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西線無戰事
今天的太陽不錯,煙臺「孫記南貨鋪」不大的店廳內,擠滿了前來購物的居民們。作為全煙臺地區唯一一家經營南貨的商鋪,這家新開張不久的店鋪生意之好就不足為奇了。該店由寧波籍富商孫春陽的後人所開,專司售賣南方寧波府所產的茶葉、綢布、棉布、筍乾、香菇、椿芽、瓜子以及祕製的孫春陽茶腿等特色商品。
孫春陽本寧波儒生,萬曆年間屢考不第後便棄儒從商,到蘇州開了家南貨鋪,名字就叫孫春陽南貨鋪,以物美價廉、誠實守信著稱。清軍南下後,當時執掌店鋪的孫家人便派了部分子侄回寧波老家,以規避兵災風險。可誰知沒幾年,這寧波又落入了黃衣賊之手,而且看其做派,竟似要盤踞不走的樣子,這讓投機心理頗重的孫家人看到了某種可能。於是乎,在寧波「陷賊」後七個月,孫家人看準機會,果斷投靠了正在寧波主持經濟建設工作的魏博秋,不但捐出了好大一筆銀子孝敬,還請求去山東、黑水地區開店,以繁榮地方商業,這得到了魏博秋的讚許。
既然得到了魏副司令的首肯,那麼事情就好辦多了。三月中旬,孫家派出的幾個後生搭乘東岸運輸移民的船隻來到了煙臺,並在煙臺地區開設其第一家店鋪「孫記南貨鋪」。之所以沒用「孫春陽南貨鋪」的老招牌,主要還是怕給尚處於清廷統治區的族人帶來麻煩,萬一被人誣陷為通賊呢?
煙臺的南貨鋪籌備完畢後,4月底,孫家自己的一艘滿載貨物的福船從定海港起航,經長途航行後抵達煙臺港。至此,來自南方的茶葉、絲綢、土布、竹器、藤椅以及一些特色食品進入了山東市場,兩地自崇禎末年以來中斷十年之久的貿易聯繫再度連通。
孫記南貨鋪黑水開拓隊政府佔股四成,是為第一大股東;邵樹德、魏博秋等黑水有頭有臉的官員總計佔股兩成,孫家人自己佔股四成。目前經營方面採用的還是蘇州孫春陽南貨鋪的成法,即分櫃經營法——鋪分六房:南貨房、海貨房、醃臘房、醬貨房、蜜餞房和蠟燭房。顧客選好商品、看好標註的價格後,便到統一設置的收銀櫃前交錢,然後收銀員會給顧客一張票,顧客可憑這張票到各貨房取貨。
這種銀貨分離的方式極大減少了營業員的數量,降低了成本,提高了售貨效率,另外還減少了店員貪汙,增強了財務安全,可謂一舉多得。此外,孫春陽南貨鋪採用「一支筆」財務管理,一日一小結、一年一大結,賬目清楚、結算規範,企業盈虧,當日就可一目瞭然,已經有了現代超市管理的雛形。
明末時期江南商家以次充好、坑蒙拐騙的頗多,商業道德極壞,但孫家人向來以誠實守信著稱。其店裡出售的貨物無一不是精選特製,數十年來堅持選派專業人員(有時甚至親自巡視)把好質量關,童叟無欺,而這也是該店生意持續興隆的祕訣所在。
贊帕里尼腰間別著41年式鋼製刺刀,身上還穿著一件洗得褪了色的軍裝,此時他正拿著一罐茶葉仔細看著。茶葉是奉化所產的曲毫,售價四角五分錢一斤,這一大罐便是一斤。贊帕里尼雖然不是很會品茶,但他作為東岸陸軍的資深士官,回國後可能就會晉升少尉的「體面人」,覺得自己也該做一些體面的事情了,比如飲茶。
如今國中的體面人——或者說中產階級——哪個不是嗜茶如命?你甭管是真喜歡還是假喜歡,反正有點閒錢的主對此都是趨之若鶩。贊帕里尼覺得回鄉後也有資格讓人喚一聲「先生」了——兜裡的一千三百餘元西北墾殖銀行存單就是他的底氣——因此他需要購買一些體面人裡非常流行的茶葉帶回去,更何況這些茶葉的價格低廉得讓人吃驚。
「每種茶葉都給我來五……不,十罐!對,這種、這種,還有這種,都來十罐!」贊帕里尼站在南貨房內,指著櫃檯上的茶葉說道。
