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 作者:天使奧斯卡 (已完成)

 
theo0929 2014-5-30 15:25: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77 232410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2:11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七十六章 亂臣賊子(下)

    遼陽。

    這座小城,已經徹底成為禁衛軍的兵站基地,整個奉天北部,甚至吉黑兩處的糧食,物資,所有能夠搜刮到的軍火,全部在朝這裡轉運。禁衛軍的騎兵已經直派到了四平一帶,蒼龍軍旗到處,各地原來執行地方行政的旗員們紛紛束手,徐一凡如狂風疾雷一般卷過東北大地,在人們還沒有習慣的時候,對這種鐵腕人物的第一反應就是服從。至於將來如何,那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其實說起來,僅僅東北本地的物資,發現的數量就足可讓人驚歎了。自強洋務運動以來,中國在國際軍火市場上的購買量只排第一,第二名都遠遠甩在後面。西方觀察家曾經驚歎過,中國的步槍存量,遠遠超過歐洲常備軍最多的德意志帝國的步槍存量。除了中央在買,地方也在買,比如說光緒六年,山東巡撫曾經一次向德國洋行訂購了四萬五千支步槍,每槍再配一千發圓頭彈。再比如說在徐一凡那個時空,十七年後的辛亥革命,起義軍在雲南這個邊陲之地都發現了雲貴總督李經羲購買的數萬支步槍,格林炮,諾登飛炮,頓時就讓雲南地方部隊從一個混成協擴編出十幾個師的番號,清末添置的軍火,雲南地方部隊基本上一直用到了龍雲時期,直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龍雲才重新大規模訂購軍火,為雲南軍隊換裝!

    當時的中國精英人物認准了洋人恃以淩我的就是堅船利炮,這些精英人物就開始在這方面拚命花功夫。再說了,買軍火越多,報銷的門路就越多,回扣也就越多…………

    這些軍火,買來了之後。就四下囤積,到了後來,誰也摸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這些玩意兒,反正換一個督撫,要刷新軍政,再買一批軍火了事。除了李鴻章等寥寥幾個大員還知道怎麼運用這些武器之外,其它的,多半就是朝庫房一鎖了事,甚至自己都忘記了有這些玩意兒。

    東北作為直面日俄的要地。特別是要防範北面地老毛子。璦琿條約不過就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丟了六十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老毛子比起英夷法夷更是兇殘,東北老人都還記得。那個時候,從黑龍江上飄下來的浮屍----老毛子硬生生的將那片土地上面的居民殺了個乾淨!

    對龍興之地。朝廷輸送過來的軍火物資從來沒少過,而且多是步兵武器。年年送,月月送。堆積如山,可是少有人理這個茬。甲午戰起,要組吉林練軍和盛字練軍等野戰營頭,還有地方防營。亂哄哄的打開幾個倉庫,就馬上武裝起來了。剩下的還有多少。也沒有人關心查點,反正再向關內要就有了。

    禁衛軍這次蝗蟲過境,徐一凡對兵站勤務地指示就是要盡力利用東北本地的軍資。楚萬里坐鎮遼陽,也毫不客氣的到處派人搜刮。結果禁衛軍的戰果就是,在那些當地地方官都忘記地倉庫,軍資堆積如山!從老式的前裝步槍,到針式後膛槍。雷明頓槍。溫徹斯特連發槍,再到最新式地漏底快槍。簡直可以開一個槍械博物館了,完整的記錄了近代的槍械發展史。其它彈藥軍裝,同樣不計其數---在徐一凡那個時空,六年後俄國老毛子大舉佔領整個東北的時候,清點繳獲到的一部分武器,就有步槍二十多萬支!到了日俄戰爭地時候,俄軍部分損耗,還從這些物資當中補充!

    這些武器物資因為保管不善,已經損毀了不少,但是剩下的還足以支撐大軍作戰很長時間,而東北地幾個將軍,還在不斷的給中樞電報,叫苦說軍資匱乏,要求迅速補充!

    凡是被禁衛軍搜刮到的物資,都在源源不絕的朝遼陽輸送,再轉發到前線。東北又是糧食出產豐富,軍食更加不用擔心。造成的局面就是遼陽簡直完全變成了一個兵站基地,天天往來著長龍一般的民夫隊伍,遼陽周圍幾十裡方圓的高粱地,都被踏成了平地。本來禁衛軍參謀本部設想從朝鮮補給遼南作戰大軍地想定,也被愉快地推翻。除了少量新式火炮的彈藥之外,其它地,基本可以就地解決。

    --------可是這樣,僅僅軍資不缺,就足以支撐禁衛軍取得這場戰事的全勝,戰勝一切敵人----不管來自內部還是外部的麼?

    更或者,這最大的敵人,也許就是在禁衛軍的最高統帥,那位名滿天下的徐一凡內心當中?

    楚萬里站在太子河邊,背著手看著蟻巢一般的遼陽城。一向比徐一凡還要賊忒兮兮的面容,這個時候卻是安靜如水。

    遼南諸軍軍心紛亂,徐一凡卻強行推動遼南會戰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他這裡。遼陽禁衛軍主力早就和錦州一線建立了聯繫。

    如果說在徐一凡喊出天下皆降,他獨不降的時候,那短短幾天裡,他成為天下仰望的中心,卷起這片土地的絕大風潮。那麼在光緒復位之後,才發現隨著潮水漸漸安靜下來,只有徐一凡和他的禁衛軍孤獨的站在最高處。

    高處不勝寒哪…………

    “這裡,還不是陳橋…………”

    楚萬里背著手,咕噥了一句。身邊衛兵以為楚萬里下了什麼命令,趕緊豎起了耳朵打立正,目光也轉了過去。卻看見這些日子反常得出奇的楚萬里眼神根本就在很遙遠的地方。衛兵立正的姿勢不變,只是呆呆的看著楚萬里。這些日子,楚大人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太子河邊上發呆,有的時候揀起石頭打水漂兒就是半天。要不是底下參謀能幹,這裡就得鬧笑話兒。

    那衛兵想到了什麼,突然打了一個寒噤,趕緊站得加倍的直。眼下是有些奇怪。不像在朝鮮的時候兒,大家一個心思打鬼子就是了,回到了國內的地界兒。事情就有些邪門兒了。不少軍官們眼神對上,都有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甚至還有一些傳言,大家也只敢聽,然後藏在心裡面兒。

    “…………聽說大帥是明著向旅順金州進軍,其實是準備轉而南下,要進北京城?”

    改朝換代,當從龍功臣,那是沒話兒說的。自從徐大帥跟著大傢伙兒一塊兒行軍,帶頭向鬼子陣地發起衝鋒。命就算是賣給徐家了。朝廷這麼窩囊,而大帥又是如此英雄,皇帝輪流做,該著誰家也是說不準地事情。不少弟兄嘴裡雖然不說什麼。可是瞧著眼睛裡面那個神采,給扇乎得熱騰騰的。就差冒火苗兒了。

    …………可是在這鬼子還在的時候兒?大帥,您不是說這是一場國戰麼?咱們為了不當您口中的亡國奴,不象滅國的波蘭人一樣,走道兒也只能走路中間,被老毛子當天生的小偷防。為了對得起祖宗。才這樣拚死而戰,什麼都豁出去了。為了給朝裡面那些扯後腿。打橫炮的傢伙瞧瞧,誰是五尺的漢子,誰為了這個國什麼都不顧了,大家才如此心甘情願的朝著死亡前進…………如果在這個時候回師京城,那和他們,又有什麼區別?可另一頭兒,又是那麼大地誘惑啊…………

    衛兵是冀中子弟。字兒是到了禁衛軍才認識百來個。想不明白這個大道理。到了最後乾脆甩甩腦袋:“…………反正徐大帥是不會做對不起這個國的事兒,咱相信咱們大帥!其它的事兒。蒼龍旗指著哪兒,就朝哪兒沖唄…………”

    幾個戈什哈一把就將依克唐阿按倒在泥水當中,天空此時又霹靂一聲,閃電劃過,讓每個人神色都是一片肅殺,泥濘的官道上面,幾千吉林練軍幾乎同聲發出一聲大嘩,卻沒有人敢向前一步!

    李雲縱站在徐一凡地身邊,這個時候,他也不在冷靜,他並沒有看依克唐阿,他的眼神比天空中地閃電還有明亮淩厲,只是死死的看著徐一凡!

    徐一凡揚起了手,豎在半空中。他是欽差大臣,遼南的最高統帥。兩江總督,朝廷也沒有讓他限期交卸奉天將軍的職位,文武權力,集於一身。這個時候屠了依克唐阿,也不過就是殺人如草不聞聲。

    然後呢?

    然後解散吉林練軍,以禁衛軍為主力,裹挾著遼南諸軍---這幾乎是北中國的最後野戰主力了。回師京城,他不擔心沒人跟隨。從龍幸進之輩,所在皆有,更別說他要裹挾地只不過是一群武夫而已。回師京城,他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成功。

    再然後呢?中樞威權垮掉之後,早已離心地各地方勢力,自然是分崩離析。大家各找各的靠山,已經一腳踏進國門的日本人再摻進來,大家提早進入軍閥混戰時代。他領先這些地方勢力一步的就是已經有一支強軍在手,足可以縱橫天下。群雄逐鹿----他都能從那麼險惡的環境中闖過來了,還怕這些他已經瞭解到了骨子裡面的地方大員們麼?就算不能定鼎天下,一方諸侯是跑不了的,也好過在這風刀霜劍環逼之下,以一人之力來挽回這百年國運!

    所有人地目光都集中在他揚起來地手上。連接地連天的大雨,似乎都凝固在半空中。

    真希望自己,是個黑暗向地主角啊…………

    到了最後,徐一凡只是苦苦一笑。這個大清,還有最後一步沒有走絕……他也不知道,在他的蝴蝶翅膀煽動下,這最後一步,這個大清會不會踏出去。至少……他們還有依克唐阿這樣的諤諤之士。最重要的,這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不一樣的甲午。如此而已。

    他緩緩放下手來,慢慢走到了僵在那裡的戈什哈們面前。揮手讓戈什哈們放手,再親手將依克唐阿扶了起來。

    這個滿洲將軍早就是渾身泥水,臉上也全是泥,愕然的看著徐一凡的舉動。

    徐一凡拉起了依克唐阿,苦笑道:“堯山,我是欽差。你也太不給我面子了。”

    依克唐阿還是沒有說話,這個時候兒他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徐一凡轉頭望向雨幕濛濛的遠處,望向站在雨中的數千將士,輕笑一聲:“大好河山啊……”

    他轉過頭來,認真的看著依克唐阿:“堯山,我知道你們在想些什麼…………當年曾文正公走到了我這一步,歷史上還有無數人也走到了我這一步。文正公退後了,他不是愛新覺羅家地亂臣賊子………我也同樣退後一步,我同樣不是這個國家的亂臣賊子!就是這點信念。支撐著我走到現在,也支撐著禁衛軍轉戰天下。我會退後一步,看你們如何做!時逢末世,這國勢總要有人來收拾!”

    做臣子的講這種話。大逆不道到了極處。偏偏只有徐一凡講,依克唐阿反而覺得松了一口氣。難道他不說,朝廷和整個天下,就不會這樣想他?整個天下,現在也只有他有資格說這句話而已。

    “…………奉天將軍,我保你接任。仗一打完。我就去兩江。離北京城遠遠兒的。我也知道,你們現在拿我也沒什麼法子。大家相安無事吧。現在就只有一件事情…………”

    徐一凡猛的戟指遠處:“……幾萬鬼子在哪裡,無數人已經在這場國戰當中打得箭盡槍折,現在我就帶你們沖上去,將這些傢伙都趕出去!咱們為的不是一姓一家的天下,是為了這片土地,還有這片土地上的百姓!你們旗人,不也是生長在這片土地上面?這些話我在南洋說過。在朝鮮說過。在遼南這裡,我還是這樣說!在這場戰事裡面。我所為的,也就是這些而已!”

    言罷,他已經推開擋在他身邊地戈什哈,大步向小丘下麵走去,陳德想攔住他,卻被徐一凡一腳踢開。幾千人都這樣呆呆的看著徐一凡一直走到吉林練軍的佇列當中,只有李雲縱大步的跟在他地身後。

    徐一凡一把甩掉軍帽,扶住一輛炮車的車輪,振臂大呼:“是好男兒地,跟我一起把鬼子趕出去!國戰乃至陽之舉,一個個愁眉苦臉的幹什麼?皇天后土在上,從今而後,老子不進北京城半步!”

    言罷,他就半個身子都趴了下去,使出吃奶的氣力推那輛炮車,周圍吉林練軍官兵,都呆呆的看著徐一凡的舉動,一時間,只有李雲縱跟了過去,肩膀並著肩膀地和他一起用勁兒。

    溥仰飛也似的趕了過來,臉上也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雨水,拖著哭腔就喊了一聲:“大帥…………”

    他是早就打定主意給徐一凡賣命到死了,徐一凡行事說話,也從來沒避過這位貝勒爺。對於徐一凡野心地風言他媽的,他也早就聽了一耳朵。對他這個身份,大傢伙兒議論也不少,溥仰總是尋思:“反正愛新覺羅家也沒待見過我這個混混兒,就當咱老子給宗譜除名了就是。老子跟著大帥幹的是頂天立地的事情,有什麼丟人的?”他鐵了心要當愛新覺羅家的孽子了,但是今兒聽到徐一凡立誓今後不進北京城半步,還是忍不住心裡面一熱。

    咱們大帥,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好男兒!

    溥仰撲了過來,陳德也撲了過來。戈什哈們,禁衛軍官兵們都跟了過來,跑在前面的都擠在徐一凡身邊,跟著他一起推炮車。而依克唐阿,也緩緩地跟了過來,接過呆在那裡馭手地馬鞭,狠狠一鞭子抽在拖炮車的健馬屁股上。健馬一聲長嘶,昂首邁步,轟隆聲中,沉重地炮車滾出泥潭,向前挪動。周圍的吉林練軍官兵這才反應過來,大聲吆喝著繼續行軍。依克唐阿始終也沒看徐一凡那裡一眼,一個在前頭趕,一個在後頭推。

    “大帥,您真的從今往後不進北京城了?”

    在人群呼喊用力當中,李雲縱低低的問了正在齜牙咧嘴使勁的徐一凡一眼。徐一凡鬼鬼祟祟的四下瞄了一眼,回答的聲音比他還低:“你傻啊?我不去,不能派你們去?不這麼說,他們能跟咱們安心去打仗?做好準備吧,咱們真得去江南了!”

    一向冷心冷面的李雲縱,在大雨中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是轉瞬間頭就低了下去。在今後所有關於這位將軍的傳記當中,都還是清一色的記載著,李雲縱從來沒笑過。只有徐一凡記得,在那場大雨當中,李雲縱曾經壞笑得跟從來不是一只好鳥的楚萬里一般。

    西元一八九四年十月三日,徐一凡電奏京城,保依克唐阿為奉天將軍,以便戰時人地相宜。並告天下,日人全部退出國土之日,就是他接篆兩江之日。這等於告訴天下,這場國戰,他將打到底!而禁衛軍絕不南向,只會向北!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2:14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七十七章 百年迴響

    “懇請閣下支持我等提出的戰時特別奉仕國債的提案!”

    幾名帝國陸軍在大本營的幕僚代表,正襟危坐在大本營會議室的座位上,提起全部丹田之氣大聲的發出了議論。

    而他們發言指向的對象,是坐在會議桌正中前方的伊藤博文。

    短短幾天,那個曾經意氣風發,強悍得如同鋼鐵鑄就一般的帝國首相,雖然現在還是衣衫整潔,以無可挑剔的姿態坐在那兒,擺出一副全神貫注傾聽的姿態。但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所有與會的人都感覺得到,上天將什麼東西,一下從伊藤博文身體當中抽空了。

    原來他只是懶散的坐在哪裡,連角落的筆記員都能感到這位中年人的威壓,能感覺到這個會議室,甚至日本四島,都在這個中年人的掌握當中。

    現在,這種掌控力不見了。

    換句話說,這短短幾天,伊藤博文成為了瞭解內情的帝國軍人口口相傳的國賊。

    在這短短幾天裡,他拒絕了陸軍海軍提出的進一步動員的計畫。而且攜著外相等政府內部英美派的代表,離開了廣島,旋風一般的和駐在東京的各國公使會談。並且在帝國議會特別召開的聽證會當中,斷然宣佈,他正在謀求東亞大陸的和平。日本可以撤出已經進佔的全部地方,只要求清國確保不提出對帝國已經吞進肚子裡面地琉球問題就好。

    西方列強駐東京的公使。都是代表著他們的國家,他們地勢力在日本的觀察員。如果說戰前和戰中,他們的傾向性基本是偏向日本的話。那麼現在,他們的態度卻變得完全中立起來。已經先後正式或者非正式的發表意見,表示對伊藤博文意見的極大贊同。並且認為中日之間的戰爭是悲劇性地,他們樂於見到雙方在公正的立場上迅速取得和平。

    諷刺的是,反而是戰前對日本作戰行動表示冷嘲熱諷的俄國公使,現在卻成為了日本這場戰事的同路人,俄國公使在和伊藤博文的會談當中,表示支持已經文明開化的日本對蒙昧的大清帝國的懲誡性戰爭。並且以俄國人特有的粗魯宣佈,在遠東,俄國有十萬把刺刀隨時準備應日本邀請,加入東北戰事。俄國同時也表示可以在國際金融市場上,購買日本發行地戰爭國債---天知道就是這個俄國,還在以最苛刻的條件,從那些高盧銀行家手中取得一筆又一筆的貸款,以支撐他們那個千瘡百孔的財政體系!

    在這種條件下,任何一個西方列強國家的示好,都能激起日本民間的激動。連續幾天。都有民眾自發的前往俄國公使館門前獻花。而俄國公使的調門也越唱越高。

    在大多數日本人看來,不管這場戰事牽扯著多少白人國家背後的互相較勁。反正有人支持他們和清國打下去就好。不是天皇的海軍取得了全殲清國艦隊地勝利麼?不是帝國陸軍已經佔據了清國的山東和東北了麼?

    而伊藤等人,對俄國公使的提議只不過是淡淡一笑,不加回應,反而利用他們部分控制的輿論工具,大肆宣揚對清協和地必要性。最常用的調子就是日本帝國已經展示了在世界上的存在,已經取得了聲望,現在要做的就是象開化的文明國家一樣,有節制的撤軍。

    伊藤博文這樣的死鴨子嘴硬,當然激起了更大的反對聲浪。在帝國議會特別會議上。這曾經倍受尊敬地首相遭遇了空前地噓聲,在他的私邸和首相官邸前後左右,到處都有不懷好意地浪人在遊動。曾經被他鐵腕鎮壓下去的西南藩閥的餘孽開始大肆攻擊伊藤是英美奴,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在為西方鬼畜謀求利益。而他們這些正統日本武士。反而成了亂臣賊子…………

    就連被伊藤扶植起來的,在拓殖興業計畫當中發家的明治新興財閥們,也開始通過各種管道活動,看有沒有將伊藤弄下去的可能。新興財閥的胃口是無限的,他們為這次戰爭奉獻了大量的財力,也需要回報,戰事如果這樣完結,得不到賠款。得不到特殊權益。那麼他們手中的那些國債,就是廢紙!

    在種種阻力之下。伊藤本來想繞過陸海兩軍,經帝國議會形成終戰的決議,再帷幄上奏給明治天皇的打算,自然落空。帝國議會什麼決議也沒做出來,反而更大的聲音是要求將戰事繼續下去。伊藤博文最後展示了一次他的鐵腕,立即讓帝國議會無限期休會,轉而再度運用大本營這個工具。本來大本營就是天皇直屬的幕僚機構,法理上也可以通過這個機構通過終戰提案,再聯合帷幄上奏給明治天皇,強行結束戰爭!

    伊藤的鐵腕,往日在日本就是絕對的威權,但是這次卻激起了空前的風潮。他的所乘坐的專列從東京開往廣島的時候兒,車窗外全是憤怒抗議的人潮!各種各樣的天誅天討的條幅,蔽日遮天一般。日本員警和陸軍軍人竭盡所能的維持著秩序,阻擋著這些人潮向伊藤博文所乘列車的衝擊。列車發動的時候,外面所有的聲浪彙聚在一起,變成了一個日文單詞,國賊!國賊!

    在那一刻,伊藤的秘書發現鐵人一般的首相,將頭無力的靠在列車車窗,頭髮已經是花白一片。

    “打不下去了呀…………一個小國想崛起,只有借重世界的大勢所向…………本來帝國可以利用成為西方在遠東看門犬的機會,一下站穩腳跟…………日本有人命,有大和魂,可以忍辱負重地為西方看住俄國五十年…………這五十年裡面。西方會為我們開放市場,會對我們在清國的擴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五十年後,帝國也許就強壯得足以挑戰西方在亞洲的舊秩序!讓亞洲成為日本地亞洲!但是現在。西方發現,日本居然連清國都無法一下擊垮,又如何能對付更強壯的俄國?下一步,他們要不扶植清國,要不就乾脆自己插手。沒有他們的支援,我們沒有錢,沒有軍火,沒有船。沒有一切!帝國在開化維新之前的家底太薄了,哪怕苦幹到現在,我們也還沒有單獨擊敗這個龐大清國的實力,我曾經以為,只要獲取西方的支持,我們有在這一年取勝的機會,但是沒想到,世事總是出乎意料…………勝利曾經離我們那麼近!那麼近…………都是因為一個人,僅僅一個人…………他們瞭解麼?他們不瞭解……真累啊…………”

    火車上,伊藤博文喃喃的自言自語好久。從那一刻起,秘書就發現曾經支撐著伊藤博文呼風喚雨地精神支柱仿佛一下就崩塌了。

    而在大本營的會議上,伊藤的最後努力也宣告絕望。陸海軍代表,絕不同意伊藤博文的和平計畫,反而要再度發行特別公債,拿出日本最後一分家底,哪怕與俄國合作,也要將戰爭進行下去!陸海軍兩軍都是法律天皇統帥,他們同樣有帷幄上奏權。伊藤壓制了帝國議會,卻壓制不住他們!

    幾個陸軍將領噴完吐沫星子。伊藤才緩緩的將目光轉過去。看著其中一人,淡淡道:“兒玉君,你也跟著他們胡鬧?”

    他看著的人是日本陸軍大臣次官,兒玉源太郎中將。在陸軍當中。兒玉源太郎和川上操六兩人都號稱是智囊,不過兒玉為人比較低調就是了。現在陸軍軍令部門的參謀次長川上操六給徐一凡幹掉,陸軍大臣大山岩現在在遼南作為征清第二軍司令長官。兒玉實際就是留在國內的陸軍一把手了。在大本營裡,他向來是伊藤博文的得力助手,並且謹慎的躲在伊藤博文巨大地陰影裡面,勤勤懇懇的操辦動員,後勤,兵站等等業務。並且還協助著伊藤博文盡力壓制住陸軍一些頭腦發熱的妄動。伊藤也親切的稱許他為“日清戰爭中的蕭何”。這個時候。就連兒玉源太郎也站在了伊藤博文的對立面。

    兒玉苦苦一笑,微微點頭:“閣下。請准許陸軍所請。現下是大勢所趨……”

    砰的一聲,伊藤博文狠狠的拍了一下厚重的橡木桌子,猛的站了起來:“什麼大勢所趨?你告訴我,陸軍還庫存有多少步槍?多少子彈?有多少船舶噸位可以繼續徵用?還有多少經過訓練地後備兵,就算發行最後的國債,不顧財政體系崩潰,我們購買到了軍火物資,要多長時間,才能裝備到位?兒玉君,你不是頭腦簡單的人,你要記住,日本是小國!”

    往日伊藤博文這樣爆發,滿座的人都會噤若寒蟬。但是這個時候,多數軍官卻用惡狠狠地目光回擊著伊藤的逼視。

    兒玉苦笑著低下了頭,伊藤的目光轉向海軍的軍官。那些海軍將領雖然沒有和陸軍同僚一塊兒發言,但是這個時候,卻都躲開了伊藤博文的目光。

    海軍同樣不可能認輸,他們在海上根本就沒有輸過。海軍也是和新興財閥關係最為密切的,新興財閥們需要海軍打下去,也承諾給予海軍更大的支持,好讓海軍能夠保護他們在海外拓展利益!

    伊藤喉嚨乾燥,他自己仿佛也知道無能為力,但是仍然堅持說下去:“…………日本是小國,清國是大國!我們能打痛他們,但是他們只要不投降,他們就能拖死我們!我們取得勝利的全部基礎就是兩條,一是列強地支持,二就是清國地軟弱…………兒玉君,你也明白,發起一場戰爭就要知道怎麼終結,這個前提不存在了,戰爭就無法繼續下去…………現在第二軍第三軍分佈在兩個不相呼應的戰場,每個月需要六百萬日幣地戰費。需要三十萬噸位運輸船舶輸送物資補充兵員。而帝國已經沒有後備兵力,國庫也空虛了,帝國全部自有商船噸位不過十三萬噸!我們是小國!而小國戰勝大國的機會和氣運都沒有了。你知道,堅持下去,只會是更大的慘敗,我們戰前所有地一切,反而保不住!”

    說到最後,他的語調裡面已經帶上了悽楚,可以說,他從來不屑於將他的決策舉動解釋得這樣清楚。甚至有點低聲下氣。可是看到他變成這樣,軍人們反而加倍的高傲了起來。有的人,還從鼻孔裡面發出了噴氣的聲音。

    兒玉源太郎是唯一一個還帶著禮貌回應著伊藤的陸軍軍官,他神情也有些苦澀,仿佛在說著自己也不相信的話:“第二軍第三軍常勝不敗,前日只是為了表示帝國善意才停止進擊,現下只要發出直隸會戰地指導,兩軍必將奮勇挺進,會師於北京城下…………”

    伊藤博文的反駁來得又急又快:“第三軍駐足山東威海一帶,清國嵩武軍。從徐州等地抽調的武毅銘軍等部,就有數萬人,就算他們不抵抗,按照正常旅次行軍,要多長時間才能到北京?支撐他們前進的物資呢?軍火呢?陸上長達幾百公里的補給線如何設置?不要忘記,那個在朝鮮擊敗我兩個師團的徐一凡,現在正在第二軍正面!就算第三軍能前進,第二軍呢?他們能衝破徐一凡的阻擋麼?而且這一切都建立在你們能空手搞出補給他們的軍火物資出來!清國民氣已經被那個徐一凡激發出來了,清軍也許會繼續戰敗,繼續潰退。但是他們不會投降了!戰事這樣遷延下去,你知道西方列強會有什麼舉動麼?他們會轉而支持清國,他們想要的只是快速結束這場戰事!”

