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作者:天使奧斯卡 (已完成)

 
theo0929 2014-5-30 15:25: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232405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4:47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八章 兩江風雷(一)

    徐一凡在上海呆的時間並不是很長,不過短短三兩天。對於他來說,這兩三天的時間是軍書旁午之間難得的閒暇,過去半年,饒是他在最緊張的時候仍然該吃吃該睡睡,做氣度沉穩狀,神經之緊張疲憊,其實也到了幾乎無法負擔的地步。不知道有多少個夜裡,都會被夢中的金戈鐵馬,山呼海嘯驚醒!

    到了上海下船落地,以唐、詹、張、盛四人組成的兩江總督幕府已經開始工作,比他還要辛苦得多。這兩三天四人也絕不去打擾徐一凡,只是一道道的總督諮文發了出去。

    徐一凡定于三日後啟程,火輪船拖帶總督官船由上海直抵江寧。

    護理兩江總督纂之江蘇藩台即時封印,封庫,徐一凡抵達之前,不得掛牌委任差使缺分。一應迎接總督辦差,全部免除。

    禁衛軍先遣營頭,由總兵銜實授江南吳淞營副將張旭州率領,先抵江甯,接手湯山營盤。除江甯滿城外,一應總督儀仗,江寧警嗶事宜。劄委張旭州全權便宜行事。文武官弁自藩司以下,不得干預。

    江蘇全省實缺道府州縣,正印官以下同知,通判,巡檢,典史十日內齊集江寧!………無實缺候補官員凡有差使在身者,無論厘捐局,保甲局,清丈局,善後局,洋務局,水利局,賑務局,營務處……官銜七品以上、差使委員司事以上者,亦十日內齊集江寧!武職官弁,不在其內。//徐一凡代天督撫一方,查吏為先,總督此舉破除情面,任何人不得玩視!

    一樁樁總督諮令,就這樣雷鳴電閃一般的發了出去。兩江連同上海官場一時間被震驚得草堰風伏,誰都不知道這位大清活二百五總督又在轉什麼腰子。只是這威風氣勢。可當真不小!

    同時兩份參折已經拜發。一份是參那個在接風酒宴上倒楣犯了煙癮的上海保甲局總辦張光明大知府,一份就是參護理著江蘇藩台印的江蘇首道鹽法道兼江甯府知府正堂增壽!

    兩江總督還沒到江寧城,就已經拿掉了首道的頂子。真是近百年沒有看到的雷厲風行之舉!

    得到消息的人有震驚,有惶恐,有不安,有冷笑不屑,有故作雍容,更多的是秘密商議,京城江寧各處電報往來個不休不住。攜徐一凡大勝之餘威親鎮上海,又即將虎倨江寧,誰也不敢在檯面上跳出來唱什麼反調。總督幕府地諮文和這幾天密集出版地大清時報所寫社論打的是一塊招牌----譚嗣同去後。大清時報一時青黃不接,徐一凡麾下這四文臣筆頭都算來得,這個時候也只好赤膊上陣秉承徐一凡的意思先代筆一陣社論了----國朝大局,須得刷新振作,沒見著京城朝廷都破格提拔譚嗣同了麼?徐大帥地用意和朝廷是一樣的,誰來說個不字兒?

    徐一凡在上海悠游自在。也不知道得空有沒有吃幾口杜鵑洛施補償一下,不過看他在府裡臉色有紅有白,得意洋洋,一副陰陽調和的樣子。估計李璿也擋不住他偷摸倆小妾的門兒……李璿的大房禁令,不過一天就已經名存實亡了。混血小美女差不多也正在苦苦研究生理衛生,趕緊補課呢。看徐一凡整天溜著肩膀挺胸凸肚到處亂晃的樣子。還以為在他虎駕高調抵達江南之後。兩江之地波瀾不驚,國泰民安呢…………

    …………事實也的確是波瀾不驚。從北京到江甯甚至蘇州,都靜靜的不發一聲。南中國局勢。就如同一潭安靜的死水,表面上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不過誰也不知道,這潭死水下面,到底醞釀著怎樣地一場風暴!

    白斯文白大知縣這幾天在上海如同熱鍋上面的螞蟻一般,在上海道替他和增壽這次辦差接駕臨時安排的公館裡面整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歎氣兒是一聲接著一聲。

    飯吃不下是不用說了,就連往日捧著就放不下,從天黑能抽到天亮的大煙也都抽不出味道來了。伺候的下人每天打二兩黃長鬆軟的雲南馬蹄土,白大知縣不過抽個四五錢就搖手不抽想心思。有地時候看著煙槍煙燈煙籤子的神色還惡狠狠的。

    這次的差,是徹底辦砸了。挑頭兒的增壽,現在已經被嚴參----誰讓那旗人太爺不開眼呢?現在官場,和上司再沒個硬頂的道理哇!不過人家有身家,頂得起…………他白斯文這一屁股地虧空,該如何是好?

    酒宴上倒楣地那位張光明張太尊,現在才撤了缺,家門口錢店要債的已經是一大堆了。一家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新納地長三堂子出身的小太太已經卷起包袱不知道和那位前恩客逃了個無影無蹤。老頭子已經徹底瘋了,對著債主就當自己是頭奶牛,別人問什麼,他都只會趴在地上哞哞地叫。

    白大知縣可不想以後變成這個樣子。

    可是現在情勢,叫他怎麼放得下心來!增壽是和他一塊兒來辦差的。增壽咆哮總督,摔盆子打碗,人家也沒客氣,指名嚴參。他和增壽一塊兒來的,這掛落也跑不掉,可了不得啊!他可不象增太爺還有點混不吝的風骨,被參了之後,這幾天乾脆就在四馬路堂子玩兒了個昏天黑地。

    徐一凡是什麼人他不關心,徐一凡和朝廷有什麼不對付他不在意,新來的蘇州榮中丞有什麼盤算他也沒興趣管,大人先生鬥心思,他這個附廓知縣只想吃飯!要吃飯就得保住現下這個功名!

    可是他一個小小知縣,想找上海本地兩位道台討主意吧,這兩位道台現在是閉門誰也不見。送禮物過去想疏通門子,結果禮物也被客客氣氣的璧還。說不見就是不見,擺明不想淌這灘混水。想拜徐大帥幕府那幾位現在威風八面的門兒,不管是遞手本還是要站班,人家全部擋駕!這還叫人有什麼法子可想?督府那兒倒是還沒把他怎麼樣。可是越這樣。越讓人心裡百抓撓心搬的擔驚受怕!

    到了最後,只有一狠心一跺腳,臉摸下來揣袖子裡面。要保全飯碗,也只有這麼著了!

    他坐在轎子裡面晃晃悠悠的只是想心事,今兒他可不敢拿大,往日在自己地頭,白大知縣可是偷偷坐過綠呢轎子的。今兒就是一頂轎子店租的半新的兩人小轎。眼見著快到了地頭,白斯文一陣心虛氣短,差點就想跺足喊轎子停下掉頭。這腳抬起來卻半天沒有踩下去。到了最後還是心一橫。當官就像當婊子一樣,誰還在乎這臉面!

    轎子一晃,停了下來。轎子店地夥計掀前臉就探腦袋進來拿扶手板:“老爺,徐大帥爺在上海地公館到了,外面有禁衛軍的總爺守著,咱們不能再朝前了,老爺是不是這就委屈下來?轎錢是一塊半,力錢沒個准。聽老爺賞…………老爺認識徐大帥?這可是咱們大清的架海紫金梁!”

    白斯文青衣小帽,臉色難看地下來,他今兒是一個下人鬥沒帶。隨手抓了幾塊洋錢遞給轎夫,揮手讓他們快走。接著就深吸一口氣兒抬頭看向前面。

    徐一凡的公館前面,現在是十幾個禁衛軍站得筆直的值守,黃色呢子軍裝嶄新得晃眼。這些軍人個頂個的都是壯棒小夥子。從上到下是絕對的一條直線。身子繃得還微微有點前傾,只是這麼一站。就自然有一種森然的味道----白大知縣可不知道這是普魯士式的操典練出來的成果!他只是一下覺得腿肚子有點轉筋,目光落在那些禁衛軍士兵的領章上面。黑色蒼龍張牙舞爪,似乎就在朝他示威。一個帶崗地禁衛軍軍官馬靴過了膝蓋,背對著他分腿站在那裡,武裝帶將腰殺得細細的,好像聽見了背後的動靜一般,冷著臉就轉過了頭,目光就和白斯文畏畏縮縮的眼神一碰。

    徐一凡公館前面,不過就這十幾個戈什哈衛兵而已。可是這經過戰場,穿著新式軍服的軍人在這兒一站。威嚴殺氣,卻勝過了天下督撫抬槍帥旗頂馬長苗子將衙門前面擺得滿滿的排場!

    皇天,當真是前生不善,怎麼攤上了這麼個帥爺總督兩江!

    不等禁衛軍士兵過來盤問,豁開了全部面子地白斯文已經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拖長了聲音帶著哭腔大聲報著履歷:“知縣銜江甯七品縣正堂,賞五品功牌加三級記錄,光緒七年分發兩江卑職白斯文向徐大帥請罪!大帥不賞見,卑職就只有跪死在這裡!”

    “老哥,您說說,姓徐的打雷閃電般的鬧這麼一出,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榮祿笑微微的指著手上那幾張幕僚謄下來的稿子,低聲問道。

    他問的人,正半躺在煙榻上面。煙籤子散了一盤子,才過完癮頭。正點了根紙吹慢慢喝茶。這人不過三十五六地年紀,一張圓胖臉,稀稀疏疏兩撇鬍子。身上帶地掛的,無一不是有名堂地玩意兒。正是現任江甯滿洲將軍玉昆,舒穆祿氏。他是鑲藍旗的,跟北京城倒是沒有太大瓜葛,一直在關外駐防,清季挑選駐防將軍,京城出身地倒是選得不太多。關外老八旗被認為還有一點雄健之氣,不斷的從裡面選還看得過去的到全國各地充城守尉、都統直至滿洲將軍。這也是對八旗的平衡調劑的意思。玉昆的履歷就在關外熱河綏遠轉了好大一圈,也還走對了門子,光緒十五年就補了江甯將軍的缺分。

    可是所謂再有祖宗血性的八旗子弟,到了繁華的關內,特別是江甯廣州之類的地方,轉眼間也就煙槍抱著,轎子坐著,大菜吃著。比誰都還要暮氣沉沉。再說了,就算要做事練兵,現在的各地滿洲將軍。還能做什麼事情?全國的滿洲八旗防兵。除了甘肅、伊犁那寥寥幾處還稍微有點樣子,其他的全部成了一個給各地駐防旗人操辦福利的滿洲各地民政局。整天就是想著花樣從地方藩庫多挖點銀子,給駐防旗人發福利。//以玉昆這江甯將軍之尊。到了月底還帶著戈什哈,坐著轎子,到各個租出去當店面,當公館的旗人地產那兒收房錢。

    江寧這個地方地駐防旗人還特別,洪楊亂時江甯旗人三萬余人被屠光。現在這些駐防旗人是這個地方撥幾百家,那個地方撥幾百家湊起來地。來歷亂紛爭就多,一碗水得端勻了,自己荷包也不能虧待。整天忙這些事情就忙個不休,還操旗兵準備打仗。想也沒想過啊!

    榮祿是頂著大帽子下來的,玉昆也接了朝廷的密旨。所以榮祿在見了江寧官場之後,又將他請來,玉昆倒是爽快,一請就到。榮祿對他自然是百般客氣,拉炕他就坐。請升冠寬章就一身便服,請脫略儀注就躺下來抽煙----來了就是給榮仲華面子,還得看著他臉色不成?

    他懶洋洋地在煙榻上面支起半個身子,瞧了一眼那幾頁稿子,嗤了一聲兒:“介有嘛相干?仲華老哥,兄弟說句狂話。兩江這潭水。兄弟比老哥清楚!這裡的方方面面。是誰輕易碰得了的?不知道多少人既有手段又有面子,鐵打的兩江流水的總督。到這裡當方面大員。對地方只有四個字兒,相安無事!朝廷把姓徐的派到這裡。就是讓孫猴子來這五行山底下磨火氣來著…………他鬧,盡著他鬧!看他能把這江山鬧翻了?”

    榮祿咬著牙齒淡淡微笑:“徐一凡可是有兵的…………”

    “兵有用!現在不是國朝初年了。徐一凡能打贏小鬼子也是運氣好,兄弟又不是沒見過大頭兵,到時候給他們許點好處,還能拉不過來?你老哥已經把江寧藩庫搬到蘇州了,沒得餉,他徐一凡憑什麼攏住他的兵?這裡又不是朝鮮,他敢縱兵搶?還有那麼多旗人爺們兒給他當槍使?所以說你老哥高就高在這兒,兄弟是忠心佩服!江寧藩台也是深明大義,估計徐一凡不到,藩司劉老哥就得自己告病先走一步,朝廷也必不會虧待劉老哥!”

    榮祿只是苦笑,國朝兩百多年,對付權臣的手段那是一套接著一套地。他自然也知道該怎麼做,可是對上徐一凡這個人,他就覺得自己所知一切,所能用的一切,就完全派不用場了。對付徐一凡,不管用什麼手段,手裡沒有實力作為背景。就算聯合兩江士紳鬧起來,只怕也會被徐一凡用他想不到的辦法撲滅下去!

    可是現在看來,巴巴的將玉昆請過來,也起不到什麼作用。這玉昆,頂天就是一個初到朝鮮的自己,完全不知道徐一凡此人之可怕!江甯滿兵如此,京口滿兵更不用說了,那裡還不如江寧呢。江甯周圍綠營,和旗兵也是大哥不要笑二哥。這麼說,就只有指望駐防徐州的武毅銘軍陳鳳樓那一部了?

    武毅銘軍是見過幾次仗地,算是朝廷的精銳防營之一,是用來鎮守兩江的機動力量。這次甲午,武毅銘軍部分北調山東,才走到,仗就算打完了。力量算是完整。朝廷在北方的實力這次戰事被打得淅瀝嘩啦,有點力量的現成力量只有依克唐阿部和宋慶部。可是依克唐阿要鎮滿洲根本,他本人也沒有半點將實力交出來的意思,聽到朝廷微微有點露出借他力量去兩江制衡徐一凡地意思,頭就搖得跟波浪鼓似地。送徐一凡都跟送瘟神一樣了,還嫌不夠湊到兩江找沒趣,他依克唐阿又不是傻子,這輩子都不要和姓徐的照面才好呢!

    至於宋慶老頭子,跟木頭一樣非要回綏遠防地,什麼其他地都不聽,仿佛心甘情願去吃沙子一般。南方其他省份的力量---榮祿是看出來了,這幫地方督撫,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伸把手,他們恨不得朝廷和徐一凡之間互相把狗腦子打出來才好呢,就少點心思花在他們身上。一會兒派欽差,一會兒清理地方財政地。

    大清朝啊………………

    榮祿目光一下變得低沉下來,神思不屬的越過又躺回去的玉昆,看向了北方。這陳鳳樓的武毅銘軍,到底得用不得用?他已經去電幾次,朝廷也有密旨。這消息,應該回來了吧?

    黃海之上。幾條招商局的火輪船正噴吐著黑煙。嗚嗚的朝南開航。船頭船尾的甲板上,擠滿了穿著黃軍裝地禁衛軍士兵,有地在做體操。有的就在看海景。這支得勝之師在海天之間高聲談笑,話題之間,多離不開他們才經歷的那場戰事。

    百戰虎賁,有地就是這個驕傲和威風!

    禁衛軍是分梯次陸續南下的,除了地位未定的朝鮮平壤一帶暫留的袁世凱善後之外,其他兩萬餘人,全部都要轉運兩江。而且擺明瞭禁衛軍只會擴大,不會縮編。在朝鮮這個貧瘠之地徐大帥都能拉起這麼一支隊伍出來了,兩江富庶。徐大帥聲望地位又在朝上走,禁衛軍又如何能不擴大?

    衛國利劍,煌煌大清,也唯他們一支而已!

    百戰餘生,功震天下,更前景光明無限。南下雄師士氣之高。仿佛都蓋過了這彭湃洶湧的海潮。

    走在最前面的是招商局英國造三千噸的客貨兩用的利國”輪,天氣晴和,太陽暖洋洋的灑在甲板上。士兵軍官們都不大樂意回艙房,眼見是午飯地飯點兒了,去船上飯堂的還只有寥寥幾個人。招商局現在和徐一凡算是一家,飯堂的大師傅也會湊趣。端著大桶的燉菜就出來露天開夥。熬了一夜的土豆燉牛肉又香又爛。油水十足。當先一個歪戴著帽子,敞著懷。胖得頸子上面肉都三層的廚師拿著飯勺敲著鍋沿兒:“不要飯錢白貼本兒啦!放地是精鹽香料,沒有過冬的土豆子。選的也全是腱子肉!兄弟們,大請客啦!熬了一夜,晚上睡覺還睜一隻眼睛看著火候!兄弟揚州馬紅俊,愛的就是好漢子!各位,要是吃得好,幫兄弟在大帥面前美言兩句,我馬紅俊看能不能在禁衛軍補個名字?天天都給各位做飯!有一個伙食錢下我馬胖子的腰,天打五雷轟,生兒子那玩意兒縮在肚子裡面!”

    “馬胖子,你這身膘,可夠咱們一個標開伙食了!”

    “扛著大鍋,你能走幾步路?咱們扛槍就夠沉了,扛不動你!”

    底下士兵們在笑鬧。這些淳樸的北方青年,一腔熱血而來地南洋學兵。幹地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業,跟地是英明神武的徐大帥。不管到哪裡,贏得地全是崇拜佩服的目光。對於年輕人來說,還有比現在更好的生活麼?

    李雲縱站在駕駛艙房裡面,透過舷窗看著底下熱鬧的士兵軍官們。雖然臉上一如既往的沒有笑意,可是往日冷厲如刀的眼神,看著他們,也柔和了許多。這第二梯次四個禁衛軍步兵營,以及禁衛軍炮營,工兵分隊,就是他親領南下。

    身後響起一個聲音:“李軍門,還有一天的船程就到海州了……”

    李雲縱靜靜轉過身來,站在那兒的,是跟著盛宣懷一起投靠徐一凡的招商局一名委員,三十來歲,靜靜幹幹的樣子。一瞧就是那種一按消息渾身都會動的主兒。招商局這次運送徐一凡全軍南下,這些新投效的僚佐也當真是賣力無比,恨不得把全身的本事都顯出來。

    “…………岸上準備好了麼?”李雲縱低聲發問。他就是這麼一個冷人兒,哪怕聲音不高,也讓站在面前的那個委員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徐大帥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這麼個冷面閻王,傳言當初在朝鮮,就是這人物殺得大同江都變成一條紅水了,上十萬條的人命!可要不是有這樣的凶神大將,也打不贏小鬼子!

    “回軍門的話,十天前就有人打前站了,精通裝卸的碼頭師傅也都調過去了,就地也徵募了幾千的夫子,除了卸船,還能隨軍運送輜重行李直到徐州…………海州港小,設施不全,咱們還有起重船在那兒候著!下官可保誤不了大帥的事情!”

    李雲縱默不作聲的點點頭,背著手走出去。到了門口又站住,回頭過來拍了拍那委員的肩膀。也許他的意思是撫慰一下這些新投之士,可是他一做來,手拍到那委員的肩膀上,那委員連脖子後面都發涼了。李雲縱說出來的話更帶著一絲冰風。

    “做得好,我們就替大帥鎮住這江寧四周,好讓大帥能全心掀動風雷!”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5:19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九章 兩江風雷(二)       

    直隸南宮縣。光緒二十年十二月初八。

    冀中之地,本來就可以稱為直隸富庶第一。人煙輻輳,村落密集,民風也素稱強悍,更了不得的是,在北地當中,識文斷字兒的人占總人口比例冀中也可稱為北地第一。南宮縣這個地方,更是素來被看作冀中首縣,民謠當中就有金南宮之稱。種種樁樁,更是勝過冀中的平均水準一籌。

    北地本來就民風偏於保守,半通不通的識字人再多一點,再加上天子腳下,消息靈通。民間有著別樣心思的暗流就更多一些。在滿清官場,這等地方就號稱沖疲頑難四點俱全,雖然富庶,但是也出名的難治。每年收稅完糧,官府都得對民間客氣一點,追比不敢那麼的窮凶極惡,生怕激起刁民生變。這些刁民,往往還不是窮得沒了褲子的小老百姓,往往是地方大族。聯莊會組著,拳練著,香燒著,用宗族和練拳燒香兩種手段將地方的村民收拾得服服帖帖,一夫奮起,往往萬人應和,包圍了官衙都是輕的。數數大清北地歷史,小規模的變亂就沒停過,就是十年前,這些燒香的生亂起事,就是好大一場風波!隨著大清對治下控制能力越來越弱,地方官吏,對民間這等結社自保的行為,也不過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用一句話可以總結,大清往南的地方秩序,往往靠著士紳維持著。而北地的地方秩序,在這個年月,卻往往是靠著各種各樣名目的香教維持著,想數清楚這些香教頂著的名目,神仙恐怕都難做到。

    南宮縣這個時候,既不是集日。也不是廟會,縣城裡頭,各種各樣的人物卻反常的多。這些人物多是穿著對襟密排口地褂子,卻散著褲腿,辮子都是又黑又粗。有的傢伙腦後頭髮都稀稀疏疏的了,辮子倒是可觀,一看就知道加了假頭髮。天津衛的混混辮子多是散垂著,每節兒還都要插玉蘭花。而這些臉曬得黑黑的,走路橫著肩膀豎著大拇指,一臉老子有拳棒在身地爺們兒。辮子卻都是盤著,在頸子那兒繞著粗粗的一圈。辮繩兒也只有紅黃兩種顏色。

    街上行人,看到這些爺們兒出現在城裡頭。多半都避一步。有的人還露出羡慕的神色。這些都是能請大神。拳棒精熟的漢子!大家都是親見的,迎神賽會幾個拳會鬥功夫,打黃豆打鐵沙子地四瓣火槍,頂著肚皮打過去,紅都不紅一下!

    眼快的人,還能看出來,不少在縣城馬、快、壯三班的班頭衙役。也換了散腿地褲子。盤著辮子在人堆裡面跟著走。今兒這場合,擺明瞭就是各鄉拳會來會合。不知道是不是幾個莊頭拳會打大架出了人命來說合,還是又幾個拳會聯起來了。大家來喝齊心酒。雖然來地人物比往常多了許多,可是這個年月,誰來說他們!就算縣太爺的轎子在路上撞著了這些爺們兒,縣太爺還得停了轎子,躲到巷子裡面避避他們呢!

    眼看太陽漸漸升到了頭頂,南宮縣素稱首富的馮大老爺的後院兒裡面,這樣的拳會爺們兒已經來了一撥兒又一撥兒,能進院子的沒有幾個,多是圍著馮老太爺的宅院或蹲或站,掏出截斷了地煙鍋互相湊火兒。馮宅地家丁僕役早就閃得遠遠的,只是不斷地將一桶桶的茶水端過來。

    後宅當中,能進來地都是很有點威風氣度的拳會大師兄,大傢伙兒往日聚會在一塊兒,不管怎麼不對付,都要高聲談笑,拉拉家常。不過今日,這些大師兄都一個個都神色恭謹,四散在後院當中端正的站著。只是看著簾幕低垂的後院書房。

    太陽越來越大,雖然還是冬日裡面的氣候,可這天氣已經漸漸的在朝早春走,大太陽烤著,棉襖裡面也都見了汗,微微都感到有點不耐煩的時候兒。書房門臉一掀,馮宅的馮大老爺當先走了出來,這位在冀中好幾個縣趁了幾千頃地,捐了道台銜頭的南宮首富,居然也是一身拳會的短裝打扮,辮子系著紅頭繩,一臉肅然:“章護法,申屠尊者,韓師尊到!天黃地荒,老祖救世,各位師兄,禮行起來!”

    在場的十幾位大師兄都抱拳齊了胸口,彎腰下來:“恭迎章護法,閻尊者,韓師尊駕到!”

    呼喊聲中,就見著章渝、韓中平老爺子還有一位鐵塔也似的漢子大步走了出來。那就像一座黑寶塔一般的漢子大家都認得,是威縣小各莊的閻書勤。據說落生就學拳,七八歲就能請二郎神上身,二十郎當歲接了爹拳會大師兄的位置,義氣重,手面闊。也不知道他趁多少家當,花錢如流水一般。冀中一帶的拳會香壇,一多半兒都是他奔走二十年幫忙拉起來的!光緒八年拳會扯旗,申屠旺只要對上官兵就打選鋒,人人都瞧見了,官兵颳風般的槍子兒炮子兒,被他一把大蒲扇一扇,就沒有一顆能挨上他身子!光緒八年之後,雖然隱匿江湖,可是通直隸省,名氣越發的大了,兩家拳壇互相打出狗腦子了,他一句話發過來,大家就得喝齊心酒。

    直隸、山東、河南。不管是信白蓮地。信彌勒地。還是六離會之類。甚至單純練拳保家地紅槍會黃槍會。誰不認這位閻大師兄。只要是燒香地。誰不認這位閻大師兄就是無生老母座下第一尊者?

    閻書勤腳步冬冬。滿臉紅光地先大步走出來。就有人小聲兒地歡呼起來:“閻爺結實!申屠爺。咱們就盼著您呢!”

    至於韓中平和章渝。章渝隱姓埋名已久。韓老爺子又向來藏身幕後。只有些最為心腹地大師兄聽過二位名字。今兒章渝和韓中平都穿著同樣地密排扣褂子。辮子盤著。往日小心謹慎地管家。富貴閒適地大掌櫃。哪還看得出半點影子?章渝陰沉地臉色已經全然不見。挑眉立目。腰板筆直。仍然就是當年意氣風發地形意宋家第一高手。韓老爺子也挺直了背。往常老爺子天再熱都穿著坎肩。今兒這密排扣大褂一穿。仍然筋骨結實。仿佛還是三十年前地天國大將!

    閻書勤滿臉通紅。回頭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後兩側地韓中平和章渝。轉頭大聲道:“無生老母庇佑。咱們香教。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妖星降世。主天下大亂。妖星就是西洋白鬼子!他們蓋工廠。挖礦山。蓋教堂。就是盜咱們中國地龍氣兒!朝廷地一龍二虎十三羊。再加著十種二毛子。被洋鬼子地藥迷著了心。幫著折騰咱們江山。到了應景地那一天。地沒法種。飯沒法吃。天下行瘟…………咱們幾千萬百姓。都要給洋鬼子挖了腦子合藥!”

