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小說計劃」錦醫衛 作者:貓跳 (已完結)

 
Nickice 2014-6-12 19:4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5 788966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3:27
一一三○章 忠肝義膽野豬皮

  欽差行轅靠外一進的偏廳,待著不少前來求見督師的客人,有朝鮮的文武大臣,有遼陽本地的官員,有外地奉調過來的將官,濟濟一堂。

  其中一員著二品武官緋色袍服、胸戴獅子補服的將官,形貌與眾官有異,極長的馬臉加上細瞇眼睛在中原並不多見,烏紗帽罩著的腦袋,前面光禿禿的,後面拖著根老鼠尾巴似的小辮兒,更是與漢官威儀大異其趣。

  這位老兄就是後來赫赫有名的努兒哈赤,他曾經被遼東總兵李成梁抓住,後來又被放走,以十三副盔甲展開了統一女真各部的征戰,現在已初步將建州女真統合於麾下,受明朝冊封為建州衛都指揮使、龍虎將軍。

  如果歷史不發生改變,奴兒哈赤將在十二年後去京師朝貢,笑呵呵的接受明朝的賞賜,又過了十五年,自稱「覆育列國英明汗」,建國號大金,不久之後宣布「七大恨」起兵叛明,在明朝討伐他的薩爾滸之戰取得勝利……他死後滿清入關之後,更被尊為太祖皇帝。

  當然,現在還什麼都沒有發生,奴兒哈赤是大明朝的土司官,他跑到遼陽來,是自請為國效忠,出兵效力於秦督師麾下。(貓註:歷史上奴兒哈赤確實在日軍侵朝時,上書朝廷聲稱要「征殺倭奴,報效皇朝」,被懷疑別有用心,遭到拒絶。)

  「祖將軍、佟將軍,聽說督師秦侯爺乃是天朝第一勇士,不知如何形貌?」奴兒哈赤陪著小心,笑嘻嘻的問帶他來的兩位老熟人。

  遼陽副總兵祖承訓,遼東漢人,大漢奸吳三桂的外公;寬甸副總兵佟養正,父祖輩就漢化了的女真人,後來他投降滿清,孫女佟佳氏嫁給奴兒哈赤的孫子順治皇帝,生的兒子就是康熙皇帝玄*燁。(註:「夜」)

  不過現在他倆都是大明朝的忠臣,祖承訓不會想到自己會有個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外孫,佟養正也絶不可能想到幾十年後他會舉起雙手,向已成為覆育列國英明汗的奴兒哈赤投降,然後又被毛文龍抓住,以漢奸罪行砍了腦袋……

  以前奴兒哈赤被李成梁俘虜,給老李家當了幾年親兵,祖承訓和佟養正都認識他,所以這次收了他的禮物,便在秦督師這裡代為引見。

  祖承訓是正兒八經的漢官,不大看得起奴兒哈赤這個曾經被李成梁俘虜的韃官,愛搭不理的道:「秦督師威儀風采非常人可比,待會兒蒙恩召見,便能當面瞻仰他老人家尊顏。」

  佟養正好歹祖上也是女真人,稍稍給奴兒哈赤幾分面子,笑道:「秦督師面貌也無甚出奇,唯劍眉星目、鷹視狼顧,頗有虎步天下之態。數年間用兵征伐,招五峰海商,定漠南蒙古,平南疆緬甸,敗西洋佛郎機,戰必勝、攻必取,屢挫頑敵凶焰,真秦無敵也!」

  奴兒哈赤一怔,拿不穩手中茶碗,茶水潑將出來打濕了官服,連忙訕笑著掩飾:「這茶好燙,下官失禮了。」

  他身後的四員屬官,費英東、何合里、額亦都、安費楊古,如今建州女真的四大勇將,養氣的功夫就遠不如自家主子了,一個個駭然變色,互相都在同伴的眼睛裡到了驚懼之意。

  建州女真地方偏遠,消息不怎麼靈通,也就曉得日本攻伐朝鮮,天朝派了位秦侯爺過來督師,至於這位侯爺是長是短,是圓是扁,那就一概不得而知了。

  佟養正算半個同族,料想他不會大言相欺,說的這位秦督師如此厲害,怎不叫人驚怕?

  牛大力走進偏廳,目光一掃:「遼陽副總兵祖承訓,寬甸副總兵佟養正,建州衛都指揮使奴兒哈赤,我家侯爺有請!」

  這三位面帶喜色的站起來,見他們得到召見,等在偏廳的眾多官員豔羨不已,唯獨朝鮮左議政柳成龍神色複雜,顯得非常焦急。

  在行轅花廳,秦林和奴兒哈赤見了面。

  奴兒哈赤剛滿三十歲,就做到二品都指揮使,看上去很有點雄姿英發的味道,遠遠見秦林端坐太師椅上,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口中按武官參見上司的規矩自報履歷:「小的沐恩奴兒哈赤,世襲建州左衛指揮使,蒙天朝恩典封為建州衛都指揮使、龍虎將軍,叩見欽差督師秦侯爺!」

  說罷,奴兒哈赤從靴筒裡掏出履歷手本,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呈給秦林,又換上副笑臉:「末將久聞督師大名,可惜緣慳一面,今日得見督師威儀,真不亞於古之名臣大帥。」

  祖承訓和佟養正也上來叩見了。

  秦林遲遲沒叫他們起身,三位心頭納罕,卻聽得督師在座位上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頓時莫名其妙。

  「末將敢問督師為何發笑?」祖承訓小心翼翼的問道。

  秦林能不笑嗎,原本的歷史上,這三位的際遇可很有點意思,他們的子孫更有意思,吳三桂的外公,康熙的太姥爺,還有辮子戲祖宗,全都跪在自己面前,想不笑都難!

  「咳咳,本督師一向聽說建州奴兒哈赤英武不凡,今日一見,果然眉清目秀,哈哈,眉清目秀嗎。」秦林哈哈笑著,雙手虛扶讓他們起來。

  眉清目秀?祖承訓和佟養正神色怪異,互相看看,心說秦督師對這個奴兒哈赤的評價,真叫個奇怪。

  奴兒哈赤倒是不以為意,根本不相信身為督師的秦林會知道自己一個小小韃官的名字,只道是隨口說說而已,就陪笑道:「不料賤名竟為督師所聞,小的受寵若驚。」

  哪裡哪裡,秦林呵呵笑道:「我還知道你叫野豬皮,喜歡讀三國演義,以十三副盔甲起兵,意圖統一建州女真,是也不是?」

  祖承訓和佟養正真的驚訝了,看起來,秦督師比他們還瞭解這個奴兒哈赤,難道早已準備重用此人?倒要恭喜他老兄了。

  奴兒哈赤卻背後冷汗濕透幾層衣服,臉色變了數變,他名字在滿語中確實是野豬皮的意思,以十三副盔甲起兵,打仗愛用三國演義上的兵法,這些都是外界不聞的秘辛,想不通這位秦督師是從何而知。

  更重要的是,他知不知道自己心底最深處的那點野心?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督師也!」奴兒哈赤再次跪下,抬眼悄悄打量秦林,疑神疑鬼的。

  秦林肚子裡好笑,不管奴兒哈赤裝得有多像,可你那點花花腸子,咱早就一清二楚啦。

  咳咳,秦林從太師椅上站起來,繞到匍匐在地的奴兒哈赤身後,提起他腦後小辮,刀鋒般的眼神在光溜溜的脖子上來回轉了好幾圈,半晌才蹙眉道:「咦,你為何剃了頭髮,只在後面留根小辮?本督師有意提拔,可你這般模樣,實在有礙觀瞻啊!」

  祖承訓咧嘴直樂,女真人都這模樣,秦督師有點搞笑。

  佟養正跟奴兒哈赤的關係更好一點,陪著笑臉想替他向秦林解釋。

  哪知奴兒哈赤已經搶先把頭磕下去了:「門下小的沐恩蒙督師恩義栽培,自當竭誠效以犬馬之勞,從今往後便學天朝衣冠,解辮蓄髮以明志!」

  秦督師都這麼說了,要還不趕緊順桿爬,他就不是奴兒哈赤,是弱智白痴。

  奴兒哈赤能把李成梁侍候好,就是因為他拍馬屁厲害,特會來事兒。

  更何況剛才被秦林提起辮子的時候,他感覺到脖子上傳來森然刺骨的寒意,後腦勺都炸起了雞皮疙瘩……

  「唔,很好,很好!」秦林拍拍手坐回太師椅,笑盈盈的道:「既如此,將軍便隨本侯征伐朝鮮吧,一路上殺倭立功,便是報效朝廷了。」

  啊?奴兒哈赤神色一僵,陪笑道:「小的這次帶來的兵馬有限,還望督師恩許小的回去點齊兵馬,從兀良哈越豆滿江,邀擊倭軍之側腹,可收全功。」

  秦林大手一揮,呵呵笑道:「何須如此?本督師已點齊五大名將,十萬天兵,將軍隨本督師入朝參戰即可,不必回去了。」

  「那、那麼,多謝恩主栽培!」奴兒哈赤感激涕零,跪下又磕了三個頭。

  端茶送客。

  剛走出門沒多遠,佟養正就開始朝奴兒哈赤道恭喜,要他擺酒慶賀,祖承訓的態度也好了很多,誠然他是漢官,對方是韃官,但他在平壤碰了個頭破血流,幾乎鬧得全軍覆沒,對方卻得到了秦督師的恩遇,立馬就要炙手可熱。

  奴兒哈赤勉強敷衍幾句,推說有事告辭離開,臉色就黑得像煤炭似的。

  不久之後,朝鮮左議政柳成龍站到了秦林的花廳裡,滿臉焦急:「督師切不可相信那個奴兒哈赤,他建州女真包藏禍心,說什麼助天兵打倭寇,其實想打豆滿江一帶的海西、建州女真諸部,進而窺視朝鮮……小邦在咸鏡道、平安道的軍隊,就是防備這些韃虜的呀!」

  秦林將茶碗在茶几上重重一頓:「咄!建州將軍忠心耿耿,本督師悉以知之,豈容爾等汙衊?速速做好準備,本督師大軍剋日進剿,糧草民夫若是支應不上,莫怪以尚方寶劍先斬你驢頭!」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3:28
一一三一章 仁川登陸

  朝鮮京都漢城,景福宮。

  原本是朝鮮國王李昖的正宮,現在已經變成了侵朝日軍的總指揮部,第八軍軍團長兼九大軍團總指揮官宇喜多秀家便率本部駐紮宮中,成為朝鮮事實上的最高統治者。

  宇喜多秀家今年才十七歲,便出任如此要職,不僅因為他是豐臣秀吉的養子、宇喜多家的家督,還因為在兩年前的九州征伐中,以十五歲擔任先鋒,屢立大功,得到豐臣秀吉的讚賞,正式獲封為五十七萬四千石的外樣大名,擁有備前國、美作國、播磨國西部和備中國東部,敘官從四位下參議兼左近衛權中將。

  「秀家大人,漢城的守備兵力相當薄弱,臣下擔心……」家臣花房志摩守憂心忡忡的看著年輕的家督。

  長船吉兵衛反駁道:「志摩守太小心了吧,我們第八軍一萬一千兵將駐紮漢城左近,又嚴守鐵山、海城等幾處港口,就算明軍跨海征伐,也會被趕下海的。」

  年輕而善於用兵的宇喜多秀家跪坐在塌塌米上,旁邊矮几擺著清酒和刺身,他夾起一片刺身慢慢品味,皺著眉頭細細思量。

  第四軍島津義弘、第五軍福島正則、第六軍小早川隆景,都已秘密開赴北方,將移動到被戚繼光日夜攻打的平壤左近,悄悄展開鉗形攻勢,配合城中的小西行長、加藤清正和黑田長政所部,以六個軍十餘萬兵力的絶對優勢,將戚繼光麾下師老兵疲的一萬五千明軍,聚殲於平壤城下!

  「若能討取素稱虎將之戚繼光首級,則我日本軍威必令唐國震恐,奠定勝利之基業,趁勢超越山海而直入於明,使四百州溶化我俗,以施王政於億萬斯年!」

  這是豐臣秀吉從名護屋發來的命令。

  宇喜多秀家身為豐臣秀吉的養子,當然會不折不扣的執行這個命令,但他在島津義弘等部北上之後,以敏鋭的軍事判斷力,感覺到了不妥。

  入朝作戰的九大軍團,有六個會集平壤一線,而第七軍毛利輝元、第九軍羽柴秀勝必須駐紮南方的全羅道、慶尚道,以保證侵朝日軍的後路不失。這樣一來,漢城附近的朝鮮中部地區,就只剩下他的第八軍了,出現前所未有的空虛。

  如果明軍乘虛而入,那後果簡直不堪想像……

  但是調島津義弘等部北上平壤,聚殲戚繼光所部,對豐臣秀吉乃至整個日軍上上下下來說,誘惑又是如此的大。

  輕易踏碎朝鮮三千里河山,即將執行八道分割令,把土地和財富分配給有功之臣,不少大名和將軍都被勝利刺激得頭腦發熱,嚷嚷著要在平壤城下來個一騎當千,討取明虜名帥戚繼光之首級,乃至揮鞭直渡鴨綠江,打破遼陽府,活捉那個什麼秦督師。

  接到命令之後,他們簡直就是嗷嗷叫著殺奔平壤的!

