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穿越1630之崛起南美 作者:孤獨麥客 (連載中)

 
mk2258 2014-6-29 18:09: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63 141688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5-16 23:38
第四百零八章 商業真空

  英格蘭駐東岸大使查爾斯爵士——不,應該被稱做前大使了,因為他今天就將交卸職務了——來到了被東岸政府發還後又大興土木了一番的金鹿商館,他將在這兒與新任大使塞西爾男爵會面,然後等待船隻返回英格蘭。

  說實話,當這個大使其實還是挺清閒的,而且東岸氣候溫和、陽光充足,不像總是陰冷潮溼的倫敦,查爾斯爵士在這裡住了很多年,總體來說還是比較享受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將結髮妻子也接過來了。更別說,東岸豐富多樣的食物、現代的生活設施以及整潔衛生的環境,都讓每個在這裡居住的外國人感到愜意無比,這或許就是東岸為何這麼吸引那些有錢的意大利佬的原因之一吧。

  自從東岸與英國建立正式外交關係後,查爾斯爵士最主要的任務大概就是充當兩國間的「商業掮客」了吧。作為東印度公司的狂熱支持者,查爾斯爵士多年以來一直力主該公司要開闢印度、東岸和歐洲本土間的三角貿易,即船隻從英格蘭本土出發時,攜帶東岸需要且英國盛產的商品,比如優質白煤(海軍需要)、鉛錫礦、夏爾馬等等,到東岸換取部分現金和開拓印度急需的槍支彈藥、藥物食品及少數工業品,最後再從印度拉滿特產返回英國(中途亦可在東岸銷售部分印度特產)——這樣的貿易模式,能夠更加有效地提高東印度公司的利潤率水平,因此查爾斯爵士也收到了很多的讚譽,目前他的長子已經進入了倫敦的公司總部做事了,前途看起來不錯。

  此外,查爾斯爵士也要為英格蘭本土的工業資本家們想方設法採購各類機械設備、零部件、生產原材料等等。這些東西有些是合法的,如鋼條、齒輪、五金工具、純鹼、染料等;有些則有打擦邊球的嫌疑,如一些加工後未必不能用於其他方面的機械零部件(比如二次加工後可用於蒸汽機的連桿等);而有些則完全是違禁品,比如「報廢」的碳鋼刀頭、蒸汽機部件等等。

  為了採購這些英格蘭工業急需的物資,查爾斯爵士不知道花費了多少精力,又承擔了多少風險,簡直就是一部驚悚劇。要不是他為人比較謹慎,更是比較機靈的話,他早就如同那個愚蠢的福克斯爵士一樣,被東岸人逮捕入獄了,那樣除了死路一條之外別無他途——查爾斯爵士不是沒向東岸人請求釋放福克斯爵士,並表示他是個貴族,可以出贖金將其贖回,但東岸人的梅毒病人統計調查局的官員們異常強硬,直接將包括福克斯爵士、西門內斯先生在內的多名間諜吊死,另外他們還處決了自己國內一些「出賣國家利益的敗類」,所有行刑過程都是公開進行的,以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

  查爾斯爵士對此也無可奈何,更是無話可說,畢竟自己沒被牽連進去就已經很幸運了,還想什麼其他的呢?查爾斯爵士多方奔走的唯一收穫,大概就是為英格蘭王國將金鹿商館給要了回來罷了,而這其實也可以看做是東岸人的施捨,因為他們不屑於舊大陸的那些吃香難看的貴族們巧取豪奪的行為。

  而在金鹿商館發還後,查爾斯爵士做主,在東岸僱人對其重新裝修了一番,並在寸土寸金的青島港碼頭區買下了隔壁的一塊地,將商館的面積著實擴大了一番,然後將這塊地建成了一個酒館兼旅館,以供來往的英國商人或水手居住。至於商館原本的館舍,則仍然充作包括英國王室、東印度公司在內的政府或私人機構的聯絡場所,即這裡只允許有一定身份的大商人、官員或船長們進入。

  值得一提的是,在經歷過上一次的間諜事件後,如今金鹿商館倒是真的「乾淨」了,再沒那些亂七八糟的情報人員混跡其中——好吧,至少在英國人重建情報網絡之前是乾淨的——居住在這裡的英國商人和船長們,如今也都已經改為從公開出版的刊物或市井傳言中搜集情報了,由此可見他們的小心翼翼。

  查爾斯爵士對這種局面也很無奈,因為原本在克倫威爾時期總攬對東情報事務的哈里森少將如今已經成了東岸梅機關的走狗,這廝對英國人的套路非常清楚,對一些人的面孔也很熟。有這種人在,情報工作真的太難開展了,除非你能直接收買一些重量級的東岸人才行,但這又何其難也。

  搖搖頭不再想這些煩人的事情後,查爾斯爵士在僕人的指引下,徑自上了二樓左側的一個房間,然後他便看到了一位蓄著漂亮小鬍子的中年男人在抄寫著什麼,那便是塞西爾男爵了,他將要交卸職務的對象。

  塞西爾男爵出身名門,祖上可以追溯到諾曼底公爵征服英國時期。當時他的祖先(即索爾茲伯裡侯爵家族)與撒切爾、蒙塔古、蒙哥馬利、張伯倫、丘吉爾等人同為諾曼底公爵身前最出色的騎士,後來公爵閣下當了英國國王,追隨他征服英國的騎士們自然也都各有封賞,並且享國至今。

  而在數百年後的今天,塞西爾家族已經發展成了一個較為龐大的政治、經濟集團,家族中有人入朝為官,有人經營土地和商業,當然也有人出外擔任重要職務,比如今天將正式與查爾斯爵士進行職務交接的塞西爾男爵,一個該家族的旁支成員。

  抄寫文件中的塞西爾男爵聽見動靜後,抬頭見是查爾斯爵士進來,便立刻擱下手頭一支產自東岸的手工鋼筆(原始鋼筆),站起身朝查爾斯爵士說道:「爵士,很高興見到您。作為一個在倫敦也頗有知名度的人物,爵士,我對您為英格蘭所付出的一切感到非常欽佩。在這裡,請允許我先表達一下由衷的敬意,這是您所應得的。」

  「這可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了。」在僕人的指引下坐到了一張東式太師椅上後,查爾斯爵士立刻說道:「男爵先生,關於職務和文件的交接事宜……」

  「不,那個暫時不急,我們可以稍後來完成。」塞西爾男爵一聽便擺了擺手,坐到查爾斯爵士的對面,看著他的臉,說道:「作為一個從未在東岸生活過的外國人,查爾斯爵士,我現在需要您的幫助,可以對我講講我最主要的工作是什麼嗎?」

  「當然可以。」查爾斯爵士微笑著接過僕人端上來的一杯咖啡,稍稍理了理思緒後,說道:「男爵先生,就我個人的看法而言,作為一名駐東岸大使,最主要的工作除了與東岸人進行正常聯絡、來往之外,主要就是蒐集情報、採購物資了。您尤其要注意搞好和東印度公司的關係,這將對您的任期好壞產生最直接的影響。」

  「東印度公司?」塞西爾男爵蹙著眉頭問了一句:「我知道英格蘭的許多對外政策或行動是通過授權東印度公司來完成的。而且這家公司前兩年在接受國會調查,現已完成改組,吸收了很多新的投資者。怎麼,這家公司行事非常跋扈嗎?」

  「不不不,您誤會了,男爵先生。」查爾斯爵士聞言立刻搖了搖頭,然後解釋道:「事實上這家總部設在倫敦的東印度公司行事非常有章法,並不會對您的工作造成任何困擾。我的意思是,作為集合了國內很多有實力的商人投資的東印度公司,如今越來越具有一種舉足輕重的作用了。男爵先生,您的家族或許主要投資英格蘭本土的土地,靠收取租金、開辦手工工場為主要收入來源,因此對此類海外貿易公司的背景不是很清楚。但我現在想說的是,國王陛下重新授予了東印度公司特許狀,並且要求我們給予此類公司必要的協助,我想,您在離開倫敦出發前,一定也接到過此類指示吧?」

  見塞西爾男爵微微點了點頭,查爾斯爵士立刻說道:「這就對了。事實上在我最近接到一份國內的祕密訓令中,就有著全力協助東印度公司的內容,因為無論是國王陛下還是國會的諸位先生們,都覺得在吸引了大量新資本之後,東印度公司是時候拿出一些新的舉措,以回饋投資者們的信任了。據我所知,東印度公司目前打算同時施展兩大戰略,其一是加強在印度馬拉巴爾海岸及孟加拉一帶的貿易,與葡萄牙人加強聯繫,共同對抗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擠壓;其二便是加大在中國近海的貿易,即以澳門為依託與中國南方進行貿易,以中國人稱之為『青水洋』的廣闊海域為掩護,避開東岸人的耳目,與中國北方的韃靼人政權建立貿易聯繫。」

  「真是宏大的戰略。」塞西爾男爵適時地表現了一點自己的驚訝,然後用疑惑的語氣問道:「那麼,查爾斯爵士,我聽聞東岸人向來將中國大陸視為他們自己的後花園,而且他們的戰艦曾經在南中國海攔截過我國的商船,那麼他們真的會對東印度公司行為視而不見嗎?如果他們能夠及時知道的話。」

  「這確實是個問題,但對東印度公司來說,與中國之間的貿易同樣是難以割捨的。」查爾斯爵士攤了攤手,說道:「這麼說吧,男爵先生,根據我們從東岸及聯合省得到的消息,現在的中國,除了這兩家在進行或明或暗的貿易外,基本再無他國商船前往了,如果您忽略那些數量已經大為減少的葡萄牙商船的話。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商業上的真空地帶,尤其是那個佔據了超過一半中國土地的韃靼王國,他們手頭有大量我們需要的特產商品,而且對產自我國的火槍、火炮、板甲、望遠鏡等軍用物資需求極大,這從荷蘭人總是從伯明翰和威爾士拉走大量上述商品運到中國就能看得出來。所以,東印度公司的高層們認為此項貿易前途非常之大,如果好好開發的話,現在就能給公司帶來每年五十萬鎊以上的貿易額,且未來很可能還會更高,這真的是一筆絕大的生意了,沒人能夠忽視的,男爵閣下。」

  「五十萬鎊……」塞西爾男爵在家族中並不是什麼近支成員,而且他的爵位繼承也是靠了自己豐富的學識以及父親的餘蔭,與塞西爾這個龐大的家族倒沒有太多直接的關係,再加上他多年來一直住在索爾茲伯裡的鄉下研究學問,因此對東印度公司這家企業多年來的股權變更、政策變遷、盈利狀況、戰略抉擇等不是很清楚。簡單地說,因為這家公司不怎麼在公開市場上發行股份募集資金(股份總在國會的闊佬們之間買來賣去),因此我們這位來自索爾茲伯裡侯爵封地的塞西爾先生在一聽到五十萬鎊這個數字時便有些震驚了。

  「如果貿易額能每年提升到一百萬鎊的話,那就真的值得我們做任何事了。」塞西爾男爵喃喃自語道。

  「這一天並不會遙遠。」查爾斯爵士堅定地說道:「當然我們現在可以祕密開展前期準備,最好不要讓東岸人知曉。真的,現在的中國大地就是一個商業真空地帶、一座大金礦,誰能搶先一步,誰就佔據了優勢。聽說那些韃靼人非常渴求軍事人才和各種軍事技術,我們這次已經在國內募集了相當數量的有經驗的陸軍軍官和老兵,打算將他們派到中國去工作,而且這些窮困潦倒的人也都同意了。聽說荷蘭人以前就派了個名叫雷岑施泰因的德意志人在北京工作,他和他的上百名同僚一起,被清國皇帝編入了一個名叫八旗的組織,並且還獲得了一個牛錄額真的官職。我想,當我們的人到了清國後,如果不出什麼以外的話,應當也能迅速獲得重用,然後幫助東印度公司和北京的韃靼政權之間建立穩固的聯繫。」

  「我明白了,並且會給予東印度公司一切必要的協助的。」塞西爾男爵聽了後立刻表態說道:「因為這事關大局!」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5-16 23:38
第四百零九章 鐵公館(一)

  1670年2月28日,倫敦。

  今天外面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裝飾一新的倫敦鐵公館內,兩名幹練的東岸年輕人正在低頭整理著手頭的文件,一些助理、隨員們在旁邊端茶遞水,打著下手。

  鐵公館佔地面積很大,位於倫敦這座城市的黃金地段,原本是倫敦鋼鐵行會的會館。在素來有冶鐵、制鐵傳統的英格蘭,鋼鐵行會的經濟實力是毋庸置疑的,因此這座會館從一開始建造時便不惜工本,成了倫敦著名的建築。

  後來,如日中天的德意志漢薩同盟在倫敦開設商館,看中了鐵公館,財大氣粗的他們便出巨資將其買了下來,作為自己收購英格蘭呢絨、羊毛、鐵器的商站,並且還將其擴建了一番,以能夠容納更多的人員居住。

  漢薩同盟在倫敦的商站並沒有開設多久,起起落落的雙邊關係以及英格蘭志在發展民族工業的決心,使得這裡的生意日漸蕭條,終至於無利可圖。再加上漢薩同盟的衰弱及內部的分裂,很快他們便關閉了倫敦的商館,並將其出售了出去,徹底退出了英國市場。

  現在,鐵公館這座著名的建築在屢經轉手之後,又被東岸外交部斥巨資買下,作為了華夏東岸共和國駐英格蘭的大使館,也算令其物有所用了。

  第一任東岸駐英國大使名叫蔡振國,是大豐食品公司總經理蔡德之子,今年也三十多歲了,之前一直在外交部從事文牘工作,也曾經在國家情報總局短暫擔任過情報分析員一職,這或許也是他能夠力壓群雄,出任東岸駐英大使這個重要職位的最主要原因吧。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情報,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商業數據啊。」這會在說話的就是駐英大使蔡振國了,嘴裡叼著菸斗的他揚了揚手裡的某張紙,笑著說道:「佔據了英國大部分呢絨出口份額的商人冒險家公司,1632年出口到中歐和波羅的海沿岸地區絨面呢6萬匹,價值48萬英鎊;1640年出口5萬多匹,40萬鎊;1663年出口的絨面呢價值40.6萬鎊;1669年——也就是去年——出口數量增加了了不少,達到了60.1萬鎊。看看,光神聖羅馬帝國和北歐地區加起來就有60萬鎊的市場,真是不錯啊!這些地方氣候較冷,棉布說實話賣得很一般,呢絨比較暢銷,也難怪這裡是英國人的傳統市場。北歐就能賣這麼多了,還有法蘭西、伊比利亞半島、意大利地區以及奧斯曼帝國,加起來接近一百萬鎊了吧,嘖嘖,不愧是民族工業啊,厲害!」