充當店員的孫家後人孫誠仁見此微微吃了一驚,心想這些丘八們還真是有錢,這四種茶葉總計四十罐加起來也要十三四塊銀元了,居然眼都不眨就買了。不過他也就是微微吃了一驚而已,蓋因這兩天前來他店裡購物的丘八實在是太多了,很多都一擲數十元,比那些普通百姓裝束的人購買力強多了。
「這黃衣軍莫不是在山東刮地三尺,一個連把總都不是的丘八也有恁多銀錢?」孫誠仁一邊暗自腹誹著,一邊將這些茶葉一一取出放在一邊,然後示意贊帕里尼去錢櫃交錢。
「這東岸人所制銀餅子倒甚是精美。」孫誠仁的堂弟、同樣在南貨房裡收穫的孫誠義站在一旁,從兜裡摸出了一個面額五角的銀幣,用讚歎的口氣說道:「成色好、分量足,每塊價值幾何一目瞭然,於商事大有便利。」
孫誠仁看了一眼他的堂弟,點了點頭,心裡卻在想著這東岸黃衣軍可千萬不要敗了,不然他們這生意也不好再做下去了,畢竟他們和東岸的達官貴人們牽扯太深,已經很難脫身了。聽說此時清軍主力已經兵進青州府,東岸人重兵駐守的膠州堡(挺身隊第四大隊二千人,此外還有部分炮兵及二千名軍夫)外也出現了韃子零騎,形勢萬分危急,不知道後面會怎麼樣,希望韃子能知難而退吧。從青州通往登萊的道路已經被毀得不像樣,鄉間也沒什麼民人,更沒有任何補給,若是一下子湧個十幾二十萬人馬過來,這人吃馬嚼的不得把他們拖死啊。
再者,孫誠仁也是讀過那麼一兩本兵書的,知道韃子大軍若是兵進登州,補給線必將長得難以忍受。而黃衣軍可是有數千馬隊的,若是在其後方大舉登陸,截斷糧道,韃子首尾難顧之下豈不是要全軍崩潰?在這個青黃不接的季節,糧道被斷,野無所掠,除了等死還能做什麼?因此,他認為韃子大軍進攻登州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撐死了派先鋒馬隊進萊州耀武揚威一番,便再沒別的戲好唱了。
韃子最大的可能,便是主力屯於青州府,然後大修堡寨、大辦團練,防止黃衣軍從陸上西進,除此之外便再無他法。也許會派部分人馬圍攻膠州堡,但在久攻不下之後應該會知難而退的。不過這樣一來,韃子的十多萬精銳人馬肯定要被拖在這裡無所作為了,不過這是韃子朝廷的煩惱,他孫誠仁才懶得理這事呢。
與其操這閒心,他還不如去海貨房那邊幫幫忙呢,這兩天那裡進了一些上好的紫貂皮、青狐皮、松鼠皮、熊皮、鹿皮等皮貨,負責進貨的一個族叔嘴都笑得合不攏,連說多少年沒看到品相這麼好的皮貨了。自從建奴在遼東興起之後,這皮貨生意便被晉商給壟斷了,南方極少見到質量這麼上乘的東西,沒想到大泊縣那裡居然能有這麼好的皮貨出售,那當是有多少收多少了。到時候帶回寧波去,稍微聯繫下一些老關係,差不多就能銷售一空了。
除此之外,那裡的海菜、蟹肉、牡蠣、海蔘、鹹魚乾等等都是南方難得一見的精品,若是運回寧波、紹興、杭州、溫州、台州、松江等鄰近諸府發賣,獲利絕對不少。唉,看來也得在鄞縣再開一家店了,專售北貨,同時收購稻穀賣到北方來,一定很賺錢!
正當孫誠仁遐想的時候,贊帕里尼交完錢過來取貨了。孫誠仁仔細檢查了一番貨票,然後便將捆好的茶葉交到贊帕里尼手中。贊帕里尼也不多話,與孫誠仁點了點頭後便拎著茶葉朝城外的碼頭走去,準備通過煙臺郵政局將這些茶葉寄回老家。
抵達煙臺港多日的全蒸汽動力船隻「大溪地」號馬上就要載著一批移民和銀子(六十萬兩,去年寧波府所獲之戰利品中的大部分)南下前往澳洲了,按照規定,返回本土的每一艘東岸船隻都要承擔一定的郵遞任務,因此很多士兵選擇通過「大溪地」號將部分行李郵寄回國,贊帕里尼所寄的茶葉便是如此,不過四十斤而已,還沒超限!