  宇喜多秀家遲疑未決。

  花房志摩守小聲道:「或者,讓德川家康他們過來吧,然後把毛利和羽柴調到京畿道一帶,充實我軍兵力。」

  日軍除了侵朝的九大軍團,在名護屋還有擔任總預備隊的十萬大軍,由德川家康、前田利家、上杉景勝等權勢大名統帶。

  宇喜多秀家想了又想,最終苦笑著搖搖頭。

  德川家康等人,對太閣大人一向陽奉陰違,這次朝鮮之役又進行得格外順利,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打到了鴨綠江畔。於是他們藉口說朝鮮境內貧瘠,糧食難以籌集,就留在名護屋不肯動彈,聲稱在攻略明朝四百州的戰爭中,一定會為太閣大人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

  意思很明白了,目前在朝鮮和明軍援朝的精兵名將硬拚,這種傻事他們是不會幹的,要是太閣大人您能消滅明軍從全國調來的驕兵悍將,打過鴨綠江去,咱們再來撿便宜,多多奪占幾座中國城池。

  豐臣秀吉雖是太閣,但並不能真正掌控這些權勢很大的大名,只能用大義名分加以限制,以自身威望予以震懾,並試圖借侵略朝鮮和明國的戰爭,慢慢把各方勢力捏合到一起。

  所以他不可能強令德川家康等人即刻赴朝鮮參戰,要讓他們動,必須付出相當大的政治妥協,而這是豐臣秀吉非常不情願的。

  宇喜多秀家身為秀吉的養子,就不得不為養父的事業做通盤打算。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他下定了決心,將瓷杯中的清酒一飲而盡:「南方第七軍毛利輝元、第九軍羽柴秀勝,按兵不動;即以我第八軍本部為基礎,加強漢城周邊防禦,尤其注意按照太閣大人指示,加強鐵山、海城等港口的守禦!」

  明軍要渡海而來,必走西海岸,斷無越對馬海峽,從朝鮮東海岸登陸的道理,那麼容易登陸的鐵山、海城等處就必須加強防守。

  宇喜多秀家還是頗具信心的,畢竟這個時代的登陸戰非常困難,日軍如果能加強守備,明軍不大可能成功登陸,何況登陸規模的小了,很容易被聚殲,登陸規模大,則組織實施中遇到的困難更多。從某種意義上說,蒙元兩次進攻日本都遇到神風而失敗,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想了想,宇喜多秀家又補充道:「命令九鬼嘉隆率領水軍注意巡守,不要急著和那個李舜臣決戰,首要任務是保證明軍無法登陸!」

  只要明軍打不過來,李舜臣的行動,在宇喜多秀家眼中還屬於小打小鬧,傷不了日軍的筋骨。

  ………

  朝鮮中部西海岸的仁川,乃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港口,因為距離漢城非常近,雖然豐臣秀吉沒有提到,宇喜多秀家也給予了足夠的重視,把他的堂弟宇喜多左京亮派到這裡。

  仁川府衙,傳出陣陣音樂聲,時不時還有朝鮮少女的尖叫——宇喜多左京亮和他屬下的武士們正在胡天胡地,顯然沒把統帥的命令放在心上。

  原因很簡單,仁川並不是個合適的登陸地點,它的兩個主航道飛魚峽和東航道都非常狹窄,水流速度很快,船隻很容易遇到危險,最後的泊錨地也顯得太狹窄了。

  比較起來,南方的水原、北方的海州,還有群山釜山等地,都比這個鬼地方更適合登陸。

  明軍要是犯了失心瘋,才會跑到這裡來!

  「哈哈哈哈,來,跳舞,跳起來!」宇喜多左京亮身穿和服腳踩木屐,喝得醉醺醺的,雙手打著拍子,擠在朝鮮歌姬中間,一會兒伸手去摸這個的屁股,一會兒又去揉人家胸口。

  可憐的朝鮮少女們被他嚇得連聲尖叫,左躲右閃,可整個朝鮮三千里江山都已淪陷,還能躲到哪裡去呢?

  一群日本武士圍著哈哈大笑,有人道:「左京亮大人好興緻,朝鮮花姑娘大大的好!」

  又有人道:「朝鮮八道雖好,猶有唐國四百州,聽我父親說江南美女如雲,到時候咱們拿下寧波,杭州,花姑娘更是多多!」

  眾武士狂呼大笑,彷彿已經打到了寧波、杭州。

  不,二十年前日本侵略者的確曾經去過,那時候他們叫做倭寇,侵擾中國東南腹地,雙手沾滿鮮血,被戚繼光、俞大猷平定,現在他們的後輩又以更大的規模侵占了朝鮮,試圖以此為侵略中國的跳板!

  朝鮮姑娘們被迫在侵略者面前強顏歡笑,聞聽這夥日本武士說要打到中國去,一個個面色改變:傳說天朝強大無比,是朝鮮的宗主,聽人說天朝大軍就要打過來解救這一方百姓,然而倭寇如此凶橫,天朝天兵真的能打敗他們嗎?

  宇喜多左京亮玩夠了,朝最漂亮的姑娘勾著手指頭:「來來來,花姑娘,陪本大人快活快活,啊哈哈哈……」

  被選中的朝鮮姑娘面色發白,儘管早有被淫辱的心理準備,但這一刻真正來臨時,仍羞憤欲死。

  宇喜多左京亮淫笑著走向那姑娘,忽然從港口那邊傳來的一聲巨響,把他震得有些發呆。

  哪裡弄炸了火藥?武士們還沒太著急。

  可接下來他們就傻了眼,剛才那炮聲稍停了片刻,就連串巨響如一長串的炸雷震動天空!

  朝鮮姑娘們驚訝的張開了小嘴,二百年沒有戰爭,她們甚至不知道這是大炮的轟鳴,一個個暗自猜度:莫不是倭寇凶蠻導致上天震怒,降下了雷霆之火?

  炮火比雷霆還要猛烈。

  林櫻號巨大的艦身打橫,以右側舷正對仁川港,雙層炮甲板上密密麻麻的炮窗全部打開,黑洞洞的炮口噴發出致命的烈焰,將彈丸朝著港口的防禦設施肆意傾瀉。

  官艙前甲板,瀛洲都統使金櫻姬頭戴烏紗帽、身穿絳紗袍,腰繫白玉帶,足蹬朱履,端的是威風凜凜,唯有瓜子臉嬌媚無比、雙眼煙波流轉,方知大將原是女兒身。

  左邊明智玉子著帶帽罩衫,帽子疊在背後,青絲如雲,丰神如玉。

  右邊老將鄧子龍鶴髮童顏,劉綎劉大刀勇悍絶倫。

  權正銀、龜板武夫、鞏阿財、朱順水等瀛洲將領隨侍在旁,又有尹賓商輕搖摺扇。

  趁李舜臣以龜船在南方發起一系列海上戰役,吸引了日軍水師的注意力,瀛洲水師搭載本部五千陸戰隊,加上從山東登萊出海的劉綎、鄧子龍所部,以批亢搗虛之策,於仁川登陸!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3:28
一一三二章 帶路黨立功了

  四千料巨艦林櫻號裝備的三千斤紅夷大炮和千斤佛郎機,以迅猛的急速射擊清剿著負隅頑抗的日軍,東瀛武士的戰刀和所謂鐵炮,在巨艦大炮面前就像小孩的玩具一樣可笑,凡是炮火轟炸之處,必定死傷纍纍。

  「解纜,升帆!」擁擠在泊錨地的日軍艦船上,水手們聲嘶力竭的嘶吼著,像猴子似的跳來跳去。

  岸上的敵人越來越少,林櫻號開始轟擊這些蝟集在港口裡的船隻,瀛洲水師的其餘艦船也陸續趕到,將更加密集的炮火砸向日寇,打得他們哭爹叫娘。

  好,好呀!老將鄧子龍看得心潮澎湃,當年他也是打過倭寇的,幾曾見到這樣痛快的狂毆小鬼子?

  劉綎也暗暗吃驚,如此猛烈的炮火,恐怕朝廷經制水師也無法與其相抗,辛虧秦督師還降得住這位金都統使。

  金都統使突然嘟起了櫻脣:「真是浪費彈藥啊……直接撞沉了吧。」

  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火藥和炮彈都得花錢,哪一個銅子不是金長官領著大夥兒做生意攢下來的?

  日本古代造船技術長期落後,直到此時大部分船隻還是用搭接法建造的──搭接法就是兩塊船板相接時,邊緣部分互相重疊,類於瓦片排列,非常脆弱。

  而中國早就採取了拼接法,兩塊船板的拼接不重疊,拼法類似地磚,以堅固的龍骨承重,以瀝青桐油勾縫,要堅固得多。

  更何況林櫻號的噸位,遠高於泊在港口的日式船隻!

  炮手們停止發射,水手調整帆面,舵手轉動舵盤,採用了平衡舵的林櫻號儘管船身龐大,卻輕盈得像一隻海豚,在海面上划過優美的弧線,朝港口的船隻衝過去。

  日本水兵們近乎瘋狂的解纜、升帆,試圖避開即將到來的碰撞,可哪裡來得及?他們笨拙的船隻搖搖擺擺剛駛過幾丈,就互相擁擠著動彈不得,眼睜睜的看著林櫻號龐大的船身宛如洪荒巨獸,朝自己直撞過來!

  砰!

  第一艘日本船和林櫻號發生了碰撞,船身呻吟著發出劇烈的顫抖,很快搭接法建造的脆弱船身就抵抗不了巨大的擠壓力量,發出令人牙酸的喀嚓聲,轟然作響,船身瞬間解體,打著旋沉入水中。

  反應慢的日軍水手,跟著碎裂的船一起被浪花捲走,反應稍快的則在碰撞來臨前飛身躍入水中,可林櫻號龐大的船身毫不留情的從他們頭頂犁過,將他們送進海底。

  即使有那麼個別的幸運兒,也逃不過第三輪打擊,站在林櫻號甲板上的水兵,用迅雷槍和掣電槍居高臨下的射擊,像打靶似的把他們一一射殺,很快海面上就東一團西一團的綻開了血花。

  終於有日軍被嚇破了膽,跪在自己船上舉手投降。

  金櫻姬不為所動,薄薄的紅脣中吐出冰冷的話語:「不必接受投降,這些搭接法建造的垃圾船,完全沒有俘獲的價值,通通撞沉!」

  林櫻號虎入羊群般橫衝直撞,日軍的船隻紛紛變成海面上漂浮的碎片,絶望的水手像下餃子似的躍入水中,拚命朝岸上游去,可惜很少有幸運兒能夠從密集的火槍射擊下逃出生天。

  嘶~~劉綎、鄧子龍都抽口涼氣,金都統使好狠,實在是位蛇蠍美人哪,真不知秦督師怎麼應付得來?齊家之術就是督師的不傳之秘了,別人一輩子也學不來的。

  直到這時候,宇喜多左京亮才率領親信武士,從府衙匆匆趕到碼頭,眼前的慘景幾乎讓他瘋狂:碼頭所有的防禦設施都慘遭炮火轟炸,日軍的殘肢斷臂和焦黑的屍體觸目驚心,稍遠處的海面上那支巡邏小艦隊已經沒有了蹤影,只剩下漂浮著的一片片碎木頭,以及隨波逐流的屍體。

  宇喜多左京亮快要瘋掉了,為什麼,為什麼要選擇仁川,而不是更適合登陸的群山,水原?!

