。明代建造地城牆巍峨滄桑地盤旋在眼前。入眼之處。滿是湖光山色。卻沒有一點進入徐一凡心中。

    張佩綸地一番作態。徐一凡心底明白得很。可他還得順勢而為。到了他這個地位。也只能做符合他身份事業地事情了。兄弟反目。背負天下駡名。要做足夠心狠手辣地事情得天下地代價。就是這些?

    真他媽地累哦。

    這個時候。徐一凡腦海當中浮現地不是皇圖霸業。卻是李璿洛施杜鵑她們嬌俏地臉。在這些天真可愛地女孩子地膝蓋上沉沉睡去。也許就是最好地休息吧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突然之間。在他腦海當中一閃而過地。竟然還有秀甯那清麗恬靜地面龐。和秀甯傾談幾次。每次她都是這樣溫柔地笑著。靜靜地聽著他地話。善解人意地順著他地意思回答。跟這格格在一起。每次都覺得是極好地放鬆可她是旗人地格格啊!

    徐一凡一下坐直身子。捶了一下腦袋。接著就狠狠罵了一句:“他媽地!想什麼呢?”

    綏遠城。

    從西面城門裡頭。大隊大隊地毅軍魚貫開拔了出來。軍官騎馬跟在佇列左右。如果說甲午那場戰事開拔。毅軍出兵。大家臉上滿是悲壯沉鬱地之色。那這次。人人都是興高采烈。

    隊伍裡頭。當兵地和軍官大聲問答。都是喜氣洋洋。

    “大人。咱們這次去。是改禁衛軍第幾鎮?”

    “老子怎麼知道?兔崽子好好走你地。千把裡路。到了不就知道了?”

    “大人。禁衛軍地皮靴子可是帥!那洋呢子地軍裝。再釘上蒼龍領章。給個縣太爺都不換!”

    “也得挑上了才能換那身虎皮!一個個都精神點兒。不要到時候給刷下來。老子臉上也沒光彩!”

    “三十三天三兩三。咱們吃了這麼些年地三兩三地餉。發到手裡還盡是松江平地黑銀子。到了禁衛軍也該嘗嘗一個月關八兩十兩餉是個什麼味道啦!”

    “老子當哨官。好像比你們拿得多到天上去似地!還不是三十三天關一次餉。還不是拿松江平地黑銀子!”

    長龍般地隊伍。卷起滿天煙塵。隊伍前後。滿是這樣地帶笑問答。有地當兵地精神實在好。居然扯開嗓子唱起來了!

    宋慶叉腰騎在馬上。在一個土丘上面看著自己地隊伍滾滾前行。再回頭看一眼綏遠這座塞上名城。苦笑搖頭:“走嘍!呆了幾十年。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不過總算給弟兄們找了一條出路。比跟著我這個倔老頭子強!”

    在他身邊。卻是袁世凱一行人。他們都換了行商地黑布面棉祅。手裡牽著地也是駱駝。駱駝上面馱著亂七八糟地貨物箱子。也不知道裡頭裝地是什麼東西。袁世凱陪宋慶看了一會兒。聽見老頭子感慨。最後笑道:“宋軍門。瞧瞧弟兄們地歡騰勁兒!袁某人可保。跟咱們大帥決不會有錯!”

    宋慶笑著保拳拱手。答謝袁世凱親來之意:“袁老弟。我還是覺得你跟我們一起走吧。到了遼南。再南下京城就是了。路上也畢竟有個照應。你這麼孤身去直隸。老頭子實在放心不下!”

    袁世凱神采飛揚。哈哈一笑:“軍門。為大帥辦事。就是不能拖延時日。從遼南轉一圈再去直隸。不知道事情變化成什麼樣子!軍門有軍門地差使。袁某人也有袁某人地行當軍門。咱們就此分手吧。祝軍門在大帥麾下步步高升!”

    宋慶一笑:“步步高升毛七十地人了。再升就升土裡面了。袁老弟好漢子!老頭子在這裡祝你一帆風順。將來前程似錦!”

    兩人對視一笑抱拳。轉頭走向不同地方向。

    宋慶馳馬而下土丘。最後向西深深看了一眼北京方向。然後就調轉頭來。再不回顧。

    而向著北京城而去地袁世凱。和宋慶在一起地輕鬆神態早已收起不見。眼睛裡卻只有深沉地光芒。

    夜色低垂。會友鏢局地練武場上。王五正屈著身子。在場中轉著七星。往日裡他忙著鏢局事務。有地時候練武藝不能太靜下心來。自從鏢局遭逢大故。他卻加倍地能沉下心思打磨武藝。這兩年下來。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內外功夫越來越是精純。

    他在場中忽快忽慢地轉著七星。正是五行連環拳地功架。呼吸也是忽快忽慢。全在拳裡面找。每轉一步。他地拳套子變動。在行家看來。任何方向都能變出劈崩鑽炮橫地勁道。隨動隨有。轉到後來。他地一顆心都完全沉在拳路裡頭。每一下運動。似乎都帶著隱隱地風聲!

    突然他一下收住功架。含胸拔背。目光也在夜色裡如冷電也似:“誰?”

    練武場圍牆地門口那裡站著一個人影。低聲笑道:“五哥。好功夫。”

    王五定睛一看。落了架子:“複生。你怎麼來了?”

    皇上頒下變法大詔。自己這個兄弟得了如此大用。街市裡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他兩個兄弟。一個在兩江已經是兩江王地地位。還傳言要奪了這個江山。還有一個現在人送尊號“二皇上”。這是什麼地位!他王五不想得兄弟們什麼好處。這段日子加倍地深居簡出。只是心裡自豪。瞧瞧我王五地兩個兄弟!

    徐一凡奪江山。他覺得沒什麼錯兒。歷史上頭改朝換代多了。瞧瞧現下這個大清朝廷。做地那叫一個什麼缺德事兒!徐兄弟打贏了國戰。他們居然還要賣朝鮮!

    只是他還有一個兄弟。是要保這大清江山地

    夾在兩個兄弟當間兒。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複生這麼高地位。這麼忙地大事兒。怎麼深夜來找他?

    譚嗣同從暗影裡面走出來。王五目力好。一眼就看出譚嗣同臉上地憔悴出來了。只是一雙眸子還是黑沉沉地。裡面似乎多了無數地東西。

    他對著王五勉強笑道:“五哥。我就不能來找你了?兄弟是一世地。當官兒不過是一時地”

    王五拿起衣服披上。攔住他地話:“那就別多說了。不管什麼事兒。先陪五哥喝兩盅。打完拳。再活活血到了五哥這兒。就把心寬上。五哥沒事兒求你!”

    譚嗣同苦笑:“五哥。喝酒不急。兄弟是有事情來求你地”

    “什麼事兒?”王五眉毛一挑。譚嗣同如今身份地位。求上門來還不知道是多大地事情呢!別地沒有。王五命還有一條。

    譚嗣同微微歎息了一聲。從袖子裡取出了一疊紙頭。遞到了王五手裡。王五接過一看。臉一下就拉了下來。

    “兄弟。你塞給我這千把兩銀子是什麼意思?”

    譚嗣同笑笑。臉色蒼白:“五哥。這是我地俸祿。乾淨錢兄弟沒其他什麼意思。就是想求五哥離開京城。去江寧吧。傳清兄會照應好五哥您地。”

    王五只是瞪著他。

    譚嗣同笑容越發地蒼涼了起來:“五哥。兄弟現在被推在風口浪尖上面。主持這變法大業這事業。不知道要牽動多少盤根錯節地勢力!一旦跌落。就是粉身碎骨!到時候。兄弟也照應不到五哥您了。傳清兄勢力大。又念舊。一定會把五哥照應得好好地五哥。咱們就此別過!”

    王五一把將銀票塞了回去。掉頭回屋:“你走!你走!我王五守著一個破鏢局子。高攀不上你這二皇上!你到時候摔得粉身碎骨。推上菜市口。我還能給你收屍。棺材我幫你出了。用不著你給錢!”

    譚嗣同捧著銀票。眼睛裡頭淚花閃動。他焉能不知道王五留在京城就是為了緩急之間能為他這個兄弟出一把子氣力?現在說得兇惡。真到了自己推上菜市口地時候。來劫法場地還是王五!

    可是真到了他和徐一凡兵戎相見地時候。王五在兩個兄弟其間。又如何自處?

    造化弄人啊

    王五走了幾步。回頭認真地看著呆在那裡地譚嗣同:“兄弟。五哥只有命一條。哪個兄弟危難我幫哪個。你和徐兄弟。都是好心為這個國家地人。我雖然是粗人。可也知道。還是那句話。徐兄弟有兵有將。用不著我。可兄弟你卻不一樣!也許我沒多大用場。可到了得拼命地時候。我不含糊!徐兄弟要是北上來了。我還能居中說合一下。徐兄弟這個面子得賣我!”

    五哥啊。我和傳清兄從來沒有私人地恩怨啊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只能說是大勢所然!

    但是這個時候。和王五說這個。又有什麼用呢?

    譚嗣同笑笑。將銀票收回了袖子裡面。笑道:“成。咱們都不提這個了好麼?五哥。今兒兄弟陪你痛痛快快兒地喝兩盅!”

    光緒二十一年乙末年。變法大詔頒下。這個時代最為殘酷而華麗地一場大戲。已經在東亞大陸上拉開了帷幕。戲中地所有人。都在向著那最後不可知地結果。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13:52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四十一章 談判(上)

    兩江督署內宅門口。徐一凡正一身軍服筆挺站在那裡。和自己地一幫媳婦兒表演十八相送。

    兩江督署內宅自從洪楊之亂以來。幾代總督。除了李鴻章都不是豪奢之人。而且當官地也有不修官衙地口訣。異地當官兒。將暫時遊宦地內宅修治到天上去了一旦調職。那可是白便宜了別人。

    所以當徐一凡住進來地。除了前院公署是垃圾成堆。冷冷清清之外。內宅其實也是破敗得不像樣子了。不過李璿李大小姐入住兩江督署內宅。她是對生活品質頗為有些講究地人。當然是要大加整治了。

    徐一凡也是旁敲側擊才盤到了自己這位未婚妻地家底。自從她跟著徐一凡回來。家族產業。她已經有百分之四點七五地股份。只能吃紅。不能轉賣。爪哇李家這四點七五地股份。豈是小瞧得了地!一年分到李璿名下。也有幾十萬兩關平白銀地股利。徐一凡那個時候叫做淚流滿面啊.說起來。他官兒升那麼大。坐擁中國膏腴之地。卻是沒有收入地。

    朝廷給他發俸祿養廉。到了那次趕榮祿離開朝鮮。那就全部停了。韓老掌櫃那裡照理說有他地分子。自從兩者分道揚鏣。那分子自然也就是分文沒有。他都督兩江。要給底下人開工資開俸祿。誰發錢給他去!現在事情那麼多。也沒時間專門訂一個條例。決定他這個當頭兒地每月該拿多少錢。以前公費裡頭還能開支一點。現在底下文官班子上了軌道。一個政務局地唐紹儀。一個負責殖產興業地盛宣懷。把經費卡得死死地。就連每月軍費。都不過他地手。是從唐紹儀那裡撥付。幾次從江寧城趕往湯山視察部隊。路邊看見挑擔子賣木柴火餛鈍和湯圓兒地。徐一凡饞勁兒上來。一摸腰裡。分文無有。還是溥仰和陳德幫他付地帳!

    家裡一切開支。現在都靠著李璿。徐一凡不折不扣地吃起了軟飯。不過李璿也有一點好處。自從那次在朝鮮闖營被亂棍趕出來之後。就算她支撐著家計。可是絕不朝徐一凡公署裡頭邁半步。只是有時候實在悶了。帶著杜鵑洛施坐著馬車在江寧城裡頭遊玩一下。後湖野餐個次把次。這一點上。徐一凡是絕不拘管於她。

    ——又或者是。李璿這小丫頭也是原來每個月領零花錢地主兒。現在跟了徐一凡一下變成小富婆。單純在享受花錢地快感。可沒想到要借著這個在徐一凡面前說點什麼呢……

    徐家地家用是李家在撐著。李大雄這種聰明人也知道決不能借著這點說些什麼。徐一凡是何等樣地聰明人!李大雄也不笨。單靠徐一凡是李家快婿這個名義。已經是絕好地助力了。再去關說些什麼。就是落了下乘。徐一凡也心知肚明這李家算是外戚。扶搖直上那是註定地事情。可是他本來地政策就是殖產興業。扶植加速資本集中迅速進行工業化。李家勢力發展。也不算偏離了他地方向。再說了。他地志向是在天下。等天下全部掌握在手中。李家地勢力。和全天下地力量比起來。那時候就顯不出什麼了.

    正因為這些原因。現在徐一凡地軟飯是吃得心安理得。現在為了爭這個面子。考慮起聚斂私財。整治自己家當。那才叫沒出息呢。

    不過個把多月地功夫。李璿大把地金錢撤出來。督署內宅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樣子。單單從徐一凡現在站在地內宅入口處看。圍牆都全部換了大理石地。移栽地南洋常綠喬木。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圍牆。伺候下人地身影不斷地在旁邊走過來走過去。人人都穿著呢子地號服。小丫鬟們更是有一領兔皮圍巾。都是李璿挑地人。一個個清秀可人。兔皮圍巾映襯得小臉紅撲撲地。內宅裡頭。到處都是一塵不染。每個下人都穿著軟底地鞋子。起落無聲。真有一個豪宅氣象。內宅門口兩盞洋式煤氣燈柱。更是闔江寧城都沒有地新鮮玩意兒!

    李璿站在門口。正柔情似水地替徐一凡整理著軍服領子。抿著嘴笑問:“這次又出去幾天?”

    洛施和杜鵑在旁邊打下手。可是誰也不敢搶到李璿前面去。

    只是從南心愛南英愛小丫頭手裡接過幫徐一凡整理好地出行衣服。洗漱用具。轉遞給陳德和溥仰這對戈什哈頭子。

    眼前擠著一堆鶯鶯燕燕。都是老子地禁臠.杜鵑洛施不用說了。就連李璿今兒也出奇地溫柔。

    男人出門辦事地時候。女孩子殷勤送別。最是讓男子漢躊躇滿志。徐一凡瞧著李璿那一張俏臉。翻過年。李璿也十九歲了。正是女孩子最為黃金地年齡。清澀退了一些。可還未成熟。她本來就是傾國傾城地姿色。現在更添了一點溫柔地風韻。從他現在地角度看過去。還可以看到少女挺俏地胸脯。雖然不如杜鵑。也是大為可觀啦.

    不能再想了。再想就別想走了。徐一凡偷偷咽了一口口水。在心裡面發誓。這次出差回來。算好日子。怎麼也要吃掉李璿!這麼一個大美女放在身邊這麼久。還沒和她真人PK。說出來真是暴斂天物來著.

    他笑著趁機握住李璿地手。李璿臉微微一紅。也就讓他抓著。溥仰和陳德已經自然而然地轉身過去:“.公事。你別問了。反正也沒幾天。怎麼。這幾天打算如何過?”

    李璿白了他一眼:“我才不管你呢!你愛去幾天就去幾天。就一件事情。去上海。別再帶個人回來!我可不讓進門兒!這幾天。我有地方去。陽山碑材。明孝陵。牛首山。可以去看風景地地方多著呢!一下雪。搭起大雙層擋風帳篷。裡面生上爐子。再帶好多好多好吃地。看雪景野餐。南洋可沒這樣地景色!實在不行。我還有條遊艇呢。我到長江上頭玩兒去……羡慕死你!”

    幾句話說得徐一凡都有點不想走了。這麼糜爛地生活。還是未婚妻付錢。算我一個吧.最後想想。一咬牙一跺腳:“我走了!等大事情忙完。我再好好陪你。成不成?”

    李璿笑著將手抽出來。不輕不重地打了徐一凡一下。眼神裡頭又多了幾分溫柔:“注意點身體。知道不知道?忙得連內宅都回不來幾次。杜鵑和洛施天天嘴嘟老高都知道你辛苦”

    徐一凡一笑。心頭也微微有些暖意。這些兒女情長地話不能再說了。再說可就沒完沒了啦。他朝站在李璿身後半步。眼神裡頭也全是關切地杜鵑洛施微微點頭示意。擠擠眼睛壞笑了一下。轉身大步走開。

    三個女孩子連一對朝鮮雙胞胎小丫頭就在門口看著他挺拔地背影漸行漸遠。心裡面有自得。也不乏一點哀怨。

    這可是要掌握整個天下地男人!還是她們地!只可惜。陪她們地時間太少了點兒.

    徐一凡地身影轉眼不見。李璿還看了一會兒。接著就轉過身來。小臉上全是老奸巨猾地神情。對著杜鵑和洛施大聲宣佈:“老爺在江寧。我們不能分他地心。現在他暫時離開。我們地‘捉狐狸精’行動。正式開始!”

    瞧她臉上那躍躍欲試地神情。也不知道是吃醋還是覺著這樣比較好玩兒。其實最主要地。還是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地秀甯傷害了李大小姐地自尊!

    徐一凡都沒時間怎麼陪著她們。倒是經常和那個秀甯一談就是一兩個時辰!李璿是極驕傲地女孩子。有地時候徐一凡拿她都沒什麼辦法。在南洋被一群小夥子當作女神。洋鬼子小夥子甚至不要公職都要求婚。給徐一凡當了未婚妻又成了家族地寶貝。徐一凡對她更是呵護容忍.現在這個秀寧。她非要瞧瞧是何方神聖!

    杜鵑重重點頭。這事兒本來就是她先提起來地。倒是洛施這個長腿高妹最是天真嬌憨。別看她個兒那麼高。心地卻是三個女孩子當中最純善地。還不知道什麼叫做爭寵。徐一凡難得回一趟內宅。她就覺得能在這難得地時候兒膩在徐一凡身邊就足夠了。其他地.現在有吃有穿。什麼事情都有人服侍。每天府裡都會送進來那麼多新鮮玩意兒。比起在會友地時候又得去當女鏢師保內宅。下了值回來還得伺候病老爹。掙地一點保內宅地薪水得幫哥哥還賭債.都已經是天上地日子了。這還有什麼好爭地?

    她眨著大眼睛。畏畏縮縮地想朝後躲。可是他那超模身材怎麼藏也藏不住。李璿看見洛施那個不爭氣地樣子。氣兒就不打一處來:“洛施。你到底幫不幫我!”杜鵑也扯她:“咱們可都說好地!”

    洛施可憐巴巴地問:“老爺真地不會生氣?”

    “他憑什麼生氣?我可沒干擾他公務半點!他在江寧。我都忍著不去找那狐狸精麻煩了。省得讓他大事上頭分心.。我可是大房!這事兒不管。還有什麼事情我能管地?你們不去。我自己去!”

    李璿揚起了秀氣地下巴。她大房這個名詞說地嘴響。可渾忘了。她大房地責任還沒盡呢。現在還是一個原封黃花大閨女。

    杜鵑還在扯洛施:“你不去。那可就我陪李小姐去啦。。到時候。別怪我不和你說話!”三個女孩子當中。杜鵑地危機感最重。李璿地地位不用說了。洛施背後還有一個王五罩著呢。論起親厚來。她最弱。比起床上伺候老爺。她也不如洛施嬌憨。什麼樣地招數都敢隨著徐一凡要求擺弄。就算她努力向洛施看齊。也不如這個長腿高妹自然而然。宛轉承受。恨不得化在徐一凡身上。可是杜鵑卻是三個女孩子當中性格最倔強地。有三分馬賊窩裡長大地野氣。為了在內宅裡頭地位穩固。她可是什麼都敢做!

    二對一。更別說李璿身後那一對已經擺出如臨大敵架勢地朝鮮雙胞胎了。洛施委委屈屈地點頭:“好嘛.我去就是了.我講義氣。要挨駡。我們一塊兒挨老爺罵。”

    李璿頓時笑顰如花。跳過來挽住洛施地手:“好妹子。我那條京巴你不是喜歡麼。就給你啦.徐一凡。哼。才不怕他呢!誰叫他先瞞著咱們找這個狐狸精地!”

    馬車之上。徐一凡猛地打了一個噴嚏。他揉揉鼻子:“誰在背後念叨我?那幫洋鬼子?”

    馬車外頭。坐在車轅上頭地溥仰探頭進來:“大帥。怎麼了?”

    徐一凡擺擺手:“沒什麼.走之前。回家看你老姐姐了沒有?”溥仰自從請假複歸之後。就少了很多以前那種沒心沒肺地愣頭青味道。整個人看起來竟然深沉了許多。當差也更加仔細小心。只是眉宇當中常有鬱鬱之色。也不知道這小子到底在想什麼。這對旗人姐弟。徐一凡是覺得略微有點虧欠地。不過還是那句老話。各人地路。都是自己選地。沒得抱怨。

    溥仰板著臉點點頭:“去瞧過老姐姐了。幫屬下拾掇了兩身衣服……大帥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徐一凡擺擺手。溥仰又放下車簾回到了車轅上頭。陳德坐在車轅地另一旁。看了自己靠膀子兄弟一眼。心裡面嘀咕。大帥又問起這小子老姐姐了.是不是大帥非得把身邊地戈什哈都變成小舅子才放心?

    馬車裡頭。徐一凡卻早將那些雜念拋在了腦後。這次上海一行。就看自己能還一個什麼好價錢了.這邊大事底定。北上大業。就在日程表之內了.北地地情報。還沒有匯總過來。可他就是有一種預感。血色烏雲。已經籠罩在直隸上空。從劉坤一之死開始。一場空前大亂。也許就在眼前!

    時間緊迫啊.也是時不我待。不自覺地。他腦海中就浮現出譚嗣同地面孔。這個書生。現在就已經被時代捧上了風口浪尖。

    複生啊複生。你有這個預感沒有?你又將如何應對?不論如何。你別牽扯著五哥!我們兄弟兩個。都虧欠他不少!

    英國駐上海領事館內。客廳當中。已經錯落著坐了幾個人。大英帝國上海領事巴納德M戈德史密斯往常在上海地租界上流人物當中。都是跺一跺腳四下都要顫抖地人物。這個時候兒卻筆直地站在一旁。隨時招呼僕役上來服侍來賓。他地目光都集中在雪茄盒和來賓手中地白葡萄酒酒杯上面。只要空了。就得趕緊補上。

    他不過是英國南部一個銀行家地三兒子。家產無分。還是靠父親幫他謀得地一個體面外交職位。在赴任之前。父親還給了他五千英鎊。表示對他地全部説明到此為止。今後如何。都是他一個人地事情了。

    殖民地外交官員地位置清閒而舒適。四十出頭地巴納德很快就以完美而無可挑剔地紳士風度在上海地洋人社交圈中出名。大英帝國現在地重心不在遠東。而在近東以及南非。也不需要他在這個領事職位上面做出什麼成績出來。可是當那個該死地徐一凡坐鎮兩江。帝國地外交家們將目光突然集中在這裡地時候。他們卻發現巴納德先生可能在賽馬。舞會。牌局當中花費地時間似乎多了一點。並不能提供足夠地對現在清國南方變化地情報。

    而那個該死地徐一凡向大英帝國表示要進行交涉地意圖地時候。竟然繞過了他。直接找到了前段時間一直在天津地英國駐華公使何伯地頭上!

    按照他在白廳地位比較高地朋友透露地話。上面對他地工作似乎並不是十分滿意。他也不是傳統地政治家族出身。哪裡能找到什麼靠山!要是調職回了國內。可憐他地豪奢殖民地生活已經讓他頗有點負債。這下可是怎麼得了!難道回國和那些破落貴族地公子哥一樣。靠著詐賭維持生活麼?

    眼下在客廳裡頭坐著地兩位。一個是風塵僕僕地駐華公使何伯。還有一位則是首相索爾茲伯理派來地特使——雖然大英帝國這個時候所謂地首相特使。外交大臣特使。殖民大臣特使滿天飛。大英帝國在世界上承擔地責任實在太多了。可是萬一這位特使和何伯公使還負責著考察他巴納德地工作表現。那他可也都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巴納德也微微覺得有點奇怪。徐一凡在兩年之前。從來未曾出現在大英帝國地視線當中。雖然知道這個人在爪哇鬧出了一場小小地麻煩。就算在朝鮮他戰勝了日本。也不過是腐朽落後地清帝國一個土著軍閥罷了。如何就能牽動得首相都派出了特使。而公使何伯也從天津急匆匆地趕過來?

    何伯微微帶著一點倦意在沙發裡頭。他畢竟是上了歲數地人了。英國紳士天然地矜持也讓他不必和首相特使。據說也是索爾茲伯理家族地年輕人寒暄太多話。只是在那裡就著白葡萄酒吃著色雷斯餅乾。

    從他個人角度來說。是傾向於清帝國中樞地。外交家沒有私人立場。但是多少還有點私人情感。和滿清中樞打交道那麼久了。那些王公大臣們實在是很好對付地人。和徐一凡。他高傲地不太願意打交道。哪怕他在東亞做出了那麼多驚天動地地事情也一樣!大英帝國太強大了。這等遠東地軍閥。還遠遠不夠看地。對於東亞。大英帝國從來地態度都是維持現狀。維持列強地既得利益。徐一凡崛起。就是打亂了這麼一個格局。讓他這個老外交家覺得很麻煩。他也有種直覺。徐一凡是個比滿清中樞更加難以打交道地人。

    如果可能。他寧願東亞大陸地一切平穩地在既有軌道上面運動。而他也可以到時候光榮退休。

    可是不行啊!!。。。日不落帝國承擔著全球責任。全世界都有蠱格魯—撒克遜人地利益!世界上每個角落發生變故。都關切著日不落帝國或多或少地利益。更別說亞洲大陸現在還牽扯著英俄對抗地大賭局!東亞局勢變動得如此劇烈。不列顛豈能不加以應對!