    這些話都是在場大師兄們往日對著手下拳民說慣了地。別管他們自己信不信。這種玩意兒說久了。多半也就當成真地了。閻書勤直著嗓門兒一鼓動。底下人意氣昂揚地紛紛附和。

    “早該砸了這個世道了!從那個**朝廷夥著洋鬼子開始。咱就覺著這大清朝要溜簷兒……現在別地不說。通南宮就要十萬弟兄。拳棒熟。本事大。反正這日鬼弄棒槌地日子大夥兒也難得過了。尊者一句話。無生老母在上。誰不反他娘地。誰就是狗入出來地!”

    “要洋槍咱們也有,北洋地那幫總爺,從旅順潰下來到天津衛裡上岸,在軍糧城就擺開了集,一杆快槍五十塊洋就拿到手,咱們聯莊十幾個罎子,多了不敢說,兩百支獨頭快拿得出來!現在真是人人都覺著要變,這世道還成一個什麼玩意兒!洋鬼子不說了,小鼻子這次,差點就要投降,那幫矮子,誰拿眼皮夾過他們?這麼日弄下去,誰都活不踏實!”

    “就是這句話,現下誰還架得住這些信教地二毛子?爭水爭地,打死了人,人家整個莊子馬上就信了教,官司送到衙門裡面,塞多少銀子,還是他們贏!上好的河灘地,說是要蓋教堂用,二毛子五兩八兩一畝就買了去…………要是咱們再不設了壇,燒起香來,生生要給朝廷夥著洋鬼子二毛子折騰死!”

    “話就是這個道理!馮大師兄,家裡掛了千傾牌,還怎麼樣?全南宮最好的幾百傾水澆地,還不是給信了洋教的二毛子搶了去,馮大師兄半個家當都塞了狗洞!縣裡不行到府裡,府裡不行到省裡,京控也控了,最後怎麼樣?這個世道,只有燒香敬無生老母才能救世!弟兄們抱起團來,誰也不怕!現在這南宮城,師兄弟們還不是橫著走?這老天就他媽是個欺軟怕硬的!尊者,一句話,現在通直隸,就是咱們的天下,還不是逼出來的,一句話,反了吧!”

    閻書勤激動得直喘粗氣兒,而半路出家地馮大師兄也是一臉猙獰地神色。韓老爺子和章渝對望一眼,都是點頭。在徐一凡那裡受到的冷遇,影響地信心這一刻全然回到了身上。北中國,還是他們的地盤,少了徐一凡,照樣做這盤槽子糕!在徐一凡身邊久了,看慣了徐一凡每到一處,就對該處所有一切事務地強大掌控能力,兩人都快有點淡忘了這片北中國的土地上,是怎麼樣一片澆透了油的乾柴!

    在北中國,其時最激烈的矛盾,就是教民和百姓的矛盾。北中國傳教教堂,反而不是英法這種老牌的殖民地強國的教團居多。近些年來,俄國老毛子和德國傳教的教團在北中國的列強傳教事業當中,佔據了很大的份額。英國世俗色彩強烈一些,對傳教一向興趣不是很濃厚,而法國在著力經營西南,在北中國力量不大。也正因為如此,在徐一凡所經歷的歷史當中,那場庚子事變,也是德國和俄國出兵最多日本是特例,出兵兩萬,那是後起之國在列強當中爭地位用的。

    俄國和德國這種後起的列強帝國,比起老牌殖民帝國的擴張拓展行為更多了許多殘酷性。在他們近乎肆無忌憚的支持下,教民們也同樣在瘋狂的爭奪各色各樣的經濟利益。形形色色地教案層出不窮。這個年月,有什麼好人家會去入教?多半都是些破產無業的二流子。他們入教,也不過就是為了狐假虎威過人上人的生活罷了,在爭產奪業當中。當真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有這些人為榜樣,更多的百姓甚至舉村入教,不管是農忙的時候趕節氣爭水,還是爭墳山風水,或者宗族械鬥。教團對教民是一概撐腰支持。冀中一些村子,幾乎就成了教堂地封地,建起圍牆,不交錢糧,購械自衛,自設公堂。儼然國中之國!

    一牽涉到教民和普通百姓現實經濟利益的糾紛,原來只能是艱難發展的香教頓時就有了滋生壯大的土壤。百姓們需要結社自保,和這些教民勢力爭鬥。甚至中層階級也紛紛加入香壇。免得他們的產業被教民們所侵奪。朝廷和地方官吏的昏庸軟弱,更助長了香教地瘋狂發展,光緒八年香教起事,不過是個先兆罷了。這些年下來,香教雖然組織渙散---封建迷信到如此地步,以地域為劃分原則的組織,也很難嚴肅緊密----可加在一塊兒。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北中國龐然大物!

    看見民心可用。三個人都是興奮。閻書勤再回頭看了章渝和韓中平一眼,又給在場大師兄們地興奮勁兒加了一把火。

    “諸列位!章護法大師兄和韓師尊大傢伙兒可能少聽----這章護法大師兄就是光緒八年咱們香教扯旗那年。號稱一拳蓋直隸,帶隊伍搶了棗強縣城。嚇得官府懸賞一千兩要腦袋地宋大師兄!師兄他這些年隱姓埋名,參加了禁衛軍,這次在朝鮮,章護法他和鬼子拼了一個屍山血海,手裡怕不親自砍了幾百個鬼子腦袋!這次他帶著二百個在禁衛軍頓過營頭,吃過餉錢的香教子弟一塊兒回來,就是要和這世道再分個高下!”

    底下人一陣驚呼,差點就圍了上來。

    “宋家那位?據說當日他回家報仇,一個人進院子,十幾個高手都不是他一個人對手,洋槍射出彈丸,他空手就能拿下,這位章護法,就是當年宋大旗杆?”

    “從禁衛軍回來?那位海東徐帥豈不是也站在咱們這頭

    “要是真這樣,那感情好!誰不知全大清能打的就是海東徐帥一個,沒成想,他也是無生老母座下,指不定就是武曲星下凡…………”

    “什麼武曲星,徐大帥出身海東,都說是孫悟空降世!推背圖上面都說了!”

    底下人亂紛紛的一議論,閻大師兄不得不提高了嗓門兒:“徐大帥當然站在咱們這邊兒!他是打小鬼子的英雄,能看洋鬼子順眼?兩江衙門已經設了罎子,供了無生老母……要不然也不會讓咱們二百香教子弟回來!到時候咱們起事在北,徐大帥扯旗在南,這金鑾殿,就要換個人坐坐了!”

    徐一凡威名,已經是天下皆知。鄉野口口傳頌,已經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他也站在香教這邊,那扯旗前景,簡直就是一片火紅!

    有的大師兄已經興奮得扯開了襟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才足夠在閻尊者面前表達自己地忠心,有地人不住的拍自己地大腿,仿佛都不曉得疼了。

    “這感情是……嗨!這感情是…………”

    更有一些,那是連話都說不囫圇。

    閻書勤是會議組織者,看介紹章渝動靜這麼大,生怕韓老爺子有點不開心。他一生事業名聲,還不是韓老爺子扶植起來的!行走江湖,講究地是手面闊,交情夠。他們一家雖然是香教世傳,可是都是一腦袋高梁花子,哪有什麼錢!還不是這位韓老爺子發現他打小就膽氣大,愛交朋友,大把大把的錢拿出來讓他揮灑,他如何能有今天?更別說光緒八年那次事敗之後,是韓老爺子的大盛魁救了他性命,在綏遠藏了幾年才算是逃出生天。沒有這位北地財神,香教如何能有今日風光氣派?

    他趕緊咳嗽一聲兒:“諸列位先慢著高興,這兒還有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就是無生老母座下智多星諸葛亮托生,咱們的韓師尊!徐大帥海東打小鬼子,教徐大帥擺八卦陣的,就是咱們韓師尊!這次韓師尊親身北上。就是要給咱們這次扯旗畫出一個道道出來,咱們這次起事,砸鍋賣鐵,一錘子買賣,再不能象十三年前那樣。鬧一個沒下場!我在這兒發一句話,韓師尊說話,就是無生老母頒下來的法旨,誰要是敢不聽從,不要怪我到時候不講一個香頭燒出來的義氣情分!”

    到了韓中平這裡,一直鬧嚷嚷激動萬分地後院。終於有點冷場。對一些才算闖出名號的大師兄來說,韓中平這個名字陌生,瞧著不過是個結實的老頭子。也沒什麼出奇。可比不了當年章渝那潑天一般的名聲!對於一些老人而言。韓中平這個名字雖然不熟,但是他們都知道,這些年香教事業發展,背後總有一個人在扶植撥弄,多少香教的風雲人物,都對這幕後地人物服服帖帖。當下見了真人,不過是一個不出奇的老頭子罷了。可瞧過去的眼神。就帶了三分敬畏,連喘氣兒都下意識的捏著嗓子一點兒。

    看來香教真的成大事在即了。海東徐大帥是香教的人,這幕後地韓老爺子。也終於站到了前臺!

    閻書勤一拱手:“就請韓師尊指點幾句咱們將來如何行事,今日將諸列位請來,也就是這麼個章程,法旨頒下,大傢伙兒喝了齊心酒照著做就是,咱們將來下一場酒,就該在北京城金鑾殿來場熱鬧的了!”

    在眾人的目光當中,韓中平緩步走了出來,這個時候,老爺子臉上地神色,只剩下了決絕。後院當中,咳唾之聲不聞。

    “…………各位師兄,咱們隱忍幾十年,總算等到這個日子了……想當年,多少教尊護法,死地死剮的剮,終讓咱們等到了今天!越是成大事,越要小心。既然扯旗,我的話就是軍令,違背了那是要行軍法…………”

    他目光緩緩一掃,看見所有人的鼻息都已經粗重了起來,似乎就在等待他老爺子宣佈明天就扯旗也似。

    “…………各位喝了齊心酒,回了自己香壇,第一件事,就是約束自己手下!二毛子要鬧,就由著他們,這個時候,不要惹出大事情出來!他們鬧得越凶,對咱們將來大事越發有利!老頭子將和章護法進京城,給大傢伙兒要個名義,要器械,要洋槍,甚至還要餉錢!香教幾十萬子弟,到時候就是幾十萬大軍,扯旗令一下,這天下,就真該換個主人了!”
    韓老爺子說得鏗鏘有力,底下卻呆若木雞。

    “…………要是和朝廷對付,咱們還燒香幹嘛?”

    “這是上京城繞獲鹿走呢,朝廷能聽咱們的?靠得住的還是自家兄弟!沒洋槍,奪就是了,徐大帥既是香教的尊者,他那兒也有洋槍不是…………”

    不滿地聲音此起彼伏,漸漸成了浪頭。閻書勤見不是事兒,瞪眼大吼了一句:“關老爺還心在曹營身在漢呢,韓師尊地想頭,能有什麼錯的地方兒?”

    他話音未落,韓老爺子已經提高了嗓門兒:“咱們首要要對付地,還不是二毛子!”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老頭子的聲音竟然能如此之大,仿佛震得房上屋瓦,都要碎裂落下!

    “二毛子借著洋鬼子地氣力,和朝廷勾結在一塊兒,壓得咱們喘不過氣兒來,要對付,咱們只能一個個對付!鑽進朝廷肚子裡面,借著他們的名義,有了咱們香教幾十萬子弟的力量,有了海東徐大帥撐腰,朝廷未必不想對付洋鬼子加二毛子。打著他們的旗號,咱們一舉就能將十種二毛子掃個乾淨!他們的房,是咱們的,他們的地,也是咱們的,他們的錢財女人,也還是咱們的!這些吃了洋鬼子迷藥的傢伙,從老到小,一個個都得過過咱們的刀!等二毛子殺絕,通直隸,就已經全是咱們的天下,到時候北京城的城門,還怕打不開?到時候兒,北京城裡面,十天不封刀!”

    香教能發展到如此地步,和教民的衝突,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韓老爺子喊出了先對付教民的口號策略,一下就對了在場大師兄們的胃口。說實在的,別看著他們喊扯旗扯旗,可是互相瞧著,誰也不象能穿龍袍的樣子。朝廷對他們來說,還更多的存在在想像當中。可是將每一個教民拉過來過刀,他們的田地房屋錢財女人變成自己的玩意兒,可是實實在在就在眼前能看見的東西!

    底下粗重的喘息聲音一片,不知道誰先挑頭喊了出聲:“跟韓師尊幹了!二毛子人人過刀,屋屋過火。殺他媽個乾淨,再打開北京城!”
    更多的人接著應和:“喝齊心酒,喝齊心酒!誰軟蛋松包,就先在這兒祭了無生老母!”

    人人都紅了眼睛,閻書勤也在跟著振臂高呼。章渝卻悄悄的退到了陰影裡面,面無表情,韓老爺子神色這個時候卻沒多少興奮,更多的卻是一絲蒼涼。

    徐一凡哪徐一凡,真少了你,這北地風雷,我韓中平就攪動不起來?哪怕是將整個北中國沐浴在血海當中,這仇,也必然要報!這個孽不是我韓中平作的,而是作在你徐一凡手中!

    寫了這章之後,發現章節名有點不合適了,應該改成天下風雷才對…………算了,就當沒看見…………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6:02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十章 兩江風雷(三)

    “大帥,船已經泊在蘇州了。小……大帥親兵營也在周圍船上警嗶大帥虎駕。蘇州本地知府知縣給大帥送了好幾桌上席,不過求見可都擋駕了…………不知道大帥是用他們送來的酒席,還是要伙食船單給大帥和憲太太,憲姨太太們開飯?請大帥示下。”

    說話的正是陳德,溥仰不在徐一凡身邊,陳德就取代了溥仰貼身狗皮膏藥的身份。除了內宅,寸步不離徐一凡身邊。只是他當差經驗還不是很足,差點兒就說出了小舅子營這個底下人私底下起的名字。別瞧他也是小舅子,可倒不在意這個。禁衛軍第一鎮第一標第一營除了小舅子營這個名字,還有一個霸氣兒十足,禁衛軍三鎮連朝鮮駐軍總機四萬餘人心服口服的名字,“天下第一營”!這是大帥嫡親小舅子李星以身負重傷,昏迷九日,現在還在上海教會醫院躺著,以及從他以下,整個一標一營,幾乎傷亡滿了一個編制表打出來的!

    在徐一凡這兒,叫小舅子不是罵人,是誇你能打又忠心呢。不過這個禁衛軍內部獨有的軍隊文化,倒是有點他們徐大帥惡搞的風範呢。

    禁衛軍第一標第一營,已經被從第一鎮當中抽離了建制,改編為徐一凡的親兵營。他在兩江要做大事,身邊只是跟著百十個戈什哈已經不夠用,非得擴充規模。這支營頭護送著徐一凡從高昌廟碼頭坐總督官船直接起航,將和徐一凡一起進駐江甯城總督衙門。

    上海高昌廟碼頭送行佇列,自然是大吹大打,鑼鼓喧天。排場做足。那位跟著增壽增道台來辦差的白斯文白首縣,不知道走通了什麼門子,居然從魂不守舍一下又變得生龍活虎,精神百倍的作為江甯本地官兒接駕辦差的代表。恭迎著徐一凡上了船。白斯文這個古怪,上海官場有心人都看在眼裡,這徐大帥還是有門路可走啊!當初地忐忑不安,故作鎮靜都放鬆了不少,上海道和上海關道都連袂拉下架子去拜訪了白斯文白縣爺。想探聽一下關節。不過這個時候就輪到白大縣爺一臉神秘的樣子了:“兄弟實在是忙,今兒天氣也不壞。還得趕著給大帥辦差呢!兩位憲大人,卑職實在對不住,先走一步,惶恐惶恐。兩位大人且安坐!”

    他得意洋洋。搖頭擺尾而去,倒是氣得兩位道台切齒痛駡:“小人得志,什麼個東西!看你有什麼好下場!”

    這些形形色色人物的心思,徐一凡沒精神去理會。到他這個地步,舉止已經差不多可以隨心所欲了。說好聽點兒叫揮灑自如,說難聽點兒叫官威大,百無禁忌。六百杆火槍簇擁著下江寧。除了開國那些滿清王爺。還有咸同中興時期曾國藩李鴻章等寥寥幾人,誰還能比得過他!

    只是這按照體制坐的總督官船。實在走得慢得悶氣兒。他也故意不要換快地,就是等著兩江官場連同新到的老相好榮祿提心吊膽。竭力活動,四下串連來著。要是連這些傢伙都對付不了,他徐大帥真是白打一場甲午了。

    一條小火輪拖著他那條淺吃水,除了擺架子,沒有一點適合航行的三層總督官船。逆著水流,一個鐘點走不了十幾裡地。到了臨晚,才在蘇州附近泊了下來,親兵營在周圍船上岸上設下警嗶,蘇州本地官兒求拜一概擋駕不見。他換了軍便服就到了船頭,對著遠處的斜陽青山,用力的舒展筋骨。

    江南地和風拂面,遠處傳來的是千年古刹寒山寺晚課地鐘聲。夕陽灑在船頭水上,一片跳動的金黃碎片。在徐一凡官船警嗶他媽的外頭,幾條小漁船正在等著天黑灑夜網,炊煙嫋嫋升起,船頭魚鷹,正梳理著羽毛,發出高一聲低一聲的鳴叫。

    如此江南漁舟唱晚的景象,--------可以入畫。

    徐一凡只覺得自己渾身。滿滿地都是精力。恨不得跳起來吼一嗓子才好。在東北朝鮮那山川海岸衝殺久了。他還真怕江南這個風暖水淺地祥和地方。經不起他徐一凡地舒爪張牙!

    聽見陳德說話。他回頭笑道:“那些官兒送來地東西有什麼好吃?食盒裝著。要吃還得熱。誰知道那些王八蛋有沒有朝裡面吐口水。我徐一凡名聲在兩江官場可不大好呢……叫伙食船給我開飯!你們吃什麼。我吃什麼!”

    陳德有點猶豫:“大帥地身份…………”

    “什麼大帥!大傢伙兒還不是一起從朝鮮地死人堆裡面滾出來地?我又不是沒和你們一起吃過大鍋菜!”徐一凡一身軍便服。沒有領章帽花。軍服剪裁得極其合身。他站在船頭。金黃地陽光灑在他肩頭和大簷帽上。腰板筆挺。二十六七正當年地年紀。英氣蓬勃得藏也藏不住。和陳德一路上看到地那些大袍子大帽子滿臉煙氣地官兒們比起來。望之真有若天人。

    旁邊船上地親兵營官兵們也坐船坐得氣悶。走出了船頭。他們要不是南洋子弟。要不就是北洋學兵。當兵地基本上都是北人。這江南景色。也是第一次初見。住處安在岸上。不當值地軍官士兵都是年輕人。穿著軍用大褲衩子就在遠處下了水。那些南洋長大地軍官。幾乎個個都是一身好水性。撲在水裡濺起浪花。比著誰遊得快。當兵地給各自長官不住打氣兒叫好。熱鬧中遠遠看見徐一凡已經站在船頭。站得筆直地披著一身金黃晚霞光芒朝他們含笑招手示意。從官到兵。水裡岸上。都發出了一陣陣壓抑不住地歡呼聲音!

    陳德悄悄地低下頭。心裡面嘀咕:“大帥難道真如別人說地……不。看來大帥就是有個真龍地樣子!不是大帥。還能是誰!”

    “溥仰呢?”徐一凡對著周圍游水的官兵笑駡了幾句。回頭就問陳德。陳德一愣,忙不迭地回答:“溥仰他在天津給這裡打了電報,船到上海是趕不上大帥行程了,他還有個姐姐這次和他一起到兩江來。這傢伙接到咱們這裡的日程回電,就決定先到兩江安頓了。他說在那兒迎候大帥…………托我和大帥告個罪呢,我這豬腦子,一忙就忘了!”

    這小子的姐姐?徐一凡怔了一下,耳邊似乎一下又響起了第一次拜見鬼子六的時候那琴樓上縹緲地琴聲。在記憶當中,似乎還曾有過一兩封帶著香氣兒的信箋。甲午一役下來。卻好像經歷了自己的一輩子,這些記憶,已經模糊得只剩下這些帶著淡淡香氣的碎片,再也拼湊不起來。

    還沒有等他細想。身後就想起了李璿的聲音:“幹什麼呢!不吃飯到外邊兒來喝風?我們可餓著呢!”回過頭去,就看見李璿一身素白洋裝,柔順地栗色長髮垂了下來,被江南的風吹向兩邊,露出了無比嬌豔地面容,一時間,將身邊整個江南風物都比了下去。這個混血小美女正提著裙子蹦蹦跳跳的朝他這裡跑。神情嬌俏無限。

    房艙裡頭。她的丫頭老媽子正拼命朝她招手:“小姐!小姐!外面有男人在游水!”杜鵑和陳洛施兩個小卷毛獅子狗也正一臉嫉妒的擠在丫頭老媽子裡頭。她們倆想盡一切辦法,那一頭卷毛也還沒消下去。這個時候,不要說有男人在外面游水了。就是沒有,她們也怎麼敢出來見人!祖宗地臉非得丟乾淨不可,徐大帥的憲姨太太,居然給弄成個洋婆子!早知道就別被李大小姐那難得的善意殷勤說動了…………她就是閑得無聊才折騰她們的!

    李璿這一跑過來,徐一凡腦海裡的那點思緒就不知道飛到了哪裡。別說溥仰姐姐了,溥仰二舅媽他也管不了了。不知道遠處誰喊了一聲:“憲太太出房艙了!”就看見那些比水性的南洋軍官連滾帶爬的跑上了岸,抓起衣服到處亂竄。李璿瞧著有趣兒,站在那裡格格直笑:“跑什麼啊…………黃阿城,我又不是沒瞧過你游泳!給你阿爹寫信了沒有?”

    她越叫,那些南洋軍官們跑得越快。徐一凡搖頭苦笑,走過去就環住了李璿細細地腰肢,李璿抬頭瞧了他一眼,皺皺鼻子,也輕輕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抓著徐一凡地胳膊:“咱們今後就住在這兒麼?好漂亮的地方!咱們國家,可真大!”

    瞧著李璿和徐一凡這郎才女貌地樣子,長腿小丫頭洛施泫然欲泣,不知道是眼紅還是吃醋,頓時就紅了眼眶。杜鵑卻倔強得多,哼了一聲轉頭就走。徐一凡瞧著也沒辦法,想在三個女人當中擺平關係,讓她們互不吃醋,神仙也沒法子。只能晚上在床上報效這兩個小丫頭了---李璿別看作風超越時代的大膽,自從那噩夢般的大姨媽之夜之後,可再沒給過他機會!

    他摸摸李璿頭髮:“我們現在差不多就住這兒,將來怎麼,還不知道呢。你等著吧,咱們總有安頓下來的一天!”

    李璿抓著徐一凡胳膊的手悄悄緊了一下,抬頭看著他:“你還要帶哥哥他們出去打仗?”

    徐一凡只是摸著她柔順的長髮,抬頭看向遠處,淡淡的道:“男兒事業,你不懂……等我回來就是,沒人能傷害得了我。在這個時代,誰也不能…………”

    李璿兩手放開他的胳膊,也悄悄的環住了他的腰,身子變得越發的柔軟,只是朝他懷裡緊緊的靠過去,似乎在尋找著一個最舒服的姿勢。丫頭老媽子們在房艙門口早就不敢做聲。侍立船頭的陳德尷尬的咳嗽了一聲,按著腰間手槍轉過了身去。

    這副江南風景畫中,似乎就只剩下了他們倆人。

    大清新任兩江總督和他混血未婚妻在船頭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夕陽最後的餘輝快要沒下山頭,這安靜的畫面才被一條嗚嗚鳴叫,逆流上駛的小火輪打破。這條小火輪船頭飄揚著蒼龍軍旗,航行在河道正中----自從徐一凡進駐兩江之後,這掛禁衛軍旗幟的船隻就往來于上海江寧之間,為禁衛軍大舉入住做物資上面的準備。長江之上。英國人甚至將中間地航道都讓給了這支以一軍之力打敗一個國家的軍隊!

    徐一凡抬起頭來,指著船頭上站立的幾人,笑道:“小璿,你阿爹來了…………”

    “阿爹?”在徐一凡懷裡靠得舒舒服服的李璿象小貓一樣懶洋洋地抬起了頭。接著就瞪大了眼睛。徐一凡這驚喜可給得不小。船頭上面,幾人衣襟當風而立,一個穿著軍服,李璿認得,就是徐一凡麾下那個最嬉皮笑臉的楚萬里。其餘幾人。穿著南洋習慣的白色長衫或者洋裝,不是他阿爹。還有南洋幾個大家族的人物,還能是誰?

    整幅畫景裡面,只剩下了女孩子驚喜的聲音:“阿爹我在這兒呢!”

    “中丞爺,徐州地電報到了!”

    一個榮祿從京城帶來的下人。低眉順眼地站在簽押房門口,小聲的回報。

    他們這位跟了許久了榮大人,朝鮮回來,就一直是這個神魂顛倒的樣子,越來越難伺候。瞧著他那個倒楣樣,誰都以為榮祿這次是起不來了,在宅子裡面當差的。不少人偷偷托了薦頭。另外找了地方繼續伺候人,卷起鋪蓋就溜了。他們是老家人。自然不能走。旗人這方面規矩嚴,家生奴才背主。外面也別想尋著人再伺候。大傢伙兒免不了長籲短歎。直到平地一聲雷,榮祿又授了江蘇巡撫地實缺,是實缺,不是署事

    朝鮮敗將而得江南富庶省份方面之位的,榮祿是獨一份兒。榮大人的聖眷,還是這麼了不得!大家摩拳擦掌,以為這下能好好的將這半年餓癟的荷包補回來,說不定還能有富餘。誰知道這些日子下來,榮祿不僅沒有半點喜色,還過得更加的顛顛倒倒了!

    他陋規也不怎麼收,更別說掛牌撤差委缺了,也不清獄,更不盤庫。這些事兒,都是家人們拉皮條收好處的大好機會,偏偏就被這樣輕輕放過!榮祿只是不住地見人拜客,不住地朝各個地方發電報,一個晚上睡不了兩三個鐘點。中丞之尊,對知縣這種微末小員都客客氣氣,見面就喊人家拉炕,對著談話。這幾天更加的不可開交,整天就盯著徐州那邊電報過來沒有,心腹人一撥撥地派過去,要不是他忙著聯絡兩江官場,說不定自己也得跑過去!聽到徐一凡從上海動身的消息,更是將床搬到了簽押房,吃飯睡覺,都在這裡候著…………

    真不知道這位榮中丞,來兩江當這個江蘇巡撫,圖地到底是什麼!