  「大使,我覺得這事不能等閒視之啊。英國人現在開發出了呢絨方面的新產品,銷量很是不錯的,我記得伊斯坦布爾方面曾經傳過來一個比較靠譜的估算數據,即英國人現在每年賣到奧斯曼帝國的各型呢絨每年超過了一萬匹,這個數字還是很值得我們警惕的。毛紡織業是英國的民族工業,也是他們國家六大支柱產業之首,更是他們國家和商人的重要利潤來源,要想打擊英國,還是要從這方面下手。目前我們國家也在大力發展呢絨產業,巴塔哥尼亞臺地區的綿羊保有量連年大增,黃陽縣的聯合紡織廠現在每年生產超過兩萬匹的各色呢絨,不過多在本國境內和西班牙的智利等地消化掉了,沒賣到舊大陸來,殊為可惜。」蔡振國的祕書是兵團堡畢業的,學了十年經濟,這專業素養自然不是蓋的,因此立刻進言道。

  「是是是,我當然明白,小張。」蔡振國舒服地坐在了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一邊吞吐著菸圈,一邊說道:「現在紡織行業真的是產值最大的行業,我國、法國、英國、意大利,無一不將其作為支柱產業。在這些國家中,英國有原材料優勢,技術也僅次於我國,聽說他們在從荷蘭引進的紡織機械的基礎上進一步研發,織布機的技術已經達到了我國早期的水平了,紡紗機聽說最近也取得了突破,這使得他們成本大降啊,堪稱未來我國紡織產業最大的競爭對手。至於法國、意大利等國,在絲織業上有原材料優勢,但棉紡織業和咱們一樣,需從國外進口,目前他們的這兩項產業也只能在關稅和地區貿易優勢的基礎上存活罷了,是無法與我國展開直接競爭的。所以,我們最大的敵人就是英國人,尤其是在他們已經在蒸汽機技術上邁出了第一步的情況下。」

  「得想辦法遏制英國的紡織產業發展。」張祕書撓了撓頭,思索著說道:「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他們捲入一場戰爭之中,然後無精力也無錢發展紡織技術。而且,因為戰爭,他們的貿易很可能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畢竟敵對國家的私掠船不是吃素的吧,總能攔截一些英國佬的船隻,這就足以給他們造成一定的麻煩了。我曾經看過資料,克倫威爾時期的兩場海戰為英國商船力量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第一次英荷戰爭英國人俘獲了1700艘荷蘭商船和漁船,英西戰爭俘獲了400艘西班牙商船和漁船,第二次英荷海戰又俘獲了數百艘荷蘭商船,這兩個國家難道不對英國恨之入骨麼?一旦英國人深陷戰爭泥潭,無暇他顧的話,我就不信他們不會跳出來咬英國人一口。」

  「讓英國佬陷入戰爭的辦法,也就只有讓他們向荷蘭人開戰了。他們與法國人沒有利益衝突,與西班牙人暫時也沒有解不開的矛盾,與北歐諸國的關係更是不錯,那麼就只能讓他們與荷蘭人互相撕咬了。聽說上次戰爭查理二世輸得並不服氣啊,因為在幾次海戰中英國海軍的戰損比都是佔優的,而且擊沉、俘虜、焚燬了上千艘荷蘭商船,本來應該是能夠戰勝荷蘭人的,奈何國會的闊佬議員們不想打仗,拒絕給海軍撥款,導致功敗垂成。這個傢伙,應該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向荷蘭人復仇,這就是機會了。我想,他們最大的可能,就是加入法國一方,從海陸兩方面夾擊聯合省,徹底抹掉這個最大的競爭對手。呵呵,屆時英國紡織產業——無論是傳統呢絨產業還是近年來飛速發展的曼徹斯特的棉麻紡織業——出口必然大受影響,我們就可以趁機鋪貨了。雖然戰爭結束後他們很可能會重新佔得上風,但我們多多少少也能維持一些市場下來,這便是進步了。」蔡振國猛地一拍大腿,笑眯眯地說道:「小張,說說看,英國與荷蘭之間會不會打起來?」

  「肯定會打起來,不過時間早晚罷了,這主要取決於法王路易十四。」張祕書幾乎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雖然李晴特使已經接到本土的談判指導綱要,並且初步與法蘭西、西班牙的談判使節達成了一致,但法國人這次被荷蘭大大激怒了也是事實,因此不排除法國人很快就會發動對荷戰爭。因此,就算英國國會那幫議員們不配合國王撥款參戰,只要法王路易十四給予資金支持,英王查理二世靠手頭的關稅收入、貴族的援助金,再出手一些不動產的話,應該也可以將海軍初步武裝起來,與荷蘭人爭鬥了,雖然其規模和戰鬥力肯定無法與以前相比,畢竟資金還是有限嘛,但也已經很可觀了,必將極大牽制荷蘭人的精力。」

  話說自從去年下半年荷蘭人派遣小特里普到東岸活動之後,早就想結束戰爭以避免無謂損失(商船損失頗為不小)的東岸外交部,立刻將最新的談判指導綱要通過快速聯絡船經佛得角抵達了阿姆斯特丹,然後以最快速度送達了亞琛和會現場,交予李晴審閱。

  而在此之前,法國、西班牙的特使也已經先李晴一步得知了最新的指示,並且應該已經私下裡溝通過了,目前就等東岸談判特使的正式答覆了。而李晴的答覆也確實正如他們所料,東岸同意了荷蘭人提出的議和條款,即西班牙王國割讓南尼德蘭七座城市及其間的諸多村鎮,另外斯特拉斯堡及周邊四個自由市同樣劃歸法蘭西王國,以作為他們失去法屬聖多明各的補償;另外,法蘭西王國降低部分東岸商品的關稅(規定以英、荷、西、葡四國的平均水平為準),同時支付一百萬利佛爾的補償金,作為他們贖回被東岸佔領的加勒比島嶼的所有權——至此,這場因為老菲利普國王過世而爆發的遺產戰場,在遷延了數年之後,終於隨著三方代表簽署《亞琛和約》而宣告結束了。

  在這場戰爭中,西班牙王國大敗虧輸,雖然因著東岸人的幫助而獲得了半個伊斯帕尼奧拉島,但丟失的南尼德蘭部分領土及斯特拉斯堡等城市,仍然讓他們的底褲被法國人扒了個精光。而且就此戰中他們的海陸軍所表現出來的實力來看,下一次若法國人再度攻來,他們仍然抵擋不住。因此,這會西班牙人當真處於心氣最低潮之中,特別是在幾個月前他們又被葡萄牙陸軍大勝了一次後就更是如此了。現在,做主的王太后和唐胡安,已經決定與葡萄牙簽署和平條約,正式承認他們獨立,然後徹底退出所有戰爭,默默舔舐傷口、休養生息,西班牙這個擁有八百萬人口的老大王國,真的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而得到了部分南尼德蘭城市的法國人,其實早在和約簽署前一年多,就已經開始整飭巴黎通往沙勒魯瓦等地的道路,並在沿途設置兵站,儲存物資,所作所為當真令人側目。荷蘭人自然也知道法國佬的一舉一動,目前聯合省國內已經籠罩了一絲緊張的氣氛,很多人懷疑法國人是不是在做針對聯合省的戰爭準備,因此他們立刻開始撥款加強軍備(雖然看起來有些太晚了,幾十年不聞兵事的荷蘭陸軍戰鬥力渣到爆),而這也從側面促成了奧蘭治派勢力的大幅度增強,共和派的德維特議長的日子,最近一段時間內都很不好過,國內外的一系列的複雜事務讓他頭疼不已。

  所以,從種種跡象上來看,隨著法王路易十四這個好戰分子緊鑼密鼓的準備,新一輪的歐陸大戰已經迫在眉睫,而且看起來聯合省是首當其中,搞不好其他不少國家也要被深深捲入,其中自然也包括英格蘭了。

  「其實,我們現在就可以適當地蒐集英格蘭國內的情報了吧?」張祕書突然又說道:「英國人如果正式決定與法國一起攻擊聯合省,那麼必要的戰爭準備是少不了的。那麼我們是否可以盯著倫敦、布裡斯托爾、朴茨茅斯等地的造船廠、修船廠呢?英國向聯合省宣戰,必然是海軍先行,而戰爭準備從市面上桅杆、木焦油、船板、錨鏈、帆布、火炮、彈藥、纜繩、木桶、蒙皮乃至抽水機等一系列物資的緊缺程度和價格上漲幅度就能看出端倪了吧?我們也許可以從這方面入手,即派出一些精幹的人員分赴各處,定期調查上述物資的緊缺程度和價格,另外水手被徵募也是可以聽到風聲的,這些都是再明確不過的戰爭信號了。只是,我們該用什麼名目派出這些人前往這些城市,這卻是個問題,英國佬畢竟不是傻瓜,我們鐵公館肯定也是他們情報系統的重點盯防對象,那麼是否只能從公開渠道在倫敦調查了呢?唉,這還甚至傷腦筋啊……」

  「這些事情先不著急,和約剛剛簽訂,戰爭沒這麼快開打,那樣也太誇張了,所以我們還有時間慢慢來。哦,對了,這個也要和阿姆斯特丹的李晴特使彙報一下,就由你來寫報告吧,包括我們對英國紡織業的擔憂及搶佔英國紡織產品市場的思路。我既然上任了這駐英大使的職位,這件事情總歸是要儘量去做好的。」蔡振國說道。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5-16 23:38
第四百十章 鐵公館(二)

  威廉.坦普爾爵士剛剛從鐵公館出來,然後便上了一輛四輪馬車,前往了郊外查理二世國王之弟約克公爵的莊園。

  交卸了駐海牙大使的他,已經回到倫敦很久了,不過卻一直沒被安排新的職務,只是充當了國王查理二世與東岸人之間的事務聯絡官,工作非常清閒。閒極無聊的他,便乾脆窩在家裡完成他寫了很多年的書稿,一本記錄聯合省成功歷程以及成功原因的著作。而約克公爵詹姆斯在聽聞坦普爾爵士的事情後,非常感興趣,立刻派人邀請他去城外他自己的莊園內做客,而彼時坦普爾爵士剛剛離開了東岸大使館鐵公館。

  約克公爵的莊園佔地面積頗為不小,再加上富麗堂皇的建築和數量眾多的僕人,足見公爵本人的豪富。但威廉.坦普爾爵士卻並不對此感到多意外,因為公爵閣下不但入股了東印度公司(這點還是坦普爾爵士從好友約西亞.查爾德那裡聽來的,此君正在東印度公司內任職),同時也是皇家冒險者非洲貿易公司的主要股東之一,再加上封地的地租收入,絕對是英格蘭最頂級的那批富豪之一了,能夠擁有這樣的莊園,本就很尋常。

  「坦普爾爵士,剛剛從東岸人的大使館返回,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剛剛打獵歸來的約克公爵笑眯眯地看著前英格蘭駐海牙大使,然後讓僕人端上來了兩杯噴香的綠茶:「東印度公司的先生們從泉州帶回來的,現在倫敦的各大藥店都有售,每磅六英鎊,非常不錯。」

  威廉.坦普爾爵士聞言端起一杯茶,喝了兩口後,說道:「很不錯的味道,帶有『銀幣』的香味,應該是門很不錯的生意。我聽聞在阿姆斯特丹,綠茶這種飲料已經相當流行了,當然這是另一家東印度公司的功勞。我曾經多次前往阿姆斯特丹,見過那氣派的東印度公司大樓,確實不是倫敦的這家可比的。」

  「而說起鐵公館內有趣的事情,好吧,我承認沒有什麼太多令我注意的東西,東岸人事實上也非常謹慎,非要說起來的話,我覺得他們工作的方式很有令我們學習的地方,比如他們的效率、他們的熱情,以及他們的文案和簿記制度。當然如果您對他們的食物以及精巧的藝術品感興趣的話,不妨約他們的大使過來一敘。」坦普爾爵士又說道,算是回答了約克公爵剛才的問題。

  「談談你的書籍吧,坦普爾爵士。我看過一部分手稿,一直不是很明白,荷蘭人為什麼這麼成功?」約克公爵將手頭一部分書稿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出言問道。

  「因為他們節儉、矜持、勤奮,以及富有集體意識。」威廉.坦普爾爵士不假思索地說道:「與英格蘭、法蘭西、奧地利這種封君封臣制國家不同的是,像熱那*亞、威尼斯、聯合省這類商業共和國主要靠金錢來維持他們強大的力量。我的書稿『他們的力量與稅收』那一章裡,清晰地描述了荷蘭人的這種力量。在聯合省龐大的軍事支出中,荷蘭省承擔了總費用的60%、澤蘭省承擔15%、弗里斯蘭省承擔12%、烏得勒支省承擔6%、格羅寧根省承擔6%,上艾瑟爾省、海爾德蘭省幾乎不承擔什麼費用。不過近年來荷蘭省、澤蘭省對這種方式都提出了異議,荷蘭省不滿是因為他們沉重的負擔,澤蘭省不滿是因為戰爭的關係,原本繁榮無比的斯海爾德河貿易已漸漸更多地轉移到了荷蘭省境內,因此,現在最新的分配規則似乎是荷蘭省承擔總費用的58.3%、弗里斯蘭省承擔11%、澤蘭省承擔9%、海爾德蘭、烏得勒支、格羅寧根三省各承擔5%、上艾瑟爾省承擔大約3%多一點,剩下的則由德倫特地區和公地兩個省級地方聯合承擔,其實也沒多少了。」

  「我看過這一節,其實當時我就不明白了,威廉,難道荷蘭省會同意這麼荒謬的財政支出分配方案嗎?因為不管怎麼改,這個省都承擔了大約六成的費用。」約克公爵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難道就因為他們比較富裕嗎?我覺得這個理由不充分。」

  「事實上荷蘭省的議員們當然對此很不滿意,因為他們承擔的份額實在太高了一些。但其他省份的代表不會同意大幅度增加自己的支出的,因為沒人願意多交錢,但他們在三級議會的代表以退出聯盟為要挾,要求繼續維持他們承擔的低份額開支。荷蘭省考慮到諸多因素,最後也勉強同意了這個分配方案,不過對烏得勒支、格羅寧根、海爾德蘭等省有所不滿是肯定的,當然包括澤蘭省在內的上述四個省份對荷蘭省同樣是非常不滿的,這從他們之間那緊張的關係就能看得出來。我是真的懷疑,哪天有外敵入侵時,南部四省會不會直接投敵,然後反過來打荷蘭人。」坦普爾爵士不愧是在聯合省工作多年的人,多他們的行政體系以及各省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可謂是瞭如指掌。

  「所以,一旦與聯合省開戰的話,那麼他們各省間的矛盾也是突破口之一了?」聽了坦普爾爵士的一番話,約克公爵若有所思,不過這時卻沒說什麼。英格蘭與聯合省是必有一戰的,但卻不是現在,而是在將來,並且這首先需要看法國那個「冤大頭」國王會不會首先跳出來,英格蘭才能隨後制定相應的政策。

  唯一的掣肘,大概就是國會內那些始終不肯撥款的議員了吧,那可真是傷腦筋啊!約克公爵想道,如果英格蘭能夠擁有可以媲美聯合省的稅收制度的話,那麼政府權力將會大增,一切都將變得更加完美。