    兒玉無言,他知道伊藤博文說的都是事實。可是陸軍有陸軍地立場,他身為陸軍在大本營的代言人,一舉一動,都要符合陸軍的利益。帝國陸軍,早就是一頭活物了,它有著自己的意志,為了自己的存在,它甚至不惜拖著整個帝國一起殉葬。什麼大和魂。什麼尊王攘夷,在實際的利益面前。都是哄老百姓和當兵的話…………明治那些重臣本來憑藉著能力威望,可以壓制住還顯得稚嫩的陸海軍。但是現在這些重臣呢?死的死,被當作叛賊討平的討平,伊藤獨掌了大權,可是現在,他地威望也早已一落千丈,再也無法壓制住陸海軍了……兒玉源太郎不說話,其他陸軍軍官卻再也忍不住,七嘴八舌的大聲開口。

    “和這個國賊還有什麼好說的?”

    “英美白鬼見風使舵,但是我們還可以取得其它白鬼的支援!俄國承諾給予我們支持!軍火、物資、甚至出兵!陸軍可以單獨和遠東俄軍合作!”

    “兒玉閣下,和國賊已經無話可說了,陸軍和海軍合作,獨走吧!”

    伊藤雙拳握緊,死死地盯著兒玉源太郎:“你們想和遠東俄軍合作?”

    兒玉回避著伊藤博文目光,喃喃道:“這只是一個討論的方案…………”

    伊藤用盡平生之力大吼了出來:“你們想讓日本毀滅嗎?”

    他的吼聲,甚至震得屋子的玻璃都嗡嗡迴響!

    一點又腥又熱的東西湧上了伊藤博文的喉頭,他卻用力的咽了下去。伊藤用盡最後一點自製力,讓自己坐了下去,深深的埋著頭理了一下頭髮。沉悶地聲音仿佛是從他胸腔裡面擠出來地,每一個字都在快速消耗著他的生命力。

    話語背後,是一種最為深沉地絕望。

    “…………我要單獨帷幄上奏,制止你們的獨走行為,我要提請陛下解散大本營,暫時取消陸海軍的帷幄上奏權,我是首相大臣!”

    周圍一片刷的起立聲音,陸海軍軍官們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也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冷笑。椅子被這些軍人碰得嘩啦直響,這些軍官轉身就走,馬靴還刻意的在會議室內踩出了最大的聲音。只有兒玉站在那裡,靜靜的看著伊藤博文,直到他抬起頭來。

    “…………閣下。陸海軍已經聯合奉請近衛師團長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殿下,單獨向天皇陛下行使帷幄上奏權,請陛下解散大本營幕僚機構。直領陸海軍將戰事進行下去……在您離開東京地時候,北白川宮殿下已經到東京了…………”

    伊藤僵在那裡,滿室不敢吭聲的文官們親眼看見這位首相大人仿佛以驚人的速度衰老下去,他臉上神色變幻,到了最後,卻變成了平靜。他摘下了自己地眼鏡,輕輕擦著鏡片,同時淡淡的道:“是山縣的主意麼?”

    兒玉源太郎恭敬的行了一個軍禮:“…………閣下。沒錯,是山縣閣下當初的遺命。帝國大權集于閣下之手,萬一閣下有妨害帝國和陸海軍的舉動,陸海軍將聯合行使此最後手段…………閣下,請多保重。”

    他輕輕的一磕馬靴,轉身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下滿室呆若木雞的文官們。

    “不愧是最有政治野心地山縣呀…………”伊藤低聲感慨了一句。

    一切都完了,他已經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更多的卻是平靜。

    北白川宮不是隨便就推出來的。這位明治天皇的親弟,曾經在幕末戰爭當中被佐幕殘餘當作另外一個天皇推出,號稱“東武天皇”。隨著奧羽越列藩同盟失敗,這位當時還什麼都不懂的少兒天皇被趕下臺來,卻被長州藩保護住了。這個時候,這位親王代表陸海軍行使帷幄上奏權,就代表日本帝國的統治階層聯合在一起告訴明治天皇,如果明治不遂行他們的意志,那麼這位東武天皇不是沒有復位的可能!(真實歷史中,日本陸軍皇道派在進行二二六兵變的時候。也曾經有某宮親王乘火車趕赴東京,準備在皇道派支持下繼位,所謂日本天皇在日本國民和軍人當中絕對權威地神話,在利益集團的真實權位面前。也不過如此而已----奧斯卡按)

    財閥害怕戰後破產,陸海軍害怕戰後必然的裁軍甚至在列強監督下的非軍事化,失去現在的政治地位,新貴們依附著這些財閥和軍閥。國民們正是熱血他媽的的時候…………他們不願意承認失敗…………

    自己還可笑的以為歷史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伊藤低聲苦笑,緩緩站了起來:“諸君,回家吧…………,過去幾十年中一直支撐著我們前行到現在的夢,不過只是一場夢而已!”

    言罷。他踉踉蹌蹌的離開了會議室。等候在門口地秘書看伊藤跌跌撞撞的出來,趕緊扶住了他。伊藤低聲道:“準備馬車…………”

    “閣下。回東京麼?那要車站準備專列……”

    “不是,去馬關,我想去看看海…………”

    西元一八九四年十月五日,日本陸海軍聯合行使帷幄上奏權,明治天皇陛下解散大本營幕僚機構,直領陸海軍。明治天皇諭可,並勉勵陸海軍將戰事進行到底,膺懲清國。

    同日,英國、法國、美國、義大利四國宣佈聯合調停中日戰事,並宣佈要以各國遠東艦隊聯合保證黃海渤海的中立非軍事化,所有運送軍事物資的船隻都要檢查扣留,以促進和平迅速實現。清廷喜出望外地立即表示接受,日本帝國卻暫時保持沉默。

    同日,俄國駐清國公使向總理事物衙門提交照會,聲稱清國在東北的動員,已經影響了俄國在遠東的利益,而且清國禁衛軍在朝鮮的戰事也傷害了俄國在朝鮮的商業利益。俄國保留用一切手段保護自身利益的權力。而這次以領班軍機大臣掌管總理各國事物衙門的世鐸,卻強硬的回絕了俄國地照會。

    風雲仍然在東北土地上激蕩,這風聲當中隱隱有雷,仿佛預示著這場仍然在進行地戰事,將給東亞大地帶來百年的迴響!

    “閣下,您要靜養…………上車地時候,您吐血了…………”

    伊藤博文掙扎著從馬車上坐起,從廣島直抵馬關的鐵路還沒有開通。而伊藤堅持要乘馬車盡速前往那裡。也許是顛簸,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他在車上就吐血了。然後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在那裡半睡半醒。

    他在秘書的扶持下堅持坐了起來,裹了裹身上斗篷,從西洋式馬車的大車窗向外望去,左邊是海,右邊是山,秋日映照下,風景如畫。

    “我做了一個夢,真美呀…………在馬關的春帆樓,我讓李鴻章簽署了條約。我們得到了滿洲、得到了朝鮮、得到了臺灣,還有兩萬萬兩白銀的戰爭賠款…………最後宴請李鴻章的時候,我請他吃了河豚魚!他的臉色真難看…………這場夢裡面,沒有那個徐一凡!”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2:30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七十八章 運來天地皆同力

    “瞧瞧,那是什麼旗?”

    隨著一個在碼頭棧房掙四吊八月糧,當一個記帳先生的前秀才破落戶的呼聲,大家都抬起了腦袋。

    中日甲午戰事一開始,天津衛的幾個大碼頭生意就差了許多。前些日子小日本艦隊炮擊大沽,碼頭左近的棧房商戶,還有往日停泊得滿滿當當的糧船,跟失了火一樣走避一空。這個北中國最大的港口有幾天就跟鬼城仿佛。

    說起來還是海東徐大帥厲害,他望遼南一站,鬼子的注意力就全部轉往那兒了,據說鬼子的艦隊也直奔渤海北面,要封鎖徐大帥和朝鮮的水路聯繫。還有洋鬼子大約也看出海東徐大帥在,外人就輕易欺負不得大清,更別說才吃飽窩頭沒幾天的小日本了。天津衛是對列國通商的大碼頭,混洋事兒吃洋飯的人也多,消息靈通。這幾天更傳來好消息,那些西洋鬼子宣佈對北中國通商碼頭進行保護了!洋鬼子瞧出了便宜,要站在咱們這邊兒了!這還不都是海東徐大帥爭來的?

    西洋鬼子兵船來了,小日本的兵船就得退避,生意就又能做了。一天不死要吃,兩天不死要穿,津門碼頭的小工都是軍糧城一帶的,吃了幾十年的碼頭飯。仗打得最懸乎的時候兒大家就奔鄉下去了,現在雖然還有點危險,可是都還試探著回來重新上工。不知道怎麼的。大清朝有個徐大帥站出來,大傢伙兒地腰板就比平日硬氣兒了一點,小鬼子再厲害。也有人收拾不是?

    戰事持續幾個月,津門港口已經堆積了大量的東北大豆,冀中棉花,豬鬃,生絲,桐油,還有打成磚塊兒一般的茶葉----這是冒充印度茶葉去哄花旗國那些洋鬼子地。碼頭已經多了幾條沒見過的洋人兵船,又大又新。整天冒著煙氣兒,就沒熄過火。在這些兵船保護下,在香港,在廣州避了好些日子的洋人商船也成群結隊的過來了,才上工的碼頭上的這些工人們忙了一個不亦樂乎!各大洋行的華洋商人早就為這些日子的損失急得跳腳,華商開出了兩倍地價錢,並且一天四餐白麵豬肉敞開了吃,讓小工們拚命裝貨卸貨。就連大鼻子洋商也沒事兒夾著文明棍在碼頭轉悠,勉強對這些小工擠出笑臉,再隨和一點的。還用生硬的中文大聲宣稱:“有我們的保護,日本人再也不敢過來了!我們支持你們的徐將軍戰鬥到底!”

    總體來說,雖然累點兒,大傢伙兒對現在的日子還算滿意,可是看著這些高鼻子的洋鬼子還是覺得有點不滿足。

    --------要是大清的海東徐帥在這兒,或者有禁衛軍在這兒,說有他們的保護,小日本就不敢過來,那不是覺著更揚眉吐氣?

    不說別的地方了,天津衛這些靠碼頭吃飯地人物。就該給徐大帥立長生牌位!

    碼頭上面先是幾個工人隨著記帳先生的喊聲抬頭,接著就是一群。先朝海面上看的人們發出了歡呼的聲音,轉眼這歡呼的聲音就連成了一片,激得更多的人朝海面上看去。就連在碼頭巡視的洋人們也轉過了視線。歡呼聲音越來越大。工人們丟下了手裡的活兒,搭著汗巾就朝碼頭口兒奔過去,記帳先生丟了號簿和毛筆。幾個華商也把手裡的水煙袋一扔,跑得飛快,身邊伺候裝煙的小二子都跟不上他們地腳步。碼頭上的洋人也摘下了禮帽,雖然沒有跟著這些中國人一起湊熱鬧,但是也表示了對來船基本的禮貌和敬意。

    這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北中國地天空澄明如鏡。渤海泛著滔滔碧波。洋面上。兩艘掛著英國旗的兵輪一左一右,夾著一條同樣掛英國旗的新式暗輪商船正駛過來。但是這條商船的船頭,還飄揚著一面舒爪張牙的蒼龍旗幟!

    禁衛軍!

    歡呼聲接地連天,人們如潮水一般的湧動,氊帽也給拋了起來,在晴朗的海天之間起起落落。人潮不管不顧的一直沖到碼頭邊上,腳底下就是海水,人們這才停下腳步,朝著那條兵船瘋一般地呐喊。如果說大家這幾天還有些提心吊膽地話,看到禁衛軍的蒼龍旗才徹底放下心來,有咱們地兵在,有徐大帥在,鬼子再來不了天津衛!雖然來得三條船都是鬼子的,只不過有一面蒼龍旗,但是大清有多久沒出這種威風橫絕幾千里的大帥和營頭了?

    想當初,朝廷要降,還是這位大帥不降!

    就連那些養尊處優的華商們,都和這些滿身臭汗的小工苦力們擠來擠去,一個胖乎乎的華商更合十喃喃念佛:“阿彌陀佛,幸虧有這麼個禁衛軍,咱們才沒倒賬…………生意再停倆月,咱們都得上碼頭扛麻包去!”

    和碼頭上激動的人群不同,還有兩撥人在遠處不起眼的角落也同樣在注視著這條突然而來,掛著禁衛軍旗幟的兵船。

    其中一群人全是便裝打扮,舉手投足卻多了一分富貴氣和官氣兒,就連伺候他們的下人,也是大戶人家的豪奴作派,只要有不相干的人靠近,都低聲的發出吃吃的聲音,揮手驅趕----這是京城裡面傳來的做派。這夥人守在碼頭左近的一處茶樓當中,伺候的人站在外面,裡面的人或坐或站,也都朝著窗戶外面望。這茶樓本是碼頭苦力喝大碗茶的地方,今兒卻全給包了下來,連茶樓掌櫃的都給趕到了廚房裡面兒。掌櫃的半句廢話也無。因為已經認出來了,現在就坐在當間兒,隱然為首地那個乾瘦水泡眼的中年人。就是北洋的財神爺盛宣懷盛大人!

    他身邊地,不用說都是北洋人物了。有營務處的,有善後局的,有文案處的,有機器局的…………這些北洋人物,多是李鴻章夾袋內的人才。地方官實缺有限,李鴻章的北洋局面大,又在辦洋務。設立了大量局所安插這些北洋人才。這些人不像有實缺的官兒,真個和李鴻章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李鴻章在地時候兒,大家都是橫著走路,在北洋這個團體裡面吃香的喝辣的,但是現在李中堂走揹運,朝廷明擺著要對北洋下手,他們這些人這些日子當真是惶惶不安,誰也不知道北洋這個局面能不能維繫下來!北洋局面不在,他們又到哪裡出賣風雲雷雨去?

    關係不太深的。另外有靠山的都在另外找門路活動。今日在茶館的這些人,卻是李鴻章的烙印太深,自覺的就團結在盛宣懷這位李鴻章的大帳房身邊---李鴻章兩個最親信的人物,楊士驤不明不白地死了,就剩下盛宣懷這個錢袋子,不指著他替大家想出路,那還指著誰去?

    今兒他們在這裡守候,自然其來有自,可是看著眼前這狂熱的碼頭人潮,一個個卻是神色複雜。

    “要是中堂爺在…………”

    “咳。眼看人家樓起了,眼看人家樓塌了…………這氣運,真是說不準的事兒!”

    “人家現在正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時候兒。咱們這熱臉,能不能貼上那人字邊兒的冷屁股?”

    坐在當間兒的盛宣懷冷眼旁觀著各人的神色,他今年將將五十歲,乾瘦乾瘦的,和他的恩主李鴻章一樣是三角臉,可是看起來就是精精幹幹的。滿身仿佛都裝滿了機關消息,一擰就動地聰明樣子。徐一凡和他曾經在天津有一面之緣,私下裡的評價就是給這半老頭子換一身阿瑪尼的西裝。再夾一真皮的公事包。看起來就像他那個時代大型國有企業集團地辦公室主任或者財務總監。他當年在發改委,沒少和這樣的人物打交道。那是一等一的人尖子。

    不用徐一凡下評語。這盛宣懷本來也就是極聰明的人物。雖然政治上面格局不大,但是他以一個隻經過童子試,讀了縣學,連秀才文憑都沒有的資歷,一手協助李鴻章操辦起這麼大的洋務事業。近代的船運企業招商局,從湖北開始的中國近代煤礦業鋼鐵業,從直隸開始地近代鐵路業,無一沒有留下他地身影。誇張點說,北洋能有今日局面,盛宣懷這個大帳房至少有一少半的功勞!

    可是盛宣懷權太重,錢太多。北洋地錢財如海河一般在京城外面滾滾湧動,都是他這個北洋大帳房一手經理。又兼了當時中國最大的兩個海關之一,直隸津海關的關道。眼紅的人本來就多,再加上他辦洋務很有些離經叛道,肆無忌憚的意思。當初忌憚李鴻章,大家還不敢弄他,現在李鴻章一垮臺,京城裡面明裡面暗裡面消息就不斷的過來了。不少軍機大臣,有實權的王爺都或明或暗的朝他表示,要盛老六花錢買個平安,林林總總的盤口開出來,加起來只怕都有七八百萬兩了。

    花錢買個平安倒也罷了,可是就怕花了錢也買不了平安。而且更要丟下他一身事業權位之所系的北洋洋務!

    想到這裡,盛宣懷也並沒有附和底下那些人物酸溜溜的牢騷,只是面沉如水。他蓄著的長指甲輕輕的磕著桌面,只是沉沉的琢磨:“張幼樵啊張幼樵,你這次,又看准了沒有?當年在福建,你已經看錯了一次,這次呢?押對了寶沒有?”

    在和盛宣懷他們呆著的茶樓遙遙相對的一處商號棧房的二樓,同樣有七八個人簇擁著一個老頭子,朝著碼頭那邊看去。

    那老頭子白須飄拂,矮胖的身子氣度儼然,正是徐一凡初到大清碰見的貴人韓老掌櫃。他身邊高高低低幾條漢子。都是滿身地精悍味道,辮子都盤在腦袋上面,系著黃色或者紅色的辮繩。韓老爺子居然舉著一個有禁衛軍符號的德國八倍蔡司望遠鏡。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海面上那迎風招展的蒼龍旗。身邊那些漢子神色有的興奮有的緊張,低聲的也在議論。

    “干支交甲午,青龍敵不過白虎!推背圖四五象不也說了麼?炎運宏開世界同,金烏隱匿白洋中。從此不敢稱雄長,兵氣全消運已終!此象于太平之世複見兵戎,當在海洋之上,自此以後,就是改朝換代的盛世!袁天罡李淳風早在兩千年前。就說了這個!”

    “可不是?像是戊申,現在是甲午,離現在正好兒十四年,當年長毛太平王鬧了十四年,這象也該著咱們鬧十四年!卦像是兩個男人射日頭,一個不用說就是海東徐帥,還有一個能是誰?當然是咱們!”

    “這姓徐的成了運了,中原龍脈被北面來的野龍一壓,洋鬼子西面來地煞氣一趕,一躥躥到更東面的朝鮮伏藏起來了。徐一凡到朝鮮,正正應了龍脈的大運,瞧瞧那旗幟,還不是說明白了?咱們開壇起事,乘早不乘晚!奉了姓徐的做大師兄,咱們香教幾十萬兄弟,就能把北京城鬧個天翻地覆!”

    韓老爺子緩緩放下了手中望遠鏡,只是淡淡的掃了身後那幾條漢子一眼

    幾條漢子看著他的神色,加倍的七嘴八舌起來:“老爺子,您是香教正根兒大護法。這個時候再不能等了!徐一凡的兵船都能大搖大擺來天津衛了。咱們這次沒少給他的禁衛軍出力!押貨運物,他在直隸招兵,哪次咱們不是暗中替他護法?他打這仗,大盛魁望少裡面說。二百萬下去了。還不就是買個今天?”

    “現在禁衛軍裡面少說也有百把號咱們香教弟兄,到時候禁衛軍裡面一開壇,大家都是苦人,禁衛軍還不是咱們的?徐一凡咱們奉他當大師兄,他還能說一個不字兒?這厲害就你能當著他說出來,這事兒,再不進行就眼睜睜地幹瞧著,說難聽點兒。過了這勁兒。咱們吃屎都趕不上一口熱乎的!”

    “徐一凡的家眷,還不是在咱們手裡?他捏在咱們指頭裡!老護法。您說句實在話,什麼時候發動?”

    周遭議論得如此熱火朝天,韓中平韓老爺子還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樣子,甚至還掏出一把翡翠胡梳,理理他的白鬍子。周圍漢子眼睛裡面火星都快冒出來了,他才慢條斯理的開口,聲音不大,可是語氣嚴肅。

    “糊塗!”

    周遭幾條漢子一下傻眼,香教本來就是一個很鬆散的團體。他們這一股雖然隱為龍頭,勢力也最大,還不是靠著韓老爺子支撐才團起來的,近些年才爭到香教當中的中心地位。韓老爺子傳說是長毛出身,反清心思不死,才和他們這些黃土地裡面刨食,信孫悟空和豬八戒的各位師兄打連連,老爺子雖然不是香教地人,可是說出話來,沒人敢不聽。他這麼一罵人,大家再熱的心思,也都不敢多說。就算是現在風頭蓋天下的徐一凡,還不是這個韓老爺子扶出來的?

    如果沒有這位韓老爺子,二十年前就給剿了一個七零八落地香教,能有今天?

    韓中平冷冷一笑:“你們以為徐一凡好過?你們想的,先要等這個徐一凡徹底穩住他的位置再說!他現在是功蓋天下,亦是謗滿天下。你們的一切打算,都要借著徐一凡這顆大樹!現在氣運都在朝著徐一凡這邊彙聚,可是他不能漂亮贏下來,一切都是白說!我勸大傢伙兒,還是回家開壇,請孫行者豬淨壇或者什麼黃天霸下凡,保佑徐一凡將東北的鬼子收拾乾淨!”

    幾句話說得在場的這個師兄那個使者差點就噘起了嘴。天津衛吃碼頭飯的香教子弟不少,大盛魁自然憑藉這個助理在這裡設了北貨棧,前些日子一直封庫,今兒韓老爺子路過天津來了興致要盤盤帳,看前些日子沒出貨損失多少,大家不過是陪老爺子來碼頭棧房盤盤貨,順便討老爺子開心一下,看到掛禁衛軍旗幟的鬼子大輪船過來。大家激動多說幾句,結果就鬧了個沒趣兒,當下灰溜溜地要散。打了個招呼就蔫頭搭腦地下去了。只留下韓中平還站在那裡。

    老爺子捏著望遠鏡又看了一眼海上。津海關的引水船已經掛了滿旗去接那三條船了,汽笛嗚嗚響動,回蕩在海天之間。

    “徐一凡這麼快就想插手北洋了?那邊地仗還沒有結果,他吃得下麼?下一步,他又會做什麼?是推一把,還是靜觀其變?”

    韓老爺子這回可猜錯了,這艘掛著禁衛軍軍旗的商輪過來,他半點也不知道。

    商輪靠上了碼頭。兩條護送著這商輪過來的英國兵船也在水深一點的地方下了錨。在碼頭上已經有津海關的緝私隊在維持秩序。大清海關本來就是華員洋員兼有,指揮著這緝私隊的不少隊官就是穿著自購的西式軍服的洋鬼子。他們夾著軍棍背著手站著,看一眼拚命朝這裡湧地人潮,又瞟一眼輪船前面獵獵飄動的蒼龍旗。

    碼頭上面的人潮已經擠得滿滿當當的,扯開了喉嚨大聲叫嚷著。緝私隊員們滿頭大汗的拚命拉著一條人線維持住秩序。往日麻木沉默的中國人,這個時候卻狀若癲狂,讓這些屬於中國海關的洋員們心裡都有點怪怪的滋味。

    輪船已經放下了跳板,大家都翹首瞧著,人和人疊在一塊兒,就只剩下一片手臂的叢林在人頭上舞動。

    舉國皆降的時候。整個大清,也只有掛著這面旗幟地軍隊在拚命死鬥。對著全天下喊出不降的強音,打得小日本垂頭喪氣,打得洋人刮目相看,打得朝廷改了諭旨,打得李鴻章和翁同兩個大員灰溜溜的鞠躬下臺,打得他們這些天津衛的老百姓又吃上了碼頭飯!

    這位海東徐帥,當真是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兵!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起來,接著雜亂的呼聲就自發的變成了一個聲音。震天動地,仿佛渤海都能被掀動。

    “徐大帥!徐大帥!徐大帥!”

    跳板上出現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官員身影,眉目清朗,雖然仍然在矜持的微笑。可是內心裡面卻是起伏激蕩。

    此人當然不是徐一凡,而是徐一凡班底裡面文官之首唐紹儀。他看著底下這如怒潮澎湃一般的場景,看著黑壓壓不到邊地人頭,聽著起了浪頭的吼聲,不知道怎麼的,眼睛一下就熱了起來,他強自按捺了一下心頭情緒,回頭笑道:“幼樵兄。兄弟當真不知道。我們徐帥已經有了如此聲望!”

    站在他背後的,就是冒險趕赴朝鮮。通知徐一凡楊士驤之變地張佩綸,海路顛簸,張佩綸臉色有些發青,在唐紹儀的身後看著眼前景象,一時微微有點失神。聽見唐紹儀的話語,才緩緩點頭:“這是徐大帥自己爭來的…………少川兄,這是大勢,也是時運,卻也是你們辛苦拚殺出來的!所以兄弟才強著少川兄走這一趟,大帥的武班子已經立下好大功績,你們文班子想在大帥面前有進步的餘地,有些事情,必須替大帥做在前面!”

    唐紹儀以前不過是一個知府銜的候補官員,又是留美幼童出身,在官場上處處被當作異類。當初被徐一凡半強迫著投入麾下,如何能想到今日風光?又聽見張佩綸說得貼心,當即感激涕零,轉身就是深深一揖:“幼樵兄,閣下大才,如何是唐某能及?此事之功,以兄居首!他日同僚,還望幼樵兄多多指點!”

    張佩綸只是淡淡一笑。

    此次浮海而來,地確是張佩綸地主意,載運他們的商輪,還有護航地兵船,都是張佩綸聯絡而來。他是李鴻章的女婿,和洋人早有聯絡。再加上近日西方列強更有插手這場戰事,並且隱隱露出支持之意的意思,只是苦於不知道怎麼和統兵的徐一凡聯絡上。他協助唐紹儀坐鎮平壤,文電往來幾通,頓時就扯上了皮條。李鴻章垮臺的確實消息傳來之後,他繞室彷徨一夜。終於建議唐紹儀以徐一凡代表地身份,抓住機會,冒險浮海。插手北洋!李鴻章留下的這些基業,能抓在手裡的,就得趕緊著手!

    一封電報過去,守著李鴻章留下基業地盛宣懷立即回電,極願與少川兄和幼樵兄一晤。再一封電報,通過大清海關稅務監督赫德的關係,聯絡了兩條進駐天津護商護僑的英國遠東艦隊的兵船,再加快速商輪一條。浮海而過,接著他們上船來津。張佩綸的確眼光准,下手快,更兼手眼通天。要是單憑徐一凡自己,他還在遼南苦哈哈的整頓部隊,佈置戰線,準備和小鬼子死磕呢。等想到要收攏這一番基業,說不定朝廷派來的人,早就將北洋吃了一個七零八落了!

    可這大勢時運,也是徐一凡一路步步是血。自己爭來的。

    運來天地皆同力----李中堂這後半生蹉跌,是不是因為他不知道這運到底如何爭取?甚至不知道,這運數到底是什麼張佩綸疑惑地在心裡搖搖頭,打起精神對著唐紹儀感激的目光。勉強微笑道:“津門百姓,望禁衛軍如神兵,少川兄,代表你們徐帥表示一下吧,可別讓津門百姓們失望了。”

    “我哪會說什麼!我可不是徐帥,一句話,就能讓上萬虎賁拚死向前。絕不回顧!”唐紹儀還在那裡拚命搖手,張佩綸已經笑著將他推上了跳板。看著唐紹儀走下來,底下的呼聲更是震耳欲聾,百姓們也搞不清上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徐一凡。可是如此陣仗,來的是禁衛軍人物無疑,除了歡呼呐喊,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

    唐紹儀腿軟軟的走在跳板上,為難得直皺眉頭。一陣海風吹來,底下歡呼聲更高,放眼過去,不少人已經是熱淚盈眶。他下意識的回頭一看。只看見海風當中。禁衛軍軍旗已經徹底展開,蒼龍舞動。如有神物。

    他是留美幼童出身,在美國曾經看過每逢國慶日,家家戶戶門口飄揚的星條旗幟。回國的時候經過英倫,在特拉法爾加廣場,也曾經看過整個倫敦的百姓,揮舞著國旗迎接征戰歸來地皇家艦隊。

    但是他回到的,是一個沒有國旗的祖國。

    百姓沉默而麻木,官員驕橫而顓頊,一切仿佛都停滯在幾百年前,不曾變動。幾個碼頭開通了,買了洋槍,買了兵船,買了機器。但是國家和近代民族的概念,似乎沒有在這一潭死水當中激起半點波瀾。

    什麼時候,這些沉默的百姓,也會為了一面旗幟這樣歡呼激動?

