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斬邪 作者:南朝陳(已完成)

 
mk2258 2014-8-17 22:45:3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03 264498
mk2258 發表於 2014-8-24 11:06
第十章:縣試伊始,開門見紅

    (早起的鳥兒沒蟲吃,票票在哪裡?支持在哪裡?)

    涇縣隸屬揚州,位於江南地域。

    自古江南多文華,筆墨鼎盛,每科科舉考試,都是強人輩出,童子試亦然。而王朝取人,按地域定比例,江南選士的比例位列前茅,但基數卻往往比別的州郡多幾倍,而且當地考生們大都飽讀詩書,經綸滿腹,想要從中嶄露頭角,真是一條血淋淋的考試之路。

    童子試就是這條路的第一步。

    涇縣不大,但有著縣學,鄉里有社學,至於私塾之類,更有數十間之多楊老先生的私塾,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如此,在縣中,每歲的童子試都有著數百考生報名,而經過三關篩選,最後有資格獲得生員名額的,不過寥寥十來人。

    大浪淘沙,不外如是。

    一清早,陳三郎便起床梳洗,吃過早餐後,由管家華叔相送到設立於縣學的考場。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大門之外,黑壓壓一片,起碼上千人數,差點擠不進去。

    這麼多人,並非都是考生,其中還有考生家屬,以及保人等。

    等了一會兒,見著楊老先生和一位青年士子到來。那士子身材不高,濃眉大眼,乃楊老先生的得意門生秦羽書,如今在南陽學院裡當廩生,前途光亮。

    想要參加童子試,必須有人擔保,一次擔保,三關通用。而擔保形式有多種,其中請一位廩生作保是最為簡單的。

    簡單不等於容易,第一要識人;第二得支付一筆不菲的費用。否則平白無故,誰肯白白作保?

    楊老先生門下參加童子試的,自然不會僅得陳三郎一人,另外還有五個。一起六人,全部請秦羽書作保。

    「見過秦前輩。」

    見著秦羽書來,學生們趕緊施禮問候。

    秦羽書微笑點頭,以示回應,當目光掠過陳三郎時,莫名一冷:這陳三郎端是不會做事,其自南陽府返回涇縣,別的人紛紛設宴請飲,贈送禮儀,唯獨陳三郎不見人影。

    「哼,區區一貫錢,若非看在先生面上,豈會再幫你作保?」

    正常行情,廩生作保要收一貫兩百文錢。而另外的作保形式,例如請三位秀才聯保的話估計更貴,總共花費起碼兩貫錢以上。況且陳三郎考不得試,成績差得離譜,秦羽書擔心會連累自己聲名受損,很不願意再替對方具保,楊老先生說這是最後一次,他才勉強答應。

    本以為陳三郎會通曉情理,額外加錢,哪想到這書獃子連飯都不請一頓,無禮至極。

    感受到冷淡的目光,陳三郎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露出一絲苦笑:此事確是自己疏忽,因為前一陣子發生了諸多事宜,有點暈乎,卻失了人情。

    便走上前去,道:「多謝秦前輩替小生作保,等考試之後,還請前輩赴宴,聊表謝意。」

    秦羽書淡然回答:「今天現場作保確認後,我就要返回學院,這頓飯怕是吃不上了,除非你能考過縣試,但恕我直言,難於上青天。」

    藐視之意,溢於言表

    陳三郎聽著,面色一緊,不再言語:難於上青天嗎……

    時辰將近,開始檢驗進場,人頭攢動起來。

    縣學大門後面,臨時搭著一座檯子,台上一人端坐,穿著雙禽補服,面色肅然,三縷長鬚,已有些花白,正是涇縣老縣令賀志明。他在任以來,嚴於律己,法令清明,深得「清官」名譽。不過由於年事已高,明年便會離任致仕,回家養老。