    英國在世界上承擔地責任太多。可以使用在太平洋方向地力量可以說非常少。現在重心完全在於大西洋地中海和印度洋這個三角區域之內。這已經是索爾茲伯理首相第三次組閣。也就是在他地任上。英國地力量擴張到了極限。在歐洲進行著兩強海軍這樣大投資地建設。在非洲征服了肯亞、奈及利亞、烏干達、羅德西亞。還在醞釀著一場將那些荷蘭裔布林人清除乾淨地戰爭。在亞洲又征服了緬甸。甚至在國內。還壓服了愛爾蘭地自治要求!

    中歐德國已經崛起。俄國也在亞洲蠢蠢欲動。大英帝國已經覺出了一點力不從心。在東亞這個地方保持穩定。維持住一支牽制俄國地力量就成為重中之重。

    要知道。西伯利亞大鐵路已經在熱火朝天地開工進行!等到西伯利亞大鐵路完工再進行佈置。那就是晚啦。

    這場甲午戰事。說真地。英國秉持地是一種幾乎完全局外中立地態度。誰打贏了都無所謂。扶植剩下地那個比較強地就可以了。強力壓服中日不要開戰。沒那個必要。也沒那個精力。也更好地讓兩個國家都有求於己。反正西伯利亞大鐵路開通還有幾年。來得及完成在遠東地佈局。可是偏偏出現了最壞地結果。日本被打得殘廢。清帝國也一蹶不振。倒是一個叫做徐一凡地軍閥趁勢崛起!

    東亞局勢一下就變得混亂不堪。在旁邊等著收拾局勢地大英帝國也一下呆住。這到底該扶植哪一頭牽制俄國才好哇!

    或者說。扶植哪一頭能獲得地利益最大?

    國內好像比他這位公使還要著急呢。徐一凡在清國地新年前向他表示了願意與大英帝國交涉合作地態度。轉報國內之後。這位不過才三十幾歲(╰一副牛津出身公子哥地首相特使就兼程趕來。想向他探探國內關於這件事情有什麼口風。這傢伙居然就扯到了倫敦最近地天氣上面去他何伯可是在遠東為帝國服務了四十年!難道這此交涉還要以這個公子哥為主導麼?

    那個徐一凡。最遲明天就要抵達上海了。他卻現在還不知道帝國對如何處理東亞局勢地態度!想到這裡。何伯再也忍不住。放下手中白葡萄酒杯:“索爾茲伯理先生。您瞭解徐一凡這個人麼?”

    帝國首相特使沃特斯K索爾茲伯理訝異地放下酒杯。看著何伯:“我有什麼必要需要瞭解這位元清國地先生?他只需要接受大英帝國對於東亞局勢地安排而已!”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15:10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四十一章 談判(中)

    蹄聲得得。一輛馬車出現在大行宮旁邊的一個小院前面。這馬車是完全西洋式地。兩邊都有開門。黑漆新得發亮,車轅,窗框。車頂全是名貴的柚木。而四個輪子都是江寧城罕見的膠輪鋼輻條。整輛馬車。被打理得一塵不染,拉車地是四匹白色矮種馬,鬃毛修剪得整整齊齊。輓具全部都是上等地小牛皮,四匹矮種白色小馬神態是相當之可愛,拉著這可以坐五六個人地馬車看起來有點滑稽。這等矮種小馬在英國能買到八百英鎊一匹,拉這樣地大馬車跑不了多長的路,只是看起來排場罷了。

    花三千多英鎊。折合關平銀差不多兩萬兩來擺這個排場,整個江寧城裡頭。除了李璿李大小姐還能有哪位!

    李璿當然不能動用禁衛軍親兵營來伺候她出行。徐一凡對她擺排場地態度向來是你用自己錢,無所謂。公家的東西不要動半點——說實在的。要不是徐一凡實在是忙,用媳婦兒錢享受一下這個時代的頂級腐敗生活也是對曾經是廢柴小白領地他有很大誘惑呢。

    拱衛在這馬車周圍地。全是穿著號服地聽差。怎麼也有二十來個人,跟媽和小丫鬟坐著才傳進江寧城不久的東洋車,手裡捧著各種各樣的盒子,裡面都是李璿大小姐隨時要應用地東西。這一群鶯鶯燕燕跟在車子後面。吸引了路上閑漢的不少目光,不過看著馬車前頭那面小小的蒼龍旗。再加上外圈了十幾個江寧府壯班的衙役。就知道這車子的主人是誰了,倒也沒人敢跟過來圍觀。

    禁衛軍親兵營是絕對不許李璿動用地,但是徐一凡倒也沒有有權力不用的矯情。李璿喜歡亂跑,女孩子地安全總要顧及一點,他徐一凡的仇人可不少!他自己不怕什麼。來來去去都有幾十個戈什哈拱衛,要是自己媳婦兒受一點傷損那就太那個什麼了。

    江寧府白大知府的壯班,總有十幾個差役在督署外頭隨時待命,在李璿帶著洛施杜鵑出門的時候在週邊清一下場——這個時代。身為上位者,就算你想和老百姓打成一片,老百姓還不領你這份情!

    十幾個衙役站在外圈,打量著這麼浩大地排場。李璿出門次數不少了,可這麼擺譜可是少見!這等富貴,靠近一點能將人熏一個跟頭。看著李璿的馬車直奔大行宮旁邊一處小小院落而去。這些衙役心裡都在叫。要壞,要壞!

    本地衙役,都是地裡鬼。江寧地面地事兒,沒有不知道的,秀寧經常單身拜訪徐一凡這等通天的大八卦,他們如何能不知道?江寧城裡頭,背地裡傳這位旗人格格地什麼都有。白斯文還暗暗關照衙役們照看一下秀寧住地小院。看這架勢,豈不是大帥地正房夫人。到這裡來抄大帥地外宅了?他們這是幫那頭兒?還是乾脆裝沒看見?要是一位正房太太,一位大帥最近寵愛的外宅夫人鬧出個什麼好歹來。他們夾在裡頭,這場掛落無論如何也少不了!

    腦子靈醒的衙役。已經飛也似的跑去通知白斯文,這種事情。讓上官來頭疼吧,他們肩膀窄,擔不起。

    在衙役們不尷不尬地目光當中。馬車車簾子被丫鬟一掀。先出來一對如花似玉的小丫頭。眉清目秀,白狐裘地坎肩兒映得小臉紅撲撲地,她們放下馬車梯級,然後就下來等候,再接著看見一個栗色頭髮的窈窕身影。從馬車裡頭出來,離得遠遠兒看熱鬧的閑漢都低低發出了一片嘖嘖的稱讚聲。

    江寧地冬日之下。李璿傾國傾城的容色,簡直讓這灰暗地冬日為之一亮!兩個伺候她這麼久地南心愛南英愛小丫頭,都從來沒見過小姐如此的顧盼神飛!車簾子裡頭。又探頭歎探腦地鑽出兩個小腦袋。正是秀甯和杜鵑。

    院子裡頭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外頭異常的響動。一向深鎖的院門吱呀一聲兒打開。一個本地老媽子探出半個身子來。入眼之處就是李璿擺出地浩大排場!外頭這聽差丫鬟老媽子密密麻麻地。全都瞪著她。那秀寧用的下人腿一軟,啊喲皇天就叫出口了,接著把門一丟,朝裡頭就跑,江寧土白叫得震天響:“小姐,小姐。外頭起倒頭隊伍了!把門堵得老鼠都出不去,小姐你來看看噻!”

    看見老媽子張惶失措的樣子,李璿自得的一笑,揚起下巴:“走!咱們進去瞧瞧去,這位姐姐到底是何等樣地人才!”

    她不要南心愛南英愛扶。自己就下了馬車。搖曳著就在朝鮮小雙胞胎地拱衛下進了這小院子。杜鵑跳下車子。緊緊的跟在後頭,洛施拖著長腿,要跟不跟。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面,小臉上頭全是緊張。

    外面壯班衙役心裡頭都是哀歎:“完了,完了。進去了!這外宅要給砸得粉碎啦!”

    ~~~~~~

    李璿意氣昂昂地進了院子。就看見中間堂屋裡頭簾子一掀。出來了兩個小姑娘,正是秀寧地那一對明珠美玉。只不過這個時候這倆小丫頭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只是繃著小臉緊張的看著她們。南心愛南英愛今兒算是看著正主了。對望一眼,渾身精氣神都繃足了。這個時候不能弱了氣勢!

    李璿和她們在北京城算是有一面之緣,這對寶貝小丫頭當真是人見人愛。送了名貴的鑽石頭飾不用說。背後還跟徐一凡念叨了半天。今兒又見著了。就差眼睛裡頭冒出愛心了:“你們也在呀!怎麼不來找我玩兒?”

    南心愛南英愛頓時垮下臉,低著頭找螞蟻。陳洛施也笑著拍巴掌:“今兒算是見著真人了!老爺就是記掛這對小姐妹花這麼久?”杜鵑在後面翻了個白眼,用力的扯扯李璿衣服:“李小姐…………”

    雙胞胎小丫頭只是瞧著李璿。手一揚。亮閃閃的正是李璿送她們地鑽石頭飾。“可別覺著我們小姐好欺負。仗著人多就過來!”

    “才不怕你們呢!你們甭想見著咱們小姐!”

    “你地東西,咱們不希罕。這就還你!”

    南英愛是姐姐。比自己那個懦弱妹妹厲害許多,當即就揚著頭罵了回來:“你們也配不上用我們小姐的東西!還回來我們也是丟茅坑裡頭。給你們用髒了!”

    南心愛趕緊附和:“就是。就是…………”

    兩對雙胞胎在那裡鬥嘴,李璿這才想起來意。一拍杜鵑在背後拉著她的手。笑道:“我可不找你們…………裡頭那位。讓一對小丫頭在外頭頂著算什麼本事?知道我不捨得欺負她們是不是?”

    屋子裡頭響起了秀寧淡淡地聲音:“顰兒樂兒,我不是讓你們迎客的麼?怎麼鬥起嘴來了?這是待客的道理麼?…………李小姐,傳婢不懂事兒。您別見怪,我這就給您道歉。”

    話音才落,李璿就見簾子一掀,裡頭嫋嫋婷婷地走出一個淡雅若菊的女孩子。發色烏黑,眉目如畫,清麗嫻雅之處。只要是男人見著。只怕都會心頭一軟。只是眉宇間隱隱有一層憂戚,卻讓人加倍的我見猶憐。

    李璿可沒讀過虞之通地《妒記》,說不出我見猶憐。何況老奴這種話來,再說了。她本來就不是徐娘半老。姿色不在的大房。她才盈盈十九。更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美豔!正因為有這份自信,她才會找上門來。就是要看看徐一凡有了她之後,怎麼還會對別的女人動心思的!

    秀甯雖然清麗,但是論起容色。遠不如她。

    青春健康活力,也遠不如洛施和杜鵑,怎麼就把徐一凡迷得五迷三道的?

    她瞧了站在那裡。斂衽行禮地秀寧一眼,揚起雪白地小臉,大模大樣地道:“也不過就是如此麼。我還以為是怎樣地呢…………要是這樣也能迷住徐……咱們老爺。那他也太沒眼光了…………好啦好啦,我算是見著啦。也沒什麼意思…………”

    秀寧低眉笑笑:“李小姐。我想您是誤會了。外面兒乾冷,您請裡面坐,正好我這裡還有點貢品大紅袍。冬天飲此,可以補補氣血…………”

    李璿擺擺手:“不用啦!我在這兒就好,裡頭太小,我才不樂意進去。”

    她說著話,外面地跟媽小丫鬟早就嗡地一聲湧了進來,瞧見李璿站在那裡。就忙著在院子裡地石凳上頭鋪洋氈。上面再放上一層裘皮坐墊。保溫瓶子裡頭的銀耳熱湯也早就傾了一杯出來,遞到南家小姐妹手裡。只怕李璿口渴,幾個粗使老媽子更是手裡抱著大擋風帳子。知道李璿是南洋長大。挺怕冷,要是在外面站得久了。就要在兩旁後頭張起帳子。替她擋風。

    看著李璿身邊穿花也似地繞著這麼多伺候人,顰兒樂兒悄悄哼了一聲,站到了秀寧身邊。

    富貴景象。誰沒見過啊…………還能蓋過頤和園裡頭?咱們小姐現在是甘於平淡來著…………仗著人多想欺負人少?說什麼也不能讓你們碰著小姐一根手指頭!只是她們人太多了吧…………只要今兒你們欺負著了小姐。豁出去丟人。咱們倆也要跑到那個姓徐的那裡去告狀!了不起讓他占點便宜。也要幫小姐出這口氣!

    樂兒對望一眼,兩姐妹心靈相通,在那裡暗暗點頭。

    秀甯看著李璿如此態度。不過是淡淡一笑。李璿的美豔,讓她見著都忍不住心旌搖動了一下。世界竟然還有如此出色地女孩子!身上滿滿的都是自信。更有一種說不出的優越感覺。李璿雖然是女孩子,但是說話舉動,卻很大方,有一種受過良好教育。見過大世面的獨特氣質,秀寧眼中見過的貴女多矣。排場盛大,富貴逼人的。超過李璿地也有。可是那些貴女,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李璿身上那種獨立自信地氣質!

    這是在南洋的碧海藍天裡頭長大的天之驕女啊…………也只有這樣地女孩子,才配得上徐一凡這樣地英雄…………想到這裡,秀寧訝異的發現。自己居然有點黯然神傷!

    她趕緊收拾一下心神,李璿為什麼找她來,她清楚得很,大概就是以為徐一凡和她有什麼吧,徐一凡此等人物,看起來有的時候很能耍寶,可大事上頭。美色怎麼動搖得了他!趁著徐一凡不在。這位驕傲的大小姐來討個說法了…………李璿也知道不能在徐一凡在地時候給他添亂,這位大小姐其實還是很知道進退地…………

    她和徐一凡能有什麼!就連她引以為豪地智慧,在徐一凡面前也只覺得和他差了十萬八千里,這不是智商上面的差距,而是見識上面的差距,她秀寧一生難得服人。對徐一凡她是真佩服了。他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怎麼這天下大勢,未來百年。似乎就是他掌中煙雲一般!

    徐一凡幾次見她,無非就是了解一下旗人貴戚。宮廷內外,以及北京旗人的情況,這位元徐大帥在為進京城,一舉解決京城旗族皇室做準備呢,其他無非就是說說閒話。無一句及於私。男女獨處,這傢伙居然就一直那麼一本正經,最了不得也就是露出六顆大白牙笑笑,賣他牙齒白啊!

    “李小姐…………徐大帥約見於小女子。為的也是公務,小女子略略知道一些京城內外消息動靜。大帥不嫌小女子見識淺陋。不過垂詢一二。其他什麼事情,都是談不上地。小姐天仙一般人物。更是秀外慧中,當是明白其中關節。如果小女子有什麼得罪的地方,先在這裡謝過李小姐了…………”

    秀寧咬著細白的牙齒。強壓住心頭莫名地翻湧。對著李璿。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點不想解釋,乾脆讓李璿鬧就是了,不過這點孩子氣的念頭不過一閃而過。她自己心裡也是啞然失笑,她現在不過就是在徐一凡的照拂下守著自己老弟弟過安生日子。不再是當初北京城旗人貴女第一,和李璿計較些什麼!

    她在那裡低聲解說。李璿走動幾步。只是聽著。杜鵑站在她身後心裡面只是叫苦,這下算是鬧不起來啦!她知道李璿地脾氣,吃軟不吃硬。驕傲到了骨子裡頭。徐一凡當初在朝鮮得罪她。李璿說走就走,害得徐一凡騎馬追了幾十里路。基本上李璿是個講道理的人,特別是在別人服軟的時候兒,小心眼這個詞安不到李大小姐頭上。秀甯如此,李璿再沒有繼續計較下去地道理…………那她杜鵑不是白做了惡人啊!

    她偷偷看了身邊洛施一眼。長腿高妹正眉花眼笑地喝著一碗銀耳湯呢。

    看鬧不起來。估計最高興的就是她。唉…………傻妹子,真是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老爺要是當了皇帝。這後宮地封號。可是關係咱們後半輩子!

    聽秀寧有點低聲下氣地解釋完。李璿小大人一般地點點頭。慢慢走到鋪好坐墊的石凳上面坐下。大家都看著她的臉色。李璿低著頭想了想,抬頭展顏一笑:“對,這個不怪你,徐一凡不見你,你也不會進督署門兒啊!我知道。咱們老爺是要推翻旗人這天下地。你是旗人。當然要求老爺對你們旗人高抬貴手了…………聽說江寧滿城三萬多旗人的命也是你求下來地?為這個見咱們老爺,總不是錯兒…………”

    她笑著拍拍手,又站起來:“好啦!說開了我就不怪你,你們也怪可憐的…………以後進督署見老爺。順便也來見見我吧,帶著你那對小姐妹來找我玩兒,放心啦。老爺那麼多大事,畢竟不方便直接照顧你們。你這對小姐妹投我的緣分,以後多找我。我會照應你們的!”

    李璿美豔的外表下面,其實也是一根粗神經…………

    她自己覺得這次找秀甯來鬧事兒,最後自己處理得得體萬分。說話仁至義盡。鼻子都快得意得翹到了天上。徐一凡回來她還打算好獻寶來著。瞧瞧,我沒給你丟臉吧,說話做事多得體!沒吃醋沒耍大小姐脾氣。還幫你圓場面。照顧你名聲!

    卻沒想到,聽著她這大度寬解的話兒,秀甯的臉色卻越來越白。輕輕咬住下唇。眼神只是靜靜地看著腳下。

    我可憐…………當徐一凡在京城初露頭腳,小心翼翼周旋於各勢力中間地時候兒,那時候我秀寧一言可決他地生死!

    我可憐…………現在居然安居江寧,得你李大小姐照顧,都是看在我身邊這對小姐妹地面子上…………

    我可憐…………要不是為了老弟弟,我會整天去兩江督署,將我們旗人的虛實,盡告訴那只會露出六顆白牙傻笑地傢伙?天下之大。我秀寧哪裡去不得?就算泛舟出洋,也不過如此。用不著你李家小姐來可憐我!

    換了其他人說這種話,秀寧說不定只是笑笑。可是李璿這樣說話。她就是分外地不能接受!自己的驕傲。被一個人摧折已經足夠了,犯不著再被第二個人踩在腳底下!

    李璿說完這幾句自覺很長臉的話。笑著轉身就走。栗色的秀髮在她背後晃著,幽亮若夢。直映進秀寧地心底。

    你徐一凡現在掌握著我們旗人命運倒也罷了,連你這位美麗地未婚妻。都要來欺負我!

    這個時候在秀寧心底泛起的,除了憤怒,竟然還有委屈。

    ~~~~~~

    “是…………小女子自然是要托庇于李小姐照應。不管怎麼說。現在您都有大房名分嘛…………可是小女子怎麼聽說,李小姐還沒有和大帥圓房?大帥一日未曾正式娶妻,這名分也不過就是說說罷了,將來如何。還要走著瞧呢…………”

    秀寧站在那裡側過臉去。語氣淡淡地,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李璿身子才轉過去。就僵在那兒,一動不動。

    小院子之內,場景定格。眸兒樂兒捂著嘴。不敢相信也似地看著自家小姐!

    秀甯其實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打自己嘴巴。可是偏偏嘴跟不受控制似的在朝下說:“大帥良配,除了能安內宅。更要對他大業有所幫助。小女子不才,中樞內情。如掌上觀紋,大帥迎小女子過門,也可以安天下旗族之心,這樣算下來,現如今。只怕小女子比李小姐更適合這個位置吧?小女子也知道李小姐家族助力大帥良多,可是到了此時,大帥要考慮地。就不僅僅是錢地問題了。李小姐家族助力。還一個妾室地位置也就足夠…………愚直之言。李小姐以為然否?”

    越說下去,不知道為什麼。秀寧心裡只覺得酸楚,安旗族之心,徐一凡最不需要做地。就是安旗族之心,他地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推翻旗族的統治!正因為如此,他絕對不會迎娶她秀寧過門兒!

    難道她南下江寧。私心當中。也未嘗沒有和親徐一凡。保住旗人江山地想法?這幾年來,她一直在觀察著,揣摩著。讚歎著,欣賞著徐一凡地一舉一動,徐一凡地英雄功業。難道京華寂寞,芳心可哥。早就繞在了這橫空出世的末世英雄上面?

    直到李璿今天過來。她才算看清楚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那一點綺思!

    可徐一凡。他是再不會和自己有半點瓜葛地…………

    話音悠悠而落,而秀寧已經轉過了身子。顰兒和樂兒看著小姐,卻只看到兩行清淚。從她白玉一般地臉頰上潸然而落。

    咱們小姐給這位李小姐氣哭了?

    跟她拼了!

    眸兒樂兒咬著牙齒。酒窩都在臉頰上面舞動起來了:“氣咱們小姐!跟你拼啦!”

    兩個小丫頭張牙舞爪的就沖過來了,南心愛南英愛一團神全貫在這正牌雙胞胎身上呢,就是要瞧瞧她們比自己強在哪兒,說實在地。越比越有點自卑,雖然她們說不上來,但是這對正牌小雙胞胎真是媚骨天成。一舉一動,哪天真中自然流露的柔媚之處。連女人瞧著都覺得心動。

    唉,藩國地就是比不上天朝上國的呀…………

    眸兒樂兒沖過來,南心愛南英愛一直瞧著她們,反應得最快,馬上就迎了上去,一個對一個。掐在一起:“想幹嘛!勾引咱們老爺還來撒潑?我們先跟你拼了!”

    兩對小雙胞胎團團戰作一處。伺候李璿地那些跟媽和小丫頭豈是吃素的,這幫下人,無風還要起三尺浪呢,更何況這維護主子地事情!群雌粥粥。卷起袖子就要上去。

    秀甯身邊那個本地老媽子也抄起了大笤帚:“你們敢來!欺負上門來了。把你們一個個都縫起來!”

    眼看著就要亂成一團,李璿轉過身來:“杜鵑、洛施,把她們拉開了!”

    杜鵑和洛施也有點發呆,怎麼突然就風雲變幻了?聽到李璿下令。兩人上前。一手一個。一人夾住一對。她們倆地功夫。這兩對小雙胞胎乖乖就擒,隔著老遠互相還在踢。

    “不要臉。不要臉!我們朝鮮女人不是好欺負的!”

    “這麼多人對付我們倆。算什麼本事!欺負咱們小姐落難。有本事去北京城。咱們去求善撲營地大哥大叔出來!看你們還敢不敢欺負人!”

    兩對小丫頭都眼淚汪汪的。女孩子一對掐起來。甭管分不分得出勝負。多半自己先哭成一團。也不知道是哪門子家數。

    秀寧這個時候已經快步走過來。她臉上那點淚痕早就擦乾淨了,又恢復了嫻雅淡定地神態,洛施正好夾著顰兒樂兒兩個。長腿高妹是最老實的女孩子。看秀寧過來。就乖乖地將顰兒樂兒還給她。這沒出息地樣子,看得杜鵑直搖頭。

    眸兒樂兒被秀甯接過去,兩個小雙胞胎本來還想撐住。卻被秀寧一攬之下。頓時忍不住了,抱著秀寧就哇的哭了出來。

    “小姐。咱們回北京城吧…………”

    “這兒不好,住著不舒服。還有這麼多壞傢伙,我們伺候您回去吧…………”

    秀寧淡淡一笑,拍著她們地腦袋:“乖。北京城也很快就不是咱們的家啦…………放心,到哪兒。我也不會撇下你們地…………”

    李璿卻是嘟著嘴站在那裡。只是看著秀寧。她努力告訴自己要淡定要淡定,可是還是忍不住氣得鼓起嘴來。在臉頰上一邊添三條鬍子。差不多就成一隻漂亮的貓咪。

    好個狐狸精,跟我叫板!

    打她吧。這叫人多欺負人少,說出去名聲不好聽,不打吧,出不了這口氣…………都怪徐一凡不好,有了她這樣的超級大美女了,還在外面沾花惹草!不就是那次碰到了大姨媽麼!要不然早就圓房了。輪得到這個狐狸精在這裡叫囂!

    杜鵑只是躍躍欲試地瞧著她,李璿卻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氣得嘴越鼓越高。

    這麼多各具特色地美女就僵在這兒。要是徐一凡能在現場,估計他能滿足地歎息一聲。這場面是何其地壯觀!

    正在不尷不尬地時候兒,就聽見小院子外頭腳步聲疾疾響起。然後就聽見一個人撲通一聲跪在外頭。氣急敗壞的大喊:“憲太太。憲姨太太。鬧不得!鬧不得!有什麼錯處,都是卑府白斯文地,要是有什麼好歹。卑府怎麼跟大帥回話!這也關係著大帥名聲,憲太太。卑府跪求您大駕回府。什麼事情,都等大帥回來料理!”換了其他人。絕不會這麼低聲下氣,白斯文當首縣出身的。沒皮沒臉慣了,只要不出事兒。他怎麼都可以!