  事實上連登陸戰的最高指揮官,瀛洲都統使金櫻姬本人,也不知道為什麼秦林要選擇仁川,但料想這樣做必定有他的道理,於是便不打折扣的執行了計劃,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

  想不通的宇喜多左京亮,選擇了日本武士在這種情況下的通常做法,他拔出日本刀,衝著林櫻號瘋狂的揮舞,口中發出無謂的怪叫,旁邊幾位親信武士為左京亮大人的武勇所感染,也紛紛用鐵炮乃至弓箭朝著林櫻號射擊。

  「那些日本人瘋了嗎?」金櫻姬的表情就像看到一群螞蟻向大象挑釁。

  明智玉子沒好氣的道:「如果沒猜錯,那人應該是宇喜多家的家老左京亮,一個無足輕重的傢伙。」

  於是金櫻姬決定滿足對方求死的願望:「為了獎勵他的勇氣,我破例浪費一次,龜板武夫,傳令炮手們給他來個齊射吧。」

  龜板武夫似乎和豐臣秀吉有什麼仇,他很樂意幹這種事情,很快炮甲板響起了他的吼聲:「預備,瞄準,齊射!」

  絢麗的煙火綻放,等到硝煙散去,剛才那些日本武士站立的地方,已經沒有人影了,只是地面殘留著噴濺狀的血跡,和一些殘存的肉末。

  消滅了所有抵抗之敵,瀛洲水師各艦陸續靠岸,陸戰隊和劉鄧兩位將軍的部下開始登陸。

  戰火停歇之後,朝鮮當地人紛紛跑出來,望著林櫻號上的日月旗喜極而泣,他們在戰鬥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這是中華天朝的軍隊來了,看到天軍(當時朝鮮稱中國一律為天,天朝天使天兵天將……等等)如此勇猛,用雷霆般的炮火摧垮了兇殘的倭寇,他們覺得幾百年「事大」,恭恭敬敬當天朝屏藩,實在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看看這些日本鬼子,多慘!

  接著把目光投向了登陸的天兵天將。

  陸戰隊士兵沒有純粹的冷兵器部隊,一水兒的鋼盔鋼胸甲,步兵肩背迅雷槍,腰掛刺刀,騎兵鞍掛狹鋒戰刀,腰裡掖著兩把掣電槍,炮兵則用馬車拉著佛郎機和紅夷大炮,將士們和明軍一樣穿火紅色的戰袍,唯有盔頂加五色絲縧以作區別。

  鄧子龍的軍隊比較符合傳統觀念,至少朝鮮人看著親切些,持著刀槍弓箭、火槍火炮各色五花八門的兵器,領兵的老將軍白鬚飄飄。

  「原來這就是天兵啊!」剛才府衙裡面跳舞的朝鮮少女,都和父兄們一起,端著打糕站在碼頭上迎天兵,果然威武不凡,遠勝朝鮮本國那些遇到日軍掉頭就跑的兵將。

  「哎呀,那是人是鬼?」朝鮮少女們驚呼起來。

  劉綎的軍隊又格外出奇,高鼻子藍眼睛的,黑皮膚卷頭髮的,精赤著身子只穿短褲、手裡拿鋼叉活像巡海夜叉的……五花八門什麼人都有。

  原來秦林督帥劉鄧大軍,在雲南和緬甸莽應里作戰期間,俘虜了不少西班牙火槍手和南疆各國各民族的士兵,鄧子龍不想接收,劉綎倒是頗有興趣,把這些人通通編到自己麾下的軍隊裏邊。

  金櫻姬率領艦隊繼續巡行海上,尹賓商和朱順水、權正銀率陸戰隊,將與劉鄧大軍一起,會集一萬一千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漢城!

  尹賓商搖了搖摺扇,把權正銀肩膀一點,咧著嘴壞笑:「權將軍,這裡都是你的同胞,打仗他們不行,帶路總可以吧?」

  權正銀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沒奈何只好吼了一嗓子。

  立刻有七八個貌似讀書人的朝鮮人挺身而出,有人伏地大哭,也有人手舞足蹈:「王師來了,王師來了,我等為王師帶路!」

  不得不說,這時候的朝鮮人還是挺可愛的,他們打心眼裡相信華夷制度,融入中華文化圈,以小中華自居,讓他們臣服於作為「夷」的日本,對他們來說非常痛苦而難以接受,但對代表「華」的中國,那就本能的感覺親近。

  日本侵略期間,雖然也有朝奸,迫不得已居多;等到天朝天兵到了,吼一嗓子,朝鮮三千里江山,人人都是帶路黨,當真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日本以武力征服,中華以文化征服,高下立判。

  一萬一千精兵,由朝鮮當地儒生、士紳帶路,沿途供應糧草,提供情報,灌醉日本哨騎再送他上西天,叫日寇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朝鮮人打仗稀鬆,做這些還挺在行,幫著明軍瞞天過海,愣是沒驚動日本鬼子,神不知鬼不覺的殺奔幾十里外的漢城。

  甚至從仁川出發半天,離漢城還有十來里路,就陸陸續續有朝鮮義軍和僧兵前來投效了。

  景福宮,宇喜多秀家忽然一陣心驚肉跳,感覺有什麼不對勁兒。

  然後他就聽到從西邊傳來的槍炮聲,直接在城內響起!

  朝鮮帶路黨太給力了,直接把明軍帶到了城裡,倉促間守備幾座城門的日軍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做了明軍的刀下鬼。

  比起尹賓商的穩打穩扎,劉綎和鄧子龍兩員勇將更喜歡猛衝猛打,於是當宇喜多秀家站在景福宮的臺階上往西看的時候,視野中就有一員白鬚飄飄的老將把白蠟桿大槍抖得好似蛟龍出海,另一員驍將雙手持著沉重的大刀輪轉如飛,衝著他拍馬而來……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3:29
一一三三章 斷敵後路

  大明欽差平倭援朝督師武昌侯秦林的真正戰略計劃,絶非示敵以弱,然後令戚繼光以雷霆閃電之勢奔襲平壤這麼「簡單粗暴」,這麼輕易被加藤清正識破。

  不,本來就是要讓日軍「識破」的!故意讓日軍看到自己急於取得戰果,不惜用出示弱之計,命戚繼光冒險孤軍深入攻擊平壤!

  當戚繼光率薊鎮新軍一萬五千奔襲平壤不成,由奇襲改為強攻之際,日軍將帥無論是平壤的加藤清正、漢城的宇喜多秀家還是名護屋的豐臣秀吉,都很難抵抗揮軍北上,趁明軍大隊未曾入朝,戚繼光頓兵堅城師老兵疲,一舉將這位大明虎帥圍而殲之的誘惑!

  朝鮮是狹長的半島地形,南北長、東西窄,當北面的平壤城出現聚殲戚繼光的戰機時,日軍必然只能從中部漢城一線調兵北上,完成主力合圍,那麼朝鮮南北之間,日軍在漢城一線的部署就出現了兵力空檔,並且在短時間內很難加以填補。

  同時朝鮮地形還有一個特點,靠近中國的西海岸比較平坦,在這個時代,主要的城市、人口和農業都集中在這邊,而靠日本海的東海岸,有綿延千里的太白山脈,崎嶇難行,人口相對稀疏,軍隊補給比較困難。

  如果掐住了漢城一線,便等於攔腰一拳打在朝鮮半島的腰眼上,抄了北方平壤日軍的後路!

  選擇仁川登陸,原因和秦林所知的另一次仁川登陸完全相同,首先出敵不意,其次仁川距離漢城很近,在這裡登陸,可以直搗侵朝日軍的總指揮部,同時光復朝鮮首都,鼓舞己方士氣,給日軍以沉重打擊。

  戰局發展完全符合秦林的預想,李舜臣確實很給力,以相對弱小的兵力在朝鮮南部海域連續打敗日本水軍,牽制了日本海上力量,使瀛洲水師運送的登陸部隊沒有在海面上過多糾纏,沒有給仁川、漢城之敵以充分的預警時間,就登上了朝鮮的西海岸。

  此時漢城一帶只有宇喜多秀家第八軍的一萬一千日軍,還要分散把守水原、仁川、元山等港口,留在漢城的日軍兵力不過五千餘人。

  明軍同樣是一萬一千,但卻是瀛洲陸戰隊全火器裝備、武裝到牙齒的精鋭,以及劉綎和鄧子龍麾下的百戰之師,緊緊捏成了拳頭,狠狠砸向漢城!

  另外朝鮮當地人的配合也很給力——華夷秩序下,誰的漢化程度深誰就是華,誰離中華文明圈遠,誰就是夷。相對於中國這個「華」,朝鮮是「夷」,相對於日本,則朝鮮是小中華,日本是夷;所以朝鮮人心甘情願的對中國事大,卻極不願意屈服於日本,天朝王師一到,立刻應者雲集,士紳們把百姓組織起來,送糧送水絡繹不絶,幫助明軍打起了人民戰爭。

  直到明軍拿下漢城的好幾座城門,日軍都還沒來得及組織起成規模的抵抗。

  明軍輕取漢城,侵朝日軍總指揮官,第八軍軍團長,豐臣秀吉的養子宇喜多秀家,在景福宮剖腹自盡。明軍又從漢城向附近各城分道進兵,懸秀家之首級於長桿之上,所經之處第八軍餘部或死或降,漢城一帶被徹底肅清。

  至此,侵朝日軍被分剖成南北兩部,第七軍毛利輝元部三萬兵力,第九軍羽柴秀勝部一萬一千兵力,悉數被隔絶於朝鮮南方,而小西行長、島津義弘等大將所率領的第一到第六軍,共計十一萬主力部隊,盡數孤懸北方,與南方兩軍及日本本土隔開,後路斷絶!

  ………

  佩刀一刺山為開,壯士大呼城為摧。三軍甲馬不知數,但見動地銀山來。

  鴨綠江畔,戰旗如雲、戰馬嘶鳴,左翼李如松麾下遼東鐵騎,右翼麻貴所帶西軍驃騎,人馬龍騰虎躍,中軍處杏黃色欽差節旗高擎三丈,虎帳六纛,錦衣官校層層疊疊。

  秦林環視左右各將,李如松矯矯如龍,麻貴沉毅如鐵,戚金英勇無畏,祖承訓、佟養正、奴兒哈赤隨侍在側,兩翼大軍雲集士氣如虹,又有朝鮮國王李昖率李山海、柳成龍、尹斗壽等大臣拜伏道旁,恭送督師南征。

  秦林錦袍玉帶意氣風發,揚鞭躍馬遙指南方,長聲笑道:「鴨綠桑乾盡漢天,傳烽自合過祁連。功名在子何殊我,惟恨無人快著鞭!」

  眾將齊齊抱拳,吼聲如雷:「末將誓死追隨督師,必克復三都、廓清八道,然後犁庭掃穴,擒跳梁小丑平秀吉獻於闕下!」

  秦林哈哈大笑,帳中盡虎將,沙場皆死士,提十萬兵縱橫天下,滅強虜、克頑敵、隳名城、興國滅國,男兒事業當如是也!

  鞭梢往南一指:「渡江!」

  ………

  平壤城南三十里,名為黑橋里的地方,侵朝日軍第四五六軍共計五萬五千兵馬,齊聚於此。

  周圍村落的朝鮮百姓被日寇強行擄掠,為他們服各種繁重的勞役,可憐的朝鮮百姓就像所有亡國奴那樣無可奈何,只得服從日寇的驅役,如牛馬般辛苦勞作。

  可叫他們奇怪的是,神速擊敗朝鮮軍隊,勢如破竹般攻取三都盡占八道,素來耀武揚威之日寇,此時又以大軍北征,正該氣焰囂張猖獗才對,為何營中偃旗息鼓,來來往往的日本武士面帶惶恐之色?

  原因很簡單,鬼子們知道自己後路被抄了!