    縣試的氛圍比較寬鬆,點名檢驗,搜身核查,不算嚴苛。考生們排列成隊,魚貫而入。

    陳三郎提著考籃,排在隊伍中,不多久便順利進入龍門,來到考場內。

    這考場,考棚分兩列,棚內隔開成一間間的考捨,讓考生們對號入座。

    陳三郎找著了座位,坐下,放好考籃,擺上文房四寶,靜等公佈考題。

    眾多考生陸續而至,一旦坐進考號裡,登時收斂聲響。很快,當所有考生坐好,偌大考場一片靜寂,靜得都要聽到人的心跳聲。

    王朝重文輕武,科舉取士。對於天下無數的讀書人來說,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只在一張功名之上。因此漫漫科舉路,每一場考試都顯得神聖而且關係重大。

    無形壓力之下,難以做到從容淡定。

    莫名地,陳三郎感覺自己的一顆心跳得好快,手腳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開始發抖。

    悚場之疾又要發作了嗎?

    他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三通鼓響,有縣衙小吏手持牌子開始在考場中來回走動,牌子上貼著白紙黑字,寫得清楚分明,就是這次的考題。

    一道道目光齊刷刷地注視著牌子,見著了兩道經義題目,考生們馬上開始冥思細想,斟酌文章。

    小吏舉著牌子經過陳三郎的考捨時,見到這書生低著頭,渾身發抖,汗出如漿,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不禁搖一搖頭。

    對於陳三郎,他自是認識,過去在童子試的考場上,陳三郎都是這般表現,抖得連筆都拿不住,就算勉強抓起,但落筆時寫不成字,墨汁濺落下來,污了紙張,一塌糊塗。

    「看樣子,今歲又得交白卷了……」

    小吏想著,也不停頓,走了過去。

    「冷靜,要冷靜……」

    陳三郎心裡不斷對自己說著,想到了某個有用的法子,便閉上眼睛,開始深呼吸。

    一下、兩下、三下……

    隨著吐納,漸成節奏。這時候他慢慢變得沉靜,忘記了身在考場,卻彷彿置身於一處空蕩的地方,四下無人,唯獨自己

    「不同樣了……」

    「是的,自己已經不同樣了……」

    心中豁然開朗,忽而睜眼,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與此同時,一顆狂躁的心,靜如止水。

    他抬頭看著牌子,將題目收入眼底,也不急著作文,仍是緩緩進行自我調節。

    縣試考一個白天,時間頗為充裕,無需著急。

    陳三郎就從考籃中取出一張餅,放進嘴裡慢慢嚼吃起來,吃著,又端起水罐喝水。

    做完這些瑣碎事,緊一緊面色,開始閉目想題。

    「嗯,有了,『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當取此意。」

    一會之後,陳三郎面有喜色,提筆蘸墨,在紙上奮筆疾書。開頭落筆的幾個字,筆尖還是有些不穩,字體出現瑕疵,但不要緊,這只是打草稿而已,等寫好了,反覆推敲檢查完畢,再工整抄寫一遍即可。

    他下筆極快,一篇文章,只用了半個時辰,然後是第二篇。

    這一刻,真是文思泉湧。打個粗俗的比喻,就如同憋了好久的一泡尿,終於找到了宣洩口,噴湧而出,酣暢淋漓,沒有半點遲滯之感。

    感覺真爽!

    寫好之後,重頭檢查,逐字逐句推敲。

    午時剛到,陳三郎已將兩篇做好的文章抄寫完畢。

    此時考場內的考生們,大都放下了手中筆,取食物出來吃喝。入場考試寫文章,精神壓力大,殫思極慮,消耗不小,所以中午的時候需要飲食補充,否則餓得肚子咕咕叫,又怎麼能考好試?

    整一整衣衫,陳三郎忽而拿著考卷走出考捨,走向主座上的賀縣令。

    這一幕被許多考生所注意到,無不大吃一驚:陳三郎這是要交卷嗎?怎麼可能?

    難道是自知考不得,乾脆做光棍,交白卷?