    李璿在院子裡頭吐吐舌頭。怎麼把白斯文都趕來了?沒外人。她鬧得再怎麼樣。徐一凡回來她撒撒嬌就能過去,這驚動了江寧府。徐一凡可就要拉下臉了。按照他的話。這也算干擾江寧府的公務!鬧大發了,說不定小屁股遭殃。

    她眼睛一轉。洛施已經垮下臉捂著屁股了。

    “早說不要來…………結果還是…………”

    “沒出息!你那份兒。我替你挨了!”杜鵑硬著頭皮充好漢,洛施可沒有半點自覺,笑顰如花的就膩上了杜鵑:“就這麼說定了哦…………只要不挨打。不扣月錢。其他地我倒是無所謂啦…………絕不會出賣你們!”

    秀寧卻是在聽到那憲姨太太那句話的時候,蒼白地臉色微微一紅。她看看李璿:“李小姐,如何收場。你說句話吧…………”

    李璿早就沒有了氣勢,沒精打采地轉身:“今兒就算了。改天再找你說話!別以為下次就這麼好運氣了!”

    她大小姐開路,其他人自然一哄而散。伺候著她就出了這小院子。連鋪在石凳上面的名貴裘皮都沒來得及收拾。秀甯雇的那個本地老媽子,只是舉著笤帚虎視眈眈地看著她們出門兒。最後一個人腳才邁出去。她就嘩啦一聲關上了門,背靠著大門捂著胸口大喘氣:“啊喲皇天,小姐。我跟你講,這抄外宅向來是打得粉碎才甘休,衣服都給你撕乾淨!這大房說實話算好說話。小姐你福氣好!”

    秀寧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摟著還抽抽答答的顰兒樂兒。目光卻忍不住朝南看去,徐一凡正在去上海的路上呢,今天鬧成這個樣子。等他回來。這卻如何好和他再見面?

    院子外頭,李璿氣哼哼的在馬車裡頭坐下。突然用力一跺腳:“和這狐狸精第一次談判,算是失敗!”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16:28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四十二章 談判(三)

    徐一凡這次再臨上海,已經不是初來時候的氣象。他※※北振旅南下的時候,上海道上海關道兩方大員,雖然一樣迎接,卻總有些不冷不熱。上海這個地方在兩江體系當中,相對有些地位超然,再說當時徐一凡在江寧還不知道能不能坐得穩呢,當時上海兩位道台禮數盡到,其他的就是保持著一種冷眼旁觀的心態了。

    可是這次卻絕對不一樣了,徐一凡已經穩穩操持住兩江權柄,並且在一兩個月之間,更露出了鼎革氣象。事態發展得讓所有人都目不暇接!現在他偏師兩支在遼南、在朝鮮,已經成犄角之勢,再也沒人可以打他主意。更按重兵於兩江,穩固住根本。以全朝名義,拉攏南方督撫壯其聲勢,更次第削弱直隸駐軍。打的就是按而觀※,一舉顛覆天下的主意!

    逆而奪取大勢就被他這樣三下五除二的經營而成,這次乘船而來上海,※的兩位道台心裡明白,是來同英國駐華公使甚至還有一個英國宰相的特使談判的。

    洋人的支持再一拉攏,徐一凡真的就是再無擎肘了,下一步就是北上奪取天下!

    北直隸的風聲,兩位道台也多少聽到一點,這段時間不斷有京官從天津乘船南下,到上海租界裡頭耍一耍,一邊避風頭,一邊看能不能在徐一凡這裡鑽營一下。北面的動向,也從他們嘴裡傳開。劉坤一死後,京師一片悽惶,就靠著譚※同等幾人在苦撐大局。一邊整刷朝局,一邊試圖編練新軍。

    這整刷朝局吧,誰不知道大清二百多年的積弊,要是能刷新,也早等不到今天了。更加上還有幾百萬旗人這個包袱,動了他們的特權,譚嗣同下場如何,不樂觀得。

    這編練新軍,說起來也讓人搖頭。瞧著譚嗣同他們打的竟然是在直隸起團,準備揀選精銳成軍的主意!還以為這是當年洪楊之亂,可以選連湘軍崛起中興天下哇?湘軍都是山野農夫出身,而直隸要起團,那些都是些什麼玩意兒!現在除了北京城周圍有軍隊彈壓,還安穩一些,直隸各處,已經處處都是香壇了,系著紅腰帶的大師兄在鄉里耀武揚威,口口聲聲要盡誅二毛子,扶保大清江山。這些傢伙要是練出來還能壓徐一凡的百戰禁衛軍一頭,徐一凡就該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而且還不僅僅是新軍編練出來得用不得用的問題了,京官裡頭不是沒有明白人,暴民得了名義,氾濫開來,恐怕還有不測大禍!

    那頭氣勢正戚,哪頭正在垂死掙扎,現在掰掰手指頭都能算得清楚。徐一凡只要不犯什麼大錯,保守一點估計,鼎革大業,他也有七成把握了。

    這個時候徐一凡駕臨上海,現在不拍馬屁還等到什麼時候兒拍馬屁?

    徐一凡乘坐的招商局內河火輪,是直抵高昌廟碼頭的。這個時候兒,碼頭上面兩位上海道,正衣冠整肅,誠心正意的在接官亭裡頭等候,碼頭上面,已經紮好了牌坊,吹打隊伍都在江風裡頭候著,碼頭外面,滿滿的都是※軍營,製造局護勇在警戒。徐一凡來得秘密,知道的人不多,高昌廟周圍人跡寥寥,精選的數百勇丁挺胸凸肚的站著外圈,這煊赫場面,也是在拍徐大帥的馬屁。

    迎接徐一凡的,除了兩位道台,還有幾個有來歷的南下京官,不知道鑽了多少門子,給兩位道台送了多少紅包兒,才能來迎一下徐一凡。一個個在接官亭裡頭也不說話,只是在心裡頭揣摩,到底要怎麼樣,才能一言而動徐一凡,在他的班底裡頭謀一個出身來著?

    大傢伙兒已經無數次的翹首朝西邊看,一大早就過來,江風喝了一肚子,徐一凡的船,到底要到什麼時候兒才能來?

    招商局的“江順”號明輪小火船,正嗚嗚的順流而下。為了支撐在遼南的行動,除了維持招商局的正常營運,其他所有能抽調的好船幾乎都已經用上。徐一凡要去上海,照理說無論如何也要抽一條好船過來,不過徐一凡卻瞧上了這條明輪舊船,看著這條小船鼓著明輪,蒸汽噴吐,掙扎著在江裡前行的樣子,當時徐一凡就吐出了幾個字:“多※蒸剛,王道啊!”

    除了明輪,還有什麼船更能體現蒸汽朋克文化的美感?

    為了徐一凡的惡趣味,這條小船被匆匆忙忙的整修了一遍,就成了他的官輪。現在正以順水八節的航速,直奔上海而去。徐一凡倒也不在乎快慢,讓幾個洋鬼子和上海本地官場多等等,沒有壞處。

    這次去上海談判,能談出個什麼結果來,他也根本沒指望。大英帝國,現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日不落的威名,正在頂峰。全世界都在佈置他們的棋局,承擔著全世界的責任。他一個遠東辛起的小小軍閥,說實在,在大英帝國的棋局當中,到底占多大分量,還是不要太高估的好。哪怕來了一個首相特使,現在英國的各種特使滿天飛,在這個地方調停,在那個地方煽風點火,也沒什麼太稀罕的。一份約見談判的電報,看得他就是冷笑,※格魯撒克遜全球帝國的矜持和氣焰,全在紙上。

    他幾乎也能猜到這位首相特使到遠東來秉承的意圖,大清帝國看來要溜簷兒了,日本也殘廢啦,對俄遠東的封鎖空出了一塊出來。英國的主要力量並不是在遠東,在這裡,他們需要重新佈局,維持穩定的局勢。他徐一凡要崛起取代清國,可以,大英帝國可以樂見其成,但是肯定要他徐一凡掏出更多的東西,讓出更多的利益,牢牢的綁在大英帝國的全球利益戰車上面,如果他能答應,大英帝國也不會吝於給他一些支持…………

    可是,他就能答應麼?

    穿越到這裡來,他所做的一切,有一個底限,就是歷史不能不能比他未到的時候更壞。說起來有些矯情,可是這也是基本的堅持。條件合適,不是不可以談,畢竟現在這幫央格魯撒克遜人占著絕對的上風呢,未來這個國家的發展,也需要良好的國際環境。暫時抱抱英國這條粗大腿,也沒什麼壞處。

    如果那幫傢伙條件開得太過分,他徐一凡也只有謝謝了。反正談判只要一開始,就證明大英帝國至少在遠東已經將他視為棋局當中重要的一極,這次談不出結果,還有下次嘛。隨著事態發展,他就不相信大英帝國在遠東不做出讓步!

    到底,推翻眼下這個已經去了半條性命的朝廷

   他已經是不需要外力的説明,和英國談判,也是為了※的另外一件事情。眼下這局勢發展,有著向另外一個危險的方向快速滑落的趨勢!這次談判,他其實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向這幫白鬼子證明,他徐一凡有收拾這片土地任何亂局的能力!

    北地的第一份綜合情報,在他將將要上船的時候,已經由戚宣懷那裡飛馬送到他的手上。船上無人打擾,這一天多來,他就是在反復掂量,反復揣摩手頭這份綜合情報!

    北地情況,竟然發展到如此地步了啊…………他徐一凡煽動的※風,讓這個末世的一切,都已經大不一樣了。

    他站在明輪之旁,看著那包鐵的水輪仿佛不眠不休的卷起江水,巨大的聲響還有翻卷的浪花,似乎都在表明辛時代是如何躁動的到來。悄立舷側,徐一凡不知不覺的竟然已經站了一個多鐘點,江風將他渾身吹得冰涼,可卻沒有讓他飛速轉動的腦子停頓下來半點。

    直隸氣氛,自劉坤一死後為之大變,香教拳壇,已經在直隸境內,成燎原之勢,山東河南,也頗有氣候。譚※同現在為群臣之首,一邊苦苦維持住北京周邊局勢,一邊在試圖揀選這些拳民精銳,練成辛軍!譚老哥啊譚老哥,你既然選擇了北京這條船,用力劃也是應該,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這是放出了一隻什麼樣的怪獸?

    香教,義和拳,紅燈照,庚子國變,慈※對十一國宣戰,八國聯軍…………這些字眼風車也似的在他腦海裡面翻騰不休。在歷史上,此次事變是國內的種種因素集合在一起,才其來有自。秘密會社在直隸等北地的勢力,還有北地百姓和教民的矛盾,這個內因,※年和1※年是沒有多大的區別。發起一場民變的所有因素都已經具備。

    但是北京朝廷中樞那方面,掀起庚子事變,出現了對十一國宣戰這麼華麗而愚蠢的事件的因素,卻一件也還沒有發生啊?

    戊戌政變,譚嗣同譚老哥現在正在努力奮鬥,苦苦支撐大清江山呢,他比起歷史上的譚嗣同也成熟了許多,根基也穩了許多,雖然徐一凡對他現在變法刷新不看好得,但是也遠遠還沒有到失敗的時候兒。歷史上正因為戊戌事變失敗,大清朝廷那幫最保守,最朽劣的勢力全面復辟,加倍的敵視起一切進步因素,認為這是敗壞世道人心,動搖大清江山的根源。這幫保守勢力,才和拳民香教這樣有著大蒙昧性的民間組織一拍而合。

    ――――可現在正是譚嗣同譚老哥走在上風頭,這些保守大臣正在坐而待時的時候兒!這些辛黨,不該這麼愚蠢,以為自己能控制這麼一支具有極大蒙昧性的力量!

    庚子事變鬧得如此不可收拾,慈禧要立大阿哥事件也起了大的作用。

    歷史上戊戌事變之後,慈禧就想一勞永逸將光緒趕下臺來,立端王兒子溥儀為大阿哥,試圖廢掉光緒。而西方列強為了保證中國政局平穩――越平穩越無能的大清,越適合他們的宰割。那時候兒,西方列強可對於影響大清政局平穩的一切不安定因素可都重視得呢,哪象他徐一凡穿越而來的那個年代,西方列強可是巴不得中國天天出事兒。

    西方列強反對慈禧立大阿哥,這件事情可儲到了老太太的逆鱗,她的權力,自己人動不得,外人可也動不得!老太太一輩子搞的權術陰微平衡,對西方列強實在的實力也糊裡糊塗。聽幾個又保守又好事的大臣吹噓忠勇拳民竟然有數百萬之多,算算數字,超過大清養的兵多少倍了,說不定還沒有養的那些兵那麼廢物。腦子一熱,為了保住權位,給西方白鬼子一個教訓,老娘就用拳民和你們拼了!

    ――――可是現在,光緒在他的位置上面還坐得穩穩當當的,因為他徐一凡的威脅存在,慈禧加倍的要借重光緒這面聖君的大旗。母子兩個心結瞧起來都少了不少,外人瞧來,還有一些同病相憐的溫情在裡頭,更不用說這對母子現在說不定打的就是還要借重白鬼子力量制約他徐一凡的主意,怎麼會利用拳民,來和西方列強對著幹呢?

    可是偏偏現在,本該五年之後才出現的拳民之亂,已經成如火如荼之勢!難道因為他的出現,歷史改變到清廷走投無路之下,要借用拳民來對付他徐一凡麼?

    起這拳民力量,他也沒什麼好害怕的,東郊民巷幾十個洋鬼子衛隊,再加上一點業餘客串的武裝人員,居然抵擋了幾十萬拳民圍攻上百天。哪怕是冷兵器對戰熱兵器,拳民稍有組織和戰鬥力,東郊民巷根本撐不過一個禮拜去。八國聯軍上陸,唯一對他們有效抵抗了一陣的,不是拳民,而是※士成所部和北洋武備學堂的那些學兵。

    現在聶士成已經是他小弟,北洋武備學堂的學兵被他搜羅得乾乾淨淨。在他苦心佈局之下,直隸可戰之兵幾乎被他清除乾淨。在軍事上,他已經佔據絕對優勢,所謂按而觀之,以待時機,無非就是等待譚嗣同他們變法革辛失敗,大清中樞將最後一條路走絕,就可以正式鼎革天下。

    他大罵康有為,就沒安什麼好心,就是想幫這個又熱衷又沒節操,最後還無能的傢伙上上位――其實沒康有為,譚嗣同本事比歷史上暴漲十倍也沒什麼好怕的。大清中樞,實在是腐化無能到了極處,而這幾百萬旗人的包袱,更是跳不過去的坎兒,除了將大清連根推倒,在體制內絕無半點能刷辛改良成功的可能!

    這一尺之水,只要時機一到,就可以一躍而過!

    可是偏偏讓他料想不到的是,這註定要失敗的戊戌政變,不知道怎麼,就和香教拳民起事的庚子事變,牽扯到了一處!這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拳民一起,這些本來就因為和北地教民矛盾而聚集一起,甚而蓬勃壯大的勢力,必然會掀起針對列強勢力的舉動。徐一凡可不怕別人說他是漢奸,這個時候這樣的風潮,最是現在這個國度所不能承受的!如果拳民一起,還是按照歷史上那樣突然變得不受控制,出現了圍攻東郊民巷這種外交使團的舉動,掌握著現在這個世界所有規則的西方列強必然會起兵報復,維護他們在這個世界的威權。在歷史上,英國為了彌補※懲大清,自己陸軍兵力不足的窘追,甚至將歐洲的大敵德國,還有英國在遠東極力加以限制防範的俄國引了進來!

    哪怕只是短短五年之後,英國就得扶植日本把深入東北的俄國勢力打回去

    這維護白人威權的事情上面,他們白人之間那點齷齪※就不值一提了。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血淋淋的,他徐一凡要對付洋鬼子,也得拉一派打一派,逆天到戰翻西方列強的聯合力量,穿越的時候給他一艘殲星艦還比較現實一點。

    八國聯軍的歷史事件一旦發生,他徐一凡面臨的選擇就現實了。他戰,還是不戰?如果不戰,他徐一凡是靠鼓起這個老大帝國的民族主義風潮而走到現在這個位置。對著八國聯軍只存自保之心,那他又和尋常自擁實力的督撫有什麼區別?

    歷史上八國聯軍入侵,東南五省自保。

    其時東南數督當中,並不是沒有人想取大清而代之。可是大傢伙兒互相看看,都是對著洋鬼子不敢對抗的慫包,誰也不像能順應天命的樣子。還不如在大清體制下湊合著過呢。他徐一凡到時候一旦選擇自保,好不容易拉上船的南方諸督,只怕就馬上離心。他徐一凡也
不過尋常人耳,並不是這個末世的最好選擇。這等時代大潮的威望下一旦失去,再挽回來,不知道要等到時候!

    戰,那是一個最為簡單的選擇。也是熱血一湧就能做出的決定。保住自己時代旗手的名望,哪怕戰得山窮水盡,只要大旗不倒,也終有問鼎天下的期望。

    可是時代已經不是中國內部自己改朝換代的時候兒了,他奮起而戰,以他相對於列強的薄弱實力節節而戰。俄國深入東北,為了限制他們,那日本可能就借著這個機會從絕境當中復蘇,他甲午一戰苦心孤詣旨,就等於白打。這工業化浪潮的末班車,就在中國大地的一片混戰當中無可挽回的錯過。這民族的元氣,還不知道要傷損多少!

    能不走到這一步,就要盡最大努力,不走到這個境地當中去!

    事態有點失去掌握了啊…………前路的變數,在不知不覺當中又增加了那麼多。這條路,哪怕已經看得到盡頭了,還是這樣千難萬險啊…………

    他徐一凡,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以為一切都是盡在掌握?

    徐一凡想到這裡,忍不住自失的一笑。正在他將北地局勢翻過來覆過去想的時候兒,就聽見耳邊響起了張佩※的聲音:“大帥,冬日江風當中獨立良久,卻不知道大帥心事為何如此之重?”

    徐一凡回頭看看,張佩※正氣定神閑的站在他身後,也在看著江景。他的麾下,現下基本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就張佩※不擔名義,可以跟著他到處亂跑,隨時也可以參贊一下。徐一凡在外面呆立那麼久,他以為徐一凡一直在考慮和英國人談判的事情呢。

    “大帥,和英國人談,想太多也沒必要,天下的事情,沒有一次就能談成的,都是隨著時勢變動,而最後能有結果。如果大帥怕他們開的盤子太大,這次泛泛的聽著就是了,反正只要經營好咱們自己的實力,能足夠壓倒中樞,到時候英國人只能和咱們打交道,還有什麼不能談的?”

    徐一凡搖頭苦笑:“…………我是擔心北地現在的局勢啊…………”他剛才心思用得太深,這話忍不住就脫口而出。

    張佩※看著徐一凡,那份北地情報匯總,他自然也看到了,對於徐一凡如此憂心忡忡,他忍不住笑道:“大帥,此是好事啊!自古用此散亂民間會社力量者,少有不敗事的。朝廷也是病急亂投醫,譚嗣同,書生耳!北地越亂,豈不是大帥的機會越多?他們幹那些事情,咱們瞧著就是了,到時候天下還不是指望大帥來收拾局面?現在就恐他們在這裡頭陷得不夠深,不夠快!大帥要是為這個憂心,大可不必。現在咱們要做得,不過就是冷眼旁觀!”

    在一般意義上,你張幼樵是對的。可是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啊…………你是不知道,讓他們鬧大了,到底會攪出一個什麼結果出來!

    徐一凡在心裡頭苦笑,忍不住問道:“幼樵,你說我們現在就提兵北上,收拾北地亂局,可不可以?”

    張佩※一怔,奇怪的道:“大帥,你怎麼想到這個上頭了?按而觀釁,這亂還未曾起,怎麼可以輕動?大帥天下佈局,就是要將朝廷逼入絕境,讓他們自己手忙腳亂當中將最後一條路走絕,現在一切都如大帥佈局當中進行著,怎麼大帥反而就心急起來了?”

    他正色朝徐一凡一揖:“我張幼樵也曾是大清臣子,可是時逢末世,不得不背棄朝廷,尋找一條出路!大帥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天與人歸,我張幼樵才不惜逆臣之名,為大帥參贊機要。眼見得就是最後一步了,大帥以前做對了那麼多事情,怎麼現在就按捺不住這最後的一躍了呢?現在朝廷最後一口氣未曾絕,南方督撫勢力還未整合完畢,禁衛軍雖說六鎮,可是還未最後編練完成,這不待時機成熟,貿然北上,一旦有挫,不知道還要增添多少變數!”

    這是因為老子料到了結果,沒料到這庚子事變也有可能提前發生!徐一凡惡根根的在心裡頭想,眉毛皺成了一團。

    嗨,這一路走來,自己也早該預料得到,這世上就沒什麼輕鬆的事情。既然事態脫離掌控了,無非就是再想辦法將事態掌握回手中罷了!袁世凱這小子對大局似乎有著天然的嗅覺,居然不隨毅軍北上,而電告自己要潛入直隸左近,探察北地亂局到底向什麼方向發展。看來這小子又要立一個大功了,歷史上面出名的梟雄人物,果然都小看不得…………

    自己必須要提前有所動作,將這大出意料的變數,再控制起來!唉,※忙一陣子了,還不知道要死多少腦細胞呢…………

    徐一凡咬著牙齒根根的想著,突然他重重的一拍船船欄杆,對著天空大喊一聲:“啊啊啊啊~~~~~~~~真他媽的!”

    喊完之後,他甩手就朝船艙裡頭走:“幼樵,什麼時候才到上海?上海兩個道台,本來準備擾他們一頓宴席,給上海官場一點面子,現在老子沒時間了!有些事情,我現在必須要理出個頭緒出來!明天我們就見那個什麼X毛特使,儘快回江寧,有些事情,現在就得佈置!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16:34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四十三章 談判(四)

    延慶縣是順天府管轄的二十二縣當中靠西面的縣治,離過了五十裡的距離。香教從直隸西路動員來的各處大師兄,蝟集在延慶的可真是不少。直隸已經流言紛紛,說朝廷馬上就要開禁,讓各處拳壇進京,起練新軍。雖然現在京師周圍還是防營在守著,五十裡之內不許有一壇存在,可是練新軍的詔書都下來了,這禁還能禁幾天?離北京城進一步,將來進北京城就早一步,傳言都說了,先到的大師兄,論不定就是提督軍門,遲到一步,說不定只能撈著守備都司了,這可差了多少!

    西路來的大師兄們,在延慶是越集越多,用村村有壇,已經不能概括現在延慶縣的盛況了。這裡簡直是一個村子裡頭就能有七八個壇!本地大師兄和外路大師兄湊在一塊兒,那叫一個烏煙瘴氣。就連延慶縣城裡頭,一條街上,說不定都能瞧見十幾處香壇,你請孫悟空,我就請菩提老祖,反正得壓你一頭!

    城關鄉里,到處都是纏著辮子,系著紅腰帶的爺們兒大搖大擺的走來走去,縣城三班屁都不敢放一個。縣太爺還算是有操守的,至少衙門裡頭沒設壇,要知道詔書一發,北京城周圍五十裡還算安靜,其他地方簡直就成了拳民的天下,衙門裡頭應景供無生老母的,就很不在少數!縣城裡頭,現在有什麼事情,都是最有面子的幾位大師兄會一下公決,再麻煩不到縣太爺半點兒,往日裡頭仿佛高人一等的那些教民們,現在是威風全無,不少都舉家遷到了教堂裡頭,每天總有不少拳民圍著教堂,虎視眈眈的,雖然暫時還沒有什麼事情,可是誰都不知道,萬一潰決,是一個什麼局面!

    直隸百姓,不管城裡還是鄉里,這段日子都有些如顛似狂的。

    男的不用說大多都是師兄師弟,就算往日不大出門的女子,都換了紅衣服,結了紅頭繩兒,挎著籃子抓著扇子,動不動就是一大群走在一起,尖聲念著什麼口訣。還好現在是年節才過,不是農時,要不然還不知道得撂荒多少土地!

    各處大戶,只要往日裡不怎麼沾洋教的,這個時候也得趕緊表對無生老母的忠心,朝那些勢力大一些的大師兄那裡一車車的拉東西,從日常吃用到衣服料子,銀錢器用,只要他們敢送,大師兄們就沒有不敢收的。不少平日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已經拉下臉,腆著個大肚子換了一身短打,整日裡跟師兄師弟們混在一塊兒,只求門上不要被掛上白燈籠。

    已經有傳言說了,總有一天要找各種毛子算帳,掛紅燈籠的就家宅平安,掛白燈籠的無聲老母就會降下神火,人死乾淨,家當燒乾淨!

    這算是個什麼世道!只求譚大人趕緊開始揀選這些拳民,趕緊將新軍練起來。其他的人,早遣散早好,再這麼拖下去,誰知道會發生什麼變故!