  軍帳之中,島津義弘、福島正則、小早川隆景這三位軍團長爭執不休,沒有了豐臣秀吉親自任命的總指揮官宇喜多秀家,現在他們三位誰也不服氣誰。

  福島正則認為應該繼續北上,與小西行長等人合兵一處,執行殲滅戚繼光計劃,然後再以十萬大軍南下漢城,擊敗那裡的明軍。

  有鬼石曼子之稱的島津義弘,覺得在後路斷絶的情況下繼續與明軍決戰實在太冒險,希望即刻掉頭向南,先以五倍的優勢兵力把漢城明軍趕下海,再徐徐北上接應平壤,反正平壤城守軍有兵力優勢,可以和戚繼光慢慢耗下去。

  小早川隆景遲疑不決,兩邊的意見都有道理,又都顯得不是太好。

  最主要的原因,是在後路被抄掉的情況下,大軍又進抵了距離平壤三十里的地方,要退回去又要走相當長的路,士氣和補給能不能堅持到抵達漢城,非常令人懷疑。

  北上平壤決戰決勝,以戚繼光的能耐,如果幾天不克,則明軍大隊從鴨綠江殺到,這邊後路又斷了,則日軍欲退無路,必定全軍覆沒。

  說到底,明軍進攻漢城的時機把握得太好了,把北進的這三個軍硬生生吊在了半空,真正進退兩難。

  「罷了,必須北進,然後才有一線生機!」小早川隆景忽然朝桌子用力一拍:「那秦林老奸巨猾,用兵極為狠辣,此時大軍必已渡過鴨綠江,小西行長他們面對的不是戚繼光所部一萬五千人馬,而是大隊明軍!如果南返,就算我們能收取漢城,留在平壤的三個軍必然無倖,到那時明軍大舉南征,咱們如何抵擋?」

  島津義弘和福島正則駭然色變,侵朝日軍共計九個軍,現在宇喜多秀家的第八軍已經覆滅,如果平壤的三個軍也步其後塵,就只剩下五個軍了,基本上沒有可能抵擋明軍展開的攻勢,那麼即使拿下漢城,最終仍將歸於失敗。

  「橫豎是死,和明虜拼了!」福島正則咬著後槽牙,恨恨的說道。

  關鍵時刻,日本武士拚命的勁頭上來了,經歷了百年戰國混戰,日本武士確實稱得上頑強。

………

  平壤城內。

  日軍,已經是人心惶惶,從軍官到武士再到足輕級別的普通士兵,一個個臉上掛著末日來臨的沮喪。

  城中的朝鮮士紳消息靈通,多多少少知道了點消息,天朝王師跨海而來克復漢城!振奮人心啊,當天城裡的香燭銷量翻番,不知多少人在家焚香頂禮,求滿天神佛保佑明軍早早到平壤來,收拾這些小鬼子。

  風月樓指揮部,小西行長臉色難看得活像死了爹媽,鍋島直茂、內藤如安等人同樣頽喪,黑田長政倒是莫名的亢奮,把腰間懸掛的名為肋差的短日本刀擦了又擦——日本有身分的武士都掛一長一短兩把刀,長的拿著砍人,短的用來自殺。

  只有加藤清正還保持著平靜,拿起茶壺往杯子裡注水,手非常穩,茶水沒有灑落一滴。

  「諸君,小早川會來平壤的,我們並非沒有希望,何必做出灰心喪氣的樣子呢?」加藤清正淡淡的笑著,又對黑田長政道:「長政大人,我看你應該擦太刀才對,這把肋差恐怕暫時還用不上。」

  哦?黑田長政停止了擦拭,把肋差插回鞘中。

  加藤清正的話音未落,使者已從南方帶來了消息:小早川隆景、福島正則、島津義弘率三軍,明日即抵平壤城下!

  小西行長等人喜出望外,反而是加藤清正嘆口氣:「我們至少有一點希望了,但命運還是捏在明軍的手上啊,如果他們不犯錯誤,恐怕我們還是用得上肋差……」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3:30
一一三四章 黨爭之禍

  名護屋城守府,幾位大名正在臉紅脖子粗的爭執。

  「朝鮮京畿道一帶,主要應該分給我們前田家!」前田利家極力誇耀自己部下的武勇,要拿到朝鮮最富庶繁華的地方。

  上杉景勝不甘示弱:「我們上杉家供應的船隻和糧食,難道不是對太閣大人的貢獻嗎?」

  因為豐臣秀吉頒布了八道分割令,將朝鮮八道分封給有功將士,連留守名護屋的強勢大名,也開始爭奪這些土地了。

  德川家康搖著扇子,笑嘻嘻的道:「兩位,且聽我一言,中國有四百州之廣大土地,太閣即將攻取,豈不勝過朝鮮十倍百倍嗎?到時候兩位再爭,也不遲嗎。」

  上杉景勝和前田利家對視一眼,這個德川家康,整天葫蘆裡不知道賣的什麼藥,說話也皮裡陽秋的。

  不僅他們倆沒有停止爭執,很快蒲生氏鄉、伊達政宗也加入了爭奪朝鮮土地的行列,吵得不可開交。中國的四百州雖好,畢竟還遠著呢,先把朝鮮這塊蛋糕分吃了吧!

  孰料幾名家老神色倉皇的走進城守府:「各位大人,明軍突然自仁川登陸,攻取漢城,第八軍全軍覆沒,宇喜多秀家大人剖腹自盡!」

  啊?諸位大名全都大眼瞪小眼……

  名護屋天守閣,太閣豐臣秀吉得知明軍從仁川登陸,給侵朝日軍攔腰一刀,養子宇喜多秀家在漢城剖腹自盡的消息之後,木木呆呆的坐在塌塌米上,久久一言不發。

  屬下的大名和將軍們都哀嘆不已,輕易戰勝朝鮮軍隊,攻取三都八道之後,太閣大人的精神是多麼旺健,平壤傳來捷報,大敗祖承訓所率遼東鐵騎,太閣大人飲酒賦詩,自謂今生將成就攻取中國四百州之宏圖偉業,成為真正的天下人。

  可現在呢,九大軍團之一,旦夕之間遭到覆滅,連寄予厚望的養子宇喜多秀家也喪命漢城,無疑給年老的豐臣秀吉造成了極大的打擊。

  大名們不禁尋思,前段時間太閣大人頒布八道分割令,要把朝鮮土地分給有功之臣,這個命令是不是下得太早了點?

  「小早川、島津、福島,他們是北上平壤,還是南下漢城了?」豐臣秀吉良久才緩過勁兒,頭一句話便是問第四五六軍的動向。

  得知小早川隆景等將率軍繼續殺奔平壤,豐臣秀吉頹喪的神情稍微活泛了一點,立刻趴在大幅地圖上看了半天,終於長嘆:「小早川做得對,迅速揮軍北上平壤,還有一線勝機……若明虜大軍直抵城下,然後深溝高壘厚紮營盤與我軍對峙,我軍後路斷絕,必敗無疑……若明虜急於求戰,或許還有轉圜之餘地。 」

  小早川若回軍漢城,即便驅走據守之明軍,平壤的日軍必然被殲,則侵朝九軍僅餘其五,再難大舉,對全局來說已然失敗,豐臣秀吉威望低落,德川家康、上杉景勝等必起異心,就算勉力應付過去,取朝鮮八道以圖中華四百州的全盤戰略只能徹底放棄。

  迅速揮兵北上有兩個勝機,其一是搶在明軍大隊抵達之前,猛攻戚繼光部將其殲滅,但漢城被占,後路斷絕,士氣低沉,連豐臣秀吉也覺得這種可能性很低。

  其二則等明軍大隊抵達之後,對方的主帥犯錯,日軍後路斷絕,利在速戰速決,明軍利在步步為營穩,如果明軍穩扎穩打,日軍將不戰自亂,只有秦林急於求成,貿然發動決戰,這時候日軍才握有一線機會。

  可是,秦林多次督師征伐,這次好不容易才造成大好局面,他會犯低級錯誤嗎?

  豐臣秀吉很沮喪,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對方犯錯上,對自謂善於用兵的太閣大人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極大的侮辱和折磨。

  而且他很悲哀的發現,本來在朝鮮連戰連捷一帆風順,結果自從秦林出任督師,他的手下就連續吃敗仗,名將松浦鎮信全軍覆沒,寄予厚望的大將宇喜多​​秀家也全軍覆沒,指望這樣可怕的敵人自己犯錯,似乎太渺茫了點……

  「太閣,戰局或有轉機。」德川家康湊上來,手心裡掂著折扇:「唐國朝廷多猜疑,鮮有大將在外不受牽制,秦林征伐專擅定受朝廷所忌,在遼陽所行又授人以柄。前段時間我軍盡佔三都八道氣焰方張,則唐國朝廷尚能容他三分,如今漢城已被他拿下,強弱之勢更易,朝廷豈能容此權臣再立興國滅國之殊勛?」

  豐臣秀吉眉宇微動。

  這時候的日本人都非常熟悉中國歷史,上杉景勝便問道:「莫非將重演哥舒翰守潼關之故事?」

  唐朝安祿山反叛,哥舒翰奉朝廷之命守潼關以拒叛軍,唐軍利在堅守,叛軍利在速戰,誰知唐玄宗年老昏聵、楊國忠奸相亂政,強行逼迫哥舒翰速戰,結果大敗虧輸。

  德川家康搖搖頭:「只怕是朱仙鎮上十二金牌!」

………

  露布朝馳玉關塞,捷書夜到甘泉宮。

  馬蹄聲聲,來自遼東的邊軍傳騎從安定門馳馬直入京師,千里迢迢飛傳捷報,一個個精壯漢子跑得滿面風塵,人馬遍體汗水淋漓,兀自不嫌疲累,高擎竹竿挑起露布,沿途喜氣洋洋的大聲呼喝:「捷報,捷報,督師秦侯爺跨海征伐,已收復朝鮮王京漢城,斬倭帥宇喜多秀家!王師南渡鴨綠江,剋期蕩平三都八道!」

  百姓們聞得捷報盡皆喜笑開懷,二十多年前倭寇肆虐東南沿海,多少人家被這些禽獸害得家破人亡,要是被他們占據朝鮮,焉知不會渡海來侵擾天津衛、登萊道?

  「督師真我朝擎天之臣也!」幾名年輕的士子看著那意氣飛揚的傳騎,本來心中一直相信文貴武賤,瞧不起粗鄙武夫,可在此刻,竟生出了投筆從戎去做班定遠的幾分豪情。

  聚集著南北行商的柵欄胡同,商人們喜笑顏開的給掌櫃和夥計發紅封:「今晚打牙祭,賀秦督師克復漢城!」

  倭寇占據三都八道,朝鮮這條商路就斷了,等秦督師打平倭寇,商路復通,運糧食布匹去剛剛經歷了劫火的朝鮮,必定能賣高價,再低價收購青瓷、高麗參和東珠,呵,財源滾滾!

  吏部尚書王國光、兵部左侍郎曾省吾、工部侍郎潘季馴、副都御史張公魚、留在東廠的霍重樓等輩,或在家置酒慶賀,或邀約朋友大擺宴席,定國公徐文璧家裡乾脆唱起了大戲。

  草帽胡同的武昌侯府更是張燈結彩好像過節,徐辛夷都有女兒了還和以前一樣風風火火,邁著雙大長腿東走西走,蜜色的臉蛋洋溢著笑容,恨不得所有人都來分享她的喜悅。永寧懷裡抱著秦真,跟在表姐後面,像個小尾巴似的。

  杜嬍扶著青黛,女醫仙的娃娃臉比以前稍顯豐潤,小腹微微隆起——在秦林離開京師不久,她發現自己懷孕了,為了不讓在外征戰的秦林牽腸掛肚,特意請張紫萱別在書信中提到。

  在書房裡教子的相府千金,看到外面的忙忙碌碌就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戰局不利,秦兄這督師或能做滿五月之期;如今大獲全勝,平滅倭寇似在旦夕之間,倒不一定能全始全終呢。」

  秦澤睜著又黑又圓的眼睛,奶聲奶氣的問:「娘親,這是什麼道理?」

  張紫萱收回目光,笑著揉了揉兒子的頭頂:「這個嗎,待娘親給你細細分說……」

  相府千金在朝堂政爭上真叫個料事如神,幾乎就在同一時間,琉璃廠佘家胡同吏部郎中顧憲成的府邸,秦林的政敵們正在進行著一場密謀。

  余懋學、王用汲、江東之、羊可​​立、李植等舊黨清流盡數在座,不知為什麼,唯獨缺了舊黨魁首耿定向的兩個得意門生,劉體道和周吾正。

  趙應元嘆口氣,憂心忡忡:「不料奸佞竟這般僥倖,那平秀吉忒也無能,被他輕取王京漢城,勝負之勢已定,難道真叫秦賊五月平朝,又立興國滅國之功?且戚繼光、李如松、麻貴、鄧子龍、劉綎,天下強軍盡握其手,便是陛下有意相制,也投鼠忌器啊!」

  這些舊黨清流,不為明軍打敗日寇而高興,反而因為秦林勢大難制,一陣唉聲嘆氣。

  顧憲成大笑三聲,忽然長身而起:「諸君諸君,為何做新亭對泣?要除奸佞、逐新黨,只在吾輩反掌之間!」

  眾人面面相覷,心說顧憲成莫不是得了失心瘋,現在秦林羽翼已豐,又將立不世之功,哪能輕易扳倒?