    不管怎麼想,後一個可能性都是最高的。

    但下一刻發生的事情,卻讓眾多考生目瞪口呆,個別的,甚至驚詫得連手中的筆都掉到了地上。

    就見陳三郎不但交了卷,而且還站立著,準備請賀知縣出題面試!

    童子試遠不如鄉試那般正規嚴格,率先交卷的,可以請求考官進行面試。若是考卷文章做得不錯,又面試合格的話,考官便會當場批准過關。

    賀縣令看著陳三郎,眼眸掠過一絲驚訝。先是看文章,見一個個字寫得端正精神,看著讓人舒服。別的不說,光是這一筆字,已能夠讓人產生好感。

    「嗯,這文章立意中肯,格式標準,很不錯呀!」

    半刻鐘時間,賀知縣看完陳三郎的文章,手持硃筆,點上圈圈,表示認可。

    陳三郎趁機開口:「請大人面試。」

    賀知縣撫鬚一笑:此子在過去三屆童子試中一無是處,今歲卻不知怎的,好像換了個人,表現突然卓越起來。看樣子,應該是克服了悚場之疾,才能有上佳發揮。

    想了想,便開口道:「教之以才,道之以德,足為師矣。」

    這就是出對子題了。

    陳三郎微一思索:「學而不厭,誨而不倦,可做表焉。」

    中規中矩的回答,勝在意思契合,不露破綻。

    賀知縣又道:「二人土上坐。」

    這一個上聯聽著簡單,實則極難,屬於拆字聯,其中玄機重重。

    陳三郎眉頭一挑,腦海靈光閃過,答道:「一月日邊明。」

    賀知縣呵呵一笑,讚了一聲:「文思敏銳,善。」

    提筆在陳三郎的考卷上批注,寫了個「可」字:「縣試你已被取中,只等公榜,便知名次高低。」

    陳三郎心中喜悅:「多謝大人。」

    在一道道驚詫莫名的目光注視下,邁步離開考場。

    華叔在外面等著,見少爺這麼快出來,不由臉色黯然,心想這一次,肯定又考砸了,正尋思著該如何出言安慰,聽到陳三郎叫道:「華叔,你到市場買只大公雞回家。」

    「買雞作甚?」

    「我縣試過關了,娘親知道了肯定很高興,自然要殺雞祭神。」

    「啊!」

    華叔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來。
mk2258 發表於 2014-8-25 11:57
第十一章:風起揚帆,劍指府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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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拜的時候,陳王氏喜極而泣。

    雖然縣試只是童子試的第一關,也是最容易的一關,考過不代表獲得生員功名,但自古有語:萬事開頭難。

    陳三郎能邁過這個坎,也就意味著他不再悚場,從此以後,一切都有可能。其自幼有天賦,資質聰慧,以前苦於悚場之疾,才蹉跎那麼多年。

    現在頑疾清除,海闊天空。

    兒子將有出息,陳王氏高興萬分,嘴裡一直念叨著「祖宗有靈」!

    第二天早上,陳三郎奔赴武館,入門的時候迎面見著許珺。

    「咦,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許珺明眸一亮。

    陳三郎振振有詞:「功夫沒有學到家,怎能不來?」

    許珺盈盈一笑:「來就來,但不許再說錯話了。」

    這一笑,有一種狡黠的美,嬌媚蕩漾。

    陳三郎見著,一顆心莫名亂跳,隱隱有點把持不住,真是紅顏禍水。怪不得曹桂堂和馬錦台兩個,總不肯死心。

    許珺又問:「你考試如何了?」

    「過了第一關,後面還有兩關。」

    「哦,那就好。你先練著吧,我買菜去了。」

    陳三郎就開始扎馬步。

    過得一會,身穿青衫的許念娘施施然走出來,並未第一時間出門喝酒,站在陳三郎面前,上下打量。

    陳三郎被他瞧得心裡發慌,開口道:「館主早上好。」

    許念娘卻搖頭:「我一點都不好。」

    陳三郎為之啞然:完全不按套路說話嘛。

    「不過你去買十斤酒來,我大概就會好了。」

    陳三郎小心翼翼發問:「館主的酒錢又花光了?」

    許念娘眼一瞪:「什麼叫又花光了?」

    陳三郎連忙一溜煙跑出去,到酒館打了十斤酒。

    許念娘接過酒,笑瞇瞇:「孺子可教也。」

    拿著酒,揚長出門而去。

    這就完了?