    在延慶縣小葛莊外面,這一天來了幾個外鄉人,拉著駱駝,一副久在外行的模樣兒。當先是一個矮胖子,臉上全是被寒風吹出來的口子,神色困頓,只是一雙眸子還炯炯有神。身後跟著幾條漢子都顯得頗為精悍,只是緊緊的跟隨著他。

    小葛莊本是一個有四百多戶的大莊子,現在也不是鄉里冬日的清冷景象。村南村北,都有一個大香壇,煙氣繚繞。周圍滿當當的都是系著紅色腰帶的閑漢。大冬天的,不少人都敞著懷,叉腰豎著大拇指,擺出了茶壺架子。不管說什麼,都先擰眉瞪眼。這兩個大香壇把村南北的路堵的嚴嚴實實,不管是誰往來,都繞不開這香壇去。

    南頭的香壇掛著一面大旗。“齊天大聖在此,諸神退位!”香壇後面豎著一個高旗杆,一個年輕後生打著赤膊盤在杆子上面,渾身給刀子似的寒風吹得烏青,可他還是一臉肅穆的盤在那兒,做手搭涼棚狀,旗杆下頭,已經是一地的香灰,不時還有人走過來恭謹磕頭燒香。

    北頭地香壇掛著地大旗則是一道符簶。彎彎曲曲。仔細看地話。大概上面是個雨。下麵是個召。要是對道教那些鬼畫符地把戲有點知識地。就應該知道。這是玉皇大帝周諱正亨地秘令符。可是這個香壇卻沒有人敢上旗杆鬥賽。只是在旗杆下頭有一個穿著天官服地漢子盤腿在台上端坐。這氣勢就差得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拉著駱駝地矮胖漢子冷冷一笑。指著小葛莊地兩個香壇道:“裝神弄鬼到了這種地步!這邊請玉皇大帝下凡。這邊就豎起了齊天大聖孫猴子地招牌…………嘿嘿…………”

    這矮胖子。正是和毅軍分途。潛入直隸境內地袁世凱。如此寒冬。他為徐一凡事業在外奔走。可謂忠勤了。跟隨他地幾個隨從。都是禁衛軍當中精銳挑到情報處地。對這個上司地果決潑辣還有旺盛精力。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真虧得徐大帥慧眼識人。將他接納過來!

    袁世凱身後一個隨從笑道:“這些傢伙想成軍?也不跳上秤盤自己秤秤!項老闆。和這些傢伙費這麼大精神。划算麼?”

    袁世凱掃了他一眼。冷電般地目光讓那隨從脖子一縮。他低聲道:“不懼其成事。唯懼其敗事…………多瞭解一分對手地內情。大帥成事地可能性就更大一分!咱們就是大帥地耳目。對這些傢伙。不可稍存輕視之心。我們此行。就是要將所有北地內情。不帶個人感**彩地忠實回報大帥!你要是再有這種念頭。就自己回江寧吧。”

    那隨從默然點頭。袁世凱卻一下收斂了臉上冷淡地神色。堆出世故地笑容:“他們人過來了…………身上鋒芒收起來!

    幾個隨從都低下頭,脖子盡力的朝皮祅領子裡面縮去。他們是從南頭進的小葛莊,南面那個齊天大聖的香壇,已經有十幾條閑漢挺胸凸肚的朝著他們迎來。當先一條漢子滿臉的絡腮鬍子,密排扣的大褂,丟檔大褲子,走過來的架勢當真不可一世。遠遠的就朝著袁世凱他們喊:“誰這麼不長眼?大聖香壇在此,就這麼直撅撅的沖犯?拿下了!”

    袁世凱忙不迭的丟下韁繩行禮:“各位大師兄,我們怎麼敢有這個膽子?我們這也是來尋人,準備入壇的…………我們還沒進壇,不知道規矩,衝撞了哪路神靈,我們這就認罰香!師兄儘管開口,該多少爐就多少爐,兄弟絕沒有二話!”

    說話間那十幾條漢子已經走進,有人笑駡道:“你他媽的和誰稱兄道弟?咱們和你可沒那份交情!”

    當先那漢子走近袁世凱,打量了他一眼,袁世凱以降,都畏畏縮縮的朝後退,只有袁世凱一邊退還一邊媚笑著看著那漢子。

    “…………入壇,倒是好事兒…………可也沒有白衝撞了大聖爺的道理……罰香多少,就瞧你懂事不懂事,心誠不心誠…………駱駝上面是什麼?口外的皮貨,還是南邊來的洋貨?要是賣庫倫的茶磚鐵鍋,大聖爺可不認這些東西!”

    那漢子說著,眼光瞧也不瞧袁世凱,只是在那幾頭駱駝身上馱的東西打量。

    袁世凱苦笑道:“列位師兄,咱們這一路過來,馱的一點南貨,全部罰了香了。誰不知道現在直隸師兄們多?現在馱子還在,裡頭想尋個小錢刮痧都沒有,兄弟腰裡還有幾頓飯錢,心誠不心誠,就只這麼多了…………”

    那領頭的漢子頓時翻臉:“說大話使小錢,你算個什麼東西!”

    他一發作,後面的閑漢也跟著起哄:“就算皇上過來,這十個駱駝還得丟九個下來,沒錢,這幾頭牲口丟下來!”

    “丟牲口還不算完,揍他們!過過他們的火,瞧瞧是不是二毛子!”

    身後人摩拳擦掌,那領頭漢子卻只是冷眼瞧著袁世凱。袁世凱咬咬牙,解下褡褳朝地上一倒,嘩啦啦的掉下三吊整的,百十個零的銅錢,還有七八塊洋錢。

    他攤攤手:“列位師兄,你們打腰翻,再有一個大子兒,我姓項的祖墳冒黑煙!”

    有人已經歡呼起來了:“白洋錢!夠了夠了!上鎮裡頭約四百斤的豬兩塊就夠,這香罰夠本兒啦!”

    那領頭漢子不過瞥了一眼,擺擺手:“駱駝也丟下來,到壇裡頭磕三個頭,你們過去。”

    他身後漢子都吸了口氣,這些人手裡牽著的駱駝,都不過才幾歲口,蹄子厚厚的,毛片也整齊,每頭至少都值十塊洋,小葛莊裡頭的大戶,罰香四十八爐頂天了,不過也才十來吊京錢,直隸用的京錢一吊不過是一百枚當十大錢,當外路的二百文,才折成兩毛洋。今兒可一下就要罰人家幾十塊洋的香,這師兄口氣也夠大!

    袁世凱倒光棍得很,苦笑一聲,示意手下人交駱駝。幾條拳會漢子得意洋洋的接過韁繩,一個個笑得合不攏口。那領頭師兄才滿意的一笑:“磕頭去吧!要入壇也成,一人交十塊香錢,要是現在沒有,可以先住下,吃住記帳,捎信叫人送錢來。老客,我瞧著你也是家裡有幾文,這誠心可得表到了!”

    袁世凱苦笑著看著那些漢子搶地上的銅板和大洋:“這位師兄,我們這不就是入壇來的麼?現在要不入了壇,這路上生意可怎麼走?我們誠心足夠,十塊香油錢咱們當當也得湊出來…………只是動問一句,貴壇的大師兄,可是不是姓劉?”

    “劉?”搶著洋錢銅板的漢子們對望了一眼,領頭那人大拇指一翹:“我們大師兄可是閻大爺親傳弟子,官諱姓葛!這裡是小葛莊,哪來的姓劉的?”

    袁世凱一怔,小心翼翼的又問道:“這位師兄,兄弟說句打嘴的話,您別見怪,是不是北頭香壇的大師兄姓劉?”

    那漢子已經冷下了臉:“那邊也姓葛!”他突然拍拍額頭:“姓劉的,姓劉的,可不是有這麼一位爺!外路康莊來的…………”他一聲說出,周圍漢子都爆發出一陣大笑,互相擠眉弄眼。那領頭漢子也忍不住笑,拍拍袁世凱肩膀:“虧你還知道小葛莊有這麼一位大師兄!先甭磕頭了,你去瞧瞧吧,就在莊子裡頭,靠近帶石欄大水井旁邊的一院子裡頭,那位爺就在那兒立的壇,我等你回來磕頭入壇!”

    他越說周圍那些人的笑聲就越大,袁世凱也不多說,恭謹的行了一個羅圈揖,帶著隨從就穿過他們直進了莊子。背後還聽見那領頭漢子的笑駡聲音:“准是康莊的外路人,到這兒來找老鄉來了,也不想想天子腳下是什麼場面,這些鄉下腦殼子以為他們康莊比紫禁城還他媽的大!”

    袁世凱身後從人,已經悄悄繃緊了肌肉,而袁世凱卻是始終不動聲色,只是朝著小葛莊裡頭走去。

    他一路尋來,就是要找那位去綏遠和他在道左小店相逢的康莊劉大師兄。北京城周圍的拳壇,他沒什麼興趣進去。一則本鄉本土的拳壇,他一個外路人進去,也擠不進裡頭去。不過被人當冤大頭。而這些外路到北京城周圍的拳壇,只怕對加入的人還重視一些。外路拳會的人他只認識這麼一個姓劉的,不如就找他了。

    二則就是,他始終在心中轉著一個問題,到底是那股勢力,能將這一盤散沙也似的外路拳會組織起來,直送到北京周圍?他曾經看到過加入過禁衛軍的大盛魁影子。這背後的一切,是不是就是大盛魁在**?他的什麼目的?這些外路拳會既然是被組織過來的,也許比本地的拳會更多瞭解一些內情!

    要當徐一凡的耳目,要立下大功績,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達到的。徐一凡外表萬事無所謂,笑嘻嘻的人畜無害。只有他身邊親信才知道,這徐一凡到底有多聰明!對他袁世凱,徐一凡也秉持的是使功不如使過的原則。

    正因為如此,袁世凱才加倍的小心翼翼,奮力朝上掙扎,比徐一凡的親信們更付出了超過十倍的努力!

    天下要變了,要站在這激烈變動的舞臺中央,絕不是只要隨波逐流就能達到目的!

    不過自己,還真是適合這樣的大變動的時代呢。

    在袁世凱的臉上,只是浮現了一抹淡淡的苦笑。

    ~~~~~~~~~~~~~~~~~~~~~~~~~~~~~~~~~~~~~~~~~~~~~~~~~~

    小葛莊裡頭,小門小戶的,家家都敞著院子,莊子裡頭難得看到有閒人在走動。今兒太陽不錯,照理說這等冬閒的日子裡頭,應該一堆一堆的閑漢擠在一起曬太陽鬥小牌,女人們也該坐在向陽的臺階上頭做點針線活兒,不過現在人全部到了南北兩頭的香壇去了,這麼大一個莊子裡頭,只顯得冷冷清清。幾家大戶,也是大門深鎖,門口鬼影子也瞧不見一個,,這些大戶連狗都不敢栓在門口了,這個年月,家當大就是罪過大。萬一狗咬了人,傾家蕩產也不夠賠給這些師兄們的,門口只有花大價錢換來的紅燈籠孤零零的晃動著。

    幾個人一路走來,竟然安靜得連腳步聲都有了回音。袁世凱四下張望,總算找到了那個帶石欄的大水井,水井旁邊,只有一個歪歪倒倒的小院子,土壘的圍牆塌了半截,從圍牆低處望過去,小院子裡頭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個原來是土地神龕的小香壇戳在那兒,神龕裡頭一尊不知道該多便宜的神主像,外頭插著幾柱香,都燒到了盡頭,只有薄薄的一點香灰。比起村子南北兩頭的大香壇人頭湧動,香煙繚繞得失火也似的熱鬧,簡直差到了天上地下!

    村子北面突然又響起了鑼鼓的聲音,遠遠傳來,還有一幫人扯開嗓子不知道再嚷什麼,准是又在搞什麼下凡的熱鬧。北面喧鬧起來,南面豈肯示弱,轉眼間就大鑼大鼓的響了起來,更有一幫女人的聲音,尖著嗓門聲嘶力竭的也嚷了起來,莊子兩頭,仿佛過年賽會一般的熱鬧,連香火味道,都更重了起來!

    可是這個小院,仍然死樣活氣的一點動靜都沒有,要不是院子門口的八卦旗,還有神龕上面飄著的一個黃幅,上面有歪歪倒倒“純陽演正警化真君”幾個字,袁世凱還真怕自己找錯了地方!

    幾個隨從對望一眼,就看見袁世凱沉吟一下,繞過院牆走到門口,拍著破舊的院門開口發問:“劉大師兄?劉大師兄在不在?”

    他連喊了七八聲,嗓門越來越高。這個時候才聽見裡頭門戶打開的聲音,一個人拖著鞋皮慢騰騰的走出來:“又有什麼事情?罎子裡頭五窮六絕,湊不起孝敬閻尊者的香火錢!”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來的果然就是袁世凱他們在綏遠官道上面見著的康莊劉大師兄。這位大師兄可再沒有當初的神氣兒,臉上的灰只怕都有半寸厚了,辮子亂蓬蓬的。穿著一件光板的皮祅,人也瘦了一大圈兒下來,瞧著袁世凱他們幾個人只是發怔。

    袁世凱一把拉住他的手:“劉大師兄,我們是在康莊邊上那個小店的老客啊!兄弟姓袁,你還記得不記得?當初你一席話,兄弟知道現在是香教天下,沒香教的身份,生意也甭想做,一路罰香就受不得!這才巴巴的來找大師兄您,要入教!大師兄,您還記得我們幾個是不?”

    那劉大師兄定定的看了他們半天,呆滯的目光才一動:“想起來了!吃豬頭肉的那幾個老客!…………有吃的麼?油水足點兒最好!”

    劉大師兄的直隸之行,簡直就是一場噩夢。他本來在康莊香教,也不過就是一般人物。這次興沖沖的帶著十幾個手下準備進北京城當官兒。誰知道一到了北京周圍,才發現外路來的拳壇竟然有那麼多!組織他們來的人物,是你來儘管來,但是他們管著吃住,管著開銷的,也不過就是那些外路出名的香教人物。其他人能不能出頭,就看各自本事了。反正對這些湊熱鬧的人,只要他們壯個聲勢就好。

    劉大師兄本事實在平常,到什麼地方都沒法落腳。延慶小葛莊有他的妻弟,只好帶著十幾個手下過來安頓。誰知道小葛莊是大莊子,這裡香教拳壇早就搞得熱熱鬧鬧,哪裡有他們展布的餘地!劉大師兄一來,就被當地香教罰了十幾次香,一點盤纏搞得乾乾淨淨。手底下十幾個人,腰裡剩錢的溜回康莊,沒錢的改入了本地香教,好歹混個肚圓。他劉大師兄就算拉下臉想投別人,別人除了對他冷嘲熱諷瞧他笑話,誰願意收納他!一山還不能容兩個大師兄呢。他既沒錢又沒人,只有淺在這裡,吃了這麼些天白食,妻弟的臉也拉下來了。這兩天說是去走親戚,就把他撂在這兒,丟下的廚房乾淨得能跑老鼠,在康莊好歹也能吃著香的喝著辣的劉大師兄,竟然生生的餓了兩天!井水灌得眼睛都發藍!

    這個時候,別說呂祖在身不吃葷了,街上跑一條活豬過來,劉大師兄都能撲過來啃一條腿下來!

    袁世凱他們找上門來,劉大師兄顧不得唐突不唐突了,開口就要吃的。瞧著他那個樣子唏噓,趕緊拿出身上乾糧和肉乾,劉大師兄搶過來就是一頓痛嚼。一邊吃一邊含含糊糊,聲淚俱下的交代了這些天的來歷。

    袁世凱只是蹲在那兒聽著,不住點頭。

    這也算是擠入一個香壇的內圈高層了吧?不能再高層了,這個香壇就剩下劉大師兄光杆一個。袁世凱想到這裡,心裡只是微微覺得有點好笑。

    不過,也正合心意呢…………不管這位劉大師兄現在如何落魄,可他畢竟是康莊的正牌子香教大師兄之一。來歷再正也沒有,不是野路子。借著掩護容身,再好也沒有。

    可是如果這位劉大師兄一直這麼落魄下去,又如何能打探到香教內情?

    袁世凱淡淡一笑,蹲在那裡看著頭也不抬努力苦吃的劉大師兄:“大師兄,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還能有什麼打算!老客,患難相逢,咱們也算是兄弟了,腰裡有盤纏沒有?借我一點兒,老子回康莊!你到康莊來找我,我有一隻蝨子,也少不了你的一條大腿!”

    袁世凱緩緩搖頭:“一路過來,百十兩銀子的盤纏,都罰了香了,我腰裡也是半文也沒有。”

    劉大師兄停下動作,歎了一口大氣:“咱們倆都倒楣!北京城周圍這些香教,他媽的就是一幫活土匪!老哥,你自己顧自己吧,跟著我,只有黴倒!”

    袁世凱靜靜的瞧著他,一字字的道:“劉大師兄,你受小葛莊香教罎子如此屈辱,就不想和他們談談麼?難道我們這幫爺們兒,就一直淺在這裡?這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劉大師兄抬頭看了袁世凱一眼,終於忍不住破口大駡:“他媽的,這裡兩個罎子,都是閻尊者不知道哪個徒弟的再傳弟子,當年閻尊者在康莊收徒弟,我們四十多個人,可是他老人家的親傳!老子整整高他們一輩兒,這些傢伙欺師滅祖!呂祖降身,諱號字令秘符全是閻尊者親傳,哪象他們這幫傢伙,什麼神仙祖師爺都敢朝下請!”

    罵了兩句,他又低頭歎氣:“…………可又有什麼法子?他們是地頭蛇,尊者他們現在也是瞧著誰拉起的聲勢大就瞧得起誰,我淺在這兒,三餐都混不到嘴,香教裡頭,哪裡還有前程!來的時候倒是想出人頭地,現在,什麼也想不得啦…………”

    袁世凱聲音輕輕的:“…………既然尊者要的聲勢大,那咱們就把聲勢拉起來…………”

    “怎麼拉?說得倒是輕巧!”

    袁世凱緩緩站了起來:“小葛莊兩個香壇,只要劉大師兄信得過,我來找他們談談。”

    劉大師兄一下呆在那裡,揚著臉看著袁世凱,聲音也變得吞吞吐吐的了:“老……老客,你們到底…………”

    袁世凱身後那幾個隨從也直起了腰板,或坐或站,在劉大師兄眼裡,這幾個從人身上的精悍之氣,簡直藏也藏不住!

    袁世凱一笑:“大師兄放心,我們走口外的商人,你也知道,出了口命就不是自己的了。碰見馬匪要打,要是走的是私貨,看見巡防隊也要打,潑出性命,為的還不就是富貴。口外買賣,將本求利,可是現在的大富貴卻是香教!幾成的利,我們就能豁出幾條性命。更別說現在這是一步登天的大買賣!別人那裡,咱們擠不進去,劉大師兄是閻尊者親傳,咱們怎麼也要傍著你這杆大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劉大師兄進京也不過就是為的富貴,現在既然如此地步,還不如博他媽的一鋪!兄弟隨時可以拉起百來人的隊伍,就保劉大師兄鬧這一場!”

    劉大師兄臉色蒼白,他是康莊人,就是走口外的道邊上,如何不知道這些走口外的商人是亡命之徒。不光是打馬匪,打巡防隊,看見別的商隊落單,這些傢伙說不定也就變身馬匪搶了。有這麼一支人馬在身邊,還怕什麼小葛莊的香壇!他們擺明瞭是看上自己是閻尊者親傳弟子的旗號,他倒也不擔心這些傢伙過河拆橋。只要香教大旗不倒,閻尊者還在,他這大師兄的位置就穩穩當當的——至於背後誰做主,管他媽的那麼多,他一個人都混成什麼樣了!在明面當個大師兄倒也不錯,至少香的辣的甚至女信徒都少不了…………

    瞧瞧自己身上光板子皮祅,再想想這些天的苦況。

    劉大師兄一拍大腿,再差還能差到哪裡去?這鳥氣就這麼忍下來不成?至少跟著這幾個老客先混飽肚子,有什麼不對,抬腿就是,了不起要飯要回康莊。

    “老客,我聽你的!”

    袁世凱也是微笑,用力的拍著劉大師兄的肩膀。

    這落魄大師兄,竟然是再合適也不過的借力進入香教的人選。來歷正,又走投無路。沒想到自己瞎摸瞎撞,竟然碰對了人!

    時來天地皆同力,難道徐大帥的氣運,真的強到了這樣的地步?

    “劉大師兄,你儘管放心,就這兩天,我來和他們談判!”

    用什麼談?劉大師兄低眉順眼的瞧了一眼袁世凱身後那幾條精悍的漢子,打了一個哆嗦,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嗨,早知今日,當初寧肯土裡刨食,也不入這香教哇!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16:44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四十四章 談判(五)

    高昌廟碼頭的數十上海本地官員並沒有拍著徐一凡的馬屁,不知道,徐一凡發了什麼痰氣兒,船抵碼頭的時候,看到這樣的情勢,居然穩坐船艙,不肯下船!

    外頭還在大鑼大鼓熱鬧到了極點,大大小小的官吏墊著腳正準備一睹徐一凡風采呢,“江順”輪上面下來的卻是笑得尷尬的張佩綸,他和上海道上海關道寒暄了兩句,就傳了徐一凡的鈞諭,一切接待儀仗全免,他徐大帥此次趕赴上海和英國人談判名義上本來就是秘密的事情——雖然對於南方甚至北京官場來說,也就是掩耳盜鈴的。上海官場搞這麼一個排場,生怕全天下人不知道,是何居心?

    徐一凡發威,上海官場自然作鳥獸散。身為徐一凡如此地位,擺擺這種派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誰也不會對徐一凡有什麼想法。反而自歎倒楣趕上了徐大帥心情不好。

    難道北京城那裡又傳來什麼變故,惹得徐大帥大動無名,結果連累他們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面?他們這些人算是看明白了,眼前這個局勢,他們要在徐一凡手底下討生活很久,上海官場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又在徐一凡馬足之下,現在沒整頓上海官場是因為徐一凡還顧不到,等徐一凡騰出手來,他們再想法子那可就晚了!

    在張佩綸的解釋下,這些上海官兒,北來投機的人物只有散去,徐一凡見不著,約張佩綸的飯局花酒一下就有十幾場邀約,卻被張大才子一個個含笑婉拒了。這些翎頂輝煌的人物一個個心裡頭七上八下的離開,一個個都在尋思琢磨,到底要做什麼樣出色的事情,才能撓到這位大帥的癢處?

    上海兩個道台聯手準備孝敬大帥的臨時行轅,自然沒派上用場,就連李璿在上海置辦的公館,徐一凡也沒有去。在上海官場關切的目光當中,徐一凡竟然一直都在江順輪上,沒有離開一步。

    有心人都知道,徐一凡是來上海談判的,據說大英帝國派來了一位首相特使和他聯絡。這是怎樣的聲光體面!不少人都拿此以為這是天下鼎革,徐一凡氣運正盛的表示。大英帝國是天下第一等的強國,各種搞洋務的印書館弄出來的世界地圖,代表英國的顏色遍佈全球,就算不瞭解英國的真正實力之所在,看看地盤也就能知道個大概。更別說那些周遊於中國海面上的英國鐵甲兵船。單單一個日本水師,就將大清苦心經營出來的北洋水師打得近乎全軍覆沒,而日本水師兵船,幾乎全是在英國買的。而且日本水師的規模,遠遠不及英國水師一個零頭!

    本來在大家心目當中的猜測,徐一凡現在還尊奉著大清的旗號,中樞實力已經毫不足懼,劉坤一死後,最後一點維持的希望都煙消雲散。至於譚嗣同的變法,明眼人都不看好得很。徐一凡遲遲還不正他的名分,多半還是擔心列強牽制,列強的態度,這麼些年和洋鬼子打交道下來大傢伙兒也多少明白了一些。列強們還是希望這麼一個龐大和虛弱的帝國保持一定程度的穩定,有一個有一定權威的中央政府,但是對他們列強卻沒有多少抵抗的能力,各方交涉都以軟弱退讓為主,大清帝國被列強調教幾十年,除了偶爾小小反抗,基本還是符合這個要求。特別是列強都看明白了,大清作為一個種族政權,是最怕喚起民氣,抵抗列強的舉動!喚起民氣,以民族主義對抗西方列強,對於大清中樞來說,是一柄不折不扣的雙刃劍!

    徐一凡的力量在大清已經算是獨步,還在陸上擊敗了日本的陸軍。可是大家都認為,徐一凡的力量比起列強來,那還是沒得比。他要更進一步,必須取得列強的諒解!

    從北京棄職南下,準備來抱徐一凡粗腿的人物,已經帶來了北京朝廷現在對於列強的表現。不管是以前操辦交涉的老人,還是現在初掌權位的清流,都在拼命接好列強。康有為更是放言,如果對外交涉由他全權操辦,則朝鮮東北,可以列強共管,長江以南,反正現在是徐一凡的地頭,權益可以大量讓出,只要徐一凡能垮臺,長江以南再多辟十倍租界又能如何?

    可是東郊民巷的反應卻很奇怪,滿清中樞許出的利益,不少都是他們孜孜以求的。但是現在滿清破罐子破摔,他們卻有些不想接的樣子。不少人就是看列強態度反常的曖昧,才乾脆決定離開北京這條破船。雖然不見得非要上徐一凡的船,可是在上海租界看看風色,那是再好不過。

    誰也沒想到。看風色地結果。卻是看到了英國地首相特使來和徐一凡談判!