    這下人心裡腹誹,態度可是恭謹萬分。這也算是帶來的好消息,真希望主子爺能得了這好消息能正常一點兒…………

    沒成想,榮祿的反應卻是如此誇張!他在小床上本來是半靠半臥,聽到這句話一個骨碌就爬起來,光著腳跳到了地上,兩眼瞪得銅鈴也似,雙手伸出來,抖得厲害,一連聲的道:“來了?來了…………給我……給我瞧瞧!皇天后土……總算是來了,不管什麼,等得實在是…………”

    下人遞了一份抄報紙給榮祿,彎腰在那裡候著。這家人本來就是在榮祿身邊管機要文墨的。旗人通的人少,不通的人居多。出外當官,門政和文墨這些家人,簡直就是他們大半個主心骨。官場嘲笑旗人這方面的不少。榮祿雖然在旗人當中算是出類拔萃的能員了,卻還是不能免俗。他繼承前任的師爺不過辦的是尋常公事,真正機密文墨公事往來,靠的還是自己的家人!

    榮祿光著腳踩著籮底青磚,好像渾然感覺不到地上冰涼。彎著腰像個蝦米似的急切看著那份抄報紙,他讀得極慢,一遍不夠,又用盡全身心思仔細的再看了一遍。

    接著他手一抖,那份抄報紙掉在了地上,他抬頭眼神茫然,也不知道看向什麼方向:“陳修五就這樣答應了?沒道理啊…………武毅銘軍改成我榮祿的撫標兵,進駐蘇州……他應該明白。這是要和徐一凡作對啊…………誰不怕那個凶神二百五…………就算是有聖旨,有好處,他怎麼就這麼大著膽子答應了呢?”

    那筆墨機密家人可以想像到榮祿接到這份電報狂喜的樣子,榮祿此來。孜孜以求的還不是要拉一支實力在身邊!沒有實力,他不管做什麼,聯絡各處官員再勤快,也都是虛地。陳鳳樓所部武毅銘軍本來就是徐一凡來之前,兩江最能打的武裝力量。全部十三營七千人馬,一半是馬隊。當年淮軍第一名將劉銘傳帶出來的老底子,拉到這支隊伍改編成撫標兵。只要徐一凡還不敢拉起反旗,榮祿就有足夠的底氣和徐一凡分庭抗禮,他苦心聯絡地兩江官場。地方士紳也就能派上用場,地方一體對徐一凡團體這個外來戶捲動風潮,就真說不定能讓徐一凡吃不了兜著走!

    可是陳鳳樓在接了聖旨沉默一陣之後,終於答應了榮祿,怎麼榮大人反而不敢相信了呢?

    難道我家老爺真的被徐一凡嚇破了膽子?

    家人在心裡偷偷嘀咕,卻沒敢表現出來。又不做聲的遞上另外一封電報:“老爺,這是老爺前後派出去四五個去說服陳大人的心腹來的聯名電報…………他們說不僅老爺送地二十萬兩四恒現的票子陳大人收了。還當場給陳大人寫了借票。蘇州巡撫欠著這七千撫標兵一年軍餉,算算看。也是一百多萬銀子出了頭…………他們擔保,陳大人是真心投靠大人。朝廷總比徐一凡靠得住,北洋倒了,陳大人也要找靠山不是?還不如找老爺您呢…………”

    榮祿劈手就搶過第二份抄報紙:“幹嘛分兩次拿出來!老爺受不了這個急!一群混帳!…………一百萬,只要他陳修五到了蘇州,全江蘇藩庫地銀子給他我都不心疼!”

    第二份電報看完,果然就如那個家人所說。幾個心腹手下的聯名電報,其中一個還是自告奮勇為他效力的蘇州府同知,據說和陳鳳樓是舊識,上面約定的碼子也對得上,不折不扣是他們親發地電報。榮祿心放下一半,總算沉得住一點氣了,不過還捏著抄報紙在那裡疑疑惑惑。

    那家人又不緊不慢的拿出了最後一份電報:“老爺……這是徐州府以下,七位正印官聯名發來的電報,他們也是受老爺委託去說服陳軍門的,辦差還算賣力…………陳軍門這次真的是獅子大開口哇!武毅銘軍改江蘇巡撫撫標兵,全部要雙餉,而且還要通省三十個捐局的缺,陳軍門有親朋故舊要安插…………改了撫標兵,陳軍門不要老爺設營務處,只是聽老爺的調遣,別地什麼人一概不聽。這條件開得是…………徐州府他們大著膽子替老爺答應了,孟浪罪過兒地地方,還請老爺多擔待一些…………”

    榮祿狠狠的搶過最後一份電報,一目十行地看完,撫額長歎:“老佛爺和皇上洪福齊天,咱們大清還是有救!陳修五我只怕他不要東西,要什麼,給他什麼!徐州府辦的好差,他有什麼罪過?我還要重重地保舉他!皇天庇佑,總算我榮祿還有這麼一分子虔心,才降下這麼個結果!”

    所有的精氣神兒似乎在這一刻全部回到了他的身上。榮祿摸著鬍子大力擺手:“把師爺都叫起來!整天都朝煙榻上面一躺,以為我老爺好糊弄?叫他們辦稿子,通省正印官,有名望的士紳,江甯將軍,京口都統,人手一份兒,告訴他們,大事定矣!陳修五即將入蘇州,大家放膽和徐一凡鬧吧!一切都有我頂著,有朝廷頂著!”

    說完這些,他才發現腳底下冰涼,一下跳了起來:“什麼他媽的玩意兒!”罵著就跳回了床上,那家人笑著去幫他穿官靴:“老爺,總算事情了了,這些日子老爺也苦得夠了,是不是叫兩台戲,樂和一下?”

    榮祿苦笑擺手:“還不是時候兒…………就算這樣,我的把握也不過就五分,盡人事聽天命罷了…………但願我大清氣數還有一些兒…………告訴小子們,這些日子都踏實辦差,我貼補你們,要是真能將徐一凡弄下去。通江蘇省,我由著你們鬧!就算鬧到因為你們參了我的官,老爺也心甘情願!”

    “皇天…………但願陳修五早一日到蘇州!”

    朝鮮,光緒二十年十一月十五。

    戰後景象。總是只剩下一分凋零。幾萬大軍在南北朝鮮之地輾轉廝殺,對民力的摧殘,亦是空前。中日兩軍,都徵發了超過十萬的朝鮮民夫隨軍行動,轉運軍資糧餉。夏秋農期誤了。田地之間一片空蕩蕩地。大雪這個時候已降,雖然遮掉了半年硝煙戰火對這三千里河山的摧殘景象。可嚴厲的冬季,卻讓缺糧的朝鮮百姓,更加地熬不得了。不過又能怎麼樣呢,東亞大國博弈。往往先倒楣的還是他們這些小國子民,過去兩千年他們都是這樣熬下來的,這一次,也只有熬下去。

    原來熱鬧的禁衛軍在平壤之側,大同江兩岸的基地。現在已經是一片冷清地跡象,各個地方只留下了盡可能少的人員維持著生產。過去一年多培養出來地大批技工已經全部遷走,奔向兩江更為廣闊的天地。原來住得滿當當的禁衛軍營頭。現在也已經空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出來。往日無數壯健青年摸爬滾打地草場,現在是白茫茫的一片積雪。只有些微鳥獸在這裡徒勞覓食留下的爪印。

    現在徐大帥的舞臺,已經不在朝鮮了啊…………可是。我袁世凱還是在朝鮮…………這個舞臺,的確太小。

    袁世凱已經搬進了平壤府裡面,站在窗戶前面,看著外面大群大群的朝鮮百姓,擠在熱氣騰騰的施粥棚前面。

    以徐一凡為首地滿清帝國主義荼毒了朝鮮這麼久,總算留下一點德政,曾經隨禁衛軍當民夫地,憑著禁衛軍給他們開出的證明,全家可以在平壤周圍四處施粥點,每日兩次施粥,保你全家勉強餓不死,撐得過這個冬天。上了十萬地朝鮮百姓,現在就在平壤府內外,搭起了各種各樣的窩棚,苦熬著這個戰後地冬天。

    袁世凱麾下所謂第三鎮,其實現在不過只有四五個營的人馬,其他的全部被徐一凡抽走,暫時歸聶士成統轄。而在平壤左近,還有禁衛軍第一鎮的騎兵部隊留守,陳彬戴軍兩人分領,這都是對徐一凡忠心耿耿的老馬賊,人熟地熟,戰鬥力強悍,在鎮著這戰後朝鮮的。

    袁世凱也知道,只要他一天還在朝鮮,只要徐一凡的力量還沒有大到人在兩江還能牢牢掌握朝鮮之地的時候兒,他這禁衛軍第三鎮總統官,就一天名不副實。

    要是放在以前,如此混亂,王室凋零,中日都無心兼顧的朝鮮擺在他面前,他可以做多少事情!再扶植出一個朝鮮王室出來,他在幕後當一個太上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現在,他卻對這個自己拼殺了近十年的地方感到索然無味。

    當你發現一個人所擁有的格局舞臺,比你還大,而你又很難超越的時候,還死守著這麼一個小小局面,又有什麼意思?

    身後腳步響動,卻是一個心腹幕僚輕輕走了過來,低聲道:“大人,京城的信,還回不回?怎麼回?”

    禁衛軍第三鎮在朝鮮留下的這些餘部,是最少得到整訓的,來源是盛軍餘燼,雜以少量南洋學兵第二期的軍官和軍士。第一鎮是徐一凡親領,第二鎮也在遼南經過了相當整頓。第三鎮被抽走不少人馬給聶士成之後,徐一凡也暫時再無精力把這兩三千些人馬整頓起來。反正暫時不管,也問題不大。趁著這個空子,當年在慶軍就跟著袁世凱的幕僚,現在投奔他的也有好幾個。

    袁世凱不做聲的回頭,靜靜的看著這個心腹幕僚。

    那幕僚被袁世凱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有點發寒,囁嚅道:“大人,那也是個局面啊…………大人在安州是立下如此大功的,可是現在不過被丟在這裡…………有的地方,聯絡著備用,也不是不可以…………大主意還是大人拿,屬下不過隨口說說。”

    袁世凱一笑,舉起右手看看,在安州自己親手砍下的小指斷口如新。

    “一群蠢東西!”

    “大人…………什麼?”

    “京城的信,你來回吧。替我狠狠罵譚複生和康南海,譚複生是忘恩負義,背主求榮。康南海就整個是在狂吠!他算個什麼東西?沾了他的邊我還怕髒了自己!”

    聽著袁世凱從牙縫裡面擠出來的話,那幕僚有點呆了。潭康二人是政壇新星,特別譚嗣同,簡直負天下之望,不接受拉攏也不該得罪。袁世凱卻這麼狠狠的罵了回去!

    袁世凱愜意的伸了一個懶腰:“你們對力量都沒有感覺啊…………朝鮮這個地方,我也該離開了。我去兩江,你們去不去?不去的話,總保你們有個盤纏,回鄉能過幾年富足日子……半個朝鮮,現在好歹在我手裡攥著呢!”

    “大……大人……那朝鮮丟給誰?”幕僚簡直呆了。

    “陳彬,戴軍……誰他媽愛要誰要去…………這風雷,將不再在朝鮮之地轟響,而將炸響在兩江!這種大場面,這舞臺中心,我能不參加麼?袁老子的富貴,還沒到手呢!誰能擋著!”

    …………這真是一個野心家的時代啊…………

    袁世凱的目光當中,閃動的那種光芒,用名詞來下定義的話,就是野心二字。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6:14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十一章 兩江風雷(四)

    光緒二十年末的江寧城,似乎成了一個狂亂的馬蜂窩。

    徐一凡所謂的亂命一下,江蘇官場實缺官,縣府七品以上的佐雜官,還有各地各種局子有差使的候補官,全部要齊集江寧城。

    這些日子,這個大清南方統治重鎮,車馬紛紛,一撥撥的人川流不息的來到城裡。各處公館客棧,全部住得滿當當的,秦淮河的花舫,每夜生意好到了天上去。當紅的大姐,一晚上要轉七八個局,個個累得骨軟筋酥。種種傳言,更是將這座虎踞龍盤的江右形勝之地完全籠罩,讓這裡顯出了一種近似病態的畸形繁盛出來。

    對徐一凡的高調到來,每個人都懷著不同樣子的心思。有惶惶不可終日的,有咬牙切齒的,有對這悶局感到無路可走,反而對他到來有所期待的,更多的卻是麻木不仁,只關心自己飯碗能不能保住的。官場中人,多是對徐一凡又怕又恨,除了少數通時務,心還未曾死的新派官吏,每次這些官吏高會,對他多是一派罵聲。百姓當中,卻更多的還是說徐一凡的英雄事蹟。洪楊亂後崛起的老鄉紳們,已經在江寧安家數十年,有產有業,更有子弟捐了各種各樣的官在江蘇及其周圍吃飯,對一切可能的變動是深惡痛絕。

    而江寧一帶,吃洋務飯的,搞一些簡單的近代輕工業野心勃勃試圖發家崛起的新型士紳們,在兩江官紳一體的銅牆鐵壁當中走得是跌跌撞撞,他們卻準備了條陳準備徐一凡到來的時候面呈,徐一凡在朝鮮東北固然是殺得血葫蘆也似。可是也是他在朝鮮,第一個喊出了全面工業化地口號!

    兩江向來是人文之地,新式學堂之多,可以和天津並稱舉國第一,連開風氣之先的上海都得瞠乎其後。畢竟這個時候南中國的政治中心還在江寧,也是幾代洋務人才的南大本營。有一定文化基礎的年輕人也最多。教會學校不用說了,南洋公學的預備學堂,各種各樣留洋大學的預備班,清末洋務人才興辦的種種技術型學堂,水師學堂。測繪學堂,製造局第二公學,江南大學堂。南洋公學預備小學校…………新式學校興盛如此,但兩江的僵化沉悶也可以稱為沿海第一。

    正因如此。這些培養出來的人才,卻在兩江這個日趨死氣沉沉,官紳勢力結合得近似牢不可破地地方找不到出路,畢業之後,也只有奔上海廣東天津去吃買辦飯,或者乾脆留洋。要不就改行拉倒。詹天佑在籌備朝鮮基地的時候,就在兩江這個近代中國大人才庫當中一批批的招走了許多人,徐一凡要全面革新地舉止做派,也毫不奇怪的傳到了兩江地這些新式人才當中。

    不過在這各地官員,有力士紳齊集江寧的當口,他們縱然有心,卻哪裡還發得出自己的聲音!

    各種各樣的人等摻雜著一團。還有蘇州那邊電文不斷的給江寧增添新的談資。徐一凡在這個時代。每到一處,總會風雷大作。天地變色,甚至在伊藤博文口中。還是一個可以讓歷史旋轉,星辰墜落地魔導師。他人還未真正到江寧,這天邊烏雲已經堆湧得層層疊疊,仿佛還有一道道電光在烏雲當中起伏明滅,隨時隨地,都會有一聲雷動天下!

    烏雲之下,就是這個時代的芸芸眾生。

    城南剪子巷方宅,是進江寧城的官兒們都愛去的地方。就算平日,這方宅都是往來省城的官兒們川流不息的地方。更別說現在這個亂蜂出巢般的特殊情況了。

    方宅主人是一個署了好幾任兩淮鹽缺地世家子弟。錢撈飽了,受不得站班鑽營地苦頭,乾脆就回家納福。他本來就是湘軍後代,世家出身,愛的是朋友,喜歡地是熱鬧,吃喝嫖賭又樣樣精通。乾脆把自己這個大宅子辦成了大清兩江公務員高等會所。大廳是賭場,兩邊廂房全是煙榻,上好的印度公班大土大傢伙兒放開抽。秦淮河花舫地姐妹來來去去,陪著賭,也陪著上煙榻裝煙,其他更不為人道的事情,就是另外還有一個院子解決了。

    大宅裡面還有專門地戲臺子。江甯白局。蘇州評彈。黃梅調一應俱全。雖然沒有老佛爺那些戲班子供奉場面大。可是輕吟小唱。自然也有一分韻味。廚師更是南蠻北侉俱全。只要你想得到。就能給你弄得到!方家這會所名頭。全江甯有名。

    有些在鼓樓往西走那城外面半掩門地婊子。要是那位相好能帶他們進方宅。纏頭之資都能不要。

    這個時候。大廳裡面正是賭得熱鬧。觀察。太尊之類地稱呼滿天飛。一堆堆守在江甯等徐一凡來地官兒們沒事兒做。聚在一起除了賭還是賭。有地人已經兩天沒合眼了。抽煙都是用軟皮管子接在嘴邊匆匆過過癮頭就算拉倒。搖攤地那裡最熱鬧。擠了一堆人在旁邊記寶路。其他大小牌九。麻將紙牌。也同樣是無所不有。賭到興致起來。這些人連點官體也不要了。卷起袖子大呼小叫。個個兒都紅了眼睛。

    有地身份特別地人。就不願意和這幫實缺府縣。或者候補道台們在一塊兒湊熱鬧。在方家上房裡頭。也設了一桌麻將。幾位江寧跺一跺腳都要顫三顫地人。就在這裡一邊打牌。一邊輕聲商議事兒。

    坐在最上首地正是江甯將軍玉昆。這次徐一凡召集群官。可和他算是王不見王。大家互不相干。可蘇州大家望著榮祿。在江寧還不是望著他!他才從蘇州回來。拜訪地人物就是一堆一堆地。想從他嘴裡掏出句實在話。玉昆一概告乏擋駕。家人地話也是大人病了怕風。見不得客。可是今兒他在牌著上。旁邊摟著一個十四五歲地清官人幫他看著牌。這傢伙眉花眼笑。哪點象有病地樣子!

    “……北風碰!拍下來了啊……打哪章來著……這章怕是要放炮……”玉昆捏著象牙地麻將在那裡沉吟。旁邊小丫頭笑道:“阿爺好笨!現在北風已經是一底。剛才七條暗刻又是兩底。阿爺最近行大運。索性就做一把。湊一色再加三底。眼瞧著就是海底。說不定還有一底。加起來就是七底。阿爺你們打得是二四架。啊喲皇天。要是倒下來。這一副牌怕不是二千八百塊現大洋一家!”

    玉昆笑道:“就聽你的!”說著就將手裡的四萬打出。將牌放倒。從小丫頭手裡接過京八寸的蘭花煙,狠狠抽了一口。

    在他的下家是江蘇省臬台劉永壽,是個翰林出身,京察一等外放的來歷。不過三十多歲年紀,就爬上了三司的位置,他手裡一副牌正聽著四七萬。卻瞧也不瞧那張拍出來的四萬。倒拆了一章六萬打出,陪笑道:“玉大人這位閨女正是蘭心惠質,真不知道大人怎麼調教出來地…………我瞧著今兒日子也不錯,玉大人乾脆真正收了這個幹閨女也罷,卑職們說不得也是要賀一下表表心意的…………”

    玉昆大笑:“我可養不起這千金!”牌著上另外兩人,一個是江蘇學台蔣道忠,一個是現在護理兩江總督。江蘇藩司賈益謙。學台倒也罷了。全省士子的師表,實在拉不下臉來湊這個熱鬧。黃敬之卻是淮軍出身。江湖門當精熟。別人打十三章牌,他可以打十七章。和那個小丫頭眼神一碰。悄沒聲地就遞了一章三條過去。那小丫頭扯著玉昆領子一邊撒嬌要給他裝煙,一邊纖纖玉手一抖,就已經將海底的牌換了過來。

    這一把果然玉昆大勝,八千多現大洋下了腰。趁著他心情好。賈益謙陪笑道:“大人好手氣!…………卑職等可沒大人這麼沉得住氣兒。徐一凡這出名地二百五一到,他向來是自成局面的,這官位倒也罷了,卑職等實在受不得這傢伙的折辱!在上海,他就逼瘋了一個道台!真不知道他到了兩江,還要鬧出什麼來!”

    蔣道忠一副理學模樣,摸著鬍子也狠狠的道:“但凡對朝廷有點忠心,誰願意和這二百五共戴一天!學生是打定主意,他來了江甯,學生馬上就告病,受不了給他來這個庭參禮節!”

    劉永壽也在陪笑:“……不知道蘇州那位榮中丞,是不是靠得住的?說是武毅銘軍接了聖旨,準備改編成撫標兵,這到底靠不靠得住?”

    玉昆雖然是旗人,但這官場的事情卻不糊塗,摟著小丫頭笑吟吟地看著三人,半晌後才擺頭笑道:“你們還不是聽說了徐一凡帶著幾萬人下江南,在天津還接納了盛宣懷的班底,怕你們所有的財路都斷絕,才決定鬧這麼一出!徐一凡是個什麼玩意兒沒打過交道,我是不知道,可你們怕對不上帳,把藩庫三百多萬銀子掃數搬到了蘇州,也怕徐一凡二百五勁頭發作追查,這可是大事情!本來這藩庫的銀子,大家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大清誰不這麼幹?偏偏徐一凡是一個瘋子!在朝鮮都敢那樣鬧,還架得住把這個把柄朝他手裡送?榮祿要和徐一凡對著幹,你們就正好借著他的勢,天塌下來有長子頂著…………底下人更怕丟了飯碗,就嗡起來了…………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這江蘇省的三司面面相覷,最後都是長歎一聲:“怎麼就攤著這麼一個上司!扳不倒吃不下,誰不怕他!大人慈悲,能給咱們透個章程最好!”

    玉昆今兒被三個人奉承得不錯,最近也很是收了不少好處。乾脆說了掏心窩子的話:“三位老哥……榮祿和徐一凡鬧就鬧吧。咱們是幹嘛地?咱們就是當官吃飯!風朝哪裡刮,咱們犯不著管。一切還是如常罷了,瞧著徐一凡過來要幹嘛…………他要是敷衍著大家面子,咱們也就敷衍了事,他是上司,該讓一步就讓一步…………榮祿和徐一凡有仇,咱們卻和他沒仇!可是話說回來,要是徐一凡到了江寧城,真要想抓咱們小辮子整人,想動咱們飯碗。沒說地,咱們照著榮祿的章程鬧!”

    這個時候,玉昆一拍桌子,桌上麻將牌碰得亂響:“徐一凡還真能反了天?他手上不過才四萬兵!武毅銘軍改撫標兵看來是真地,除非徐一凡想扯旗造反,不然榮中丞就有底氣和他硬碰硬!發動士紳上書,所有本省收入全部截留朝蘇州一送,咱們死賴在位置上面不走。再拉攏一下他手下將領…………實在不成,江甯全城罷市,周圍士紳全是自家人,糧不朝城裡送,菜不望城裡挑,幾十萬人要吃飯,他還能讓手底下的兵都去種地?幾天一鬧,讓他灰溜溜地滾回朝鮮吧……我就不信,這個當口,他敢動手殺人,成為天下公敵?他現在地位,還不是打了一場小鬼子虛名撐出來的,只要他敢在兩江這人文之地殺人,他所有一切,都得他媽的垮下來!我瞧著榮祿的主意,就是想逼著徐一凡來邪的,讓全天下的當官的,讀書的,看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玉昆說得斬釘截鐵,這江蘇三司卻個個面如死灰。真到了那個地步,鬧到兩江大亂,士紳罷市,徐一凡縱兵靠殺人來鎮壓。那徐一凡的聲望垮臺是不用說了,可他們倒楣卻是現的!玉昆有滿城好躲,榮祿在蘇州。他們朝哪裡去?想起來真不如當初告病了…………可誰也捨不得這官位,還有伴隨著這官位的好處!皇天庇佑,但願徐一凡能和光同塵,能和他們敷衍下去…………

    可徐一凡,真的是那樣的人麼?

    實在抱歉,晚上有事,回家晚了。總算趕出來一章。字數少點,大家包涵。

    這個月決定戰了,希望得到讀者諸君的鼓勵鞭策。

    各方面勢力的鋪墊已經差不多完成,兩江,北京,幾條線一起朝前推進。本卷的第一個大**即將來臨。而後面更是起伏跌宕,希望能讓大家看到一本精彩的小說。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6:22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十二章 兩江風雷(五)

    江寧城內烏煙瘴氣,蠅營狗苟。而在蘇州城外總督官船之上,卻是月明風清。

    李璿笑顰如花,一副小女主人的模樣兒招呼著開荷蘭水,燒咖啡,她阿爹李大雄那份,更是李璿親手炮製,撒嬌使癡的遞給李大雄。

    徐一凡坐在一旁,只是笑嘻嘻的看著。甲午這仗打得太苦太累,看到這家人情深的感覺,也讓人感到分外的放鬆。說起來,他自己的閒暇時間,也就到這裡為止了。接下來,種種事情,將如潮一般湧來將來淹沒,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喘上一口氣。

    ----這逆而奪取的道路是他自己選的,沒得抱怨。

    李大雄他們此來自自然並非無因。南洋蘭印李鄭陳黃四大家族,西屬菲律賓,英屬大馬等地,也有三兩家族代表和李大雄他們連袂而來。過去一年,這些支持他最力的南洋家族,除了開初那一千多萬發家的本錢,陸續又接濟了他五百多萬兩,各家族貼進去的人工成本和種種費用還不在其中。其中尤其以李家占了大頭,占這些全部金額的八成左右。

    徐一凡也曾私下估算過李家到底有多少家當,從李璿一些無心之語加上後世南洋李家的財力綜合推斷,南洋蘭印四大家族可以支配的動產不動產,恐怕至少是七八千萬朝上跑。當時整個大清,全年財政收入也不過八千萬兩左右!

    這也屬於正常,前工業化國家財政向來缺少擴張彈性,也缺乏有效的財政手段,稅源收入也就那麼固定的幾塊。民間出現一些富可敵國家族絕對不是神話。

    可是李家就算再富,土著暴亂的時候欠他徐一凡的情再多。也沒有這麼一直支持他下去的道理,生意人投了資,要的就是回報。這話說到哪裡去都是至理名言。同樣的,徐一凡也很樂意通過利益將這些家族捆在自己身邊,壯大實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需要這個長居海外,眼界開闊,熟悉外面世界各種遊戲規則的新興資本集團來攪動大清這一潭死水!