    恍然間,他似乎又回到平壤,漆黑的夜空當中每每向南向北望,總能看見夜空深處泛起的火光,還有隱隱約約傳來的槍炮聲。一隊隊從各處調來的禁衛軍,跟著這面旗幟,義無反顧的沖向前方。這些禁衛軍士兵疲憊,憔悴,可是無人停留。

    徐一凡回師安州,他曾經指揮民夫與他會合,在陸上進行補給。而徐一凡就在那面旗幟之下,同樣地疲憊憔悴,背著步槍和士兵們一起行軍,回頭告別的時候,只是淡淡朝他一笑。

    據說,在安州前線,他舉著旗幟,走在最前面沖向日軍的陣地,背後是一道道不可斷絕的鐵流。

    徐一凡地跋扈囂張,他不是沒有腹誹,不過徐一凡向來大氣而且放權給他,他也回報一個事務性官僚的全部勤奮和才幹。他從被半強迫的踏足朝鮮起,就從來沒看好過這支孤軍的前途,可是兩年下來,這支孤軍卻越戰越強,甚而成了這個國家的守護神,生生的將氣運從谷底拉回!

    到底是什麼支撐著徐一凡始終昂著頭死戰到底?在旁邊冷眼旁觀,唐紹儀總覺得徐一凡近乎偏執的在相信著什麼,並且想抓住什麼,掀起什麼。難道這就是張佩綸口中的運數,一個國家崛起地氣運?

    這天下大勢,真地就這樣被他翻動?還是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一個國家氣運要升騰而起,這氣運到底是什麼?

    他恍惚有些明白,更多的還是理不清楚。徐一凡那張總是壞笑,經常耍無賴耍白癡地臉和眼前景象混在一起。亂成一團。可是那越來越大地徐大帥的呼聲,卻是那樣清晰。

    他走得很慢,但是還是走下了跳板。雙腳踏上陸地。

    大地堅實,居然讓唐紹儀眼淚一下就在眼眶裡面打轉。要說這段日子在平壤,他們這些人不擔驚受怕那是假的。在異國作戰,心裡總是空落落地,更別說他們手裡沾了多少朝鮮人的血,那些朝鮮民夫雖然馴服,誰也不知道身子轉過去的時候,那些朝鮮人是什麼樣的目光!

    去國兩年了啊…………風刀霜劍環逼的整整兩年!跟著徐一凡。這心就沒踏實過,南洋開炮,朝鮮殺人,東學黨亂起,漢城大火,葉志超進逼,日軍大舉入侵…………誰他媽的這兩年睡了一個踏實覺誰是孫子!可他們畢竟昂著頭殺回來了!

    他腿一軟就跪了下來,做了一個他打死也沒想到會做出來的動作。

    在甲午戰事當中已經迭經保升,現下已經是布政使銜,實授蘇松太道的唐紹儀。一身正式地官服,居然再才踏上國土的時候兒,跪下來,深深的吻了一下面前這片土地!也多虧唐紹儀是洋鬼子教育長大的,要是換一個人,也許就跪在那兒號啕大哭了罷!

    歡呼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唐紹儀這個太為離經叛道的舉動。連夾著馬棒的海關洋員都肅然立正。

    唐紹儀猛然跳了起來,扯開嗓門用盡平生氣力大喊:“徐大人托我向父老們帶句話兒,他和禁衛軍,將永遠守護這片土地!”

    輪船上。張佩綸負手抬頭,眼裡也有淚光,低聲自語:“我要是死在馬尾,該有多好?”

    兩處各懷心思看著這裡的人物。都是默然無語。韓中平老爺子甩掉手上望遠鏡,大步下樓。而盛宣懷卻是苦笑搖頭:“看來和張幼樵是沒什麼談的了,這徐一凡,不是李中堂!跟著這位爺,要不就是榮華富貴,要不就是萬劫不復…………”他回頭看看已經傻了的北洋諸人,苦笑道:“各位,自己選吧!”

    遼南。徐一凡猛地打了一個噴嚏。接著又是七八個,坐在那兒他就開始罵罵咧咧了:“誰他媽的背後罵我!”

    底下一片靜默。軍帳當中,所有人都看著徐一凡在那兒搓鼻子。各軍統領濟濟一堂。遼南諸營頭已經在牛莊西南面全線展開,已經和日軍的步哨建立接觸。最近好消息不斷傳來,徐一凡又讓了奉天將軍的位置,大傢伙兒最大的擔心也沒有了。正是摩拳擦掌準備拼上去的關頭。雖然徐一凡一天當中有最多有兩三個鐘點還能保持大帥風範,其它時候不知道晃著膀子在幹嘛,一切軍務都是他麾下那位冷冷的李軍門在打理。可是在場中人,沒有一點敢輕視徐一凡的意思。

    要知道,眼下的所有有利局面,這派系複雜的軍隊一心準備死戰地局勢,甚至逼得洋鬼子都要支持大清的局面,都是這位徐大帥一手搶過來的!

    誰都知道,要是徹底打贏眼前這一仗,反擊旅順金州得手,將鬼子征清第二軍趕下海。徐一凡的地位就再也不可動搖了,以朝廷現在擁有地實力,除了還有一個君臣名份,其他用什麼手段也弄不倒這位海東徐帥了。就算他到了兩江,也是隱然兩江王的身份。將來如何,大家走著瞧吧。大家也已經窩囊夠久的了,徐一凡將打勝仗的一切條件都給他們準備了,這次拚死拉倒。今後如何,那是京城大老們該擔心的事情了。

    他在上面耍寶,大傢伙兒就當沒看見。還是李雲縱有點瞧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大帥,各軍已經準備完畢,請發軍令吧!”

    徐一凡斜眼瞧瞧他,他能不知道這是這場甲午的最後收尾一戰了?列強要東亞早點恢復平靜,小鬼子現在就是仗著一點虛火硬扛。他們可沒有五十年後的實力,可以撐到挨完兩顆原子彈。征清第二軍打掉,小日本不想下臺也得下臺了。他就可以撈足名聲好處到兩江去聽調不聽宣,細看濤生雲滅去。

    那又是另外一場戰事了。

    他掏掏耳朵,懶洋洋的發問:“大傢伙兒,準備好了沒有?要是還有什麼顧慮,現在先說,大家沒事兒,打起來再廢話,我脾氣也不大好…………”

    嘩啦一聲,所有將佐全部起立,舉手平胸,佩刀馬刺撞得叮噹作響:“願為大帥效死!”

    西元一八九四年十月八日,張佩綸唐紹儀抵達津門,動靜之大,京城為之側目,卻又不敢多言。同一日,已經展開完畢地遼南諸軍,開始和日軍接火。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2:39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七十九章 最後一戰(一)

    遼南的秋日,比起關內,多了一分肅殺。北面的寒風,這個時候已經有絲絲點點的下來了。夾雜著海風,刮的蒼茫大地上一片草偃樹動。

    可是天氣,仍然高朗得讓世界一片通透的景象。人處其中,勃勃的只覺得渾身都是精力。

    這正是壯士征戰殺人的好天氣。

    從這個甲午年殘冬未消的時候,兩個國家十余萬教養二十年的虎賁,數十條如海上山嶽一般的鐵甲戰艦,已經在東北亞的大地和洋面上,狠狠碰撞廝殺到了如今這個場面!

    仗打到現在,大清就仿佛是過了初春的病人,冬天裡面有段時間似乎熬不過去了,兵船丟了個乾淨,大軍敗了一路接著一路,地方丟了一處又是一處,名臣重將是死了一個接著一個。但是春日景明的氣息一到,這病就一裡兒一裡兒的熬出頭來了。而且眼看著吃得好,睡得香,老天爺也幫忙,不來個倒春寒什麼的。就在十幾二十天前,要知道,大清皇上都下了詔書要投降!

    國勢乾坤扭轉,只因海東有此一人。

    山東拋開不論,單說他坐鎮的遼南戰場,現在局勢已經完全扭轉。原來退避遼南的數萬敗軍,已經整頓成左右兩翼,左翼是依克唐阿的吉林練軍,右翼是宋慶的毅軍,中央是徐一凡委聶士成以禁衛軍第二鎮總統身份領的禁衛軍第二鎮續備軍----那些北洋的散亂營頭,在北洋大靠山倒臺,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兒,徐一凡毫不客氣的就先收編了再說。

    遼南敗軍整頓出近四萬的官兵,從正面壓了上去。在側翼的遼陽,還有已經是大清第一強軍的禁衛軍第一鎮主力,第二鎮一部在虎視眈眈。遼南諸軍都明白,他們上去是把鬼子吸在正面的,只等著禁衛軍打在鬼子側翼上,然後一舉席捲遼南失地。大家都是帶兵的。徐一凡地這個部署也是中規中矩。誰還不明白。有禁衛軍在側翼當大傢伙兒地靠山,就算正面撲向小鬼子。那征清第二軍應付起來也得畏首畏腳的。這攻勢戰役打起來就百無禁忌----頗有幾個要在徐一凡面前賣好,試圖投靠地營頭還大言表示,用不著禁衛軍,現在遼南正面八十個馬步營頭,就能一舉打到旅順!

    大傢伙兒都幹勁勃勃地,短短不到一個月的功夫,這局面已經變得讓大家認不出來。黃海渤海,西洋鬼子的兵船已經進駐。日本鬼子的運輸船艦往來,雙方雖然沒有撕開臉真動什麼手兒,可是總在西洋鬼子那些兵船的監視下往來。直隸平原威脅已經全部解除,在天津,在大沽,在遼西走廊一帶備海的兵力軍資,可以向北向南毫無顧忌的轉運。這些還只是單純軍事上面的好處,士氣民心地好處更不用說了。小日本還想和整個天下為敵不成?

    當面東洋鬼子征清第二軍的態勢也更讓諸軍興奮。一路如狼似虎,打得大清諸軍敗績連連的鬼子兵。也沒有了才上陸時候破金州,陷旅順,摧破田莊台清軍主力的精神頭兒,現在在從旅順到田莊台一帶展開,態勢消沉,戰鬥意志也不那麼強了。

    以由岩和鳳凰城一帶為依託,被徐一凡稱為義勇騎兵隊的那些東北馬上漢子們,反復的騷擾攻擊著鬼子的兵站補給線。還有他們的征糧隊伍。他們報過來的戰績。說鬼子再沒了拼死抵抗到底地那種瘋狂勁兒,原來一個小部隊都能和大隊義勇騎兵死掐。現在戰場投降的都有大幾十號兒了,這些小鬼子俘虜都給快馬押送到了已經將大營擺在牛莊西北面的徐一凡那裡,多少營官都藉故彙報軍情去瞧了個新鮮----除了旅順潰圍的幾個北洋營頭,還有宋慶毅軍一部,不少參戰清軍一路過來都光顧跑了,鬼子什麼樣說實在沒看清楚。

    現在一瞧見,大家都樂。一幫羅圈腿小矮子麼!想起當初天崩地裂,心膽俱裂的時候,大家都是唏噓,當時誰都以為神州陸沉了,黑沉沉的烏雲在讓大家喪膽之餘隻覺得喘不過氣來,現在卻是如此!

    只因有此一人,只因有此一人。(什麼叫國家重臣,國之瑰寶重器,這個時候兒才能咂摸出一點滋味出來。有些資歷的老行伍就能回想起咸同年間的那些中興重臣。當初法國犯于海疆,福建,臺灣,還有越南廣西同時開戰地時候兒。李鴻章在南線擋住了法國陸師,海上卻國門大開,左宗棠左公進抵福州,天下頓時大定。那種感覺,差相仿佛就是現在這個味道了。只是現在那些重臣們死地死,倒的倒,李鴻章也不堪一擊到了這個份兒上,還是有人出來收拾這河山!而且比這些重臣,來得還要厲害,還要揚眉吐氣!

    徐一凡,已經不可複製。他已經舒鱗展翼,在這場震動了沉睡已久地民族精魂的戰事當中,海東蒼龍,已經一飛沖天!

    在官場沉浮中的有心人,這個時候已經有人在分析,在判斷,在觀望。大清的架構已經被這場戰事所深深撼動了。誰都知道大清得變,但是朝什麼地方變,變到什麼程度,由誰來主導這場變化,誰也說不清楚。說徐一凡是曹操的言論仍然在街巷當中流傳,不過在許多有心人當中,這反而是好事。一個王朝的運數總有終結的時候兒,到了時候,當年再強盛的王朝也是一副天人五衰的模樣。更別說現在面臨的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

    這個時代,出一個曹操,也許正是氣運所鐘。問題就在於,這個曹操,有沒有這個能力,值不值得追隨?

    當然,這些念頭,還沉沉的伏在暗處,只是在積蓄氣力,等待時機。而對於遼南當面的諸軍來說,這樣的念頭更淡一些。仗打到現在,是個男人就得有三分血性,徐大帥已經把一切條件都給大傢伙兒營造好了,當下最迫切的事情,就是將當面鬼子趕下海去。撈到這個扶危定難的功勞。洗乾淨當初的恥辱!

    這真的是動盪的甲午年最後一戰了,誰都看明白了。小鬼子要是在遼南敗了個乾淨。他們最後硬撐的點兒虛火,就徹底玩兒完!

    “大帥!大帥!大帥!”

    歡呼聲驚天動地,毅軍數十個營頭綿延在遼南地黑土地上,這個時候兒,馬步炮隊都拉了出來,軍官弁兵,人人肅立,舉起手中武器朝天歡呼!

    數百騎兵。簇擁著徐一凡疾馳而過,當先地溥仰自然捧著禁衛軍的蒼龍旗。這些馬上漢子,是徐一凡將他地騎兵主力從由岩鳳凰城一帶調了過來。那裡地“義勇騎兵隊”已經鬧得是如火如荼了,反而沒了姜子鳴他們什麼事兒。在遼南當面,徐一凡又覺得自己嫡系兵力少了一些,乾脆調他們過來坐鎮。

    四萬大軍已經沿著田莊台當日敗戰之地一線展開,攻擊已經發動。一線營頭已經朝著日軍以牛莊為核心的當面陣地開始了試探性攻勢。這次禁衛軍參謀本部也沒用什麼奇策,就是馬步炮八十多個營隊,全面發起攻勢。推過去就是了。進展多少不重要,要的是這個聲勢,將鬼子在當面吸引得越多越好。

    這個戰術佈置瞞不了人,徐一凡和禁衛軍那些參謀軍官也沒打算瞞人。現在征清第二軍算是狗入窮巷了,士氣也低了下去。他手頭握著六萬兵馬,後路暢通,硬打也打乾淨了他們。

    既然是要全線進攻,那麼鼓起士氣也是大軍統帥必需要做的事情。他這兩天就是帶著大隊騎兵。揚著他那面大旗。風也似的從南到北巡視營頭。

    每經行一處,這歡呼聲都是驚天動地。

    “姜師爺。此時風光如何?”

    徐一凡騎在馬上,得意洋洋的用馬鞭遙指人牆也似的毅軍營頭。

    頭頂天高雲淡,耳旁風聲呼嘯,眼前是數萬效死戰士,北京那個朝廷對他所有舉動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奏上去一本准一本。穿越以來提心吊膽,兢兢業業兩年多的徐一凡,覺得心情最爽地就是現在了。

    天地完全在自己面前敞開,暫時用不著考慮今後憋著篡清大業少不了的勾心鬥角,展布經濟,只是提十萬之兵,痛擊眼前民族大敵,勝利的把握沒有八成也有七成,就算將來篡清篡成怎麼樣難說,這民族英雄的帽子將來是跑不了了

    只手能補天裂,男兒至此,夫複何求?

    姜子鳴在馬上直著脊背,看著徐一凡意氣風發的樣子,半時感慨半是激動的笑著回話:“屬下當初怎敢想到今日?”

    徐一凡哈哈一笑:“跟著老子朝前走吧!將來風物,更是不可限量!”

    他這得意洋洋的樣子,換一個深沉人物跟著,多半就得上諫言了。楚萬里這傢伙在這兒,肯定就是嘲笑一聲。姜子鳴他們這些騎兵,都是馬賊出身,性子粗疏激烈,聽到徐一凡意氣風發的話,血都湧上了頭頂,急催健馬,四蹄騰空,幾乎成了一條直線!徐一凡馬術是徹底練出來了,堪堪也跟得上,數百健馬帶起大塊泥土,蹄聲如雷。當兵的多是看你有沒有種,特別是毅軍這種老邊軍,看到統帥如此,歡呼聲竟然是越來越高!

    眼見得馬隊已經奔近宋慶所在地右翼大營。毅軍將佐早已在大營外恭迎。宋慶站在頭裡,數十將備按著腰刀,看看遠來那獵獵飄動的蒼龍旗,再看看和塊老樹根一樣一動不動佇立在前面的宋慶,他的白須微微飄動,將備們心下忍不住就浮出一句話。

    “宋軍門老了…………那蒼龍旗,卻昂揚得耀眼…………”

    轉眼間徐一凡已經奔進營門,溥仰適時扯開嗓門:“大帥到!”

    一聲呼喝,千軍辟易,數千官兵一齊下跪:“標下恭迎徐大帥!”

    溥仰先是大聲回復:“起去!”接著又是大聲傳令:“大帥的令,今後軍中,免跪接禮!行軍作戰乃至陽之舉,跪下去先矮一頭兒算什麼?”

    宋慶一怔,當下應了聲是,接著就率先站起來,就瞧見徐一凡已經摘鐙下馬。笑吟吟的就朝他抱抱拳:“老軍門。我來當惡客了,中午你得管飯!”

    宋慶老樹根一般的臉神色動也不動。還加倍的出了三分老態:“大帥此言。標下何敢克當?”

    徐一凡哈哈大笑,他本來就年輕,現在更是處在最意氣風發地時候,身上王霸之氣,當真有些耀眼:“不白吃你地,順便告訴你一個消息,堯山的兵今兒已經迫近曹家灣子,瞧得見遼河了!聶功亭指著徐邦道地拱衛營。也拿下了崇義山,大炮已經能轟著田莊台鎮子了。這倆消息,夠換一頓燕菜席了吧?”聽到徐一凡給聶士成還有依克唐阿誇功,宋慶身後數十將備一陣騷動。眼下事情已經擺明瞭,遼南諸營頭將領,今後吃粥吃飯,都要指著眼前這位徐大帥。聶士成已經是他圈內人,不用說了,好事先要照顧三分。依克唐阿已經得了奉天將軍的保舉。他們毅軍向來吃得餉少,這次又打得最苦,死傷最多,將來再回綏遠那個苦地方,怎麼也覺得不值。大家現在都在爭功,當面日軍明顯打得有氣無力多了,一副軍心惶惶不堪戰地樣子,這個時候不爭功。不賣好。還等到什麼時候兒?

    宋慶卻始終不動聲色,只是恭謹如舊。依克唐阿和聶士成在八日開火交兵以來。都極其賣力,攻勢一波接著一波。吉林練軍和禁衛軍第二鎮續備軍從來未曾以這樣地勇氣戰鬥。已經將日軍田莊台戰線的北側,打得朝後深深凹了進去。主要原因之一也是因為日軍在田莊台擺地兵力不多,本來就是遼河右岸地前哨陣地而已,日軍主力還是沒完全拿上來,似乎打的主意就是步步抵抗到底,一直退到旅順,苦撐待變。

    宋慶所部在這場戰事當中,卻打得按部就班的,一個一個的營頭輪流拉上去,銳氣略有挫動就換營頭上。進展遠遠不如兩支友軍,徐一凡這次過來,也是有促駕的意思。

    宋慶算是遼南諸軍當中聽他號令最早的,現在卻不溫不火的,不知道這老傢伙是怎麼個意思!當初投效的時候哭著喊著要他帶著毅軍反攻田莊台復仇,現在又這麼個死樣活氣兒地模樣!

    諸將屏息不動,看著徐一凡的笑容漸漸變僵下來,幾百健馬也都停下腳步,馬上騎士紛紛下馬,大營當中,居然一時間就安靜下來,只聽見遠處的炮聲隱隱約約的飄過來。

    他媽的,老子就想暫時丟開一切,好好的做徐武穆,單純的打好這一仗,這都不讓老子爽到!

    牛莊

    炮聲隱隱,從遼河東岸一直飄了過來,而硝煙,也有一陣沒一陣的在田莊台那裡飄動。

    大山岩伯爵陸軍大將全身戎裝,站在自己司令部的瓦屋頂上,舉著望遠鏡一動不動地看著那邊的方向。

    伯爵大將並不許一個參謀跟在他身邊,自從戰局急轉直下以來,他就變得孤癖了起來。麾下參謀多請求大將閣下乾脆破釜沉舟,一路向遼西走廊挺進,要麼幹個轟轟烈烈,要麼勝利,要麼就是讓征清第二軍如同櫻花般凋謝,也無負平生。

    不僅僅軍司令部的年輕參謀們有如此見解,就連參謀本部的指導意見也有這方面的暗示。這暗示的背後,原因其來有自。

    俄國和日本在遠東聯手已經靠不住了,這短短幾天裡面,外交折衝不知道有多少。

    一線的參謀們並不知道英國法國等已經聯合向俄國發出照會,要求俄國說明他們在這場遠東戰事當中的立場。英國在印度洋上面地艦隊也在向遠東調動。德國倒是表示支持俄國在遠東地舉動,但是德國人幹的法國人就要反對,法蘭西第三共和國馬上表示出要重新靠慮俄國到期國債換期問題----誰不知道那個殘疾皇帝指望俄國這台蒸汽壓路機陷在遠東,好減輕東線壓力?兩方面壓力一加,俄國皇帝已經宣佈駐日公使發表地只是個人意見,遠東中日戰事,俄國絕對嚴守中立----他們現在在遠東力量也不足,西伯利亞大鐵路距離完工還早著呢。駐日公使口中的十萬把刺刀,打一狠折還不知道有沒有呢。

    失去了俄國這方面的指望,日本的參謀本部也陷入了混亂當中。一部分狂熱者的意見就是第二第三軍破釜沉舟。向直隸挺進!往前還有一分指望,就算失敗。也是整個帝國一塊兒完蛋。倒楣也不光是陸軍海軍一家。

    這背後地彎彎繞前線參謀當然不清楚,但是這個向前挺進,卻是極對胃口。日本地民族性本來就有這種瘋狂的因數,生如夏花燦爛,死如秋葉靜美,武士一生,不過如此!

    可是第二軍地行動,卻被大山岩強行按住了。不僅如此,他還將主力後退佈置,擺出了一個節節抵抗,節節後退地陣勢。誰都知道,這種兵力佈置是完全被動式的。大山岩閣下完全放棄了主動攻擊的態勢,也許這樣的佈置可以讓第二軍在遼南撐上很久,但是現在的關鍵,並不是第二軍能堅持多久的問題!堅持再久,也不可能取得戰事的勝利!

    參本表示了反對意見。可是現在伊藤博文陷入彈劾當中,大本營解散,帝國戰爭指導機能完全喪失。一線各軍基本上完全可以自行其事。更別說帝國陸軍三大將,一個是皇族,等於吃閒飯的,一個山縣已經進了神社,就剩下他大山岩最為德高望重,還有陸軍大臣地身份。誰能壓住他老人家?

    “大將閣下已經老糊塗了!”

    “帝國完了!”

    這是在征清第二軍當中傳得最多的兩句話。不可避免的,也讓征清第二軍的士氣消沉了下來。所以在田莊台一線,一個主力聯隊,在那些手下敗將遼南清軍的攻擊下,兩天戰鬥就到了幾乎退到了遼河邊上,清軍再猛撲過來,就要直指牛莊的第二軍司令部!讓出牛莊,就要直退到金州才有險可守,那時候兩萬兵馬的征清第二軍在狹窄的金州旅順這麼個半島尖的地方,再無迴旋餘地,只有守到死了!雖然彈藥充足,糧食繳獲清軍地也不少,還有繳獲的那麼多清軍要塞大炮,啃下金州旅順極其困難。

    軍司令部大院裡面來來往往,傳來的都是帶著硝煙味道的戰場消息。每個人都扯開了嗓門,灰頭土臉的一肚子怨氣不知道朝哪裡發洩。大山岩站在屋頂上卻恍若不聞,只是呆呆的看著田莊台方向。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放下望遠鏡,動作緩慢的順著木梯從屋頂上下來。歲數大了,動作遲緩,再加上那把挎著的長長軍刀礙事,老頭子爬下來地動作既艱難又滑稽,滿院子地年輕參謀們都冷眼旁觀,竟然沒有一個人去扶一把的!

    老頭子好容易爬下來,對參謀們地憤慨冷淡也恍若不覺。這十幾天來,大山岩明顯憔悴了下來,眼底全是睡眠不足的黑圈。他拍拍手,輕聲嘟囔了兩句,接著就緩緩發問:“戰局如何?”

    一個參謀向前一步,大聲回報:“閣下!我據守田莊台一線之小倉步兵第十四聯隊,北翼和中央戰線已經受到極大壓力,戰線已經向後彎曲,隨時有破裂之可能。南翼之清國毅軍,攻勢並不猛烈,支撐可能…………聯隊長日益邦介中佐已經連續派來信使,請求軍控制在牛莊之福岡二十四聯隊迅速增援上去!”

    大山岩半眯著眼睛,背著手,緩緩踱了幾步,似乎沒聽見那參謀的回報。

    那參謀又向前一大步,幾乎站在了大山岩的鼻子前面,語調懇切:“閣下!請將福岡聯隊增援上去吧!山地閣下的第一師團也可以使用上去,反擊當面敵軍,清國軍前進的戰線因為進展不同,已經出現空隙,我們可以從清國毅軍當面出擊,反卷清國聶士成部依克唐阿部的背後!”

    他一聲方落,周圍參謀們也紛紛附和。光挨打的受氣仗誰也受不了,更別說當面那些攻得起勁兒的部隊,都是征清第二軍的手下敗將!一線清軍攻擊烈度不同,進展不同的弱點已經被這些參謀們捕捉到了,現在要進行反擊,正是最好的時候!最起碼,也可以將當面清軍打退一段,再轉而集中主力,應對側翼的禁衛軍!雖然有些弄險----誰也不知道禁衛軍什麼時候從側翼猛插過來,抽調面向遼陽方向的山地元治中將所屬第一師團有著很大風險……戰局都這個模樣了,不如拼光了拉倒!