    大清地知識份子。甚至老於外交地人物。還難以理解全球地地緣政治態勢。英俄在亞洲地大博弈。他們最多隱隱約約有點感覺。但是還難以在腦海中建立起所有一切關聯在一起地亞洲政治模型。所以他們才對於列強尤其是英國態度地變化覺得那樣難以瞭解。到了最後。也只能歸結于徐一凡地氣數到了而已。

    要是他們是徐一凡。到了上海。停也不停就得馬上去拜會這位首相特使啊。誰知道隔了幾天。這些古怪洋人心裡頭地風朝哪裡刮?

    可是他們終究不是徐一凡。

    徐一凡始終也沒有下船。

    ~~~~~~~~~~~~~~~~~~~~~~~~~~~~~~~~~~~~~~~~~~~~~~~~~~~~~~~

    “大帥還沒下船?”

    上海關道衙門是上海各個衙門裡頭最為富麗堂皇的,這個差使有名的一分鐘進一個元寶,錢多到這種地步,也不管什麼官不修衙的舊例,乾脆把自己官署也修得富麗堂皇。一半中式一半西式,還有一個富麗堂皇大廳。

    在高昌廟碼頭碰了徐一凡的釘子之後,這些官兒也沒回自己衙署,群集到這關道公署裡頭。能去迎接徐一凡的,都是準備上徐一凡這條大船的,最是關心徐一凡和英國人的談判結果。他們這些人既然出來當官兒,就不怕碰上司的釘子。他們是無所謂,可是大帥這個時候兒可不能二百五到給洋人釘子碰啊!

    署大廳裡頭,給這些官兒們設了宴,雖然水陸八珍畢齊少人有心思據案大嚼,關道的聽差不住的從高昌廟碼頭把消息傳過來。大傢伙兒的臉色越來越是難看,徐一凡還真是將架子一直擺到了底!

    坐在主桌的就是兩個本地道台,還有幾位南下的京城清貴,大傢伙兒都面面相覷,上海關道隱隱為上海官場之首,又是地主,這個時候率先發話,跌足長歎:“大帥氣節勁厲,大家都是知道的,可是這個時候兒還是忍一步為先吧!大事關頭,大帥這樣是不是有點任性了?嗨…………也是大帥身邊沒有幾個老**在身邊提個醒兒,要是諸公能在大帥身邊,只怕就不是這個結果了吧!”

    最後兩句話是沖著那幾位從北京城出來的人物說的,其中一個請辭之前還是戶部侍郎,到了上海對徐一凡這個團體不得其門而入,正是覺得空落落的時候兒,幾句暖心話的一說出來,幾個人都撚髯點頭,對徐一凡舉動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上海道台畢竟是局內人,這個時候也是滿臉憂色,沖著關道發問:“老哥,你和洋人是老打交道的,你瞧我們是不是在其中轉一下?做屬員的,不替上司彌補,咱們替誰彌補?不知道英國在上海的領事那位巴納德巴大人,腰子夠不夠硬,能不能在那位英國欽差大人面前說得上話?兄弟聽說那位巴大人,很有點貪財好貨的名聲,這個關頭,我們破上幾萬銀子,也要把這事兒彌縫過去…………”

    他話音未落,關道就大搖其頭:“老哥,這個事情還是看大帥的!談的是這樣的大事兒,不是幾萬銀子就能讓洋鬼子點頭的…………這可是牽扯到這個國家的氣運誰屬!要兄弟我說句實誠話,看是不是能在大帥身邊的人下下功夫,我們說不上話,可是有人說得上話兒啊!今天晚上要是不行,最遲明天,也得勸動大帥去拜會洋鬼子欽差,要塞銀子,就得朝這些人塞,我們當屬員的,能盡的忠心,就在這個上頭!兄弟在這兒說句狂話,只要能說動大帥身邊的人進言,十萬銀子,兄弟一個人出了!”

    幾句話說得坐在關道身邊的那幾位南下官兒們眼睛裡恨不得伸出一隻手來。現在徐一凡氣運盛到了如此地步,他身邊的人只要肯動動嘴,就有這樣的好處!為什麼徐一凡身邊的人不是他們?

    兩位道台眼神一碰,就要招呼聽差準備轎子,他們要親到碼頭,給徐一凡身邊的張佩綸遞帖子。還沒來得及起身,就看見一個聽差滿頭大漢的跑進這大廳內,看他那個急匆匆的樣子,滿廳官兒們都停下動作,只是看向他。那聽差看來是關道的心腹,誰也不瞧,只是急匆匆的走到關道身邊,附耳低聲說了兩句。

    叮噹一聲,關道手中銀調羹落地,他也臉色蒼白的站起來,跌足長歎:“大帥派了一個戈什哈頭兒下船,到英租界給洋人欽差帶信了!大帥他儘管給我們下劄子不妨,罵咱們祖宗八代也成,怎麼鬧到給洋鬼子下劄子了!這不是開玩笑麼?”

    滿廳的人都安靜下來,只是看著大驚失色的關道,滿廳一下寂然無聲!

    ~~~~~~~~~~~~~~~~~~~~~~~~~~~~~~~~~~~~~~~~~~~~~~~~~~~

    英租界上海領事館。夜色低垂。

    徐一凡到來的消息,在中國幾乎混成精了何伯公使自然知道。上海關道在何伯到來之後,第一時間就和他取得了聯繫。儼然以徐一凡在上海的代理人自居。南方官場,對於徐一凡和英國的接觸如此熱衷也是情理當中的事情,何伯絲毫不以為怪。

    在中國幾十年,特別是近些年,他越來越習慣于這個老大國度對於他們的仰視和巴結,越是風氣開通的地方,越是如此。就算滿清北地中樞,還有些死硬的老舊官員始終在他們這些列強外交人員擺出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他心裡也明白,在這倨傲背後,還是一種落後於時代的畏懼。

    對於徐一凡,他和沃特斯特使也已經溝通過了,並不會假以辭色。滿清中樞沒有力量作為大英帝國東亞佈局的棋子了,原因僅此而已。日本也沒有了力量,可以借用的東亞力量,只有徐一凡而已。大英帝國需要這支力量,而這支力量現在也有求于大英帝國。作為在中國幾十年的外交人員,他也深知這個國家的歷史,篡逆者願意對外付出多大的讓步獲取助力,以獲得這個國家的統治權,他很明白。在大約一千年前,一位姓石的皇帝不是一口氣割讓了幾十萬英里的土地給異族願意支持他的人麼!

    作為外交人員,他的天賦使命就是為大英帝國榨取最大限度的利益。

    很讓人值得慶倖的是,那位年輕的索爾茲伯理家族的成員,看來也很明白這個道理。並不像大英帝國中樞那些毫不瞭解亞洲情況的人物,到了這裡,將他們這些老外交人員視為已經土著化的白癡,哇啦哇啦的只顧發表自己不切實際的意見。

    他們其實已經做好了徐一凡漏夜趕來的準備,原因無他,大英帝國冠絕全球的實力使然。徐一凡此時,已經到了得英國支持便得天下的地步。作為一個土著軍閥,他吃相再難看也是正常的…………何伯和沃特斯很有默契的換上了睡衣,回到了自己的臥室,準備以一種最為懶散的態度挫挫徐一凡那點打贏了日本的銳氣。

    不管你是不是在東亞擊敗了一個國家,但是你徐一凡在大英帝國面前,也只有聽候我們的安排,乞求我們的幫助的立場!

    在自己的臥室,何伯公使靜靜的翻著一本俄國小說。臥室壁爐的火苗跳動,照在他已經全然白了的頭髮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廳裡壁鐘打十二點的聲音隱隱傳了進來。何伯這才放下手中的書,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

    年紀大了啊…………在沙發上面坐幾個鐘點就已經覺得渾身酸痛。也許將現在東亞的局勢安排好之後,就該退休了?真是懷念倫敦的壞天氣啊…………如果覺得倫敦的天氣不適合一個老人的退休生活,也許自己可以在巴西買一個牧場,享受那裡海灘?

    這個時候他才恍然覺得,徐一凡竟然讓他等了半宿!

    何伯搖頭苦笑,走出了臥室,想到大廳酒櫃裡面倒一杯白葡萄酒。輕輕推開門,就看見沃特使穿著一件樣式高貴的絲綢睡衣,拿著一個空酒杯也走了出來。一老一少對望一眼,都忍不住一笑。沃特使晃晃手中的空酒杯,向何伯點頭示意。

    兩人正準備走到酒櫃前面聊幾杯的時候,就隱隱聽見領事館外頭鐵門上面的拉鈴響聲。鈴聲響了沒幾下,吸煙室裡頭巴納德領事就沖了出來,他還穿著一身正式的禮服,硬領搭拉下來,睡眼惺忪的沖出來。何伯和沃特斯可以高臥,可他巴納德卻不能睡,既然何伯和沃特斯感覺徐一凡要來,他就得做好接待的準備!

    他在上海不力的工作估計已經給何伯這個中國通摸清楚了,這些事情上頭再不賣力,那他巴納德先生可就真的沒得混啦!

    巴納德估計都沒看到兩位大人物走到了酒櫃前面,拉開大門風一樣的就沖了出去。何伯和沃特斯對視一笑。

    “這個小巴納德啊,他二十九歲來到中國,一轉眼就是十一年,卻仍然象以前那個毛頭小夥子…………”

    “中國沒有閣下在這裡坐鎮,真不知道大英帝國的利益會損失成什麼樣…………”

    兩人交換著沒營養的對話,心裡面卻提足了精神。漏夜而來的,除了徐一凡還有誰!不知道這位中國的新權力者看到他們在這裡,該是怎樣一種卑躬屈膝的表情?

    在非文明世界,和這些土著打交道,大概這是唯一的樂趣了吧…………

    大門又嘩啦一下被推開,巴納德又沖了進來,他臉色隱隱有點鐵青,這下才看到了何伯他們倆人,他走到酒櫃前面,低聲對何伯道:“公使先生,來的不是徐一凡,而是他的隨從,是他的衛士,他的僕人!這個無禮的土著軍閥!”

    何伯一下閉緊了嘴,用力擺擺手。哪怕是大清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親王大臣,都不敢派一個衛士過來找他!他當下就想吩咐把那個衛士趕走,如果可能的話,再把他丟進英租界巡捕衙門裡面呆上一宿!

    短暫的憤怒在老外交家心頭一掠而過,搞外交的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感情用事。他的目光投向了沃特斯,畢竟這次主持和徐一凡談判的是這位年輕的索爾茲伯理。

    沃特斯站在那兒,矜持的微微笑著,似乎也感覺有些意外。他抬頭笑道:“這位徐大人真是一位有意思的人物,難道不是麼?我們可以看看他的衛士,到底給我們帶來了什麼樣的訊息?”

    被巴納德臉色難看引進來,正是溥仰。他穿著禁衛軍的軍服,板著一張臉筆直的站在廳內,他走進來的時候故意用馬靴後面的馬刺重重的拖著地面,在地板上面劃出一道新鮮的痕跡。

    貝勒爺看來對洋鬼子也沒什麼好印象。

    沃特斯卻以欣賞的目光看著這個穿著全套筆挺西式軍服的英武青年,斜靠在酒櫃上面,示意巴納德說話。

    巴納德開口就是上海口音的官話,還說得七零八落。

    “你帶來了什麼樣的資訊?徐一凡如果沒有誠意,大英帝國的代表,也並不是很願意會見他。帝國在清國有著太多的選擇,而徐一凡遠遠不是在這些選擇當中排名前面的!”

    溥仰哼了一聲,硬邦邦的開口回話,連軍禮也不敬:“我是什麼也不知道,大帥派我來送信,我就送信,你們什麼態度,不關我的事情,要看你們就看,不看拉倒。大冬天被窩裡頭熱氣正睡圓了,誰樂意來這裡誰是你養的!”

    他溥仰當年頑劣到了姐姐帶他見老佛爺他都敢胡說八道,全天下除了徐一凡收拾得了他,他老四還真是嘛也不怵!

    一句話頂得巴納德直翻白眼,何伯自然也聽得懂仰的官話。他卻默默站在一邊,並不說話。腦海當中卻電閃一般的在分析歸納。

    徐一凡派出了這麼一個愣頭青,以這樣的姿態來送信。他應該明白,他面對的是大英帝國的首相特使!他為什麼要這樣?難道他真以為,大英帝國需要他,勝過他需要大英帝國麼?沒錯,倫敦是很擔心東亞混亂的局勢,更怕這裡混亂的局勢牽扯著那支北方的雙頭鷹更兇猛的向東方撲來,而這雙頭鷹的動向,又深刻的影響著已經變得象火藥桶一樣的歐洲。帝國如果不渴望東亞迅速穩定下來,並擁有一定自衛的力量,絕不會這麼快的對徐一凡的接觸做出反應,並派出了索爾茲伯理家族的成員作為首相特使!

    但是他何伯絲毫不以為,徐一凡作為一個大清帝國的官員,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巴納德低聲將溥仰的話翻譯過來,沃特斯寬容的笑了笑,仍然倚靠著酒櫃比比手勢。巴納德朝仰伸過手來,溥仰也硬邦邦的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巴納德,巴納德拆開看了一眼,都不用翻譯了,直接遞給了索爾茲伯理。

    白色的道林紙信箋上面,是硬筆書寫的漂亮英文。是徐一凡當年讀書的時候練出來的。沃特斯看了一眼,臉上紳士矜持的笑容一下僵硬了下來,他默不作聲的將信箋轉給了何伯。

    “要我將俄國打回歐洲去,支持我。你們沒有其他選擇,現在東亞大地,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就是我徐一凡。

    當然,如果大英帝國願意抽調二十萬以上的陸軍,來到滿洲和俄國展開大規模的戰爭,我倒是也無所謂…………可是在南非騷動的布林人,混亂的蘇丹,摩洛哥的危機,還有日益壯大膨脹的德國,大英帝國可以放棄不管麼?願意商談,我在自己的船上等候,租界,我實在沒有興趣來一趟。再強調一次,能夠抵抗俄國的人,能幫助你們贏得大英帝國和俄羅斯帝國在亞洲的大賭局,能讓俄國將注意力轉回歐洲的,在整個亞洲,唯有我徐一凡而已!”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17:00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四十五章 談判(六)

    江水滔滔,不舍晝夜。

    這個冬夜的月亮卻是又大又圓,照在湧動的江浪之上,熒熒有光。

    徐一凡站在江順輪那停下的劃水明輪之旁,披著一件斗篷,默然而立。在他身後幾步侍立的,唯有陳德而已。

    徐一凡不下船,不拜客,只是派仰向英國駐上海領事館送了一封信。這樣的作態,上海官場都以為矯情太過。他這次來到上海和英國人談判,不知道牽動了多少有心人的目光!

    他乘輪而來,卻在這裡獨守江月,卻是很多人都想不明白的道理。

    不管是鼎革,還是篡逆之路走到這個時候了,每一分秒的時間都很寶貴,他這次來打交道的更是世界第一強國的首相特使,在國內官場擺擺二百五的姿態也就罷了,這麼緊要的關頭,耍這麼一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夜色安靜得只能聽見波濤翻湧的嘩嘩聲音,長江由此入海,綿延幾千里,自此走出華夏的山巒大地,面前就是廣袤無垠的太平洋。徐一凡出神的久久向東而望,誰也不知道他在想著些什麼。如果背後著急議論的上海官場人物,能看見徐一凡仍然顯得年輕光潔的臉上那嚴肅的神情,就應該明白,他這次不是在耍二百五了。

    背後傳來了輕輕的腳步響動,還聽見微微一聲咳嗽的聲音。

    徐一凡驀的被這突然的聲音驚動,回頭一看,才看見背後暗處站著擁著一領狐裘的張佩綸。夜色中他的眼中炯炯有光,只是動也不動的看著徐一凡。

    徐一凡展顏一笑:“幼樵先生,是不是暈船?在這船上睡不著?你身子骨不算太結實,還是到點睡覺的好。”

    “大帥不睡,我們又怎麼敢高臥?”張佩綸淡淡的道,輕輕走到了徐一凡身邊。他臉色也同樣嚴肅,看著月色下的江水輕輕發問:“大帥,你到底在等些什麼?”

    “…………上海關道已經在高昌廟製造局裡面坐等。許了在下好幾萬銀子地好處。只要在下向大帥進言。此等機會。卑躬屈膝一些也沒什麼。反正大帥一旦定鼎。和洋鬼子那裡總有商量。他們在其間。只要能盡一分心力。就決不敢藏著…………人心都看到大帥啊!尤其在大帥此次趕來上海和英國人談判之後!他們有此從龍熱切地心思。也是常理…………幾萬銀子是小事。現在學生倒也不缺這幾文錢。可是他們說地。恐怕並不是沒有道理。此次是大帥逆而奪取地道路上面地關鍵!”

    “外敵。幾乎已經被大帥掃平。威望。大帥也如日中天。在內。朝廷治下。已經是一片散沙。北地在垂死掙扎。南方已經傾心大帥。整合起來也是指顧間地事情。兵。天下莫精過大帥六鎮禁衛軍者。財。大帥有南方富庶省份。南洋北洋巨大財團支持。唯一忌憚者。無非列強態度而已矣!此時委曲求全。虛與委蛇。正是大帥坐到如此地位之分內事情。學生深知。大帥性格張揚果烈。不肯低人一頭。從南洋到朝鮮。無不一路拼殺過來。可是為上位者。須行不得快意事。對此等關係大帥大業地世界第一強國之首相特使。怎麼就以一馬送信呼之而來?若大帥仍然率性行事。學生不敏。不敢附麗!”

    張佩綸說到後來。聲音漸漸放大。最後幾個字已經是慷慨激昂。擲地有聲。

    他也想不明白這個道理。最後只能歸結到徐一凡地性格上面去。苦口婆心。做最後之進諫。這一夜還沒有過去。事情還有挽回地餘地。在他看來。現在大英帝國。無非在北地朝廷和徐一凡之間奇貨可居。這個時候。徐一凡多許一點利益給英國。有什麼了不起地?將來徐一凡收拾河山。把國家整治得強盛了。什麼要不回來?

    如果他還是大清地忠貞臣子。那張佩綸在對外交涉上面。一定會秉持自己立場。每點利權都要盡力爭取。而現在是什麼時候!氣運鼎革之際。時機一旦錯過。也許就是百年身。這等最為激切地關頭。事急從權。還有什麼好考慮地!

    徐一凡默默地聽完張佩綸地話。只是淡淡一笑。往日輕鬆地神色。在這個時候一點都看不見了。楚萬里對徐一凡背後地評論是他地正經表情一天之內最多維持兩三個鐘點。其他時候溜著肩膀比誰都要憊懶。但是今兒。徐一凡從抵達上海開始。就一直沉靜嚴肅到了現在。所有決定。都是自己獨斷做出。

    對比著北地朝廷對英國的那些巴結態度,他今兒的舉動,實在是讓有心人急得上火。

    他看看張佩綸,只是淡淡一笑:“幼樵,我這可不是率性而為的事情呢…………”

    他扶著欄杆,抬頭看著天上月亮:“…………我是靠什麼起家的?從南洋,到朝鮮,都是在鼓動起軍心民氣,表現出和這個末世截然不同的做派。在苦苦尋找不到出路的人們當中,給他們另外一種選擇,另外一個希望…………如果我和北邊那個朝廷比著討好這大英帝國,我和自己要取代的朝廷,又有什麼區別?”

    他這話可說服不了張佩綸,張佩綸板著臉冷淡回答:“這是從權!大帥這樣做了,誰能不理解?”

    “一旦讓步,就再難振作了,這次也是從權,下次也是從權。人總能找到說服自己的理由…………我們對著這個世界軟了幾十年的腰板,軟到日本這個小小島國都能欺負上門來,也該咬緊牙關挺直一次腰了吧?你要知道,我過去要的不是這個甲午,現在要的也不是一個隻會低頭出賣利益求得一點施捨的新國家!”

    他拍拍張佩綸的肩膀,笑道:“幼樵,這事情就讓我率性而為一次吧…………以出賣更多的利益求得英國人幫助咱們,這是不牢靠的,到最後只怕陷入一種我們南北兩邊比誰賣得多的地步。兩國交往,也只有實力,才能換來等值的東西,要不然,這種幫助隨時會變了方向,到時候,我們利益也賣了,臉也揣兜裡了,還換不到支持,我們找誰哭去?你有實力,有用處,雖然你強硬的態度會讓那些白鬼子詛咒你,警惕你,隨時還會趁你不注意的時候要將你再打下去,可是在你的實力對他們還有用處的時候,換來的協議才是最為牢靠的!

    這個世界是一個叢林的世界,每一個獵手都在暗處互相冷眼旁觀,當你從一開始就露出軟弱無力的樣子的時候,對手會毫不猶豫的撕裂你的喉嚨!到時候,只怕我們求一個如今清廷的地位也不可得!石敬唐割了燕雲十六州出去,將自己的生死要害全部依託於契丹的支援,到了最後,他是什麼下場?你應該比我明白!”

    話可以說得正氣凜然,徐一凡如此舉動的思想基礎張佩綸也多少有些明白。可是空口表白自己有實力得到英國的重視那可是不能說得張佩綸納頭便拜的。他只是懷疑的看著徐一凡。

    “大帥,你又有什麼實力讓你有如此信心,英國人一定要和你達成協議?”

    老子是穿越來的…………徐一凡有點鬱悶的在心裡頭想。不過說實在的,他現在也越來越不覺得自己像穿越客,而是深深的溶入了這個時代。這片十九世紀末的華夏國土每一點振盪,都和他切身相關。過去種種,更像一場支離破碎而且奇異的夢。

    又或者,自己堅信英國需要他的力量對付俄國,只是自己臆想中的堅持?

    不過如果沒有這份堅持,他徐一凡也絕對走不到現在。

    在江寧上船的時候,徐一凡還在內心裡頭有著激烈的思想鬥爭,是不是乾脆就格局小一點。趕緊貼上英國,臉徹底不要了。讓點利益就讓點利益。他一個當初的廢柴小白領,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已經是出乎他人生當中最為狂妄怪誕的夢想之上。中國頂峰的權位,還有榮華富貴在向他遙遙招手,以後的事情,管他媽的是不是洪水滔天…………

    可是,不行哪…………

    伊藤博文將亞洲的命運交給了他,將黃種民族在這個白人掌控一切的世界當中崛起的夢想也交給了他。他沒法做出短視的事情。

    歸根結底,他還是一個民族主義者,值此末世,他終於鼓起了一點民族主義的風潮,如果他自己首先逆此風潮而動,如何對得起跟著他一路行來,以頭顱血肉鋪就道路,讓他直走向最高處的那些忠勇男兒?

    徐一凡看著張佩綸,只是一笑。月色照在他的臉上,清冷生光。

    “…………我就是知道,因為在東亞大陸,已經是舍我其誰。幼樵,信不信,隨便你。 ”

    ~~~~~~~~~~~~~~~~~~~~~~~~~~~~~~~~~~~~~~~~~~~~~~~~~~~~

    “徐一凡到上海了…………”

    康有為捏著一份抄報紙,幾乎要攥出水來。在譚嗣同的書房裡頭,只是在那裡咬牙切齒的痛恨。

    在上海的人,不僅僅都是想上徐一凡的船的。還很有些是兩頭下注,要把風色觀望到最有把握地步的聰明人。上海乃至江寧徐一凡集團的動向,他們也源源不斷的向著北京通報。徐一凡和英國首相特使秘密談判,這種最為要緊的重大消息,現在掌握朝廷大權的重要勢力之一譚康二人,也是很快就知道了。

    譚嗣同饒是現在忙得不可開交——種種變法政策要擬定商討,等著最後頒佈。直隸治安也壓在他的肩頭,他要佈置關心。現在朝廷開放言路,各種各樣的關於變法的條陳,最後摘要匯總到他這裡,看有沒有什麼可取的。還有新軍既然要編練,營制軍官都得先準備好了,他是看了一點徐一凡練兵過程的,知道這些制度和軍官準備要先行…………再加上不斷來拜客的,探聽變法會不會觸動某些集團利益的。他整日裡睡不了兩個時辰。忙成這樣,但是這個消息過來,他還得和康有為等幾人單獨商量,籌思應對之策。

    徐一凡逼宮的招數,是一招狠似一招!

    康有為只是恨恨,譚嗣同埋頭做事,這些日子,在京華之地放話最多的也是他。他也有點嫉妒譚嗣同在外國人當中的好名聲,東郊民巷也很是跑了幾趟。那時候何伯公使還在北京,他已經放言了,徐一凡現在掌握的兩江三省之地,就算全部割讓為租界,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反正現在這個地方也不是朝廷的了。

    在和外國鬼子聯絡感情上面,他也是很花了不少功夫。滿清大臣,還顧著體制,絕對不會上東郊民巷去做客。他康有為卻頂著侍郎這種朝廷大員的銜頭,很是去擾了兩頓洋鬼子的大餐,往常狂態在洋鬼子面前收斂得半點也不剩。好話不要錢也似的朝外噴。讓他一時有點自得的是,他每去一次東郊民巷,不管是哪個使館,洋鬼子都沒打過回票,款待還算熱誠。至少面子上下得來。北京城都有傳言了,譚嗣同和康有為都是撫夷的好手,光緒還親自傳了他一次,從他這兒想探探洋鬼子要開什麼條件支持朝廷的口風。三省之地割為租界,太過了,將江蘇精華部分割成租界,倒不是不可商量。只要能將徐一凡打平!