    改革開放,吸引外資,可不是徐一凡的發明。

    大家既然有所求而來,坐在那裡地人人互相交換著眼神。這氣氛就可堪玩味了。要不是李璿在其中巧笑嫣然的周旋,以李大雄為首,真不知道擺什麼態度好了。他們是來找徐一凡要回報的,但是以徐一凡現在的強勢地位,怎麼樣先開口都覺著不合適。再加上他們也知道,北洋集團的洋務班子,幾乎是掃數投奔了徐一凡。大家都是要搞同樣的事情地,這個利益如何分配,就是一件很考驗徐一凡的事情。

    這次他們就是先到的上海。盛宣懷也刻意的對他們避不見面。唐紹儀和詹天佑也不好招待他們,現在他們和盛宣懷是同僚,有的事情上面。還是要避嫌一些為好。最後還是愛瞧熱鬧的楚萬里自告奮勇的留下來,接著南洋來人,一直追送到了蘇州。既然到了,楚萬里絕對是賴著不走啦。他一個禁衛軍系統的高官,卻坐在這一群人旁邊,帶著壞笑捧著咖啡,左瞧瞧右瞧瞧。

    李大雄問了徐一凡兩句身體。其他地話就難以為續了。捧著李璿遞給他地咖啡也不知道喝。只是不住地瞅著徐一凡。一副欲言又止地樣子。南洋來人。毫無疑問是以李大雄居首。他不開口。其他人又怎麼好說話!徐一凡也沉得住氣兒。笑吟吟地左顧右盼。手指頭敲著膝蓋。就是不說話。

    李大雄怕冷。到了國內就穿著羊毛地貼身內衣。坐在總督官船當中。這裡自然溫暖如春。大傢伙僵在這兒比氣度。他背後地汗都快下來了。轉目四顧。來人當中。菲律賓和大馬來地家族代表差不多和徐一凡是首次這麼近打交道。好傢伙。如此年輕地母國兩江總督。治下數千萬子民。幾十萬方裡地地盤!這一身軍便服穿在身上英姿颯爽。自然有一種威嚴氣度。這是在南洋談笑間殺掉了上萬土著暴徒。在朝鮮以一人當一國。現在不過二十六七。就已經站在了大清人臣頂峰地徐一凡!

    南洋子民。本來就對母國高看一眼。在徐一凡這等人物面前。這些人如何還說得出話來!一個在大馬坐擁四十餘家橡膠園。還得到過大馬土邦王公授予拿督身份地代表。坐在那兒捧著茶碗竟然忍不住得得地有些發抖!

    徐一凡自然知道現在自己在一般人面前。會給別人帶來多大壓迫。這次也是刻意把氣氛拉低沉一點兒。南洋華人。是他絕對要倚重依靠地勢力。可這並不代表他打算被這勢力牽著鼻子走!反正擺出上位者那種拿著捏著地威嚴氣度又不難…………唯一遺憾地是。可以自由耍寶地機會越來越少了口牙…………

    大馬菲律賓來地代表靠不住。只有指望蘭印出來地自己人。李大雄用咖啡杯遮住臉。偷偷兒地目光一掃。黃家是李家世僕出身。家風就是勤朴厚重。這次來地代表也是家族未來繼承人。老實憨厚得仿佛像個割膠工人。指望不上……陳家。那是李家女婿另立地門戶。他李大雄不發話。陳家代表也別指望能沖在頭裡……

    等他看到鄭家代表地時候兒。眼睛不由一亮。

    鄭家是蘭印新興家族勢力,不過才幾十年的歷史,出身和他們這些搞產業的家族不一樣,是搞貿易開銀行的。作風本來就洋派,鄭家代表鄭壽山,這個近冬的天氣,還穿著一身英國上等毛呢的手工剪裁西裝,戴著禮帽,三十來歲的人面如冠玉風度翩翩。鄭壽山在家族這一代排行老三,正是野心勃勃想接家主位置的人物。正如當年李大雄一樣。這次來兩江面見徐一凡,憋著就是要闖出一個局面。為了這個,別人不敢說的話,他敢說。別人不敢做地事情,他敢做。李大雄在路上就和他有所溝通,指望他能打頭炮,這個時候這小子果然還算有種,坐在那裡一副躍躍欲試想要說話地樣子!

    李大雄眼神到處,鄭壽山心領神會。

    “…………南洋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啊!大人那次在泗水炮震南洋,真是為咱們出了一口氣。現在咱們華人,誰家不供著大人地長生牌位,誰走在泗水街頭不揚眉吐氣?……可是話又要分兩頭說…………”

    鄭壽山大著膽子開口,一下就打破了剛才舟中有點凝滯的氣氛。這些代表們悄悄的活動著身子,目光轉向了徐一凡。想看他的表情。徐一凡卻不動聲色,笑著擺手:“到我這裡還有什麼客氣地?有話儘管說!舟泊水中,古刹在側,月明風清,這個時候兒不說心裡話,還什麼時候說?”

    鄭壽山精神一振,笑道:“本來也不敢向大人叫苦,大人去後,洋鬼子明裡不敢得罪咱們狠了。華校註冊也自由了許多。可洋人對咱們戒心卻只怕更重,而且不止蘭印爪哇一處,大人可以問問在座的諸位。南洋殖民當局,誰不對咱們華商提高了警惕?一些產業,現在都立法不許咱們華商涉足,尤其是有關機器工業,誰不知道,這產業現在是超額利潤?這些倒也罷了…………說實在的,咱們發家也不是靠著這些。可是最要緊的是,洋人對咱們的投資限制是越來越緊!資金往來,手續繁雜。多少雙眼睛盯著!生怕咱們華商產業進一步擴大,到時候更不可限制!

    咱們做產業的,錢就是要滾起來…………要不然守著一大堆錢放在家裡,那叫什麼!大人現在地地位,當永是我南洋僑界的保護神。洋鬼子既然不能對咱們隨意宰割,就只有限制咱們的發展了…………資金往來不暢,進出口貿易開不到信用證擔保,再加上這一年多南洋各大家族真是破家支援大人在朝鮮的國戰,景況竟漸漸有些緊迫起來了!大人英名蓋世。我們都是大人親手救下來的,念在咱們年余對大人的捐輸尚稱踴躍,咱們就老著臉皮來求大人,給咱們南洋僑界,指一條明路出來…………我鄭壽山如果說的一句虛言,媽祖在上,叫我死後進不了祖墳!”

    一席話說罷,大家就看著徐一凡的臉色漸漸冷下來了。李大雄也有些不忍卒睹的閉上了眼睛。這鄭壽山口齒倒是靈便,膽氣也夠粗。當真是別人不敢說地話。他都說!叫叫苦沒什麼。可最後幾句話卻近似示恩要脅。徐一凡是何等人,只帶區區三十九名學兵就敢跟蘭印整個荷蘭殖民當局對著幹的人物。現在又是如此地位,怎麼能受得了別人這種話!

    李大雄和徐一凡打交道也算久了。徐一凡性格行事,他如此聰明的人也漸漸摸清。徐一凡不僅機變百出,關鍵時候豁得出去,而且是個極自信,極有主意地人物!隨和外表下,卻是要將一切都主導在自己手中的強硬!

    作為東方社會中的商人,永遠只能和強勢力量合作。不管他們在這股強勢力量上位之初出了多大的力量。這是幾千年歷史積澱形成的。而也只有在和這強勢力量合作當中,謀求更大的利益。商人追求,無非於此。

    徐一凡崛起於朝鮮,一路不可遏制的走到現在。若說天下不將他看為是可以問一下鼎之輕重的人物,那是掩耳盜鈴。更別說像李家這些幾乎將身家和徐一凡捆在一起的勢力!

    如果說一開始對徐一凡地全力支持,還有點李家李遠富老爺子的感恩衝動情分在裡頭。現在徐一凡鼎立于母國。這些南洋僑商可是敏銳的看到了機會。

    這些僑商在南洋的家族史就是一部血淚史。在土人仇視,洋人限制的情況下,幾代人含辛茹苦,才到了這個局面。而現在母國卻有更好的機會擺在面前,這是更大的市場,更豐沛更勤勞的勞動力,更充沛的資源,最主要地是,徐一凡差不多可以說是南洋資金捧出來的!和這樣如日初升的政治勢力結合,配合以南洋僑商雄厚得近乎可以當一國的財力,未來如何,當真是不可限量!他們將一舉擺脫捧著金飯碗,卻在夾縫中掙扎求存的景況!

    他們付出的固然不少,但徐一凡對他們的恩惠本來就重,他能提供地回報又是遠遠過於他們一千幾百萬兩白銀的投入----南洋這麼大地盤。華商們每年對洋人殖民當局地打點,對土著居民放血安撫,加起來哪年不是差不多這個數字!

    牽扯到利益交換地時候,還談什麼恩惠回報,那是自己在徐一凡面前降低價值呢。特別是在徐一凡現在手裡有著一個同樣有財力,在地方上中樞裡都有人脈的北洋洋務集團!

    想到這裡。李大雄只覺得嘴裡面發幹,萬分後悔怎麼讓鄭壽山打這個頭炮。他手指頭都快浸到了咖啡裡面,卻絲毫感不到燙。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徐一凡。李家未來百年基業,就著落在徐一凡一念之間!

    艙房當中靜悄悄地,只能聽見徐一凡手指一下下的輕輕敲在身邊茶几上的聲音。

    而徐一凡,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

    就連最天真,對這裡狀況最搞不大清楚的李璿,都下意識的收住了自己臉上的如花笑容,拿著一盒方糖。站在徐一凡和阿爹當中,左邊看看,右邊看看。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南洋各家代表身上汗幹了又濕,濕了又幹。只覺得度日如年的時候。徐一凡終於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喃喃自語:“我真不知道,自己做這個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了…………在這個時代,也許這是唯一選擇?至於後世會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就依靠下一代地智慧去解決吧…………在這個時代,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他朝李璿笑笑:“小璿,你到裡面去休息一下吧,你也累了。”

    男人事業,不需要女孩子摻雜其中…………

    李璿眨眨眼睛,也是一笑,朝徐一凡吐吐舌頭:“你們說話,我才懶得聽呢!不過啊,我阿爹最煩了,以前一念叨我就念叨好久。你別多理他!”說著就裙角飄飄,搖曳著走出了這間艙房。

    徐一凡淡淡一笑,李璿雖然天真,卻也是冰雪聰明。不是杜鵑洛施那樣的傻丫頭。這個時候,雖然她不大弄得清是怎麼一回事兒,可是這個時候再撒嬌說向著他們李家地話,只有幫倒忙!

    他目送著李璿輕盈的背影離開,呆呆的出神了一會兒,轉過頭來。有力的豎起了兩根手指。

    “我將來的政策只有兩條。一是教育強國,這是開啟沉睡近三百年泱泱華夏民智之不二法門。第二條…………我已經決定了,準備實行殖產興業政策。”

    他聲調不高,可是如果歷史有知,將為之深深震動!這一句話所代表的意義,遠遠超過他將在兩江掀起的風雷!

    殖產興業政策--------以國家實力全力扶植壟斷產業集團。而不是滿清過去幾十年洋務事業所代表的發展官僚產業。國家政治體制,官僚體系,法律法規,也將為這個殖產興業政策所配套。這一個政策,就決定了未來至少五十年歲月當中,這個國家的走向!

    這個政策,也是為歷史所證明地,後起國家追趕強國腳步行之有效的一種手段。徐一凡在戰場上打敗了日本,卻要採用日本明治維新所依靠的根本政策---殖產興業!以中國之大,資源之豐沛,人口之眾多,可以預想在未來歲月,將取得遠遠超過明治維新的強國成就!

    在這決定歷史走向的一刻,徐一凡所感受到的,只有最深切的不安。

    但願我放出的,不是一隻怪獸…………但願在這個過程當中,我能保持住盡可能的公平和正義。

    這是自己選地道路,沒得抱怨。

    叮噹一聲,卻是楚萬里手中的咖啡杯子,滾落在地上。

    北京城已經差不多是冬日的天氣,一陣陣從西伯利亞而來的寒流,席捲了整個北京城。

    水關外頭河道已經凍傷,滿滿的都是小孩子小夥子在那裡打冰溜子。紫銅爐子木炭火的涮羊肉館子裡面,整天都是熱氣騰騰,不少茶館的熟客,這個天氣都改了在羊肉館子裡聚齊,二兩四兩下肚,紅頭花色的再回家。

    不管外界如何變化,這座古都的日子,似乎就要這樣千年萬年一直不變地過下去。

    誰也不知道,這獨屬於京城百姓地閒適,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天色還灰濛濛的,貫市胡同東頭會友鏢局地門臉兒就吱呀一聲,拆了一塊下來。王五套著件棉猴兒,提著酒壺就側著身子走出來。便宜坊的南路燒酒到了新貨,昨兒便宜坊掌櫃的還派小夥計上門來專門通知王五,給五爺專門留了幾斤,都是原泡子,沒用新酒兌,知道五爺量在那兒,也好一口這個。

    王五側著身子才出門,就被在胡同裡面呼嘯的寒風掃了一下,饒是他久經打熬的身子,還是忍不住嘿了一聲兒:“喝,乾冷!陳師兄,門板兒倚著,我轉臉兒就回來,瞧瞧這個冷,我的五色梅也該開了,酒打回來,咱們也雅一回,看著梅花下酒!”

    還沒等裡頭陳虎答應,就聽見街上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五爺好雅興!咱們在塵世裡頭奔走,五爺卻如此閒適,誰不說五爺才是真正看開了這個世道的明白人!”

    王五一怔,轉臉就看見會友門口,站著七八條穿得鼓鼓囊囊的身影,頭裡面的那位,不就是韓老爺子!他笑得慈祥,還戴著海龍皮的風帽,鬍鬚給清晨寒風吹得高高飄起。只是笑吟吟的看著王五。

    “哎喲,老爺子,您怎麼來了!也不叫門兒?凍著了算誰的?快快快,師兄,下門臉兒,讓老爺子進來!火盆升起來,擱我屋裡…………老爺子,您怎麼巴巴的跑來瞧我?”

    王五真是又驚又喜,閒居京城,韓中平韓老爺子這北地財神冒著風寒守候,這是多大的交情情分!心裡面一絲絲疑惑也一閃而過,韓老爺子是做多大事業的人物,怎麼會來看他這個守著破敗鏢局打發日子的王五?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6:31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十三章 兩江風雷(六)

    江寧城,水西門外水關碼頭。

    江南的冬日,和北京城冬日又不一樣。京城雖寒,可是氣候乾爽,天高雲淡。比起春天的滿城風沙,北地百姓,倒是更喜歡冬天多一些。瞧瞧民間要過的節日,冬季當中,比出其他季節多出那麼多,似乎就可以證明了。

    江南的冬天,氣溫雖然比北方高一點,但是那種陰寒的濕冷,卻似乎能一直深入人的骨髓。

    這種陰冷,也就展現在水關碼頭紮起了牌坊,搭設了接官亭,等候新任兩江總督徐一凡到來的人群的臉上。

    徐一凡雖然一路上走得慢,在蘇州還停了兩天。似乎是準備留足時間給江寧蘇州官場串通好來對付他似的。大家也巴不得徐一凡最好死在路上,不要來禍害兩江了。

    可是不管拖多長時間,徐一凡終究是要來的。

    這七八天裡,徐一凡總督劄令當中要召集的官兒,基本上也到得差不多了。在水關碼頭,按著品級排成黑壓壓的一片。照理說其他總督上任,到之前都有滾單下來,總督的巡捕官會來和本地辦差的官員交好口,採用什麼儀仗,什麼供應,大人是喜歡熱鬧一點還是乾脆折現來實惠的,都有交代。可是這次去辦差的兩員官,一個現在被參,一個白斯文根本就沒消息傳回來,徐一凡手下親信也沒一個人提前到。這差如何個辦法兒!再說了,誰有精神伺候這個二百五,這傢伙個別,伺候他說不定還不落好。

    就因為這樣,水關碼頭這儀式雖然什麼都不缺,來的人還加倍的多。可是一切都是馬馬虎虎。糊弄事兒。幾席酒宴。根本就沒法兒看。

    人人臉上都陰沉沉的。外地來的府縣正印官兒還好,這個時間,既不是上下兩忙收納錢糧的時候,也不是開漕收漕地日子。耽誤不了多大事兒,腰包不受委屈。無非就是人吃點辛苦。而在他們後面站著地佐雜官兒,卻個個魂不守舍。他們這些小老爺,一年好處全在三節兩壽,地方按日子給點孝敬。現在眼瞧著就要過年,各家商鋪煙館都在盤帳,這個時候白耽擱時間在省城,錯過年節,就是錯過了白花花的銀子,誰能吃得住!

    有些佐雜小老爺,乾脆將徐一凡的劄令丟在耳後,賴在地頭不走。還放出話來:“誰理他!反正也就是署事,不過一年時間。老子不去,這姓徐的咬老子鳥?眼瞧著就要卸任,到時候我東他西,誰管得了那許多!”

    佐雜小老爺的頂子不心疼,一個巡檢不過頂天二三百銀子就能捐得。可是在場地不少官員,卻擔心他們的頂子!江寧城最近風聲太特別了。蘇州那裡一個個消息傳過來。到了江寧就更是沸沸揚揚。榮祿榮中丞看來要和徐大帥頂著幹到底了。據說已經趕緊地朝徐州匯開拔費過去了。往常七千人開發。軍官借支,士兵犒賞。不過十來萬就能搞定的事情,榮祿可好。一下子整整三十萬匯出去!還要加急,貼水都比往常要加三分!據說陳鳳樓已經又去電報表忠心了,說武毅銘軍已經陸續就道,決於二十天內全軍而至蘇州。為榮中丞鞍前馬後,效力定了。

    可是江寧官場卻是別有風聲。據說現在江寧最大地三司。藩台學台臬台。已經和江甯滿洲將軍站在了一塊兒。榮祿要和徐一凡鬧。就讓榮祿跳出來鬧去。他們只是瞧著。畢竟徐一凡就在江寧。且看這二百五地行事如何。好便好。不好便破釜沉舟。和榮祿一起。和徐一凡鬧個天昏地暗!

    這倒是對了大家地胃口。千里做官只為財。不是為了鬥氣兒來地。徐一凡以前要上位。行事只怕荒唐一點兒。現在已經功成名就了。多少也要和光同塵一點兒不是?至於榮祿背後地那個朝廷……嘿。除了一些呆書生。現在誰還拿朝廷當一尊佛供著?不過徐一凡要是真地敢動大傢伙兒地飯碗。大家也豁得出去這一百多斤!天塌下來有榮祿頂著!

    正是因為這個消息傳遍了。所以今兒大家也都衣帽整齊地一起到了。三司為首。其他都按品級站著。一個個凍得臉色發青。鼻涕長流。卻還都撐著。官員外面。就是江甯城三班衙役。和本城防軍在維持秩序。因為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已經齊集水關。城頭山岡。屋頂樹上。密密麻麻地不知道有多少人頭。就為了看這一位威震海東。打贏了甲午國戰地無敵大帥!

    風寒露重。河道之上。卻仍然靜悄悄地。

    差不多到了電報上面兒通知地抵達時間了。徐一凡卻還沒有到。

    外秦淮河河水。在這冬日。顯得既淺又緩。原來用地小火輪因為吃水地問題。已經換了一條更加小地。拖著這條總督官船。吃力地逆流而上。兩邊鄉野空空蕩蕩地。民間這個時候也早已減門。準備過年。天地灰蒙。一片蒼涼。

    楚萬里站在總督官船的船頭,望著四下景色,默然不語。

    自從舟中和南洋諸人地夜話之後,楚萬里就罕見的沉默了起來。這兩天在總督官船刻意留給他地房艙當中,幾乎是閉門不出,廚房開出飯來,都是送到門口由他自取。誰也不知道,這位徐一凡麾下的人形狐狸,到底在想些什麼。他這個樣子,就和李雲縱的微笑一樣,罕見到了一旦發生,這個世界就有可能毀滅的樣子。

    那次夜話,徐一凡宣佈了他殖產興業的政策和決心。和李大雄他們的往來商議,自然是順利得很。南洋這些僑商團體,求的不就是這個!徐一凡治下的兩江,將全面對僑商資金開放市場,土地。資源。盛宣懷旗下那些規模並不多大的機器。礦山等重工業,資源工業,也將向他們轉讓部分股權,或者乾脆轉讓部分企業給他們。北洋集團雖然苦心經營多年,但是是官僚產業地底子。就少不了大量甚至過度抽調盈利給北洋政治集團。再加上官僚集團特有地拿企業經理人當官做,上下其手。反正虧了也有人包賠這種不可避免的現象。資金早已趨進枯竭,轉讓部分股份出去,正好可以吸收一大筆資金進來,中國這麼大,在工業化上可以說是一片處女地,北洋集團加強了資金,還有人才,有的是其他生意可以做。

    盛宣懷已經是決定放開對企業的控制管理權,專心做官。時人估計,盛宣懷至少也是有一千萬以上的家產了。錢是早已撈飽。其他考慮地就是怎麼樣讓自己更進一步!再說了,就算他們北洋洋務集團所屬企業,和官場一一脫鉤,由徐一凡扶植成為一個個壟斷財團,還少得了他盛宣懷的影響力和好處?徐一凡扶植南洋集團進入母國,也是刻意想扶植起兩個出身不同,來源不同地產業集團。好互相牽制。取得平衡。這一點。盛宣懷早就看得分明,所以這次也退讓得漂亮。讓徐一凡麾下初步形成的團體勢力皆大歡喜。

    南洋集團已經許諾。第一年之內,就有不少於三千萬兩的資金湧入國內。建立起大大小小的新式企業。另外專門報效一千萬兩關平銀作為徐一凡教育計畫的啟動基金。而徐一凡也回報以全力支持他們的承諾,不管從哪個方面!只要他們能開啟中國至少沿海部分全面工業化進程的大幕!

    所有人都有意無意的忽略了,徐一凡做出如此承諾保證,是將他自己將來地位,擺在了何等樣的位置上。一旦徐一凡垮臺,那麼這些人傻錢多孤立無援的南洋資本,將血本無歸!

    徐一凡已經宣示了他地決心,而這些迫切需要改變大清死氣沉沉現狀,需要更大發展空間的國內和國外的資本代言人,也真正和他站在了一條船上。利益一致的結合,是最為穩固的團體。

    “這些天,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楚萬里背後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回頭一看,正是披著大衣的徐一凡。天氣雖然冷,他穿得也不見得多厚實,站在那兒腰板筆直,英氣勃勃。自從確定了方向之後,在外人面前,徐一凡也許還要維持住他活二百五的名聲,在自己人面前,那特有地耍寶,可是少了許多。也更注意自己形象了,所有人都明白徐一凡地地位不可限量,他的野心也不可限量。在他面前,恭敬仰視了許多。他也明白這一點,刻意地開始約束了自己一些。

    在朝鮮平壤那個和大頭兵一起吃,一起睡大營房,一起跑操場,亂開玩笑,興致來了搖頭擺尾的那個徐一凡就這麼漸漸地,卻很自然的不見了蹤影。徐一凡自己也有點無奈,不過到了什麼地位,就該做什麼樣的事情。逆而奪取的道路走到現在,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楚萬里轉過身來,搓搓手笑道:“這船可走得真慢!大人,屬下是好動的性子,不過是覺得有點悶了,上了岸准好!”

    徐一凡斜著眼睛瞧他:“你小子騙誰?你要是能老實,天都該塌了,爽爽快快說了吧。到底在打哪家閨女的主意?老子幾個老婆了,你和李雲縱還單身……你小子和李雲縱不會是基吧?”

    他開了句楚萬里聽不懂的玩笑,接著就收起了容色,淡淡問道:“什麼時候,你楚萬里在我面前都不敢說話了?”

    這一句話說得有點重,楚萬里也悄悄站直了身子,和徐一凡毫不退讓的對視。半晌之後,還是他先投降的低下了頭,苦笑道:“大人,屬下這點聰明,在你面前看來是不大賣得出去來著…………屬下這兩天,就翻來覆去的再思量兩件事情…………”

    “哪兩件?”徐一凡步步進逼的追問。楚萬里不比他人,是起家的心腹!成大事者,最怕心腹暗中有著其他心思。更別說楚萬里這公認的禁衛軍第一智囊了!

    “…………屬下也頗看過一點雜書,不過和大人不能比。大人決定採用殖產興業的政策,屬下就一直在琢磨…………這是讓少數人得利的國策啊!我倒不是眼紅他們,可是覺得。那老百姓呢?屬下和大帥去過日本。為了全面工業化,日本老百姓過得很苦。比咱們苦多了!要全面工業化,趕超洋鬼子列強,屬下也知道,別看盛宣懷和南洋那些家族瞧著富可敵國。可是那點兒錢塞牙縫也不夠呢。要攢這資本,要不搶自己國內老百姓地。要不出去搶別人地。搶自己老百姓,屬下懶,覺得下不了手,搶外邊兒,瞧瞧日本這次輸得多慘!咱們要是步他們後塵,該怎麼辦?到底是要強國,還是讓老百姓過太平日子,這其中輕重,屬下實在是想不來了…………”

    眼前的楚萬里,依然是那個和他初次見面。就敢上請誅旗人虜首摺子的楚萬里!嬉皮笑臉之下,仍然有一顆赤子之心!不過那個時候,他只看到了旗人統治對華夏的大害,這個時候,他卻想到了更深的地步!

    徐一凡一時之間,真是感慨無限。他地事業基礎,並不是南洋的資金。也並不是幾萬禁衛軍。而是這些從天南海北而來。在這個時代黑沉沉地天空下,苦苦尋覓出路的熱血青年!不管此時國家民族氣運衰微到了何等樣的程度。華夏這個民族,追求富庶強大。似乎是烙在這個民族基因當中的天定命運!在他那個時代,正是這從三千年一直延續到現在的悠遠呼聲,讓百年當中,無數最為優秀的青年,將他們自身,燃燒殆盡!

    大勢如此,他不過順勢而行,才一路浮沉到了現在地位。比起這個時代的諸多野心家,他唯一的優勢,就是穿越客對這大勢的清醒掌握!

    術和勢兩字,不管他如何機變百出,採用何等樣的術,這大勢,他是決不會違背!

    他認認真真地看著楚萬里,最後只是一笑。這笑容當中,不知藏著多少感慨情緒。

    “…………你小子,別看比李雲縱油滑,可比他天真多了…………小農自給自足的時代,咱們是回不去啦…………你瞧瞧這是什麼時代!這是西曆十九世紀之末。是人類歷史上空前殘酷,叢林法則統治一切國際關係的時代!各種文明競逐,不進則退。要彌補這個時候錯過一步,就需要百年步步是血的追趕!我們已經起身遲了,卻再不能晚了!任何後起的國家想擠入人類民族的頂峰行列,少不了血腥殘酷的積累…………列強洋鬼子掠奪了全世界。我只能擔保一句,在我有生之年,也爭取儘量對外多搶一點東西!而如果祖宗神明庇佑,在我地掌控之下,也會儘量讓咱們這個國家民族,不要落到日本今日地地步!

    我們需要盡速的強大起來,足夠強大了,就能爭到自己應有地分額。也就能反脯在這原始積累過程當中不得不做出奉獻的群體…………取消農業稅,提供各種補貼,全民地福利,我有一百種辦法可以回報他們!我們這麼大一個國家民族,不可能如小國一般,殘羹餘炙就可以喂飽,要到了這一步,得踩著多少其他文明屍身上面才能達到!當然隨著時代發展,擊垮壓制掠奪其他文明的手段會逐漸變化,也許會變得不那麼血腥…………我別無選擇,這個國家也別無選擇!我要做的一切,就是盡可能的縮短這一個過程。為了這個,也需要這個四分五裂,死氣沉沉的大清江山,儘早的定於一!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儘快的收拾上路!你,要跟隨我的腳步的話,只有義無反顧!”