  約克公爵從坦普爾爵士的書裡面,明白地知道了聯合省的消費稅是如何佔到了稅收的大頭——舉個例子,當一條魚最終被端上餐桌的時候,已經被徵了不下30種稅,其中包括捕魚的船、漁網到做魚的調料,極為驚人——但自己的兄長、國王查理二世卻壓根沒有這種稅收權力,他只能靠著進出口關稅及王室地租來實現自己的計劃。偶爾可能會令國會議員們同意臨時增稅,但畢竟不是常態,所以這導致了第二次英荷戰爭的失敗,而曾經在那場戰爭中擔任英國海軍指揮官的約克公爵始終對此耿耿於懷,希望他們不要在未來即將爆發的第三次英荷戰爭中作梗吧。

  「威廉,瞭解東岸人的制度或想法嗎?現在這個國家越來越無法令人忽視了,他們竟然在這次戰爭中如此強硬,堵著法國人的大門打,並且最後還成功地讓路易十四那個高傲無比的傢伙拿出了一百萬利佛爾贖回一些加勒比的島嶼。雖然錢不算很多,但這個姿態真的非常難得,東岸人卻真的做到了,很神奇。」約克公爵在又與坦普爾爵士聊了聊荷蘭的風土趣聞後,轉移了話題,問起了東岸的訊息。

  「他們的艦隊令人印象深刻,加裝了蒸汽機動力的船隻異常靈活,這一點毋庸置疑,同時也是英格蘭海軍努力的方向。」坦普爾爵士先說了一番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然後才說道:「這源於他們有效的全國性稅收體制,英格蘭尤其缺乏這點。他們的政府強而有力,能夠在全國每個角落收稅,而我們只能由投標人競標進行包稅,而且絕大部分稅收掌握在國會手裡,王室的稅收極少,卻要承擔包括戰爭在內的幾乎所有開支,這大概就是差異所在吧。哦,對了,他們的政府可以以4%的低得令人吃驚的年息借到大筆款項,但我們卻不行,這也是一大差異。至於說他們的想法,我確信他們對於新大陸有極大的企圖,但是對於舊大陸,興趣不大,大概僅僅只是在於做做生意罷了。即我認為,未來一旦法國對荷開戰,他們有很大可能會作壁上觀,不會直接下場參戰,希望這點能夠對公爵閣下和國王陛下能夠有所幫助,我不認為他們有這個勇氣冒著貿易線被截斷的風險加入荷蘭人一方,這不可能。」

  「這再好不過了,東岸這個國家現在是戰爭的一大變數,沒人願意他們加入進來進而破壞我們的計劃。」約克公爵說道。

  ……

  而就在約克公爵和威廉.坦普爾爵士於倫敦提及東岸人的時候,海牙的東岸大使館內,駐歐全權特使李晴剛剛從亞琛返回休息。

  亞琛和會總算是結束了,遷延日久的談判讓年事日高的李晴頗有些吃不消,畢竟與人扯皮也是件很耗精力的事情。不過好在一切都結束了,法、西、東三方代表在和約上簽字,正式結束了戰爭狀態。東岸人高高興興地回家繼續做生意,西班牙人情緒複雜地回家舔舐傷口,法國人臉色陰沉地回去做戰爭準備——李晴在談判時就聽到風聲,法王路易十四從聖日耳曼帶著大量常備軍抵達南尼德蘭新佔之地,一路上動員了法蘭西東北部各省總計超過二十萬人,搞排場的搞排場、修路的修路、建設兵站的建設兵站、運輸物資的運輸物資,雖然隨後又撤了回去,但這次行動本身就是一次很吸引人眼球的東西。

  李晴懷疑,這是路易十四給在亞琛談判的各方施加壓力,想要謀取更多的好處,同時也是對未來入侵聯合省的一次軍事預演,因為這條路線本來就是法軍入侵聯合省的最佳路線。雖然需要跨越西班牙人尚控制在手的另外半個南尼德蘭,西班牙人在荷蘭的壓力下未必肯放行,但法國佬也是可以繞道德意志地區迂迴攻擊聯合省的,難道不是麼?

  路易十四的舉動最終也沒有為法蘭西爭奪到更多的好處,他仍然只得到了斯特拉斯堡及周圍四座自由市鎮為補償交換法屬聖多明各,另外交給東岸人的一百萬利佛爾的象徵性的贖島費也是免不了——李晴已經正式接受了法國人的提議,用巴黎城郊一座被路易收繳的貴族莊園別墅抵賬,因為這個莊園很明顯可以用來改造成東岸駐法蘭西大使館——但法國人的這次預演仍然是震撼人心的,並且極大加速了周邊國家、地區的武裝速度,糧食、鋼鐵、皮革、役畜的價格開始緩慢上揚,火槍、大炮、盔甲的訂單四處飛舞,英格蘭、德意志、意大利的軍工產業區迎來了繁榮景氣週期。

  與軍工產業開始繁榮相對應的,僱傭軍的春天也開始到來!德意志的很多僱傭軍已經不準備接長期單子了,比如薩克森的一些傭軍在烏克蘭的防衛合同到期後,就開始拖延與波蘭政府續簽合同的步伐,因為他們很顯然更願意為大金主荷蘭人服務,只可惜目前荷蘭人也舉棋不定,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讓這些人頗為失望。

  甚至於,就連東岸特使李晴都接到了荷蘭人的詢問,表示是否可以整體僱傭「數千或一萬」東岸陸軍到聯合省南部的「公地」(即林堡、布拉班特公國等地區),幫助守禦那裡的防線。很顯然這些荷蘭人覺得東岸軍隊裝備不錯,在新大陸閒著也是閒著,不如過來幫忙打打仗,反正對荷蘭人來說,能用錢解決的事那就不叫事。

  李晴特使對荷蘭人的腦洞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不過他還是委婉地拒絕了荷蘭人,同時表示東岸陸軍有「繁重的作戰任務」,不接受聯合省的僱傭。不過經此一事,李晴也對如今的緊張局勢越來越有一種感性的認識了,路易十四這個戰爭狂人,真的是一刻也不消停啊!現在法蘭西已經率先開始做戰爭準備(大量修建道路、兵站,擴充常備軍隊伍,做好長期作戰的準備),那麼聯合省大概也坐不住了吧?這樣也好,讓你們這樣反覆折騰,消耗下過剩的精力,省得你們一個個都在遠東給我們東岸人找麻煩!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5-16 23:38
第四百十一章 西關(一)

  「西關真是一處好地方。」「千島群島」號武裝運輸艦的豪華船艙內,臺灣銀行總經理邵曙光從酒櫃裡開了一瓶酒,一邊給黃漢華倒著一邊說道:「廣州人現在都喜歡來這裡做生意、買東西,不但是有錢人來買,就是平頭百姓有時也來,因此這裡的市肆酒館、茶鋪青樓什麼的漸漸多了起來,很是熱鬧,而我們與那些廣東商人最主要的貿易也都是在那邊的特殊集市內完成交割的,然後再統一起運回商站內存放起來。」

  邵曙光說的商站自然就是指海珠島商站了,這個由臺灣銀行斥巨資修建的要塞式商站,如今駐有二百多武裝人員,裝備了十餘門火炮,城內水井、糧庫、武器庫、貨棧等一應俱全,自持能力極強——如果不是裝備了強大火力的葡萄牙、荷蘭、英格蘭人來攻的話,就憑李成棟手下那些冷兵器還佔主流的軍隊,短時間內是甭想克復的了,只能長期圍困。而一旦長期圍困,那麼東岸人也不是聾子瞎子,馬上就會有大批人馬乘坐戰艦前來解圍,以他們的實力,任何敵人在面前都只有逃竄一途,包括廣東王、南明惠國公李成棟。

  如今海珠島商站的貿易額經過前面兩年的快速增長後,目前已經進入成熟穩定期了——換種說法,就是進入瓶頸期了——即廣東一帶的商人,願意和東岸人做生意的基本都來了,不願意的,自然有別的渠道做生意,東岸人的戰艦再厲害,限於數量和性能,也不可能封鎖整個廣東、福建近海,人家有的是渠道做貿易,更何況東岸人的戰艦也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裡,它們的任務繁重著呢。

  廣東前來貿易的商人以廣州、惠州二府的居多,商品主要是茶葉、生絲、錦緞、藥材、瓷器居多,偶爾會有一些其他的稀罕商品如桐油、豬鬃什麼的被長途轉賣過來,東岸人同樣照單全收,有多少收多少,沒二話。

  上述商品被臺灣銀行收購後,基本上都是委託走印度洋航線的少數幾艘機帆船運回國內銷售,利潤頗豐,畢竟都是本土急需的物資嘛。而也正因為如此,臺灣銀行才能在數年時間內極大累積利潤,並將公司的價值越做越大,成了著名的下金蛋的母雞——曾幾何時,臺灣銀行草創時甚至因為股票賣不動而四處找錢。但現在呢,你想入股都很難有機會了,邵樹德、邵曙光父子二人手頭持有的不到10%的公司股份,已經相當令人眼紅了。

  而這一切的根源,無疑就是與中國大陸的貿易了。所以說,站在臺灣銀行和邵曙光等人的立場上,是絕不願意放棄這個香餑餑的,因為其中牽涉到了巨大的利益。為此,在公司賬戶上有了一些錢之後,邵曙光已經以臺灣銀行的名義,在本土訂購了兩艘「星」級輕巡洋艦——不是舊船,而是新艦——也算是頗有面子了,為此花費了超過4萬元的鉅款,很明顯是被宰了一刀,但他卻毫不在意,因為這點錢花得值,花得很有必要,畢竟臺灣銀行不能總靠租賃第三艦隊鄂霍次克海分艦隊的船隻過活吧?

  「廣州這座城市,在這個紛亂的世界裡,真是一片難得的安靜所在啊。物產豐茂、人口眾多、交通便利、經濟發達,若不是被李成棟這粗鄙無文的老匹夫給霸佔著,想是能更上一層樓吧。」邵曙光將酒杯端給黃漢華,說道:「產自南非的象河葡萄酒,遠東很少見的,嚐嚐味道吧,你一定會很懷念的。」

  「你這瓶酒在這邊,大概能賣幾十元一瓶了吧,大把思鄉的人估計會出高價問你買。」黃漢華輕輕抿了一口,開玩笑說道:「如此美酒,又有著佳餚,再就著這西關的繁盛風物,當真可以一醉了,讓人依稀看到了盛世的一絲景象,就是不知道前明萬曆年間,這廣州城又是個什麼模樣。」

  「呵呵,是啊。不過,我也擔心,這西關乃至廣州城的繁華景象,究竟還能持續多久。一旦遭了兵災,這廣州城幾十萬百姓、數百萬財富,可能一夕之間就會灰飛煙滅了。」邵曙光聞言先是笑了笑,然後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有些人就是和想安安靜靜過生活的老百姓過不去啊!吳三桂這老匹夫,自知死到臨頭、時日無多,因此盡起著大軍開始攻略雲貴二省,昆明的永曆天子驚慌失措,不斷傳檄各地援軍入滇護駕。這惠國公李成棟平日裡雖然跋扈,但到底也是曉得輕重的,這不,他已經遣其子李元胤率軍二萬人離開了廣州府西進,打算經廣西進入雲南,抗擊吳三桂的大軍。另外廣西、雲南、貴州等地的明軍、土司也紛紛響應,集兵與吳賊死戰,勇氣可嘉。倒是那福建鄭氏,雖然已經不再與李成棟在潮州府糾纏,但卻也沒派什麼得力兵馬西進勤王,只是一味採購火槍、大炮和戰馬,打製各類軍械,看樣子是想擁兵自保了,這個蠢貨,豈不聞覆巢之下無完卵,唉,真是眼皮子淺。」

  黃漢華聽後默默無語。他之前是原登萊開拓隊隊長樑向儉的祕書,消息自然很是靈通,能夠了解一些常人難以知曉的信息。對於福建鄭氏,他自是沒什麼好感的,覺得這人雖然整天大呼口號,對南明朝廷表面上也極為恭敬,但實際上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軍閥,割據福建的心思非常明顯。

  其實,明末多的就是這種人,他們未必就是有什麼稱王稱霸的野心,不過是想割據一方逍遙快活罷了,這鄭氏就是其中的典型。只不過,再怎麼樣,如今吳三桂攜六萬精銳人馬南征,且一路上還在招降納叛,南明朝廷的形勢並不樂觀,你居然也不派大軍勤王,而只派了一個近支族親帶了兩千餘人經廉高地區登陸西進,這態度確實有些問題,日後被人拿此攻訐也是自找的。

  「聽說川南、川西還頗有一些土司並不聽吳三桂調遣,私下與明國暗通款曲,這吳三桂怎麼就敢放心大膽地帥軍南征呢?若萬一遭致敗績,順軍左營也突破夔州府防線,長驅直入,這些土司兵再跳出來造反,他可是有大麻煩的。」黃漢華放心手裡的玻璃酒杯,有些不解地說道:「難道就是為了給子孫提前鋪好路嗎?他子孫有如此不堪,就一定不能有所進益?」

  「兩方面促成吧,既有清廷催促的因素,也有他自身的迫切願望。吳老賊這麼多年來向清廷要糧要餉要械,清廷雖沒有次次都給,可也是撥了不少的,這會吳老賊要是再不賣力打仗,可就說不過去了。再者,他畢竟老了啊,兒子不成器的不成器,當人質的當人質,沒甚可堪栽培造就之材。那個吳應麟你聽說過了吧,憲兵隊的情報上寫過,此人能力一般,吳三桂一旦蹬腿西去,他真能再如其父那般開拓進取嗎?別逗了,能守成就不錯了,還進取?呵呵,不可能的!內有驕兵悍將,外有心思叵測的滿清朝廷和生死大敵的順軍左營,他的日子可不好過哦。」邵曙光說道,言語中對吳家子孫的能力頗多看不上。

  「吳應麟這人,外界應該很少有傳聞吧?且多以訛傳訛,不足信!不過他確實沒什麼出彩的地方,應該是中人之資吧,守成的話有其父留下的一眾班底,應可勉強支撐,開拓進取確實是有些難為他了。」黃漢華看著舷窗外珠江邊人頭攢動的熱鬧景象,微微搖頭說道:「如今就看他老爹能給他打下什麼樣的地盤了,要是真能一股而蕩南明,統一雲貴川三省,並整合消化完畢的話,這吳家就進可攻退可守了。以川中這個基地的富饒程度,向東能取兩廣、湖北,向北可窺視關中,唯一的煩惱大概就是廣元、漢中一線尚牢牢把持在清廷嫡系手裡,如芒刺在背,威脅頗大。吳應麟若是能繼承這麼大一個局面,再將廣元、漢中、夔州也控制在手的話,那就真的勢大難制了,整一個獨立王國。」

  「是啊,所以如今就看戰局如何了。李定國、劉文秀等人這幾年整頓了一些南明軍隊,其嫡系本部人馬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擴充,裝備應該也比以往強上不少,更主要的是獲得了一定的喘息之機。如今對上吳三桂的六萬大軍,雖然抵擋得很吃力,但應該也不至於一潰千里。而且只要不是速敗、慘敗,那麼長期相持之下就總還有機會,現在最怕的是被吳老賊一戰破了主力,然後迅速攻城略地、招降納叛,那可就真的大勢已去了。」邵曙光說道:「上一次送來的消息,說劉文秀在貴州數戰不利,損失了七千餘人馬,讓吳老賊佔了好大一塊地方,並招降了一批牆頭草土司,聲勢大漲。上個月我去廣州城與新泰侯郝尚久會晤,閒聊中說起南明局勢,說現在雖然戰況仍然不樂觀,但卻已經極大延緩了吳賊兵馬的進兵速度了,其銳氣也被消磨掉了不少。郝尚久更是提及,李定國堅守曲靖府數月,與吳三桂麾下大將馬寶打得有來有往,並且在府治南寧縣城下擊敗了這廝,獲其降兵三千餘人,大大振奮了南明的軍心士氣。吳老賊的這一路偏師,短時間內應該重整不起什麼像樣的攻勢了。如今,就看孫可望、劉文秀等人親領的主力,與吳老賊的本部人馬的貴陽之戰結果如何了。」