碼頭旁邊的軍營內,新來的陸軍第2連240名官兵正在進行例行訓練,他們替換走的是贊帕里尼的老部隊、陸軍第104連——贊帕里尼本人被上級要求多服役兩年,幫助剛剛完成「瘦身」的部分僕從軍部隊進行整訓。
看著這些穿著深藍色軍服的主力部隊,只能穿土黃色預備役軍服的贊帕里尼只能深深地羨慕了。他隱約聽說,這支精銳的連隊馬上要和新來的黑八旗第四步兵營一起南下,臨時加入南方戰區戰鬥序列,將尚在清廷控制區的寧海縣、象山縣、昌國衛等地攻下,然後在當地建立維穩會,使其控制在東岸人手中。
除此之外,他們也會視情況而定是否支援紹興戰場。目前海軍的劉司令在紹興府打得不錯,已經多次擊敗清浙江提督田雄麾下的一萬多兵馬,佔領了餘姚、上虞、山陰、嵊縣、新昌、臨山衛等地,清軍殘兵已經敗退至蕭山縣;而張名振率領的兩萬餘人也在松江府、嘉興府交界處大鬧,困守杭州的張存仁急得團團轉,只能急調福建的陳泰兵馬火速北上,不然杭州危急。
東岸人在南方戰區這麼一鬧,再次徹底打亂了清廷的戰略部署。本來陳泰所率的一萬五千精銳已經從福建南下,攻入了廣東東北部的潮汕地區,當地本已反正的明軍在清軍威壓下再度投降,李成棟抵抗得焦頭爛額,形勢一度岌岌可危。現在好了,隨著陳泰兵馬的北調,李成棟算是撿了一條命,得以繼續苟延殘喘下去。
廣東局勢如此,江西也大差不離。濟爾哈朗率領的一萬多滿蒙八旗在江西苦戰多日,雖然不如歷史上那樣有諸多炮灰綠營可用,但他們依然在耗費一番力氣後平滅了死守南昌的金聲桓。金的殘部退往江西中南部地區,與守贛州的王得仁部合流,但兩家合流後的十餘萬兵馬依然不是濟爾哈朗所部的對手,被打得抱頭鼠竄,很多州縣也在清軍的招降下復叛,形勢危急已極。
不過自從去年底黃衣賊在浙北、蘇南大鬧一番,並長期盤踞寧波府之後,清廷權衡利弊之後下令濟爾哈朗率滿蒙八旗北撤,然後支援浙江戰場。至於說江西戰場,則由新近收編的漢奸綠營維持,耿仲明、沈志祥二人所部乃遼東舊人,還算堪戰。有他們在江西,如果採取守勢的話,當地局勢在短時間內應該還不至於完全崩壞,不過清廷能夠控制的地域可能也就只有半個江西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就這樣,不意東岸人在浙江及南直隸諸府這麼一鬧,竟然牽動了南方好幾個省的局勢,讓清軍大有按下葫蘆起了瓢、顧頭不顧腚的無奈之感。同時,屯駐於寧波府的南方戰區也與山東方面保持著緊密的聯繫,兩地之間的部隊頻繁快速機動——機帆運輸船從寧波北上山東,走海路的話可能只要一個多星期,這麼點時間都不夠清軍從青州走到萊州。
而在這樣的南北兩個戰區聯動之下,清軍大量精銳部隊被死死牽制住,無法騰出手來剿滅如今死灰復燃的闖逆、獻逆等反清武裝,而這無疑是極為糟糕的事情,長久拖下去的話必然會對清廷的威信產生極大的影響。君不見闖逆大隊人馬已經再度北攻襄陽了麼,襄陽若是被攻破,無一兵一卒的河南平原就將徹底暴露在他們面前;而四川的張獻忠所部也正在努力攻取川北清廷諸州縣,當地地方官連連告急,無奈此時陝西的「匪情」也很嚴重,實在抽不出兵南下增援,只能聽之任之了。
這個時候該如何抉擇、如何取捨,實在是一件很考驗清廷統治者智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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