    陳三郎大有上當受騙的感覺,不是說「孺子可教」嗎?你倒是教點絕世武功呀?太摳門了,還是你家女兒好……

    卻說許念娘提著酒,不去酒館,而是出城,邁開大步,走上城外的一座青山。人立峰頂,舉目遠望。然後就地坐下,痛快喝酒。

    十斤酒的份量,被他長鯨飲水般片刻就喝完,肚子微微凸出。許念娘忽而站起,一收腹,張嘴一噴,漫天酒雨,紛揚灑下,他慨然道:「又一年春秋,再不見容顏,十六年,十六年了呀。」

    說著,閉上眼睛,竟有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嘿,沒想到知我者,竟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喃喃道,轉身下山。

    身後,酒雨灑落之處,一片蒼翠的青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黃,隨即枯萎至死。

    「我心已死,厭見春芽。」

    ……

    三天後,縣試放榜,看榜的華叔滿臉笑容地回來。陳三郎的名字赫然在榜上,可惜未中案首。

    所謂案首,就是縣試第一。

    這個第一份量很重,得了便等於是縣令的保送生,後面府試院試一馬平川,只要不犯忌諱,都能順利過關。

    可以說,得了縣試案首,就差不多得個生員功名了。

    案首之下,其實不分名次,不管第幾名,府試院試都得重頭打拼起。而只要再考過府試,就能取得「童生」名號,雖然不算功名,但總比光溜溜的白身好上那麼一點點。

    根據慣例安排,府試會在一個月後舉行,考場設在南陽府的試院內。

    一個月的準備時間,非常充分,到時只要提前三天到南陽府即可。

    陳三郎考過縣試的消息如同春風吹過涇縣,很快就散播開來。

    這個成績本算不上什麼,只是發生在陳三郎身上,便增加了話題性,讓人津津樂道。

    消息傳到劉家,劉夫人莫名感到有些不安,讓人叫吳媒婆過來商議:

    「吳婆子,你再去陳家走一趟,就說聘金我這邊又減少三十貫,我就不信他不答應。」

    「好的。」

    吳媒婆屁顛屁顛地趕去陳家,一個時辰後苦著臉回來稟告:「劉夫人,陳王氏說了,陳三郎要專心備考,不日就要啟程前往南陽府,所以不能分心。」

    「什麼?」

    劉夫人拍案而起:「可惡,再三讓步都不領情,真當我家媚兒沒人要嗎?只是考過了縣試而已,尾巴便翹到天上去了。且看你府試不中,碰一鼻子灰,會落魄到甚田地!」

    吳媒婆囁嚅著,終是沒有出聲,心裡腹誹道:如果不是之前的貪得無厭,又何必現在再三讓步?

    江草齊夫婦聞訊進城,替三郎慶賀。

    席間,江草齊喝著酒,藉著酒膽道:「二妹,我就說三郎會有出息,能成功,先前你還反對來著,現在如何?」

    陳三郎忙道:「姐夫,這才考過第一關呢,距離成功尚早。」

    江草齊笑道:「第一關能過,第二關自然也不會有問題,一路勢如破竹,最後拿個狀元回來給大家看看,看瞎那些瞧不起人的狗眼。」

    陳三郎無語:這二姐夫莫非喝醉了說胡話?以為狀元是大路貨,唾手可得?