    眾人的聲音整齊無比,大山岩這才抬起頭啊了一聲:“哦?什麼?第一師團現在在哪裡?”

    當先的那位參謀眼睛裡面都快冒出火星來了,你作為軍司令官閣下,還能不知道第一師團現在的位置?現在這個幹挨打的陣勢還不是你擺出來的!

    “閣下,第一師團正在沿著大石橋一直展開到普蘭店,掩護軍的腹背!第一旅團正位於大石橋,直面遼陽清國禁衛軍,建制完整,隨時可以抽調出來!”

    大山岩又哦了一聲,弓著腰又走了幾步,突然站定,轉過頭來對著那些快要噴煙吐火的參謀們淡淡道:“抽調第一師團不許可,諸君,安排撤退吧,做一個逐次掩護,退往金州的計畫,我們死守金州旅順。”

    “閣下!”

    如果說死能讓這個倔老頭子改變主意的話,血已經沖上腦門的這些參謀們,估計剩不下幾個了!

    “閣下!帝國命運已經危如累卵,如果說有一線生機,就在我們帝國軍人手中,我們寧願向前而死,也不願在金州旅順被徐一凡趕下海!”

    大山岩這個時候卻一下直起了腰,懵懂老態,一時間消失不見,眼中光芒突然就淩厲萬分!

    “抽調第一師團主力西進反擊,不是速勝就是速敗,沒有錯吧?帝國現在也賭不起了!如果說帝國命運還有一線生機,我奉告諸君,也並不在我們軍人手中了!立即準備安排撤退!”

    老頭子轉身而去,腳步聲沉重,記記敲打在失魂落魄的滿院少壯軍官心中。

    “帝國的命運,不在我們手中了,又在誰手中呢?”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2:46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八十章 最後一戰(二)

    馬關。

    夜色下,馬關直面的四國本島之間的關渡海峽,正是月明如鏡,波光嶙嶙的時候。抬頭向天,一輪明月顯得又大又圓,如同冰盤,千年亙古不變。

    一條帝國海軍的兵輪,也許還是當初藩國奉皇的老船,正鼓動明輪,嘩嘩的沿著海岸邊上通過,汽笛蒼涼,船舷旁兩座明輪卷起的水花,帶起點點粼光,卻又更添了一分清寒的意思。

    海灘之上,伊藤博文披著西洋式的大衣,且吟且唱著一首漢詩。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孔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語調沉鬱悠遠,似有百年鬱結,沉寂於心。

    猛然間,他又咳嗽了一聲,幾個侍立在暗處的隨從身子一動,想要跟上去,伊藤卻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朝後擺了擺手,一下就無人敢動。

    伊藤仍然是帝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

    雖然陸海軍聯合獨走,並結合了相當的新興財閥,部分如井上馨這樣的元老重臣,挾制明治天皇不得不解散大本營,以“軍令奉還”的形式由天皇陛下獨領。竊據了這場戰事的主導權,甚至外交權。但是伊藤博文作為明治擁立功臣所剩地位最高一人,也代表了相當部分華族,財閥,還有英美派政治家的利益,這樣的地位,也不是能輕易撼動的。帝國議會本來計畫對伊藤的彈劾案。轉眼就無聲無息。而也沒有一個人敢於去暗示伊藤博文做內閣總辭。只是背後還有些人風言他媽的:“作為重臣和武士,如果有點廉恥心,就應該勇於承擔前期軍事不利,外交失利的責任,即使不切腹,也應該總辭啊!”

    可是伊藤博文就是一言不發地呆在首相這個位置上,雖然已經失去了對這場戰事的控制權,他也離開東京,在馬關暫住養屙。他這個姿態,獨走的陸海軍雖然表面上表示的是不滿。但是陸海軍局中人也未嘗不是覺得松了一口氣,在他們內心最深處,恐怕也是這樣覺得,在他們這樣狂暴的獨走萬一事態不利的時候,還有這個孤處馬關海濱的伊藤博文,還可以作為日本帝國最後的依靠!

    “大山閣下,但願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在陸軍當中。我現在能指望的。也只有你!帝國現在地一線生機,能保證不跌入不可挽回的深淵,並不是掌握在我們手中!你能明白麼?”

    伊藤博文仰頭望月,神情蕭瑟,只是那封通過快速火輪,以最快速度帶給帝國陸軍大臣。伯爵,征清第二軍大將軍司令官大山岩的密信,一字字的在自己心中掠過,這些日子,他的心思也只系于這封信。

    “…………閣下,日本敗矣!以少兵臨大國,以開化維新區區數十年之國力撼兵財器械,均十倍於我之清國。速戰速勝不得,帝國機會,將不在你我之手。

    甲午若夢,一代雄傑之士殫精竭慮垂數十年營造之時運,最近之時,離你我之輩掌心,不過咫尺!人事我等已窮盡至極處,奈何清國有一徐一凡之不降乎!

    陸海軍奮然獨走。此輩昧於時勢。輕於進退。不知時運一過將不再旋身,不棄當前之物。誠恐數十年後,帝國將陸沉於東海一隅!

    鄙人腆顏不辭中樞之位,甚而忍辱偷生,只願以此殘軀,能挽帝國時運于萬一。西方列強,此時已傾向于清國,而清國有一徐一凡,必將死戰到底。若我繼續直隸會戰,徐一凡若將我養育二十年之精華覆滅,帝國將再無抵抗能力。此猶小者焉,最可畏者,徐一凡此子若攜此扶危定難大功,竊據清國大權,以此人之英雄,帝國未來,將伊于胡底?

    帝國所畏,非老大之清國。帝國所畏,唯徐一凡卷起風潮,喚醒東亞此四萬萬可畏生靈!東亞二千年,皆是此炎黃華夏之胄掌控。甲申滿洲東夷定鼎中原,為滿洲一族計,不得不將此偉大民族壓制之,摧殘之,淩迫之,近年更有西方列強進迫,此族方沉沉鼾睡,一旦複醒,帝國欲不陸沉,豈可得焉?

    如今之唯一生機,不在戰場之一二勝利,而在清國中樞之間!徐一凡崛起太速,經營未久。所恃者,唯禁衛軍與聲望者。若閣下能苦守旅順金州之間,不求寸進,唯求拖延。時日愈過,則徐一凡兵勢愈疲,所恃聲望,則日侵日消。清國中樞,未嘗有不疑之養寇自重,窺視神器者。更此人朝鮮不過一月,即破我兩師團重兵,山縣閣下成神,若閣下能苦撐三月五月之久,即使清國鄉野之間,有不疑之者焉?
    徐一凡懸兵于遼南,不得經營朝鮮已有之地,兩江將有之地,禁衛軍苦戰之餘,亦損耗日重。清國中樞,必有手段,以應對徐一凡!此人一去,清國何足懼哉?縱使我撤軍言和,未嘗不有複臨東亞大陸之日!

    區區寸心,可鑒天日,帝國命運,只系于閣下一念之間!”

    “伯爵大將,應該是陸軍最後的明白人吧…………”伊藤博文低低歎息,他雖然窮盡自己的才智,在為這個帝國把握最後一線生機,但是到底結局如何,他不過一個凡夫俗子,如何能夠明白?

    可是讓帝國掌握東亞未來的命運,又是他畢生地期望!

    背後突然傳來了低聲稟報地聲音:“閣下,頭山君到了。

    伊藤博文緊緊身上的衣服,緩緩轉身,就看見被月光照得一片銀白的沙灘上,一個穿著和服的身影,正越走越近。伊藤博文苦苦一笑,浪人和特務,在他心中。從來都是錦上添花的手段,歷史從來不是被陰謀所推動。但是這個時候,他也不得不依靠這些手段了。

    頭山滿走到近前,在伊藤博文面前,他神色永遠是那樣恭謹,嘩嘩的海潮拍岸聲中,他恭謹地朝伊藤博文一鞠躬:“閣下,鄙人奉命來到。不知閣下有何吩咐?”

    伊藤博文披在身上地大衣被海風吹得兩隻袖子高高揚起,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該在海邊這樣久戰。可是他就是日復一日,夜複一夜的站在這裡,看著,想著,苦笑著。

    “頭山君,我籌集了大約六百萬日元的特別費…………要知道,這場戰事進行到現在,陸軍花掉的特別費也不過才七十五萬日元…………我交給你。你拿到清國。都花掉!清國的禦史言官,清國在遼南的將領,各種各樣能在這場戰事當中有作用地請國人,你都要想辦法聯絡,想辦法收買!我只有一個要求,讓所有人的矛頭。對準徐一凡還有他的團體!”

    頭山滿神色不動,微微彎腰,他仍然是徐一凡初見他時候那副溫文儒雅地樣子。聽完伊藤博文的吩咐,他微微想了一下,苦笑道:“閣下,難度很大,玄洋社沒有那麼多的關係,而且徐一凡此人現在在支那的聲望如日中天。想對他進行攻擊,請國人就算拿了錢,也不會幹事情的。”

    伊藤博文靜靜地看著他,神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到馬關來,他就是一直是這種不健康得神色。換了別人,早就應該倒下了,可是似乎還有一點最後得東西支撐著,他還是在海風當中站得筆直。

    “…………對清國地關係。我有些朋友。可以協助你。洋人朋友也有,這點。你用不著擔心…………至於對徐一凡的攻擊有沒有作用…………當這場戰事不能迅速結束,而徐一凡地重兵始終放在遼南,京師肘腋之地。被他掀動地風潮總會平息下來…………清國還沒有徹底醒過來!到那個時候,還會沒有對徐一凡進行攻擊的人物麼?要知道,徐一凡在朝鮮,或者未來去兩江,我們都很難對付他,這些已經有無數次事實證明了。但是他現在卻是孤身懸軍于遼南,除了禁衛軍,他一手拉起的班底,也未必可靠!”

    頭山滿猛的抬頭:“陸軍不是要求迅速向直隸挺進,在直隸舉行會戰麼?閣下,難道您現在還能命令陸軍,進行他們最不願意的,屈辱的死守拖延麼?”

    伊藤博文在頭山滿面前傲然地抬起了頭,任何情況下,他都不會在這個特務頭子,浪人之首面前表示出半點軟弱。

    “這是我建立起來的帝國!”

    頭山滿再沒多說什麼,只是深深一鞠躬下去。伊藤博文緊緊的裹著大衣,淡淡的說話,海風過來,將他不高的話語刮得有些支離破碎。

    “頭山君,我知道閣下的志向,如果此事能挽回帝國的命運,我可以安排閣下進入內閣,從大臣開始做起。十年之內,我可以保證你能坐到首相的位置!”

    頭山滿身子劇烈地一震,他們這些西南諸藩的餘孽,從主公西鄉隆盛開始,秉承的不就是這個夢想?誰不想將帝國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呢?

    他肅然再鞠了一躬,重重點頭,轉身大步離開,只留下伊藤博文單薄的身影,站在海風中。

    看著頭山滿走遠,伊藤博文抬頭望遠,冰盤般的銀輪,仍然清冷孤寂的懸掛在海天之上,千年萬年,她就這樣看著人間地氣運流轉,看著天下英雄地起起落落。

    撲的一聲,伊藤博文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背後侍立的隨從大驚失色,忙不迭的沖上去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一握他的手,竟然冰涼!

    “喂,山口出來的小伊藤俊甫,你真的以為,帝國命運還能挽回麼?”在慌亂的隨從懷中,伊藤博文閉著眼睛喃喃低語,這一刻,他似乎再也不願醒來。

    “我那個主公,不會真的以為小鬼子還打算沖上來,和他拼個你死我活吧?”

    在大石橋以北的一處破廟當中,楚萬里舉著一個燭臺,照著掛在牆上的地圖。

    自從徐一凡收諸軍于遼南,開始準備反擊之後。楚萬里立即將自己的指揮位置,從遼陽一直前抵到大石橋日軍據守的戰線前不過十餘裡處。一萬餘轉戰朝鮮三千里江山,威震海東地禁衛軍主力同時開拔,集兵一處。可是並沒有向當面日軍發起攻擊,田莊台一線打得炮火連天,可是大石橋這一帶卻是雙方沉默對峙,不聞一槍一炮。

    徐一凡的指示很明確,戰略判斷從來是他做出,具體戰術指揮,戰鬥組織是參本和帶兵官的事情。在徐一凡的判斷中。按照日軍一貫驕狂的風格,必然不會後退,特別是在這種戰局逆轉的時刻,日本陸軍一定會集中主力和遼南諸軍決戰,要不就是勝利,要不就是毀滅!他揮軍猛攻田莊台一線,盡最大努力將日軍攻擊重心轉向西面,而禁衛軍。就要抓住北線日軍的空隙。決然猛擊其側背,日軍要會戰,那就給他們一場會戰!

    楚萬里舉著燭臺仔細的看著地圖,上面各種各樣的標記已經密密麻麻,他嘴角還是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笑意,身上軍服也鬆鬆垮垮地。永遠別指望這小子能和李雲縱一樣軍姿標準。

    徐一凡的決斷,經過兩年下來,在禁衛軍當中和神諭也差不了多少了。禁衛軍上下,都把目光集中在西起田莊台,北到大石橋,最南面不超過蓋平的狹窄區域當中,預計的雙方主力會戰就將在這裡發生。可是楚萬里在大石橋一線,並沒有將禁衛軍成一線全部展開。在前線只佈置了一個標,還是禁衛軍第二鎮的一個標。最有戰鬥力的禁衛軍第一鎮四個標現在還仍然全部成行軍縱列佈置,火炮機關槍在馱馬上,彈藥軍資不下馬車,一點沒有展開主力進行會戰的打算,倒是擺出一副行軍奔襲追擊的架勢!

    “我們這個大人,真以為小鬼子這麼有種?就不怕小鬼子拚命收縮,死守金州旅順?這仗打得越久。這徐武穆成色就越不足嘍…………”

    他撓撓腦袋。順手將紅藍鉛筆夾在耳朵上面:“…………我怎麼覺得,在他腦袋裡面想地小鬼子。不是現在真正地小鬼子?在他腦袋裡面的小鬼子更強硬一些,但是也更笨一些?他就看不明白,鬼子沒多少兵在遼河右岸田莊台一線,要不然靠著聶士成和依克唐阿的那些兵,能打得那麼順手?”

    外面傳來了腳步聲響動,楚萬裡頭也不回的問道:“前面情況如何?”

    一個參謀啪的立正:“日軍第一師團第一旅團的戰線,仍然沒有動靜!”

    楚萬里哼了一聲,擺擺手讓那參謀退下去。一線情況按照他地要求一個小時報一次,但是不管怎麼報,他就是不下達攻擊命令。

    那參謀躊躇了一下,又猛的一磕腳跟打立正:“楚大人!”

    楚萬里被這參謀的大嗓門嚇得手一抖,蠟燭油滴在手上,痛得跳起來甩手:“他媽的,楚老子沒死,用不著喊魂!”

    那參謀倔強的站著:“大人!命令部隊展開吧!現在主力成行軍縱列,真要打的時候,怎麼拉得上去?大帥在西面苦戰,咱們不能幹瞧著呀!”

    楚萬里在那裡甩著胳膊,剛才跳起來蠟燭還把他手燎了一下,現在正抱著爪子團團亂轉呢,聽見這句話斜過來腦袋:“就你聰明?小王八蛋,到前面去吧,給老子盯好了,鬼子有點動靜,就通知我!”

    那參謀被楚萬里跟趕什麼一樣趕了出來,嘟嘟囔囔的又奔前面兒去了:“部隊不展開,小鬼子有點什麼動靜,咱們就這樣一頭撞上去?大帥不在,楚大人就開始偷懶了…………”

    楚萬里當然聽見了那參謀的嘟囔,不過只是一笑。底下部隊對他地腹誹這幾天聽得實在是不少,不過他多半就是笑笑。他信步走出了破廟,門口站著的衛兵肅然持槍行禮他也沒回禮,背著手就溜達了出來。

    向西面看,黑沉沉的天際遠處隱隱有一道道紅光乍起又滅,那是炮火在轟擊。只是炮聲已經傳不到這裡了。朝大石橋自己當面一線看,除了黑暗還是黑暗。寂靜的夜色當中,萬餘名整個大清最為精銳的虎賁之師正在沉默的等候著攻擊發起地命令。而對面,同樣是上萬的日

    這場戰事,真地已經接近尾聲了。

    “大人哪大人,有地時候,你也看得不是那麼明白啊,我還真以為你無所不知呢………這最後一戰,我來替你打吧…………省得你老以為老子只會吃飯……”

    不過楚萬里有個習慣和徐一凡差不多,臉上正經神色維持不了三分鐘。接著就垮下肩膀開始撓腦袋了:“他媽的奇了怪了,這個大人我明白,能佔便宜不吃虧。當初一句不降已經撈足面子了,這場戰事聲望已經走到山頂了,朝哪裡走都是下坡兒,過猶不及啊……辭了滿洲將軍去經營兩江也是正論。現在局勢也看明白了,小鬼子再怎麼謀劃也是垂死掙扎,為什麼還非要呆在這風口浪尖?帶著一堆遼南諸軍反攻。非要把這仗從頭到尾打完?打贏了是應該。要是稍微不利,那是砸自己地招牌老字型大小,這生意虧大發了,要是換我,現在趁著將依克唐阿捧上去,自己消消停停去兩江。趁著北洋垮臺趕緊招攬實力,留幾千兵在這裡打就是了,有了功勞,還能少你海東徐帥一份兒?幹嘛非要打滿全場?……還是覺得家裡大大小小女人一堆,到了兩江大傢伙兒都是久別勝新婚,滿足不了人家,所以賴在這裡?”

    在一片灰濛濛的霧氣當中,徐一凡孤身一人。跌跌撞撞的不知道走了多久。霧氣外面,是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黑暗。還有一個聲音,一直在這片空蕩蕩的天地當中迴響:“我給你這個機會,我給你這個機會!撕破這百年地黑暗!”

    徐一凡並不害怕,只是覺得驚訝,他的數萬虎賁呢?整天跟在身邊的溥仰呢?還有陳德他們這些忠心耿耿的戈什哈呢?

    突然間他想到這裡,乾脆就扯開了嗓門兒:“溥仰!你小子在哪兒?陳德!老子要督軍前進,親自壓在宋慶營頭背後。豎起老子蒼龍大旗。看他們賣不賣力氣!快護衛著老子上前面去!”

    吼聲當中,霧氣轉動。隱隱露出一個人影。這人影卻好像是站在軍艦的艦橋上面,背影如山,舉著望遠鏡凝望著遠方。聽見徐一凡的吼聲,他放下望遠鏡轉過頭來,微微一笑。

    一瞬間,徐一凡又驚又喜:“正卿!你怎麼在這裡?聽說致遠沉了,你怎麼過來的?”

    那站在艦橋上的人,正是鄧世昌!他哈哈大笑,眉頭再也沒有了總是掛在那裡地一絲陰霾:“傳清兄,我怎麼會死,致遠怎麼會沉呢?我還記著咱們炮震南洋地事情,現在我就帶著致遠在這裡轉圈,再看看曾經被我保護的華夏子民!”

    徐一凡大步走了過去,和鄧世昌並肩而立,眼前景色變幻,已經是南洋的碧海藍天。致遠艦首就在腳下,犁開一道白浪,炮口高昂,指向面前的海天。在艦首上,穿著各色各樣軍服的人都在翹首遠望,這個時候仿佛知道徐一凡上來了似的,都回首抬頭看向艦橋,朝著徐一凡點頭微笑。

    其中不少人,徐一凡並沒有見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就能叫出他們地名字。

    林泰曾,左寶貴,劉步蟾,楊用霖,丁汝昌,戴宗騫,自己派到旅順的周展階…………不少人都是軍服破碎,但是神態昂揚。

    “正卿,你沒說錯,這海真大!”

    “西洋人就從這海上來的?東洋鬼子也是從這海上來的?咱們這海疆,幾百年來就未曾設防過?還好,現在有了咱們,鎮著這大海!”

    “忘了幾百年,總有記起的時候兒,一旦咱們記起來了,就別指望再能過來欺負咱們啦!”

    “徐大帥也來了?這一路,打得漂亮!”

    “大帥,標下在旅順。沒丟您的人!”

    鄧世昌只是笑著點頭,徐一凡站在他身邊,只是滿肚子的疑問,這個時候卻又懶得問。鄧世昌卻轉過頭來看著他:“傳清兄,你這個字,只怕不是傳清,而是篡清吧?”

    徐一凡一聽,下意識的搖頭擺手:“謠言,純粹地謠言!正卿兄,熟歸熟。亂講話我一樣告你誹謗哦!”

    鄧世昌卻笑著一擺手:“篡就篡吧,這大清,已經把路走絕了!到了這個時候兒,你還瞞著大哥我做什麼?”

    徐一凡訕訕地笑著,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的時候兒,鄧世昌卻神色一肅:“既然要篡,那你幹嘛還頓在遼南,帶著不是你心腹嫡系的遼南諸營拚命攻擊向前?你這個時候名聲聲望已經到了極處。該抓緊時間攏地盤收實力了。你還想在這場戰事當中,撈到更高的聲望?不可能嘛!人到峰頂,朝哪裡都是下坡,趕緊去爬另外一個坡吧!”

    徐一凡給罵得心虛,直起脖子反駁:“把這仗打到底,還不是為了你們!”他指著致遠艦首的那些人:“還不是這百年前的屈辱。壓得我喘不過氣,現在我又身處其中,身在甲午,身在戰場!每一次頭頂烏雲翻滾,我都以為是你們在雲上不甘的咆哮!我要從這裡,將今後幾十年沉沉地黑暗親手撕開!不看著鬼子被趕進大海,我怎麼甘心?”

    這個時候他才突然想起,眼前諸人。都已經死了!

    眼淚一下湧上他地眼眶,聰明正直以為神,這些百年前的英魂,毫無疑問是成神了。他們又為什麼,來見自己?

    鄧世昌卻微微地笑了起來,一如他在朝鮮告別徐一凡的時候,這笑容踏實而安心。

    “傳清兄,我已經死了。如果說本來有所遺憾。現在因為有你,也全沒有了…………”

    徐一凡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老子再穿越一次!再穿越一次!這一次。一定讓你死不了!”他最大的遺憾,就是雖然改變了這場甲午,但是這些英魂,卻依然不變的走向他們的命運!

    鄧世昌輕輕的摘下他的手:“傳清兄,一路走好…………你眼睛看著前方,但是自己地背後,卻要看護好…………眼前地鬼子,不是幾十年後的鬼子。他們才崛起,還有聰明的領袖人物,他們還知道如何進退,不會瘋狂到底…………你就算要打,也要將這場戰事儘快結束!今後如何,我們在天上看著你!”

    徐一凡猛的從夢中驚醒,一下坐了起來。帳外沖進了溥仰和陳德這哼哈二將,神態關切:“大帥,怎麼了?”

    今日徐一凡趕到宋慶營頭督戰,一天下來,宋慶態度卻始終不得要領,這夜他就夜宿宋慶軍營。卻沒想到,虎帳夜寐,英魂卻入夢而來。

    “眼前的鬼子,不是幾十年後的鬼子…………”徐一凡沒有理溥仰陳德二人,揮手讓他們退下去。

    反攻開始以來,徐一凡雖然堅持自己地戰略判斷,一心謀求在田莊台大石橋一帶的會戰。但是總覺得隱隱約約有些不對,他想將這場戰事速戰速決,然後到兩江冷眼旁觀大清自己將路走絕----當然,也少不了暗中推一把。但是雖然遼南諸軍態度陰陽不定,他心中這不安,卻越來越大。

    這場夢,到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英靈不遠,托夢點化?

    眼前的鬼子,不是幾十年後的鬼子!

    對於日本來說,唯一大敵,不過是他而已,而他們最有利的選擇是什麼?正面不能打倒他,就可以從側面著力,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孤懸抑留在遼南一地越久越好!對大清朝廷的德行,他清楚得很。不管是帝黨還是后黨,他恐怕都是一個比小鬼子還要可惡的存在!

    他一下翻身坐起:“走!回大營,找李雲縱去!他媽地,小鬼子要收縮,田莊台一線才打這麼順利!”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2:48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八十一章 最後一戰(三)

    夜色如漆。

    大石橋一線,安靜得如同亙古以來,從未變化過一般。

    戰爭已經抹去了人煙繁華的痕跡。本來這個市鎮,是溝通遼中平原和遼南遼西水陸兩處的衝要,長年水陸兩路往來不息,市鎮上更是摩肩擦踵,大燒鍋,車馬店,糧食店,山貨棧,洋貨行鱗次接比,人稱關外小天津。但是幾個月的戰事下來,日軍還有潰兵的糟蹋,居民百姓早就逃往一空。往日夜裡這個鎮子裡面也是他媽的通明,一年四季都是收貨發貨,商旅過路的時候。但是此時從大石橋北面山頭看下來,這個鎮子卻是一片死寂。

    榛榛莽莽,如洪荒初辟。就連他媽的,都不見一線。

    就在此處,中日兩軍數萬人正荷槍實彈的交相對峙。

    西面的天際忽明忽暗,偶爾有暗紅色的火球伸上天空,這是清軍高射角的山地炮,虎蹲炮在朝日軍遼河以西的陣地盲射。夜間雙方步兵都不作攻擊作戰,只是對峙。誰也不知道,圍繞著遼南這裡的戰事,究竟還要打多少天。

    大局都已經看得分明瞭,日軍銳氣已過,而大勢又不利於他們。清國被徐一凡這樣一撥弄,已經是民氣如潮,只可能繼續打下去。遼南是日軍重兵所在,陸軍大臣在這裡坐鎮。只要清國能解決這一股日軍,日本就再沒有打下去的本錢。只能求和,而列強必然也會摻雜其間,將日本數十年發展辛苦積累的一些家底搜刮搜刮。清國分不到大頭。也有點湯水可以喝。即便如此,也是近幾十年未有之揚眉吐氣對外大捷!

    只是近兩萬日軍,可是清國能一口吃下的?戰事拖延下去,對這遠東局勢,又會有如何變化?身在這場戰事當中的諸色人等,等待他們的又是怎樣的命運?

    仗,已經打到了尾聲,但是這最後的結局,卻是誰也說不清楚!

    “閣下,第一旅團正在向福岡二四聯隊第一大隊交卸防務…………不舉火。馬銜枚,輜重就地拋棄不加以攜帶…………”

    第一師團中將師團長山地元治是個中年矮胖子,少小一目失明,帶著個眼罩,留著法國式地細長須----這是他們當初在法國人辦的長州兵學塾出身的見證。明治以來,在普魯士擊敗法國之前,日本陸軍也還一直堅定不移的在學著法國。資格老一點的將領,都能說點法語。

    大山岩對著地圖。似乎也沒注意到背後這位中將憤憤的神色,低聲用法語說了一句:“merci(多謝)……”

    山地元治身後還跟著幾個參謀,也全都是一臉不平的神色。才和清軍一交手,原來整個成攻擊配備的第二軍,就要在他的命令下轉而撤退。要知道大部隊都頂在接近遼西走廊的前線,輜重物資也千辛萬苦地送上來了。現在才一交手,這位伯爵大將就命令全軍撤退,龜縮金州旅順一帶,做死守計。清軍大部隊壓迫在正面,遼西方向過來的毅軍。吉林練軍等部倒也罷了,在遼陽方向,一直壓迫著大石橋正面的卻是禁衛軍這個大敵,安排斷後掩護的部隊和那麼多輜重,就一定是斷送了!