  「是啊,這戰極為關鍵,幾乎是決定南中國走向的大戰……」黃漢華附和著說道。

  此時「千島群島」號已經鳴著汽笛駛入了荔枝灣,並在江中下錨碇泊。岸上左近還有許多小船小舟,一看「千島群島」號這種龐然大物(其實標準排水量也就250噸而已)駛來,紛紛避讓,搞得河面上是一片混亂。

  荔枝灣此時尚未如後世那樣淤塞水淺,廣州城的面積也不如後世那麼大,西關一帶雖已出現不少河水沖積形成的陸地,但大體上仍是一片水鄉澤國,十八浦一帶更是渺無蹤跡,因此這裡的航運條件其實是十分出色的。不過饒是如此,「千島群島」號仍然不敢冒險,而是遠遠地在事先勘測出的深水處駐泊,然後用小艇將人和貨物分批運送上岸,其中自然也包括邵曙光、黃漢華等一行人了。

  邵曙光此行從臺灣島來到廣州西關,主要是為了將臺灣銀行新任副總經理、海珠島商站負責人黃漢華介紹給這邊與東岸人有密切商貿聯繫的客商們。也就是說,今後這裡就歸他黃漢華黃某人負責了,邵曙光一般坐鎮寧波府定海港,統籌全局,南邊的具體事務細節,則不再過問。

  而黃漢華其實也是身兼多職,其中既是海珠島商站負責人,負責與廣東商人間的進出口貿易,同時也是東岸政府與惠國公李成棟乃至南明朝廷的外交聯絡人,另外更是近兩年慢慢建立起來的刺探南中國情報的間諜網絡的最高主事者,工作還是不輕鬆的,且涉及到好幾條戰線,對人的能力要求可謂相當不低。

  不過黃漢華對能否做好這些事還是很樂觀的,出身樑向儉祕書的他在煙臺耳濡目染多年,對一般性的行政事務是駕輕就熟,對人的心思的把握也還算合格。後來又調去了萊州府任職了一段不短的時日,參與過地方建設、搶險救災、難民安置等一系列的事情,能力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這次將他調來廣州全面負責這裡的事務(且為了解決級別問題,還掛了個臺灣銀行副總經理的職務),也算是南方開拓隊隊長江志清對他的信任了,因此新官上任的他這會正躊躇滿志,打算大展拳腳一番呢。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5-16 23:38
第四百十二章 西關(二)

  白天的西關碼頭上人潮如織,摩肩接踵。沒被後世耿繼茂、尚可喜等人屠殺過的廣州城,這會人口保守估計已經超過十五萬了,如果再算上居住在近郊或周邊鄉村的人,整個廣州城的人口不啻有幾十萬人之多(這些人一般是為廣州城裡人服務,以種植糧食、瓜果、菜蔬等農產品為主),算得上是一處人口繁密的所在了。

  其實,在東岸人那邊,曾經制定過一個搬空廣州二縣(即各佔廣州城一半的南海、番禹二縣)眾多人口、財物、文物的計劃。即一旦在廣東李成棟勢力崩潰在即,無可挽回的時候,那麼東岸人也不會心慈手軟,會直接出動大軍在廣州城外的西關一帶登陸,然後以最快速度攻破廣州城、掃蕩四周。他們樂觀地預計,那個時候李成棟大勢已去,廣州人心惶惶,基本沒什麼成建制的抵抗了,因此大可放手施為,收穫應當非常巨大。

  黃漢華作為樑向儉的祕書,自然也是知曉這個計劃的存在的,並且對此也是支持的,畢竟經過這麼幾次旱災、蝗災、震災的折騰後,遠東三藩對移民的容納能力是大大增強了。廣州城裡十幾二十萬人口,周邊幾十萬人,全部擄走也不是不能支撐,我們可有著朝鮮提款機和登萊的農業基地呢,應該不至於立時撲街,更何況廣州當地也不是一點糧食搶不到。

  不過,這終究只是個計劃。在廣東秩序沒有崩潰前,在李成棟仍然穩穩地坐鎮廣州城內時,在生意仍然照常穩定進行的當下,東岸人還是要堆起一副和善的面孔,與他們和平共處的。並且,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們還要盡力支援李成棟集團在廣東精華地帶的統治,以免便宜了其他人。

  黃漢華等人此時所在的地方,大約位於後世廣州西關泮塘一帶,這裡在最近幾年一連起了很多屋舍,組成了一條商業街(就如同後世廣州的十三行一般),多是當地商人建的櫃面、貨棧之類。這些屋舍的佈局還算比較整齊劃一,這大概是因為官府也參與了進來的緣故(李成棟這廝可不會放過大筆收稅的機會),商業街的旁邊就是著名的仁威廟,始建於北宋皇祐年間,供奉北方真武帝——這座道教寺廟東岸人還是經常捐款、上香的,蓋因其建於北宋年間,東岸人向來宣稱是宋朝後裔,再加上廟宇供奉的真武帝在東岸的新道教系統內也有相當尊崇的地位,因此前來祭拜相當正常。

  「西關現在也逐漸興起了一些紡織工場,專門生產各類棉布、錦緞、絹綢等等,其中有些字號的店鋪的產品質量還不錯,我們每年都會採購相當一批。國內對錦緞、絹綢之類的高檔品市場的需求還是很旺盛的,但我們的機器又無法織出如此精美的花紋和圖案,因此明國錦緞的市場之火爆,是你我所無法想象的,總之我這兩天會帶你同一些工場的東家見面的,以後要長期合作的,見面聊一聊也是必須的。」穿著一身黑色中山裝的邵曙光一邊走,一邊扭頭朝黃漢華說道:「西關這裡同樣還有一些加工產業的工坊,同樣是我們每年採購的重點。尤其是在這會寧波府諸縣茶葉產量萎靡不振的情況下,我們就更要重視這一片了,廣東茶葉部分資產,部分從江西、福建流入,質量還是可以的,在寧波府茶產量恢復正常之前,我們都必須大量依賴廣東進口茶,不然國內市場可就全讓荷蘭人、英國人佔領嘍。」

  邵曙光提到的這些手工工場、商行什麼的,都是近些年快速發展起來的。因為海珠島商站常年穩定的收購,催生了廣州城一帶日漸繁盛的對外貿易,再加上東岸人軍事上的強勢以及對廣東實際統治者李成棟的威懾力,使得他們的採購無人敢下絆子,這無疑從政治上對這些商人形成了庇護,因此很快在廣州西關外便興起了這一系列的商行和工場,一如後世清朝專做海外貿易的十三行一樣——至於說商行和工場為何集中在西關,這其實也很好理解,因為廣州城北面是山地、東面是臺地、南面是珠江,只有西面是肥美平坦的珠江沖積平原,既可拿來種地,亦可開辦工場、商行等場所,且低價低廉,自然使得眾人都集中到了這邊來,並漸漸使之繁華了起來,雖然比起廣州舊城還有些距離,但也相當不錯了。

  可以這麼說,在清廷控制蘇州、松江一帶,並使得當地原本全國第一的紡織工業基地漸漸沒落後,現在中國大陸上工商業最發達的地方依然轉移到了廣州一帶。依託對外貿易的廣州、惠州商人們將大量紡織品、茶葉、生絲、瓷器、藥材等特產品出口至國外,但進口的東西卻不是很多,因此累積起了大量的利潤。

  只可惜,目前看來這些因為工商業而產生的利潤,並沒有被其掌控者們進行再投資,也沒有流通到市面上並形成如同英國社會那樣的「價格革命」——西班牙開採美洲白銀後,使得大量貴金屬流入英國,一舉解決了困擾該國多年的貨幣短缺的現象,並引起了物價的全面上漲,被稱為「價格革命」,極大促進了資本主義的發展——而是多數沉澱了下來,變成了商人和工場主們的私人存款,徹底從流通市場上退出,令人頗為感嘆。

  之所以如此,大概還是由於商人們普遍覺得擴大生產會招致虧損吧。畢竟,東岸人的收購數量一般都是固定的(至少增長率不高),再加上國內戰亂,市場也比較封閉,地方保護主義盛行,他們的商品未必就能順利賣到其他省份,因此很少有人願意將利潤進行再投資,而是任其沉澱了下來,成了一堆「無用的金屬」。

  「西關一帶風景優美,被稱做『既有一灣春水綠之風貌,又有兩岸荔枝紅之盛景』,所以現在也開始有人過來購地置宅了。你看那邊,那些被稱做『西關大屋』的宅子就是從事商業或紡織業的商賈們所建,我們後面將要去拜訪的人也多居住在那一片。」邵曙光又隨意指了指前方遠處的一片宅第區,朝黃漢華笑著說道:「都是一幫有錢的大土豪,在官場和商場上的能量都相當不小,與他們打好關係,對開展我們的工作大有裨益。不過卻也不必過於討好這些人,因為沒必要,咱們東岸官員就得有一股子氣勢,連李成棟都不敢得罪我們,怕這些商人作甚,說破天也不過我們臺灣銀行賺錢的工具罷了。」

  二人說說笑笑間,便在大群護衛的簇擁下,來到了東岸人設於岸上的臨時收購站內。臨時收購站,顧名思義就是將蒐羅來的各類物資分門別類、清點打包,然後租用西關一帶的疍民漁船或小貨船,分批次駁運到位於海珠島的大商站內,一般來說每天都要轉運,所以被稱做臨時收購站。

  收購站的建築風格是典型的中西合璧,即巴洛克風格與中式廊簷的結合,在西關這一片也算是獨一份了,素來非常顯眼。而在此時的收購站內,李成棟的心腹部將、南明新泰侯郝尚久也早已等候多時了。

  郝尚久此番前來卻也是奉李成棟之命,前來這個臨時收購站內與東岸人交割一批軍械的,如今時局緊張,軍械對於一個軍閥來說自然是命根子般寶貝的,因此便派了郝尚久過來檢視,確保萬無一失,順便也讓他與東岸人勾兌勾兌,看看能不能再採購一些好東西——到了現在這個份上,錢已經沒有太多的用處了,對於軍閥來說,軍隊和武器永遠是最重要的,金銀珠寶沒了可以搶,軍隊沒了可就徹底玩完了。

  話說隨著吳三桂在西南的動作,東岸人緊張之下也加大了對南明李成棟部的援助,並立刻打開了寧波的物資庫,將許多存放已久的軍械拿了出來,平價賣給了他們。其中包括三千杆32-丙式燧發步槍、六千杆仿蘇爾式火繩槍、20門新舊火炮(即便是舊火炮,其壽命普遍也在一千發以上,比明朝自鑄的新炮壽命還要長)、五千具皮甲、六百套盔甲、兩萬個滲碳鐵製矛頭、一千張強弓、一千把軍刀,此外還有配套的彈丸、火藥、箭矢、繃帶等物事,算是非常齊全了,售價也非常得良心,且接受李成棟提出的用茶葉、生絲、瓷器和糧食付款的請求,算是標標準混的援助。

  值得一提的是,上述很多物資如今都已經是在遠東生產的了。比如火藥、炮彈就是養馬島工坊生產的,皮甲、強弓、箭矢則是濟州島生產的,就連滲碳鐵製矛頭也是黑水縣的工業基地加工的——庫頁島煤炭資源豐富,又是東岸人最早落腳的地方,黑水、大泊二地如今建設了不少小型工坊,且有一些本土淘汰的風力、水力和蒸汽設備,生產能力是相當不錯的,聽說當地也意欲從本土引進一條行將淘汰的機制軍刀生產線、一條板甲鍛造生產線,開始慢慢提升自己的工業實力。

  黃漢華原本在樑向儉身邊的時候就隱約聽說了這事,據說本土在爭議許久之後最終還是同意了,但卻嚴格限制這些工坊、生產線不得離開庫頁島,以免技術向外擴散。因為當初登萊、寧波等地與清國交流通商之後,已經有不少實用的農業生產技術、牲畜育種技術、科學文化知識(多是一些從本土帶來的報刊、書籍、雜誌等)、制度管理模式等東西,輾轉流入了清國境內。因此,本土的執委會擔心此類工業生產技術大規模流入中國後,會更加造成一些不可控的影響,這從他們始終拒絕在山東修鐵路就能看得出來了。

  如此之多的物資運抵廣州,老當益壯的李成棟自然是極為重視的,因此立刻派了心腹將領前來接洽,臨行前甚至很明白地對郝尚久表示,如果可能的話,僱傭一些東岸軍人來軍中,幫助他們整訓一些新式部隊——打了半輩子仗的李成棟,現在越來越感覺到舊式軍隊怕是難以在這個時代立足了,強如大順、滿清,都已經開始改革軍制、提升戰力,他李成棟這個小小的割據勢力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不說建立起一支如李來亨手頭的「銀槍效節軍」那般的精銳人馬,至少要能和滿清的一等綠營比劃比劃吧?

  東岸人對於李成棟的請求非常欣喜,因為這是一個極好的摻沙子、培養親東派的機會,他們立刻從情報機關(外派的情報官員一般也系統學習過軍事)、軍隊內抽調了數十名可靠之人,然後派到了李成棟軍中,幫助其組建新軍——邵曙光之前對黃漢華提起過,該部新軍大約有六千人上下的樣子,目前正駐紮在連州一帶,一邊整訓一邊剿匪,以期快速提高戰鬥力,應對未來可能會發生的變局。

  而這一系列的行動下來後,李成棟與東岸人的關係倒是非常密切了起來。雖然這廝照舊與荷蘭人、英國人和葡萄牙人做著生意,但對東岸的態度提升卻是實打實的,這大概也是形勢所迫了吧,在這會的遠東大地上,能夠力挽狂瀾幫助他李某人的,也就是東朝一家了。

  「新泰侯,來得卻是早啊!」在門口遠遠看到郝尚久之後,邵曙光哈哈一笑,上前用東岸禮節握了握他的手,說道:「怎麼樣,東西還都滿意吧?上次我說有這麼多東西,自是不會誆你。」

  「邵總辦,東西手下兒郎們都檢點過了,甚是精良啊,數目也差不離。這次,惠國公也要承你的情,多謝了。」郝尚久拱了拱手,表情還算誠懇地說道:「連州新軍六千兒郎,如今總算可以換裝了,二公子也託我向邵總辦您轉達謝意。」

  「呵呵,好說,好說。都別杵門口了,進去說話,這天是夠熱的。咱們進去一邊喝涼茶一邊談事,上次說到的戰局,我還有很多不解之處待請教呢。」邵曙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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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十三章 西關(三)

  已經是1670年的五月中下旬了,廣州的天氣已經有些轉熱,雙方尋了後院一處榕樹下的蔭涼所在,搬了一張茶几和幾色瓜果上來,便入座了。

  瓜果是風乾後的果子,多產自海外,歷經長途海運而來,成本相當不低,都是臺灣銀行總經理邵曙光平日裡消閒吃的零食,可見其人日常用度之奢靡。不過這也沒什麼了,誰讓臺灣銀行如今就是個下金蛋的母雞呢,公司現金流充足,每年給股東大筆分紅,事業蒸蒸日上,自然沒人嘰嘰歪歪多嘴。

  「現在雲貴一帶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雙方在榕樹下甫一落座,邵曙光便急不可耐地打開了話匣子,向郝尚久詢問道。畢竟,人家惠國公雖然割據一方,但好歹也算是南明體制內的,對一些消息和內情的瞭解,遠不是東岸人能比的。因此,東岸人找他們瞭解消息,那可算是找對人了,比自己瞎捉摸、瞎推演靠譜——說句開玩笑的話,以南明朝廷那不靠譜的德行,很多事情是你能推演出來的麼,人家經常不按牌理出牌的好麼!