    穿越以來,這是徐一凡第一次這麼清晰的吐露出他全部的理想抱負(娶七八個老婆除外)。恍然之間,他仿佛還是大學裡面那喝了半瓶啤酒就胡說八道,在官僚機構當中內心始終有點不合時宜的憤怒青年。

    走到現在,他已經沒有放棄的道理!

    楚萬里只是靜靜,靜靜的聽完徐一凡的一席話,良久良久,都沒有說話。兩人只是默然對視。直到在河風當中,兩人都被吹得渾身冰冷的時候兒,楚萬里才伸了一個懶腰。苦笑道:“…………嗨。第二個問題,屬下已經不必問了。要實行殖產興業的國策,必須要定於一,不然談什麼都是虛地。大人既然決心如此,屬下可是有活兒幹了…………至少先得配合大人把兩江官場收拾了吧…………雲縱那棺材臉就在忙這個呢。其實我比他合適去演這場戲。可惜榮祿見過我…………大人,您在前頭走。我在後面跟著。讓這個天下定於一,也是很熱鬧地一場大戲呢…………”

    徐一凡淡淡一笑,拍拍他肩膀:“很好,跟著老子幹吧,虧不了你小子的…………我說,你跟雲縱也該說個媳婦兒了。江南出美女,好好找找?”

    “拉倒吧大人,要好找的話,屬下現在孩子都七八個了…………”

    徐一凡慷慨激昂過了,現在可覺得渾身冰冷了。寒風颼颼的。瞧著楚萬里神色也活泛起來,知道這小子算是想通了,聰明人鑽起牛角尖來,可往往比別人厲害。目的達到,他可不想繼續站在這裡吃風,只是吩咐了一句:“你小子別給老子裝死了,打起精神來!”說罷掉頭就走。

    走了幾步。他才低聲嘀咕:“你小子和李雲縱。我瞧著就是有基情,…………誰是攻。誰是受?嗯,我得好好替你們想想…………”

    廣島。宇品港。

    大清和日本之間地戰事,已經處於法律意義上的停戰狀態。不過兩國之間也都明白,再打,也打不起來啦。下面就是談判了,誰賠點,誰賺點,調停這場戰事地列強再撈點好處。甲午戰事,就已經成為歷史了。

    不過日本的野心,在這西曆十九世紀之末,已經是被雨打風吹去。

    宇品港這個日本進出大陸最大的軍用港口,這個時候碼頭內外,到處都是靠港的運輸船舶。大隊大隊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征清日本陸軍殘餘,灰溜溜的從船上湧下。英國法國監督日本陸軍復員的代表,就和日本本地官員,對照著這些從清國撤回來的殘兵敗將。

    打了敗仗的軍隊,自然士氣低落。以日本現在的財政狀況,他們當中大部分也是要復員民間地。士兵們個個面無表情,有的人臉上似乎還有放鬆的神態。而一個個軍官,下得船來,卻不住回頭向西而望,滿滿的都是不服氣的神色。

    可是他們再不服氣,又能如何!

    國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除了這些撤回來的軍隊,碼頭還停著更多亂七八糟的船舶,這些被日本陸海軍徵用地特設船舶,也全部都要復員,進行改造加裝了武器地,也全部要拆卸。碼頭似乎變成了工地,簡易吊杆到處都是,每條船上都有叮叮噹當的敲打拆卸地聲音,加上人喊馬嘶,軍官發令整隊的聲音,宇品港地熱鬧,一如當初出發征清之時!只不過在有心人聽來,這些嘈雜忙亂的聲音,卻越聽越是淒涼。

    伊藤博文就在宇品港一個偏僻的碼頭上,舉目望著眼前一切。他身邊隨員寥寥,陪他立在海風當中,個個都是沉默不語。

    伊藤博文已經是形銷骨立,雖然又重新掌握了日本的軍政大權,可他卻再也不復當年風采!

    月餘以來,他既要壓服國內那些還不甘心的派別,又要操心於日本財政,這個國家已經瀕臨破產,更要和英法美俄四個中日戰事調停國往還,商談停戰談判事宜。這些忙碌,已經耗費了他絕大的精力和體力,更不用說他現在還成為全國的公敵,投降首相,賣國首相的稱號,在他頭上已經滿滿都是。不知道多少“志士”,紅了眼睛磨刀霍霍的想要行刺他。伊藤博文在這等壓力下,卻行若無事的做著他該做的一切,只是以驚人的速度消瘦下來。

    海風當中,他的身形,就有如一根仿佛隨時會被吹斷的枯柴。

    而他這次,又是去承受一場更大的屈辱的。

    英法美俄四國聯合調停此次戰事,作為主動提出求和的一方(大清那次丟臉地投降,在徐一凡地大勝之下。被大家選擇性的無視了)。伊藤博文必須作為日本帝國政府代表前往天津。在列強的監督下,和大清帝國代表正式談判,結束這場已經實際上停止的戰事。

    被他挑中的隨員,不管是軍官還是政府官員,在他地苦勸之下。終於和他一起成行。因為伊藤博文對他們說了一句話,事情還有可為!

    跟隨他的隨員。都是伊藤博文多年心腹,也都選擇了最後相信伊藤博文一次。

    “閣下,請上船吧。”

    看著伊藤博文站在那裡臉色越來越蒼白,身後隨員,終於上前一步,低聲勸道。伊藤博文渾身一震,仿佛像是從一場噩夢當中醒來一般,緩慢地點頭:“好,上船。”

    隨員攙扶著他,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閣下。事情真的有可為麼?”

    伊藤博文淡淡一笑:“我是時日無多的人了,為什麼要騙你們?為了帝國的命運,而不是為了我,希望大家能配合我這個國賊,做最後一博吧!”

    身邊隨員默然點頭,他們對伊藤博文心中丘壑,也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概念。可誰都覺得。也不過只是略微有點機會罷了。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支撐著伊藤博文,讓他有著如此堅定的信念。讓他幾乎將生命當中殘存的最後一點精力,都壓榨了出來!

    伊藤博文顫巍巍的走上了跳板。船上水手已經在舷梯口伸手來扶。伊藤博文卻站住了腳步,回頭看看身邊隨員:“…………能不能先去江寧?我真想看看那個徐一凡啊…………”

    接著他就是自失的一笑:“我怎麼能去拜會他!這個時候,不能再做什麼有添他聲望的事情了…………但願清國江南之地水暖花香,能消磨他地英雄意志!和他並立在東亞的天空之下,真不知道是幸,抑或是不幸?”

    經過了不知道多長久的等候,在場所有大清官吏,都開始失去耐心,不顧官體的低聲咒駡的時候,徐一凡的總督官船,終於出現在了大家視線當中!

    蒼龍旗幟,就在船頭高高飄揚。

    總督官船之側之後,跟著數條小火輪,甲板舷側,如抵達上海時候一般,滿滿的都是穿著黃色軍服,持槍站得筆直地禁衛軍官兵。如果說在上海,他們還顯得隨意地話,這次卻是刻意為之,數百小舅子營的百戰虎賁,就是來展示禁衛軍地全部威力,所有光榮和驕傲的!

    這種大清未曾有地新式強軍,果然是徐一凡展現力量的最好手段。肅殺之氣,在船遠遠未曾抵達碼頭的時候,就已經遙遙傳來。在場這些別有懷抱的官吏們相顧失色,只是魔怔般的看著那面飛舞飄揚的蒼龍旗。

    這面旗幟,從海東之地三千里河山,滿洲的山川大地,一路高昂。似乎還帶著過去那場戰事的硝煙和血腥,連同親手伸起這面旗幟的大清末世的一個絕對強人,終於來到了兩江!

    好一會兒功夫,江蘇藩台賈益謙才發應過來,大冷的天氣,他已經滿頭滿臉都是汗,忙不迭的吩咐:“升炮!吹打!迎擊徐制軍!”

    總督衙門的炮手還沒來得及擦燃洋火去升炮,周圍卻幾乎同時響起了一陣陣的鞭炮聲音!不知道有多少串鞭炮,同時都炸響起來,有的鞭炮長得,從水關城頭,都一直垂到了地上!鞭炮聲將所有一切其他的聲音都全部淹沒,只有一個歡呼聲音越來越高:“海東徐大帥!海東徐大帥!海東徐大帥!”

    這些鞭炮都是江甯百姓自發帶來的,他們心中可沒有官場中人那麼多彎彎繞的心思。只有一個最簡單的念頭,大清這幾十年,對著外人是打一仗敗一仗,只有眼前這位大帥,擊敗了一個國家!

    周圍人群歡呼雀躍,人群湧動,如此起彼伏的彭湃海潮。已經有百姓朝前擠,衙役防軍拼命維持著秩序,在人群當中的眾官互相對望,人人失色。

    官船已經越駛越近,一個穿著西式軍服的青年終於邁步走上了船頭,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徐一凡,以一種絕然不同的姿態,駕臨兩江。

    風雷捲動。

    嗯,又引入了一條情節線,想想未來風起雲湧的大場面,連奧斯卡這個作者都很激動啊…………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6:46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十四章 兩江風雷(七)

    溥仰滿頭滿臉的大汗。在江甯寧督衙門前面彙聚的人流當中穿行。

    江寧總督衙門。太平天國的時候就是天王府。三十一年前殘破不堪的的方。經過幾代總督的整治。已經又成了一番局面。可以說是南中國最大。最氣派的總督公署了。在這個地方。幾乎見證了半部中國近代史。

    太平天國在這裡達到顛峰和走向滅亡。曾國藩在這個督署的花園逝去。馬文祥在這門口被刺殺。幾代梟雄人傑在這個南中國的政治中心來來去去。見證著這個東方大國的氣運流轉。衰微變化。直到迎來了做派截然不同的最新兩江總督徐一凡。

    他的行事風格。從一開始就和大清官場顯的那麼的格格不入。碼頭上幾百名他一紙劄令召集來的合省官吏。在苦候了他那麼久之後。
   
    徐一凡下了碼頭。不過就是和迎接他的人物當中。官位最高的三司淡淡寒暄了幾句。接著就揚著臉。在幾百個臉都凍的發青了的官兒面前昂首而過。幾百名虎賁簇擁著他從水關入城。賈益謙賈藩台準備的總督儀仗全然不用。只是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之上。幾百狼虎之士跟隨。馬蹄錚錚。就這麼不顧而去!

    不知道有多少官兒在背後破口大駡這個活二百五來著。更有多少官兒拂袖而去。到江寧滿洲將軍玉昆那裡訴苦告狀。下船伊始。這個徐一凡就不像個吃好草料的!

    不過江寧百姓們可算抄著了。徐一凡這架勢做派。他身邊那些完全西洋式裝備的戈什哈親兵。還有年輕的過分的徐一凡本人。都是多大的西洋鏡!

    蒼龍旗在江寧城裡面穿行到哪裡。看熱鬧的百姓就跟到哪裡。海東徐帥的呼喊聲音響徹全城。在直到兩江總督衙署的路上。擠的是人山人海。徐一凡在進了督署之前。還下馬笑著抱拳。對合城歡迎他的江寧百姓團團一揖。這個舉止。自然又激起了更大的歡呼。徐一凡的人影消失在督署門口。這人群不但沒有散去。反而越發的密集了。各處的人都在向這裡湧來。仿佛在趕集一般。看不到徐一凡。瞧瞧站在門口。廟裡金剛一般。紋絲不動。站的是絕對一條筆直的直線的那些禁衛軍戴蒼龍徽章的好漢們也是好的啊!

    原來督署的那些戈什哈太爺們。在督署門口坐的坐。站的站。有穿官靴。有穿釘鞋。打哈欠的。對著過路大姑娘小媳婦兒吹口哨的。無奇不有。人也是老的老少的少。反正總督進出。按照規矩都要升炮。聽到炮聲再站班也來的及。

    哪象徐制軍帶的禁衛軍。在督署門口。每經過一處入口。就自然留下兩個戈什哈。直著腿啪的一打立正。再轉成兩兩面對。然後就在那兒。不管外邊熱鬧的多麼沸反盈天。他們就跟泥雕木塑一般。森然不動!也只有這等人物。才打的贏這場國戰!

    溥仰趕過來的時候兒。正是人群最密集的時候。他按著帽子。費力的在人群當中擠出一條路來。人最多的的方。他擠進去簡直兩腳站不著的。只是扯著嗓子喊:“爺們兒。讓讓!讓讓!我是徐大帥的戈什哈。要見大帥回報差使!”

    他比徐一凡提前兩天到的江寧。秀寧主僕需要安頓。本來他的意思。到滿城去。總能拉上幾個熟人。把老姐姐安頓好了。就可以面見大帥回報差使。徐一凡交代給他。到北京城要辦的兩件事情。他都辦了個淅瀝嘩啦。倒是把姐姐接來了。估計少不了的挨徐一凡幾腳。

    沒想到秀寧卻別有主意。她不要去滿城。卻在離兩江督署不遠的大行宮那兒。找了一個僻靜小院。安頓了下來。這小院子還不是用租的。秀寧乾脆將這院子買了下來!這兩天指使著溥仰去木器廠定傢俱。去人牙子那裡挑選精靈的丫頭小廝。轎子店。吃食店。騾馬行。都去立了帳。和這些地方往來。三節結帳。竟然是一副安心久居的模樣兒!

    徐一凡來的遲。溥仰只覺著這兩天自己腿都要跑細了。比和小鬼子刺刀見紅還要辛苦!徐一凡一到。他就丟下一切飛也似的趕過來。實在是給老姐姐使喚的有點怕了。

    不知道費了多大功夫。溥仰才擠出人堆。帶崗的小舅子營軍官如何不認的他:“貝勒爺。回來啦!瞧瞧你。瘦了一圈兒!回北京城幹嘛來著?”

    溥仰喘著粗氣瞪他一眼:“少廢話!瞧瞧外面這堆人。崗帶好了。大帥敵人多。別讓別有用心的傢伙鼓噪趁機沖進來…………老子去哪兒。要你管!”

    那軍官一笑:“快去回報差使吧。有小……親兵營在。哪怕是龍潭虎穴。誰也動不了大帥一根毫毛!

    提到回報差使。溥仰就有點犯愁。在門口整整衣服。一跺腳。大步的就朝督署裡面走去。兩江督署前後幾十進房屋。格局極大。每個轉彎入口。都有親兵營衛兵守候。見溥仰回來。都敬禮示意。畢竟溥仰是戈什哈的頭兒。溥仰一路行來。禮都回了不少。敬了幾個禮之後。在禁衛軍裡面的感覺總算回來了。老子總算是回來啦。再不用給老姐姐跑腿!

    不過溥仰這一路朝大堂走。也有些不的勁兒。劉坤一才走了半月不到。這督署裡面垃圾就不老少。彩畫沒有。佈置也更別說。一副有點破敗的模樣兒。溥仰走著走著火氣就來了。他在江寧兩日。跑了兩天腿。茶館酒肆。少不了這些被召來的官兒們高談闊論。一些言談也灌了一耳朵。現在一瞧。貝子爺真是氣兒不打一處來:“好你們這幫王八操的。真的打算跟咱們大帥作對來著?瞧好兒吧。我們這個大帥別的也還罷了。犯壞整人一把罩。有你們好受的!”

    他走到督署大堂口。這就不能隨便進去了。大堂口是小舅子營代營官王超在親自帶崗。瞧著他也微笑點頭。自有一分禁衛軍同袍的親熱。王超親自進去替他通報。然後就急匆匆的跑出來:“大帥傳你進去!”接著就把手放在嘴邊。壓低了聲音:“大帥和那個什麼**江蘇藩台正臉對著臉喝茶。兩人辦交接。都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瞧著大帥要犯壞。你上去。正好大帥可以踢你兩腳。借機發作。快點兒著吧!”

    溥仰四下瞧瞧。一把掐住王超脖子:“老子犯賤。挨踢有癮?下來再收拾你!”公堂門口。這倆年輕軍官也不好鬧的太過分了。溥仰放開王超。又瞪了他一眼。整整身上軍便服。就大步走進了督署公堂。

    公堂裡面兒。徐一凡果然抱著茶碗和交接護理督纂的賈益謙正互相扭著臉不看對方。徐一凡身後還坐著唐紹儀還有張佩綸。詹天佑和盛宣懷都沒進督署。在一小隊戈什哈的護衛下直接去了洋務局。盤查兩江洋務的家底兒去了。

    總督和藩台兩位。一開始就算是碰上了。徐一凡是存心要找不自在。他就是想一來就把水攪渾。讓水底下那些蝦兵蟹將。烏龜王八都浮上來。他好一舉收拾。和他們敷衍。再慢慢收拾同化。對不起。他沒那個美國時間。打完一棒子再給糖還差不多。見面就賠笑臉。人家還不見的領他這個二百五的情!

    一進督署。才交卸了印信。徐一凡就問賈益謙要江蘇藩庫的帳。賈益謙他們擔心的就是這個。現在整個江蘇藩庫都在榮祿那邊!賬上應該有三百七十萬兩。他們三司交的不過只有二百三十萬兩。榮祿也默認了。不僅前面糊塗虧空全抹掉。還狠狠賺了一筆…………就是江寧將軍玉昆。也有二十萬下腰!這藩庫。他們如何交的出來!

    一開始賈益謙還是敷衍。說什麼大帥遠來辛苦。先安歇個十天半個月的再說這個事情也不遲。

    接著就是打起了官腔。徐大帥總制兩江不假。可是官場也有體制。藩台就是管著藩庫。對大帥報個數字就成。短了少了。自然有朝廷來收拾他!沒有一下將藩庫交給總督大人的道理。他賈益謙要對皇上負責!

    徐一凡還是不依不饒。嘴裡還罵罵咧咧的帶上了粗。說一千到一萬。朝廷把兩江交給了老子。天上飛的。的下跑的。都是他徐一凡的。他賈益謙可以去打聽一下。朝鮮還算是個藩國呢。朝鮮家當。不是還給他徐一凡搶了底兒掉!他活二百五的名聲。可不是聽著好玩兒的!你賈益謙敢不交試試?

    徐一凡耍上了丘八脾氣。賈益謙也心一橫掉臉喝茶。兩人就這麼互相擺開了臉色。僵在那兒。唐紹儀和張佩綸坐在徐一凡身側。也笑吟吟的看著。絕不出來轉圜。賈益謙一邊假裝著喝茶。一邊在心裡痛駡。徐一凡連同他的手下。都是一幫子王八蛋!張幼樵還是李中堂女婿呢。到了徐一凡手底下。就變的這麼不知道做人。瞧著他有什麼好下場!

    他正在琢磨著。是不是乾脆甩袖子走人。讓徐一凡鬧去。大不了。帶著全江甯的滿堂官兒們。大傢伙兒朝蘇州一跑。看榮祿和徐一凡神仙打架去!

    徐一凡也翹著腳一邊抖著一邊等賈益謙甩袖子走人呢。很久沒裝二百五了。現在他心情正爽。正正王超上來回報溥仰來了回差使呢。他心中一動。下令快傳。揍溥仰幾下。再耍耍威風。還怕這賈益謙不走?

    一聲令下。就看見溥仰規規矩矩的走了進來。先斜著眼睛橫眉立目的瞧了賈益謙一眼。才撲通一聲跪下:“大帥。標下稟見銷差…………這差使…………”“差使怎麼了?”徐一凡從鼻子裡面發出了哼聲。懶洋洋的問。

    溥仰撓撓腦袋:“……辦砸了。五爺要留在京城。給譚大人送大帥的親筆信。也鬧的有點

    王五不來?徐一凡心裡面咯噔了一下。五哥啊。你何苦留在那個風飄雨驟的京城!他念頭轉的極快。一下子就想明白。對京城王五已經別無可戀之處。要留在那裡。也只是為了朋友兄弟!不管歷史如何改變。王五就是王五…………

    這點情緒轉眼就被徐一凡壓在了心底。追問起溥仰給譚嗣同送信的事情。所見所聞。一個字兒也不許遺漏。他也的確想知道。這提前了好幾年的眾清流進京。他們的行為。和歷史上到底有沒有什麼不同!

    溥仰為難的看了賈益謙一眼。再瞧著徐一凡只是板著臉盯著他。最後只的吞吞吐吐的將那天情形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連康有為最後追出來的那句狂話也沒錯過。

    徐一凡眼珠子一轉。頓時就暴跳如雷的跳起來。走過來一腳踹在溥仰肩膀上。接著就跺腳大罵:“康有為。老子戰你娘親!你這個傢伙。小人的志起來了啊…………的讓你瞧瞧。你徐老子的厲害!一群烏龜王八蛋。以為到了京城。就反了潭了?徐老子收拾你們。你們咬的了徐老子的鳥去?溥仰你小子。也是沒出息。怎麼不當面抽他丫的?你的黃帶子呢。怎麼不拿出來抖威風了?一群混帳王八蛋!沒一點順心的事情!老子倒要瞧瞧。你們能扛的住徐老子多久!”

    說著又接連幾腳。踹在了溥仰身上。溥仰跪在那兒挨踹。心裡頭只剩下無奈:“還不是你徐大帥交代的。在譚大人面前的規規矩矩的。什麼也別多說…………反正天大的大。現在你最大。也不知道是不是還記著那一鞭子的仇…………”

    徐一凡在那裡咆哮。賈益謙卻覺的徐一凡只是在指桑駡槐。句句都沖著他頭上招呼。這二百五簡直是無理可喻。實在忍不下去了。他將茶碗重重在桌上一頓。站起來拱手道:“徐大人。須知道。這兩江之地。還是大清的天下!大人如此行事。屬下已經無話可說。現在就回家閉門。或參或彈。甚至讓徐大人麾下這群虎狼上門抄家。賈某人聽之而已!徐大人這種上司。賈某人伺候不了!”

    說著就狠狠一甩袖子。腳步聲重重的走了出去。徐一凡一邊瞧著他的背影。一邊繼續叫駡。直到看不見賈益謙身影了。才回頭朝一直在看戲的張佩綸和唐紹儀笑道:“戲演的如何?”

    唐紹儀一笑不加以評論。張佩綸卻是拍手:“也只有大帥這種人物。才演的出來!我輩還是書生氣重了一點!”溥仰跪在那裡滿心無奈。又被當成道具被大帥拿來演戲了。這幾腳算是白挨…………

    徐一凡瞧瞧溥仰:“滾起來!這兩件差使就算了。看這幾腳份上。就當沒吩咐你去辦……你小子。怎麼幾天假一放。身子骨就軟了?踢兩腳都吃不住勁兒的樣子。給老子滾到親兵大營房裡面去。先給老子跑幾天操場。鍛煉結實了再來當差!老子不要軟蛋!”

    給徐一凡這麼一罵。溥仰倒踏實了。跳起來笑道:“遵大帥令!”

    徐一凡不理他。揮手讓他退下。回頭對唐張二人道:“哪位大筆一揮。給京城去個彈章。重重的參康有為那傢伙一本…………嗯。就安他一個藐視大臣。離間君臣的罪名。什麼難聽罵什麼。擺出一副我徐一凡和康有為不共戴天的架勢出來…………”

    唐紹儀遲疑一下:“大帥…………康有為這等狂生。罵兩句似乎就夠了。寫彈章上去。反而是把他當了一個人物。朝廷反而要高看他一眼。這個似乎…………”他一下反應了過來。看徐一凡只是含笑不語。哪還有剛才半點二百五丘八樣的影子!

    他下意識的轉頭再看看張佩綸。這位也只是淡笑。看來徐一凡這話才說出來。張大才子就明白了徐一凡的意思。唐紹儀微微有點嫉妒。這官場心術。看來自己還是要和張佩綸多學學啊…………

    徐一凡擺擺手:“都休息。都休息!傳令親兵營和戈什哈。都做好準備。等白斯文來稟見。立即行動!回了國內。反而是悶的讓人喘不過氣兒來。早攪動這死水一天。也能讓人多鬆快一天!”

    北京。會同館。

    這處禮部衙署。譚嗣同等新黨清流流寓京城的公館門口。滿滿的都是車馬。今日更比往常還要熱鬧的三分。作為對日和談的副使。譚嗣同即將就要離京趕赴天津。既然是欽差副使的身份。要添置的行頭儀仗就要許多。門口川流不息的。盡是轎子店送來新紮綠呢大轎。成衣鋪送來新置行裝。鼓吹鋪送來全副吹打儀仗…………光緒知道譚嗣同是千金到手。立刻散盡的性子。雖然是世家子弟。卻沒幾個錢。特的撥了五千兩自家用度賞下來。讓譚嗣同添置行裝。讓和譚嗣同往來密切的京城清流。很是感慨了一陣天恩浩蕩。譚嗣同倒笑笑沒說什麼。賞銀子他就拿著。天家恩情。反正都是要粉身碎骨來報答。說一些空話。又有什麼意思?

    除了光緒賞。慈禧也賞了一千。對日和談欽差正使世鐸昨天也來拜會了譚嗣同一番。這是軍機大佬第一次和譚嗣同談話。會同館裡面傳出來消息。世鐸對譚嗣同很是客氣。也表示了這次和談。要借重他的大才。他世老三不過拱手畫諾而已。告辭的時候還要送二千兩儀金供譚大人買筆添墨。不過倒是被譚嗣同婉拒了。

    京城官場鼻子最靈。都有嗅著風尾巴就知道風朝哪裡刮的本事。自從徐一凡高調到了上海。又啟程前往兩江----估算時日。現在差不多也到了。宮裡頭。尤其是樂壽堂那位老太太。原來對這些清流很有點不陰不陽的意思。瞧著也是變了。光緒的此鼓舞。召見大臣的時候。三兩句話裡頭。總有一句是在說振作刷新。朝廷再不做點樣子出來。真的要給現在到南邊那個傢伙機會了!
    對日和談。正是朝廷重塑聲望。建立中樞威權的第一步。這差使只能辦好。不能辦砸!可是和洋人打交道。李鴻章已經垮臺。不依靠這位在上海都被眾洋人高看一眼的譚複生。還能靠誰?

    譚嗣同只要能協助世鐸將這次和談順順當當的辦下來。他在京城。就算立住腳了。只要那個東海潑猴兒一天還在飛揚跋扈。那譚複生的前途。就始終不可限量!

    風向既變。門口擁擠的車馬就更多了。有的是來上門請客。要為譚大人壯行的。有的是來拉關係。通世誼的。更有的是上門投靠。請譚嗣同在和談隨員隊伍當中安插個名字。和談辦成。一保舉。升官過班那就是是擺在荷包裡面的東西。

    一轉眼之間。譚嗣同就成了京城裡面真正兒紅的發紫的政治新星。

    這一切。都讓以和譚嗣同齊名敵體自許的南海康聖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自己四十許人了。半生抱負。現在不過只是個內閣中書。譚嗣同三十還不到。已經風光若此。在這樣下去。只有雙方越拉越遠的份兒!雖然譚嗣同還是拿他當兄般尊重。可是就連新黨清流中人。對他這自高自大的樣子。都有怪話說出來了!