    山地元治雖然勉強接受了命令。安排第一師團主力後撤。但是不代表他不表示自己的憤慨。仗打贏還是打輸,這是實力和運氣的問題。但是進攻還是撤退,卻是立場的問題!陸軍這次打得磕磕巴巴。還丟了一個大將在朝鮮。戰事結束肯定會有人事大變動。這個時候立場如何,也許就是將來的地位如何。

    國運是要考慮地,但是個人,也不是那麼無足輕重吧!特別是帝國陸軍,已經越來越象一個官僚團體。身在其中,就要按照官僚體系的規則行事。

    山地元治上前一步,朗聲道:“閣下,下官代表第一師團,對軍的作戰指導有若干意見!”

    大山岩嗯了一聲。回過頭來。伯爵大將命令強行撤退。軍司令部不少參謀都撂了挑子。不少人還自己去加入了預定留下斷後的福岡二四聯隊,準備戰死拉倒。軍司令部的作業。不少伯爵大將只有親自上陣。給各部的撤退命令,就是他親手擬就的。

    “說吧。”

    “為何軍在田莊台擊破遼南清軍主力之後,就進退失措?先是不對清國軍敗部做追擊,接著又是由攻擊部署改為防禦部署,接著再下令,丟棄戰鬥部隊付出鮮血生命才奪取的陣地,朝著金州旅順敗退?”

    大山岩淡淡一笑:“軍的作戰指導,不需要向貴官解釋,作為軍戰鬥序列之部隊長,只要服從命令就可以了。”

    這一句話頓時就將山地元治滿肚子的慷慨陳辭噎了回去。自己想想,立場也表達得夠分明地了,當下就極沒有禮貌的拂袖而去:“鄙師團將忠實執行軍之命令,但是鄙人將向軍部陳述意見!閣下,戰後見!是閣下您親手放棄了最後一絲求勝的機會!”

    軍靴響動,幾個人匆匆遠去,山地元治身後的參謀甚至禮都未曾敬。大山岩微微佝僂著腰負手看著他們背影,軍司令的幾個參謀呆呆侍立。半晌之後,突然一個參謀大叫一聲:“我也戰死在這裡吧!”說著就扯下身上參謀綬帶,大步走了出去。

    剩下地參謀對望一眼,都悄悄退下,只留下大山岩站在那裡。在他下達撤退命令之前,他還是日本帝國陸軍大臣,僅有的三大將之一。但是自從他下達敵前撤退命令之後。就成了第二軍眼中的公敵。這一仗,不論勝敗,他大山岩都已經身敗名裂!

    “伊藤閣下,我已經賭上了一切,但願你選擇地這條道路,真的可以帶給帝國一線生機…………”

    夜色當中,只有一片星星點點的白色晃動,這點白色,只有在近處才清晰可辮。稍微遠一些,就完全被黑沉沉地夜色所吞沒了。

    每一點白色。都是日軍士兵背囊後面別著的白布條,在無月的黑夜當中,大隊大隊的日軍官兵只攜帶步槍和子彈以及隨著裝具,隱秘的從前線退了下來。所有輜重,都丟在了一線陣地。佈置在二線的火炮,重型地野炮都就地放棄,拆卸深埋。反正旅順金州有地是炮臺,還有炮臺裡面的重炮。直接支援步兵地山炮。這些比較輕型,都大卸八塊,離一線遠地,用馬馱,離一線近的,就人力背負,直接扛出來。各處兵站線都在撤收,亂哄哄的在處置物資。

    在大群撤退下來的人潮當中,還有一些小部隊在逆流而上,這是擔負兩個方向掩護任務的福岡第二四聯隊。他們要保證大隊原本誠攻擊配置的第二軍主力,安全撤退到金州旅順一線。

    饒是這樣大規模的行動,日軍仍然進行得相當隱蔽。日本現役陸軍,是世界上傳統步兵戰術技術訓練得最為精良的軍隊之一。當初西南戰爭,作為政府軍地陸軍。很是吃了西南武士拔刀隊夜襲的不少虧。經濟窘迫,家底薄弱的日本人,又給陸軍加上這種有日本特色的步兵夜間行進、攻擊的訓練。從小隊到聯隊規模的都有。這個時候就體現出水準出來了。如此大規模的夜間調動,居然進行得相當隱秘快速。看樣子不要天亮,一線主力就可以全部撤出來。到金州旅順,也不過就是兩天的功夫。只要到了金州旅順,依託李鴻章經營二十年的要塞體系,不要說一支禁衛軍了,十支禁衛軍也啃不下來。

    可是,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帝國陸軍幾乎放棄了他們所有的戰果,龜縮於一個死地。等著清軍逼上來。對他們進行環攻。無論他們堅持多久。對這場戰事都沒有幫助!

    從兩個方向撤下來地上萬日軍,隨隊行動的軍官不足編制數的三分之二。許多軍官志願留在斷後部隊當中,和逼上來的清軍決一死戰。而各級部隊長也默許了他們的舉動,在部隊當中,甚至還有激進地人發出了天誅大山岩的呼聲!

    “吉田君麼?”兩支前進方向不同的隊伍在夜色當中相遇,退下來地人潮當中發出了一個喊聲。騎在馬上的福岡二四聯隊聯隊長吉田清一中作分辨了一下聲音,忙不迭的從馬上跳了下來。

    退下來的是加強第一旅團的東京第一野炮聯隊,這個聯隊已經丟下了他們運上來的全部十二門笨重的法國造野炮,徒手撤退下來。聯隊長今津則孝大佐從人群當中大步走出。一把抓住吉田的胳膊大力搖動,眼淚都快滴了下來。

    “吉田君,我羡慕你!”

    吉田清一臉繃得緊緊的,並不多說什麼,只是問道:“都撤下來了麼?”

    “大石橋一線第一旅團及加強各部地行軍序列,我們東京第一野炮聯隊最先,接著是第一旅團主力,再然後是秋山好古少佐地東京第一騎兵大隊。旅團長乃木閣下已經不打算撤下來了,你到一線還可以看見他,乃木閣下說要和吉田君死在一處!”

    吉田冷冷道:“西南戰爭的時候乃木閣下丟過軍旗,現在,恐怕他是無法忍受第二次恥辱了。”

    吉田說第一旅團旅團長乃木希典地小話,身為直接部署的今津則孝可不敢接。吉田清一是陸軍大臣大山岩的副官,這次動員第二軍出戰,才接手的二四聯隊聯隊長的職務。屬於機關派,是大山岩的得意門生,和他們這些一直在野戰部隊服役的軍官。長州嫡系可不一樣。今夜令人萬分痛苦地撤退,看著這個吉田逆流而上,去給他們斷後,這才出來表達感謝。沒想到還是話不投機。

    今津則孝吸了一口氣,大聲道:“閣下,請不要看不起第一旅團!如果不是軍司令官的命令,我們也將死戰不退!或者,閣下下去,鄙人替閣下斷後!”

    “不用了。”吉田冷淡的回答,抬頭看看黑沉沉的夜空。輕聲自語:“還有兩個鐘點啊……這兩個鐘點乘夜換防是最危險的時候……如果能夠順利撤下來,金州旅順必然可保,讓徐一凡在那裡撞得頭破血流吧!但願帝國這最後一線生機不要溜走!”

    他在那裡自言自語,今津則孝眨巴著眼睛聽著,低聲發問:“據說……大山岩閣下認為只要我們能守住金州旅順,清國就會自己對付那個海東徐一凡麼?我們不能在戰場擊敗他,難道象喪家之犬一樣退下去,反而會擊敗他?清國人有這麼蠢麼?自己對付他們的武神?”

    吉田清一不再答話。默默行了一個軍禮轉身上馬,騎在馬上他還看著那一臉愕然的今津則孝,大聲道:“那些愛新覺羅和清國官吏不蠢,我們怎麼會站在這裡?我們怎麼敢於對於這樣一個龐然大物賭上國運?我們被他們壓制了二千年!只要有一線機會,我和大將閣下,都會賭上一切!哪怕是我的性命,還有大將閣下的聲譽!我們有這樣多的英傑,清國卻只有一個徐一凡!”

    馬蹄疾馳,數十騎馬風一般地卷過了夜色籠罩的東北大地。

    徐一凡就沖在隊伍前面,留在他背後的。就是背後忽明忽暗的夜空,前線各軍的炮隊,還在有一發沒一發的打著炮彈。

    跟在徐一凡身後的戈什哈,還有那些姜子鳴,陳彬戴軍等騎兵將領。都不知道徐一凡發了什麼瘋,半夜在宋慶軍營睡得好好的,就突然驚起。召集起他們就風一般地出營,宋慶他們被親兵回報驚起,追出來恭送徐一凡,也只看見了他們的背影。

    誰也不知道,徐一凡現在心裡是如何的火燒火燎。

    他一直以為,日本人會在遼南和他們死磕,卻沒有想到日本第二軍還有退保金州旅順的可能性!只要小鬼子進了那個要塞區,以他們的戰鬥力,多少部隊上去都不夠填的。反正以現在他手裡七拼八湊五六萬兵。是不可能打下第二軍全軍據守的金州旅順一隅。

    只要戰場上面僵持下來。也只能政治解決了。他不可能在這個地方無限期的呆著。他也不可能將自己手頭有數的實力在要塞區白白消耗!這些都是他逆而奪取的本錢!

    這次戰事,他地聲望已經到達頂峰。向哪個方向走都是下坡。懸軍于金州旅順,只有讓聲望消磨。孤軍在外,在手中的朝鮮基地,還有未來的兩江位置,都不在自己手裡。只要他不主動造反,朝廷會利用他這個自己露出來的破綻,用一百種以上的方法來對付他。

    現在他想到地就有不少,比如說繼續給他崇高的名義,讓他單純的擔負圍攻金州旅順地軍事統帥,欽差大臣,不停的用人命朝上填。而朝廷則利用他根基不穩,孤軍在外的弱點,收拾他已經拿在手裡的朝鮮,還有東北周圍的地方實力。他一支孤軍,久攻金州旅順不下,外面又是居心叵測的朝廷,再加上大軍當中還有那麼多其他營頭,遠遠未曾消化。一個還帥繼續攻擊日軍的命令,就能讓他左右為難!反正他徐一凡在那裡也拿不下金州旅順嘛!接他進京給一堆獎勵,可是禁衛軍就不姓徐了!除非他就地造反!

    在禁衛軍轉戰朝鮮的時候,在禁衛軍回師遼南的時候,朝廷都不敢用這一招。因為大義名分都在他手裡,抗旨理直氣壯到了極點。但是懸軍遼南,久攻不下地時候,那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說實在地,他也倒不是怎麼怕朝廷對付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幾年他都是這麼過來的。可是一旦出現這樣地局面,他一心要的那個不一樣的甲午,就只有功虧一簣!

    對他而言,要應對朝廷,就不能全心對日軍作戰。對清廷而言,為了能收拾他,和日本人達成什麼條件都可能,最有可能的就是拿朝鮮換東北和山東被佔領的土地。

    一則祖宗之土未棄,丟的只是藩屬國,面子上好看點,說不定還來一個什麼國際共管讓面子更光鮮……

    二則就是在他還沒立足兩江的時候,就撬了他耐以生存的牆角!

    那時戰事遷延,被他一時鼓動起的民氣,會不會還支撐著他繼續打下去?而他,又有沒有這個決心不顧一切,消耗乾淨自己所有的實力,繼續打下去?

    這個兩難的選擇題,他一點也不想做!

    唯一的辦法,就只有在遼南取得決定性的,迅速的勝利!

    他原來的計畫良好,整遼南之敗軍,正面吸引住日軍,消耗他們的實力。禁衛軍修整訓練,等到日軍消耗到了一定程度,猛然從側背擊出。會戰決出勝敗。

    可是日軍一個簡單的撤退,就能打亂他的全盤計畫!

    他的對手,不是後世杉山元,東條英機,島田繁太郎,什政信,神重德這些腦子燒壞了的白癡軍人,而是伊藤博文,大山岩,兒玉源太郎,伊東亨佑這樣的東亞俊傑!

    用遼南當面清軍做猛烈出擊,想也不要想。依託後方做按部就班的攻擊,大家還湊合。深遠攻擊追擊,有這個膽子也沒這個素質。更別說宋慶這老小子還態度曖昧呢。至於禁衛軍,徐一凡給那邊的電報,都是要禁衛軍沿著大石橋一線做守勢配備,等待命令,再行出擊。從守勢配備轉為攻勢配備就需要時間,電報再往來一下,大石橋一線禁衛軍主力再偵察一下日軍動向,最後出擊--------日軍說不定就已經退到金州旅順了!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挽回現在這個局勢?

    自己想要的這場不一樣的甲午,為什麼就這樣艱難?

    為什麼自己在對民族大敵作戰的時候,還總得分出一半精神,盯著自己的背後?

    溥仰和陳德雙騎緊緊跟在徐一凡身後,驀然之間,就聽見夜色當中,徐一凡仰天而大叫,吼聲激切,直達夜空深處!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2:56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八十二章 最後一戰(四)

    徐一凡所謂的欽差總領遼南諸軍大臣行轅,就設立在離前線諸營不過十餘裡的地方。站在行轅大帳前的土丘上,用望遠鏡東看,沿著遼河,以田莊台為核心的戰線一覽無餘。清季用兵,欽差之尊,離一線之近從無可比徐一凡者。

    其實這還是遼南諸軍苦勸大帥保重的結果了,經歷了這麼多血雨腥風,徐一凡的膽子早就練了出來,更別說當初他還跟著步兵沖陣,猛攻安州前的日軍防線了。

    欽差行轅是數十個牛皮大帳組成,從這裡一直到錦州,都豎起了高高低低的木杆,有線電報線一直拉了過來,機器也多是從錦州電報局拉過來。行轅設立在這裡,也能和遼陽還有錦州後方保持聯繫。同時還起著督戰的作用,徐一凡親身巡視諸營,而李雲眾坐鎮行轅,設立督戰隊,有敢退避過行轅一線者,定斬不饒。

    十餘裡的路程,在徐一凡不要命的催馬疾馳之下,轉眼即到。行轅週邊守備的衛兵才問了一聲:“什麼人!”

    就聽見隊伍中溥仰那全軍熟悉的嗓門兒----他也經常奉徐一凡的命令大聲傳令,在當初禁衛軍主力回師安州的時候,行軍的官兵沒少聽見他那京片子跟叫驢似的隊伍前頭後頭的嚷嚷。

    “大帥回轅!有緊急軍務!傳李大人!”

    他上馬而去,直奔聶士成頂在中央的禁衛軍第三鎮續備軍營頭而去。跟在徐一凡身後的戈什哈和騎兵們也紛紛下馬。勒住韁繩不安的看著眼前一切。

    戰前的計畫就是從兩個方向。在西起遼河,北到大石橋,南不過牛莊的地方,和日軍打一場決定性的會戰。種種跡象也表明,日軍的確是在這一區域展開了主力。誰知道才展開打了沒幾天,徐一凡就在這個晚上跟發了瘋似的趕回來,說小鬼子要撤!

    李雲縱沉吟一下,不動聲色的淡淡反問:“大帥。這是前線諸營頭偵察出來地鬼子動向?行轅為什麼沒有得到軍情彙報?”

    徐一凡總不好說是自己做了場夢。突然就跳出這個念頭。而且這個念頭還不可遏制,膨脹得越來越大。讓他騎在馬上,都忍不住有些發顫!

    這最後一戰的勝負之機,也許就在這須臾之間!

    他讀史也算不少,大軍統帥,總有一些說不出來的直覺。這都是因為大軍統帥位置在最高處,種種情報,都在他那裡匯總。政治軍事,大軍統帥都有全盤瞭解。這些念頭往往都在統帥腦海中盤旋不去,下意識的就在反復分析,總結,推測。也許就在某個時候,推斷出來地結果就以突然的方式突然跳出來,撕開眼前一切的戰場迷霧,將所有因果和可能發生的變故,赤裸裸的展現在面前!

    李雲縱一向以標準軍人自許,只是專注於戰事。和戰事相關的國內政局變化,他也從來不多過問。而徐一凡卻並不一樣,這場甲午,從穿越伊始,就在他腦海中念茲在茲,盤旋不去。戰事起後,隨著戰局的變化,更是無時無刻不在推算,考慮,判斷每一種變化,每一種可能。他最大的優勢就在於對這個時代地深刻瞭解,對雙方統帥心態,意志,能力,決心地把握。這都是後世百年的研究成果,這樣地優勢,在這個時代,只有他一個人享有!

    在這一刻,他無比相信他自己的直覺。

    但是此刻,對於李雲縱的發問,他也只有板著臉回答:“這是我自己的判斷!不要問什麼情報匯總,參謀想定了,都是老子一個人的決定!”

    “沒有這些支撐,如何能驟然改變大軍動作?大帥想過沒有,以輕兵襲遠,做縱深追擊,勝利的希望就系於日軍是在突然改變部署,大幅度後撤的基礎上。輕兵襲遠可以擾亂他們,壓迫他們,迫使他們的撤退變成潰敗!但是如果這個基礎不存在,那麼這樣的奔襲,只會在日軍嚴整的防線上撞得頭破血流!大帥,禁衛軍乃此戰基石,不可輕擲!”

    “這是老子的禁衛軍!” “這是民族的禁衛軍!”

    徐一凡目光冒火,捏著馬鞭和李雲縱毫不動搖的目光對上,幾乎碰出了火星!

    “好,你李雲縱好得很……這個時候跟我叫民族的武力了…………”徐一凡煩躁的來回踱步,馬鞭揮得忽忽聲響,侍立在他身後的人提心吊膽看著,生怕徐一凡一鞭子打在李雲縱身上。奪權錦州以來,大帥的情緒總有些陰晴不定。

    此時跟在徐一凡身邊的沒有楚萬里這狐狸,李雲縱不願意去猜徐一凡心思。聶士成他們不敢猜,溥仰他們是乾脆猜不到。

    要是楚萬里在。一口就能叫破徐一凡心裡面的掙扎,他又想當民族英雄。想從頭到尾將這一戰打完,親手挽回百年國運。一邊又知道這場戰事他撈到的個人好處已經到了極限,現在最好地辦法是功成身退去兩江,積蓄實力,再挖大清的牆角。國家氣運和個人野心夾雜在一起。每一個抉擇都有掙扎,才讓他如此暴躁難安。楚萬里多半還要加一句刻薄地評論。

    又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徐一凡緩緩站定,努力的平息著自己紛亂地吐氣。他轉頭向東,出神的看著沉沉黑夜。周圍人的目光也被他牽動,向東看去。

    “…………天下雖大,英傑雖多。但是此時此地,雲縱,你知道麼?整個日本,他們的敵人。唯我徐一凡一人而已!同樣,我也是身後這個國家,身居高位的絕大多數人之敵!以一人當天下,過癮得很。也累得很…………平常時候我都放手給你們,但是這百年氣運轉折關頭,我卻只相信我自己!這是老子地使命!老子不是白來的!”

    王霸之氣不是靠你的地位,靠你的錢財,靠你的手腕。讀史窮盡三千年,總有王者興焉。挾劍之士景從,在你面前抬不起頭來。靠的是你的功績,你翻轉天下的能力。還有你的決心和意志!

    徐一凡嘴角帶著一絲輕蔑的微笑。還是看著遠方:“雲縱,你想想。如果一個國家,只以你一人為敵。此時戰事,最好地選擇是什麼?將我拖在這裡,耗在這裡,他們已經知道,面對面的已經打不垮我了……他們要和我背後那些蠅營狗苟之輩聯手來對付老子!其行不一,其心如一…………

    他媽的,徐老子會怕他們?”

    徐一凡猛的罵了一句髒話,猛然回頭,死死看著繃緊了臉地李雲縱:“這個關頭,老子再荒謬的決定,你也得跟從,要不就滾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老子的決定,就是要將這場噩夢終結在自己手中,將今後百年的血色,親手蕩滌乾淨!日軍,今夜必撤,而我們,此時唯一的選擇,就是兩線都輕兵襲遠追擊!”

    李雲縱默不作聲的立正行禮,淡淡道:“大帥既然決定,標下決然執行…………只是楚萬里現在恐怕還在遼陽,咱們原定的計畫,是攻勢展開之後七天,他再移鎮大石橋一線,相機發起全面攻勢。如果日軍今夜就退,只怕大石橋方向進行壓迫攻擊已經來不及了……至於說正面,聶士成正在趕回來。但是他地第三鎮續備軍可用來執行襲遠追擊地精銳不多,調整部署,今夜也來不及了……宋慶和依克唐阿兩軍…………”

    李雲縱幾乎不可見的搖搖頭,仍然站得筆直:“大帥將一標一營交給我吧!還有姜大人率領地數百騎兵弟兄。有這千人,也可以打過去了。其他的標下不敢保證,只要有一兵一卒,還有一口氣在,標下一定追擊壓迫日軍,直到他們崩潰!”

    一標一營就是徐一凡帶過來的小舅子營,姜子鳴還帶了收攏的二三百名騎兵。這就是徐一凡現在手頭全部的機動兵力,唯一可靠的戰鬥力量。剛才李雲縱的話讓他火熱的心頭已經冷靜了一些下來,對於部隊展開情況最為瞭解的他,說的兵力情況都是再現實不過。大軍是按照原來戰役想定所部署的,日軍如果真是今夜突然要退,那麼遼南正面來得及調用的也只有這點部隊,其他營頭都指望不上。至於大石橋一線,位於日軍北面的禁衛軍主力。兵力調動不是玩電子遊戲,更沒有現代的通訊指揮手段,想讓禁衛軍主力在他一個決定之下就馬上轉入攻擊,神仙也做不到。以區區千人的兵力,追趕壓迫上萬日軍,其九死一生,可見一斑。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使這千人左右的兵力全部填進去了,也不見得能將鬼子壓迫得崩潰!

    難道老子真的沒法給這場戰事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先前多少努力,到了最後還就得功虧一簣?老子已經什麼都不想了。只想在這裡粉碎這股大敵,欲只手而補天裂。這天裂得卻如此之大,後世垂近百年。多少仁人志士以身而為五色石填進去…………難道老子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老子趕到這茫茫夜色才不祥初起的時候,用了這麼多生命來獻祭,甚至不惜將自己也填進去,難道還不成麼?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不起啃不掉龜縮一地地日軍。自己油滑一點,主動趕緊請調兩江。朝廷巴不得他趕緊離開這京師肘腋之地。更不需要他來競這全功----不是不想留他在這裡虛耗實力,而是他有兩萬兵在手,誰也沒法將他怎麼辦。趕他到兩江遠遠的,也是次佳地選擇。可是這些鬼子怎麼辦?最大的可能,在他走後,還是在列強地協調下,以說得過去的方式結束這場戰事。朝廷讓步點,日本少吃點,列強的好處再給點……天下太平。但是日本的野心沒有徹底從脊樑骨打斷,他們還會休養生息。還會捲土重來…………最重要的,這不是他想要地那個甲午!

    致遠,沉了。鄧世昌,死了。他不想愧對他們。不想這個時空的國人,還象他來的那個時代,一提到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年頭,就有喘不過氣來的壓抑!

    沉默之中,姜子鳴突然憤然出列,單膝落地:“大帥,下令吧!標下等蒙大帥恩養收留,又幹的是這光宗耀祖的活計。大帥一聲令下。我們為大帥追到這海東盡頭!”

    戴軍陳彬也出列打千:“大帥。下令吧!”

    數十名前馬賊,現禁衛軍騎兵也紛紛打千半跪:“大帥。咱們知道天下誰是英雄好漢,給好漢子牽馬,也不給賴漢子當祖宗!這都是給咱們爭口氣的活兒,咱們不幹,沒臉見人!不能讓那麼多弟兄在朝鮮,在東北白死了!”

    “當初在口外,和一個都統當對頭了不得了。現在咱們大帥是和整個小日本兒,還有那麼多王八操的當官兒的為敵!這滋味兒…………嘿嘿!”

    小舅子營代營官王超也在隨侍隊伍當中,這個時候早就漲得滿臉通紅,想擠到前面也請戰。他也是南洋學兵出身,國家民族意識不用說了。徐一凡孤身站在夜色當中,傲然與整個日本帝國為敵,與整個天下為敵。這等風采,熱血男兒身處其間,只有熱血他媽的!
    …………雖然這大人惡趣味當真不少…………

    他還沒開口,站在他前面地溥仰也冬的一聲跪下去了:“大帥,愛新覺羅家,也不全是松包軟蛋!他媽的,打完這仗,回頭收拾這些王八操的。大帥當軍機大臣,當宰相,當天下兵馬大元帥…………封個王也不過分!咱們來重整這江山!您要說一聲兒不讓我去,我死在你當間兒,血噴你一臉!”

    徐一凡一笑,伸手要去拉馬韁繩:“一塊兒去。”

    他手才伸出去,就被李雲縱按住。這個英武青年認真地看著他:“……大帥,雖然您說的什麼百年血色,我還有些不明白,也不知道您為什麼就對這場戰事耿耿於懷……可是我知道,大帥不是為了自己才做這個決定,您,其實是可以走開的…………天下,唯大人一人而已。男兒為鷹犬驅策于大人麾下,此生何負?天下少得了我等,少不了大人。這隊伍,我帶。”多虧大人拉拔。標下不能讓左冠亭在地下笑話我啊!其他營頭指望不上,說實在地,他們能奉命朝前攻攻,已經不容易了。這戰事,還是咱們來收拾吧!大帥恩典,來生再報!”

    徐一凡拍拍他肩膀,頭一擺。示意他入列。聶士成一聲大吼,跟著他從朝鮮轉戰出來的戈什哈們紛紛策馬入列。徐一凡一句話也不說,肅然立正行禮。李雲縱回禮之後,再不回顧。大聲發令:“出發!”

    千餘將士,無一人回頭。夜色中策馬而前。只有聶士成回頭向西南而望,那是北京城方向:“皇上啊,您瞧見了麼?這樣下去,您爭不過大帥了呀!”