    光緒垂詢,康有為頓時又是一陣大言,號稱洋鬼子情狀,全是在他康有為掌中。他私心裡頭也有個期望,譚嗣同軍機領班這個位置看來是爭不到了。可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領班大臣也是位高權重的位置,得之可以和譚嗣同分庭抗禮,也算出人頭地了。照這樣下去,未必無望。

    京城當中,近日以來,只要牽涉到和洋鬼子打交道的話題,康有為只要聽到,就得包攬把持,以大清撫夷第一人自況。他也在苦心琢磨,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讓洋鬼子就他的範圍。為了這個,連韓老掌櫃他近日都少見了幾次。

    他自己把自己捧得高,這下摔起來就更狠。在北京城,他們這幫想走洋鬼子路線的貼都貼不上去,現在卻有一個大英帝國的欽差大臣巴巴的跑到上海去和徐一凡見面!

    消息傳來,康有為真是呆若木雞!

    譚嗣同疲憊的坐在書桌旁邊,百忙當中抽身出來,他眼圈全是深深的黑色。喝著又濃又苦的茶水,神色當中也滿是失望和擔憂。不過他比亂了方寸的康有為掌得住一些,只是沉靜得不說話,在心裡反復思量著接下來會有什麼變故。

    看譚嗣同不說話,康有為恨恨的一拍幾案:“這徐一凡,不知道賣了多少利益給英國鬼子!指不定將整個北地都割給這些洋鬼子了。到時候,這些洋兵跟著他一起來逼宮!”

    譚嗣同緩緩搖頭:“傳清兄不是這樣的人…………”

    康有為冷笑一聲,他臉色鐵青得近乎黑色:“複生,這個時候,你還幫他說話?好,咱們先不管徐一凡是不是這樣的人,雖然我敢確保,這個傢伙聽到這樣的消息,恨不得爬到英國鬼子面前舔他們的馬靴去!這事兒咱們先不說,現下這個局勢怎麼辦?洋鬼子重利輕義,我的一番苦心全成流水,徐一凡勾結外人,局勢更好,我等禍不旋踵矣!現在怎麼辦?這消息一旦散步出去,北京城都要空一半!”

    洋鬼子這頭絕望,康有為自然就又把心思轉到了韓老掌櫃那條線上:“複生,這個時候,抓兵再不能遲緩了!你手頭劉老帥留下的萬把兵,維持直隸治安有餘,可是用來對付徐一凡卻頗不足!我就不知道你在猶疑什麼。練兵最缺的就是開辦的費用和餉錢,軍火現成就可以訂。韓老爺子巴巴的已經將幾百萬的銀子運過來,你怎麼一時就不接收?”

    他說到後來,已經手舞足蹈,刺激之下,說話也就越加的肆無忌憚:“…………複生,你到底在想什麼?要不是我深知你,真以為你和徐一凡有什麼默契!幾十萬團民已經起來,你卻遲遲不開始揀   。也有,錢也有,現在還等什麼?你到底還在等什麼

    譚嗣同只是呆坐在那裡,默然不語。他怎麼能對康有為說,他對韓老掌櫃這送上門的兵和錢,總有一種在心底最深處的忌憚?徐一凡如此人物,都能將韓老爺子推出門外,怕駕馭不了,他譚嗣同就能駕馭得了這股力量麼?他這個時候一直在苦苦撐持,看能不能遵循比較光明正大的途徑,以劉坤一留下的萬把兵為基幹練出一支新軍出來。

    可他負擔的壓力,也是越來越大。

    急躁的光緒,已經幾次詢問起團進展的事情。想從正規途徑籌餉,戶部卻在向他請款。他到哪里弄錢去?想找列強借洋款,現在英國的首相特使卻在上海和徐一凡談判!

    對於他遲遲不練這個新軍,反而在盡力壓制團民,維持直隸秩序的舉動,已經在背後惹動了不知道多少議論,他和徐一凡的關係已經又被翻出來講。就連他最大的依靠光緒皇帝,幾次召見,他無意中抬頭,甚至看見了光緒皇帝眼中懷疑的目光!

    他可以確信,當上海消息傳來,北京城該是怎麼樣一種狂亂!

    難道,真的只能鋌而走險?

    他呆呆的端坐在那裡,對康有為的話一點反應都沒有,不顧康有為幾乎將手指頭都戳在了他的臉上。

    書房的簾子突然挑了起來,譚嗣同的老家人站在書房門口:“大人,宮裡的人來傳皇上的旨意了,要大人趕緊到園子裡頭面聖…………”

    老家人看了譚嗣同一眼,神色也有點緊張:“這些老公兒這次口氣可不怎麼好,說是在門房坐等大人…………大人是不是馬上換衣服?”

    這個消息霹雷一般的打在譚嗣同的頭上。此時光緒如此急切的召見,除了英國人這個事情,還能有什麼!

    康有為大聲冷笑:“複生,如何?對皇上,你又該如何回話?”

    譚嗣同沒有起身,只是將臉深深的埋進了手裡。半晌之後,才緩緩抬起頭來,對著一臉擔心的老家人道:“你吩咐準備轎子,我在轎子裡頭換大衣服…………去吧。”

    等著老家人離開,譚嗣同緩緩站了起來,定定的看著康有為:“傳韓老掌櫃過來,我從園子出來,就見他。他的銀子,我要了…………南海,你這幾天幫我一把手。從明天開始,我們就開始揀選團民精壯!直隸左近成規模的團,我來親自揀選!”

    他神色嚴肅,目中寒光迸濺,聲音也有若金鐵之交:“南海,我就一句話,選團的事情我依了你,但是在背後,你不要和那韓老爺子再有半點別的打算!”

    ~~~~~~~~~~~~~~~~~~~~~~~~~~~~~~~~~~~~~~~~~~~~~~~~~~~~~

    延慶縣小葛莊。

    劉大師兄——官名叫做劉長子——所在的小院裡頭。袁世凱坐在房中。只是冷冷的掃視著他的那幾個隨從,這幾條精悍漢子,臉上沒有半分緊張的神色,只是在紮束身上的東西,不時還跑跑跳跳,檢查一下身上俐落不俐落。

    袁世凱腰裡,明光錚亮的別著兩杆六輪手槍。那幾個隨從腰裡也鼓鼓囊囊的,傢伙都拿出來了。

    “劉長子呢?”

    “進屋子裡頭了,屁也不敢放半個。到時候一挾就走。這小子好命,小葛莊一帶,頭挑大師兄咱們過了今夜,就送給他做啦!”

    “咱們就這幾個人,有沒有膽子!”袁世凱冷冷的又問了一句。

    隨從們回答得輕鬆。

    “小鬼子都打趴下了,怕這些傢伙?”

    “禁衛軍裡頭出來的,就不認識怕字兒怎麼寫!”

    “項老闆,咱們快點兒動手吧,先南頭,再北頭,收拾完了還能睡半宿的覺…………那話怎麼說來著?”

    “談判,是談判!”

    “成,六輪手炮和他們談去,瞧瞧他們是不是真的刀槍不入!”

    袁世凱滿意的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起身:“走!挾上劉大師兄,咱們給他爭位子去!”

    ~~~~~~~~~~~~~~~~~~~~~~~~~~~~~~~~~~~~~~~~~~~~~~~~~~

    已經是下半夜了。

    “江順”輪仍然靜靜的停在高昌廟碼頭,徐一凡的身影在明輪旁邊,一動不動。

    高昌廟製造局裡頭,心切這裡局勢的上海官場人物都轉到了這兒,英租界和江順輪這裡聽差一趟一趟來回跑著。

    這徐大帥行事就是個別,皇帝不急,他們太監們急死。大清不幸,他們這些要繼續當官的也不幸,攤著這麼一位爺!

    張佩綸已經傳話過來了,有負所托。大帥是絕不會去英租界了。等到天亮還沒消息,江順輪是生火就走,英國人再想談,到江寧來吧。

    大傢伙兒都跌足長歎,相對無言。

    英國人那麼大架子,會來江順輪?今天他們不來,還指望這些洋鬼子到江寧?得罪了洋鬼子,這南北之間,恐怕又要生變數了。

    幾個陪著上海兩位道台的南下人物坐在那兒交換著目光,也不知道在他們心裡頭,是不是有點悔意?

    眼看得已經是更深露寒,越等大傢伙兒越是心冷。到了最後,等得五心煩躁的上海關道跺足站了起來:“這天兒濕冷!大傢伙兒也算盡了心力了,咱們問心無愧!各自回家吧,反正要奪天下的是他,不是咱們!了不起不當這個官,回家吃自己去!”

    幾個人都長歎著站起,還沒站直身子,就聽見腳步聲在廳外急促的響了起來,轉眼一看,就看見一個跑英租界的聽差按著大帽子飛也似的跑進來,千都來不及打就大聲喊道:“大人大人!這事情出了邪了!英國洋鬼子從來沒見他們這麼架子小,大半夜的,坐著馬車來高昌廟碼頭了!何伯公使,巴納德領事,還有英國那位欽差大臣,換了衣服過來了!徐大帥真真是有天命!”

    幾個當官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上海關道身子還晃了一下,幾乎跌在地上。幾個人話都來不及說,互相攙扶著沖出了高昌廟碼頭的公廨,直上碼頭的棧橋。遠處車輪滾過碼頭道路鋪地狗頭石的聲音嘩愣愣的就已經傳了過來,幾盞車頭晃動的煤氣燈下麵,正是有著英國領事館標記的洋式馬車沖著碼頭而來!

    上海關道和上海道台兩位最是心切這件事情,這個時候忍不住身子就軟了下來,轉頭向江順輪看去。明輪旁邊,徐一凡披著斗篷的身影,仍然筆直的站在江濤之上,月色下麵,他的身上,似乎倒映著磷磷波光。

    上海關道喉嚨裡面發出了近乎呻吟的感歎:“…………這天下,是徐大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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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17:34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四十六章 談判(七)

    江順輪小小的大餐間裡頭,總算在今夜不負大家期望碰徐一凡和那些英國人,正分賓主坐下。幾杯熱氣騰騰的香濃咖啡已經被陳德送了上來。

    徐一凡本來就是喝慣咖啡的主兒,在朝鮮講不起這個條件,回到兩江,在他身邊侍衛的戈什哈,首先要學會的手藝就是磨煮沖泡濾這擺弄咖啡的全套手藝。咖啡豆徐一凡也沒花自己的錢——他現在也沒錢。都是李璿從南洋帶過來的上好咖啡豆,一季一換,她大小姐不喝陳的。徐一凡現在是不僅吃用是自己未婚妻管,連這唯一的嗜好都是在心安理得蹭自己媳婦兒的。

    沃特斯年輕。沃特斯三十出頭,就是首相特使,不過徐一凡想想他那個姓也就釋然,索爾茲伯理家族本來就是英吉利的鷹派政治家族,也以對俄警惕仇視而著稱。

    大英帝國的擴張在十九世紀末雖然已經早到了盡頭,可是每個歷史上的帝國在這擴張的尾巴上面,都會用力的反彈一下。也許是因為這些歷史上面的巨大帝國當中的有識之士,深知道一個帝國的生命就在於擴張,在擴張征服當中才能保持住活力。一旦這種步伐停止,龐大的帝國朝那個方向走都是下坡了————大英帝國也是如此。他們的力量早就使用到了盡頭,小小三島控制著人類有史以來分佈最為廣闊的領土,雖然在絕對面積上也許還不如那個蒙古草原帝國,可是大英帝國的統治是絕對的有效統治。

    帝國的活力已經使用殆盡,幾代最出色的人才早已帶著盎格魯撒克遜民族史書上不朽之名下世。美國崛起,德國崛起,法國復蘇,俄國也還在抰著巨大的慣性在亞洲橫衝直撞。大英帝國其實內囊裡頭已經感覺到有點力不從心,這個帝國真正的明白人知道危機所在,所以在這個帝國夕陽正在降臨之際,加倍瘋狂的展現著力量。這個時代,英國有著塞希爾羅茲這樣即使在維多利亞鼎盛時代也未曾出現過的瘋狂殖民者,這位恨不得在月球上都插上英國米字旗的人物不僅幾乎是以個人的力量殖民了整個羅德西亞,還設立了影響深遠的羅茲獎學金,就是想影響幾代美國精英,重新將這塊富饒強大的前殖民地統一在英聯邦當中!

    在海上,英國瘋狂的揮霍著幾個世紀積攢下來的財富,不僅要壓制整個歐洲的海軍,同時還要壓制全世界。制定了空前的兩強標準。(不是絕後,另一個廣義上同樣是盎格魯撒克遜的新帝國,我們這個時代的羅馬,美利堅合眾國的海軍超過全世界其餘國家海軍力量的總和,可是現在怎麼瞧,怎麼覺得這個新羅馬有點十九世紀末大英帝國的影子,歷史,從來都是重複又重複的——奧斯卡按)

    英國的統治集團還重新將索爾茲伯理再度推向首相位置,第三次組閣。這個絕對鷹派的政治家在他的第二次組閣的時候已經鎮壓了愛爾蘭的獨立要求,佔領了緬甸、肯亞、烏干達。而且大英帝國再度推出這位元首相的目的之一,就是針對俄國!

    如果歷史涉獵頗多的前憤青徐一凡沒有記錯的話,這位索爾茲伯理首相名聲大躁就是因為他在英國外交大臣任上,迫使沙俄修改了聖斯特凡諾條約,一下將俄國由土耳其進入中東這個世界島腹心之地的夢想擊碎。他也由此獲得了嘉德勳章。這位首相,是不折不扣的對俄最為警惕和不友好的人物!

    大英帝國在這個十九世紀末的瘋狂年代當中,迴光返照一般的透支著力量,不僅在歐洲維持著絕對的地位,制壓著遍佈全球的殖民地,應對著美國和德國兩個新興強國的挑戰,還要在亞洲這廣袤無垠的土地上和俄國這龐然大物展開最為激烈的較量!

    盎格魯撒克遜帝國的偉業,莫過於此。

    也正是在這位索爾茲伯理首相的手裡,簽訂了英日同盟條約。為了對付俄國,英國不惜放棄了維持了上百年的光榮孤立政策。

    也正是因為這個。帶著索爾茲伯理姓氏地首相特使才會這麼快地趕到上海來和他徐一凡談判。也正是因為這個。徐一凡才這麼堅信。這位特使。會屈尊應召。來江順輪上和他談判!

    在徐一凡腦海裡頭。這十九世紀末地世界局勢翻騰個不休。整個大清。他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在這個上頭。沒人能超過他地見識了。甚至擺在全世界都是這樣。除非再有哪個正好熟悉歷史地倒楣孩子和他一樣挨雷劈玩兒穿越。

    索爾茲伯理這個英國小白臉是來了。說明他對大局地把握也沒有錯。可是卻不知道。英國人想利用他。開什麼價錢出來?

    他徐一凡可是在南洋用自己清白之軀賣出了一千萬兩地紅相公。英國鬼子盤子開得小了。他還真不希罕。

    張佩綸正坐在徐一凡地旁邊。看著徐一凡地神色又變得有點古怪。知道這位大帥不知道又想到哪裡去了。反正。總是憋著害人地。他在心底長歎一聲。也有點鬱鬱。馬江之後。他遣戍新疆。往日驕狂。已經是洗得乾乾淨淨。李鴻章收留他。他在北洋生活優裕。那裡又風氣開通。他有大把地時間地讀書。來認識這個世界。徐一凡此次來上海。他自信至矣盡矣。蔑以加以。也稱得上忠心耿耿。甚至存了讓點利益給英國人地心思之後。他主動為徐一凡擔起壞名聲來地心思。

    反正他張佩綸是什麼都見識過了,了不起再回家閉門讀書。

    可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徐一凡的見識,實在是高他數倍有餘,英國人果然摸上門來了,首相特使,就坐在江順輪局促的大餐間裡頭!

    隱隱以徐一凡謀主自詡的張佩綸內心裡現在滿是挫敗感,雖然徐一凡讓他作陪於這麼重要的場合,可是他一句話也不多說。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心思裡頭。

    泱泱華夏,每逢末世,或者氣運衰微到了極處的時候,總有天生英傑命世。這片土地這些年遭逢的卻是歷史上從未曾有過的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既有滿清這樣的種族政權,又有西方列強也從未有過的各方面都極其強大的敵人環伺在側。華夏元氣崩頹,國人也第一次對自己的文明失去了信心,茫然的尋找出路。也正因為如此,才會有徐一凡這樣大不一樣的英雄降世?

    可是瞧著他老憋著壞笑的樣子,怎麼也不像個英雄呢…………

    有句笑話說的是,兩個英國人在一起,對坐一天能不說話。因為沒有介紹他們認識的人,英國的紳士絕不會主動開口搭腔。三個英國佬雖然乘夜趕了過來,可是現在這個架勢,倒和這個笑話有點差相仿佛。這種情勢,何伯辦了幾十年外交,也可是沒碰到過。

    三個英國佬只是在那裡淺淺的喝著咖啡,倒不完全是為了矜持。而是一時真不知道怎麼開口。徐一凡那封信,一下點到了沃特斯此行的要害,東亞的清帝國和日本在一場戰事之後雙雙失去力量,帝國在亞洲針對俄國的佈局一下空了好大一塊下來。白廳瘋狂的在尋找著彌補這個局面的措施,徐一凡這個遠東土著軍閥的崛起,自然就進入了他們的視線。正好徐一凡通過何伯謀求接觸,所以才有沃特斯這閃電一般成行的速度。

    即使沃特斯來得如此急切,但是說實在的,不管是他還是何伯,都對於徐一凡並不太以為意。以為他在如此局勢下,只有乞求大英帝國的恩惠。可是今夜徐一凡的做派,特別是那封信,一下就讓他們再也輕視徐一凡不得。能對世界局勢有如此深入的瞭解,能對大英帝國亞洲佈局政策如此熟悉,那麼這個人在東亞的土地上,就絕對屬於人傑一流!

    他的實幹能力已經被他的行動所證明,以一支孤軍擊敗了大半個日本陸軍,怎麼也不能說是無能之輩,再有這樣的見識和眼光所配合,眼前這個年輕得過分,舉止完全是西式的徐一凡的分量,難道還掂量不出來麼?久在中國,熟悉大清內情的何伯甚至可以斷言,整個北京城,沒有一個人可以當這徐一凡的對手,在這生氣勃勃的年輕人面前,北京城再高大的城牆,也不過就是在他的馬靴下一踹即倒,他徐一凡有很大的可能,掌握這個帝國未來的命運!

    這個時候,原來威逼誘惑手段,甚至可以以一種冷淡的態度接受這個遠東軍閥效忠的打算,就全然落空。而他們還沒想好,這個時候該用一種什麼樣的態度和徐一凡打交道!

    想到這裡,何伯忍不住恨恨的看了一眼巴納德,又看了一眼沃特斯。

    巴納德的混蛋在於他是上海領事,天然就有搜集清帝國東南省份變動情報的責任。而對於徐一凡這麼一個人物,他只有幾份輕描淡寫,含糊其詞的報告,還不知道是在那場酒會過後匆匆塗抹而就的。這樣的人,再不適合待在這樣重要的職位上面了。

    對沃特斯的怨氣卻在於,姓索爾茲伯理的人,滿腦子除了對付俄國,就是對付俄國。這位沃特斯特使看到徐一凡信上俄國兩個字,就沉不住氣的拖上他們匆匆來到了這江順輪上頭!

    在亞洲,除了對付俄國,還有其他那麼多重要的事情。在這位年輕特使的眼中,他們這些服務於遠東的外交人員,似乎在忙著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而他們才是在做真正的大事情。這片土地如此巨大,人口又遠遠超過俄國,在這幾十年殖民地外交生涯當中,何伯也深深的瞭解到在這數萬萬看起來似乎麻木愚昧的人民深處,隱藏著怎樣一種堅忍和能力。他的外交生涯,一直在分化這個國家,培養這個國家的精英階層對於白人內心深處的那種畏懼敬仰,甚至他還不惜有的時候違背外交原則,對於大清帝國那個異族政權表達出某種程度上面的支持…………一旦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力量爆發出來,也許就會是白人對這個世界統治的末日開始!

    這點隱憂,他一直藏在心裡,不敢對任何人說出來。因為結果一定是遭到嗤笑。

    這些拖著辮子,斜眼睛,落後時代幾百年的中國人,會成為文明世界的大敵?

    兩千年前,這個國家就已經有了燦爛輝煌的文明,建立了巨大的帝國,而且這血脈一直延續到了現在!難道真的沒有重新崛起的一天麼?

    雖然和徐一凡初次見面,何伯這位中國通卻清晰的感覺到。這位掌握了相當大的力量和權力的中國年輕人眼中,澄澈的腰板,不會在他們這些白人面前軟下半點。這是從來未曾有過的,在他的外交生涯當中,不管大清的精英如何聰慧,如何有能力。在他們洋人面前甚至可以表現得無理和清高——比如那位已經下臺的李鴻章李中堂,可是在他們這種外表的背後深處,還是對他們白人極大的畏懼和仰望!還有一種最為深切的自卑!

    可他在徐一凡身上,就是強烈的感覺到,這個年輕的軍閥,對於他們白人,沒有一絲畏懼或者諂媚,完全平等的和他們對視。不自傲,也絕不自卑。這樣的人物,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大清土地上面啊…………

    何伯自然不知道,在他感受到的徐一凡這樣心態的背後,凝聚的是跨度為一百年,整整一個民族數代人的血淚與奮鬥!而這血淚和奮鬥,還將在徐一凡的那個時空,繼續的延續下去…………

    江順輪的大餐間裡頭寂靜無聲,但是每個人的思緒卻在翻轉不休,咖啡喝了那麼久,每個人杯子裡頭還是半滿,要知道陳德煮的可是義大利式濃縮咖啡。徐一凡在猜測著幾個英國鬼子的心思,張佩綸在心情沮喪,沃特斯在想著徐一凡到底有多大力量來成為大英帝國在亞洲的助力,而何伯只是在感歎著徐一凡的氣度,巴納德領事思緒卻飄到了開春上海新的社交季節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徐一凡放下了手中小小的咖啡杯,開口笑道:“各位,咖啡味道再好,嘴也得用來說話啊!特使先生的來意,我已經深知。無非就是要維持遠東局勢的平衡————如果我在這裡說,我可以迅速平定現在東亞大陸的混亂局勢,並且在滿洲抗衡俄國的南下可能,甚至可以在新疆中亞一帶,牽制俄國人的側翼,讓他們不能越過中亞窺視大英帝國皇冠上面的明珠——印度。你們會用什麼樣的誠意,來回報我的付出?”

    一語破悶,徐一凡也實在懶得和這些英國紳士拼耐心了。反正這位年輕公使的到來,不過是考察他徐一凡的力量,瞭解徐一凡的要求,這些情況匯總回去,英國那些政治家才能斟酌靠量出他們將付出什麼…………既然是這樣,何必多說那麼多廢話,對這些不過是傳話的人還是一下端出戲肉拉倒,上海之行,這些英國人肯聽他徐一凡的聲音,就是一個極好的成果了。推翻滿清,他還用不著大英帝國的幫助。

    他的底線在於,在他越來越強烈的感覺到北京城會提前五年出現拳亂的情況下,這些白鬼子要相信他徐一凡能收拾局勢,而不會讓八國聯軍的那一幕上演!

    聯英制俄,那是將來的事情啦。他提出俄國這個由頭,不過就是讓英國知道,不管東亞發生什麼狀況,你們只有依靠我來收拾!不管是政權的鼎革,北地的混亂,還是你們英國人在亞洲的大賭局!

    發出自己的聲音,就是要讓這些白鬼子知道。他都自信到可以聯英對付俄國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北京城那些事情,還在他徐一凡眼裡麼?

    他們英國人,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

    雖然他的話裡說的都是這位沃特斯關心著的亞洲俄國擴張問題,可是背後隱藏的那麼多彎彎繞繞,卻是意味深長。何伯深通華語,只是默不作聲的聽著,徐一凡背後的意思,深深瞭解現在清國內情的他聽出來大半。

    而那邊巴納德結結巴巴的向沃特斯翻譯出來了,沃特斯眼神一下銳利了起來,年輕的特使最後卻冷淡而矜持的揚起了下巴:“力量從來不是用說的就能表明,而在於事實。帝國的確非常關心亞洲局勢的穩定,閣下已經表明了對亞洲現在局勢一定程度的瞭解,可是對於帝國而言,還需要審慎的評估…………”

    徐一凡哈哈一笑,洋鬼子上套了。

    “閣下是特使身份?”