  實話實說,雲貴的戰局對東岸人來說確實也是非常重要的。對於一貫秉持著大陸平衡政策的他們來說,這是制定政策、發放援助的重要參考依據。打個比方,如果這時吳三桂已經打到昆明附近了,那麼無論南明朝廷各部有沒有資金支付軍援物資的款項,這個時候也必須先賒賬了,讓他們先救命再說;順便的話,東岸人也要制定計劃,比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佔廣州及附近州縣,並將其搬空的計劃,當然這都是最後的選擇了,不得已而為之。

  而如果吳三桂的進攻勢頭被阻住,頓兵於貴州的話,那麼東岸人就不至於這麼火燒火燎地援助南明瞭。大可以慢慢坐下來談,向他們敲詐點經濟上的好處的嘛。

  所以說,一切判斷的依據都是局勢的發展,而這些除了靠東岸人從遠道而來的行商那裡打探(行商的消息多有誇大不實之處,只能作為參考)之外,最好的辦法自然還是向李成棟打聽。而作為李某人心腹部將的南明新泰侯郝尚久,對此自然是知之甚詳,故邵曙光剛才才有此問。

  郝尚久聞言先是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見近處已無任何閒雜人等之後,才微微搖了搖頭,用不甚樂觀的語氣說道:「不是很好。邵總辦您也是知曉的,咱老郝是闖營出身,對西營『八大王』那幫人還是有些瞭解的,也沒想特意貶低他們的意思。不過,看之前的貴州之戰,西營這些年損失了不少精華啊,估計老兵凋零得不少,新的人又頂不上來,所以被氣勢洶洶的吳三桂連勝幾仗,幾次下來損兵已經快兩萬了,可以說是傷筋動骨。目前,孫可望為提升士氣,親率大軍守禦貴陽城,同時劉文秀一邊收攏敗兵、一邊聯絡土司,在外圍伺機襲擾、牽制,總算堪堪將吳老賊高歌猛進的態勢給擋住了。但能擋多久,老郝我不知道,甚至孫可望、劉文秀二人也沒把握,全看天意了。」

  其實,郝尚久沒有提到的是,孫可望已經幾次行書昆明朝廷,要求那邊增派兵員、增撥器械了,可這又談何容易。沒奈何之下,昆明方面只能陸陸續續將一些整編好的部伍派往了貴州,交由劉文秀在外圍指揮,利用地利優勢打擊吳三桂的側翼,使其不能全力進攻貴陽。而孫可望這次也算是表現出了極大的勇氣,這個張獻忠四大義子之首親率從雲南帶來的數千精銳人馬進駐貴陽城,然後收容潰兵、徵發民壯、忽悠土司,湊了差不多小兩萬人馬,並在城中囤積了大量糧食、物資,做好了與清軍決一死戰的準備。

  而吳三桂這廝果真也是率主力大軍前來圍困,蓋因貴陽這個地方不拿下來,簡直就是沒法放心大膽地向雲南進軍,因此只能拔掉這顆釘子再做他圖。這麼說吧,如今貴陽周邊孫可望、劉文秀二人統率的數萬人馬已經是南明最堪戰的精銳了,若是連他們也被吳三桂給一舉擊破,那麼局勢就真的難以挽回了,畢竟雲南、廣西甚至貴州其餘地方雖然還有相當數量的人馬,但給人感覺他們更多是湊數的,戰鬥力相當可疑。一旦貴陽的精銳主力潰敗,他們是無法阻擋吳三桂大軍的腳步的,那時候基本確定可以開始組織昆明保衛戰了。

  與貴陽方面驚心動魄的主力會戰相比,李定國在曲靖府擊敗吳三桂麾下大將馬寶,斃傷俘大幾千人的戰績,都算不得什麼了,畢竟是次要戰場嘛。當然話又說回來了,如果李定國大發神威,統率本部兵馬連戰連捷,徹底擊潰馬寶所部的話,那形勢就又不一樣了,蓋因其同樣可以威脅到吳三桂的側翼乃至反攻入川中,這對戰局的影響還是比較大的。

  所以,綜合來說,目前雲貴一帶的戰局還比較混沌,總體上而言吳三桂佔了優勢,並且攻佔了貴州的很多土地,聲勢搞得巨大無比,但由於孫可望、劉文秀二人的努力,其一路高歌猛進的趨勢已經被暫時遏制住了。下面,就看雙方的近身肉搏戰誰能勝出了,對於這一點,恐怕目前很難有人能夠講出個所以然來,所以郝尚久也只是略略談了談就打住了,因為誰都說不準啊。

  邵曙光、黃漢華二人聽了後心裡有些忐忑,但同時也更加堅定了援助南明朝廷的心思。雖然在很多人看來,這筆援助——且未來可能還會有更多的援助——搞不好就要打了水漂,但誰讓東岸人在中國最主要的任務就是維持大陸各方實力平衡以便蒐羅人口呢,這一旦貴陽一線被吳三桂打穿,數萬吳軍精銳湧入雲南的話,那局勢真真可就糜爛了,東岸人還混個屁啊!到了那時候,說不得東岸人就要想方設法深入內陸,與吳三桂的人展開接洽,勸說吳某人擁兵自立了,並且可能還會出血支持吳三桂自立,脫離滿清朝廷的掌控,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眼前最主要的任務還是給南明朝廷輸血,以免他們速敗。

  而對明輸血的第一步,自然就是給廣東李成棟部的軍援了,一批平價賣給他們的武器軍資,東岸人真的只要了成本加運費、保養費什麼的,算是良心了。而郝尚久對此也是極為感激的,這會只聽他真心實意地朝邵、黃二人說道:「貴國對惠國公的好意,老郝我就不多說了,一切記在心裡。這幾年來咱這幾萬人馬若不是承蒙貴國多番照應、整頓的話,怕是早就不堪戰了,唉。現在就不多說了,這次吳老賊興兵南征,若是我大明抵擋不住,煙消雲散的話,那自是萬事休提;而若是我軍力挽狂瀾,擊退吳老賊的話,那麼未來別的不敢說,廣州、惠州、潮州三府的生意,就全委以邵總辦您總攬了。這一點,惠國公也是認可的,並且囑咐我一定要將話說清楚……」

  郝尚久這個大老粗的話說得有些直白,不過邵曙光、黃漢華二人卻聽得有些高興,因為這李成棟又許諾了哇,廣州、惠州、潮州三府的生意可以交給東岸人壟斷了,前提是東岸人一定要加大對廣東方面的援助力度,並且成功保住他李成棟不倒,說起來也是有點難度的,關鍵就看下面局勢如何發展了,李定國、孫可望、劉文秀三人主導的兩條戰線的戰局是關鍵。

  「連州新軍這次不動一動嗎?」邵曙光其實早就想讓李成棟將這支精銳派往雲南了,因此出言試探道。

  「這個……」郝尚久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才苦笑著說道:「連州新軍耗資巨大,惠國公也是當做心肝寶貝的。這不,二公子這一年來幾乎一直蹲在連州山裡剿匪,足見重視了。惠國公的意思,連州新軍一旦整訓完畢,基本就會拉回廣州西關駐守,拱衛中樞。至於外派作戰,那怕是很難的了。」

  邵曙光聽了有些皺眉,這新軍練好了不出去打仗見見血,卻拉回廣州這個花花之地當駐防兵,這不開玩笑麼!想當年李成棟所部五六萬人進廣東時也是一支虎狼之師,但在廣州、惠州等富庶之地駐守了這麼多年,承平安逸之下早就腐化不堪了。這李成棟是什麼意思?難道不知道這樣一搞,不出幾年連州新軍也要廢了嗎?真是亂彈琴!

  不過,邵曙光看郝尚久臉上苦笑的臉色,卻也有些明白了。李成棟目前的長子李元胤是年輕時收容的養子——這在當年的流賊中非常流行,蓋因大家整天東奔西跑的,沒個正經後方,故多喜歡收養傑出少年做假子,以防萬一——不過李成棟在進廣東後又娶了多房妻妾,生了不少兒女,其中最大的也已經二十出頭了,就是剛才郝尚久提到的二公子李元皓了。

  李元皓現在掌管巨資組建的連州新軍六千餘人,日後還要帶兵回廣州駐防,再考慮到惠國公李成棟年事已高,這交接班的意味相當明顯啊。只是這樣一來,把多年來一直任勞任怨、勞苦功高的李元胤置於何地?說起來,東岸人對李元胤的印象還是相當好的,尤其是在當年的淮安府之戰裡,李元胤帶兵助戰,不說戰績如何,這執行力還算可以,雙方之間的關係處得也相當不錯。

  但現在看來,李元胤是已經被排除了接班的可能性了麼?邵曙光越想越有可能,李元胤正值壯年,且多年掌兵,素得軍心,李成棟要拿下他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因此,最好的辦法可不就是將他一腳踢出去,送去千里之外的雲貴一帶,與清軍死磕麼?

  想到這裡,邵曙光也不說什麼了,而是仔細與郝尚久商量起了軍援的細節問題。比如還需要哪些器械,這些器械作價幾何,付款方式怎麼樣等等。另外,郝尚久也提及了目前李成棟軍中僱傭了大批衣食無著的前澳門葡萄牙軍人幫助訓練部隊(多為駐防潮州府的軍隊,用於對付鄭氏)的事情,這事其實東岸人早就聽聞了,只不過一直沒有說破,這次郝尚久提出來,也是對東岸人示之以誠的姿態。

  郝尚久在東岸人的這個臨時收購站內待到了晚上才走,臨走前,收了很多價值不菲的外洋禮物的新泰侯,也拍著胸脯表示會照應東岸人的生意,然後才乘坐一輛四輪馬車離去。

  郝尚久走後,邵曙光與黃漢華又回到了屋裡,討論如何籌集物資(物資多在寧波和登萊的倉庫裡)、調配運力。臺灣銀行就這麼幾條租用的鄂霍次克海分艦隊的武裝運輸艦,其中一些還要承擔其他的運輸任務,說不得這次,又得申請動用一些正在檢修的移民運輸船了,考慮到這是公事,海軍方面應該不至於不批准。

  「清軍這麼能鬧騰,給咱們大東岸招來了這麼大的麻煩。聽說上頭有些氣不過,想給他們上上眼藥,動彈一下,免得他們太過於自以為是了。所以,我過兩天就要回定海了,幫助籌集一批物資,江志清江隊長可能會攛掇魯王所部搞些事情,浙南那邊可是很久沒動靜了喲。」邵曙光說道:「另外,你接下來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嘗試與吳三桂取得聯繫。這事要做得隱祕,不能讓李成棟或其他什麼人知曉,明白了嗎?在如今這個局勢下,我們必須做好一切準備,一旦吳三桂在貴陽獲勝,並攻入雲南的話,我們就想辦法支援他,勸他自立為蜀王,不要再做那什麼狗屁韃清的平西王。我知道這個任務有些艱鉅,但我們現在就得嘗試著搞起來。」

  「這個我懂,我會想辦法派人的,當然安全第一。」黃漢華也嚴肅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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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十四章 牽制迷惑

  「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溪口鎮外一處幽靜淡雅的竹林內,南方開拓隊隊長江志清正聚精會神的練著毛筆字。

  毛筆是從清國境內走私來的湖州毛筆,質量相當不錯,價格也不便宜,不過這對於近來愛上練毛筆字的江志清來說,都是小意思了。這毛筆再貴,能有他懷裡的那支限量版的手工鋼筆貴嗎?

  與毛筆一起走私進來的,還有其他許多小商品,比如文房四寶、漆器藤器等等,很多都是走山間小路,沿奉化江過來的,然後在溪口鎮一帶與東岸商人交割,順便在溪口海關這裡繳納關稅——當然需要繳納關稅的一半都是極少數,大部分商品都處於免稅目錄內的,因此溪口鎮的對清貿易那是相當之繁盛的,雖然這種貿易就清國方面來說很可能是非法的。

  一名陸軍二等參謀輕手輕腳地走進了院子,見自己的直屬上官江志清似乎仍沉浸在一種難言的梵境之中,便悄然站立到了一旁,等江志清寫完了一段《金剛經》後,這才走了過去,彙報道:「司令,第二師傳來的最新消息。」

  江志清聞言點了點頭,將毛筆擱在筆架上,洗了洗手後,才接過參謀遞來的信紙看了起來。第二師全稱叫「浙江新軍第二師」,簡稱「第二師」,是一支正處於組建之中的新軍部隊,類似於前一陣子剛剛組建完畢的遼東新軍第一師。該師以挺身隊第五大隊、僕從軍第11師為基幹組建,暫時下轄三個步兵團,騎兵團、工程兵連、輜重連、炮兵連等技術部隊由於人才匱乏,尚處於籌建狀態。

  三個步兵團的番號分別是步兵第四、五、六團,加起來一共六千人,由挺身隊第五大隊兩千人、僕從軍第11師博格丹部(防區為寧海縣)三千人(該師原有額兵四千,臨時裁汰了一千老弱)、僕從軍第10師五百人(抽調而來的精銳,該師師長丁維嶽那叫一個心疼……),以及在奉化一帶新募的五百餘山民組成,全數打散重編後分派到了寧海、天台、溪口三地駐防,其中師部設在道教非常昌盛的天台縣,由博格丹擔任師長。

  該師目前仍在進行著艱苦的整訓、融合工作。畢竟三個步兵團六千士兵的來源複雜,之前也互不統屬,因此短期內是很難形成有效戰鬥力的。而且,對新裝備、新戰法、新編制的適應,也是需要時間的,以上都使得浙江新軍第二師目前正處於一個短暫的不應期之內,寧波地區的防務,基本上還只能靠舊軍負責——當然這些舊軍對明國、清國來說已經算是新式軍隊無疑了。

  剛才二等參謀送來的信件是從天台縣第二師師部發出的,當地同時也是步兵第四團的駐地,正處於台州府、紹興府和金華府的交界地帶,地理位置相當重要。未來一旦第二師組建完畢,主力齊集天台縣後,紹興、金華二府——尤其是後者——當地的清國駐軍還不得被嚇得雞飛狗跳啊,雖然目前他們就已經一日三驚了。