    北京城。

    頤和園,德和樓。

    高達七丈,成三層樓高地戲臺子上,正是鑼鼓喧天。頂板七個天井。地板上的地井。主臺上地水井和五個方池。正滿天神佛,飄搖而降。鑼鼓點也打在分際上。京城出名的琴師楊隆壽正一臉肅然,配合著急急風的鑼鼓點兒拉著起霸的調。

    誰都知道,楊隆壽是京城四名琴師之一。不是他去傍角兒,可是角兒去傍他。他媽的**出場包銀和京師頂級名角兒一個價,四百兩京平!脾氣還大,沒有雲南馬蹄土讓他香夠了,別指望他出場。可是今兒,他沒了半點架子,搖頭晃腦的,拉得比誰都認真。

    今兒他傍地角兒也了不得,四九城聞名的楊猴子楊月樓!誰都知道他的猴戲,有出風入雲之概。他的拿手鎮場子戲《安天會》,更是等閒瞧不著。不過今兒,可是什麼功夫都拿出來了。上一場戲,出場那一百零八個跟頭翻得是台下人目眩神迷,采聲不斷。老命都豁出來了!和他搭班的都是名角兒,演李靖的俞菊笙,巨靈神的張勝奎…………這些角兒脾氣都挺那個,能把他們弄到一個檯子上可不容易!領戲的往常磕頭也求不到啊。

    原因無他,今兒在台下的是慈禧老佛爺,皇上他老人家色笑在一旁承歡。老佛爺還恩典在京二品以上,有實缺的大員,連同各王府地王爺,郡王,貝勒,格格們一起瞧戲。說是萬壽不過了,可是戲總得瞧一場吧,圖的就是這個樂和。

    德和樓戲臺下面,到處晃動的都是油光水滑的大辮子。宗室年輕爺們兒,到了這個場合也不愛戴帽,圖地就是這個瀟灑勁兒。當官的有點顧忌,領頂輝煌,一絲不苟。坐在那兒也在低聲談笑。帝黨后黨的人物差不多各自一半。在戲臺下面,似乎也沒有了往日朝堂上面的隔閡。現在大清算是國泰民安,大家各安其位。各有各的好處。小鬼子也沒有了前幾個月的折騰勁兒,西洋鬼子都說要調停,他們還有幾天蹦達頭兒?要說大家有什麼心思,也就是遼左之地,那手握重兵的傢伙。一天他還在那兒,大家就有一天下意識的擔

    朝局現在初步平衡了,大家日子也還算滋潤。這個傢伙卻越來越難以複製。想想都發毛。幾萬兵擺在那兒,就算他沒那個心,誰不擔心他進京來一勺將大家燴了?偏偏現在還沒法子對付他!

    老佛爺今兒欽點這出《安天會》也是其來有自。東海出了一個天不管地不收地潑猴,攪了王母娘娘地蟠桃盛宴,最後還是將這潑猴壓在五指山下…………老佛爺也得討個好口采嘛!這些日子,朝廷誰不覺著都給那海東潑猴逼得步步退讓?

    戲好,角兒好。大家乾脆就放開懷抱,樂上一天吧。管他媽的在遼南誰勝誰敗呢。

    戲臺上,楊月樓已經出場。正唱道喜遷鶯地曲牌,一副雲遮月的嗓子:“望瑤池祥雲籠罩。見蒼松翠柏陰交…………此處正是瑤池,有兩個童兒在此把守。豈可放我進去,這這這…………”

    加上他那身段,那做科,不愧是楊活猴之名,兩句唱罷。已經是滿堂的采聲!

    慈禧端坐在二層的蓮花座上,身邊全是鶯鶯燕燕地宗室貴婦貴女。李大姑娘和秀甯侍立左右。光緒坐在她斜前方的座兒上,都在偷眼瞧著慈禧臉上神色。看她露出笑容叫好,頓時個個拍掌喊好。李大妹子開口,一口保定鄉音:“老佛爺,這麼好活計,應該賞!”

    聽到她開口,宗室貴女都腹誹,這麼個一腦袋高梁花子地丫頭,居然得老佛爺寵愛。真沒天理!

    慈禧笑呵呵的,一臉慈祥:“是該賞,是該賞!你說該賞多少?”

    李大妹子眨眨眼睛:“賞五十兩?”

    慈禧一笑,秀寧在旁邊笑道:“小鬼子現在只能求和。他媽的**朝中眾正盈朝,國泰民安,老佛爺,給您求個情,多賞點兒吧!”

    “這丫頭,還是這麼可人意思,瞧瞧多會說話?”慈禧大笑,指著秀寧對在座兒地貴婦說。貴婦們都點頭。心裡頭那醋火冒得更高:“一找不著男人的老姑娘。偏偏這麼招老佛爺喜歡!老天爺都瞎了眼!”

    慈禧招手:“蓮英哪,去拿二百兩散的。裝籮裡,賞他們一把吧!”

    坐在前面的光緒一直在陪笑,腰彎得跟蝦米似的。下面突然有個二品大員聽到長隨說了幾句什麼,悄悄回頭朝上面看了一眼。光緒除了照應著慈禧神色,一團神地還留意著那邊。看到訊號,看到了那官兒的暗示,陪笑著站起身來:“老佛爺,求您發個慈悲,兒臣坐久了……”

    “要去五谷輪回之所?”慈禧笑著用念白說。宗室貴女們捂著手絹兒一陣笑。光緒也陪笑:“老佛爺明鑒萬里!兒臣不孝,罰兒臣待會兒跪著陪老佛爺聽戲。”

    慈禧笑著擺手:“去吧去吧,你跪著,誰還能站著?這戲還聽不聽了?”光緒如蒙大赦,行禮退下。李蓮英才吩咐完小太監去拿賞錢,轉回頭來就湊在慈禧耳邊:“老佛爺,姓文的回京師了,多半是才從遼南回來的…………皇上想抓兵哪……”

    李蓮英在那兒說話,離慈禧最近的李大妹子和秀甯都不動聲色的挪開了一點。互相望望,都沒吭聲。只有秀寧,大眼睛裡略微有絲憂色,悄悄的看了光緒離開的地方一眼。

    “世老三告訴你的?”慈禧神色不動的問。

    “是,世大人說了,求老佛爺拿個主意。”

    慈禧哼了一聲:“我沒主意,讓皇上和那姓徐地打擂臺去,我不管著。”

    “世大人說兵皇上可抓不得…………”

    慈禧猛的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就皇上皇上!你們就盯著那點兒被皇上的人搶走的位置!除了皇上,那姓徐地你們都不管了是不是?皇上能收拾得了他,我給皇上念佛!”

    慈禧聲音略微一大,頓時就嚇得周圍閨女們臉色發青。慈禧朝她們笑笑,轉頭又從牙縫裡面擠出幾個字:“告訴世老三,就讓皇上和他鬥!誰輸了,我都不心疼!”

    在離德和樓不遠的一處院子裡面,光緒急匆匆的走了進來,院子外面,都是貼心的太監把守。自從紫禁城之變慈禧二度歸政以來,光緒也大著膽子換了身邊幾個太監。現在算是有點小小的自由了。慈禧也對他的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沒看見。

    進了院子,就看見裡面坐著一個風塵僕僕的便裝中年,正是帝黨骨幹,二度歸政之後被光緒提拔為兵部侍郎的狀元郎文廷式。他在帝黨后黨爭鬥中忠心耿耿,多是沖在前面,幾次要充軍,幾次都陰差陽錯地被保下來。現在是后黨心目中接替翁同地旗手。這次。是太監們用運水車裝進來的。

    看著光緒進來,文廷式撲通一聲跪下。光緒眼睛裡面也泛出了淚花兒。忙不迭地親手來扶他:“道希。道希,當真辛苦你了。遼南兵荒馬亂,徐一凡又是那樣跋扈的將軍,我真擔心你地安危!”

    被皇上稱自己的字,這是何等榮寵?

    文廷式不顧光緒攙扶,重重磕頭下去:“聖君在上。臣敢不效力,繼之以死!”

    光緒感慨地笑:“好好好……起來說話。道希,你這個人,我很明白…………進行得如何?”

    文廷式站起來肅立在那兒:“幸不辱命!宋慶和依克唐阿的營頭臣都去了,徐一凡帶到遼南地不過千把人,幾萬人他們也盯不過來。宋慶和依克唐阿都表示,決然聽皇上的話。在前線誓不力戰,讓這仗打久一點,好讓朝廷有上下其間的餘地…………不能讓徐一凡竟了全功,這功勞。不管後來是撫是剿,都是皇上的!”

    光緒感慨得不住撫胸:“國有良將啊…………道希,徐一凡畢竟在打鬼子。沒他那句不降,也沒有我今天這個位置。如此對待他,是不是…………”

    文廷式撲通一聲又跪了下來:“皇上,徐一凡如此跋扈,皇上保全他榮華富貴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功高蓋主是什麼下場,徐一凡應該明白,他如此不知收斂地繼續行事下去,什麼下場等著他,他也該明白!現在是聖君在位。不是小人當道。用不著他在外面當藩鎮!權歸於一。則事定於一。只要徐一凡不能速勝,給小鬼子擋住。皇上要調他的職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接下來。這和戰大局就是皇上主持!”

    他說得興奮,甚至手舞足蹈,光緒也笑吟吟的聽著,一點也不責怪他的失禮舉動。

    “剿,則以宋慶依克唐阿兩軍為主,困也困死了小鬼子!海上通道,有西洋兵船幫助封鎖。撫,則將藩國朝鮮拿出來,出力西洋列國,甚或日本只要肯退兵道歉,也可分一杯羹……皇上,此事不是自撤藩籬,而是削去徐一凡根本!更重要的是,原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皇上插不上手。現在正可以借助此事,和西洋各國搭上關係。皇上聖君氣度,更寬宏大量,洋人都是重利之徒,必然遠人來朝!此戰結束,皇上外接列國之歡,內則有複社稷之功。天下何不歸心?國朝中興,比見於當代!”

    光緒本來已經坐下來聽了,聽到激動處又猛的站起:“好好好!這才是忠臣謀國之言!徐一凡雖有大功,但跋扈過甚,只有用這個法子才能保全他。朕對得起他!至於日本,不過蘚疥之患,朝鮮分一部分給他們,也該滿足了----朝鮮南面本來就是他們在占著嘛!朝鮮北面給出力西洋各國,也是正論,沒有白跑腿的道理…………此戰了結,咱們君臣一體,好好做!朕必不負你等,也不會負翁老師,朕要給他平反昭雪!”

    “皇上…………”文廷式大哭,伏地叩首。渾身抽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光緒也眼泛淚花,被自己感動了。君臣莫逆,似乎就在這一哭之間。

    這頭在上演這感動的戲碼,德和樓這裡卻人人嚇得臉色蒼白。原因無他,小太監將裝賞銀的籮子拿上來,只要慈禧說一聲賞,頓時就馬上朝臺上揚去。慈禧無意掃了那籮一眼,就氣得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

    籮子裡面都是散碎銀兩,碎銀子不夠,來不及現剪,就湊了些洋錢在裡頭。宮廷賞戲班子,講究的就是用碎的那麼一揚,看臺上搶去。那些包銀四百兩一場的大角兒也撅著屁股搶得熱鬧,知道老佛爺愛看這一出

    沒成想,湊地洋錢裡面,很有幾枚徐一凡私鑄的徐大頭。這洋錢成色好又方便,托大盛魁廣泛的行銷網路,已經通行北地。朝廷也早就發現,當一個徐一凡的罪過報給過上面兒。徐一凡的其他大罪朝廷都拿他沒法子,這私鑄洋錢還能拿他怎麼辦?慈禧心裡憋氣,看到有徐一凡頭像在上面的洋錢就心悸。現下幾枚徐大頭亮晶晶的躺在籮子上面,給慈禧看個正著,那還有得好?

    慈禧在那裡臉色鐵青,小太監已經尿了褲子。連李蓮英都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底下座上也覺出不對,一個個揚臉朝上看,偷瞧著連李蓮英都跪下了,膽小一點的已經撲通一聲跟著跪了下來。臺上正熱鬧地場面也僵住,個個角兒發呆和木偶一樣站著。轉眼之間這麼大一個德和樓,居然鴉雀無聲!

    秀寧在旁邊暗歎一聲,輕輕走了過來,伸手拿起那幾枚洋錢。周圍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秀寧的舉動。就瞧見她輕舒皓腕,將徐大頭朝臺上擲去:“謝老佛爺地賞,徐大頭落地嘍!”

    李蓮英是何等人物,知道秀寧在替他解圍。感激的看了秀寧一眼,飛也似的跳了起來,抄起籮子拿出吃奶的氣力就朝臺上揚:“謝老佛爺賞,徐大頭落地嘍!”

    碎銀洋錢紛紛落地,戲臺上這些角兒才反應過來,嗡的一聲就撅著屁股搶在一處,喊聲陣陣:“徐大頭落地嘍!徐大頭落地嘍!”

    慈禧已經展顏而笑,閉著眼睛坐了下來,似乎很享受這樣的喊聲。

    一片熱鬧當中,只有秀寧幽幽一歎。

    德和樓的喊聲,也傳到了不遠處的院子裡面來。徐大頭落地嘍這幾個字喊得昆明湖似乎都起了水波。

    光緒和文廷式側耳聽聽,文廷式笑道:“皇上,好口采。”

    光緒也微微點頭,淡淡一笑:“是啊,好口采…………”夜色當中,白髮老將宋慶悄然而立。在他身後,侍立著毅軍的親信官佐。

    徐一凡離營,他們追出來恭送,沒趕上。但是宋慶也不回營,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裡,風寒露重,誰勸他回營,宋慶都不聽。這位老將似乎猜到了徐一凡要做什麼,只是翹首向行轅方向西望。不住派出哨探,遠遠的打聽行轅動靜,然後回報。

    消息一個個的傳過來。

    徐一凡疾馳回營。

    行轅所有禁衛軍將士整隊集合,排成縱列,做好臨戰準備!

    聶士成從中央戰線趕回來,親身加入了這個縱列!

    千餘將士,振旅而行,直指沒被宋慶打下來的田莊台,直指田莊台背後的遼河,無一人反顧,只是在夜色當中一直向前!

    徐大帥身邊僅余親衛一,肅立夜風當中,向不顧而去的千餘虎賁行禮。久久不曾放手!

    最後一個消息傳來之後,宋慶身子一搖,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遼河,火光之下,河水上浮動的似乎就是道道血光。

    他身子一晃,硬是噴出口血來,不是風嗆了肺管,而是硬生生將下嘴唇咬下一塊肉來!

    老將放聲大哭:“我對不起這些好漢子啊!我對不起徐大人啊!”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3:04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八十三章 最後一戰(完)

    三百五十騎兵,五百九十名步兵組成的縱列從宋慶的毅軍還有聶士成統帶的禁衛軍第三鎮續備軍中間直插了過去,直指向田莊台。毅軍營頭寂然無聲,至於續備軍,聶士成也沒有多管這個由旅順金州潰出來的北洋拱衛軍組成的雜牌隊伍----雖然掛著禁衛軍的名號。但是實在沒什麼多的時間整頓這支隊伍,雖然李鴻章垮臺,這支隊伍倒是有點自效之心,可是真的整頓進體系內,還是要花時間。這次聶士成是下了決心準備以死報效徐一凡。這支雜牌,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不足千人的力量,要撲向田莊台,再徒涉強渡遼河,直插日軍縱深----誰也沒想著,自己還能活著回來!

    “下馬,整理裝備,準備戰鬥!”

    行軍縱列已經到達出發位置。聽到從前面低聲傳下來的命令,官兵們紛紛下馬,無聲的開始整理著武器彈藥,騎兵還給馬耳朵上面掛上料袋,再松松肚帶。全軍從前到後,無人說話。李雲縱,聶士成,姜子鳴等幾個高級軍官,卻快步爬上小丘。舉起望遠鏡查看當面田莊台的情況。

    白天戰事引發的火頭,已經全部被日軍撲息。天上雲多月半,將一切都隱藏在了黑暗中。即使是用上精良的蔡司望遠鏡,也只能看見夜色中田莊台鎮黑黝黝的一個輪廓。遼河嘩嘩的在鎮後面流過。一道就便的浮橋臥在河上,隨波輕動。

    過去的時間裡面,中日兩軍圍繞著這個遼河西岸的要點反復廝殺,幾進幾退。往日有著幾萬人口的繁華市鎮,早就成了鬼蜮,房子毀了一大半。空氣中浮動的只是燒焦的人肉地味道。碎磚大木搭成了鹿砦胸牆,一道道的環繞著市鎮。幾萬清軍反攻數日。雖然迫近至當面,但是日軍陣線依然完整。如此整然態勢,這千餘人撞上去,誰都知道是什麼後果!

    李雲縱舉著望遠鏡。調整著焦距,一遍又一遍地掃視著面前的一切。姜子鳴和聶士成卻沒有多看,低聲談笑。

    “功亭,你帶步兵,我還是帶我的騎兵。等會兒打起來,兄弟就偏你了。帶著騎兵先沖,你跟進。如何?”

    “反正都是玩命地活兒,誰先上還不是一樣?姜老哥,這麼幾道鹿砦胸牆,沖得過去?”

    “再怎麼也得沖啊!難道灰溜溜的回去見大帥?”

    倆人低聲談笑自若,人下定了決心,怎麼個歸宿,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事情。聶士成瞧著李雲縱那認真觀察的神態,甚至略微覺得有些多餘。無非就是撞上去。唯死而已!

    眼下這個局勢。做為也是官場打滾多年出來的他,心中略微也有些明白。雖然不願意多想,可是捫心自問,最好的選擇也不過是保存實力,驅使宋慶依克唐阿朝上攻擊。攻不攻得下來另說,只要實力在手,朝廷還能把他徐一凡怎麼了?但是就在今夜,為了一個決勝的機會,徐一凡就豁上了他地一半家底!

    不是說兵。而是李雲縱。姜子鳴等軍官。這一點家底,是徐一凡燕子銜泥般一點點攢起來的。一下犧牲掉一半高級幹部。對任何一個團體打擊都是巨大的。徐一凡卻這樣做了,看他神色,只要有可能的話,甚至連自己也不惜填進去也似!

    煌煌大清,諸軍避戰之時,他轉戰三千里朝鮮。天下皆降時,唯他不降。戰局漸有起色,各方開始別有懷抱之時,也唯他仍然為最後決勝殫精竭慮,不惜一切!堂堂國朝,為何只有此一人如此誠心正意的對待這場國戰?

    只有如此大帥,才能讓人心甘情願效死而後已。

    “左冠廷,你赴死的時候,未嘗無有憤懣。而今兒兄弟來追隨你,倒是心無掛礙啊……”

    正神色飄逸的時候,李雲縱突然右手前指,聲音低沉:“鬼子果然在準備後撤!大帥神算!”

    聶士成和姜子鳴渾身一震,不約而同的舉起了望遠鏡。專注地向著李雲縱指著地方向看去。

    聶士成是頂在第一線的將帥,可是麾下這些兵,不要說禁衛軍了,連他的舊部也趕不上。禁衛軍作戰條令,凡是對敵,始終與敵人保持接觸。不斷的進行武裝偵察巡邏,隨時保持和第一線敵軍的接觸,戰場情報源源不絕。在朝鮮,始終控制著戰場動向。徐一凡才能冒險躍進安州。但是不論是毅軍,還是吉林練軍,或者新編成的續備軍。都是敗陣之後被徐一凡勉強捏合起來。白天有槍有炮,人多壯膽,還可以攻一下。到了夜間全部收兵回營,始終保持接觸這種事兒,聽也沒聽過啊。今天入夜,日軍陣線其實已經略微有些響動了,聶士成命諸將抽調選鋒前出偵察,回報的都是士卒疲敝,不堪驅使,天明再說。聶士成正準備派自己親兵出去的時候兒,徐一凡的令已經傳了過來。

    現下他們已經抵到了最近地出發陣地,高倍望遠鏡視場之下,雖然仍是夜色低垂。但總有些跡象,映入眼簾!

    田莊台正面,寂然無聲。但是鎮子背後那座浮橋上面,卻有星星點點,連成一片地白色小點在跳動!那是日軍夜間行動,背囊上面的白布條。就連遼河上,都有大片大片地白點晃動。那是日軍在水淺處徒涉來往。如此大規模的夜間調動,竟然人馬無聲。可是日軍正在準備撤退,已經是擺在眼前!

    三人呆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副景象,都是吐了一口氣。

    雖然奉命做決死出擊,可是在心裡,三人對徐一凡突然的決策,都有些懷疑。因為從軍學常理來說,日軍撤退,回保旅順金州,並不合道理。龜縮回去,只是擺出一副死守的架勢。毫無疑問主力日軍回防的話。單單以金州旅順論,可以說是難攻不落。但是戰爭不是看你死守一個地方能守多久。戰爭中的一切行動。都要為爭取戰爭主動權而服務。退守回去,等於放棄了遼南戰事的主動權,日軍再無迴旋餘地。這樣的話。即使在金州旅順守上一百年,也對這場戰事沒有幫助!

    決戰於現地,還有取勝地一線可能。退守回去,無生力加入的話,就再無一點可能獲勝!

    三人對望,為徐一凡預言地準確而震驚,種種念頭。一下湧入腦海。

    “鬼子撤回去,是想拖住這場戰事……”

    “拖下去有什麼好處?反正他們打不贏!”

    “拖著大帥在這裡,孤軍在外消磨,朝廷就可以下手……他們的敵人,已然不是大清,而是我們大帥!以此國運,若無大帥孤身當之,則他們可以隨時捲土重來!”

    “大帥可以走。禁衛軍在手。回朝鮮,去兩江,誰能奈何咱們?”

    “大帥走了,鬼子怎麼辦?”

    “大帥若去,鬼子至少可以在和談上爭取更好的條件…………”

    “他媽地,鬼子和朝廷是不是有了默契,一塊兒對付咱們!咱們的敵人,到底在外,還是在內!”

    三人眼神交錯。到了最後。都是一笑。

    徐一凡可以走,可以瞧著。可以自保實力,但是在這內外交逼的情形下,他仍然選擇了戰鬥!華夏氣運三千年,不絕如縷。在最黑暗的時候,卻總有人守住了那一點火光,那一點希望。

    聶士成笑道:“鬼子在撤,咱們這一千人,能打多遠?”

    姜子鳴咂巴著嘴:“咱們人太少,就是趁著這換防混亂突然衝擊,了不起過了遼河,沖到牛莊。這已經頂了天了!功亭老兄,我們騎兵四條腿快,就先走一步了。兄弟在前面兒等你,到時候咱們手攙手一塊兒上路。”

    李雲縱卻繃著臉朝東北面望去,那是楚萬里據守的大石橋一線。他深吸一口氣,微微搖搖頭。

    夜風如刀,心頭卻只有最單純的火熱。炎黃之胄,戰死此地。而今而後,庶己無愧。

    大帥無愧,他們也無愧。“咱們把鬼子打崩了,這片混亂,楚萬里警醒,他能發現。只要咱們給鬼子造成的混亂越大,楚萬里從北面地出擊也就越順利!各位,咱們不是白白送死!準備----出擊!”

    “諸位,來生再見!”

    西元一八九四年十月十一。

    天津。

    自從半公開的駐節天津之後,張佩綸和唐紹儀就沒停過見客拜客。

    李鴻章下臺,整個北洋都是人心惶惶。後起者沒有李鴻章那樣的威望和操控全域的能力。而做為資本的陸海兩軍,現在已經是被打得淅瀝嘩啦,七零八落。從京城那邊的消息不斷的傳過來,都頗有些不祥。朝廷已經在準備接收北洋,就算不能全盤接收,至少也要挖足牆角。

    放在以前,大傢伙兒還不怎麼擔心。老中堂起起落落也不少。到了最後,朝廷還是要求到他的門上,重臣重臣,這個詞兒可不是白說地。老中堂就是北中國地中流砥柱,平衡朝局最重要的一子!

    可是現在局面紛亂得難以想像,更有徐一凡彗星般崛起。對外,徐一凡可以當一下。朝廷手裡卻沒有可以制衡他的力量,只有加快動作,趕緊將北洋消化在朝廷手裡面。有了北洋實力,就可以制約徐一凡了。京城也微有傳言,說徐一凡在錦州動作的時候兒,老中堂壓了朝廷的電報,才有徐一凡現在掌控遼南的局面。大傢伙兒紛紛跌足埋怨老中堂糊塗。您倒是擺出一個始終和徐一凡不對付的架勢啊!要是這樣,現在徐一凡勢大難制,朝廷說不準還要請老中堂出山。現在您倒好,讓朝廷想用也不敢用了,乾脆自己對北洋下手!

    大傢伙兒執掌北洋這麼多年,銀子大河淌水一般的從手裡過。北京城瞧得眼熱,卻撈不著多少好處。現在一幫眼睛都紅了的傢伙鑽頭覓縫地在京師裡面奔走。想謀北洋地位置。大傢伙兒全得回家吃自己!

    撈夠了的,故作曠達地說要歸養。註定要倒楣地。特別是那些管錢的傢伙,一個個滿腹牢騷。帶兵地,盤算著新主子好不好伺候。但是有一點是大家共通。北洋上下,都在忙著找門路,找一個新靠山!形形色色的人物,有的去京城灑銀子表忠心,有地和各地督撫文電往來,探討投靠的價碼。徐一凡作為新崛起的代表人物,張佩綸和唐紹儀的這條門路。也沒少人奔竟。可是兩人表現,總體來說還算低調,帶兵的人物,一個都不拜會或者收他們的帖子。倒是集中在了李鴻章幕中管錢的,尤其是那些在北洋體系中算是二三流地那些管洋務,實業的專業人才。手面也不是很大,更沒許下什麼諾言。大傢伙兒紛紛議論,徐一凡真是選錯了代表!一個清流底子。一個留美幼童。都不懂北洋這汪水的深淺!

    其實,徐一凡也是最近才知道兩人大搖大擺的到了天津。不過也是一笑,只是指示唐紹儀有所開支,實報實銷,沒有限制罷了。他在天津的私宅,也給倆人當行轅。現在他的心思,都在遼南那場戰事當中。

    此時在徐一凡的私宅裡面,正有一位客到。張佩綸和唐紹儀兩人都換了便裝,和他在花廳當中茶晤。

    此客正是北洋財神盛宣懷。津門現在的風潮。似乎沒有影響到這財神爺半點。到了他這個地位。怎麼去鑽營都顯得有些丟人,不如曠達些。只是閉門練字讀書。沒事來拜望一下張佩綸,再給張佩綸地夫人,也就是李鴻章地幼女捎些禮物。這叫做犬馬戀主,高尚著呢。

    “幼樵,中堂的女公子可好?中堂沒有書信過來給女公子麼?這次中堂看來真是看開歸養去了,對咱們這些北洋舊部也沒一封信來,灑脫,灑脫!”

    談了點兒風花雪月,盛宣懷哈哈一笑,扯到了張佩綸夫人,一副淡定的樣子。張佩綸也是宦海沉浮那麼些年,什麼場合沒見過。也有耐心陪著盛宣懷扯閒篇兒。

    “託福託福!拙荊甚健。只是盛大人送的東西太多了,這情分消受不了----中堂何嘗有信來!現在他老人家是出雲野鶴,正是浩然有歸志的時候,如何念得到咱們這些紅塵俗世中打滾的利徒?說不定還在笑話咱們還看不穿呢!”

    盛宣懷只是笑,手指無意識的敲打著面前茶託兒。唐紹儀瞪著眼睛聽他們言不及義的閒話好久了。張佩綸此次來,目標就盯著盛宣懷一人。他既管錢,又是北洋洋務領袖。抓著他,這兩頭都跑不了。唐紹儀倒是同意張佩綸的做法。徐一凡那裡不要兵,不要將,禁衛軍已經足夠。缺地就是文官和洋務人才。這些都是經營兩江跑不了地。錢財上面,他一直靠著南洋接濟,也不是長久之計。盛宣懷財神之目,北洋家底都在他手裡攥著呢。將來經營兩江,這人才和錢財,都是少不得的東西!再說了,朝鮮太小,而兩江又是風氣通達,交通便利,資源豐盛之地。他還想真正在兩江開始他那個建設洋務地夢想呢!