  「自陛下逐江陵奸黨以來,吾輩眾正盈朝,中外言路大開,本應一振綱紀,為何其後竟而屢屢受挫,以致秦賊扶搖直上,新黨奸臣充斥朝綱?」顧憲成厲聲質問,目光閃爍不定。

  還不是為了爭國本!舊黨清流們心知肚明,他們和皇帝的全副心思,乃至整個朝廷的運轉,都圍繞著爭國本這件頭等大事,乃至部閣任免和禦敵國門的軍國重事,都要放在爭國本之後。

  忽然之間,就有人想到了什麼,驚訝的看著顧憲成:「叔時的意思是?」

  顧憲成重重的點了點頭。

  一時譁然,眾人驚訝者有之,錯愕者有之,憤憤不平者亦有之,真個這樣做,就再也不是為著道義名分、四維綱常,純粹是為權位為利益展開黨爭了… …

  顧憲成坦然自若,秦林數年來以爭國本牽扯舊黨清流的全副精力,將萬曆皇帝、鄭貴妃、張鯨、張誠、舊黨清流和江陵黨老臣盡數牽扯其中,旁人或許難以識破,顧憲成卻漸漸看出來,不破此局,舊黨清流萬難翻身。

  最終余懋學、王用汲對視一眼,同時用力咬了咬牙齒,黨爭一起,哪有那麼多道義原則可講?你死我活而已!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3:30
一一三五章 平壤大會戰

  紫禁城,御書房。

  即便是自詡深諳帝王心術的萬曆皇帝朱翊鈞,於這般朝局反覆之際,也無論如何都坐不住御座,站起來慢慢踱著步子,臉色陰晴不定。

  余懋學、王用汲、趙應元三位大臣肅立御書案前,他們有足夠的耐心等著陛下做出決斷,因為這個建議是萬曆無法拒絶的。

  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手持拂塵站在萬曆身側,心頭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即便明知結局無法避免,仍存著那麼點萬一的希望。

  良久,萬曆努力平復著心情,儘量讓口氣顯得威嚴而鎮定:「真如諸位先生所言,朝鮮平倭大局已定?」

  王用汲娓娓而談:「臣等實不敢欺君,如今朝鮮王京漢城已入我手,屢斬其有名大將,聞得日寇第八軍全軍覆沒,其餘六軍後路斷絶,覆滅只在旦夕之間,陛下只消選任賢能,必能克定戰局。」

  萬曆嘴角牽扯著笑笑:「如此說來,秦林倒是戰功卓著,朕若此刻換帥,寧不為天下所譏,謂朕鳥盡弓藏耶?」

  余懋學余大嘴巴忿忿作色,慨然道:「陛下何出此言?朝廷出動五大名將、百戰雄師,又是以正討逆、代天征誅,托賴皇天后土庇佑,列祖列宗威靈,陛下天心獨運,眾位臣工帷幄籌謀,前線將士用命,方能成就朝鮮之大捷,與秦林何干?秦林在遼陽沉迷女色,所行荒淫無恥,居然在僥倖獲勝之後腆顏以露布告捷,真是貪天之功為己有,無恥之尤!」

  王用汲和趙應元也表示,獲勝之後應該先感謝國家感謝領導,怎麼能急吼吼的用露布誇功呢?僅這一條,便看出秦林不講政治,目中無人,個人英雄主義。

  「秦林雖然驕橫不法、目無朝廷,畢竟老於軍伍,用兵還是有幾分本事的……」萬曆沉吟著,最終下定了決心:「那麼,誰可以取而代之?」

  三位大臣齊聲道:「山東參政、遼海道楊鎬,有經天緯地之奇才!」

  看到這一幕的張誠,心中填滿兔死狐悲之感,儘管他是個太監,所作所為甚至稱得上奸佞,此時仍不免胸口發悶,感覺有什麼堵在了嗓子眼:秦侯爺啊秦侯爺,你在朝鮮殺伐征戰,督帥六軍平倭禦寇,可知道在京師,陛下如何疑忌,這些個舊黨清流又是如何處心積慮的對付你,要把你這個大功臣拉下馬來!

  ………

  平壤城北,殺聲動地。

  日寇島津義弘第四軍、小早川隆景第六軍,從東面梯次展開,福島正則第五軍,自西面包抄而來,對戚繼光所部形成鉗形攻勢,困守城中多日的小西行長、加藤清正、黑田長政也率軍衝殺而出。

  其中小早川隆景率第六軍從東面向西北快速突進,試圖插入薊鎮新軍的斜後方,將大明虎帥戚繼光及其麾下精兵,合圍於平壤城下!

  炮火雷飛,箭如雨下,兩軍拚死廝殺。

  前來助戰的萬餘朝鮮軍,見日寇突然以優勢兵力發起鉗形攻勢,見了幾陣就呆若木雞,完全喪失了戰鬥意志,被戚繼光把他們調到了後方。

  一萬五千薊鎮新軍,幾乎是獨力迎戰十一萬日軍,七倍以上的敵人!

  牡丹峰乙密臺上,戚繼光指揮若定,不愧為當世無敵的統帥,如此困境他仍然從容不迫,調度麾下各將率軍力戰。

  戰場上,薊鎮新軍一排排長矛手青松般挺立,藤牌手彪悍勇捷,火槍手用迅雷槍射出瓢潑也似的彈雨。

  騎兵或梭巡陣後,或掩護側翼,偶爾覷出日寇薄弱之處,便立刻發起反擊;日軍也調動精鋭旗本武士想與他們對抗,可惜猴子騎驢似的日軍騎兵,一個照面就被漢家鐵騎砍落下馬。

  中號佛郎機和虎蹲炮、滅虜炮隨步兵行動,每炮轟出,落點便是一大片血肉飛濺;千斤佛郎機和更大的紅夷大炮,被戚繼光不惜花費極多人力拖到了牡丹峰上,由他本人親自指揮集中使用,哪裡的明軍出現危急,便居高臨下予以火力支援。

  日軍每前進一步,都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尤其是被火炮轟擊的,肚破腸流,腦漿迸裂,死狀慘不忍睹。

  慘烈的戰況,令乙密臺上觀戰的朝鮮官員全都目瞪口呆,甚至全身瑟瑟發抖,以袖掩面不敢再看。

  中華兒郎也犧牲極多,面對優勢敵軍的瘋狂進攻,傷亡不可避免的開始增加,不過薊鎮新軍乃是戚繼光嘔心瀝血編練而成,乃是這個時代最接近近代帝國軍隊的隊伍,他們戰鬥意志堅定,士氣高昂,能夠承受相當高的傷亡比例。

  火炮打得過熱需要冷卻炮身,火槍手的掣電槍也已發紅,一隊日本武士趁機衝上,挺著雪亮的太刀和駱尚志麾下的長矛手、藤牌兵貼身混戰。

  藤牌兵居前,列成密密匝匝的陣形,長矛手在後面,把長矛從前排戰友的肩膀上伸出去,日本武士哇哇怪叫著揮舞太刀狠狠劈砍,卻被又輕又韌的藤牌彈了回來,接著不是被藤牌手用戚刀砍斷脖子,就是被後排的長矛手扎穿了心窩。

  督陣的小西行長也知道後路斷絶,秦林大軍即將從北面到來,如不能全殲戚繼光部,勝機就非常渺茫了。

  他揮舞軍扇,命令日軍全力進攻。

  越來越多的武士如潮水般衝擊著明軍的陣列,饒是藤牌兵和長矛兵的配合非常嫻熟,仍被不少武士冒死突入,挫動了陣腳。

  另一邊的吳惟中突然扯著大嗓門吼道:「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

  他麾下的火槍手全都把刺刀套在了槍口上,不再用子彈招呼敵人,而是挺著明晃晃的刺刀直衝上去,發起了刺刀衝鋒!

  轟!兩軍如怒潮般撞在了一起,日軍的瘋狂攻勢為之頓挫,沒想到火槍手突然變成了短矛兵,一時間手忙腳亂。

  這個老吳!駱尚志笑笑,指揮長矛兵和藤牌手也向前壓。

  「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

  戰士們氣沖斗牛,陣列如牆而進,硬生生把日軍壓了回去,然後不可遏止的發生了潰散,自詡武勇的日本武士,紛紛轉身逃走,惹得明軍哈哈大笑。

  乙密臺上,戚繼光揮動旗幟變化陣形,時而鶴翼陣,時而長蛇陣,調兵遣將指揮精妙,以一敵七絲毫不落下風。

  戚繼光以名帥統精兵,敵我雙方又都知道漢城已被光復,這樣的情況下即使坐擁七倍兵力,日軍也占不到上風。

  突然北面三聲號炮連珠升起,吸引了無數人的注意力,戰場上的喧囂彷彿沉寂了許多。

  無論是明軍將士還是日寇侵略者,全都翹首北望,所有人都清楚,決定勝負的不在這個戰場上,而在那個方向。

  乙密臺上,戚繼光滿懷期待,風月樓中,小西行長面如死灰。

  隆隆的馬蹄聲起初像開水滾沸,接著如錢江潮湧,最後竟似九天霄漢上綿綿不絶的悶雷滾過,重重敲擊在敵我雙方的心頭,在明軍自是歡欣鼓舞,在日寇則驚慌失措。

  遠方塵頭大起,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左翼遼東鐵騎鐵盔鐵甲,手持三眼銃,腰掛狹鋒刀,又有炮車兒拖著虎蹲炮;右翼西軍驃騎鐵盔皮甲,背長弓持利刃,中軍五千薊鎮新軍,遙遙看到戚帥戰旗便歡呼大叫。

  數不清的人馬,如潮水漫過大地。

  督師節旗三丈高,健將虎賁六纛搖!旗幟分開,秦林乘照夜玉獅子一馬當先,朝著妄圖包抄戚繼光後路,斜著往西北方向突入最多的小早川隆景第六軍,揮鞭指去:「全軍突擊,先滅了當面之敵!」

  李如松統遼東鐵騎如猛虎下山,麻貴率西軍驃騎似蛟龍出海,凶神惡煞的撲向日寇第六軍,可憐日軍看到明軍大隊人馬,已然士氣低落,哪裡擋得住這兩位殺神?

  秦林又轉過腦袋,笑嘻嘻的看著奴兒哈赤:「建州將軍要為國效力,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奴兒哈赤暗道一聲晦氣,沒奈何,只得強裝笑臉,擺出副迫不及待要為國盡忠的架勢,率費英東、何合里等四將和百餘女真親兵衝了上去。

  此時建州女真遊獵於白山黑水之間,生活艱苦難言,性情便格外彪悍,奴兒哈赤既然率軍從征,也要在朝廷督師面前顯顯他的本事,絲毫沒有保存實力的意思,一彪人馬勢如瘋虎般撞向日寇,挽強弓射長箭,把日寇釘死許多,又一頭撞入陣中,揮刀大砍大殺。

  李如松回頭哈哈大笑:「建州女真,果然生猛!」

  奴兒哈赤點點頭,他做過李成梁的親兵,和李如松是老熟人。

  費英東左腿被砍了道血淋淋的口子,兀自高呼酣戰,打著女真話呼呼喝喝:「被督師差來替他賣命打仗,晦氣則晦氣,好歹殺得痛快!」

  督師節旗之下,秦林笑而不語,奴兒哈赤這算是替他不成器的末代子孫,提前報了仇吧?唔,他不會有那種機會了……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3:31
一一三六章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日寇第六軍妄圖完成對戚繼光所部的全面包圍,自東面朝西北方向插入太遠,秦林指揮李如松麾下遼東鐵騎、麻貴麾下西軍驃騎對其穿插分割,戚金率五千薊鎮新軍正面突擊,一戰將其消滅大部。

  軍團長小早川隆景率殘部狼狽逃竄,在其餘五軍接應下退回平壤城中。

  秦林和戚繼光在牡丹峰下勝利會師,兩雙大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三軍歡聲雷動;與此同時,困守平壤城的日寇,耳聽城外歡聲,目睹明軍軍容,盡皆失魂喪膽。

  秦林故作驕敵之計,令戚繼光狂飆突襲,讓加藤清正乃至豐臣秀吉「識破」他急於克復平壤的用意,接著日寇就會自然而然產生消滅大明虎帥的計劃,令朝鮮中部的第四五六軍北上,給了明軍仁川登陸直取漢城的寶貴戰機!

  戚繼光非常完美的執行了這個計劃,攻拔牡丹峰的雷霆電掣,強襲平壤城的猛烈進擊,連續猛攻之後的頓挫,都表演得十分到位,令日軍步步入彀。

  如果說這次秦林是最佳導演,戚虎帥絕對是最佳男主角!

  這個樸實如老農的統帥,憨厚的笑臉上帶著一絲外人難以察覺的狡猾,誰說將軍只有一面?真的憨厚老實,能在張居正面前口口聲聲自稱「門下小的沐恩」?其實戚帥才是扮豬吃虎,騙起人來厲害著呢!

  目前秦林麾下有兩萬薊鎮新軍、一萬遼東鐵騎、一萬西軍驃騎,俱是披甲精銳,另有配合作戰的朝鮮軍兩萬,但戰鬥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只能當輔兵使用,朝鮮方面組織的民夫數萬,協助大軍搬運糧草、安營紮寨。

  城中日軍六個軍,小西行長的第一軍已經損失了松浦鎮信部,小早川隆景的第六軍也損失慘重,其餘四軍基本保持完整,共計九萬兵力。

  光看數據,日軍仍占據兩倍優勢,可日軍戰鬥力本來就略遜於明軍,又是後路被切斷的絕境,士氣和戰鬥力都低落到相當可憐的程度,而且騎兵部隊既缺乏質量也缺乏數量,所以根本不可能在野外和明軍作戰。

  事實上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軍隊,在後​​路被切斷之後都會發生崩潰,日軍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經歷百年戰國時代淬煉的結果了。

  秦林並不與日軍決戰決勝,一連好幾天,四萬大軍甚至不肯包圍平壤城,只在北面以牡丹峰為依托,擺出副「我要攻城了,你快滾吧」的架勢。

  兵法有云,圍三缺一,秦督師這是圍一缺三,東南西三面都給日軍留著,坐等他們跑路。

  平壤城的朝鮮士民都摸不著頭腦,只道是這位督師遷延避戰。

  日軍小西行長、加藤清正、黑田長政等首腦卻氣得快哭了,李如松和麻貴麾下兩萬精騎,戚繼光的薊鎮新軍也編有騎兵,日軍只要從平壤城往外跑,鐵定就是個慘遭追殺三百里的小受命!