    不劍走偏鋒。不有驚世駭俗之舉。無以成大名。也無以成大事!

    就在康有為憋的都快便秘的時候兒。一扇門。仿佛就像老天爺送來的。在他面前敞開了。

    書房當中。譚嗣同坐在那裡只是沉吟不語。而康有為卻猛的一拍椅子扶手:“好!好!好!閣下如此識見。卻沉浮商海數十年。當道諸公。可謂真的有眼不識人!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代代如此…………康某人只恨識閣下何其遲哉!閣下公忠體國。拳拳之心。康某無以為報。請受康某人一禮!”

    說著話。向來眼高於頂的南海康聖人。竟然雙手抱拳。深深一揖下去!

    他行禮的對象。以不符合歲數的敏捷身手跳了起來。忙不迭的將他架住:“我什麼起子人。能當的起康大人行禮?您作揖。我老頭子豈不是要磕頭?”

    扶著康有為的人。笑的慈眉善目。一身華貴的緞面裘皮襖。白須白髮。不是韓老爺子還能有誰?在他身邊。還坐著王五。這位昆侖大俠第一次經歷這種官場中人秘密談事兒的場合。神色有點尷尬。手腳也不知道朝哪裡擺處。

    康有為被韓老爺子扶起來。兩人客氣一陣。康有為恭恭敬敬的將韓老爺子攙扶著坐下。轉頭對譚嗣同道:“複生。還猶豫什麼!韓老爺子這是一片虔心。將大事業雙手送上門來!徐一凡能練出一支強軍。得韓老爺子助力不少。這你剛才也點頭認可了。現在韓老爺子轉而來助我等。真可謂識大體。你還多想些什麼!我這就來起稿子。條陳方略寫出來。你來呈給皇上!”

    說著他就要去書桌上扯筆墨紙硯。譚嗣同卻抬手叫住了他:“南海兄。且慢…………茲事體大。韓老。還要從長計議…………”

    “這還計議些什麼!”康有為才拿起毛筆。就重重的拍在了書桌上。

    譚嗣同卻靜靜的看著韓中平:“韓老。如此冬日。您老人家還來拜會。這情分晚輩是感激不盡。晚輩也曾在傳清兄幕中。大盛魁財力之雄。在我傳清兄成軍過程當中助力之大。晚輩也是親眼所睹。這等力量。韓老卻雙手奉上。晚輩實在有點想不通。為什麼不是和傳清兄合作到底?以傳清兄都督兩江的的位實力。韓老應該可以獲的更大的回報啊!”

    啪的一聲。卻是康有為重重的又拍了一下桌子。他氣呼呼的走到門口。負手只是向外望去。

    書生。書生!成大事者。無力不可借。就算這韓老頭子有什麼企圖。又有何不可利用!

    譚嗣同的目光逼視之下。韓老爺子卻笑容不減。低頭沉吟一下。淡淡回答道:“正是和徐大帥兩年合作。韓某人才知道在朝中有人支撐之下。韓某人那點小生意可以做到何等的步!朝鮮的出產。在那兩年裡。幾乎是韓某人一手包銷。高麗參。煤礦。貂皮…………來源只有韓某這裡一處。譚大人。您想想。這是多大的好處?再說了…………”

    老爺子下意識的放低了聲音:“…………徐大人在朝鮮私鑄洋錢。由大盛魁商路散發流通。這又是多大的錢息?利益來的多了。再想捨棄。那就難了…………老頭子這點私心。譚大人能體諒吧?

    徐大帥現在到了長江那邊。老頭子的根基卻在北的。實在是鞭長莫及啊…………這麼大歲數了。捋直了舌頭說南方話。也實在學不來…………既然留在北的。譚大人是徐大帥義托兄弟之人。現在又在行如此大的事業。老頭子不託付于譚大人。還能託付於誰?大盛魁自從開始支持大帥和譚大人義兄弟二人。就已經是和二位榮辱一體了!

    還是那句話。徐大帥以禁衛軍而強。譚大人一樣可以走這一條路嘛!餉錢之事。全在韓某人身上。至於人才。徐大帥禁衛軍。全是北的招募。大盛魁也有不少子弟在軍中效力。禁衛軍南下。這些子弟故土難離。也脫離軍中回鄉閑住。這都是有為子弟。國戰功臣!讓他們繼續做生意。老頭子也覺的可惜了人才。他們在鄉里。都是一呼百應的人傑…………徐大帥使過的人。還能有差了?只要譚大人能從皇上那裡請一份起團成新軍的旨意。韓某人可以確保。十日之內。直隸通省。可以起出百團。再整而成軍。十鎮精兵。不在話下!譚大人如虎升翼。扶搖之上。大清國泰民安。老頭子行走北的。還要看什麼人臉色?哈哈。哈哈!”

    韓老爺子中氣十足的說完這番話。又撫須大笑了幾聲。康有為也轉過頭來。語調懇切:“複生兄!現在皇上手裡就是沒兵啊!沒兵。怎麼進行振作刷新大業?難道再等著一次甲午宮變?此時機會錯過。後悔終生啊!”對於兩人的話。譚嗣同只是擰著眉毛不發一言。半晌之後。才問王五道:“五哥。你有什麼想法兒沒有?”

    王五回答的爽快:“我沒意見!譚兄弟和徐兄弟你們都是做大事的人。我插不上話。甭問我!只是有我王五賣力的的方兒。我王五絕不推辭就是!”

    譚嗣同一笑:“還是五哥是實誠爽快人。”

    他站起身來。朝韓中平拱拱手:“韓老。這事情。咱們再從長計議吧。晚輩近日要忙於主持對日和談的事兒。精力實在顧不到這上頭。等晚輩回京。咱們再細細商議如何?”

    韓老頭子也站了起來。雖然依舊微笑。這笑容卻有些僵了。雖然譚嗣同說的是從長計議。可是這推託之意。再明白也不過。雙手奉上這麼大一份家私。這一南一北兩兄弟。雖然已經分道揚鑣。卻不約而同的把他朝門外推!

    他也是心性堅忍之人。淡淡一笑。拱手道聲惶恐。就告辭出門。王五站起來跟上告辭。臨行還埋怨了譚嗣同一聲:“兄弟。老爺子這麼大歲數了。你就不能客氣點兒!含糊應兩聲就是了。哄老爺子一個開心還不成?”

    兩人離去。康有為卻一言不發。只是臉色陰沉的看著譚嗣同。這黑矮子眉宇之間。似有風暴醞釀其間。

    譚嗣同看看他。勉強一笑:“南海兄。怎麼了?”

    “真不知道你譚複生想的是什麼!我們在上海約定扶保聖君。再造大清。難道就成了一句空話?你譚複生是高官厚祿了。難道就忘了我們的理想抱負!真的如此。我也無顏在這裡呆下去了。兄弟只有浩然歸裡。告辭!”

    譚嗣同一把扯住他:“南海。你還信不過我!我何嘗是想做官的人!”

    康有為也哪裡是要真走。譚嗣同一拉便拉住了。但是怒氣卻不稍減:“可看你卻做的什麼!勉強給袁世凱寫了一封信。袁某人。徐一凡帳下一小卒耳。卻回電指著我們鼻子罵!現成起團成軍的機會擺在面前。你卻…………嗨。複生兄。你在顧忌些什麼!徐一凡還不是因為拉起一支禁衛軍。才走到了今天!我們為皇上練一支軍出來。皇上還能不支持!”

    譚嗣同放開了拉著康有為的手。負手走了幾步。回頭淡淡道:“南海兄。如果我不在傳清兄那裡磨練兩年。估計現在行事。應該和你一樣…………當年傳清兄也隱約和我說過。韓老爺子他們。可能有會黨的背景。傳清兄機變百出。手段奇多。這才用的了他們。鎮的住他們…………在這上面。我是遠遠不如傳清兄啊…………我不敢用………”

    看康有為還想說什麼。譚嗣同卻搶在了他前面:“…………南海兄。還有一點。你考慮到了沒有?傳清兄拉起禁衛軍。如此大的一股實力。固然支撐他走到了今日的位。可是卻也讓他人人側目。甚至他收復的東北。他都立足不的!我們如果為皇上拉起這股實力。后黨會怎麼想?我們可是在中樞做事!這個時候。朝廷中樞。再也架不住內鬥局面了!

    后黨不可去。也只有將他們納入我們的軌道當中。而重中之重。就是將這次和局辦成!辦出對大清最有利的結局。重塑朝廷威望!如果說傳清兄是靠兵在翻雲覆雨。而我們。就只有靠赤膽忠心。靠直道而行。替朝廷和合朝局。招攬人心!也只有這麼一條路!”

    譚嗣同朗聲說完這席話。俯仰之間。滿是義無反顧的氣概。

    在徐一凡身邊近兩年的時間。看著徐一凡如何借力而行。在各種勢力當中輾轉騰挪。比起徐一凡時空的那個譚複生。他看的更遠了一些。也看的更明白了一些。

    康有為想說什麼。卻在譚嗣同炯炯有神的目光下只能廢然一甩袖子:“好!先全心辦此和局!複生。我有言在先。韓老爺子這裡。我還是要聯絡。以備不時之需!”

    他轉身大步走出書房。只留下譚嗣同一人負手立于房中。翹首南望:“傳清兄。咱們的競逐。這就算開始了吧?你要破。我卻要立。卻不知道我們。到底誰走的路是對的?”

    兩江總督署校場之上。一根根火把次第點燃。浸了油的火把火焰極長。火苗隨風而動。映的在場諸人臉色明滅不定。

    小舅子營全部官兵。連同徐一凡手底下戈什哈一半。全副戎裝。槍上刺刀。舉著火把肅然而立。徐一凡一身戎裝。站在佇列前面。身後是楚萬里張佩綸唐紹儀。除了張唐二人便裝。所有人都紮束整齊。神情嚴肅。仿佛還在朝鮮。徐一凡一聲令下。他們就要向對面敵人撲去!

    藩台賈益謙甩袖走後。整個白天。總督衙門竟然無一客上門。這是清朝開國兩百餘年。絕無可能發生的情況。江寧官場。仿佛不約而同對徐一凡擺出了不合作的態度。看他怎麼折騰。

    放在其他督撫身上。這已經足夠讓人不安於位了。可是徐一凡還覺的不夠。他還要逼這些官兒一下。折騰不起來。他的計畫可就沒法兒進行啦。

    隊伍前面。行庭參禮的。卻是一個衣冠整齊的大清知縣。正是在上海賣身投靠徐一凡的官場敗類。白斯文白大老爺。

    滿校場如狼似虎的禁衛軍官兵面前。白斯文半跪在那兒。只是瑟瑟發抖。大冷的天氣。他背心全部汗濕了。

    “…………回大人的話。天黑以後。下官到處轉了一圈。尤其是城南左近。大家平常消閒耍子的的方。全去了一遍。同僚們都沒給下官好臉看。下官也忍著。現在秦淮河邊上。只要是院子的地方。什麼地方都滿當當的。大家反正也沒事兒。不是賭就是嫖…………就連半掩門子。也都客滿。城南方家大宅。更有百多同僚。正賭的開心。方家連門都沒讓下官進…………”

    徐一凡一笑:“別訴苦了。過兩個鐘點。該你小子笑話他們了…………”

    白斯文只是哆哆嗦嗦的不敢接這句話。隨著徐一凡一擺手。起來站到了邊上。要是有其他選擇。他寧願和那些同僚們一起又嫖又賭。玩兒個不亦樂乎!

    唉。這些傢伙是不知道這個凶神的厲害啊…………

    徐一凡回頭問楚萬里:“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招商局的火輪船下半夜靠上碼頭。兩營兵先到。我來帶。控制江寧四下通道。保持暢通。接管湯山大營…………明天還有四營兵抵達。禁衛軍在。這裡翻不了天!”

    唐紹儀也微笑:“……江寧官產。盛大人已經造冊報上來了。今晚就可以全部接手控制。尤其是糧庫。就算水運接濟不上。城裡糧食也應該可以撐十來天。大人放心

    徐一凡的目光還沒轉到張佩綸身上。張佩綸就笑道:“我負責筆桿子。跟朝廷胡扯的事兒。就在屬下身上了。這是最清閒的活兒。屬下有運氣。”

    徐一凡笑笑。回頭過來。對著小舅子營已經是一臉殺氣:“我們在朝鮮拼死拼活。保護的就是這麼一幫烏龜王八蛋!這個國家要改變。我們的團體要壯大。靠這幫混帳成不成?”

    “不成!”吼聲如雷。震的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抖。

    “好。出發!去那些婊子窩。賭場。半掩門子。大煙館。將那些烏龜王八蛋。都給老子掏出來!江寧。是咱們禁衛軍的天下。是我徐一凡的天下!從現在開始。他們就要認識到這一點!”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6:55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十五章 兩江風雷(八)

    光緒二十年十一月二十,對江寧官場來說,是場不折不扣的噩夢。

    這場噩夢來得之突然,來得之不講道理,讓他們實實在在的感到了。他們所有對抗的那個傢伙,是多麼的跋扈,在這個時代,對於他們所熟悉的一切是那樣的特別。大清,已經按照他慣有的規則運行了二百多年,與之前不同的是,更沉悶,更頹廢,更脆弱,更讓人喘不過氣來。在他們而言,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半窒息的狀態,反正他們身下,還有那麼多的人。他們已經算是在上面的了,底下人伸拳踢足想往上爬,想撕開頭頂沉沉壓下的烏雲,他們卻還把人朝下踹。

    這空氣就算不錯了,還想怎麼樣?聞了兩百多年腐臭味道,臭的也變成香的了,老爺們習慣啦,有錢難買老爺樂意!

    但是當一人衝開他們的阻擋,站到了高處,用全新的行事方式,用全新的態度砸開這一切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在新的力量潮水般湧來的時候,他們毫無抵抗力量!

    秦淮河畔,銷金窟裡。不知道正有多少大清兩江民之父母正糟蹋著那些造孽錢。徐一凡到來,賈藩台甩袖離開,這擺明瞭要兩江官場和徐一凡不合作啦。下面就是大傢伙兒作鳥獸散,回到各自地盤,等著榮祿和徐一凡互相拍出腦仁兒出來。榮祿拍贏,那是愛新覺羅家有運道。徐一凡拍贏,他媽的朝徐一凡搖尾巴又有多大難事兒?就算到時候巴結不上,了不起砸了飯碗,徐一凡都到兩江了,趕也趕不走他。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得高樂一場,那就是多享受一晚!

    當日一天,徐一凡那裡絕無半人上門。都在下午抓緊時間過癮,補足早起迎接那二百五的精神。養精蓄銳之後,晚上就呼朋喚友的先聚齊各大酒樓飯館。每桌至少都叫了十來個局唱曲兒倒酒,伺候裝煙。秦淮河的當紅頭牌,今兒晚上都是十幾張局票在身上,不過倒也有個好處,酒樓飯館都給這些大人老爺包圓兒了,十幾張局票。總有四五張在一個酒樓,轉局方便得很。樓上下就成。

    不少官員素未謀面過,見身邊婊子轉局,不免動問一句。經過這些秦淮河畔的女校書引薦一下,不少份屬表兄弟的大清官員頓時就傾蓋如顧。歡若生平,飯局終了,再拉著一塊兒賭錢去。

    官箴,現在誰他媽還在乎那個!兩江這塊地盤,馬上都不知道是姓愛新覺羅還是姓徐了!

    一場飯局,往往要在洋人鐘點打到了二十二點的時候,大傢伙兒抽足了煙,好酒地也打了七八輪通關。喝完席後稀飯才散去。這個時候才賭的賭。嫖的嫖。不夜地景象,轉到秦淮河畔大大小小花船。書寓,半掩門子。公館賭局裡頭。

    直到午夜過後,都是清歌不斷,槳聲噯,呼麼喚陸之聲,直入夜空雲霄!

    如此大清,如此盛世,如此富貴都麗之六朝古都!

    秦淮河外。一隊隊地禁衛軍悄悄散開。以班為單位。組成了一個個小分隊。溥仰一身軍服。大簷帽摘了下來抓在手上。叉著腰看著不遠處那光影流動地脂粉秦淮。

    “**他二大爺地。比京城裡頭無法無天多了去啦!京城官兒。嫖院子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換了堂官還得老實幾天呢。巡城都老爺過來。還得準備三兩張假官照來著…………咱們殺紅了朝鮮地徐大帥過來。這些兩江官兒還這麼撒得開。好小子。有種!四爺該得好好伺候你們!”

    王超匆匆趕到他身後。因為溥仰當年廝混京城。對這些玩意兒算是精通。比王超這個南洋土包子強。此次行動。他為正。王超為副。再加上一個還在哆嗦地白斯文當無間道。

    “貝子爺。弟兄們全部就位。幾條道路都放了崗哨。河下游也封起來了…………多虧熟悉地頭地白知縣指點!是不是馬上行動?”

    溥仰興奮地拿帽子直扇風。跟著大帥。為人做事。就是這麼爽快!京城幾天。憋得人都快長毛了。他哼了一聲:“你帶著那姓白地。你行情不熟。不知道到哪兒掏人。我帶著一隊。我在左。你在右。給他們來一個大包圓兒…………弟兄們。走嘍!”

    隨著他甩動胳膊一聲令下。禁衛軍官兵嗡地一聲。就湧了出去!

    秦淮河的繁華風流,頓時被這一群黃色軍服,剃光了腦袋,手裡握著上好刺刀步槍的虎狼之士攪得粉碎!

    一小隊一小隊地官兵分散向各處,兩個人控制出入口,剩下的昂然直進。所到之處,到處都是雞飛狗跳,女人尖叫。不多時,一條條花舫,一座座書寓,一個個公館裡頭就拖出人來。光著屁股的很不在少數,對待他們,就像對待俘虜一樣,全部命令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大多數人給弄懵了,還算老實。有的人大叫大鬧,換來的就是槍托。徐一凡在兩江得到如此待遇,住進了一個亂七八糟,差不多像個垃圾堆的督署裡頭。禁衛軍官兵,從上到下,誰不是一頭惱火!小舅子營在甲午戰事當中,打得最硬,傷亡的人最多。想著自己在國戰一線吃冰臥雪,靠著血肉頭顱來挽著傾頹國運,這些傢伙在這兒胡地胡天,下手就加倍重了兩分。打掉大牙的不開眼傢伙,也很不在少數。

    呼喊驚叫地聲音由近及遠,在整個秦淮河左近周圍漾開。不少花舫在秦淮河裡團團亂轉,還撞在一塊兒。鬢髮散亂地江山船大姐們靠著船頭尖叫,有個官兒可能腦子有點貴恙,一隊禁衛軍上船,他飛快的從船上後梢捏著鼻子就跳進了秦淮河!撈起來地時候,已經是滿身黑泥,凍得半死不活,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白眼仁在有氣無力的翻著。抓他地禁衛軍官兵好氣又好笑的罵這小子:“至於麼?了不起摘頂子打屁股,犯得著尋死?有這膽氣。跟咱們上前線殺鬼子不好?”

    搜捕範圍越來越大,才從水西門水關下船的禁衛軍後續部隊,也陸續趕來幫忙。直到剪子巷那兩江公務員高等會所方家的人也被抓出來在地上蹲了一排又一排地時候。才有人想到要跑。可是幾條路口早已堵死,連秦淮河下游都用小船橫住,他們能朝哪裡逃?各個卡子口,也蹲了很不少的人,都是一臉晦氣色。

    當夜最佳選手應該頒發給揚州府現任同知。這位搖頭大老爺,光著屁股從花船上竄下。左躲右閃,至少避開了三隊禁衛軍。經過卡子的時候,別人被攔下,他卻加速衝刺,按住攔路拒馬翻身騰越。又沖出去七八步,才被一個南洋軍官攔腰擒抱摔倒,那話兒在地上蹭掉一層皮他卻面不改色,只是搖頭歎息:“官兒當得懶啦……不如從前了…………我地事情發了吧?劫庫的銀子捐了這麼個官,老子也算享受了幾年,現在死了,不冤!”

    如此英雄,押他的禁衛軍官兵都忍不住高看一眼!

    折騰到下半夜。秦淮河畔烏煙瘴氣的場合才算掃蕩了一遍。接著就是白斯文帶著他江寧縣的佐雜手下來認人。他是附廓省城的首縣。最重要地任務就是迎來送往辦差伺候。合省官員,沒有他不認識的。他手底下佐雜。資歷比他還老。吏部江南房地檔案,都沒有這些佐雜們胸中裝的資料多。

    白斯文也算豁出去了。整個下半夜,才算大致梳理完落網的這些傢伙。不是大清官吏,只是出來玩的朋友,算是誤傷,溥仰親自一人賠一兩小銀錁子,當即放人。

    “賭錢就賭錢,至於賭身家麼?你小子本事太差,手裡只抓著一副鵝牌,還是閑家。瞧著莊家天門前關都是人牌了,未必後關那副還比你差?還把房契押上去幹嘛?回家剁手指戒賭吧…………”

    “嫖院子倒沒啥,可是到底是她伺候你,還是你伺候她?把你小子拖出來,都馬上風了,撅了半天才算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對你家媳婦兒也沒這麼賣力啊!聽哥地話,回家對媳婦兒好點兒,還能多活兩年…………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溥仰腰把筆直的站在禁衛軍官兵放出的一個缺口前,放一個人就嘮叨幾句。倒不是他閑得發黴,反正也沒人認真聽他嘮叨,接了銀錁子捂著臉一個個都抱頭鼠竄了。實在是他溥仰看著這些官兒噁心。寧願和這些人說點廢話。

    秦淮河兩岸,蹲著坐著,全是衣衫不整,臉色青白的大清兩江民之父母!溥仰以降,都是從屍山血海裡面滾出來的,因為徐一凡許給他們一個更為強大,更為自豪,更為清清白白的未來!而這個未來,不是能和這群臭氣薰天的傢伙所能共同締造出來的東西!

    禁衛軍這個團體,在風刀霜劍,四面皆敵地情況下,一直走到現在。支撐著他們地,就是做大事業,挽國運於既倒的自尊與自豪。北洋南洋學兵不用說,徐一凡一手帶出來地。

    樸實的士兵們即使沒有文化,也知道自己打贏地是國戰,幹的是正事,一路收到的崇拜敬慕尊重的目光,也不是假的玩意

    可眼前蹲著的這些人,光著屁股的有,煙癮大發的有,罵娘撒潑的有,從他們身上,何嘗能看到一點點一絲絲的自尊與自豪!

    溥仰身邊的禁衛軍官兵們,有的在低聲笑駡,有的在吐唾沫,更多的,還是一臉厭惡。

    天色已經漸漸亮了起來,周圍房頂樹上,禁衛軍的卡子外面,已經是聞風而來,擠得滿滿當當的城南百姓。徐一凡駕臨江寧不過一天,又演出了這麼一場大清二百年所絕無的好戲!看著官兒們的狼狽樣,拍手叫好的有,從家裡端出來茶水犒勞禁衛軍官兵的也有。人人都在看著活西洋鏡,哪個官兒煙癮大發,在地上滾著賴著問身邊禁衛軍官兵要煙泡,人群當中就爆發出一陣哄笑。這徐大帥當官如何大家還不知道,不過他坐鎮江寧,可以想見,這日子絕對要過得熱鬧了!

    哄笑聲中,那些官兒們的腦袋。更深的低了下去。

    王超悄悄的湊到了溥仰身邊,低聲道:“大帥當真是雷霆手段啊…………瞧瞧抓著的這幫玩意兒!可是怎麼處理還真犯難,總不能挨個拿槍崩了吧?”

    溥仰瞪他一眼:“大帥怎麼行事。還要向你小子解釋不成?大帥總能料理得妥妥帖帖的!咱們愛新覺羅家,兩百年就用的是這些王八蛋,怪不得現在日子一天兒不如一天兒呢!”

    兩人正說話,白斯文也走了過來,到了這個時候,白大知縣也鎮定了許多。雖然臉色還有點發青。不過再沒了半點畏縮。下半夜打著火把辨認這些傢伙地時候,誰看到他不破口大駡?表態要娶他守寡二十年的老娘的好漢子也很不在少數。一開始白斯文還心虛著囁嚅解釋。到了後來,白斯文給罵得急了,臉抹下來揣荷包裡。老子就給徐大帥效死了!你能怎麼吧?光著屁股蹲在這兒地又不是白老子我!你小子有我這個門路,還要比我白斯文狗腿十倍!

    他和手下佐雜。勤勤懇懇的,不過兩個時辰功夫就將擒獲的所有人都分辨了出來,這個時候大步的走到了溥仰王超身後拱手,站在兩人背後他忍不住就有些感慨。

    背後是一堆亂七八糟的傢伙,眼前這兩個年輕軍官,武裝帶將西洋式呢子軍裝腰殺得細細的,過膝馬靴反射著晨光,身邊是一群雪亮地刺刀叢林簇擁。寒光閃閃……兩人不過在負手閒談。都站得腰背筆直,和後面那堆爛泥潭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氣數如何。真難說得很哪…………

    想到這個,白斯文本來就完下去的腰就更低了三分:“二位元軍門,人已經全部分完,一共三百八十九堂官,佐雜小老爺還不在其內…………二位軍門還有什麼吩咐?”

    溥仰回頭瞧他一眼:“能有什麼吩咐?光屁股地丟一條褲子給他們,那麼小的玩意兒,就別拿出來丟人了,全部押走!送兩江督署!”

    白斯文又湊近一步,壓低了聲音:“賈藩台和劉臬台也在其中……這二位……溥仰又哼了一聲:“還能大過咱們大帥的軍令?大帥給過他們臉了,他們是一把把的朝下撕!現在還想八抬大轎?跟著一塊兒步吧…………早晨起來走走,強身健體!”

    白斯文只得苦笑點頭,眼前這一口京片子地禁衛軍軍官,可真有個橫勁兒!和他那個徐大帥,也算是差相仿佛了。

    王超大聲下令,小舅子營官兵頓時開始動作,押著那些官兒們就準備開步走。官兒們蹲了半宿了,這個時候又是哀聲震天,那藩台賈益謙還在人群當中大喊:“我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徐一凡要扯旗造反黃袍加身隨便你,可是總要給咱們留點體面!”