    可是這些天下來,在盛宣懷身上花的功夫可以算是白費。這小子心肝七八十竅都有,他們去拜盛宣懷就見,他們下帖子邀請,盛宣懷就來。偏偏卻言不及義,什麼實在話都沒有。眼瞧著局勢,大帥可能很快就要南下了,還捉不住這只狐狸!

    他官場道行比盛宣懷張佩綸淺很多,這個時候兒再也按捺不住,一拱手就道:“盛大人!”

    盛宣懷忙按住他行禮的手:“少川,叫我杏蓀就是,私房之地,還叫我盛大人,現在你已經是布政使的銜頭,兄弟不過是津海關道,你叫我盛大人,是不是還要兄弟給少川兄站班?”

    唐紹儀尷尬一笑,在朝鮮,什麼事情都是令行禁止,直來直去,回了國內,每次用力,仿佛都碰在棉花包上。讓人鬱悶得出奇!

    雖然如此,話還是要說:“杏蓀兄。兄弟二人負大帥所托,正是招攬英傑。大帥念茲在茲,唯杏蓀兄一人。北洋已然解體。中堂亦無歸志。新北洋大臣劉坤一,素來和中堂有隙。更別說京城親貴,不知多少人眼紅杏蓀兄!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我大帥崛起海東,正是有為之時,兩江天地甚闊,足可讓兄台展布。若得我兄一言。唐某此時位置,將拱手以待兄台!”

    張佩綸在旁邊聽著,微不可見的搖搖頭。盛宣懷臉上笑容也冷了下來。只有唐紹儀肅然起立,一揖到地。

    室內安靜了半晌,盛宣懷才沉吟道:“少川兄,你是實在人,兄弟也不和你說那些繞來繞去的話了…………徐帥即將南下,是不是?所以少川兄才如此急切。要兄弟一句實在話。是不是?”

    唐紹儀起身看了一眼張佩綸,卻看他轉過頭去,盛宣懷這兩句話問得實在,正在節骨眼上,讓他無法不答。當下就是一笑:“大帥心系國戰,正在遼南,當面倭寇未靖,如何談得到南下的話?”

    北京朝廷從來不是一個能保住密的地方,可以通天的人太多。喜歡出賣些風雲雷雨的人也太多。京城消息。傳到天津再方便不過。這裡也已經傳開了,朝廷得了遼南正面宋慶依克唐阿兩軍效力。已經打算將遼南戰事拖下去!戰事不能速決,徐一凡地地位就有些不尷不尬。這是在逼徐一凡去位,離開遼南肘腋之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現下也在緊鑼密鼓的和各國公使在磋商和談條件,聽說要將朝鮮拿出來大家分分,趕緊了結這場戰事。

    消息傳來,張佩綸和唐紹儀會商,也覺得這個時候徐一凡應該果斷抽身。這次戰事,該撈到地好處已經全部撈到了。遼南日軍如何,最後和談成效如何,小鬼子會不會鹹魚翻身占點便宜,已經用不著管了。雖然不能將扶危定難的功臣當到底,可是也壞不到哪裡去。朝鮮本來就是暫居之地,趕緊收拾一下,遷到兩江,可為之處更多。

    知道內幕的人,也無不這樣看待。不少人還在背後冷笑:“什麼舉國皆降他獨不降,還不是為了名聲地位?這個時候兒,倒要瞧瞧他該怎麼辦?照這樣看,兔子是他地孫子,該跑得比誰都快!還能在那個地方把自己身家性命都壓上去?反正朝廷這些年的戰事,都是清楚不了糊塗了,這次面子上夠過得去了,還想怎麼樣?”

    在這個風氣開通,消息靈便的地方。本來繃足了勁兒的民氣也有點低落。大家都想瞧著徐大帥怎麼將鬼子收拾乾淨,但是現在放出了各國調停,朝廷準備收手的風聲。大傢伙兒也覺著洩氣。一個強盜沖進你家,燒了房子殺了人,你就還了一個大嘴巴,然後就這麼算了?

    可是也不能指望這位海東徐帥真的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現在的督撫,實力就是本錢。有本錢地,朝廷就客客氣氣。總不能讓徐大帥落一個沒好下場吧!

    眼見著這場甲午春夢,又將一如既往的被風吹去。

    更可悲的是,就連徐一凡體系內的唐紹儀和才加入的張佩綸,也是這麼想。

    聽到唐紹儀硬努著說出來的話,盛宣懷只是微笑:“少川兄,稍安勿燥。換了誰,都會這個時候趕緊南下的。這混水,不淌也罷…………只是兄弟想,天下名臣大帥,格局氣量應該都差不多吧?兄弟橫是沒什麼要緊的,這一輩子,不過如此罷了。中堂既去,兄弟也無心仕途了,等朝廷擺佈吧!雨露雷霆,皆是天恩,兄弟等著罷!”

    言罷,他瀟灑起身,長揖作別。他這沒頭沒腦地話唐紹儀沒聽明白,呆呆地跟著張佩綸送客出去,在門口還看著盛宣懷和張佩綸拉著手親熱的寒暄了兩句,這才上馬車而去。

    “盛杏蓀,這就算拒絕我們了?”在門口,他仍然在發呆,喃喃自語著這句話。

    張佩綸神色悠遠,淡淡道:“杏蓀,聰明人哪…………你還沒聽明白他背後的話麼?天下名臣大帥,氣量格局不過一樣…………大帥南撤下來,是題中應有之意。緊要關頭,無非想著自己而已。既然大家都一樣,他又何必賣身投靠?與其壞了名聲。不如留在這裡,鑽營哪裡都是一樣…………”

    唐紹儀一下臉漲得通紅:“大帥怎麼能和那些人一樣!”

    張佩綸搖頭苦笑:“朝鮮死戰。因為朝鮮是自己的地盤。天下皆降,大帥獨不降。這是行險博取自己聲名。現下好處都到手了,真正面臨抉擇。是人,都會選擇確保實力和地盤吧…………”

    徐一凡比根基,比實力,天下督撫,強過他的有。可是他卻能做到天下督撫未能做到的事業。神話般的崛起。原因就在於他秉正道而行,雖然不乏權謀。可是他的所作所為,卻給這黑屋子透進了一絲光芒!如果他到了此處。卻仍和天下督撫一般,他又憑什麼,來爭奪這人心,這氣運?

    唐紹儀知道張佩綸說地是實話,卻又難以接收。這麼一場轟轟烈烈地戰事,膏血塗遍東海,難道就這樣結束了?難道就這樣清楚不了糊塗了?他想反駁,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大家看來都從這場戰事得到好處了。徐一凡也不例外。家國破碎。英魂百戰而死,不過就是轉眼即忘地烽煙…………

    徐大帥會不一樣的!

    他咬咬牙齒,瞪著張佩綸。張佩綸卻悄然轉頭,向北而望:“整個天下,都在看著呢……那聲不降,在黑屋子裡面透出一絲亮光,可是危機一過,轉眼間還是黑暗一片。有心人都在等著那一聲春雷。可是誰也不知道,究竟會不會等到…………”

    就在李雲縱地小小縱隊。已經翻身上馬。準備發起決死衝擊地時候。

    負責斷後的吉田清一中佐正站在一輛丟下的馬車上,壓著嗓門兒不住的揮動胳膊:“動作快!保持肅靜!”

    第一旅團五千人。福岡二四聯隊一部一千餘人,在這麼狹窄的地域內緊急換防。還是在黑夜中,更重要的是,不能驚動對面的守軍!

    雖然他很有信心,這次緊急後撤絕不會給對面安安靜靜地禁衛軍發現,抓到這可乘之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寒冷的夜風當中,他脊背上仍然滿滿的都是冷汗。

    帝國已經傾盡一切在掙扎求生了。這最後的機會,絕不容有失!

    他向西看了一眼,又加倍兇狠的下達著命令。區區一個人而已,居然能將帝國逼到如此地步…………也幸好這個清國,也只有這麼一人而已!

    緊張的行動,已經讓撤退換防的隊伍交織在一起,發生了混亂。敵前撤退,乘夜換防,本來就是高難度的行動。日軍官兵擠擠撞撞地已經彙聚成亂流,前進艱難,後退也艱難。聲音也大了起來,互相都在爭道。車子歪倒在路邊,重武器丟了下來。不時還有基層軍官大聲罵娘。每個人都是又沮喪又疲憊,誰都不理解為什麼要撤退。撤走地,留下的軍官都是一肚子火,懶得去管。撤不成最好,都是那個膽小鬼國賊大將搞出來的!

    吉田清一回頭看看身邊的第一旅團長乃木希典。這傢伙留著普魯士式的鬍子,一臉僵硬。大家對這位丟過軍旗的少將的評價就是他的腦袋“整然”。意思就是一個實心的。正咬著牙齒冷冰冰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第一旅團後撤,他這個少將旅團長卻抗命留下來,帶著同樣不願意撤退地軍官組成了什麼挺身隊,準備和吉田清一一塊兒斷後。少了這麼些軍官掌握,秩序混亂也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沒腦子!

    吉田清一朝乃木希典猛地行了一個軍禮:“閣下,請掌握好部隊,迅速完成換防!現下局勢,很不利!如果天亮還未完成撤退,非常危險!”

    “第一旅團,寧前進一步而死,不願後退一步而生!官兵的心情,本官非常理解……至於支那軍,他們有追擊的能力麼?就連他們誇稱無敵的禁衛軍,這些日子在第一旅團的監視狹,不也是動靜全無,全無半點攻擊舉動…………撤退。本來就是絕不該發生的行為!”

    少將閣下惡狠狠的說完,轉身過去。不理吉田清一這個小中佐了。

    吉田清一暗暗歎口氣,向北而望。

    對面高高低低地小山丘上,仍然寂靜無聲。似乎就從來沒有人類活動的跡象。

    只要一個小時,不,只要半個鐘點!主動權就掌握在第二軍和整個帝國地手中了!無論如何,也要完成這次撤退!

    吉田清一吸口氣,準備跳下馬車親自整理秩序。就在將跳未跳的時候,他視線的餘光當中,就看見正北面幾天內毫無動靜地禁衛軍陣線上。突然冒出了一陣大大小小的閃光!

    閃光在前面,炮聲的轟鳴在後面,誰也不知道,禁衛軍在什麼時候將火炮運到了可以直瞄射擊的距離。山鳴谷應的轟響聲中,雨點般的炮彈已經轉眼落下,在混亂擁擠的隊伍中炸開了花!

    每一發炮彈,濺放出來地,都是耀眼的血光。人的殘肢斷臂高高飛起。慘叫聲同時響起。一陣炮火急襲。將撤退的日軍全部籠罩住!擁擠的隊伍頓時混亂,卻無處躲避,只有咬著牙齒挨炸,到處都是火焰鐵流,到處都是阿鼻地獄,讓人無處逃避,無處躲藏!

    炮聲越來越密,禁衛軍的戰線上,發射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天際。吉田清一中佐奇跡般的沒有受傷。扶著軍刀被人流推來擠去。被炸爛地血肉劈頭蓋臉地澆了一身。他腦子已經一片空白,只有一個詞在腦海當中轟響:“完了!完了!”

    在離吉田清一中佐直線距離不過一兩千米達的地方。楚萬里正扶著望遠鏡在掩蔽部當中看著眼前的景象。炮彈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密集的日軍人群。每一次爆炸,都將人影像小螞蟻一樣高高拋起。炮聲震耳欲聾,仿佛會一直轟響到世界末日一般。但是這個世界末日,不是禁衛軍的,而是日軍的!

    掩蔽部內的年輕參謀們興奮得你捶我打的,太他媽地地解氣了。楚萬里對時機的把握沒有說地,正是打在日軍最脆弱的時候!也不枉了這些日子大傢伙兒殫精竭慮的調整部署,將大炮辛辛苦苦緊張萬分的隱秘運到可以直瞄射擊的距離。楚萬里頒佈了最為嚴肅的軍令,洩漏動向者,殺!這些總部的參謀們也都出動了,幫忙拉炮。騾馬不敢用,怕動靜太大。只有用人用繩子拉,咳嗽都用手絹兒勒在嘴上,跟帶了嚼子似的。

    誰也不知道楚萬里怎麼就堅持判斷日軍會主動撤退,而且還抓住了這個時機。楚萬里也不愧是天生的大軍統帥!

    楚萬里舉著望遠鏡,看著眼前的壯觀景象,喃喃自語:“就你們會乘夜運動,咱們不會?晚上就屬於你們鬼子的?門兒也沒有啊!耍心眼,你們在楚老子面前還差點兒!…………大帥,我的活兒忙完了,下面該請假休息了…………啊啊啊啊,這段時間一年的工作分量都搭上去了,真他媽的虧大了!”

    他放下望遠鏡,在隆隆的炮聲中吼聲如雷:“炮火急襲半小時後,全軍----出擊!”

    大石橋方向那被炮火映得一片血紅的天際,照進了每個人的眼睛。

    李雲縱在看,姜子鳴在看,聶士成在看,出擊的每個將士都在看。

    宋慶也在看,匆匆鑽出營帳的依克唐阿也在看。遼南一線所有營頭的清軍都被驚動,全都在看!

    這火流傾泄一般的鋼鐵瀑布,似乎照亮了整個東北大地!

    徐一凡站在土丘上面,胸口起伏,一把摘下自己頭上軍帽:“他媽的!痛快!楚萬里你小子,比老子反應還快!”

    他做到了,他率領的這群人做到了,一場不一樣的甲午!

    炮火聲中,李雲縱也緩緩拔出了自己腰間的西洋式軍刀,縱馬出列。炮火為背景,遼河在前,他勒馬高高人立,舉刀東指,展現出一副最為英武的剪影:“禁衛軍,向著這最後的勝利,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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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八十四章 底定(上)

    在西元一八九四年十月十六日淩晨,發生在甲午年的這場牽繫東亞未來百年局勢的戰事,終於進行到了最後關頭。

    兩國十萬虎賁翻翻滾滾在東起朝鮮元山,西至田莊台,北至遼陽,南至威海,方圓數十萬平方公里的陸上水面,捨死忘生,苦鬥垂半載。渤海為之揚波,長白為之染紅!

    日軍以三路大軍齊進,戰于朝鮮,戰于遼南,戰于山東。海上兩國鋼鐵艨艟,更是狠狠碰撞。而清軍也分路據敵,北洋艦隊覆沒,葉志超三萬野戰主力覆沒,旅順陷落,威海陷落…………田莊台遼南七萬清軍野戰主力慘敗…………唯有徐一凡崛起海東,朝鮮覆日人第一軍而殺將,偏師守旅順而使得萬餘清軍逃出生天。徐一凡更揮軍遼南,奪權於錦州,重整敗軍,力敵日軍第二軍。內外交逼之下,仍然力挽狂瀾!

    甲午,幾乎是他一個人的傳奇。

    此時,在遼南大地上。正在敵前撤退的日軍第二軍主力,遭到禁衛軍的兩路奇襲。北面萬余禁衛軍精銳主力山崩一般席捲而來,轉眼就打穿了當面日軍防線。混亂的日軍無法組織起一絲一毫有秩序的抵抗。西面更有李雲縱率領的支隊,同樣一下突破田莊台日軍戰線,將亂成一團的日軍丟在腦後不管,躍馬遼河東岸,直向牛莊推進。

    以大石橋,田莊台,牛莊為三個頂點的這個三角區域內,蝟集著一萬五千餘日本征清第二軍主力,撤無從撤,守無處守。兩路禁衛軍的飛速推進更讓他們混亂不堪,戰至天色漸明的時候。這個區域裡面,各處道路上面,亂哄哄的擠著全是失去了組織了日軍官兵。槍械軍資丟得滿山遍野,周圍全是槍聲大作,處處是路,卻處處不通。

    軍官已經失去了判斷的能力,士兵們更是自相解體,到處想奪路沖出去。但是北面來的禁衛軍主力已經從側翼超越了他們,一邊不斷地從側翼用火力席捲他們的隊伍,一邊奔襲牛莊。以圖將日軍堵死在這個區域,徹底殲滅。李雲縱的那支全部馬上運動的小支隊,更是肆無忌憚的殺進日軍中間,殺傷他們,打亂他們。兩支部隊。達成了最為完美的配合。

    十六日中午,禁衛軍先頭第一標一部,已經甩開日軍敗部糾纏,迫近牛莊。牛莊只有一個軍司令部,和兵站,醫院等直屬後勤官兵,毫無抵抗能力。匆匆焚燒了部分物資。就衛護著大山岩大將退走。就算是焚燒了一部分軍資,但是丟下的,還是堆積如山。日本人辛辛苦苦從海上運來,支撐作戰的家底,全部成了禁衛軍的戰利品。中午以後,反應過來的遼南清軍主力,也加入了打死狗地行列當中。依克唐阿克復日軍已經放棄的田莊台。宋慶毅軍渡過遼河,徐邦道現在算是禁衛軍第三鎮續備軍體系內的,當初還是耍了點滑頭。觀望了一下風色,現下這個局勢,自效之心頓時拉也拉不住。三支清軍,他這一支是沖得最快的,超越了宋慶毅軍所部,已經和日軍混亂的後衛接火了!

    日軍也曾勉強組織起幾支部隊,反復攻擊牛莊擋住去路地禁衛軍所部。但是組織不良的攻勢,幾次都被粉碎。到了下午快入夜的時候,大雨突降。日軍最後殘存的一點組織終於完全崩潰。官不管兵。兵不找官。還有點勇氣的就分散突圍,試圖能退回金州旅順一帶。其他喪失了所有勇氣的日軍部隊。就大批大批的放下武器。

    一八九四年地日軍,不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日軍。皇國思想,還未曾因為甲午、日俄兩場戰事而深入人心。對天皇老小子的尊崇,還沒愚民教育到那一步。陸軍更沒有那樣變態的戰陣訓。誠然日本人總體來說是天生相當優秀的步兵,吃苦耐勞,樸實敢戰。但是軍隊從來都是一個有組織的暴力團體,失去了組織,軍隊就等同於喪失了戰鬥力。這個時候,還沒變態到上了戰場就一心把自己弄死那種地步的日軍,除了投降,還能幹什麼?

    大雨滂沱,山間地頭,滿是滾得象泥猴一樣地日軍。在幾個月前,這些小鬼子還追亡逐北,囂張不可一世。現在卻一堆堆,一群群的癱倒在泥濘中。大雨將每個人都澆得透濕,一個個都縮成一團。武器軍資,跟破爛似的到處都是,不光人成了傻子,連思考地氣力都沒有了,就連被打散丟棄的騾馬,也都呆呆的,在雨裡不住的發抖。受傷的軍馬連叫都不會叫了,只是在雨裡抖得越來越厲害,直到冰冷的雨水將最後一點熱氣耗盡,才轟然倒在泥水當中。

    禁衛軍的官兵,一隊隊的在這滿山遍野的敗兵當中穿過。這些勝利者同樣是筋疲力盡,但是卻個個精神高昂。迅猛地追擊,讓他們地建制也快混亂了,現在就是一邊抓俘虜,一邊歸建整理。日軍就呆滯的看著這場戰事地勝利者,隨著他們的口令而動作,緩慢的集合,然後朝著牛莊這個集結地步行而去。

    俘虜的隊伍越滾越大,從眼前一直綿延到雨幕的盡頭,無窮無盡也似。泥水當中,一面面日章聯絡旗殘破不堪,被一雙雙腳沉重的踩過去。

    這副畫面,就見證了一個國家野心的徹底失敗!“雲縱!好小子,你們到得真快!”

    楚萬里利索的從馬上跳下來,在場這麼多人,就他披著一件風雨衣,縮著脖子,一副受不了這場雨的樣子。

    牛莊市鎮唯一的街道上面,滿滿的都是禁衛軍官兵,早就將這條土鋪的街道踏成了泥潭。看見楚萬里到來,全都立正行禮。禁衛軍操典是德國式的,一立正就要磕腳跟。幾百個人這樣動作。頓時就是泥水四濺。

    楚萬里呸呸的吐著吐沫,一邊吩咐他地護兵:“查查大山岩老小子的軍司令部安在哪兒?楚老子今晚就住在那兒,生點炭火,找兩條幹毯子…………他媽的,鬼子怎麼沒丟兩個日本娘們兒下來?上次跟著大帥去日本,洗溫泉時候日本娘們兒搓背搓得那個溫柔啊……”

    李雲縱他們是和北路禁衛軍一標二營前後腳趕到的牛莊,戰事一開始,兩路打響。他和楚萬里的反應一樣,這場戰事的關鍵,就在於牛莊!不同之處。在於一標二營是側翼超越混亂的日軍,拼死拼活趕過來,而他這支部隊,是從日軍當中,一路殺過來的!近千人的出擊主力。打得也是箭盡槍折,傷亡近半。姜子鳴重傷,已經護理後送。聶士成吊著個胳膊,正在牛莊市街上興奮得走來走去,不時還怪叫兩聲。

    只有李雲縱,仍然一絲不苟的站在那兒,撫慰傷兵。統計繳獲,整頓部隊。他帶著護兵站在牛莊市街當中,親自充當交通調整哨,一隊隊地禁衛軍押運著俘虜陸續趕到,現場就分配他們的駐地,讓他們儘快恢復建制,開始修整。一天衝殺。再這樣忙到夜深,大雨當中,他的腰背仍不稍彎。仍然軍姿筆挺的站立。要知道,他身上也帶了兩三處輕傷!

    徐一凡是這支禁衛軍的靈魂,楚萬里是這支禁衛軍地大腦,而李雲縱,就是這支軍隊筆直的脊樑。

    楚萬里到來,兩人分處兩地快一個月,各擔方面,又才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戰。李雲縱看到他下馬不過冷淡的掃視了一眼,看著楚萬里笑嘻嘻的走過來。才冷冷道:“這麼晚才到?本來以為你能到早一點的…………好逸惡勞不改!”

    楚萬里笑笑:“我可沒你那麼斯巴達……戰果如何?”

    李雲縱放眼掃視了一下四周。俘虜隊伍還在源源不斷的朝這裡擁過來。看著禁衛軍地兩個高級軍官站在這裡,隊伍當中的日本軍官就開始行禮了。不過倆人沒一個搭理的。李雲縱淡淡道:“初步統計,俘虜已經超過了六千人,其他的還在湧過來,打死打傷,沒有確切統計,至少三千以上。繳獲大炮五十餘尊,其他的,沒法兒統計了…………萬里,出擊得漂亮。”

    楚萬里笑道:“要是我不出擊,你是不是就打算一頭撞過來,和小鬼子死磕了?聽到報告說你們動作也那麼及時,我也嚇了一跳,大帥這一傢伙反應可不算慢!”

    李雲縱簡短的回答了一句:“大帥就是大帥。”

    楚萬里笑著聳聳肩膀:“現在他可美了,咱們把活兒幹完了……大義凜然完了,下面就該憋著寶耍壞啦……打仗,大帥不算太拿手,耍壞,那可是他長處…………”

    這個話題,李雲縱繃著臉沒有接話,只是輕聲道:“大帥身邊,就留了陳德一個戈什哈……我已經把溥仰派回去了,順便請大帥指示下一步動作,是不是馬上對金州旅順接著發起追擊…………”

    楚萬里大大咧咧的一擺手:“派溥仰回去了?其實犯不著,現在准是有人排隊去請罪地請罪,表忠心的表忠心呢……下面也沒咱們什麼事兒了,金州旅順,囊中之物耳……大局底定!…………我倒是打算請假,去上海耍一耍,雲縱,要不一塊兒去?”

    兩人正低聲交談,就聽見市街那頭傳來一個又驚又喜的聲音:“李大人!李大人!好歹算是趕上了,兄弟全軍皆至,請李軍門發令,是不是馬上進迫金州旅順…………李軍門,您一聲令,兄弟把命都豁上!”

    兩人轉頭,就看見一隊狼狽不堪地清軍夾在禁衛軍隊伍當中,一邊是光頭西式軍服,一邊是號坎大辮子,對比再明顯不過。幾個戈什哈簇擁著禁衛軍第三鎮續備軍協領徐邦道,深一腳淺一腳的連滾帶爬過來,忙不迭的就朝著他們唯一認識的李雲縱賣好。

    也虧得徐邦道反應快,三支營頭裡面跑了個第一。這次也當真賣命,死趕活趕,居然當夜就到了牛莊,一路上還小有斬獲。他背後北洋靠山已倒。橫豎是要找新團體的。前段時間還看看風色,這個時候就已經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天下督撫,誰還有徐一凡聲望高,氣量大,更加上前途無限?此戰底定,徐一凡再也無人能制!

    國朝二百餘年,這是扶危定難第一功!道光爺以降,也從無此等大帥在國戰當中,如此揚眉吐氣!

    一方面是真的服了徐一凡的胸襟手腕本事。另一方面也未嘗無有觸動。他們在觀望,在躊躇,在東想西想地時候。也只有徐一凡,頂著壓力,仍然一心在此國戰上。直到一戰功成!跟著這樣的大帥,至少不會象跟著中堂爺那樣對外窩窩囊囊地。

    宋慶和依克唐阿怎麼樣他徐邦道不管,反正這支從拱衛軍和旅順北洋殘兵改過來地營頭,是跟定徐一凡了!

    李雲縱和楚萬里對望了一眼,楚萬里笑笑,低聲道:“我說什麼來著?該是有些人選隊站的時候啦!這傢伙,你打發吧。我找地方睡他媽一覺去,累個臭死,也沒見多一文餉錢……”

    遼南欽差諸軍營務大臣行轅。

    大雨如織。

    雨幕當中,數十將佐按刀肅立在空蕩蕩地轅門大營之外,白髮老將宋慶精赤著上半身,背後背著荊條,跪在雨中。大雨將他白髮白須打得透濕。更顯得衰頹不堪。周圍全是毅軍將佐,一個個臉色都不好看,可是怎麼勸宋慶。怎麼拉宋慶,老頭子都不肯起來。

    毅軍上下,都覺得灰溜溜的沒臉。徐一凡拉回來反攻的三支軍隊。毅軍當初是打得最苦最狠的,反攻為子弟報仇呼聲也最高。結果反攻開始,宋老軍門卻打得最是有氣無力。禁衛軍一戰功成,徐一凡把他的戈什哈都填了進去!結果到了今日中午,毅軍才開始過河追擊。徐邦道跑得最快,依克唐阿搶了田莊台,宋老軍門這些眼前地功都不去搶。卻帶著他們去找鬼子最多的地方打。結果過河之後才發現。禁衛軍幾乎把什麼活兒都幹完了。

    就算如此,鬼子崩潰成這樣。老軍門帶著他們,千把鬼子俘虜是能抓的,這種便宜大功,還能輕輕放過?誰成想宋老軍門卻鐵青著臉自語一句:“沒臉見人!”帶著他們就返回了遼河西岸,如此大雨,就來徐一凡行轅之前負荊請罪!