  守城?更可笑!後路都斷了,還守個屁呀!明軍擺明了就是欺負他們後路斷絕、身處死地。

  秦林弄了把躺椅,睡在牡丹峰上晒太陽看風景,時不時朝城裡轟兩炮,跟奧特曼打小怪獸似的,要把日軍活活玩死。

  不管出城決戰還是逃跑,日軍都是啥時候出城啥時候死;留在城裡,後路被斷,一天比一天衰弱,再撐下去還是個死。

  平壤城這九萬日軍,被秦督師來這麼一出,就跟孫猴子被壓在如來佛的五指山下,不但動彈不得,生死存亡也由不得他們了!

  明軍甚至在牡丹峰上,面朝著城裡撒尿,而日益沮喪的日軍,開始還暴跳如雷,到後來都沮喪到懶得理會明軍挑釁了。

  日軍也在瘋狂的增援,朝鮮南部的兩個軍就在往漢城方向移動,試圖打開通路恢復和北方六軍的聯繫。但漢城城池高厚,瀛洲陸戰隊和劉綎、鄧子龍都非弱者,還有朝鮮本地士民的傾力協助,恐怕平壤日軍的墳都長草了,他們都還頓兵漢城腳下呢!

  所有人都認為,明軍的勝利只是個時間問題。

  直到傳旨天使和新任遼東經略楊鎬的到來。

  楊鎬生得白面黑鬚,以僉都御史出任遼東經略,感覺勝利唾手可得,他顯得格外趾高氣揚,在接到聖旨之後飛馬趕到平壤城下,累得人馬疲乏,仍然有著病態的亢奮,迫不及待的在牡丹峰下召集全軍將士宣布聖旨:

  秦林平臺召對大言炎炎,自稱五月平朝,實則在遼陽遷延不出,所行多狂悖,實有負君恩,念其曾有微勞於國,不予加罪,即刻交卸回京述職。楊鎬以僉都御史銜任遼東經略,大明在朝鮮兵將一律受其節制,務必盡忠報國,殺敵立功,切不可玩忽懈怠。

  戚繼光、李成梁、麻貴等將帥的心頭,頓時一萬匹草泥馬呼嘯而過,任誰都知道日寇已經日薄西山,平定朝鮮只在旦夕之間,現在來更換統帥,不就是卸磨殺驢嗎?這楊鎬急吼吼的趕到遼東,無非是搶功而已!

  脾氣火爆的戚金,彷彿看到了當年進擊圖門汗勝利在即,萬曆突然發聖旨召回戚繼光,大帥盔頂紅纓隕落的那一幕,忍不住按劍喝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俺們前方拼死拼活,直恁地不值錢!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秦督師明明有功無罪!」

  戚繼光竟沒有喝止這個姪兒,他胸中同樣有烈焰在燒,委曲求全,忍辱負重,竟是這般結局,這個朝廷還有良心嗎?秦督師若去,下一個就該輪到自己,輪到苦心經營,執干戈以衛社稷的薊鎮新軍了吧?

  李如松、麻貴對視一眼,心有戚戚焉。

  祖承訓、佟養正這些遼東將領同樣不是個滋味兒,要不是朝廷瞎指揮,祖承訓能在平壤大敗虧輸,平白丟了部下兩千多條性命?這又來了!

  就連朝鮮國王李昖和他的大臣們,也搖頭嘆息,為秦林不值。固然這位督師有狠敲竹槓的時候,但他也扎扎實實打敗了日本人,光復了漢城,剛剛露出勝利曙光之際換了這位楊經略……

  楊鎬見眾將竟遲遲不上前接旨,嚇了一跳,臉色頓時發白,後退半步,色厲內荏怒視秦林:「秦侯爺,你、你可是要率眾抗旨嗎?」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戚金吼了起來,全軍一陣騷動,無數勇士怒髮衝冠。

  楊鎬的臉色更白了。

  秦林苦笑著搖搖頭,推金山倒玉柱接過聖旨:「微臣叩謝聖恩!楊經略請放心,本侯這就辦理交接,請您善待麾下將士,戒驕戒躁、奇正相合,早日克復朝鮮三都八道!」

  李昖、李山海、柳成龍等朝鮮君臣的眼睛又酸了,他們曾經抱怨過秦林,但當這位秦督師真的要離開時,又忽然發現很捨不得他走。

  秦林又用目光掃過眾位將帥佈滿征塵的臉,又遙望那些執干戈以衛社稷的明軍士兵,含淚央告楊鎬:「本侯麾下這些將士,都是為國出過力流過血的,粗人不知禮節,若有些許疏失,還望經略看在本侯面上,多加擔待。」

  「本官自然曉得。」楊鎬有些厭煩不耐。

  戚繼光虎目中眼淚打轉,戚金直要把滿口牙齒咬碎,眾將官只覺心頭堵了塊大石,呼吸變得不暢,從來流血不流淚的硬漢,此時眼眶子酸得厲害。

  六軍黯然,旗幟低垂。

  秦林大步流星走下將臺,帶著錦衣親衛整裝待發,又打馬而前,朝全軍將士做了個羅圈揖:「諸君,保重,保重!秦某去也!」

  全軍將士眼中,留下了他遠去的蕭索背影,大約朱仙鎮上岳元帥、京師城頭于閣部,也就是這般吧。

  不知是誰,強忍著的熱淚終於滾落。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

  乙密臺,鳩占鵲巢的楊鎬意氣風發,部署軍略:「平壤城中日寇喪膽,正宜全力攻拔,明日全軍強攻平壤,務必克名城、摧頑敵!」

  眾將大驚,一片聲的反對,日軍後路斷絕,現在輕輕鬆鬆就能困死他們,明軍已處不敗之地,為何要去進攻堅城,消耗自己的有生力量,為日軍突圍創造機會?

  楊鎬袍袖一揮,戟指罵道:「咄!莫非汝等還想遷延時日,以待秦林起復?他以重賄結好汝等,本經略悉數曉得,現在誰敢不從軍令,莫怪本經略尚方寶劍無情!」

  秦林輕取漢城,造成今日之極端有利局面,楊鎬急需用一場大勝來證明自己,不惜消耗將士的鮮血與生命。

  第二天,平壤城中的日軍見明軍竟發起了攻堅戰,小西行長、加藤清正、小早川隆景等將領全都笑得直跌腳,慶祝自己逃出生天。本來明軍什麼都不必做,就能把他們困死在城中,但現在顯然有了轉機。

  楊鎬強令全軍攻堅,明軍連續三天強攻,付出無數犧牲,連騎兵也被急於求成的楊鎬逼迫去攻城。

  人困馬乏之際,日軍全力向南突圍,明軍追擊一段距離就無力再走,只擊潰日軍少數後衛部隊。

  楊鎬卻得意洋洋的進駐平壤,同時向國內飛章告捷:秦林玩忽職守,頓兵堅城之下不思進取,遼東經略楊鎬一到,即攢促六軍全力攻堅,碧血橫飛戰旗飄,三日即擊敗九萬日軍,攻拔朝鮮北都平壤!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3:32
一一三七章 民貴君輕

  尼瑪!

  據守朝鮮王京漢城的鄧子龍、劉綎,得知新任經略居然是楊鎬,都忍不住破口大罵。他們曾和楊鎬共事,深知此人器量狹小、志大才疏,實乃當代馬*謖,他到朝鮮來做經略,恐怕大夥兒都要跟著倒霉。(註:「速」)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尹賓商搖著折扇,倒是氣定神閒:「劉鄧兩位將軍,照理說我家侯爺被撤了督師職司,晚生又何必帶著瀛洲兵馬在這裡陪著楊經略玩,只該揚帆遠去;但兩位將軍在此為國盡忠,瀛洲兵萬不能離此而去,便陪兩位守漢城,以待秦侯爺歸來吧。」

  「多謝秦侯爺、尹先生高義!」鄧子龍、劉綎大喜,心頭則稍微有點犯嘀咕,秦督師還能回來嗎?

  尹賓商搖了搖扇子,臉上露出神秘莫測的微笑:不僅能回來,而且到時候……

  ……

  尼瑪!

  平壤城日軍指揮部風月樓,被得意洋洋的楊鎬以勝利者的姿態進駐,在聽到經略大人部署的下階段作戰計劃之後,戚繼光、李如松、麻貴三位將帥同時在心頭大罵。

  楊經略果然是不世奇才,他提出趁日軍大敗潰逃,明軍攻拔平壤之後士氣旺盛,立刻分道進兵,不給日軍喘息之機,盡快剿滅日軍殘部,廓清三都八道。

  戚繼光等人心頭明鏡似的,日軍確實疲憊不堪,可明軍連續強攻堅城,難道就不疲嗎?

  更何況日軍雖敗,仍有八萬主力部隊,倍於明軍,若明軍集中兵力,憑藉戰鬥力的優勢,自然能穩操勝券,但要是分兵多路,就有被日軍憑藉兵力優勢各個擊破的危險。

  戚繼光無可奈何,只得以平倭總兵官身分,出列好言相勸:「啟稟經略,我軍戰力雖強,數量遜於日寇,合該集兵一處,如若多路分兵,是取敗之道也,還望經略三思。」

  就奴兒哈赤都忍不住了,眼中精光一閃,試探道:「楊經略,末將以為我軍兵少,宜聚不宜散,真個分兵大舉,則日寇大可任你幾路來,我只一路去,集中兵力將我軍各個擊破。」

  分兵多路與集中兵力的作戰思想,在平壤風月樓提前交鋒,如果歷史按照原本的軌跡繼續發展,二十七年後的薩爾滸之戰,升任兵部左侍郎的楊鎬經略遼東,以十餘萬大軍分四路直搗後金老巢赫圖阿拉,卻被奴兒哈赤將八旗兵力六萬餘集中使用,把明軍各個擊破。

  決定國運乃至文明盛衰存亡的關鍵戰役,就這樣被楊鎬生生斷送。

  二十七年前,楊鎬和奴兒哈赤提前交鋒,卻是在朝鮮平壤的風月樓中,一個是平倭禦寇的遼東經略,一個是自請助戰的建州將軍。

  楊鎬心頭火起,戚繼光是總兵官,好歹給他三分薄面,奴兒哈赤區區韃官也來聒噪,他勃然大怒,厲聲叱道:「咄!你個韃官,懂得什麼兵法精要,也敢在本經略面前大言不慚,豈有此理,若不是看你自請助戰,還有幾分報效天朝的忠心,這就亂棍打出!」

  奴兒哈赤很委屈,心說我也經常看三國演義嗎,上面的計策都倒背如流了,你咋說我不懂兵法?

  楊鎬殺雞給猴看,見將官們再不敢有異議,得意的拈鬚笑道:「朝中聖天子只等我等將捷報傳回,既有拳拳忠心,何不早日克功定難?遷延時日,如何對得起君恩深重?日寇已然喪膽,來日各將分道進兵,早早奏捷還朝!」

  傻子都知道楊鎬求勝之心如此急切,乃是急於蓋過前任督師秦林的鋒芒,只有以更加輝煌的勝利,才能避免別人說他純粹是搶了秦林的功勞。

  作為一軍統帥,以此為指導作戰的思路,顯然大錯特錯。

  可諸位將帥毫無辦法,楊經略把「遷延避戰」、「不忠於國」、「玩忽懈怠」等帽子一頂頂的扣下來,大夥兒別無他法,只能服從他的瞎指揮。

  只看誰倒霉,成為這種錯誤思路的第一個犧牲品吧。

  ……

  不得不說,遼東鐵騎實在夠倒霉,中槍的是李如松。

  李如松奉命率軍向已經落入明軍之手的漢城急進,沿途擊潰不少日軍,殊不知日軍已經向他佈設了陷阱。

  充任先鋒的*查大受以五百鐵騎在碧蹄館擊潰了小股日軍,李如松率本部三千鐵騎緊隨其後,結果陷入日軍重重包圍。(註:「渣」)

  小西行長、黑田長政、毛利元康,率領三萬多日軍,以十倍兵力圍攻李如松部!