    正擾攘的時候,就聽見卡子外頭百姓們一陣喧嘩,溥仰王超的目光都轉了過去,就看見本來擠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們波分浪裂,跌跌撞撞的讓開。一群人穿著號坎,拿著五花八門的家什,滿頭大汗的趕了過來。當先七八條漢子抬著一頂夏天用的涼轎,轎子上面是個胖大漢子,正聲嘶力竭地大喊:“老子操徐一凡祖宗八輩兒!想造反是不是?好啊,我玉昆在這江寧城一天,要不砍了老子腦袋祭旗,你這個缺德冒煙地傢伙反上京城去。要不你這孫子就把人全給老子放了!老子還要扯著你的手上紫禁城打官司去!”

    “…………江…………江寧將軍玉昆!”白斯文顫聲報出了來人姓名。

    王超地目光也投向了身邊溥仰,他一隻手已經揚起,小舅子營的禁衛軍官兵們嘩啦地一聲將子彈推入槍膛,再嘩的一聲,卡子面前幾十杆步槍已經舉起,寒光在刺刀尖上閃動,對準了沖在最前面,想搬開卡子拒馬的那幾條壯漢。

    所有人頓時都停下了腳步,只是看著禁衛軍黑洞洞的槍口。他們這些人,都是滿城裡面所謂的旗兵。但是說起來是兵,上一次操練是幾十年前,還真沒人想得起來了。最多的軍事經驗,也就是糾集弟兄打群架。手裡一個個也沒傢伙。滿城武庫裡面的洋槍,還是洪楊亂平後,淮軍淘汰下來的燧發槍。早鏽成了一堆鐵疙瘩,人人手裡抄著的傢伙,還是打架用地小攮子鐵尺,和眼前這一排筆直肅殺的禁衛軍官兵比起來,塞人家牙縫也不夠啊!

    這個時候,連周圍百姓一直很高昂的喧鬧聲音。都安靜了下來。

    底下人不敢上前,玉昆還坐在涼轎上發瘋般地又叫又罵。

    他雖然定的主張是以靜制動。靜觀其變。說白了也就是讓榮祿和徐一凡鬧去,他省得麻煩。官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是不二法門。

    可是今晚徐一凡發瘋一般搜捕全城官員,這些在秦淮河胡地胡天的官兒們。還是有不少漏網,不管旗員漢員,第一時間就跑到他這裡求救。一聽玉昆就急了。

    朝廷給他的旨意,是協助榮祿和徐一凡頂著幹。若是徐一凡在江寧城老實一點兒,他也不見得非要當這個出頭鳥。可是徐一凡如此做,就是徹底撕下了臉。他就在江寧,如果不有所反應,怎麼也推託不了!

    人救不救得了。那是個能力本事的問題。可是這個時候不出頭。就是個忠心立場的問題!朝廷對徐一凡只有暗著來,要拿掉他玉昆地頂子。可是一份旨意的事情!誰叫他是旗人

    當下玉昆反應還算快,一邊安頓家眷馬上出城。到蘇州去,一邊集合滿城人手,先去救人,然後再和徐一凡鬧。大冬天半夜裡頭,誰都在炕頭摟著老婆睡了個五迷三道,一聲召集令下,兩個多時辰,健壯旗丁才算稀稀拉拉來齊,站在校場當中等候地玉昆大將軍,批襟當風,心中除了悲壯,就是委屈。

    你徐一凡有本事,到蘇州去當面找榮祿啊,找我一個滿洲將軍,算什麼本事?是榮祿挑這個頭兒,幹嘛拿我這裡開刀?

    這世道,沒有老實人的活路啦!溥仰算是這次掃黃打非行動的總指揮,又是徐一凡身邊親信。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他。後面那些本來一臉晦氣模樣地官兒們,看到玉昆趕來撐腰,頓時也嗡的一聲鬧了起來。

    “嫖院子賭牌九,犯了什麼王法,有大清律!參你樂意參誰還擋得住你費那幾個筆墨錢,有這麼糟踐人的?”

    “徐一凡就不是個好東西!我們是朝廷兩江牧守,小小有個舉止不檢,就算要黃封送京,也要朝廷放欽差過來!沒有朝廷的旨意,了不起徐一凡最多能停了咱們差使,怎麼處置,能由得了他!”

    “侮辱斯文,侮辱斯文…………玉大人,替咱們做主啊!玉大人這裡不成,還有蘇州榮中丞,榮中丞不行,你老子上京控你徐一凡去!兩江還是不是朝廷的地盤了,由著你第一天才到就如此跋扈?你徐一凡…………你你你你,你就是個安祿山!這幫黃皮狗,也就是史思明之流!”

    “…………老哥,兄弟學問淺,這倆人是誰?哪個地方的督撫?”

    眼看這些官兒們也要站起沖亂佇列,溥仰回頭大喝一聲:“給老子用槍托砸!砸壞了,老子頂著!”

    有這聲命令下來還不好辦?幾槍托下去,有的人門牙就飛到半天高了。這些傢伙還是怕硬的,後面人乖乖兒繼續蹲下,只是用期待地目光看向玉昆。

    玉昆看到眼前景象,已經氣得手足發抖了:“你……你……敢…………”

    溥仰冷淡倨傲地揚起了臉,看他神態,倒有三分象徐一凡拽起來的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刻意學地。

    他緩步走到當作障礙的拒馬前面,揮手示意士兵動手搬開,接著就緩緩走向玉昆。他前進一步,擋在玉昆前面地壯漢們就退一步。仿佛為他助威似的,王超也發出了口令:“全體都有,預備

    嘩的一聲,第一排禁衛軍官兵舉槍至腮邊,做出預備放的姿勢。幾個擋著溥仰路的壯漢媽呀都叫出來了。他們都是滿城旗丁,雖說是兵,打小可就沒見過這種劍拔弩張的場面!烏黑地洋槍排得整齊。黑洞洞的槍口就輕輕顫動著指著他們,這種戰場上滾出來的肅殺之氣,讓這些只打過群架地旗兵如何招架得住!

    抬玉昆涼轎的轎夫都嚇軟了幾個,說起來也可憐,半夜好容易集合好人手,當年在關外也是馬上來去如飛的玉昆玉大將軍。卻發現自己連馬都上不了了。綠呢八抬大轎又太笨重太慢,只好找頂涼轎湊合。幾個人一腿軟,玉昆頓時就滾落下來。倒是引得後面還在張望的百姓一陣大笑。緊急關頭,玉昆倒是身手敏捷的一骨碌爬了起來,正好和溥仰鼻子對鼻子。旗人大爺,倒什麼不能倒了架子:“徐一凡褲襠沒夾緊,把你這個小丘八漏出來了…………喝,好大威風,還敢下令打朝廷命官!你知道我是誰麼?叫你手下那幫混蛋放下槍,放人!老子和你也說不著,老子扯著徐一凡的袖子去北京打官司去!”

    溥仰一笑:“我知道你是朝廷滿洲將軍,超品武職大員。旗人重臣。我不過是徐大帥手下一個戈什哈。前程不過就是一個小都司,這也是才保地…………不過老子另外一個身份。你知道麼?”

    玉昆呆呆搖頭,溥仰已經面目猙獰的沖著他嚷起來了:“老子是愛新覺羅嫡脈。醇賢親王地小兒子!雖說生下來就過繼給了端郡王府,可是落草就有貝子的爵位!當今皇上,是你太爺我的嫡親同父哥哥!你小子什麼身份?到你爸爸那輩兒,還沒摸著北京城邊兒吧?跟老子拿大?你什麼爵?五等爵有沒有?或者鎮國公輔國公?入了八分沒有?老姓是什麼?老子打你都打得,打他們這幫傢伙算個什麼事情!

    老子這等身份,也不過是徐大帥帳下走狗。天下就是給你們這幫王八蛋攪壞了,天幸有個徐大帥來收拾河山,你他媽的出來充什麼大頭蒜,給老子滾蛋!要是不信,爺等著你,文打官司武鬥手,由著你挑,滾!”

    這一頓是罵得痛快淋漓,玉昆臉上全是溥仰噴地口水,到了最後,溥仰厭惡的一擺手:“王超,別瞧著啦,大帥的差使要緊,帶上這群烏龜王八蛋走!誰擋著,咱們手裡燒火棍也不是吃素的,趕緊的,走!”

    不知道是給溥仰鎮住了,還是被禁衛軍手中洋槍嚇住。數百禁衛軍官兵排成整齊兩列,將那堆破爛流丟的官兒夾在中間朝督署開步的時候,玉昆只是帶著手下旗丁,站在一旁呆呆的看著。

    隨著禁衛軍軍官地口令聲,百姓人堆當中,不知道是誰,先發出了第一聲歡呼,接著就是一聲連著一聲,直沖雲霄,仿佛要將整條秦淮河水,都要翻騰過來一般!

    百姓震耳欲聾地歡呼聲中,玉昆臉色慘白,咬牙跺足:“走!找榮祿去!真是逼人上梁山啊!”

    而在遠處,楚萬里也騎在馬上翹首朝這邊望著,看事情已了,笑著一擺手,背後跟著的大隊禁衛軍官兵頓時毫無聲息地變換佇列,退了下去。

    “溥仰這小子…………倒真成了大帥的好鷹犬了啊…………派得上用場了。只是………將來叫這小子,如何自處?

    算了,這是大帥操心地事情,又沒多開一份餉錢給我,我管那麼多幹什麼…………這狂風驟雨,在大帥雷霆一動之下,算是開始嘍…………”

    更新遲了,抱歉抱歉,就不說拉月票的話了。

    倒是在這裡感謝一下打賞給我的朋友們,豬貓紅軍,海岸貢獻,書渣砸磚,流星秦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好多…………,恕不一一行禮啦。還有位叮噹,是自己人,就不說謝謝啦。

    最後,兩位朋友的賭局,我接了。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7:03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十六章 兩江風雷(九)

    光緒二十年十一月二十這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註定是要被江甯百姓興致勃勃的議論很久了。天才微微大亮,街頭巷尾,已經全是被驚動的人。不管是起早挑菜送水,還是燒老虎灶,賣早點,只要能站下來的地方,都有人議論。

    “唉曉得啊,昨個秦淮河那些堂子,抓了不曉得多少大人老爺出來,押死囚一樣就送到了督署,黃衣服禁衛軍狠天狠地,瞧著都讓人長精神!”

    每句開頭那個唉字,是江甯土白,陽平的音,微微上挑。念起來極有韻味,今兒早上,江寧城到處都是唉來唉去,只要有一個人在談論,旁邊轉眼就圍上了一堆人。個個兒都興致勃勃的,到了最後,不是丟了手上事情要去督署門口看熱鬧,就是幫忙猜測,海東徐大帥,到底要怎麼對付這些被抓了現行的兩江官吏。

    不論如何處置,老百姓們也都隱隱約約的覺得,這日子,恐怕要和以前不一樣了。

    百姓們議論,給押到了兩江督署裡面的文武百官們,也都蹲在督署校場,忐忑不安的等待著他們的命運。這些倒楣傢伙,一堆一堆的分成大大小小十幾個他媽的圍著。禁衛軍倒也沒有對他們如何不客氣,隨便他們在那兒長籲短歎,低聲議論。還有熱水送過來。幾個身子骨特別差的,煙癮最沉重的,還抬到了旁邊小屋子裡,送上幾個煙泡。人群當中,賈益謙藩台,和劉長壽臬台都被請進了公堂,這兩位都是臉色鐵青,怒氣衝衝的跟著來人就過去了,丟下一幫人眼巴巴的望著他們的背影。

    “…………這個徐……徐制軍到底要如何料理咱們?參咱們?那他何必這樣折騰咱們,反正部裡面議複出來什麼樣,那是朝廷說了算,他又何必這樣大張旗鼓。將江寧官場都得罪完了?”

    “誰他媽的管他!只要他還沒那個膽子綁咱們上菜市口,老子就跟他強項到底!我瞧著他多半要咱們畫供,認了咱們違背官箴嫖院子,好料理咱們。有了咱們畫的供,朝廷也只有捏鼻子認了他的彈章。我說,是條漢子的,就頂著不畫這供!徐一凡現時還不敢殺咱們!現在江寧城有玉昆將軍,蘇州還有榮中丞,他還有武毅銘軍七千馬隊!徐一凡再狂。現在還敢反了天了?”

    一個官兒也許是餓了,直著脖子灌下一大碗熱水,拍著晃晃蕩蕩,只鬧了一個水飽的肚皮:“前生不善,碰到徐一凡!架得住這一次。只要徐一凡在這位置上面,還架得住他第二次第三次?這官真沒什麼當頭了,我瞧著朝廷想對付他也懸,要不大家就乾脆換個省份,不要這兩江的差使了…………要不學學那個狗入一萬遍地白斯文。看能不能鑽徐一凡的門路?”

    這個官兒一聲激起千層浪,罵罵咧咧的聲音四起。

    “有門路可找,孫子才不找門路呢!徐一凡這是和咱們撕破臉了。他都做絕了,可給咱們留了一個投效的門兒沒有?”

    “停了差使,我一家大小幾十口你養活?這邊事了,老子跺腳去蘇州,等著榮中丞和徐一凡死磕!榮中丞要對付徐一凡,就少不了咱們站腳助威!”

    “是這個道理。去蘇州。去蘇州!榮中丞既然用得著咱們。就得給咱們補貼。藩庫都在他手裡攥著呢。到了他那兒。總能吃上飯。下麵怎麼著。走一步瞧一步吧。反正這個世道。大家還能有什麼長遠打算不成?”

    正在鬧哄哄地。就瞧見督署公堂方向。走來了百多個禁衛軍服色地軍官士兵。徐一凡手下也沒有巡捕官。大家都是一樣軍服。軍官多了武裝帶和識別章。誰也鬧不清這些黃皮子地人到底在徐一凡手下是什麼職司。負責什麼差使。只有當先一個人。穿著朝廷地官服。補子是三品地。頂子也紅了。瞧著就是大員模樣。眉目疏朗。極有氣度。瞧著就是徐一凡手下得用地要員。最要緊地還不是這個。而是當先這人旁邊。同樣跟著一個一臉晦氣色。怒氣都快滲出了腦門兒地江蘇學台蔣道忠!

    看到蔣道忠。這是昨兒唯一沒落網地江蘇三司。滿校場地官兒們似乎看到了主心骨一樣。亂紛紛地就要站起來。學台清貴。地位超然。算是兩江讀書人地老師。他發一句話。有地時候作用比藩台臬台還管用得多。看著他。有地官兒都快哭出了聲音:“老師……老師。學生這…………”

    “蔣大人。您要為咱們這些不成器地做主啊!徐一凡摧折咱們這些讀書人也太甚了!”

    蔣道忠走到他們面前。臉色鐵青地只說了一句話:“住口!這個時候。還說什麼?聽唐大人發話!”

    眾人心裡面一涼。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看見那紅頂大員施施然出來。笑著拱拱手:“各位。兄弟是徐大帥幕中總文案唐紹儀。朝廷賞地布政使銜頭。今兒這個樣子。就不和各位道惱了。各位也實在太不自愛了一些…………”

    人群當中一個人就喊了出來:“姓唐的,徐一凡要怎麼料理咱們,爽爽快快說吧!都這樣了,還談什麼面子!”

    唐紹儀也不生氣,跟徐一凡這麼久了,臉皮厚心眼黑多少也學了一點兒,招招手,身後戈什哈已經遞上一紙名單,卻不自己念,隨手交給了蔣道忠:“學台大人,這個,就請老哥自己來吧,萬一有什麼錯漏,也好補救不是?”蔣道忠恨恨接過,從牙縫裡面擠出幾個字:“還能有什麼錯漏!徐一凡處心積慮摧折兩江,此間事了,我也是要上本的!”

    唐紹儀攤攤手:“這還不是由得蔣老哥!反正咱們大帥也不靠諸位吃飯…………”

    蔣道忠也不再多說,鐵青著臉就念著這份不長的名單,要是唐紹儀自己來念,這些官兒還真不見得自己站出來。蔣道忠這麼一一點下來,報到了名字的都惶惶惑惑的走出來,沒輪到的倒楣官兒們都羡慕的看著這些幸運地傢伙,難道是蔣道忠走了門子,保了這些官兒出來?有些心思快。見識廣地再仔細一想這些人身份,頓時心裡就大叫不好。

    這徐一凡,心思也忒毒了!

    站出來的人物,也有七八十號,看名單念到了尾巴上。一直負手不鹹不淡在那裡揚著臉假笑地唐紹儀卻臉色一板,沖著站出來的官兒們冷冷道:“大帥地恩典,各位都是用一支羊毛筆,十年寒窗,幾場辛苦考出來的。一紙彈章上去。革了你們功名,也太對不起各位的辛苦…………大帥又特特放寬了標準,不管是進士散館,小京卿京察外放,舉人大挑知縣。或者五貢出身,只要是正途,這次都一概不問!差使給你們保著,蔣大人看著你們閉門思過十天,各自回任。下次就再保不得你們這樣了!各位,請吧!讀書人地面子,徐大帥總是要顧著的!”

    如果回去閉門思過,那就代表認了這次的過錯,給徐一凡低頭服軟了。蔣道忠站在一旁鬍子都快扯斷了,恨不得能有幾個強項的跳出來,不要這個差使,和徐一凡硬頂到底!可是昨夜如此一場驚嚇下來。現在又聽到差使保住。徐一凡要是在場。估計跪下來磕頭的都有,再一對比身後那些還蹲著地傢伙。人和人之間就怕比,那真是到天上去了。一群官兒們含糊著大聲應是。忙不迭的對唐紹儀行禮,當下就看著蔣道忠,恨不得馬上就抱頭鼠竄。

    到了最後,蔣道忠恨恨一跺腳:“跟我來!不成器的東西!”當下掉頭就走。後面跟著的那些官兒,兔子是他們的孫子,跑得那個飛快。

    校場當中一下安靜下來,蹲著坐著,破爛流丟地這些官兒們,眼巴巴的只是看著唐紹儀。前面那些傢伙郊天大赦,現在人人都起了僥倖之心。人的心思就這麼奇怪,看到別人得了活路,就再沒有裝好漢的,只求唐紹儀再能說出什麼好消息出來。丟了面子也就丟了,還能少掉身上二斤肉?出來當官,要站班,要伺候上官,臉皮早就用來當鞋墊了,不缺這一次。

    剩下的還有三百多位,清一色全是捐班。清季開捐至今。從中層朝下跑地各級官吏,早就是捐班占了大多數。挑選督撫封疆大吏,還要顧全點面子。道台以下,誰管那麼多!捐班趁的就是錢,捐了頂子,也就不在乎多花錢再運動個差使。反正總之要回本兒。清寒讀書人,這方面的競爭力就顯出輸在起跑線上了。

    既然是捐班,品流之雜,簡直是笑話!目不識丁的,至少占了七成,剩下的也半通不通。幾乎人人都有煙癮,幾乎人人都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們不是來當官,是來做生意的。大清上層,對這些捐班,也是拿做生意的態度來對待,加倍的不客氣,加倍地一分價錢一分貨。要差使長遠,始終有缺,一天所得,至少一半得交給各方面有力人士。交得越多,在地方就撈得越狠。滿清中樞一年不過收入二百萬地捐官制度,在各個環節至少造成了超過滿清一年財政收入的損失與黑金!惡政之惡,莫過與此。

    唐紹儀只是滿臉輕蔑地瞧著這一群牛鬼蛇神:“各位,我說……還等著大帥給各位開早飯?頂子留下,人都滾蛋!別指望還能回任,敢潛回去,禁衛軍就在那裡等著各位!現在空出來的缺分,大帥已經派禁衛軍軍管維持,所有公事,一應暫停。到蘇州地路,倒是給各位空著!大帥已經給朝廷上奏摺,從今日始,兩江不委一個捐班的缺!還天下一個清清白白的兩江!”

    他猛的一甩袖子:“把這群厭物,都給趕出去!”

    一下拿掉三百捐班的頂子!這些捐班還都不是候補,要不就是地方州縣,要不就署著這個局那個局。徐一凡一動起手來,真是雷霆大作,從根上就要將兩江官場這顆大樹扳倒!

    唐紹儀一聲令下,百余禁衛軍官兵頓時圍了上來,將這些嚇傻了嚇軟了的倒楣傢伙連推帶攘的趕了出去,直到被架出了督署大門,有的人還呆呆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怎麼就這一天時間,大家所熟悉的大清天下。就全變了?

    督署門口也全是來看熱鬧的百姓,看著這堆傢伙像是被丟垃圾一般的扔出來,口哨聲,拍掌聲,哄笑聲頓時如雷一般的響起。

    不知道那個捐班在人群當中跺足大喊:“去……去蘇州!就算不和徐一凡拼了。咱們這些年投的本兒,榮中丞也得認!”

    “徐一凡這是傻子?”榮祿仔細地一遍又一遍的看著手中電報,還拿起來嗅一嗅。生怕自己是在做夢。

    玉昆氣急敗壞的第一時間就發電報給他了,徐一凡昨夜雷霆大作,一舉掃蕩乾淨江寧官場。已經擺出了和這盤根錯節的江寧地方勢力決裂的態度!

    本來榮祿在蘇州上竄下跳,可是說實在地,還是觀望的人居多。大家都是只看著自己一畝三分地,只要徐一凡不欺人太甚,也不是敷衍不過去。可是這徐一凡像是生怕反抗自己的力量不夠多。硬生生要將這些力量將他榮祿懷裡送!

    這幾天,榮祿沒一夜睡踏實的,一天要問八次武毅銘軍啟程沒有,到了那兒。他在朝鮮領教過徐一凡以力破局的本事。也生怕徐一凡跟他玩兒硬地。但是武毅銘軍七千人只要到了蘇州,只要徐一凡不敢在兩江大打出手。乾脆成了大清的反賊。那麼他就奈何不了在蘇州的榮祿。榮祿只要不停的給徐一凡添噁心,他畢竟根基淺薄,天天忙著應付他榮祿,還有多少時間精力,有多穩固的基礎來發展實力?

    按照他看來,徐一凡應該多少敷衍一下兩江官場,反正按照他地班底,還吃不下這麼大的地盤麼!穩固下來。再說其他。不過這樣的話。榮祿私心覺得,他的任務也算完成了。總算噁心了徐一凡一下,拖延了一下他發展的步伐。給北面兒地朝廷贏得了一點時間。從本心來說,榮祿南下,可是半點沒想到能扳倒徐一凡!將來大局如何,也不過走著瞧罷了。大清末世不幸,出了徐一凡這麼一個魔頭!

    可是現在,徐一凡幾乎將所有力量,都朝他榮祿這裡推!難道他一路走得太順了,現在也昏了腦袋?

    饒是告誡自己要沉住氣兒,榮祿還是忍不住在簽押房裡面站起來搓手:“這個,這個…………來人哪!”

    “中丞有什麼吩咐?”

    “給江寧玉大人那裡去電,請他趕緊移駕蘇州,什麼事情,咱們哥倆商量著辦。蔣學台那裡,也去電,讓他聯絡士紳,讀書種子,準備發揭帖,罷市!徐一凡今兒摧折兩江官場,明天就要摧折兩江士林,輕慢不得!我榮祿在這裡拍胸脯,徐一凡奈何不了他們!同時電告江寧官場,有一位算一位,我榮祿這兒,對大家掃榻以待!革了差使的,我有補貼,受了委屈的,我幫他們打官司…………他們也要盡點兒心力,不能白吃飯。寫信給他們當官兒所在各地士紳,宣揚徐一凡要拿他們開刀,要他們捐一半家產養兵!說不得也要小人一把了,亂吧,越亂越好,反正朝廷也不打算要這個兩江了!”

    說到興起處,榮祿養氣功夫不見了蹤影,在那裡手舞足蹈,面目猙獰。那個承他吩咐辦事的家人倒是在扳著手指頭一件件的默記。過了好大一會兒,榮祿才平靜下來。又想起一件事情,大勝問道:“陳軍門到哪裡了?”

    那家人在心裡翻個白眼,前一次問還一個鐘點不到,現在又問,但是還得恭恭敬敬的回答:“陳軍門他們晝夜兼程,上次來電已經在揚州府上船了,陳軍們帶著親兵兩營,准在後日抵達蘇州…………”

    “好好好!告訴陳軍門,我在盤門外郊迎他三十裡!快去,快去,發電!”

    陳鳳樓現在在船上,接的哪門子電報!瞧見大人激動得有點傻了,那家人也只好含糊答應退下。榮祿猶自平靜不下來,在簽押房裡面走來走去。

    “徐一凡,這是你給榮老子的機會!朝廷啊朝廷。可千萬別錯過榮某人苦心孤詣爭來地喘息機會了!”

    比起榮祿地激動,現在穩坐兩江督署之內的徐一凡倒是神色輕鬆。和楚萬里在那裡扳著手指頭算軍事上面地事情。

    禁衛軍三鎮兵力,第一不夠,第二需要整頓。擴軍要錢,現在看來還不缺乏。真正接手兩江之後。更有穩定財源供應。整頓部隊就要軍官,這就要趕緊開始新的一期軍官養成了。徐一凡不想接收更多南洋子弟,南洋勢力,已經足夠大。他想地就是將南洋子弟出身的軍官團限制在第一鎮之內,其他各鎮。培養本土軍官。這既保持了第一鎮隊伍地純潔忠心,其他各鎮也隱隱有牽制之力。到了他這個位置,這點人事安排的小心機,真是隨手就安排了。他手下到了一定位置,自然也看得出來。不過也都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徐一凡是要問鼎之輕重的人物,對手下團體做出合理安排,那是再正常不過。要是他什麼都不考慮,想到哪裡發展到哪裡,這些跟著他的人物。才要真正擔心呢!

    倆人正在那裡算培養多少軍官,才夠擴大隊伍整頓力量所需,又要多少經費。經費來源哪些是要先貼本,哪些是後續可以依託兩江源源供應。禁衛軍是徐一凡事業根本,比起這個來,抓幾百個官兒,在徐一凡心目中地地位,不過毫芥。

    榮祿怎麼想。會怎麼應對。徐一凡懶得多想,就讓那老小子照著劇本跳舞吧。就連北京那個中樞朝廷。其實徐一凡都沒將其當作真正對手。他的對手,從來都只是這個時代潮流而已!如何順應它。甚至逆反它!

    正和楚萬里算得熱鬧的時候兒,就聽見腳步聲響,張佩綸施施然的走了出來,拍拍巴掌:“談崩了。”

    “崩了?那倆小子也真不識趣兒,我以為派你幼樵過去,他們總能念三分舊呢!”徐一凡笑吟吟的道,渾不在意。

    “中堂下臺,淮系樹倒猢猻散,世人多涼薄,又豈多賈益謙一個!不僅如此,賈益謙還指著在下鼻子痛駡,說要到合肥中堂那裡告我,告我這個小人!”