    決心投靠的徐邦道跑得飛快,湊得最近。依克唐阿是滿人,投誰也不會投徐一凡,現在就盤踞田莊台,藉口整頓隊伍,準備繼續聽令出擊,就是不來照面。毅軍上下最是不尷不尬,投徐一凡拉不下臉,要不乾脆就學依克唐阿,心狠一點兒,乾脆不和徐一凡照面,誰知道老軍門發了什麼痰氣兒,非要來負荊請罪!那徐一凡架子也真大,居然就讓老軍門在這大雨當中,跪了好大一會兒,那頭就是簾幕低垂,就是不出來!

    宋慶卻越跪神色越是寧靜。可饒是他心靜如水,初秋大雨下徹骨的寒意,身子骨卻有些當不住。微微在那兒發顫。一個親信副將忍不住,扯下斗篷就披在他身上。宋慶身子一扭,又把那斗篷甩在地上。那副將撲通一聲,和宋慶跪了個臉對臉,聲淚俱下:“軍門,您身子骨當不住啊!徐大帥立了大功,要怪罪什麼罪過下來,咱們領了,朝廷也會伸把手地!”

    宋慶冷冷瞧了他一眼,蠕動著凍僵的嘴唇:“混!摸摸良心,咱們還有臉沒臉?人活一世,憑的就是良心,知道對錯!我跪的不是大帥,是跪的死在這裡咱們幾千弟兄!當初咱們可是一起發誓,要為他們報仇的!現下我們做的卻是什麼?人錯一次就夠了,難道還要一直錯下去?大家還沒想明白,什麼道兒咱們該走,什麼不該走?要怎麼做,才對得起死去地弟兄,才對得起祖宗給咱們的這個身子?”

    他一句句說得艱難,身後將佐也全都動容。毅軍久駐口外,吃的餉少,過的日子苦。甲午戰事起後。聞調即至,諸軍當中,也打得最苦。到了最後,對朝廷忠心耿耿,卻落了一個沒下場!此戰內幕傳出去,被人戳脊樑骨也就罷了,也當真對不起死去的弟兄和自己良心!

    即使想想前途,也不樂觀。北洋的大靠山倒了,北洋嫡系都在各找門路,他們這些旁系更不用說。依克唐阿是滿人沒法比。算來算去,如果徐一凡追究此事,徐邦道已經橫心投靠不用說了,朝廷為了給天下一個交代,也只可能對毅軍下手!想想這個朝廷地行事擔當。這種可能性最大。當初就有以豐升阿吃掉毅軍地心思。對徐一凡既有了交代,同時還掌握了一支軍隊在手,再便宜也沒有了。

    可憐他們對朝廷忠心不二,朝廷過去幹的,現在幹的,將來會幹地,都是這麼沒屁眼的事情!倒不如當初就跟著徐一凡。只做對得起祖宗,對得起良心的事兒,管他媽這個朝廷是圓是扁!

    大家一下就明白了宋慶的心思,老軍門一是真的良心愧疚到了極處,誠心誠意的負荊請罪。另一層意思就是終於下定決心,為毅軍子弟,找一個出路!

    那副將朝後面使個眼色。幾十個將佐會意,一起撲通跪了下來,把宋慶夾在當間兒。他們可沒象宋慶那樣老實跪著。一個個還放開了嗓門兒。

    “大帥,咱們請罪!”

    “大帥,咱們幹地盡是沒臉的事兒,求大帥責罰!”

    “大帥,咱們混蛋,您哪怕抽咱們一頓也好,甭氣著自己!”

    他們在那裡扯著嗓子喊,背後一隊騎兵已經冒雨飛快趕至。正是李雲縱命令回來保護徐一凡的溥仰他們。

    溥仰這小子今兒算是露了臉,打死打傷鬼子不少。還親手將一個鬼子軍官腦袋砍上了天。得了一把家傳地武士刀,一路衝殺。也算好夠運,油皮都沒擦破一塊。帶著幾十名戈什哈冒雨連夜殺回來,個個都是已經累得骨軟筋酥,趴在馬背上頭都抬不起來。等趕回行轅,遠遠地就瞧見一堆人跪在爛泥湯裡面哭山門兒,仔細一分辨,貝勒爺地氣兒就不打一處來。

    這幫毅軍地傢伙還有臉過來!沒了他們,咱們禁衛軍照樣把活兒幹完了!還敢到這裡來逼宮,是想趁著大帥身邊沒人,迫著大帥不敢追究他們還是怎麼的?

    等奔近了,毅軍跪著的將佐人人回頭,溥仰不知哪裡來的氣力,飛身就跳了下來。舉著馬鞭挨個兒就抽過來,除了宋慶,後面跪著的幾個人人有份:“你們他媽的還有臉來!死了張屠戶,爺照樣吃混毛豬!打鬼子一個個慫得跟什麼似地,哭山門倒是好嗓門兒,留著給你爹上墳的時候再嚎!一個個麻溜的起來,都他媽的滾蛋!”

    他在那兒又打又罵,戈什哈們在馬背上也都摘下了槍。毅軍將佐沒敢還手,也沒敢起來,跪在那兒躲躲閃閃,宋慶卻閉上了眼睛,大喝:“要打打我!毅軍統帥是宋老子我!”

    “你當爺不敢?”溥仰擰眉瞪眼的就要上去,就聽見帳幕當中一聲大喝:“溥仰,你小子滾開!”

    所有人都僵在那兒,就瞧見徐一凡終於大步從帳幕當中走了出來。溥仰一怔,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大帥,咱們打贏了!鬼子俘虜好幾千!”

    “恃國而戰,我們為什麼不贏?天道好還,鬼子有必敗之理!”徐一凡冷冷回了一句,一揮手讓他退開。他身上還穿著禁衛軍的軍服,雨水打在他臉上,一滴滴地朝下淌。宋慶睜開眼睛,和徐一凡對視。徐一凡卻背著手走到跪著的隊伍排頭,一腳就朝著一個軍官踹了下去:“那小子打不得你們,老子打得!你們自己摸摸良心,幹的什麼事情!”

    踹了一個,下面地他接著踹,誰也跑不了。

    “自己國裡面有什麼家務,大敵當前,還閉著眼睛蒙面喪心的鬧!上面的人混蛋,你們都是上戰場,以命換命的軍人,也沒腦子!這是你們能摻和的事情?”

    他踹的每一腳都是實打實的,毅軍軍官都給踹倒在泥水裡面,卻是人人臉上都有喜色。

    等走到宋慶面前,徐一凡頓了一下,加倍用力的就一腳踹了下去:“你個老丘八,當老子好欺負?老子二百五的名聲現在連小鬼子都聽著喪膽!你自己想想,如此末世,還走老路,行得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都分不清楚,你歲數活在狗身上了?”

    宋慶咬著牙齒硬挨了一腳,大聲道:“罪將糊塗!老頭子老了,無所謂了,求大帥給老頭子地這些子弟指條明路!”

    徐一凡沉默一下,將他攙了起來,宋慶身上已經凍得烏青。徐一凡將他背後荊條扯下,淡淡道:“不罰你跪一會兒,不踹你一腳,你這個老丘八,心裡也不踏實…………”

    宋慶感激地看著徐一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徐一凡整整自己軍服,語調還是淡淡的:“不帶你們去兩江了,動靜太大。你們還是回口外,我保著你們,沒人敢動,缺餉缺械,問我要。不要以為我是什麼曹操,我為地是這個國!將來如果我有所舉動,你們覺著不合天理良心,儘管對付我,我不怪你們!”

    這一下宋慶以降,都是感激涕零。徐一凡不僅沒有吞併他們----雖然大家都送上門來了。而且還保了他們,將來地步,還給他們留了很大餘地。甭管徐一凡是不是曹操吧,如果他的所為,能如這個甲午年一般,真到了那個時候,毅軍站在哪一邊,還用問麼?

    看宋慶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徐一凡一擺手:“去灌點姜湯,緩一緩。明兒天亮,保著老子過遼河,我帶你們進旅順,把鬼子收拾乾淨!這仗,打完了!”
theo0929 發表於 2014-6-4 13:21
第四卷 不一樣的甲午 第八十五章 底定(中)

    金州城內,一片悽惶景象。

    這座不大的城池,在當初日軍進行攻略作戰的時候,低矮的城頭,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到處和狗齜牙似的露出了黑洞洞的缺口。第二軍一直在進行攻擊作戰,城牆也完全沒有進行修補。只是在金州留了一個兵站,還有三百多名士兵進行守備。

    十月十六日夜的炮聲,站在金州城頭高處,都可以隱隱看見北面天際深處,雨幕盡頭,被炮火映成一片驚心動魄的血色。大雨當中,留守金州的兵站的日本官兵呆呆而立,個個臉色青白。

    這裡留守的軍醫,後勤官,兵站人員,多是乙類補充兵。還有當初西南戰爭入役後又退伍,現在四十多歲的老兵。這素質和一線隊伍沒法兒比,看著遠處連天烽火,又站在這片陌生廣大的土地上,大雨劈頭蓋臉的澆下,猜測著前方戰況,個個心神不寧。

    有線電報一站站的傳下來,金州以北,所有兵站焚燒物資,馬上撤退。軍一線主力以金州為集結地點,準備會合!金州兵站,準備接收傷患,收容轉進之部隊,馬上動作!這個消息傳到,留守部隊更是喪膽。一傢伙要敗到金州旅順這個立足點來了,背後就是蒼黑的渤海!

    命令下來,所有留守部隊立即忙活開了,才算脫離了呆滯狀態。雖然手上忙著各自的事情。但是心裡還跟做夢似地,這就敗下來了?這清國徐一凡到底是何等武神,何等神將,怎麼帝國的哪個軍調上去,都是一個只有打敗的下場?

    這場戰事的未來如何,大家不是很明白,但是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帝國再做出怎樣的努力。恐怕都越不過徐一凡這一關!

    軍醫開始準備床位,等待接收傷患。兵站的炊事馬車也生火,準備熱飯。警備部隊趕緊佔領城牆和城外要點工事,一切都是在瓢潑大雨當中動作。人人給淋得雞零透濕的,從身體裡面到外面都不由自主的一直顫抖。大堆大堆強抓來強征來地清國民夫,給趕到了城牆缺口,開始用土石,用麻袋。用一切能用上的玩意兒開始填這些缺

    民夫們被日軍強行徵發隨軍日久,現在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但是下意識的也覺得小鬼子不妙,互相交換眼神,幹起活兒來就加倍不賣力了。雨裡走一步退三步,哎喲連天的叫著肚子餓,沒氣力,還要油布擋雨。監視著他們幹活兒的日本兵想打想罵想用刺刀穿,老百姓挑釁的眼神就回過來了。

    “小鬼子,等著,沒幾天蹦達頭兒了!”

    不能不說鬼子的民族性屬於記打不記吃。現下也個個心虛。民夫鬧事怠工,反而大批用鬼子百姓公帑買的加拿大肉罐頭,自己生產地醬湯罐頭。紅豆米飯罐頭,還有東北就地掠奪的玉米麵窩窩頭,全部都發了下來。油滑點的四十多歲老兵還低聲套交情:“日本小小的,中國大大的,我們的就要回去了,你們通通的事情的沒有。”

    十月十七日開始,後撤的兵站就陸續進了金州,問起前線戰事,這些兵站人員都是搖頭。日軍當中搞兵站的,向來被一線部隊瞧不起。他們自己也就沒什麼武士道自覺。兵站又是管著徵發糧秣地,四下劫掠,個個居然都是家當不少。撤退的時候所有軍事物資都丟下燒掉,他們的私人家當倒是把馬車塞得滿滿地,一路趕了回來。看著這狀況,金州警備部隊,從上到下都在吐唾沫。

    十月十八日午後。大雨漸漸轉成了小雪。天邊烏雲跟鉛塊也似。入秋以後東北第一場雪,似乎被連天炮聲震落一般飛揚卷下。氣溫急速下降。雪和雨後泥濘的道路混在一塊兒,更是不堪。日軍敗部,已經漸漸出現在金州左近。看著這些皇國勇士敗後的慘狀,真是鐵人都要掉眼淚。身上軍服破爛不堪,牛蹄子膠鞋前後敞口,渾身上下都是泥濘,走一步都要掙扎半天。好點兒的手裡還有杆步槍,也成了拐棍。更多的是赤手空拳,只是麻木掙扎前行。鬼子兵站撤得飛快,所有物資都付之一炬,大雨加大雪,道路泥濘,肚子裡面又沒食。掙扎著撤回來,一路上屍首相望,一直鋪向遠方!

    以少兵臨大國,更兼這支軍隊也才從封建化轉變過來時間不長,傳統還未曾養成徹底。一開始憑藉銳氣,憑藉不多的精兵,打垮了更加爛的清軍。現在一敗得如此不堪,精華凋零乾淨,一切就都打回了原形!

    軍司令官大山岩伯爵大將是在入夜時分進抵金州的,老頭子也吃了不少苦頭。一開始騎馬,健馬在泥濘當中掙扎一天,死了。^^^^大將跟著部下一起步行,走不動了就用士兵背。帝國陸軍三大將之一,就是這樣背著進的金州城。

    看到眼前慘狀,大將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的進了守軍安排地住所。才安置下來,零散的軍司令部人員就慢慢會合過來。這些參謀個個都跟叫化子似的了,嘴卻還挺硬。

    “恭喜閣下安全抵達金州!”

    “我們還有第二旅團較為完整的主力,可以死守金州旅順要塞區域!”

    “電請軍部,立即組織第四軍,第五軍,動員一切可以動員的力量,和清國決戰于金州旅順!”

    還是那句話,打得贏打不贏這是能力問題,打不打這是立場問題了。第二軍敗得如此之慘,還比不上第一軍,好歹山縣大將的部隊還在朝鮮和徐一凡拼了一個你死我活,從側翼躍進的川上操六和桂太郎,還差點把徐一凡逼入絕境!大山岩地聲望。在第二軍殘部當中已經墮入谷底,這個時候力主繼續作戰,立場上就能和大將劃清關係,將來軍部肯定是要重整地,板子也可以挨輕一點,在軍部這個官僚體系裡面,大家還能混。

    大山岩披著一床幹的軍毯,盤腿坐在塌塌米上。喝著熱茶。在這些參謀軍官軍官眼中,大將已經完全沒有了軍人地風采,就像一個垂死老頭子。聽到他們慷慨激昂的話,老頭子也只是垂著眼皮掃了他們一眼,一句話也沒說。

    幾個參謀軍官上前一步,還要進言。鞋子上面的雪泥,濺得塌塌米上到處都是。

    “閣下,您還有沒有一點日本人的勇氣!”

    “日本人進房間的時候。會脫鞋。”老頭子只是嘟囔了這一句。

    這句話頓時激起了這些參謀軍官地衝衝大怒,有的人還憤憤的將軍帽甩在了地上:“我們自己幹!”

    “混蛋!你們自己能幹什麼!這樣繼續暴走下去,軍部只有完蛋!山縣先大將閣下為軍部獨立二十年之苦心經營,也只有完蛋門口響起一聲大喝,接著就看見吉田清一中佐大步走了進來,這小子居然也跑出來了。他也是一身狼狽,頭卻還是昂得高高的,臉上胡茬子老深,掛著冰屑。他媽的**握著出了鞘的軍刀。

    一言既出,幾個剛才還意氣昂揚的參謀軍官頓時就蔫了下去。再打下去。帝國怎麼樣先不說,軍部肯定是完了個蛋的。山縣在這塊地盤苦心經營那麼久,才讓軍部在明治那些重臣的威壓下自成局面。本來以為借著這場戰事。大傢伙兒可以更上一層樓,沒瞧見伊藤博文都失勢了麼?但是現在敗績不斷傳來,大家都沒給軍部漲臉。再一意孤行下去,日本內部反軍部地勢力就該大聯合了。

    (日本昭和史,基本上就可以看作日本幾個官僚體系及他們扶植的財閥政閥的爭權奪利史,並沒有近現代國家那種相對穩定的政治架構。一個封建國家驟然躍入近現代社會,主導這場變革的逆天強人又太多,這種狀況,再自然不過。大家爭著鬥著,互相要壓倒對方。一統江湖,最敢玩邪門兒的軍部勢力終於一統江湖,統一完了也就該完蛋了。日本每場對外戰事,至少也有一半精力耗在內鬥當中---奧斯卡按)

    大山岩看看吉田清一,一直冷淡的神色也終於微微有些動容:“你撤下來了?山地君呢?乃木君呢?”

    吉田清一冷冷道:“乃木閣下在我身邊被炮彈炸死,山地閣下下落並不清楚。我軍一線主力,已經被清國人掃蕩乾淨。金州旅順如何戰守。請大將閣下指示。”

    “乃木也成神了啊…………”大山岩輕輕放下了手中熱茶。呆呆的看著茶杯上升騰的熱氣。

    斗室之內,一片寂靜。半晌之後。大山岩才輕輕歎了口氣:“派出軍使,和清國欽差大臣徐一凡聯絡,第二軍就地放下武器,交出金州旅順,我們的仗打完了。”

    “混蛋!”這下連閣下都不叫了,參謀軍官們直接就罵出了日本國罵。有刀地拔刀,沒刀的抽槍,什麼都沒有的滿地找趁手地傢伙。

    “天誅!”

    吉田清一一步擋在了大山岩面前,舉刀和這些腦門上青筋突突突亂跳的軍官們對峙。大山岩卻一把推開了他。

    “你們知道什麼!一幫毛還沒有長齊的混蛋!你們知道日本是什麼?日本從來都是一個小國,蜷縮於歐亞大陸在最東邊甩出的一串滿是地震火山的島上。我們這幾千年,都是對著支那這個國家朝貢,奉納,服從…………我們曾經以為可以取而代之,機會也曾經擺在我們的面前,但是我們自己卻沒有抓住!日本靠對著強者臣服,才生存到現在。今後可以預見的將來,也只有如此,這是我們民族的本性!”

    伯爵大將面目猙獰,吼聲如雷:“你們又知道陸軍是什麼?我出身薩摩,文久三年就作為藩士參加了英薩戰爭,慶應三年到明治元年,進行了倒幕戰爭…………戊辰戰爭。西南戰爭,無役不與。陸軍是我和山縣閣下地孩子!現在要保住陸軍,只有請伊藤閣下出山了,在這裡投降,是讓在國內那些軍部的混蛋,再沒有了一點遮羞地東西,只能請出伊藤閣下。伊藤閣下是半個陸軍的人,他還會維護軍部!現在也只有他。能維護住帝國的平衡了!再戰鬥下去,軍部會毀滅,帝國也會毀滅!只要一天還身為陸軍大將,你們就沒有對我拔刀弄槍的資格,都給我滾出去!”

    一頓臭駡,鎮住了那些剛才還熱血上腦的參謀們。一個個手一軟,武士刀嗆啷落下。最後只有灰溜溜的敬禮,退了出去。大山岩轉頭看著吉田清一:“吉田君。你可以作為本官地軍使麼?”

    吉田清一肅然回禮,眼淚卻刷刷地往下掉:“謹奉閣下軍令……事情了後,請閣下准許下官名譽地去死。”

    大山岩嘴唇直抖,最後才道:“不許可……”

    “難道帝國還有機會麼?”“只要徐一凡一天還未成為清國的主人,我們地機會就始終存在!”

    “閣下,第二軍來電,他們已經派出軍使,向清國統帥徐一凡洽降了…………”

    兒玉源太郎筆直的站在海灘上,眼睛裡面全是淚水。語調哽咽,低聲的向背對著他看海的伊藤博文大聲回報。海風勁厲,將他地話語刮得支離破碎。

    伊藤博文坐在躺椅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毯子。動也不動。他身體最近一直不好,但是就要堅持來看這下關海面。這些日子,從來如此。

    兒玉源太郎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等著伊藤博文回應。第二軍準備投降的電報一傳回國內,頓時激起了軒然大波。**三支日本大軍,給徐一凡打掉了兩支。日本在陸上,再無半點可戰之力,加上國際局勢如此,這場甲午戰事,真真切切的失敗了。軍部短時間內的主導。成了國內怒火的焦點。這個時候的軍部,還遠沒有徐一凡那個時空,幾十年後的強勢。

    所有無謀,誤國的指責,蜂擁而來。各種勢力蠢蠢而動。都要軍部粉碎而後快。現在能收拾這一堆爛攤子地,也只有伊藤博文而已。而伊藤博文為了國內政局的平衡,還能保住軍部。各國公使現在已經齊集東京。聯合不顧外交禮儀的直接向明治天皇發出照會。中日戰事再不停止。各國將馬上進行武力調停!

    俄國老毛子地舉動也實在不讓人省心,英法壓力之下。雖然叫著對這場戰事絕對中立,可是近期陸續增加了萬余陸軍,朝遠東調動。和老毛子打交道那麼多年,這個民族要是有便宜不占,做事要臉,那太陽真要從西邊出來了。

    “大山岩決定投降,軍部怎麼處置他?”

    伊藤博文終於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問道。

    “一切,都由閣下決定。伯爵大將是陸軍前輩,我等並無半點意見。”伊藤博文開口了就好辦,兒玉源太郎加倍恭謹,還彎腰四十五度下來。

    “大山閣下,聰明人哪…………我本來決定不問世事了,這個時候,他是以個人的名譽逼我出山啊……”

    兒玉源太郎又驚又喜,他們當初將伊藤博文逼迫得夠戧,這個時候卻不得不厚著臉皮來拜託伊藤博文出山,還要保護陸軍這個官僚團體。本來都做好準備死纏爛打了,伊藤博文對陸軍的任何要求都準備捏著鼻子接受。沒想到才一開口,伊藤博文就吐露出準備接手這一堆事情的意思!

    他最好的選擇,本來應該是再等等看看,等著日本各方勢力把對方腦仁兒都拍出來的。先躲開這追究責任,承受失敗之辱的風頭。無可收拾了,再成為眾望所歸,一舉成為日本無可爭議的第一人,天皇都要靠邊站。真到那個時候,軍部還能剩多少殘渣,真要走著瞧。現在他一求就出來,戰敗之責,善後重任,都在身上。和談不管什麼結果,城下之盟,屈辱是少不了。國內也忍受不了,伊藤博文後半生功業蓋棺定論,也就半付落花,半付流水了。

    本來兒玉眼睛就紅紅地,現在更是眼淚忍不住嘩啦啦地朝下淌:“閣下,閣下……”

    此情此境,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伊藤博文緩緩彎腰,抓起一把細白的沙子。淡淡道:“這個責任,從一開始我們這些人就挑在肩頭了,從沒想過放下……歷史奇妙,如我手中沙粒一般,有無數種可能。我們卻癡心妄想,以為結果就是我們預料的那一種…………現在看來,也就是一場夢!兒玉君,我最近神經衰弱。總是半夢半醒,現實和夢境,已經有點分不清了…………不過,這些沙粒般的無數種可能,已經全部不屬於我們了…………未來我們的命運,又將是一輪漫長的等待!”

    兒玉源太郎一下激動了起來:“閣下,您熟悉支那歷史,如徐一凡這樣的大將,在支那歷史上有好下場麼?我們地等待,也許並不要那麼久!”

    伊藤博文沒有回答他地話。只是放開了手,海風一卷,那一把細沙。就不知道飛到了哪裡去。

    “真想見見他啊…………那個逆流而上,可以讓星辰都墜落的人!”

    這個時候,在伊藤博文口中,那位可以讓星星墜落,擁有禁咒“歷史改變術”地魔導師一凡•徐。正在帳篷裡面睡了個天昏地暗。
    他率領毅軍全軍,西渡遼河,行程並不很快----倒不是毅軍不賣力。宋慶以降,都已經做好準備了,雖然這樣的天氣,這樣的道路。只要徐一凡一聲令下迅猛追擊。累死幾百個也要直追到金州城下。不過徐一凡瞧瞧這天氣,罵了兩聲娘,當下下令:“慢慢走!吃的喝的牛皮帳篷都帶著,小鬼子喝風,咱們走得舒舒服服地,氣死他們個

    不僅僅是對毅軍如此,就連頂在前面的禁衛軍。他也命令不要追擊得太急了----不過李雲縱沒聽他的。整選精銳死死的追擊。但是這次追擊,畢竟不是當初非要趕到牛莊堵住鬼子退路那樣破釜沉舟。天降大雪的情況下。前進速度和鬼子逃命速度差不多。前鋒已經進迫金州,回報李雲縱是金州可以一戰而下,然後全軍合圍旅順。李雲縱整日連軸轉,一邊指揮重武器趕緊前運,一邊調集部隊,準備連續戰鬥。楚萬里袖著胳膊在旁邊看熱鬧,他今年的勤奮額度全部用完了。

    至於大帥徐一凡也沒好到哪裡去,這個時候才過了牛莊沒多遠。晚上在帳篷裡面吃開了火鍋。吃完之後就很拿破崙式的下了一個命令:“沒有好消息,不要叫醒我……有好消息了……也不要叫醒我!老子缺覺!”

    大帥如此勤奮,底下人倒沒什麼意見,毅軍更以為徐一凡壓著他們前進速度,是不想他們和禁衛軍爭功呢。沒瞧見依克唐阿他們還在田莊台那邊識趣的不過遼河麼?最讓人理解不了的,是他不讓把前線戰勝的消息傳回去。所有電報所,都派兵守著。如此大勝還不告慰天下,還要等到什麼時候?非要等到旅順攻克?如此堅固要塞,就算小鬼子已經落膽加七零八落了,也不是指日可以攻克地。

    不過這個時候,誰敢在他面前乍半點翅?

    這個時候,他的帳篷外面,圍著的滿滿地都是毅軍軍官,還有他貼身的戈什哈們。大家臉上都神色激動,但是都憋著不敢放聲兒。一個個急得團團轉,滿心思想興奮高喊,卻不能叫,這讓人憋得可夠戧。大家眼神互相交換,最後落到了溥仰身上。這小子也在那兒憋得團團轉呢,瞧見大夥兒的目光,眉毛一挺:“想讓爺挨打?爺不去!抽你們幾鞭子,記到現在?”

    “貝勒爺,大帥打你,這福分咱們想撈也撈不著,這個消息要趕緊通告天下。從今而後,大帥威名,就將震懾華夏!”

    “咱們也是為的大帥,這消息,要是依克唐阿那小子雞賊,先傳回去,咱們再報,就沒那份兒激動了。您說是不是?”

    “貝勒爺,您面子大,咱們兄弟以後還指著您照應呢,這情分咱們都記著,有補的時候

    溥仰又團團轉了一圈,一咬牙一跺腳:“挨打也認了!沖著這事兒,打死都不冤!”

    他一緊腰帶,掀開帳篷門就沖了進去。徐一凡正在行軍床上抱著毯子說夢話:“……不是這個姿勢,洛施,你按著小璿兩隻手,杜鵑,你按著她腳,我從後面來…………”

    一場春夢,頓時被溥仰的大嗓門兒吵醒。

    “大帥,前軍回報,日軍派出軍使,金州、旅順。鬼子征清第二軍殘部舉城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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