  第二師師長博格丹遞交給江志清的信件內容大致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照例是要糧要餉要械,如今第二師也有六千額兵了,按照大頭兵每月2-4元不等、軍官起步5元以上的薪資水平(這個水平比起本土正規軍來只能說是少得可憐),一年差不多就需要三十萬元的軍餉,更別提還有大量的其他支出了,基本上養這樣一個師沒有個四十萬元以上的支出是養不起的。而且這還是三個步兵團呢,如果再加上未來會配備的騎兵第二團及一些師部直屬部隊,這總金額還要更多呢。因此,博格丹派人寫信回來要錢,也就很正常了,畢竟之前支取的那部分費用已經用得七七八八了。

  這次博格丹申請的軍費是十萬元,主要用於薪資發放及在天台等地的糧食、布匹和物資的採購。這數目雖然不小,但江志清想了想還是準備批的,再窮不能窮部隊啊,明朝那麼窮呢,崇禎年間邊軍步兵每人每天最低還能領五分銀子、騎兵每人每天更是發放二錢餉銀(但需自己負擔馬料費用,折算過來就是步兵月餉最低在二元、騎兵月餉普遍在七八元的樣子),東岸人這邊物價水平高,訓練稍稍頻繁一些,自然不能以明末邊軍的水平來看。

  江志清之前還隱隱聽說,第二師各團在各自駐地頗是賒欠了一些採購糧食、蔬菜、瓜果、肉食的費用,軍餉也只開到了上上個月,說起來頗有些讓人臉紅。要知道,現在第二師可是軍改後正兒八經的經制部隊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亂搞了。

  信件的第二部分則是彙報的紹興、金華二府的清軍動向,以及算是同盟勢力的魯王所部的動靜。話說自從吳三桂在清廷的催促下率軍南下徵明後,東岸人就立刻對清廷發出了警告,並且出動海軍炮艇沿長江一線掃蕩,隔絕交通,一度搞得清軍只能趁東岸人不在的時候夜間偷偷摸摸運輸,極為狼狽。但絲毫不令人意外的是,他們仍舊絲毫不為所動,繼續我行我素,且在江南加徵了一批稅銀,打算輾轉運往四川犒賞吳軍,也是囂張。

  面對這樣一種局面,南方開拓隊隊長江志清就打算採取些行動,給清軍上點眼藥,打擊一下他們的囂張氣焰。不過考慮到目前寧波方面大部分資金都用於採購糧食供給登萊災民了,因此此戰規模註定非常之小,原則上只准備以新軍第二師三個團為基幹,策應魯王所部對浙江中部、南部地區發動一番規模不大的攻勢而已。且也沒有設置任何作戰目標,不硬性要求攻下任何地區,非常寬鬆,可以看得出來此戰完全是為了策應了。

  魯王所部對於北上伐清那是一百個不樂意。蓋因他們的實力本就很弱,平日裡就整日擔心清軍會打過來,這會你讓他們在舉兵北上,這這這——怎麼可以這樣呢?不過,有些事情也由不得朱以海這廝做主了,考慮到他們在浙南苟延殘喘完全是仰了東岸人的鼻息,平日裡東岸方也多有物資、器械方面的接濟,以維持魯王所部最低限度的戰鬥力,因此這會他們是完全沒得選擇,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再加上南方開拓隊隊長江志清也表示,保證他們在與清軍交戰期間不被江西的順軍從側翼偷襲,且負擔他們的一部分作戰物資的供給,那麼這就更沒有退路了,只能上去硬磕了,聽說一旦攻下金華府,東岸人不取分文,全數交由魯王治理,那麼這仗還有那麼一絲搞頭。

  第二師師長博格丹在信裡面彙報,此次魯王轄區諸府縣共集兵兩萬餘,統由其心腹大臣張煌言率領,打算分兩路夾擊金華府的清軍。同時,與清軍接壤的府縣地方上也動員了一些團丁,以防有清軍從側翼來襲,不至於到時候措手不及。

  另外,博格丹也在信中提到,魯王朱以海在浙江的號召力頗強,其麾下官員常年出入包括金華府在內的諸多處於清廷控制下的州縣,與當地士紳勾連不斷,甚至就連這些州縣的一些官員保不齊也與魯王暗通款曲,滲透程度非常深。因此,博格丹樂觀地估計,此番張煌言統率兩萬餘兵馬進軍金華府,未必就有什麼硬仗要打了,也許他們能一路招降納叛,然後小打幾仗,或殺或驅逐一些仍然忠於清朝的官員和軍隊,便大勢砥定了。

  不過,考慮到明軍一貫的尿性,經常在大好局面下搞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東岸人出於以防萬一的心理,仍然打算出動新軍第二師的部分人馬,從側翼對其支援一下——說白了就是駐防在天台縣、溪口鎮的步兵第五團、第六團小小出動一下,對紹興府南部地區的新昌等州縣進行一番襲擾,一方面可以擾亂清軍視線,一方面確實也起到了牽制作用,保護魯王旗下那些戰鬥力可疑的明軍的側翼。

  兩個團總計四千步兵,雖然由於重新組建而處於一種建制上的混亂之中,但也不是紹興南部那些清軍地方綠營可以輕侮的。更何況他們只承擔一定程度的牽制、騷擾罷了,在師長博格丹看來甚至與訓練沒太大差別,因此應當還是能夠順利完成任務的。剩下的,就看張煌言爭不爭氣,能不能拿下金華府了。

  看完這些的江志清將信塞進信奉,放置一旁,然後靜靜沉思了起來。魯王大軍是五月中下旬開始動員的,這會已經六月初了,已經有相當兵力集結到了衢州、台州二府——為了幫助魯王所部快速集結,寧波方面甚至還出動一些船隻,幫他們走海路轉運糧草、役畜和人員,也是拼了——正式完成戰爭準備大概也是半個月以內的事情了。

  也就是說,張煌言率領的右翼主力大概在六月下旬就可發動攻勢,而老將王朝先統領的左翼偏師發動的時間也不會太晚。那麼這樣看來,東岸人這邊也應該有所行動了,新軍第二師師部和第五團可從天台縣前出做一些牽制、迷惑;第六團也可從溪口鎮出發,逆奉化江而上,騷擾紹興府南部;另外第四團整體從寧海縣開拔,調往天台縣充當預備隊,這個部署差不多也盡到了騷擾的義務了。

  還有就是,寧波全府也將進行一定層次的動員(當然不是總動員那種層級),僕從軍各師、挺身隊第四大隊、黑八旗重步兵營都將由五日一操改為三日一操,整體上要緊起來,官兵請假一律不批准,各類器械即刻進行維護保養,炮兵將在三日內領到特別撥出的彈丸、火藥進行實彈訓練(平日為了節省開支,實彈訓練能少就少)。

  分散在各個州縣鄉及企事業單位的兵團堡實習生、幹部們(總計約兩千餘人)也將在工作之餘重操舊業,進行軍事訓練,以防萬一,他們將是拱衛寧波的最後一道防線。

  想到這裡,江志清也不再猶豫了,立刻著祕書拿來了信紙,當場用毛筆書寫起了命令書,進行一系列調兵遣將。

  1670年6月20日,由十艘在黑水組裝的72噸級內河/近海通用型小火輪領銜的船隊經定海抵達奉化,將大批戰爭物資輸送到了這裡。然後,早已等候多時的搖櫓船、小撐舟、烏篷船什麼的,立刻將小火輪上的物資搬過來,在新軍第二師第六步兵團後勤參謀的指揮下,朝溪口鎮而去。

  這批物資種類繁多,除常用的備用槍管、槍機零部件、維修工具、火藥、彈丸(包括製作彈丸的模具)、炮筒、炮車、長矛、軍刀、盔甲等軍械外,還包括很多以前大家難得一見的物事,比如蔗糖、菸草、香料、醃肉、鹹魚、烈酒、新式藥品、止血繃帶、制式軍用水壺、新式軍用皮靴等,甚至就連擦屁股的手紙都有集中採購,由此可見軍改後新軍不但軍餉變多了,這日常福利待遇也是上了一個大臺階,因為上頭相信良好的待遇有助於提高士氣、提高軍人的榮譽感、歸屬感,提高其主觀能動性,而這些顯然都是新軍所必須具備的素質——不然的話,你以為為什麼新軍花錢這麼厲害,偏偏大家還擠破頭想辦?

  大批物資運抵前線——目前南方戰區司令部和臺灣銀行還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採購,為此都已經被迫挪用了臺灣銀行內很多客戶的存款了——之後,新軍第六步兵團於6月26日從溪口鎮出發,沿著奉化江逆流而上,穿過四明山和天姥山之間的河谷地,進入到了處於清軍控制下的紹興府新昌縣,一路上未遇到任何有力抵抗,一日之間便直撲縣城。

  而當新昌縣「遇賊」示警的文書一路經嵊縣、上虞傳到會稽、山陰(兩縣同城)後,整個紹興府都為之一震,這多年未遇到的黃衣賊,難道就要殺過來了麼?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5-16 23:38
第四百十五章 蠶食

  1670年7月1日,新昌縣城外,一場規模不大的戰鬥剛剛結束。

  浙江新軍第四步兵團兩千人對上了本地清軍綠營遊擊所率的一營兩千人,結果在經歷了一場稍有些出乎意料的戰鬥後,他們擊敗了這支新昌縣境內唯一的一支成建制的清軍隊伍,然後大搖大擺地在四野開始蒐羅起了物資,而清軍卻只能龜縮在城內裝看不見。

  親自指揮第四團作戰的師長博格丹是一個善於發掘部下潛力的人,當年在黑水統兵,他的部隊出發時,經常不帶行李輜重、不帶糧秣軍餉,打到哪裡,搶到哪裡,徵朝鮮、擊女真,全是餓虎撲食的狠厲,其凶殘程度一度令邵樹德都有些頭疼,不得不派憲兵至該部坐鎮,約束其軍紀,這才稍稍遏制住了該部的不良風氣。如今博格丹這廝調任浙江新軍第二師師長,正所謂有什麼樣的將軍就有什麼樣的兵,這個第二師在他的調教下,現在也漸漸有轉變成一支虎狼之師的趨勢了。

  江志清對博格丹這樣的人是既喜歡又頭疼,喜歡自然是因為其人卓越的軍事才能和善打硬仗的作風,頭疼無疑是因為其同樣「卓越」的軍紀了,那簡直就是一群大禍害,平時在防區駐守時就已經搞得么蛾子滿天飛了,這一旦放出去行軍作戰,還不得禍害死地方啊!說不得,還是得給該部配上一些憲兵充當監軍,讓他們充當「馴獸員」,用鞭子讓第二師這頭喜歡擇人而噬的猛虎老實點,不要太過作惡。

  博格丹的師部是和第四團一起從天台縣出發的,然後走山路輕裝北上。因為道路轉運不便的關係,該部兩千餘人真的沒帶過多的糧秣,因此一路上見清軍據點就打,見村鎮就上,如此才稍稍收攏了一些糧食,維持著他們趕到了新昌縣城外與第四團匯合,並獲得了關鍵的補給——他們這一路上那是真的拼命,說勢若瘋虎也不為過,清軍小到巡檢司、鈔關,大到把總、千總汛地,都被他們這支軍隊一股而破。記得在沃洲山的某個綠營千總駐地,因為第四團被稍稍阻擋了兩天導致斷糧,全團上下不得不依靠鹽水泡野菜度日,苦不堪言,最後破了千戶所時一怒之下將三百多名清軍降兵盡數坑殺,為此被憲兵軍官記了黑本本,全團軍官記過一次,罰兩月薪餉,也是倒黴透頂。

  好吧,讓我們言歸正傳。第四、第六兩個步兵團匯合之後,師長博格丹令第六團前出北上,在嵊縣與新昌縣之間的廣闊地帶內活動,做出威脅嵊縣,進而窺視整個紹興府南部的樣子,牽制、調動清軍,使得其無法判斷東岸人的準確目標,進而產生迷惑,給魯王所部收取金華一府創造機會。

  至於步兵第四團,他們壓根沒打算對龜縮在新昌縣城內惶惶不可終日的清軍做什麼,他們的作戰任務,同樣是掃蕩周邊村鎮(比如長樂鎮等等),以造成最大的聲勢,讓清軍對形勢產生誤判,覺得東岸人是要對紹興府動手了,掩護張煌言的軍事行動。

  為了達成這個作戰目的,博格丹甚至已經又給江志清去了一封信,請求將第五步兵團也調到新昌縣這邊來,加強這邊的實力。博格丹堅持認為,當三個團六千餘人統一在紹興府南部活動時,才能夠對清軍產生足夠的威脅,進而牽制他們的行動。江志清考慮了一番後,覺得這個說法也有些道理,於是便用船往溪口縣又送了一批物資,讓第五團拐過來取一下補給,然後再進入紹興府南部,歸屬博格丹統一指揮。

  就這樣,當三個步兵團的東岸士兵湧入紹興府南部,並在新昌、嵊縣一帶肆虐之時,整個紹興府的清軍的注意力也不可避免地被吸引了過來,一些本欲南下救援金華府的清軍被迫半路轉向,向東朝嵊縣、新昌方向而來,並與浙江新軍第二師小小地交手了幾下——平心而論,清軍綠營在經過這些年的整訓、發展之後,戰鬥力有了不小的提升,尤其是對火器的理解和運用,真是比前些年高明多了,因此也讓尚處於磨合期的新軍第二師各部傷亡了不少人,足見其戰鬥力的提升程度。

  清軍的這種表現當然也在第一時間內被博格丹反饋給了上級,以便他們在日後制定計劃時有一個通盤的考慮。畢竟,現在綠營再也不像以前那麼好打了,無論是士氣、裝備還是戰法,都有了長足的長進,現在要想擊敗乃至消滅他們,必須付出比以往更大的代價。對於這一點,博格丹認為遠東的東岸軍人必須有一個清醒的認識,並且要儘快將正在進行的軍制改革完成,將雜亂無章的各種武裝整合起來,如此才能繼續保持對清軍的優勢和主動進攻的態勢——當然了,鑑於清軍戰鬥力的普遍提高,寧波、登萊一帶的半永固、永固工事的修建也要繼續進行下去,說白了,就是地堡流這種龜縮戰術也不能忘了,要讓清軍沒法打強攻寧波和登萊的注意,除非他們有在大量要塞群前碰個頭破血流的覺悟。

  1670年7月12日,從處州府麗水縣出發的張煌言主力大軍經血戰後克復永康縣,至此打開了金華府的第一扇大門。而在他們克復永康縣的同時,西路由老將王朝先率領的一支偏師也兵不血刃地佔領了湯溪縣,並且在蘭溪縣士紳的支持下,成功在該地發動軍事叛亂,一舉讓蘭溪縣易幟,徹底投到了魯王一邊,金華縣的門戶頓時洞開,形勢對清軍來說已經是危若累卵。

  不過金華府的清軍如今看來是註定要被當犧牲品的了。在魯王朱以海的說客滿地亂竄、四處攛掇清國士紳、官員反正歸明的情況下,金華全府八縣已經很難形成一個有效的整體來對抗明軍的進攻,因為現在誰也不信任誰,誰都覺得對方已經暗地裡投靠了魯王,不再忠於「我大清」,再加上軍事上的作戰不利,這一切的一切都使得金華府的局勢迅速糜爛了開來——

  7月17日,張煌言率軍圍困武義縣,關鍵時刻守城小吏突然打開城門,放明軍湧入,清軍措手不及之下全軍覆沒,武義縣就此陷落,震驚了整個金華,因為他們覺得武義縣屯有一營人馬,訓練有素,應當不至於這麼快就被明軍消滅。無奈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離奇,武義縣確確實實就這麼陷落了,誰讓人家魯王的策反工作做得很到位呢?