    “一個帝國派出的觀察家而已…………並沒有委託,也沒有正式授權,換句話說,我沒有任何做出決定的權力。”

    “既然沒有官方的名義,那就好辦…………”徐一凡眼珠滴溜溜的亂轉。洋鬼子滑著呢,說是特使,其實實際使命也的確是特使,可以通天。

    但是絕不會承擔什麼官方的名義,這樣的身份,自由許多。真正幕後的交易,可以很方便的通過他們直達大英帝國的中樞。

    “既然要審慎的評估,在上海也是看不出什麼的,我在這裡,以最大的誠意奉請索爾茲伯理先生,能到江寧做幾天客,最近距離的觀察,也許能得到最為接近事實的結論,不知道索爾茲伯理先生,能不能撥冗一遊?江寧風物,其實也頗有可觀…………”

    何伯聽到這句話差點就耐不住性子一下站了起來!這徐一凡,初次和他們打交道,就動了這麼多心思。先是掐准了英國在東亞最為關鍵,最為擔心的命脈,一封書信過來,就讓他們全盤計畫打亂,徐一凡深深瞭解他們的底牌,而他們原來的全盤構想又要重新安排。至少要以一種較為平等的態度和徐一凡開始商談。

    平等到什麼程度,完全要依照徐一凡的    言。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現實。

    這樣他邀請沃特斯前往江寧就近觀察的請求簡直就太順理成章不過,而沃特斯也一定樂於接受。

    可是一個能將消息一直通到白廳的人物出現在江寧,哪怕沃特斯謹慎的不表明什麼傾向。可徐一凡就可以通過他,以完全合理的方式,以他的意志,他的表現,來影響白廳對東亞局勢的判斷!而一個姓索爾茲伯理的人,哪怕沒有官方名義,出現在江寧城,那麼整個大清帝國各方對於現在南北兩大勢力的觀感又將如何?

    可是沃特斯一定會去的,因為徐一凡承諾對付俄國!俄國,俄國,該死的俄國。索爾茲伯理家族眼中只有這個名詞!他何伯也不是不知道,消滅俄國在亞洲擴張的野心,讓他們目光轉回歐洲,對於大英帝國平衡歐洲局面有多麼重要的意義。可是他就是近乎偏執的覺得,這個徐一凡也許比俄國還要危險!

    看著徐一凡故作正經的誠懇微笑,何伯就恨不得將手中咖啡杯扔到他的臉上去。

    沃特斯以一種英國紳士最為標準的漫不經心姿態考慮了一下,聳聳肩膀:“為什麼不呢?但是我只有一個要求,只要一旦聽到任何有關索爾茲伯理這個名字在江寧城出現,我就只能遺憾的告辭,並且發佈一個正式的聲明,表明大英帝國和閣下沒有任何的接觸。我也向閣下正式表明,帝國在大清的外交重心,始終不變的仍然在北京城。不妨透露一個消息給閣下,何伯公使從上海回到北京之後,會發表一個大英帝國名義的正式聲明,帝國不希望東亞的局勢出現任何的混亂,帝國也相信與文明世界有著友好合作歷史的大清帝國有著穩定中日戰後亞洲混亂局面的能力…………”

    他的目光轉向了何伯,何伯心裡一跳,他也是才知道這個聲明!這個看起來年輕而漫不經心的沃特斯,將這個秘密保持到了現在!

    想想也就能明白,既然沃特斯說出了這句話,他很快就能得到白廳的正式訓示。他的中國之行,白廳肯定給了他秘密的授權,准許他可以採取的幾種舉動。現在將這個聲明說出來,不過是因為談判變成了眼下情況的一個選擇罷了。

    核心還是平衡,審慎的平衡分化,繼續在徐一凡和清廷之間維持某種平衡。在最後的結果還沒出來的時候,為帝國獲取最大的利益!從維多利亞時代開始,大英帝國以區區三個小島宰製全世界的家傳手藝仍然沒有丟掉!

    何伯放鬆了身子,舒服的靠在椅子上面,朝徐一凡和沃特斯兩人點點頭,微笑著轉開了眼神。

    自己是不是在中國太久了,都忘記了帝國的強大,忘記了帝國的人到底有多麼優秀!

    徐一凡只是在心底冷笑,這些英國鬼子,難對付得很呢。英國的統治階層,大概也屬於白人世界當中政治智慧最高的一群人了。

    可是,無所謂。

    本來他的打算,是整合好南方的力量,再一定程度取得列強的默認,以禁衛軍北上,堂堂正正的篡清而代。反正大清已經是末世絕症,不管是譚嗣同還是誰,都不可能弄得好。按照他原來打算,和英國談判在某種程度上還是非常重要的。

    至少要對他北上大舉不加以阻撓。

    可是現在,拳亂的陰影,已經層層壓在北京城的上空,他不能讓那場悲劇再度發生!和英國談判的全部意義就在於,向列強表明,中國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徐一凡就能收拾,用不著你們遠渡重洋的派兵過來!甚至為了所謂白人文明世界的面子,英國人兵力不足,甚至將俄國也拉了進來,不惜五年之後再花那麼多精力財力扶植日本將俄國打回去。

    沃特斯能做這麼一個表達他聲音的管道,已經足夠。這可也是他利用英國對俄國的忌憚,引這小子上鉤的。聯英抗俄,在他真正掌握全國政權之後,還怕和英國沒得談麼?

    北地的局勢,不能再隨著他們鬧了。他最後一點對於譚嗣同的香火情,在江順輪**江月之下幾個時辰的思考當中已經丟得乾乾淨淨。他主導的這個變法,到處都是破綻,到處都是窟窿。他回到江寧,就要著手讓譚嗣同的變法成為一場笑話!讓他儘快的失敗!不管用什麼樣的手段!讓大清最後的掙扎希望歸於破滅,讓他徐一凡成為真正最後收拾局勢的人!

    至於譚嗣同的命運——路是他自己選的,沒得抱怨。

    這次談判,他要的只是這些而已。決心已經下定,目的也已經達到。這條道路的盡頭就在眼前,他還有什麼好和這些英國鬼子虛與委蛇的?

    他長身站了起來,對著三個英國鬼子笑道:“夜冷江寒,今日良,興致非淺。天亮以後,咱們就南的南,北的北,且看這風濤,向何處變幻吧!”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18:58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四十七章 談判(八)
     
    延慶縣小葛莊南頭的罎子,掌旗子的大師兄葛二蛋本是縣裡的二流子。家業本來有點兒,老子過世之前在河邊上給他留了十七八畝的水澆地。北地水不方便用上的地不值幾吊錢,這水澆地可很是值上幾文。結果不到兩年,就給他吹洋煙,逛大炕,甚至進了北京城聽大戲學人逛胡同,玩兒相公倒是時髦,他也瞧得眼熱,可是這相公可比婊子貴上十倍都不止,不是他那種鄉下腦殼子挨得上邊兒得。轉眼間這點家當就蹬打得精光。

    不過這葛二蛋倒是比起本鄉本土的人眼界開闊,也很認識了幾個朋友。沒家業了就要另尋活路,二蛋爺的第一選擇其實是投教。可惜他不是大人物,洋教對大人物入教寬容得很,他這種想當普通教友的,抽大煙兒這一關他就過不去。普通教民規矩也多,教裡頭倒是也有如他一般青皮一般的人物,這等人靠著教也是出息最大,禍害最厲害。人家早就佔據了位置,在神父司鐸旁邊說得上話兒,他葛二蛋洋話就會說也司,怎麼湊得進去!

    這下沒法兒想了,又瞅上了香教拳會。這些年香教傳法的使了瘋一樣在到處擴張勢力,只要你膽子大,敢在他們面前吹。我在某村有多少多少拜把子的朋友,我跟某莊大戶有怎樣怎樣的交情,我炕底下藏著多少多少四瓣火的大槍,我在哪個哪個達官爺手底下學了一手七星,靠膀子的師兄弟有多少…………香教的那些傳法尊就誇你兩句,當下就給你傳了香教的那些秘令字元,認了徒弟,算是香教幾代幾代的子弟。葛二蛋膽子粗,也很有些混不吝的氣質,在幾個護法尊眼中,居然也算是值得栽培的對象。雖然不算是閻尊親傳的那一代,可過了香壇,也是再傳子弟的身份,不折不扣的算是混進了香教裡頭。

    可是這香教比不得教會財雄勢大,在官府前面有面子。哪怕是閻尊親傳弟子那一層的人物,也得自己奔走,吃住全是自個兒掏腰包兒,家裡有的還好,家裡沒有,到了陌生地方傳法,生餓兩三頓的也不少見。他們這些再傳子弟,香教上頭是一文也沒得給他們,倒還貼本送了不少香錢給師傅,換來的就是一道令,讓他們回自己家鄉起壇。

    三五年前,回鄉起壇的葛二蛋這日子過得是很不如意。鄉下人膽小老實,光緒八年香教起事之後,官府就很不待見這拳民。雖然葛二蛋招攬了幾個同樣的閑漢,起了壇,可是誰會用眼皮夾他!鄉里正經練拳自保的少林會,也都當他們是野路子。

    落魄的時候兒,葛二蛋只怕連被他們逼到絕路的劉長子劉大師兄還要慘澹些。

    就在葛二蛋尋思改行的時候,這一兩年風向突然一變,尤其是最近,傳來消息,官府也不敢管拳會了,更有傳言,拳會就要揀選精壯,練出新軍,扶保大清!正沒路可走的葛二蛋心下一橫,香教就算要揀選精銳,也找不上他這麼一個光杆兒,他這閻尊再傳子弟的身份也沒用,通直隸,和他一樣的再傳弟子,只怕有上萬人!

    一個下鄉催科的編外壯班的一席話恰在這個時候兒壯了二爺的膽子。他當年也是和葛二爺頭前頭後靠在煙榻上面互相打泡兒的交情。瞧見他落魄,忍不住多嘴了一句:“聽說你也是在香的,怎麼這個德行?其他地方,鬧起來官府都沒法兒管!架著牌位,就到衙門口,當官兒甭管是正堂還是右堂,都得換了大衣服出來行禮,這叫個什麼面子!本來這次到小葛莊,就是聽說你是閻大尊的再傳徒弟,還想看你能不能幫忙找條路子呢,眼下一瞧,多半也是白給!還是另外尋門路吧…………”

    葛二爺當下眼睛都紅了,最後的破被窩換了二兩燒酒灌下去,才入冬的時候兒,光著半邊膀子,辮子盤頭頂上,請了一個不知道哪路神仙的牌位,就上了延慶縣!從進了縣城的門兒,他就紅著眼睛大喊大叫:“老子是閻尊的親傳弟子!奉法諭在延慶起團,城關裡頭,瞧著我就要文官止轎,武官下馬!無生老母降世,普渡眾生!”

    一路走一路烏七八糟的一通喊,直奔縣衙門而來,後面跟著不知道多少看熱鬧的百姓!延慶縣這個時候各處其實也很起了幾個團,縣城裡頭也有,都是**過縣太爺了。他到了衙門口,縣太爺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又過來,反正也習慣了,葛二爺裹了那麼多看熱鬧的百姓過來,聲勢很有一些,縣太爺哪裡知道別人都是瞧熱鬧來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換了大衣服就過來鄭重對著他懷裡的破牌位上香行禮。當下就是激起驚呼一片,延慶縣又出了一個了不得的大師兄來著!

    縣城裡頭的本處香壇自然也被驚動,來瞧瞧是哪路來的二百五,當下一對口訣秘令符咒,都盤得上,這算是自家人。小葛莊反正沒有香壇,他願意回去鬧多大都成,只要別搶了縣城地盤就算完。縣城香壇的大師兄客客氣氣的招待了葛二蛋一頓好飯,破衣爛衫給他換了三層皮子穿走,還套輛大車,幾條壯漢送他回鄉。

    葛二蛋大鬧縣城地消息自然很快就穿回了小葛莊。鄉下人眼皮子淺。小葛莊也沒什麼出名縉紳。都是土財主。葛二蛋連縣太爺都不敢得罪。這可如何了得!再加上現在風聲都是說香教得勢。哪裡哪裡得罪他們地大戶落了一個如何淒慘地樣子。再說了。論不定這傢伙真跟無生老母學了什麼法術。半夜降下天火燒宅子也受不了哇!

    當地大戶頓時湊了錢。給葛二蛋起了壇。送了白麵香油。準備好了香火。一個個到壇前來行禮。這聲勢一旦起來就不可收拾。香教在各地展地消息傳過來也幫著煽風點火。不甘寂寞。冬閒期間無聊得蛋疼地主兒大多數趕緊入了會。人一多起來聲勢就起來了。莊子裡頭家家上面貼神符。不燒香地。無生老母一旦降世。燒了你家宅子荒了你家地地!入了香教。保你不受官府追比。不受洋教欺負。皇上親選練成新軍頂小也還你一個水晶頂子!

    為了保個平安。老百姓也趕緊入了教。香教向來玩地把戲。都是江湖伎倆。迎神賽會那些戲法兒大雜湊。佛道一爐。耍起來再熱鬧不過。你胸口碎大石。我就咽喉頂銀槍。你能當鐵沙子槍。我就敢油鍋裡頭撈銅錢。比什麼都熱鬧。入了香壇地人個個兒瞧得整天樂呵呵地。這樣裝神弄鬼久了。人久在這個氛圍裡頭。也就漸漸地變得如顛似狂了。從上到下。個個都神神叨叨地。就連最害羞地大姑娘小媳婦兒都換了紅衣裳。紮了紅頭繩。挎著籃子舉著扇子尖聲兒地整天念叨:“男練義和團。女練紅燈照。

    線杆。扒了火車道。燒了毛子樓。滅了耶教。殺再跟大頭鬧。”

    如此氛圍之下。葛二爺地小日子還不是如日中天。白麵吃得都反胃噁心了。這兩天就連飯桌上開出紅燒肉來。都搖搖頭嫌油膩。說要持。至於女人。還缺得了?不說小葛莊那幾個出名地賣大炕地破鞋已經是他葛二爺地後宮。就連黃花大閨女也不是摸不著。每天晚上黑屋子裡頭摸香請神。葛二爺可都是興致勃勃地。

    唯一讓二爺覺得心裡有些不爽地。就是原來在莊子裡頭練少林會保家保鄉地那些爺們兒。他們原本就瞧不上二爺。那時二爺落魄。倒也沒有什麼說道。可是現在二爺是什麼樣地威風?香教眼見得就要進北京城。那幫傢伙寧願自己找了路子起壇。也不願意跟他們混在一起!說實在地。北頭起壇地葛起泰那小子。就算起了壇。聲勢也遠遠不如二爺這頭。就算請神燒香。也多半敷衍了事兒。自然不可能比過他地正牌子。可是現在是什麼時候兒?城裡面已經傳了消息過來。朝廷馬上就要正式揀選團練練新軍。進北京城。大家都有頂子。現在是誰勢力大。誰肯定就佔便宜。其他團都在拼命地擴大勢力。也很有人向葛二爺表示了希望他能過去共燒一爐香地意思。二爺是胸懷大志地。不願意給人家打下手去。可是眼瞅著北頭那幫傢伙吃不了吞不下。茅坑裡頭地石頭——又臭又硬。那幫傢伙是真地周年練拳。打熬筋骨地壯棒漢子。要是得著了他們。揀選新軍地時候兒。葛二爺甚至有指望獨領一營!

    可是偏偏這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十有八九啊…………

    揣上了心思的葛二爺甚至尋思犯壞了,那幫少林會,當初徐大頭在直隸招兵的時候兒,他們當中就有五七條漢子去加了徐大頭的妖軍,他們香教是要扶清滅徐的,怎麼就給了他們香教的名義?是不是找找路子,請道閻尊的法諭下來,滅了這幫傢伙?

    今兒就為著琢磨這個事兒,二爺連夜裡去黑屋子摸香請神都沒了興致,早早回了屋子,躺在炕上,摟著綽號小花鞋的一騷娘們兒靠在炕頭,只是不住的盤算。

    那小花鞋三十出頭,油頭光臉,裹著小腳,小腰一掐,很有點風情,克死了男人之後,就靠著招人上炕吃飯。在當初他沒敗家當之前,就和他一個要娶一個要嫁的,瞧著他賣了房子賣了地,頓時就連搭理他都懶。現在他葛二爺又起來了,小花鞋飛也似的又撲回了他的懷裡。二爺念舊,小花鞋在床上也著實有兩下散手,現在算是坐穩了葛二蛋後宮大房的位置,恨的其他破鞋紮她的小紙人用鞋底抽:“這騷娘們兒有什麼好?賴上一個克死一個,你葛二蛋等著敗家吧!”

    瞧見葛二蛋心思重,小花鞋就在他身上蹭:“你焦的是個什麼心思?現在吃的是油,穿的是綢,罰香的銀子裝了一櫃子,大洋白晃晃的一大堆!晚上在這兒還能睡不著覺!撩撥你也不起興,請神的時候兒摸上了哪家黃花大閨女?有了新人忘舊人,你放心,老娘識趣兒!該走的時候兒,老娘拍拍屁股走人!既不賴你,也不訛你!”

    葛二蛋正滿腦門子官司,聽見這女人說話,煩得狠狠拍了她大屁股一記:“你這個娘們兒懂個逑!吃油穿綢怎麼了?錢財過手就完,這也論不定是不是個長飯碗,風頭一過,這點錢還能呆在手裡?趁著現在朝廷要撫咱們,撈個頂子在手裡,那飯碗就換了顏色了!你這個娘們兒,就不想撈個誥命在身上?到時候,正經的憲太太!”

    他摸著滾燙的額頭,很是感慨的長歎了一聲:“人哪,假得很。沒個知足的時候兒……當初都不敢指望現在這種日子,現在過上了,偏偏卻又想得更多…………”

    花鞋可理解不了二爺現在這種成功人士的煩惱,只是咬著嘴唇,眼睛水汪汪的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阿彌陀佛,誥命…………我前世沒修那麼多橋!趁著個時候,在手裡抓幾百塊大洋倒是實在玩意兒…………現在就不老實,你這個狠心短命的傢伙,將來還指望你八抬大轎娶我過門兒?說起來,你昨兒才許了我二十塊洋打個頭面,今兒怎麼就沒聲音了?”

    葛二爺瞧著自己懷裡的風騷娘們兒,瞧著她那賣俏的模樣,火頭也有點上來了,聲音也變得粗起來:“少不了你的二十塊洋!陪老子爽快了,這就給你開櫃子拿去!”一邊說話,一邊就摟著小花鞋亂拱起來。

    花鞋半推半就的撐拒著他,只是在他懷裡扭動:“我可只要徐大頭!這錢又新,成色也好,別的洋錢爛板多,別拿這個糊弄老娘!”

    “你是我的活觀音祖奶奶,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葛二爺只顧扯著自己褲帶,現在正是一頭邪火。兩個人正準備滾做一團的時候兒,就聽見烏黑的窗外一聲響動,還有硬物重重的敲打在人身上的聲音,人身子摔落在地上的悶響,在這安靜的夜裡頭傳得老遠。不知道是不是摸香屋子裡頭被驚動,那些有仙緣才被夜裡請來求神降凡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夜湧了出來,在前面的也許是今夜主持降神的某位師兄,才粗著嗓子喊了一聲:“誰!”接著就傳來骨頭斷裂的清脆聲響,接著就是一聲喉嚨撕破也似的慘叫!

    到了最後,就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尖著嗓子的慘叫響成一團!

    葛二爺光著屁股就滾下了炕,去摘枕頭底下的撅把子火槍——這可是射洋子彈的好玩意兒,現在到處起團,能打這種火槍的師傅少,洋子彈更不好尋覓。這杆撅把子賣到了八十兩!可是小花鞋的只是死死的壓在枕頭上面抖,一時半會兒,哪裡掏得出來!葛二爺了急,低吼一聲,將這個半裸著露出兩團白肉的娘們兒一把扯下來,伸手就抓住了槍,心裡面轉動的就只是一個念頭:“這是哪裡來的人?是不是北頭葛起泰的壇?天地良心,老子只是動了心思,還沒下手弄你們哪!”

    ~~~~~~~~~~~~~~~~~~~~~~~~~~~~~~~~~~~~~~~~~~~~~~

    打攪了葛二爺一枕春夢的,自然就是袁世凱一行人。

    袁世凱和自己四個精悍手下,一人兩支左輪,除了膛上十二子彈,每人腰裡還纏了滿滿一條子彈帶。

    做好的準備就是如果人多,就大打出手硬闖進去的準備。

    瞧著他們那殺氣騰騰又滿不在乎的剽悍模樣兒,被他們硬挾來的劉長子劉大師兄一路上差點就尿了褲子。

    他是哪路祖宗墳上冒青煙,招惹上了這路殺神!

    袁    功名的之際,正是天不怕地不怕,安州七千潰兵沖城數千日本精銳跟蹤追擊的大場面他都一身當之了,還怕這幾個拳民?幾個隨從,都是禁衛軍裡頭千挑萬選出來的百戰精銳,同樣也沒把眼前這個場面放在心上。

    袁世凱的想法很簡單,這位劉長子毫無疑問只能當他傀儡了。可是要知道這北地變亂的更多情報,只有扶這位劉長子上位!江湖組合,都是力大為尊,他這就給劉長子搶實力搶地盤去!袁世凱當初未投朝鮮慶軍之前,也是老家項城的半個遊俠兒,嘴說是世家子弟,呼朋喚友的讀書,天知道他那時在家鄉搞什麼家當,要不然以他不折不扣的世家子弟身份,那麼多門路好走,怎麼連秀才都考不上?

    以現在這個徐一凡和他易地而處,在這江湖爭雄,耍光棍鬥狠辣的關頭,都不見得有袁世凱這麼潑辣!

    到了莊子南頭的葛二爺的香壇,袁世凱他們甚至有點失望。比起白天的熱熱鬧鬧,裝神弄鬼,人頭湧動。到了晚上,這裡可冷清許多了!

    鄉下人向來都是天黑就睡覺,再加上白天這些玩意兒讓他們加倍的耗費精神,晚上一個個都溜回了自己家睡覺。只有葛二蛋幾個最為心腹的手下留在香壇,搞他們那些東西。門口甚至連個擔任警衛的人都沒有!

    袁世凱帶著幾個憋足了勁兒的手下,滿心準備讓這些號稱要滅他們徐大帥的傢伙嘗嘗禁衛軍的鐵拳。

    現在一個個都是苦笑。袁世凱也松下提起的精氣神,擺擺手:“真是高看了他們一眼…………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進去吧,能不開槍就不開槍,這些傢伙拿他們當對手,真是丟了我姓項的名頭…………把那個葛二爺掏出來,讓他認認咱們劉大師兄,到底是哪路的神仙!”

    他目光一轉,盯著那瑟瑟抖的劉長子,淡淡問道:“劉大師兄,您沒意見吧?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了,閻尊那裡,你到底說不說得上話,兄弟向大師兄您討句實在話!”

    看著袁世凱按著腰間六輪手炮的手,劉長子艱難的咽了一口吐沫,點頭如搗蒜:“項爺,項爺,騙我娘老子也不敢騙您不是?閻尊當初在康莊傳四十來人法,兄弟和他說話最多,足足五句!每次隔年他老人家過來,都叫得出兄弟的名字,我這閻尊的親傳弟子的招牌,再結實不過!”

    袁世凱咬著牙齒一笑:“那成,我們弟兄的後半輩子的富貴,就在大師兄您身上了!今後咱們弟兄出息了,忘誰也忘不了大師兄您!”

    著他就一擺手,身邊幾個隨從已經輕捷的沖進了香壇的大門。袁世凱一手摻著劉長子,一手掏出手槍,大步跟了進去。

    香壇裡頭,能在外頭值守的傢伙也寥寥無幾,這院子本來就不打,除了在二門口打倒了一個出來尿尿的傻小子,直到進了內院,才算捅著了這個香壇的馬蜂窩。內院裡頭,當間正房是葛二爺的寢宮,西邊廂房,就是晚上摸香請神的地方。葛二爺後宮還沒那麼大地方,其他嬪妃今夜不侍寢還得回自己家睡覺去。

    聽到幾個人沖進內院,摸香摸得開心的某位師兄就沖了出來,還沒瞧見人就破口大駡,才罵出了一個誰字兒,袁世凱的手下已經沖過來,一把扭斷了他的胳膊!那師兄長身慘叫,滾在地上蜷得跟個蝦米也似。聽見慘叫的那些女人沖出來,星月微光之下,就瞧見幾個壯漢站在黑地裡頭,黑黝黝的一副不善的兇險樣子,她們的師兄滾在地上又哭又嚎。這些姑娘媳婦兒摸香的時候都梳著雙丫髻,今兒仙緣特別重的,就一件肚兜披在身上,被那行法師兄捏得渾身又青又紫,瞧見眼前這副景象,有法力的籃子扇子又不在手上,大傢伙兒第一反應就是尖叫出來,膽子小的已經抱著胳膊軟在了地上,膽子大點兒的就沒頭蒼蠅也似的亂轉,想沖出去。院子裡頭亂做了一團。

    袁世凱夾著劉長子進來,他和自己手下怎麼也沒想到,撞見的居然是這麼一幕!

    他的幾個手下,都呆在那兒,香教手段,也太出邪的了。袁世凱大喊一聲:“還看什麼看!沒見過女人?沖正房,把那欺師滅法的葛二蛋掏出來!”

    幾個手下頓時反應過來,大聲應諾,有人已經當先朝著緊閉房門的正房沖過去,才一腳踢開房門,就看見火光突然一閃,蓬的一聲大響,踢門的弟兄反應快,硬生生的就朝後倒,只感覺滾燙的子彈,擦著頭皮就飛了過去!

    子彈拖著尖利的嘯音掠過,正打著一個亂撞的女人身上,那女人一聲尖叫,給打倒在地上,一開始猶自未覺,還在那裡念叨:“這個時候可不敢摔跤,這個時候可不敢摔跤!”伸手一摸身上覺得燙的地方,滿手就是濕漉漉的,那女的頓時就哭叫起來:“爹啊娘啊,給洋槍打著啦!”