    張佩綸自顧自地坐下來苦笑,賈益謙和劉長壽兩人,算是受到點優待。徐一凡派了張佩綸過去,讓這倆人放明白點。要不學白斯文,和徐一凡合作到底,徐一凡總能還他們一個好結果。要不就請二位離開,要去蘇州隨便,今後如何,徐一凡就不打包票了。

    能拉了江蘇藩台和臬台過來,總算聲勢能大一點。徐一凡也沒料到昨夜搜捕,居然抓了這兩個省級領導。賈益謙是淮系嫡脈,徐一凡麾下盛宣懷張佩綸等人總念一點香火情,想讓徐一凡給他個機會,至於劉長壽,是不折不扣的翰林出身,徐一凡這次扯著的大旗,也用得上這個翰林,乾脆一塊兒勸勸,看這倆人聰不聰明。

    沒成想,這一談,可就崩了。

    看來是老子力量展示得還不夠啊…………還不足以讓這些傢伙心旌搖動,認清這潮流所向!

    徐一凡緩緩站了起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們便了。我無所謂…………瞧,天快下雨了。”

    從督署公堂向外望去,天邊冬日烏雲層層疊疊堆積翻湧,空氣中已經飄動著雨星,一場冬季少見的大雨,就在眼前!

    公堂當中,幾人默然或坐或站,帶著一點敬天畏地凜惕之心,看著天象變化。過不了多時,雨淅淅瀝瀝灑落,越來越大。公堂滴水簷下,一串串雨水滑落如珠,將天地中一切,都籠罩在一片蒼茫當中,極目四顧,江寧城被籠罩在一片晦暗當中。鐘山石頭,南朝煙雨,盡數被這雨霧籠罩。

    徐一凡緩緩的走到簷前,門外兩名禁衛軍衛兵,仍然持槍站得筆直。雨滴順著大簷帽向下滑落,打濕了他們年輕地面龐。雨霧當中,一人飛快跑來,濺起滿地水花,仔細一看。卻是溥仰。他抱著兩件雨衣,自己卻淋得透濕,看著徐一凡負手站在階前,一怔立定行禮。徐一凡笑著擺擺手,溥仰就趕緊將兩件雨衣遞給了衛兵。親手給他們套上。衛兵和溥仰互相行禮,接著就看見溥仰同樣年輕的身影轉身大步消失在雨中。

    楚萬里,張佩綸也跟了出來,靜靜的站在徐一凡背後。

    “嗨,這小子…………”終於還是楚萬里憋不住。似笑非笑的隨口說了一句。徐一凡擺手示意他不要望下說了,淡淡道:“潮流所向,擋不住的,這不是個人地事兒……陳鳳樓到哪兒了?”

    楚萬里抿著嘴歪歪腦袋回想一下:“兩天后到蘇州吧…………”

    “成,我讓榮祿再得意三天。十一月二十五,我去蘇州!老子沒那麼多時間耽誤了!風雨如晦,卻總要有雷霆霹靂,撕開這無邊晦暗!”

    “幼樵,給那個朝廷的奏摺,用通電的方式明發了吧。”

    說完這句,徐一凡掉頭就進了公堂之內,張佩綸和楚萬里站在那兒。對視一笑。這哪裡是奏摺啊。這是檄文!是宣佈天下鼎革變化在即地檄文!

    光緒二十年十一月二十一,天下矚目的新任江督徐一凡。以通電行事將他到任兩江第一份奏摺明發。大清二百多年,從未曾有此等督撫如此高調行事。奏摺通電天下。和明發旨意有什麼區別?

    奏摺上說明了徐一凡在二十日掃蕩兩江官場的事情,一夜之間,他媽的場所,竟抓住了三百八十九堂官兒!其中正途八十余人,徐一凡已經讓他們回去閉門思過,十日後複職。其餘三百余人,全是捐班,徐一凡一筆將他們全數參了!而且不等朝廷旨意,就已經盡數革職!

    奏摺中細數捐班當中品流之濫,甚至還有一個,是劫了庫銀,捐的同知銜,在揚州這種富庶之地當差!捐班已經將仕途敗壞無遺,塞了君子上進之途。徐一凡請自今日始,兩江之地,誓不用一個捐納之流!

    在奏摺中,徐一凡還喊出了刷新政治,請自兩江始的口號。請朝廷給予兩江選官之權,施政之法,也請由兩江自專。數年之後,可見兩江成效,不效則斬徐一凡首以謝天下,效則讓天下從兩江所開風氣之先!時值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徐一凡朝鮮東北苦戰,僅能挽天下氣運之不絕如縷,若不再加以變法革新,則亡國滅種之禍,就在當前!

    朝廷既拔攥譚嗣同等清流入朝,除康有為幸進小人,不可大用之外,其餘各員,俱是班班大才,朝廷亦有變法革新之心。中樞變法,朝廷自操,地方變法,兩江願為天下先!

    天下要變,已經是大清智識階層有心人當中地共識。甲午戰事進行得如此一波三折,差點以慘敗收場,更是加強了人們心中這個念頭。在朝廷扭扭捏捏,又想做點樣子又一時不好說出口,地方各種勢力交相觀望地時候。終於有人敲開了這鐵屋子一角,正大光明的發出了這樣地呼聲!

    這不是書生狂言,而是手握數萬大清第一強軍,朝廷忌憚卻一時只能對他乾瞪眼之末世強人發出的呼聲,這對許多人而言,就是讓眼前一亮,讓他們似乎看見了潮流所向,氣運在朝哪裡悄悄變革,也讓他們看到了,到底是誰,是一直站在這個潮流地最前頭!

    從兩江發出的風雷,即將振盪天下!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7:10
第五卷 鼎之輕重 第十七章 天下風雷(十)

    北中國,天津。

    這個北中國最為繁華的水陸碼頭,這個時候正是冠蓋雲集。前兩天,正副兩個和談欽差抵達這裡,合天津城的官員們都去恭迎,很是熱鬧擾攘了一陣子。此時在天津的洋人各國公使,也連袂相會,場面一團熱烈和氣。為了辦好這差使,裝點大清臉面,天津全城大小官吏,全部捐廉兩個月,黃土墊道,裝點彩畫,耆老送米送肉,一定要在各國公使面前,擺出大清正是歌舞昇平,繁華盛世的樣子。

    世鐸一到,就舉辦了一場酒會,拉下軍機王大臣的面子,宴請各國公使代表,世老三翎頂輝煌,卻舉著一杯香檳,在院子裡面見著一個洋人就把手問好。禮節殷勤周到,據說為了這次酒會,世鐸世大軍機,可是在北京城就開始練習這些禮節兒了!

    日本代表團到達天津,不過是和世鐸譚嗣同他們前後腳的事情,他們可沒那麼風光。悄悄的就下了船,然後住進天津英租界的旅館裡面。只是碼頭上面一些人見著了這些日本下船到來,很是吐了不少唾沫,高聲笑駡了幾句。據在場的人說,這些小矮子一身黑衣,個個臉色發青,走路快得跟碰到鬼似的!

    小鬼子是來求和畫招的,不老實一點兒,那還能成?

    日本使團到了天津,只發出了幾點聲名。

    一、日本帝國是為謀求和平而來。

    二、東亞大局,必須穩固,各國在東亞地位。不得發生劇烈變化。若有威脅亞洲局勢穩定之變化發生,帝國將為東亞和平,奮戰到底。

    三、中日和談,確定未來百年東亞之格局。必須正式而細密,建議雙方隨員先與列強公使及調停代表。商談全部議程,再妥善進行談判。

    四、帝國在和談結束之前,舉國一心,將不發表任何聲明。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當前局勢之舉動,希望清國亦恪守本分。

    五、本次和談,帝國首相伊藤博文閣下全權負責,伊藤博文之決定,即帝國最後決定。

    聲明出來。中方代表好好揣摩了一陣兒。連同譚嗣同在內。都傾向於日本代表團這是在繃著架子。談判麼。就是兩國之間談條件。小鬼子敗了。可還得拿著架子。咱們這邊也不能服軟。世鐸還笑駡了幾句:“比沉得住氣兒?小鬼子還差得遠!咱們且高樂。就當散心了。隨員儘管去談。禮節儀式。跟他們一個字眼一個字眼兒地摳。拖。拖死他們!他們愛在天津住多久。那就是多久。隨便他們!反正用不著咱們開房飯錢!”

    接下來幾天。果然就是雙方隨員接觸。都是彬彬有禮。可都是每個細微末節都要爭論好大一陣功夫。兩天接觸。第一項議程誰先進門。誰後進門。座位如何安排。可還都沒談好呢。世鐸軍機當得久了。軍機當差苦。那是天下聞名地。淩晨三點就得起床上朝。到了天津名正言順地拖日子。又拜客又傳了幾個班子悄悄兒地聽兩場戲。真是有點樂不思蜀。

    譚嗣同沒有世鐸那麼輕鬆。這次和談。是他躍上政治舞臺第一擊。只能辦好。不能辦砸。在天津。他盡其可能地搜集能拿到手地日本資料不舍晝夜地研讀。如果說在大清時報地時候兒。徐一凡也給過他相當地日本資料。他多少有點照本宣科。這次。卻真正地讀到了心裡面去。午夜往往披衣而起。只是在中庭沉吟。

    這條路。我們又走不走得呢?

    天津地日子。在日本使團有心。而大清使團淡定地情況下。如水一般滑過。直到徐一凡地那篇檄文發出。

    “複生!複生!你瞧見這個沒有?”

    四五個人亂紛紛的沖進譚嗣同臥室,譚嗣同貼身老僕攔都攔不住。體制所關,譚嗣同住的地方倒也不錯,既寬敞,傢俱也是上等的,津海關道知道譚嗣同新派,特意讓的一個小洋樓出來,不過譚嗣同身邊,還是只那麼幾個寥寥的使喚人。

    昨夜譚嗣同書看得晚了,也想得深了一些,披著衣服上床不過才閉眼一會兒。這麼多人沖進來,他也微微有點不快。聽聽聲音,仍然是康有為楊銳林旭等幾個同道。他也不好說什麼,揉著眼睛起來笑道:“各位,何來之早?日本人那裡,有什麼變故了?以伊藤博文之雄傑,不會這麼快沉不住氣吧!”

    康有為沖在最前面,眉宇間滿是得意洋洋地神色,將一疊抄報稿子重重放在譚嗣同前面:“複生,瞧瞧你那個兄弟說了些什麼!他竟然是擺明車馬,要將兩江變成大清的化外之地!他居然想自成局面,一方諸侯!哼,說不定還有問鼎天下的意思!複生兄,你替你那位兄弟的辯解,現在看來,也實在太過好心了!”

    譚嗣同一怔,搖搖腦袋,看著面前諸人一臉沉重的神色。他現在地位不同,不像從前那樣易於激動了,招手讓老僕送上一把熱毛巾,深深的輾了一下眼窩,才在眾人的目光下,拿起那疊抄報稿子細細的看了起來。

    越看,他地臉色越是沉重。到了最後,他放下稿紙,良久不語。

    康有為在譚嗣同對面坐了下來,手輕輕地拍著椅子扶手:“複生,如何?兄弟此前所言,句句都說中了吧?現在卻是我等要表明立場,尤其是複生你,更要站住腳步!我康南海,已經在徐一凡口中臭名昭著,不需分辨什麼。倒是複生兄你,現下可一定要有所表示!”

    說到後來,他竟然得意起來:“哈哈!哈哈!沒想到我康南海一介書生,除一身正氣之外。手無縛雞之力,竟然得那位海東大帥如此青眼有加!可惜啊可惜。兩江那位雖然識人,可是卻不識大勢!中樞有我等在,此子禍不遠矣!”

    看康有為搖頭晃腦的樣子,林旭和楊銳他們忍不住都偷偷搖頭。他們實在想不明白,徐一凡怎麼單單會挑上康有為大罵一場,以徐一凡現在地身份地位,不要說對誰青眼了,就算對誰罵祖宗八代,都是高看對方一眼。

    雖然康有為現在神態實在有點那個。可是這傢伙有句話沒說錯。徐一凡擺出了如此姿態,還昭告天下。譚嗣同和徐一凡關係非淺,現在一定要有所表示,這立場要站穩了!

    想到這裡,幾個人就想開口勸譚嗣同。但譚嗣同卻搖搖頭,淡淡道:“我這兄弟,不過也是想做長州,薩摩地事業罷了…………雖然有點狂悖。可道理是沒錯地。難道徐一凡不說。我們就不該振作刷新了?不該改這用人之道,不該改這施政之法?他句句都站在了道理上!”

    譚嗣同如此說。裡頭歲數最大的楊銳微微點頭,他是有過遊幕經驗的。還輔佐過張之洞。徐一凡此舉,雖然狂悖,可是真挑不出錯處。光是一個兩江不用捐班,就讓多少讀書人暗中叫好了!而且現在天下都在看著兩江,徐一凡如此高調,地方督撫難說不有樣學樣,誰都知道,現在朝廷除了還守著一個名分,哪有實力和徐一凡來硬碰硬?只能委曲求全,暗中給他使絆子,只要徐一凡一時不扯破臉,總有辦法想,也能緩一口氣,還能維持住中樞地臉面。

    但是徐一凡現在喊出來了,朝廷中樞如果不振作起來。那些同樣手握兵和財的天下督撫,豈能不有樣學樣,現在自己地頭威福自專,靜待天下大勢變動?

    徐一凡此舉,看似和他往常舉止一樣跋扈二百五,卻是以力量破此悶局地絕好手段!他們這些身在中樞的人,卻又如何應付才好?

    現在一切都不重要,而是中樞趕緊要振作起來,趕緊要拿出手段辦法,和徐一凡來爭這潮流之先!畢竟朝廷中樞還有一個優勢,就是二百多年王朝的大義名分!

    可是就憑他們,憑著那些比他們還要書生氣的帝黨清流,再加上后黨這些人物。可以拿出什麼手段辦法來?譚嗣同,難道還強過徐一凡不成?

    想到這裡,楊銳竟然有些微微後悔起來,這次來京,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留在上海,也未必不能找到一條出路吧?

    他們不說什麼,康有為卻臉漲得通紅,站起來就想駁斥譚嗣同。譚嗣同卻振衣而起,正色道:“這是傳清逼著咱們要加快腳步啊!和談這事,必須抓緊,傳清這奏摺震動天下不用說了,咱們身在中樞,必須拿出更大更好地消息蓋過他!傳清這是看不得我們懶惰高臥,再逼我們朝前啊!譚某人也只有向前而已!來人啊,準備衣帽,我要拜會世鐸世大人,必須和日本早日開始和談!”

    天津,英租界。

    日人所居之處,是日本在天津的船運公司所開的一個旅館。專門招待往來中日之間的日本達官貴人。伊藤博文等人到來,就徵用了此處。

    不僅門口警備森嚴,英國租界當局,也派來了相當的租界巡捕在這裡維持安全。日人使團當中核心人物,毫無疑問就是伊藤博文氏。可是這幾天,伊藤博文一直以身體欠佳在二樓高臥,不管是誰來求見,哪怕是列強公使,都是手下人抱歉推託,真讓人搞不明白,這位明治雄傑,到底是來談判的,還是來養病地。

    不過使團內部的人都知道,伊藤博文是真的身體不行了。

    在日本,他的身子就有每況愈下的樣子,船上風浪一顛簸,到了天津上岸。在馬車上又暈倒一次。住下之後,每日就昏沉沉的或睡或醒。但是只要一旦醒來,他就讓人把朝南地窗戶打開,不顧冬日寒風凜冽。裹著被子就這樣朝南而看,誰也不知道。他在等待些什麼。

    但是就算伊藤博文如此病骨支離,卻誰也不敢違背他的意思!病中地他,更威嚴,更沉默。他瘦骨嶙峋地肩頭。似乎就支撐著日本全部地希望!

    門輕輕被推開,一個隨員在門口恭謹地九十度鞠躬:“閣下…………頭山先生到了……”

    伊藤博文擁被坐在塌塌米上,只有小小地一團。屋子裡面,就看見他眸子一閃,掙扎想坐起來。那隨員忙不迭地沖進去扶住他,伊藤博文嗓門兒竟然是出乎意料的中氣十足。這種健旺的精神,不知道多久沒在他身上看見了!

    “頭山君?頭山君!請進來!快進來!”

    門口身影一閃,卻是頭山滿。他一身中國人地棉布袍褂,外面套著綢面皮坎肩兒。瞧起來就像天津衛一個家道殷實的商人,背後還垂著一條假辮子。看見伊藤博文這個樣子,他眼神閃動,也給伊藤博文現在憔悴的樣子的嚇了一大跳,伊藤博文現在。連九十斤都不知道有沒有了!

    “閣下…………”

    自從伊藤博文交給頭山滿六百萬日金的特別費之後。他就一直領命呆在北中國。所有關係,都已經用上。所有能走上的門路,全部送了好處。他瘋狂地搜集著大清一切的有關最近局勢的情報和資料。不關是不是派得上用場。伊藤博文的心思打算,大概只有頭山滿能猜出來最多。伊藤博文到來,頭山滿也沒有去拜會,他大概知道伊藤博文等的是什麼,但是其中機會有多少,不僅要寄希望于伊藤博文的本事策略,還要指望大清本身的糊塗軟弱!

    機會之微,可以想見,可是他們又不得不去爭取!

    小國錯過氣運,其後的步履艱難,就是如此。

    看見伊藤博文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頭上滿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走進去,規規矩矩的行禮。同樣掏出了一疊抄報紙雙手遞上。

    “閣下,總算等到了,徐一凡如閣下所料,果然是雷厲風行之輩…………這是他初抵兩江,就以通電形式發出地奏摺…………清國中樞,應該急切起來了…………”

    伊藤博文仔細的將那抄報紙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拍腿站起:“人生五十年,得此對手,更複何憾?也罷,就讓我這個山口出來地伊藤俊甫,再和他鬥這最後一次吧!”

    他語調如有金石之交,其中不祥落寞之意,讓頭山滿背後冷汗竟然就冒出了一層!

    “閣下!”

    伊藤博文站得筆直,臉上泛著潮紅的神色,靜靜的看了頭山滿一眼:“頭山君,如此時代我們此生都經歷了,你覺得還有什麼放不下麼?人生不過如此,別擔心我,在這個時代綻放或者凋謝,吾輩之幸事也!”

    他哈哈一笑,大聲吩咐了下去:“準備衣帽,要洋裝,我去拜會英國公使!”

    蘇州。

    兩個鐘點前,武毅銘軍的傳騎飛也似的直入蘇州城。這些傳騎都是一身夜不收的打扮,滿身臭汗,馬身上到處系著鈴鐺。往日裡,只要有點身份的,誰見著這些夜不收不是躲得遠遠的。今兒這兩騎一入盤門,就在蘇州城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陳鳳樓陳軍門到了!”

    蘇州現在就是一個江寧官場難民營。兩天當中,不斷有被徐一凡趕出來的官吏坐船坐車,成群結隊的過來。到榮祿那兒哭門兒。榮祿也打疊起精神,一一撫慰。蘇州官場也幾乎全部動員了,將全蘇州城的客棧幾乎都封了。安排這些官兒們住下。燒柴吃飯,全是巡撫衙門開銷。不僅如此,還發補貼,官位不同,每月從最高二百望下,直到佐雜,也能一個月拿上二十兩銀子。

    難民官兒多,蘇州城裡頭是非就自然多了。駡街的。串門的,心情不好借酒撒潑地。嫖院子嫖得爭風吃醋的…………每一個地方出了亂子,都得榮祿去苦心協和。榮祿就一個打算,現在大傢伙兒得擰成一股繩兒跟他媽的徐一凡幹!

    這幾天。既要安頓他們,又得和江寧城電報往還。各地士紳寫信聯絡,還要和朝廷稟報這兒情況。榮祿早就瘦了一大圈下來。昨天晚上,江甯將軍玉昆也到了。整個晚上,蘇州官場雞飛狗跳。就壓根沒睡!榮祿親自跑前跑後,招待安頓玉昆。再陪著他說話。玉昆倒還好,只要將他手底下帶著的幾百號人馬招待安頓完畢,他自己倒沒什麼特別地要求。只是躺在煙榻上長籲短歎。心事重重的榮祿也陪著他坐了一夜。兩人相對無言地時候多,興致勃勃的時候少。

    對付徐一凡,可真是一件吃力的事情!

    兩人話裡話外。總少不了一件事兒,武毅銘軍,他媽的快點兒到吧!

    傳騎到地時候,老哥倆正強打著精神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就聽見屋子外面腳步聲錯落響起,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到了。正是榮祿的心腹家人,那嗓門兒都帶著了一點哭腔:“中丞爺。中丞爺。陳軍門到了,陳軍門到了!”

    嘩啦一聲。玉昆手裡煙槍扔出去老遠!這滿洲將軍光著腳就從煙榻上跳起來,雙眼死死的瞪著榮祿。嘴唇蠕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榮祿卻靠在椅背上,雙目合攏,抬首向天,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說實在的,在陳鳳樓武毅銘軍沒到之前,如果徐一凡單純用禁衛軍地力量直迫蘇州,將榮祿玉昆他們一股腦兒燴了。其實榮祿的來對付徐一凡的任務那就是完成得再美滿也沒有啦。徐一凡要和朝廷爭的,就是大勢,就是名分。如果他這樣做,就是在時機遠未成熟的時候兒,表現得吃相太難看了。連幌子都沒有了,還裝一副什麼只是赤心為國的模樣兒?

    可是從榮祿以降,誰樂意這麼把命貼上報效朝廷?活兒得幹,自己的安危和榮華富貴,也不是那麼無關緊要。

    陳鳳樓一到,不開兵打仗,他們在蘇州就無憂矣!可以盤踞著這個據點不斷的給徐一凡添噁心,找麻煩,而且是泰山之安!難道徐一凡真調幾萬兵來打蘇州?笑話,徐一凡沒蠢到那個地步!

    兩人正激動得跟什麼似地,那家人已經推開了房門兒。主子前程,也就是奴才地前程。那家人也激動得渾身發抖,跪下來就冬冬的磕頭。

    “中丞爺大喜,陳軍們晝夜兼程,總算到了!”

    榮祿總算恢復了過來,睜開眼睛矜持地點頭:“下去,叫人準備,我郊迎陳軍們三十里!”

    “咱也去!大清忠臣不多了,陳軍們算一個!”玉昆跳著腳在旁邊附和。

    榮祿威壓的站起來,哼了一聲:“陳軍們到了,我倒要看看,江寧那邊是不是看准了火候,他們也該和徐一凡鬧起來了吧!”

    “老姐姐,我回來啦!”

    溥仰地大嗓門兒,從院子外面就傳了進來。管著門戶的粗使僕婦趕緊開門。

    秀甯在江甯安下的這個家,比起京城她的小樓水榭,那是天差地遠。不過三近的房子,院子也小巧得很。使喚人除了兩個貼身小丫頭,不過在本地雇了四五個丫鬟僕婦。連廚子都沒有,還是在街上選的潔淨館子包飯,每天送上門來。

    地方雖小,生活雖然簡單,可是守著自己最心疼的弟弟這麼近,可以打理照顧他。再沒有京城那麼多鉤心鬥角的事情,再沒有那麼多旗人貴婦背後嚼她的舌頭。秀寧在這裡,臉上的笑容竟然也多了許多。小蘿莉雙胞胎看著小姐如此,也是打心眼兒裡面替她高興。

    溥仰腳步冬冬的走進小院子,瞧著水缸蓋子牙著半截兒,伸手拿起葫蘆瓢就舀了半瓢水,咕咚一大口下肚:“冰涼!”

    秀寧咬著一根針,手裡拿著溥仰換下來的禁衛軍軍服,瞧著溥仰那樣子,伸手就去擰他耳朵:“混小子,那是我澆花的水!渴了,不會找顰兒樂兒要暖壺的水喝麼?下痢了瞧瞧誰來管你!”

    溥仰哎喲討饒,秀寧這才恨恨的丟開他耳朵,理理鬢邊鵝黃,瞅著自己結實的老弟弟:“今兒怎麼回來了?你在督署上值,五天才回家一次…………今兒怎麼了?大帥開恩?”

    溥仰笑道:“嗨!我要跟著大帥出差!要不了三兩天,就得去蘇州,大帥體恤咱們,讓咱們回家歸置歸置…………老姐姐,跟了咱們徐大帥,你弟弟就是個勞碌命!說來咱也賤,跑跑倒是精神爽快!”

    “去蘇州?”秀寧本來正在用手絹兒撣著小院兒裡面的石凳,準備坐下,一聽這句話就直起了腰。“蘇州那是江蘇巡撫榮祿的地盤兒啊!你徐大帥怎麼會去?督撫向來是敵體,哪有個輕動的?他想找榮祿的不自在?什麼由頭

    溥仰哈哈一笑,這可說到他溥四爺一夜抓了三百八十九堂官,還鎮住了江甯將軍玉昆的得意事兒。當下就眉飛色舞的將事情來由說了一遍,全然不顧秀寧的臉色越來越白。

    “…………那些官兒還不都朝榮祿那兒跑?王八操的,大帥趕走的人,榮祿那小子就能收?更別提還和咱們叫板!朝鮮咱們就趕跑他一次,不差這一回!大帥已經發了摺子,通電天下,兩江就要刷新改良振作了!要不這天下還能有個好兒?老姐姐,別看你弟弟以前沒出息,瞧著吧,我怎麼也混個禁衛軍的一鎮總統給你瞧瞧!”

    “你…………你姓愛新覺羅啊…………”秀寧只是默默聽著,半晌之後,才幽幽說了一句。

    “愛新覺羅怎麼了?愛新覺羅就不能幹正經事兒了?老姐姐,我和您說實話。大帥肯定是異姓王的前程,永鎮兩江也不是不可能!現在讓我回北京城,封個郡王我也不樂意!悶死個人,哪象現在這麼爽快?老姐姐,您就等著享我的福吧!”

    溥仰揚著頭大聲武氣的說完,卻瞧著自己老姐姐用一種分外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這眼神到底是什麼,他也說不上來。只是覺著那眼神裡面,有一種自己下意識想要逃避的東西。

    到了最後,秀寧咬咬細白的牙齒,一抿鬢邊的頭髮:“走!弟弟,你給我引薦,我要去見你們徐大帥!”

    咣當一聲,溥仰一下就坐在了地上,響動之聲,把屋子裡面正在熨衣服的蘿莉小雙胞胎都驚動了,一個拿著熨斗,一個抱著衣服在門口探頭探腦,瞧瞧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姐姐,這不是開玩笑哇…………大帥可不是老佛爺,你一個女的去見他算是怎麼一個事情?再說了,你去是幹嘛?給我求差使,還是給我求什麼?我用不著!”

    秀寧淡淡一笑,這笑容裡面卻大有淒惻之意:“老姐姐是為了你…………出了北京,才覺著一家人守著過日子的可貴出來…………弟弟,你就信我一次,替姐姐引薦一下,成不成?”

    風輕輕吹過,秀寧苗條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她秀美的面龐在這一刻。

    卻慘白得近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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