  7月20日,張煌言、王朝先兩路大軍將金華縣團團圍困了起來,並且還有餘裕派出部分兵馬前出北上,監視浦江、義烏、東陽方向有沒有清軍殺過來——事實上他們可能多慮了,在「黃衣賊」六千大軍於紹興府南部一帶四處活動的情況下,這三個縣基本白天都是城門緊閉,一副嬰城自守的緊張模樣,又怎麼可能遣兵南下救援金華縣呢?

  於是,他們就也只能任局勢日漸糜爛下去了,除非金華府得到北邊強有力的支援。但這可能性大嗎?恐怕深悉內情的人都會大搖其頭!你當東岸人是死人嗎?

  就在魯王所部進攻金華府,浙江新軍第二師在紹興府南部面對一兩萬清軍精銳圍追堵截的時候,7月22日,被圍困沒幾天的金華縣成內就發生了譁變,部分金華本地士兵在軍官的帶領下以鬧餉的名義起事,然後裹挾了相當部分的同袍進來,使得聲勢愈來愈壯大,並開始攻擊城內的客軍,造成了守城方嚴重的混亂。

  張煌言事先就與城內有過聯繫,在得知發生變亂之後,立刻揀選精銳士卒猛攻,並在當天下午一舉攻入城內,將這座金華府的府城給徹底拿在了手裡,為魯王立下了不世功勞。尤其是在這會清廷吳三桂率軍圍攻貴陽城的時候,這個主動出擊並獲得戰果的消息實在是太振奮人心了,一時間搞得嚴州府、紹興府的士紳們都有些人心浮動——不過也就只是人心「浮動」那麼一下了,清廷在紹興駐有重兵,彈壓非常得力,遠不是他們所能反抗的,除非明軍繼續北伐,但這無異於找死,張煌言能把紹興府北部的義烏、東陽、浦江三縣攻下並守住,就燒高香了,再兵進嚴州、紹興確實有些強人所難。

  得知魯王兩路人馬已經在金華府取得決定性優勢後,這些日子一直坐鎮溪口鎮的江志清果斷下令,浙江新軍第二師收縮兵力,以新昌縣委依託,集中牽制紹興府的清軍——目前第二師面對的當面清軍已經陸續增加到了二萬多人,再分散襲擾有被敵各個擊破的風險,因此江志清令其奪佔新昌縣,並保證後路的安全,然後繼續從側翼牽制清軍。

  7月26日,接到消息的博格丹開始陸續收攏人馬,然後只花了半天時間就攻克了早就將兵力在野外浪完了新昌縣(新昌營在本月初主力已被擊潰),至此第二師三個步兵團在縣城據守,一副大搖大擺的樣子,也不懼優勢清軍來攻,囂張得很。

  而為了配合他們的行動,江志清也從地方駐軍內抽調了一些工程兵、炮兵、輜重兵,又臨時組建了槍械修理所、衛生所,調撥了七八位參謀勤雜人員,一起送到了新昌縣,幫其將第二師師部直屬部隊建立起來——這些「戰鬥放大器」的到來,使得第二師的實力大增,面對清軍時也更加從容,如果未來再將第二騎兵團也給組建起來的話,那麼第二師就真的是一支能夠橫著走的隊伍了。

  從7月26日開始,陸續彙集來的近三萬清軍聚集在嵊縣、新昌一帶,左右為難,東面自然是交換無比卻又戰力強橫的黃衣賊,南面也有已攻到義烏、東陽一帶的南明兩萬多大軍,可謂是兩面受敵,尷尬得很。不得已之下,只能轉攻為守,就地修築工事,等下一步的命令再說,當然他們的這個態度也給了張煌言、王朝先二人從容收拾浦江、義烏、東陽三縣的機會,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而在看到這邊形勢已經初步穩定下來後,江志清便乘船返回了鄞縣,然後醞釀了下心情,寫了封信送給了坐鎮杭州大營的清軍統帥佟國綱,向其質問之前既已達成和議,這次為何又無故興兵攻奪雲貴?並明確表示,如果清廷不罷兵,那麼東岸人「保留一切行動自由之權利」,可謂是赤裸裸的戰爭威脅。

  其實,之前無論是廖逍遙還是江志清,在吳三桂徵明之戰爆發後,都曾經給清廷去過信,指責他們破壞「中國大陸一體和平進程」,要求立刻罷兵息戰,奈何都入泥牛入海,不見迴應。當然這也很正常,畢竟東岸人在玩無恥的雙重標準,自己在遼東屯墾搞風搞雨,也是實質上破壞了和平進程,如今卻大義凜然地指責清廷徵明,這簡直就是無恥之尤,清廷不給迴音也是很正常,人家沒寫封信過來罵你個狗血淋頭就不錯了。

  但這次令人意外的是,江志清寫給佟國綱的信卻意外地有了迴應。這位康熙的舅舅直言不諱地在信裡數落了東岸人的不是,慷慨激昂、文采飛揚、言辭激烈,巴拉巴拉說了一大通,讓江志清看了哈哈大笑。

  不過,佟國綱隨信件一起送來的某些東西,就讓江志清有些笑不出來了,那是江南一帶與東岸人貿易做得飛起的一些商人的頭顱,其中甚至還包括受他們庇護的幾位東岸方面派過去的國家情報總局的暗探,這令江志清頗有些惱火,卻也無可奈何,最後只能痛罵了幾句,心裡盤算著雖然上頭不允許遠東三大藩鎮鯨吞明清土地,擴大地盤,但也要想辦法在紹興府蠶食那麼一些土地,好好惡心一下這幫頭頂頂著一小撮辮毛的韃子。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5-16 23:38
第四百十六章 風氣

  盛夏的陽光猛烈地炙烤著大地,剛剛從舟山縣返回大陸的閔鴻貴正不住地擦著自己額頭的油汗。寧波的這鬼天氣,實在是太熱了!

  閔鴻貴剛剛從舟山縣代縣長的位置上離職,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失勢或者怎麼了,而是另有重用。好吧,其實就是南方開拓隊隊長江志清看中了閔鴻貴處理複雜局面的能力,因為將其拔擢了一級,到新佔領的新昌縣去任縣令。

  新昌縣閔鴻貴也是聽說過的,原清廷下轄紹興府的城市嘛,數萬人口、經濟凋敝,沒什麼可說的。不過,地方物產雖然很一般,人煙也不是很稠密,但這個縣的位置卻很關鍵,其既有通往寧波府奉化縣的河谷小道,同時也有通往道教盛地天台縣的山間孔道,說是四通八達也不為過。

  因此,新昌縣這個地方對東岸人來說,其實是一個必欲佔之而後快的地方。以前的話,限於與清廷達成的議和條件,以及本土對各藩的制約(原則上不允許其大規模拓地),東岸人也沒機會將這個地方拿下來。但近年來,隨著東岸、清國雙方在遼東地區的衝突日漸加深,以及吳三桂徵明所引發的一系列後續事件,使得南方開拓隊隊長江志清下決心將新昌縣順手佔了下來,然後以此作為楔入清國紹興府南部的橋頭堡,窺視其廣闊的腹地——這並不是開玩笑,由於紹興府和寧波府陸地接壤,屯駐在紹興府的清軍數量極多,但多部署在北部平原地帶,如與鄞縣有甬道相連的餘姚縣、如沿海接壤的觀海衛等等;另外在一些沿海、沿江地帶,清軍也部署了相當的兵力,建設了許多堡寨及遏制東岸船隻的設施,以防遭到東岸海陸聯合突襲。但總體而言,絕大部分清軍都部署在了北部地區,那裡容易遭到東岸大軍襲擊,當然更富饒、人煙更稠密。

  所以,東岸人要想在紹興府北部獲得一個穩固的立足點那是相當困難的,這些年在觀海衛一帶的屢次拉鋸就很能說明問題了,清軍決不會放任東岸軍隊突入寧紹平原西半部。因此,這次江志清打算就另闢蹊徑,趁著魯王所部在金華府發動的有利機會,趁清軍不備突入了其軍事力量相對薄弱的紹興府南部,順利奪佔了新昌縣城,並將其就地改造成了一個前出陣地,作為進出紹興府的基地。

  江志清對這個地方還是比較重視的,不但將手頭較為善戰的浙江新軍第二師調往了那邊,同時也將他看重的民政官員閔鴻貴調了過去,打算將那兒的地方事務也抓起來,以便更好地為當地的駐防部隊服務。

  閔鴻貴今天剛剛在鄞縣辦公室內接受了江志清的訓話,然後便帶著一群從各縣選調出來的官員,包括副縣長、保安團長及各局行一把手多人,甚至就連一些鄉鎮主官都派了十來個,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上任(東岸人目前僅僅只控制了縣城及鄰近地區)。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被統稱為「公務員」的幹部們裡面,有相當比例都是在本地選拔的。選拔方式對明人來說並不新鮮,無非就是考試嘛!而說到公務員選拔考試製度,就又不得不提一下如今南方開拓隊的公務員體制,即其公職人員的分類大體可分為高等文官、普通文官、軍人(是的,你沒看錯,因為是募兵制,軍人也是一種特殊的公務員)、警察、教員等等。

  其中,合格教員的月工資在8元以上,屬於高收入階層;普通駐在警、巡警的工資則要少很多,一般只有兩三元;而新聞記者——江志清在寧波辦了份官方媒體《寧波週報》,故報社職員也屬於文官系統——的工資就要高一些了,大概有12元的樣子;臺灣銀行的職員大概算是最高的,因為他們公司盈利能力超強,故一個正式員工工資在15元上下。

  從這些數字可以看出,南方開拓隊體制下的公務員的工資其實是相當不錯的,雖然無法和明清兩國大把摟錢(指有品級的官員)、黑吃黑的公務員(沒品級的小吏、衙役等)的收入相比,但比起普通人來說是要明顯高出一籌的,以確保能招募到精英人才——這次跟著閔鴻貴前往新昌縣上任的官員自然也是精英了,因為他們多屬於前面提到的高等文官序列,工資依品級不同分別在20-50元的樣子,絕對不能算少了,甚至本土一些官員的工資也無法達到這個水準呢。

  公務員選拔與任用制度的完善、軍事體制的改革,以及財稅體系的建立,都慢慢標誌著遠東三藩正常化的開端。從今往後,將會有越來越多的州縣結束軍管狀態,然後交由匆忙組建起來的地方政府管理,一切都將走上正軌。

  此時太陽已經過了正中心,一行人騎著馬兒好不容易走到了溪口鎮郊外,然後便在閔鴻貴的招呼下,到一處茶棚下喝茶、吃飯、休息。溪口鎮這裡已經非常熱鬧了,雖然地處近郊,但一條通向遠方的三等國道上,騾馬、大車仍然絡繹不絕,顯是非常繁忙。

  茶棚旁邊是一個理髮店,生意好得不得了,不過前往理髮的多是年輕人,中年人較少,老年人則一個未見。東岸政府統治寧波府至今已歷二十年了,當初在全境推廣過一次的「剪髮」運動雖然無疾而終,但法令仍然存在著,只不過不再強制人們理髮而已。

  而隨著新一代的逐漸長成,很多受東岸人影響的寧波本地土著也開始理髮了,這催生了理髮店的繁榮,為男人修剪頭髮、鬍鬚的理髮師的收入一度暴漲到與高等文官幾無差別,也是一番奇景。如今,寧波一百餘萬人口中,老年人基本上沒有剪髮的,還維持著明人的結髮、束髮狀態;中年人與其大差不離,不過卻有一小部分剪了頭髮,留著後世中國人的那種平頭髮型;至於說年輕人,結髮的比例則進一步降低了,大把大把的人經常剃髮、修剪鬍鬚,儀容觀和審美觀和東岸人漸漸趨向一致,與隔壁紹興府的清國人那是越去越遠了。

  閔鴻貴及一幫同僚們如今自然留的都是短髮了,而這也是寧波公務員和軍人階層共同的特徵,而民間的剃髮習慣也是在他們這群人的帶動下,自然而然地形成的。這可比起清廷當初強制所有人剃光頭髮,只留頭正中心那一撮毛要溫和多了,也更容易讓人接受。

  當然了,年輕人願意剃髮,除了上述這些上行下效的原因之外,當然也少不了東岸人二十年來對寧波府卓有成效的治理。隨著對外貿易的不斷深入,大量白銀流入了寧波府(九個縣,加上新得的新昌是十個縣),地方經濟受到刺激,開始逐漸發展了起來,再加上東岸制度帶來的紅利,使得寧波府過去二十年間取得了相當程度的發展,人民百姓成了最大的受益對象。而既然他們得到了好處,那麼東岸人推行的各種東西,才會有那麼一點吸引力。

  不過即便如此,如今習慣剃髮、喜歡穿東岸服飾、願意寫簡體字、說普通話的人,仍然多集中在定海港和鄞縣這兩個最繁華和富裕的城市,至於其他縣份和廣大的農村地區,則依然是保守人群佔了大多數,由此可見移風易俗之艱難,在大筆金錢砸下、大批幹部投入、二十年苦功之下,仍然效果極其有限,這使得東岸人進一步認清了改造中國的困難!他們的這點力量,即便南美二百萬人全數來到,估計不出兩代人,就會被中國強大的傳統慣性給同化得渣都不剩,最後再度一切恢復原樣。

  「溪口鎮作為一個重要的交通節點,現在人口也是非常之多了,工商業也還可以。曾幾何時,這裡還是我軍與清軍的拉鋸前線呢,現在卻成了一個繁華的鎮子,由此可見,天命確實在我大東岸,韃子奈何我不得。」閔鴻貴拈起店家端上來的一盤糕點,一邊吃一邊大發感慨:「這次我等去了新昌縣,也要外修兵事、內練苦功,爭取將那裡建設成一個抵抗清軍的橋頭堡。咱們南方開拓隊的地盤多少年沒擴大了,紹興府就是現成的突破點,現在得了新昌,日後難道就不能兵進嵊縣嗎?而既然奪了嵊縣,難道就不能北上奪了上虞,威脅與我軍對峙的清軍主力的側翼嗎?到了那時候,我們大可以在海軍的配合下展開行動,清軍應對起來可就相當被動了。溪口鎮到了那時候,大概也會成為一個後方的物資生產基地吧,真是前途無量呢……」