  李如松浴血奮戰,陣斬日寇有名大將十餘員,殺傷日軍八千,自身也付出慘重傷亡,游擊將軍李有聲以下,遼東鐵騎陣亡兩千五百餘人,要不是副將楊元和炮營及時趕到,李如松本人都有可能戰死沙場。

  從此各軍梭巡不前,對楊鎬的命令陽奉陰違,戰場形勢每況愈下,明軍將士切齒痛恨這位經略,同時懷念秦督師: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何況豬一樣的楊鎬不是隊友,是隊長!

  而名護屋的豐臣秀吉,乃至侵朝日軍的各軍將領,盡皆喜笑開懷,明軍統帥從戰無不勝的秦林,換成了戰無不敗的楊鎬,所有日軍都得感謝天照大神實在是太眷顧日本了,這樣下去,大概征服唐國四百州,也不是沒有希望吧。

  親者痛、仇者快。

  ……

  大營之中,奴兒哈赤坐在自己營帳,費英東、何合里等心腹團團環繞,人人哂笑不已。

  「見秦督師、戚虎帥這般了得,俺只道天朝人物都賽如神仙,卻原來也有楊鎬這般角色,居然還出任經略!」額亦都哈哈大笑,全然沒把楊鎬當回事兒。

  安費楊古也道:「我也聽得明朝兵將自己說,他們朝中如秦督師這般的其實沒幾個,倒是楊經略遍地都有,哈哈哈。」

  奴兒哈赤神情傲然:如果明朝大臣盡是秦督師,則從今往後稱臣納貢不敢有半分異心;但要是楊鎬這等膿包充斥朝堂,饒是明朝有百萬大軍,取他中原花花江山又有何難哉!

  當夜,貪狼星妖芒大盛,星光直逼紫微垣……

  ……

  星月清輝之下,白霜華白衣勝雪,與秦林肩並肩依偎著,深邃的眸子凝視夜空,面帶憂懼之色:天象所變,非為一人,乃氣運所變遷也!

  秦林也睜著眼睛看天空,卻看不出什麼門道。

  他在回京的路上收到了京師方面的消息,萬曆皇帝朱翊鈞冊立皇次子朱常洵為太子!

  舊黨清流沒有阻攔,僅僅是不疼不癢的上了幾道奏章,表明他們維護道義綱常的姿態,為什麼楊鎬突然取代秦林,也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釋:清流舊黨已經暫時放棄了國本之爭,全力對秦黨開火,而萬曆與舊黨達成妥協之後,朝鮮又大局已定,也就沒有了繼續用秦林的必要!

  正所謂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只不過,秦林會甘願做萬曆手中的弓、牽著的狗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極目天外,銳利的目光彷彿衝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看到了很多很多:活不下去的農民揭竿而起,人潮衝擊著官署,往日高高在上的衙門,在洪流中像即將沉沒的小舟;留著金錢鼠尾的野蠻人,瘋狂的屠殺著文明,占據肥美的土地,把原來的主人變成奴隸,並強迫他們改變髮式和衣冠,用文字獄來摧殘他們的思想,妄圖世世代代做這片土地上的奴隸主。

  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老先生,為了名節投水自盡,卻嫌水太涼,爬起來投降異族做了高官;鐵甲森然的將軍,本應執干戈以衛社稷,竟投靠異族,心甘情願充當屠戮同胞的利刃。

  要讓這一幕幕發生嗎?

  不!

  秦林用力的握緊了拳頭。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什麼接受聖旨還朝?」白霜華側著頭看秦林,清脆的語聲帶著質問:「難道你忘了孟子說過的,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

  在崖山,蒙元滅宋之古戰場,秦林率艦隊擊敗了西班牙人,於此象徵文明沉淪之地,將日漸傾頹的氣運再次扶起!

  同樣在崖山,秦林以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說服了一心希望推翻明朝,重建龍鳳政權的白霜華。

  現在,白霜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拋出了同樣的問題,清冽深邃的眸子,逼視秦林雙眼。

  秦林毫不遲疑:「我招五峰海商,平漠北南疆,所作所為的每一件事,可以為了百姓為了社稷為了自己,但絕對不愚忠於朱翊鈞。天下,有德者居之,失德,則獨夫民賊而已,人人得而誅之!」

  這番話擲地有聲,尤其是毫不避諱萬曆的名諱,已然將秦林心跡​​表露無遺。

  白霜華眼中精光爍爍,這才是她要的英雄豪傑,她的夫君!屈身事君、委曲求全,放著男兒大好事業不做,就為了搏個忠臣之名,那才是可笑至極!

  陸遠志、牛大力和更多的親信從草叢中走出,聽到秦林剛才近乎叛逆的話,人人臉上不是緊張,而是如釋重負。

  他們早等在這裡,請白霜華出面探明秦林的心跡,現在終於有了明確的答案。

  「何必如此?」秦林淡淡一笑。

  陸遠志被眾人推出來,胖子抓著頭髮賠笑:「秦哥在平壤城牡丹峰下,揮淚惜別全軍將士,嘖嘖,岳元帥再世、于閣部復生啊,所以大夥兒心頭泛起了嘀咕……」

  「我裝的。」秦林咧著嘴笑,露出八顆白牙。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3:32
一一三八章 困獸猶鬥

  紫禁城,養心殿。

  萬曆皇帝朱翊鈞的心情不錯,用玉調羹將清涼消夏的酸奶飲子送入口中,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看著奏章,往日那些刺眼的詞兒都沒有出現,歌功頌德之聲則不絶於耳,說什麼收復平壤,揚我國威,俱是列祖列宗威靈庇佑,聖天子在位,所以戰無不勝。

  顯然,這是因為和清流舊黨達成了政治上的妥協,萬曆也知道這些人將來還是會唧唧歪歪,但至少現在能消停下來,更何況,國本之爭也以他的勝利告一段落。

  本來嗎,國本之爭是絶對不會這麼快就有結果的,原來的歷史上,足足爭論了十五年才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如果到福王朱常洵之國離開京師,徹底宣告爭位失敗,則又過了十三年。整整二十八年裡,宮裡宮外、在朝在野,都圍繞著這件事爭執不休,正兒八經的朝政乃至軍國重事,反而扔在一邊沒人管。

  不過因為秦林的緣故,國本之爭提前告一段落。

  秦林利用國本之爭拖延時間,轉移朝野焦點,在朝堂翻雲覆雨,獲取了足夠的政治利益,但別人也不是傻瓜,尤其是舊黨清流目為文膽的顧憲成,敏鋭的意識到如果在立儲問題上繼續和萬曆僵持下去,只會導致王國光、曾省吾、戚繼光、潘季馴這些原江陵黨大臣,現在的秦黨幹將繼續坐大,從而陷舊黨清流於更加不利的境地。

  歷朝歷代但凡黨爭一起,眾人眼中唯權位而已,何況清流眼中向來是「不為同黨,即為仇寇」。為了對付秦林一黨,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竟接受了顧憲成的建議,完全放棄了堅持的所謂禮義綱常,和萬曆、鄭貴妃達成媾和,默認冊立皇次子朱常洵為太子,只做表面上象徵性的諫阻。

  萬曆心情能不好嗎?桀驁不馴的清流舊黨終於平息了爭議,鄭楨心滿意足,疼愛的次子朱常洵成為太子,他早就心花怒放了。

  朝鮮那邊也捷報頻傳,秦林在平壤城下遷延十餘日始終不敢攻城,經略楊鎬一到,立刻攻拔平壤,擊潰兩倍數量的敵軍,又揮兵分道進取,即將廓清朝鮮八道,真是喜上加喜呀!

  「這個楊鎬,還真是個不世出的奇才!」萬曆非常滿意,給楊鎬論功,從僉都御史晉陞為副都御史。

  原來還以為只有秦林多次督師老於用兵,哼,根本是因為大明列祖列宗威靈和聖天子英明神武嗎,這個秦林,純粹是貪天之功為己有!看看人家楊鎬,只怕用兵比他厲害十倍!

  萬曆又發了一道聖旨,御賜南京一座侯府給他,讓秦林不必進京述職,直接去南京侯府。

  想到當年秦林格象救駕,還有南征北戰所立功勛,心頭還是稍稍有那麼點負疚,不過看了清流舊黨彈劾秦林的奏章,萬曆又覺得自己非常寬宏大量了。

  至於江陵黨的諸位老臣,以及戚繼光這些人,慢慢都要冷落裁撤。楊鎬的奏章裡說了,戚繼光自恃功高,目無朝廷,口中每每提及故江陵相公如何恩遇相待……這種不知好歹的混帳,還是讓他早點滾蛋吧!

  …………

  幾家歡喜幾家愁,養心殿的萬曆喜氣洋洋,儲秀宮的鄭楨眉花眼笑,坤寧宮的王皇后則淒悽慘慘切切。

  鄭楨本已封到皇貴妃,距離她這個皇后只剩下一步之遙,而王恭妃所生、她極力扶持的皇長子朱常洛在奪嫡之爭中黯然失敗,鄭楨所生的皇次子朱常洵被冊立為太子,對王皇后也就意味著她的正宮之位,已經岌岌可危。

  事實上,白痴都能看出來,鄭楨接下來將要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把王皇后打入冷宮,自己取而代之!

  儲秀宮那邊已經放出風聲:從來母憑子貴,朱常洵已冊立太子,王皇后又無子,要是稍微識相點,就該自己去位,免得被趕下來,臉上不好看!

  局面如此不妙,坤寧宮一片淒風苦雨,王皇后的心腹宮女太監們全都惶惶不可終日,那些心思靈便點的就四處託門路,鄭娘娘身邊那些炙手可熱的位置就不用想了,至少換到別的宮室,總不能陪著主子發霉吧。

  只苦了那些不得不陪在王皇后身邊的貼身宮女,就過得戰戰兢兢了。這位主子在李太后和萬曆跟前裝賢慧,其實心裡面憋著邪火呢,服侍的奴婢稍有差池,便被她藉故嚴懲,這些年死在鞭杖之下的宮女太監都有兩位數了,最近娘娘心火尤甚,沒事兒可別湊過去獻慇勤,搞不好馬屁拍在馬腿上,惹來殺身之禍!

  所以當皇后身邊的王尚宮領著個蠟黃臉兒的生面孔宮女,朝宮室裡走的時候,宮室內外的宮女太監就暗嘆一口氣:到底是王皇后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鬟,這時候了也就她還會忠心耿耿的貼上去吧。

  王皇后正坐在紅木雕花龍鳳床上生悶氣,這幾年她更瘦了,顴骨顯得更高而突出,鼻翼到嘴角的法令紋也比以前加深,完全成了個深宮怨婦。

  看見王尚宮進來,王皇后就喚著她小名,斜著眼睛瞅她:「金*釧,你跑到哪兒去了?哼,眼瞅著本宮這裡不行了,就想著去攀高枝?你們、你們一個個都不是好東西……」(註:「串」)

  說到後來,王皇后咬牙切齒,胸口劇烈的起伏,拿手指頭朝宮室裡站著的每個宮女指指戳戳。

  宮女們都膽顫心驚,娘娘這明顯是拿王尚宮發洩,任誰都知道,別人可以攀高枝、走門路,唯獨這個她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鬟絶對不可能。

  「去,去,都出去,娘娘心頭不舒服,都杵在這裡算什麼事兒?」王尚宮朝宮女們使眼色,把他們通通打發出去,然後撲通一聲跪下:「娘娘息怒……」

  王尚宮帶來那蠟黃臉宮女還直挺挺的杵在那兒,沒動彈。

  王皇后想發洩正愁找不到的靶子,這下一股腦兒朝著宮女發洩:「你是什麼人,見了本宮為何不跪?金釧,你好好教她規矩,先打四十鞭子!」

  奇了怪了,今天這宮女沒有像以前慘遭毒打的同伴那樣跪地求饒,或者痛哭流涕,而是輕輕笑了一下,不慌不忙的走到梳妝檯前面,沾著銅盆裡的清水洗臉。

  「你、你敢擅用御用之器,來人吶,拖出去打死……呃,」王皇后說到這裡,忽然驚訝的睜圓了眼睛:「秦夫人?」

  洗去黃色的染料和小修飾,露出風姿若仙的容顏,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昔日的相府千金、現在的秦府三夫人張紫萱!