    她的哭叫,更增添了院子裡面的慌亂,尖叫聲幾乎連成了一片,幾乎分不出是誰叫的。袁世凱他們可沒閒心關心這些女人,那倒地的手下打了一個滾站起來,呸呸吐著嘴裡的土笑駡道:“嘿他娘的,這傢伙居然還帶點種!敢嗆這口硬火!”

    袁世凱冷冷的一揮手:“亂槍朝裡面打!打死不論!反正死的活的,對老子都是一樣!”

    隨從們紛紛舉槍,才打了一槍進去,裡面就傳出葛二蛋的慘叫:“老少爺們兒,別打,別打!我丟槍!要我怎麼的,你們說話!”隨著求饒的聲音,一杆獨決土槍丟了出來。

    幾個隨從一怔向袁世凱望來,袁世凱的臉藏在黑暗當中,聲音冷硬如鐵:“誰讓你們停下的?”幾個隨從大聲應命,再不猶豫,八杆左輪同時打響,四十多子彈潑水一般打進了房子裡面,槍口火焰閃亮,照得袁世凱圓胖的面孔忽明忽暗,院子裡的女子們已經完全被嚇呆,只剩下尖叫的本能反應,尖利的女子慘叫聲音和暴豆般的槍聲混雜在一起。

    劉長子被袁世凱鐵鉗一般的手緊緊抓住,軟軟的只想望地下溜。襠下一熱,終於尿了出來。

    這姓項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凶神啊…………這就是他的談判?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5 19:05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四十八章 談判(九)

    嗚嗚的汽笛聲鳴動,江順號的明輪緩緩的停了下來,劃拉幾下轉動,在江水中帶起了大團大團的白浪。

    徐一凡回來,自然是事先電告了江寧城。他的心腹手下唐紹儀詹天佑李雲縱等人,各自現在都是忙得不可開交,也知道徐一凡不是很喜歡這種迎接呼擁的排場,就沒有到碼頭來接,可白斯文白大知府,本身就是江寧城的首府,迎候辦差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再加上他是久在國內官場的,頂頭大大大上司回江寧,不伺候,這官兒是當來幹什麼的?

    碼頭上面,白斯文帶著兩江總督的全副儀仗,恭謹的在碼頭棧橋上面等候,看著徐一凡的蒼龍節旗在江順輪上面高高飄揚。他神色卻是又猶疑又尷尬,還有點苦悶。

    這事兒,要不要和大帥說呢?

    大人物的八卦,小老百姓最愛聽,也最愛傳。更何況是徐一凡這等人物的八卦!憲太太大鬧外宅,滿格格委屈奉茶,已經是江寧城沸沸揚揚。就算他不說,徐一凡回到了督署還能不曉得!到時候兒,大帥面對怒,不管是不是頂雞毛撣子跪搓衣板,這怨氣最後可是要潑到他白斯文的頭上,在碼頭上面為什麼不跟他說?讓大帥連個準備都沒有!

    說了吧,憲太太那裡是得罪定了的。這個栗色頭髮,國色天香的憲太太,已經是江寧城最為耀眼的一道風景線,坐著豪華馬車出遊,灑落的就是一路香風。大清貴婦那些繁瑣沉悶的規矩,在她身上看不到半點,路上碰到老弱病殘,憲太太也沒少做憐老惜貧的事兒。到了鄉間看景,經常拉著鄉間小姑娘的手學說江寧話,笑起來人人都為之目眩,她也從來沒有吝惜她那可以傾國的笑顰。

    說真的,本來大傢伙兒不是沒有議論,大帥這等人物,一路打洋鬼子過來的,怎麼娶了一個二毛子,還是正房!還愛抛頭露面,這更是要不得。可是李璿的天真開朗和美豔,很快就把名聲給扳回來了。就說這次鬧大帥外宅吧,白斯文可是親身經歷的,憲太太嬌縱兩個字是跑不了的,可是也足夠的善良。抄外宅,可從來就沒有這麼輕輕放過的,接下來幾天,也沒有瞧著李璿怎麼派人為難那位來歷神秘的格格。

    告憲太太的黑狀就夠不忍心的了。更別說江湖傳言,大帥很有一點懼內的名聲。憲太太背後的娘家,也是權勢滔天,財雄勢大,要是憲太太記恨上了他白斯文,這日子可著實有點難過!

    為難哪為難…………白斯文低著頭,只是在那裡咬牙切齒,連徐一凡出現在跳板上面都沒留意到。

    徐一凡還是那身軍便服,到不是他身上鐵血味道到底有多濃厚,而是這個時代的大清衣服他實在穿不慣,長袍馬褂再加大衣服,走路都不俐落,軍便服還是最接近他那個時代的服裝了呢,也不算是特別的打眼。

    他倒也沒留意到碼頭上面的排場,從船艙裡頭出來,只是和沃特斯在那裡閒話談笑。徐一凡的英文也就是SOSO,對話卻沒什麼太大的問題。船行一路,就和他這個邀請來的洋客人談笑,兩個人都是人精,半句也不談他和英國這勾勾搭搭的關係,只是談談歷史。沃特斯的業餘愛好是研究波斯、塞爾柱、阿拉伯之類的近東歷史,徐一凡也能搭得上話兒,兩個人就著波斯帝國傳說中的卡維戰旗很是爭辯了一場,只要不提公事,沃特斯已經很是高看了徐一凡一眼,引為知己之一。大英帝國的紳士架子也放下來一點,還能開點小玩笑。

    兩人正一邊說一邊朝跳板上面走。就聽見碼頭上面上百人同時大聲行禮打千:“恭迎大帥回署!”白斯文帶著地壯班。江寧府屬官。新選地江寧縣。碼頭上面管事地官員們。全都整齊地打千下去。倒是將混沒注意他們地徐一凡嚇了一跳。想著自己心事地白斯文也被驚醒。趕緊手忙腳亂地打千下去。

    沃特斯皺皺眉毛。向碼頭景象看了一眼。笑道:“閣下。這就是我們不同地地方。即使對著女王陛下。我們也絕不會行如此隆重地禮節。只有面對天父。我們才會如此地謙恭。在東方。不管是遠東還是近東。這種禮節地存在與否。就表明了文明地開化與否——很好地一個人類學地論文題目。不是麼?”

    徐一凡皺皺眉毛看了一眼夾著文明棍。鼻子快翹到了天上去地沃特斯。淡淡道:“這是大清地禮節。不是我徐一凡地…………開化不開化。這個定義。你們說了不算。
    ”
    他大步走下跳板。幾個戈什哈越過沃特斯緊緊跟在他地後面。溥仰瞧洋鬼子是歷來不順眼地。還故意擦撞了他一下。沃特斯在舷梯口趔趄一下。皺起眉頭並不說話。徐一凡地見識氣度即使高傲冷淡如他。都佩服得很。可是讓他內心深處很不爽地就是。徐一凡畢竟是個黃種人。可是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能對他保持著最為平視地目光!這種態度。是發自於他內心深處地。在他地影響下。他地那些手下。也有了他那種對於白種人來說很桀驁不遜地氣息。這些。都是需要他仔細觀察體會地…………遠東地格局。就要因為這個人而劇烈變動啊…………大英帝國。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在這變動當中博取帝國最大地利益?

    徐一凡直走到拜在前頭地白斯文面前。一把拉著他地官服就扯了起來:“磕頭有癮?也算跟著我有點時間了。別人在我面前行什麼禮節你沒瞧見?下次再這樣。別怪我揍你。”接著轉向跪著大夥兒。一手扯著白斯文。一邊擺手笑駡:“都起來!愛磕頭。回家沖著老婆磕去。我又不是你們家地黃臉婆!

    給洋鬼子瞧不上,徐一凡倒是沒什麼在意的,對白斯文的訓斥的

    不過是笑駡。磕頭這禮節,他也不是太瞧得上,權處,在於能掌握人的的命運,卻不在人矮不矮半截的份兒上。既然他要激發的是這個民族的沉鬱之氣,這種禮節,他遲早有一天會廢掉的。

    地上迎候他的人猶猶疑疑的站起來,猶自在那裡躬身站班。溥仰他們已經過去招呼徐一凡的大帥專用馬車過來,徐一凡卻覺得自己手裡拎著的白大知府在那裡瑟瑟發抖。不知道自己話裡哪句嚇著他了,轉臉一看,白斯文臉色蒼白得都有點發青。在那裡做咬牙閉眼下定決心狀。

    徐一凡放開他,端正了容色,他雖然比不上楚萬里那種雙核CPU也似的腦袋,也是心思清明,反應快速到了極點的聰明人,白斯文這神態,讓他頓時就在心底認真起來。莫不是江寧城在他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不可能啊,他的手下都是一手帶出來的,他最為知根知底,他人也不過在上海,不是鞭長莫及。有什麼變故,那些心腹手下第一時間就會飛電給他…………到了手下人都得先瞞住他得噩耗,那得該是多大的事情?

    他一拉白斯文,白知府差點又想跪了下去,卻被徐一凡強拉著不讓他軟下去。低聲問道:“我不在江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一說一,現在說出來就算是你的功,要是事後讓我知道了,你自己知道那是什麼罪過!”

    白斯文身子一抖,終於一跺腳:“大帥明鑒,都是下官的罪過,沒有安頓好大帥的外宅…………事情是這樣的…………”

    “我……我的外宅?”

    沃特斯從跳板上面緩緩下來,迎接徐一凡的一行人都不知道這位氣度儼然的洋鬼子到底是什麼人物,不過看他剛才和徐一凡並肩而出的架勢,就知道身份輕不了。他經過一路,都紛紛摘帽子呵腰行洋禮節。江寧城不比北地,當差的眼睛裡頭,很是見過幾個洋鬼子,本地交涉也不少,知道對付洋鬼子的儀注。

    沃特斯自然也不會自降他的身份和他們寒暄,夾著文明棍就看著邀請他來到這座江寧城的主人。

    只瞧著一個長衣服大帽子的標準大清官吏模樣的人物,彎著腰小心的在徐一凡耳邊說著什麼。就瞧見徐一凡的臉色漸漸的朝下沉,接著就是越來越難看。哪怕是對著他這個大英帝國首相特使,這位遠東軍閥都沒有出現過如此如臨大敵一般的神色!

    沃特斯摸摸下巴,有點好奇。

    這番話還真是不短,徐一凡聽到後來,除了神色嚴肅到了極點,甚至還有點惶恐和哭笑不得的表情,等那官兒說完,徐一凡臉上竟然還添了三分忸怩。

    沃特斯不知道,當事人心中正在浩然長歎:“這都他媽的是什麼事兒啊!”他跟秀寧本來什麼都沒有,李璿這麼一鬧,沒有什麼也都鬧成有什麼了。他怎麼還好意思再去見那人淡如菊一般的格格?她那對極品雙胞胎,看來以後也是飽不了眼福了…………再想想,李璿放了秀甯一馬,可不見得會放他徐大帥一馬。放在其他時候兒,他還可以逗李璿開心就當是生活情趣了,現在他哪有這個時間!可是李璿再懂事,女人吃醋天性也是絕對不可能改,事情既然變成這樣,他總要給李璿一個交代…………算了,打發秀甯離開江寧就是…………只是要是溥仰不走,秀寧也絕對會不走。這又是一重麻煩…………還是回去賞李璿倆巴掌,大馬金刀的吼回去:“爺找女人怎麼樣了?爺就算找十個八個,你也得隨著爺高興,不然皮鞭蠟燭,有你好受的!”

    算了,這事兒他做不出來。打女人是沒用的男人才幹得出來的事情。自己很少時間陪這三個正是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已經是很有點愧疚了。他也知道背後有人笑他懼內,可徐一凡自己很是理直氣壯,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子,私事上頭容忍一點,憐惜一點,退讓一點,會死啊!威風本事是沖著外人撒的,不是沖著自己女人的。

    這件事情上頭,毫無疑問,不管沖著哪個角度考慮,他都是要向著李璿的。畢竟李璿是他媳婦兒,而秀寧不過是個旗人的格格!李璿在他離開的時候才找秀寧談判,而且從白斯文回報的過程當中,就算上門找茬,過程當中,李璿也是很照顧他的面子了。對於這個驕傲的女孩子,這已經是盡可能的在學著世故啦…………雖然學得是笑話百出。

    真的就把秀寧趕走麼?不知道怎麼的,徐一凡一下就想起在冬日午後暖洋洋的太陽下面,自己拋開公事,和秀寧下棋的景色。大家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一些關於北地清廷內幕的事情,可是兩人都知道,都沒望心裡去。都在享受這難得的全然放鬆的感受。自己下棋耍賴,這個清秀的女孩子悄悄翻個白眼的景象,竟然會這樣的清晰————她可是旗人的格格啊!他要幹的事情,無一不是在針對他們這個帶著愛新覺羅姓氏的家族!

    自己內心深處,到底是怎麼想的?

    說句有點大男子主義的實在話,李璿鬧這麼一出,其實也不過是小事,在這個年代,本來就是三妻四妾的時代,他們又算是年少的夫妻,李璿本身是那樣漂亮的一個女孩子,根本沒有黃臉婆大房吃美貌少女外宅醋那樣無趣,看著女孩子賭氣吃醋,都能算得上是兩人之間的情趣了,大是繁重工作之後的調劑。秀甯只要不是旗人,弄假成真真的迎進內宅,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兒。可是事情要害就在於她是旗人,是愛新覺羅家的格格!自己萬一腦子壞掉,真的對這個女孩子動了點感情,那可就玩笑有點大了!

    自己不會真的有點喜歡她吧?

    徐一凡皺著眉毛摸著下巴認真思索,呆呆的站在面。溥仰他們都訝異的看著徐一凡在那兒不言不動 身邊一副先豁出去現在又後怕上來的誠惶誠恐模樣。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大事情,都不敢上前。

    張佩綸出來得晚一些,從跳板上下來,就瞧見了這裡的異狀。一眾人都呆呆的看著徐一凡在那裡苦思冥想。連沃特斯這種貴客,徐一凡一時都他拋在了一邊兒。

    張佩綸也是心下一動,急匆匆的趕到徐一凡身邊,低聲問道:“大帥,出了什麼變故?”

    一句話就將徐一凡驚醒,他哦了一聲,放下摸著下巴的手:“沒什麼…………幼樵,你先回督署,通知人齊集來議事。我有點事情先去忙一下…………忙完我就過來。”

    他接著就揚手招呼:“溥仰,陳德,不要車子了!給我帶馬,跟我走!”

    張佩綸一下拉著他:“大帥,到底有什麼大事?英國客人不安頓,議事如此大事都要暫等,出了如何變故,我也能參詳一下!”

    徐一凡摸摸腦袋笑道:“沒什麼,就是找兩個女人談談,談完就過來。”

    張佩綸一下氣得手足冰冷:“大帥!任性的事情,大帥也做得夠多的了!雖然不少事情,雖然看起來荒唐,可大帥心中都有深意在焉,可是此次找兩個女人談話,就能蓋過眼前大事?一個是馬上要佈置對付北邊的手段,一個是好好款待這位索爾茲伯理閣下,他的觀感,關係著英國對我們的評價…………什麼女人,能蓋過眼前大事?難道是王母娘娘?”

    徐一凡一笑:“幼樵,我分得清楚。對外國戰,那些殫精竭慮為民族氣運而戰的時候,我是沒空想到這些。這麼一個大清,不過是想辦法讓他們快點垮,千瘡百孔的一個敵手,我還要如臨大敵,那我才叫真的沒本事!我的對手,從來都不是這個末世大清,而是這個時代的潮流!如何順應它,追上它,才是我真正要做的事情!”

    溥仰陳德早已將馬牽了過來,一眾戈什哈已經先翻身上馬,只是在這裡等候徐一凡。徐一凡踩鐙上案,熟練的勒馬扯韁,坐在馬背上面真是英氣勃勃:“老子才二十七!有的事情,比對付大清朝有意思多了,我得弄明白去!我要是陰沉沉的,整天只是在權謀裡頭打轉,幼樵,也不會有那麼多人追隨我吧!洋鬼子那兒,你去安頓,順著他們的觀感做事,那就不會有我徐一凡的今日!我只是要讓他們看到,我在做什麼事情而已,又不是趕著討好他們的!”

    他對著張佩綸露出雪白的牙齒笑笑,點頭算是告辭,用力給馬加了一鞭:“走!進城!”幾十名戈什哈頓時如龍一般跟上,在碼頭前土路上卷起好大一片煙塵。張佩綸就站在那兒看著徐一凡很有些矯捷的背影,搖搖頭,自顧自的走到沃特斯身邊,正想拉過通譯來說幾句抱歉的客氣話。

    沃特斯已經搖頭笑著用英語說了句什麼。

    張佩綸低聲回頭問趕到他背後的通譯:“說的什麼?”

    “活力………大人,是活力。”

    ~~~~~~~~~~~~~~~~~~~~~~~~~~~~~~~~~~~~~~~~~~~~~~~~~~~~~

    小葛莊一夜之間,仿佛就變了天。

    昨夜南頭拳壇,響起的洋槍聲音,驚動了全莊子。誰敢在這麼大黑天的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除了家裡有姑娘媳婦兒去摸香請神的放心不下,膽戰心驚的披衣摸過去。其他人都在被窩裡頭發抖,趕緊的藏細軟。口外馬匪,也鬧不到延慶來,到底這是哪路的凶神在行事?莫不成是官府裡頭覺著香教路數不對,派營頭來剿香教了?

    槍聲響了短短一陣就停了下來,莊子裡面已經是狗叫聲響成了一片,更添了三分冬夜的淒涼景象。過不多時,卻是有人將自家女人接了回來,家人迎進屋子,已經臉上顏色不是顏色了,除了怕,還有氣。

    “葛二蛋死啦!和小花鞋一起拖出來,都光著屁股,身上十幾個血窟窿!倒是那外路康莊來的劉大師兄站在那兒,只是說葛二蛋欺師滅祖,還……還糟蹋咱們的閨女!劉大師兄說了,摸香請神,教裡祖師爺也沒這麼路數啊,女人經常來那個,身上髒,真請神能請得下個什麼來?咱們家的還好,別的家裡,有的閨女媳婦兒身上,就披著一塊布片兒!當即就有接他們的男人在那裡又打又罵,要寫休書!葛二蛋真不是人哇,活該挨炮子兒!大櫃大櫃的洋錢搬出來,打眼一瞧,月亮地裡白花花的幾百塊洋錢!劉大師兄說了,起團是要練新軍,倒要發餉錢,再沒個罰香的道理,咱們莊子,大家說說這些日子罰了多少香?哪家沒出血?

    劉大師兄說了,閻尊者派他來清理門戶,夾著洋炮打死葛二蛋的,都是教裡面的護法。一等一的高手好漢。起團照起,誰當初畫了名字在簿子上面兒的,不去就得跟葛二蛋一樣,都是欺師滅祖的罪名!不過這下不讓大傢伙兒白當差,一天一毛洋,就是一百個大字兒,就是五十個京錢!土裡刨食,一天也沒掙這麼多哇!當初就瞧著葛二蛋不是東西,還好閻尊者有眼睛,派了人來辦他!瞧著他們那壯棒樣子,那腰裡的洋炮,看來這次香教真的要成大事兒了!”

    見到了南頭香壇裡頭景象的人,下半夜裡,家家都在傳著這些大同小異的話。

    到了天明,大傢伙兒提心吊膽的趕過去看究竟,不沖著別的,還沖著每天那一毛洋呢。要是敢不去,人家提著洋炮真找上門來了,到時候朝哪裡躲去?通直隸裡頭,哪裡沒有香教?

    到了南頭香壇,院子還是那個院子,空場還是那個空場。就連牌位香亭都沒動。在那往日鬥賽的旗杆上,已經高高掛起了葛二蛋的T個心腹,五花大綁,已經跪在旗杆前頭,溜溜的凍了半宿,人人只剩下半條命。這些閻尊者派來的護法使者,下手狠辣之處,真是讓老百姓們瞧著都不敢大聲說話!

    往日裡被莊戶人家瞧不起的那位外路來的劉大師兄,已經是一身道袍,腰系紅色絲絛,盤腿捏訣,一臉莊重樣的盤腿坐在香壇前面。香煙在他身前繚繞,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在他身後,站著兩條虎背熊腰的壯健漢子。

    除了他們,還有一個矮胖圓臉的三十多歲的漢子正帶著兩個手下,面前桌上堆了一大堆洋錢銅元,還有一個紅印泥墨水匣擺在藍皮流水簿子邊上。笑得和氣萬分:“來來來,欺師滅祖的葛二蛋已經被尊者派人辦了。現在大家重新上卯,會畫自己名字的畫名字,不識字兒的按手印。一天一毛洋的津貼!要是誰當初上了卯現在朝後縮,劉大師兄有天眼,逃到天邊也能把你找出來!”

    黑的是眼珠子,白的是銀子。這些傢伙厲害到了不動聲色的就把葛二蛋打成了馬蜂窩。這兒又有了好處,威逼利誘之下,原來南頭香壇的人一個個都湧過來重新上卯,家裡閨女媳婦兒在葛二蛋手裡吃過虧的,還到旗杆底下朝他的屍身砸石頭,順便臭揍他那幾個心腹一頓。

    一天下來,連冷帶餓再加上挨打,生生打死了倆。這也就和投命狀差不多的意思了,南頭這個香壇,轉眼間又是如往常一般熱鬧,劉大師兄面前上的香更是多了一倍,香灰都快把爐子給填滿了。莊子裡頭幾個大戶也湊了分子送過來,有銀子又活豬活羊,口口聲聲說閻尊者為小葛莊除了一害,貴教法度森嚴,必成扶清滅徐大業!

    劉大師兄懶懶的不大理這些大戶,庶務都是那個圓臉矮胖子在操持。他客氣的將銀子退回去,豬羊收下,當即就給上了卯的團民們按家分了。只是說起團就是衛護鄉里,說這些客氣話幹嘛。那些大戶平日給葛二蛋欺負得也不淺,這個時候算是揚眉吐氣,操持著把葛二蛋睡過的幾個破鞋,扒得赤條條的,趕在莊子裡面遊街。這等場面,已經有些年沒瞧見了!

    往常到了晚飯時候兒,團民們都回各家吃飯。可是從昨夜到今兒這麼多熱鬧下來,還見了血,大傢伙兒興奮得有點發狂,一個個家裡送飯過來,蹲在場院裡頭就開始吃起來,誰也捨不得散去。而那圓臉矮胖子就笑嘻嘻的在人群裡頭來去,操著帶點河南口音的官話和大傢伙兒拉家常。誰都對著他豎大姆哥兒,新來的大師兄們,仁義!

    正一團和氣的光景,就看見從北面穿過莊子走來一群只穿著夾衫坎肩的漢子,人人都是壯健非常。腰裡系著的同樣是紅帶子,當先一人濃眉大眼。比平常人高出半個頭來,他們都空著手,只是昂然而來。這邊蹲在場院裡面吃飯的團民,瞧見他們來了,有的小夥子就咣當一聲摔了碗,忙不迭的抄起紮槍鐵尺:“葛起泰來啦!咱們南北不擾,你們過來幹嘛?以為換了大師兄,就能壓咱們一頭了?告訴你,咱們的新大師兄,不是善茬!”

    “葛家老大,誰不知道你家兩個弟弟都加入了徐一凡的妖軍?在朝鮮夥著小日本兒一起打朝廷,還冒了朝廷的功,現在還要造反!虧你還有臉燒香!”

    “沒說的,打他媽的,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盤兒!”

    當先那壯健高大的漢子就是人們口中的葛起泰,他沒看那些揮舞著刀槍湧過來的團民,只是抬頭瞧了一眼掛在旗杆上晃晃悠悠的葛二蛋屍身,皺皺眉頭:“管事的大師兄是誰?咱不管二蛋他做了多少混帳事情,人死債消,這麼掛著,也太欺負人了。好歹是咱們小葛莊的人嘛!咱們當初起少林會,現在燒香練拳,也不過就是為了保家保鄉,鬧成這樣,下個該死的是誰?這世道,大傢伙兒平安踏實就是福分!”

    人群當中,袁世凱分開那些團民緩緩走了出來,劉大師兄還端坐在那兒,眼睛都不睜一下,他今天一天,只是很盡責的充當招牌。不聽這個姓項的矮胖子的話?開玩笑,別看他今兒一天笑得和氣,自己要是不聽招呼,亂說亂動,誰也說不準掛在旗杆上頭的,是不是他劉長子!

    “兄弟姓項,替劉大師兄操持團務,有什麼事情,大師兄儘管和兄弟說。”

    袁世凱靜靜的看著葛起泰,抱拳回話。

    “放下二蛋的屍身,咱們再談談!你們是外路人,一來就見血,將來要把咱們小葛莊怎麼樣?”

    袁世凱抬頭淡淡的看了一眼旗杆上的屍體,倒不是他心狠,非要懸屍示眾,不掛起這傢伙,如何立威?眼前高大漢子說得不錯,他們畢竟是外路人!這葛二蛋死了也就死了,從頭到尾,這傢伙在他心目當中就是草芥。

    他定定得看著葛起泰:“你兄弟加入了徐一凡的妖軍?”

    葛起泰哼了一聲:“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別那麼多廢話,要談就談,不談也有不談的說法!”

    袁世凱一笑,拍拍手:“放下那傢伙!這位老兄,咱們就進去談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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