  事實上確如閔鴻貴所說,如今溪口鎮在大力建設之後,確實有著和其他地方不一樣的樣子了,最突出的特點就是這裡的手工業者非常多。就閔鴻貴他們一路上看來,箍桶的、冶鐵的、鍛造的、制皮的,三百六十行那是應有盡有。將來萬一前方有事,軍需品自然是從定海港一帶運來了,但一些其他方面的物資,倒是可以委託溪口鎮本地的手工業者們生產了。

  毋庸置疑,手工業者在東岸人的統治下從來都是較為富裕的群體,因此面向這些手工業者、商人的娛樂行業在溪口鎮近些年也漸漸發展了起來,尤其是一些明顯是從本土學來的東西,還頗受本地人的喜愛呢。

  比如,溪口鎮內就有一個來自黑水的馬戲團,該團不知道從哪捉了諸如熊、豹、大蟒蛇之類的野獸,然後整天展覽,收取門票錢,非常受當地人的歡迎。甚至於,最近聽說他們正打算花錢從海外購買一些寧波人沒見過的「珍禽異獸」,然後過來展覽,以牟取利潤。這些人樂觀地預計,在手工業者扎堆的溪口鎮、商業極為繁華的定海縣以及公務員聚集的鄞縣,他們的馬戲團應該能夠大賺特賺,因為這三地都不缺有消費能力的人。

  再比如,有人用光滑的木板拼接了一條長達60米的滑梯(兩側有擋板保護用戶的安全),被經營者稱做「滑大山」。這個娛樂項目不但很多孩童極為喜歡,就連不少大人有時也去過一把癮,讓人驚訝無比,同時也可看出工商業發達地區的風氣之開放程度。

  閔鴻貴這些年也讀過不少有關東岸的書籍裡,心裡面對中國的落後是極為惋惜的,同時也明白要想進步,那麼就必須革新舊的傳統和文化,即必須在文化層面掀起一場被東國人稱之為「革命」的東西,否則一切都無從談起。而若要革新文化,在不想造成社會劇烈動盪、思想混亂的情況下,就只能通過這種潛移默化的方式來影響了。

  過去二十年間的寧波府,無疑就是在經歷著這種潛移默化。閔鴻貴作為寧波府的中上層幹部,曾經有幸在鄞縣參加過一次舞會。該舞會的參與者多為出身自東岸本土的幹部,很多人甚至是兵團堡的學生,另外還少量邀請了諸如閔鴻貴、呂方、胡馳等有頭有臉的的本地幹部。在那場被稱做「交際舞會」的活動中,閔鴻貴真是大開眼界,並很快接受了這種新穎的交際方式,雖然寧波當地也有很多人痛斥這種舞會是「驕奢淫逸」、「頹廢放蕩」的象徵,但作為一個思想開明的幹部,老閔可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並且隱隱希望東岸人帶來的新鮮事物能夠儘快滌盪中國大地上原本已經逐漸僵化的思想、文化,讓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能夠做到「睜眼看世界」。

  在茶棚休息完畢後,正午最熱的那陣差不多也已經過去了,閔鴻貴結清了茶水糕點錢,然後招呼眾人翻身上馬,繼續朝新昌縣城而去。一路上他們遇到了很多從前線返回的後勤運輸隊伍,這些隊伍除往回運了一些傷員和戰利品外,也順帶押了不少清軍俘虜回來。閔鴻貴看著這些垂頭喪氣、一言不發的綠營兵丁們,微微了嘆了口氣,這些人——後面指不定就要被髮配到熱帶地區墾荒了,那裡可不是什麼好去處。
linuxhall 發表於 2017-5-16 23:38
第四百十七章 西印度洋(四)

  攜帶著大量泥沙的渾濁海水一遍又一遍地衝刷著定海港的碼頭大堤,剛剛趕到寧波與江志清商討完挺身隊改編事宜的儒尼奧少校,靜靜地站在碼頭上,送別一些一起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部下。

  這些老部下有的來自挺身隊系統、有的來自地方守備隊系統、有的則來自情治系統,普遍年紀不小且拖家帶口的,除少數幾個是不打算在遠東繼續幹,而要回本土過更好的生活外,大部分人都是在此次軍事體制改革中遭到波及,心裡不爽利,失意之下便打算舉家回遷本土,不再在這個地方幹下去了。

  儒尼奧對這些人的離去說實話感覺挺可惜的,因為這些人說真的一般都服役很多年了,見仗次數很多、經驗非常豐富,絕對不至於沒有用武之地。只可惜啊,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是登萊的廖逍遙廖總司令做主,他自然更願意優先挑選他熟悉的、信得過的軍官進入新的軍隊系統內,然後才輪得到其他人,而眼前這些中年軍官,自然是連「其他人」也沒競爭得過了,因此只能拿一筆還算豐厚的遣散費,自謀出路。

  儒尼奧對此自然也沒什麼辦法,因為他目前說難聽點也是自身難保,擔任著挺身隊第一聯隊聯隊長(同時也兼管挺身隊第四、五兩個大隊)職務的他,本來就是遠東軍隊體系中的高層了,無奈之前一直賞識他的兩任開拓隊隊長邵樹德、樑向儉都已經去職,新上任的廖逍遙對其並不很感冒,他更願意安插他在黑水地區帶了多年的老部下,於是老將儒尼奧便這麼悲劇了,相信在挺身隊系統被拆得七零八落——這在此次軍改中幾乎是必然的事情——之後,他也只能擔任一個位高但權不重的清閒職務養老了吧,反正他年紀也不小了,最好的青春年華也已經都奉獻給軍隊了。

  「回到本土去也好,至少那裡生活環境好,發財機會多、生活物資充裕、各類學校多、治病也方便,這個優勢是其他任何地方都比不了的。」儒尼奧用略帶些傷感的語氣說道:「挺身隊第五大隊沒了,後面第四大隊也會裁撤整編,甚至第一聯隊也要整體撤銷番號。大家不過是先走後走罷了,沒太多關係,也許過一些時日,我也和諸位兄弟們一樣,一起打包回本土了。說起來,在遠東打拼這麼多年,只能從報紙、書刊和雜誌上看到本土的消息,確實也有些好奇呢。」

  「對了,別人回去都是選擇回到本土,至不濟也在寧波或登萊擇一勝地定居,你們幾個倒好,居然去新華夏島那麼個瘴癘之地,真的想好了嗎?那裡每年的死亡率可不低呢,不光是因為和土人之間的戰鬥,疾病、自然災害和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死因,可是一直困擾著那裡的大多數居民。」儒尼奧突然指著站在前面的幾個穿著舊軍裝的中年人,搖搖頭,不解地說道:「就因為那裡容易做生意?好吧,我尊重你們的選擇,祝你們好運吧。」

  其實儒尼奧說得也沒錯,現在的新華夏島,即便經過多年時間的治理,但限於熱帶地區潮溼悶熱的氣候,蚊蟲蛇蠍的數量極多,各類病菌極為活躍,這就導致人時不時地中招。有時候白天人還好好的呢,結果到了晚上就突然不行了,又是發燒又是嘔吐又是腹瀉的。這在城市裡還好,也許還有那麼一絲可能尋醫問藥得到救治(但價格也相當昂貴,且還經常面臨缺藥的窘境),但如果是在農場、林場、種植園等較為偏遠的地方,那麼如果運氣不好的話,掛掉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這就導致新華夏島的人口自然增長率常年不如其他地方,主要還是環境的鍋,沒辦法。

  所以,儒尼奧的幾個老部下打算結伴去新華夏島定居,然後拿退伍遣散費及歷年來的積蓄搭夥做生意,確實挺讓人佩服其勇氣的。因為他們不但要面臨商業上可能遇到的風險,更要面對環境帶來的威脅,尤其是能夠批下來給你開辦種植園的地方一般都不是什麼好地、熟地的情況下。不過,在看到幾位老部下們心意已決的情況下,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只能預祝他們一切順利,不要丟了第五大隊的名聲。

  半小時後,隨著一聲響亮的汽笛聲,正在裝載貨物和人口的某艘機帆運輸船上也響起了水手長粗大的嗓門聲,那是在提醒尚未來得及登船的客人趕緊上船,船隻二十分鐘後就要開了,所有人逾期不候。

  這是一艘噸位為1150噸級的移民運輸船,是幾條不多的專走印度洋航線的船隻之一,剛剛在定海港整修完畢,目前正是煥然一新的時候。在這個東南風盛行的季節裡,這艘船本來是不會逆風出航的,可誰讓如今南方局勢緊張,廣東乃至南明朝廷急需大量的軍資、器械呢?因此,這幾條移民運輸船近日將分別從登萊、寧波的港口出發,船艙裡滿載各類戰爭物資(底艙則用的是從日本走私來的銅塊和銅片),打算前往海珠島商站卸貨,然後在那邊就地修整個大約兩個月的時間,最後再裝滿來自廣東的疍民和普通移民,出海經北印度洋抵達新華夏島。

  至於說其他的大隊運輸船,則要等到十月下旬東北風乍起的時分,才會出海運輸移民,且他們走的是南印度洋航線,同時也是運輸的主力。話說前幾年山東災害頻繁,所得數十萬災民除就地安置在登萊、遼東、黑水的之外,其餘加起來尚有三十餘萬人待運,足足可以令遠東所有的移民船運輸到1673年結束(1675年抵達本土),這說起來都是樑向儉的政績了。同時,也更堅定了東岸政府平衡遠東局勢,以撈取利益和人口的想法。

  1670年8月5日,幾艘走印度洋航線的移民船抵達了珠江口,然後下錨碇泊在了虎門的亞娘鞋島一帶。自從1637年英國威德爾商船隊襲擊並摧毀了虎門炮臺後,這裡就日漸廢棄了下來,因為領有廣東的李成棟不想花費鉅額資金修復炮臺——東岸工程師曾經給出過李成棟預算,指出光大口徑、長身管的海防火炮的採購、安裝就要十萬兩銀子,此外炮臺本體、要塞的建造、修復也是一項大工程,如果再加上人員的招募和培訓的話,那麼一次性支出三十萬兩銀子都不無可能,當然這其中也有東岸人大肆虛報妄圖牟取鉅額利潤的因素在內,只可惜李成棟沒上當。

  而李成棟既然看不上這裡,那麼自然有人會撿起來。這不,江志清在聽聞此事後,立刻囑咐手下人前往虎門炮臺一帶走訪、踏勘,然後給出一個東岸人在那裡修建要塞式炮臺的可行性方案。軍事工程師的回饋總體來說比較樂觀,他們指出原本虎門炮臺(含有多處炮臺)在三十多年前被英國商船炮轟並登島作戰後損失頗多,當時很多火炮被英國人俘虜,其餘的也被其毀壞,後來無論是明朝政府還是後續統治的李成棟,都沒有撥款對其進行恢復,這大概是因為他們都不是海洋政權的緣故吧。

  等到1670年的今天,就連炮臺的主體建築在也日復一日的風吹雨打之中朽壞不堪了,東岸人能夠利用的,怕是也只有當年的地基了,其餘磚頭、石塊、木料等建材都得就近採購或從他處運來,修建起來的成本只怕不會很低。不過,看起來江志清的決心還是比較堅定的,他一面從已經頗為緊張的財政中撥錢,同時也讓臺灣銀行出出血、贊助一部分欠款,反正他也覺得炮臺對臺灣銀行的好處最大,讓他們出點錢真不算過分。

  毫無疑問,這個炮臺修建起來後,自然不是留給李成棟享用的,而是東岸人拿來切實控制珠江航道的利器,屆時整個珠江航道的貿易也都將掌握在東岸人的手中,就如同當年荷蘭人控制了南尼德蘭斯海爾德河出海口進而迫使其貿易轉向一般,控制了珠江出海口的東岸人,也可以隨意控制流域附近的各種商業行為了,這裡面的好處簡直無法想象。

  目前,或許是李成棟對這個炮臺的修建的後果沒有太多直觀的感性認識,或許是他有求於東岸人,或許是多年前東岸大軍在澳門城外擊敗葡萄牙人的戰鬥太過震撼人心,總之李成棟對此並沒有什麼太過激烈的反應,就像是默許了東岸人的舉動一樣。

  就這樣,東岸人開始在原虎門炮臺的遺址上破土動工了,而第一個建設的便是亞娘鞋島的炮臺了。該炮臺是半封閉式、帶陸防要塞的現代化炮臺,計劃將安裝超過二十門各型海防火炮,以及差不多同樣數量的陸防火炮。全部火炮都將從本土長途海運而來,其中海防火炮以鑄造為主,陸防火炮照例是鍛造的,成本算上運費的話也相當不低了。

  而除了要塞炮臺之外,這裡還修建起了一個小型碼頭,專供來往的東岸船隻食水供給,也能臨時安置一些傷病員,這會這些移民運輸船停靠的地方就是這裡了,它們很明顯將在這裡待到十月中下旬,等到北風后才能出航前往處於荷蘭東印度公司治下的馬六甲城。

  亞娘鞋島上此時也已經有不少東岸人了,多半都是軍人和工匠,其他的就是數量龐大的廣東地方居民們,他們受僱往島上運輸建築材料,另外還幫助修建堡壘、炮臺,以賺取一點對他們來說還相當豐厚的銀錢。懾於東岸人多年來的積威,廣州地方官府也不能禁止,更何況他們現在也無法分心這些事務,吳三桂徵明才是他們關心的頭等大事,至於說一些外洋人在亞娘鞋島上修建炮臺一事,間或有一些人有異議,但卻成不了主流。

  幾艘移民運輸船上的物資在亞娘鞋島就地被裝上了一些72噸級小火輪的船艙,然後拉往了更上游的廣州西關,而這些小船回程時往往會裝上一些補給品和待運移民。就這樣,從八月上旬到十月下旬,單調重複的運輸工作持續了整整兩個半月的時間,期間大量軍火和物資被運到了李成棟的軍中,然後或被其留下自用,或被其輾轉運往廣西、雲貴。

  1670年10月24日,穩定的東北風已經開始吹拂在遠東海域了。帶隊的船長下令移民上船,水手檢點物資,準備出航,而這個時候煙臺、膠州、定海等地的大規模移民轉運工作差不多也同時開始進行了。

  10月25日下午,總計六艘移民運輸船揚帆起航,離開了駐泊多日的亞娘鞋島,開始了一年一度的遠洋冒險(啟程前往本土)。這一路上風波險惡,情況複雜,每年都得沉個一艘船——有時運氣差的話會有兩艘,而走南印度洋航線沉的船就更多了,這也是很多高官寧願窩在本土任職,也不願意去海外的原因所在。畢竟,大家都有家有業的,日子過得好好的,憑什麼讓我九死一生出海冒險啊,也就一些「愣頭青」,才熱衷於去遠東鍍金罷了。

  1670年12月下旬,經過長達兩個月的漫長旅途之後——中途在馬六甲、加勒堡停留補給、躲避惡劣天氣——已經損失了一艘移民運輸船(沉沒於錫蘭島加勒堡外海)的船隊順利抵達了新華夏島的新華港補給維修,順便也讓船上的移民下來放放風,以免悶出病來。

  當然了,新華夏這個世界第四大島也是他們中很多人最終的移民目的地——畢竟這些船拉的多是生活在廣東的移民嘛,比較適應此類氣候——比如幾個月前在定海港碼頭上與儒尼奧告別的前挺身隊第五大隊的軍官、家屬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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