  明代命婦每年正旦節日入宮朝賀,秦府向來是三位夫人一起來,所以王皇后認得張紫萱。

  相府千金的微笑透著神秘的意味。

  「你、你來做什麼,你們把本宮害得還不夠慘?」王皇后色厲內荏的叫著,比什麼時候都心虛,生怕張紫萱是來告知那個她最害怕聽到的消息,接著又驚又懼的看著王尚宮:「金釧,你、你也跟他們一起來害本宮!」

  王尚宮重重的磕了個頭:「娘娘,婢子在槿黛女醫館治病,聽到秦夫人說的一些話,事關娘娘宮闈隱秘,所以不得不帶來與娘娘分說。」

  王皇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莫名其妙的看著張紫萱。

  相府千金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紙卷打開,不徐不疾的念道:「皇后喜,得由卑賤,登顯尊極,竟心懷怨憤,數違教令,既無〈關雎〉之德,且有呂、霍之風,不能撫循皇子、訓長異室,豈能承天命而奉祖宗,領袖六宮而母儀天下?」

  王皇后的臉色蒼白如紙,緊咬的薄嘴脣沒有一絲血色,整個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她閨名王喜姐,這篇文不是別的,正是她最害怕的宣布廢后的聖旨!張紫萱還沒唸完,後面必定是「收皇后印璽,退避中宮,另遷別院」的話頭了!

  「不要、不要唸下去!」王皇后雙手摀住耳朵,害怕到了極點,鄭楨的性情如何,大家心知肚明,她如果失去皇后位置而被打入冷宮,恐怕餘生幾十年將會生不如死。

  張紫萱柔聲道:「娘娘,這是陛下令右都御史耿定向所作的聖旨底稿,不過還沒有明旨頒發,您今晚還能繼續睡在坤寧宮的。」

  王皇后的心臟一下子被揪住,整個人的精神徹底垮了:「不、不,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王尚宮也淚流滿面,再次重重磕了個頭:「娘娘,現而今只有秦侯爺、秦夫人能救咱們了。」

  對、對,王皇后像撈到了救命稻草,不管不顧的撲向張紫萱,再也顧不得皇后之尊,噗通一聲跪下,牽著她衣角苦苦哀求:「秦夫人大發慈悲饒我一命,將來結草啣環,做牛做馬報答恩典……」

  相府千金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快意,哼,你杖斃宮女太監的時候何等威風凜凜,現在裝可憐,誰真要同情你,那才瞎了眼!

  臉上自是不動聲色,笑嘻嘻的雙手將她扶起來:「事到如今,也只好把這宮闈隱秘告知娘娘,或許還能因此而有一線生機,但願娘娘將來,勿忘今日之事!」

  王皇后已被逼到懸崖邊上,再沒有任何退路可言,她指天畫地的發誓,甚至要焚香祭天,和張紫萱結為姐妹。

  張紫萱哪裡信這套?不過是故意吊王皇后胃口而已,這就在她耳邊輕輕的低語幾句。

  「真、真的?」王皇后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張紫萱鄭重其事的點點頭:「事關重大,萬無虛假,如有差池,皇后固然有罪,難道小妹和拙夫就能置身事外嗎?」

  王皇后咬著牙齒,眼神卻有一絲喜色:「那賤人焉敢如此,哼,自取其死!」
jomlin 發表於 2014-7-20 23:35
一一三九章 滴血驗親

  儲秀宮,萬曆帝朱翊鈞、皇貴妃鄭楨和已冊立太子的朱常洵,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朱常洵已經八歲了,身體越來越胖,如果不出意外,他將長成一個三百斤的大胖子。

  但命運已經發生了改變,他已經成為大明朝的儲君,不會再作為福王被封到洛陽,貪得無厭、橫徵暴斂,以致民怨沸騰,被李自成的農民起義軍抓住之後,和梅花鹿一起扔進鍋裡,煮成一鍋福祿宴。

  不過有些東西是不會改變的,比如父母縱容養成的貪婪,還有成年人身上才有的那種殘忍,竟出現在這個八歲的孩子身上。

  「哇,好燙,你要燙死我?」朱常洵胖手一翻,整碗燕窩羹扣到了宮女的頭上。

  宮女趕緊跪下,燙得皮膚通紅,汁水淋漓的往下淌,兀自不停的磕頭:「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婢子錯了!」

  鄭楨淡淡的道:「我兒做了太子,總有人不服氣,要指使人來下毒手的……來人吶,將這婢子趕出去,發浣衣局。」

  那浣衣局可不僅僅洗衣服那麼簡單,而是宮中犯罪的宮女都貶去那裡,被變著方兒折磨。

  宮女亡魂大冒,可憐巴巴的看著朱常洵。

  哼!小太子昂著頭,不屑一顧,居高臨下的眼神裡帶著報復的快意。

  幾名太監進來,把渾身癱軟的宮女拖走了,在場的宮女們噤若寒蟬,人人都知道只是前兩天這個宮女無意中說了朱常洵兩句,得罪了他,就遭到如此可怕的報復。

  朱翊鈞笑盈盈的看著這一幕,早知道是兒子故意報復那宮女,但他並沒有阻止,只要愛妃和兒子高興,區區一個宮女值得什麼?

  他的心情很好,舊黨清流異常老實,楊鎬在朝鮮捷報頻傳,秦林乖乖滾去南京閒住,昔日江陵黨的諸大臣已漸漸年老,不久之後以老病讓他們致仕就行了,廢王皇后立鄭楨的事情,也在緊鑼密鼓的進行當中。

  「陛下,總有人盯著咱們兒子,臣妾害怕夜長夢多啊!」鄭楨搖著萬曆的手臂撒嬌。

  朱翊鈞微微一笑:「快了,快了,朕已經讓人起草廢后的聖旨,定叫愛妃如願以償。」

  「你還叫我愛妃?」鄭楨扭著朱翊鈞撒嬌撒痴。

  「賢后,賢后!」朱翊鈞呵呵大笑。

  鄭楨眉花眼笑,目光無意中掃到桌上擺著的兩盤橙子,嘴角便露出一絲輕蔑的笑。

  前些天武昌侯府託張小陽送來了兩筐橙子,是什麼意思,鄭楨心知肚明:橙者誠也,秦林曾數次與鄭楨合作,沒有他就沒有鄭楨的今天,這是秦林有麻煩,請鄭娘娘以誠相待了。

  可是現在,朱常洵已經冊立太子,鄭楨更是離皇后寶座一步之遙,她豈肯再幫秦林?

  彼此都已站到了權力金字塔的頂部,正所謂高處不勝寒,當初的那一點點朦朧情愫,早在紫禁城內外、朝野上下的鬥爭中消磨殆盡,鄭楨和秦林除了利益關係也剩不下什麼了。

  「秦將軍啊秦將軍,且容本宮負你一次吧,南京秦淮河風月無限,你在那裡足可逍遙後半生!」

  鄭楨始終沒在萬曆面前為秦林說半句話,這個非常聰明的女人,已經隱約猜到秦林對大明朝的忠心只怕很成問題,甚至有可能成為威脅到皇位的權臣。

  此一時彼一時,為了做皇后、為了替兒子爭皇位,鄭楨可以不遺餘力的和秦林合作,但在塵埃落定之際,皇位已經註定屬於她的兒子朱常洵,她又怎麼會幫秦林呢?

  順公公從外面走進來,神情非常怪異。

  鄭楨把他盯了一眼:「有什麼事就說,本宮這裡沒有陛下不能知道的。」

  萬曆笑呵呵的,輕撫愛妃脊背,心中十分高興,殊不知鄭楨的言下之意分明是提醒順公公:「如果有什麼不能讓陛下知道的,你丫就把嘴巴閉緊點。 」

  外面隱約傳來女人的聲音,順公公不敢隱瞞,只得硬著頭皮稟道:「啟奏皇爺、娘娘,中宮王娘娘鳳駕儲秀宮。」

  「她來做什麼?」朱翊鈞聲音冰冷,早已和王皇后沒有丁點夫妻情分。

  鄭楨卻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

  以王皇后的性子,隨便激她幾句肯定會炸起來吧,正愁廢后的理由不夠充分,恐怕自己坐上正宮之位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呵呵,這下好了……

  「請王娘娘進來。」鄭楨淡淡的道。

  王皇后疾步走進,高聳的顴骨部位兩團紅暈,緊緊閉著嘴巴,法令紋極深​​,眼睛裡有種病態的亢奮。

  朱翊鈞看也不看她一眼。

  鄭楨站起來迎了兩步,笑嘻嘻的:「皇后娘娘鳳駕光降​​,本宮理應親自迎接,奈何要服侍陛下,就不能遠迎了,還望娘娘恕罪。」

  話裡話外帶著刺兒,不僅皇后娘娘的稱謂極具諷刺,說到陛下在儲秀宮,更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無情踐踏。

  換成以前,妒火中燒的王皇后早就炸刺兒了,可今天她只是淡淡一笑,緩步越過鄭楨,朝朱翊鈞盈盈道了個萬福:「陛下,臣妾有極為機密重大之事欲當面密奏,乞退左右。」

  「有什麼你就說唄。」萬曆非常不耐煩,明明過幾天就要廢后了,現在還來聒噪,真不知趣!

  王皇后非常堅持:「乞退左右。」

  鄭楨連忙朝太監宮女使眼色:「既然王娘娘有機密啟奏聖上,你們還不快走?站在這裡礙眼啊?」

  太監宮女們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最為鄭楨心腹的小順子。

  鄭楨惡狠狠的瞪了王皇后一眼:既然你自己作死,本宮便成全你!把眾人攆走,無非是準備在陛下面前哭訴哀告,當著眾人又放不下皇后的身段,有用嗎?哼哼哼,要讓你惹得陛下生氣,那還不容易?

  萬曆側著臉,極不耐煩的催促:「有話快說,朕今個兒不大舒服。」

  王皇后噗通一聲跪下,膝行向前,攀著萬曆膝蓋,正當萬曆皺眉、鄭楨冷笑時,說出一段石破天驚的話來:「陛下,臣妾打聽得一個滔天的秘密,敢以身家性命保證,鄭貴妃所生之皇次子朱常洵,並非陛下骨血!」

  噗~~萬曆被氣得樂了,低下頭瞅著王皇后,只道是這女人得了失心瘋。哪年哪月哪日皇帝和嬪妃同房,宮裡都有記錄,這個是做不了假的,再說朱常洵長得和他挺像,根本無從懷疑。

  鄭楨也笑,兒子是誰的,娘還能不清楚?王皇后這是作死呀!

  順公公的臉色卻有點變了,他想起朱常洵出生的日子,倒推回去,貌似鄭貴妃和秦林私下會過面,莫非……

  「你瘋了。」萬曆冷冷的看著王皇后,準備叫人把這瘋婆子拖走。

  王皇后突然跪直了身子,厲聲道:「臣妾懇請陛下滴血驗親,若果真是陛下骨血,臣妾自請出家修道,將皇后之位讓與鄭楨!」

  圖窮匕見!

  萬曆和鄭楨對視一眼,兩人都笑了。

  廢后不算太難的事情,明朝中後期制度,為免外戚干政,皇后往往出自中小官員家庭,外戚沒什麼勢力,要廢后的阻力也小。

  但是,畢竟有夫婦倫常,無緣無故廢后,將來史書上如何評價萬曆此舉?鄭楨本有奸妃的名聲,皇后之位未免坐得名不正言不順,那就更尷尬了。

  現在可好,王皇后自己豁出去,那就徹底讓她死心,請她乖乖的退位讓賢,去修道做道姑吧!萬曆不必擔負廢后的壞名聲,鄭楨坐上皇后之位也顯得名正言順。

  驗就驗!鄭楨底氣十足,將一隻乾淨的碗拿出來。

  萬曆先取了小刀,割破手指滴了幾滴血,在碗底匯成一小灘。

  鄭楨又命順公公出去,把小主子帶進來。

  「難道我猜錯了,娘娘並沒與秦侯爺……」順公公心頭直犯嘀咕,把朱常洵帶進了房裡。

  「孩兒,乖,只割手指滴一滴血。」鄭楨哄著朱常洵,這孩子聽說要割手指,又哭又鬧扭著身子掙扎,終究犟不過他娘,被鄭楨用刀尖在指頭上刺了一下,擠出血滴進碗中。

  王皇后假裝鎮定自若,其實心中早已打起了鼓,她這也是孤注一擲了,還事先屏退服侍的太監宮女,否則就算真查出朱常洵不是萬曆的骨血,萬曆也要恨她一輩子。

  萬曆和鄭楨信心十足,仍然情不自禁的要去看碗中血滴。

  疑神疑鬼的順公公更不消說了,兩隻眼睛瞪得凸出來,直勾勾的盯著碗底,如果目光可以是實質,那碗底早就被他瞪穿了。

  原來萬曆滴進碗底的血聚在碗底,朱常洵的一滴血順著碗壁往下淌,漸漸兩種血碰到了一起。

  血能相融,便是親生父子,若不能融,便是另有別情!

  兩滴血漸漸交融,鄭楨和萬曆的笑容越發自信,而王皇后的臉色已變作煞白,只覺兩條腿軟得厲害,幾乎就要癱倒在地。

  突然眾人的臉色變了:就在燈火照耀之下,即將融入碗底的那滴血,與萬曆鮮血相觸的邊緣部分,竟然在漸漸凝結,而且越來越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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