    這一頓酒,江草齊直喝得酩酊大醉才罷休。

    陳三郎把二姐拉到一邊,道:「二姐,姐夫那邊你要盯著點,他常喝醉酒,容易出事。」

    酒壯人膽,更會亂性,一旦有了幾分酒意,便會做出些糊塗事來。

    二姐歎了口氣,幽幽回答:「可不是!哎,只是你姐夫心中有塊壘,不好抒發,故而借酒消愁,我是明白的。」

    陳三郎默然。

    江草齊這人,有草莽義氣,能讀書,無奈限於現實,當個屠夫,鬱鬱不得志,心中難免感到憋屈。

    也罷,各人有際遇,不好勉強。

    傍晚,二姐雇了一輛車子,將爛醉的江草齊扶上車睡好,揮手作別,出城回家。

    日子恢復平靜,讀書、寫字、養劍、扎馬步對了,還有練《驚風指》,點檀中穴。

    自從被許珺一指點啞後,陳三郎確定了某些原本虛無縹緲的東西,實實在在的存在於身邊。不過他也不問東問西,好奇害死貓,難得糊塗為好。

    修習指法是苦功,和寫字一般道理,非萬千次磨練不得真意,沒有什麼捷徑可走。

    他琢磨著,乾脆花錢請木匠仿製,製造了一具人形木偶,擺在書房內,時不時就戳一會。

    生活緊湊而充實,可以說是忙碌,陳三郎恨不得切個分身出來分擔一二。緊張的生活容易使人憔悴,他又瘦了幾斤,端是要名副其實的骨瘦如柴了。

    到了夜間,萬籟俱寂,便走出書房,坐在水井邊上觀望。

    這時候,神秘的紅鯉魚一定會浮出水面,搖頭擺尾地游來蕩去,優哉游哉。

    不知怎的,陳三郎見著,會心一笑,全副身心都能放鬆下來。

    噗!

    紅鯉甩起了尾巴,水花飛濺。它這是表示,要陳三郎讀書給它聽了。

    一條愛聽人讀書的魚兒……

    於是琅琅的讀書聲起,一人讀,一魚聽,中間隔一口清涼的水井,間或水波蕩漾,好像夜間的海,有著別樣的氛圍。

    陳三郎忽而想起兩句詩: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賞花是一癡,讀書給魚兒聽,何嘗不是一癡?

    光陰似箭,二月過去,屈指一算,距離府試舉行只剩下五天。

    陳三郎決定明日啟程,趕往南陽府。有水旱兩條路徑可選,旱路遠,且一路顛簸,頗為辛苦,遠不如走水路。

    涇縣東門外便有著碼頭,每天都有船隻載人,進入涇江,順流而下,然後抵達南陽府城。

    此行對於陳三郎來說,屬於一次遠行,他長這麼大,還未曾出過涇縣地面呢。

    陳王氏頗為擔憂,要管家華叔跟隨少爺前往。陳三郎卻沒有同意,堅持獨行。

    無它,多一人同行,耗費便多了不少;而且家中各種繁瑣事務,也離不開華叔。

    「娘親放心,我前往南陽府,早約好同窗相伴,不會有事的。」

    這倒是實話,今歲童子試,楊老先生門下除了陳三郎外,另還有一名學生同樣考過了縣試。

    拗不過兒子,陳王氏只得作罷。

    行李早就拾掇妥當,也沒有太多東西,輕裝上陣,三套換洗衣服,外加幾本主要的經義書籍,還有必不可少的文房四寶之類,全部裝進一架書筪內,只要往肩上一背,便可走起。

    是夜,陳三郎在井邊讀書,比平時讀多了三卷,然後對著紅鯉魚說自己要出行考試的事,彷彿自言自語。但隱約之下,他卻感覺到紅鯉聽懂了。

    若不聽懂,它何以特地游了個圓圈,吐出一柱水花?

    也許,這就是紅鯉魚的送別表示了。

    第二天,濛濛亮,人就起來,吃過早飯,陳王氏等人送陳三郎出城到碼頭。

    有霧,遠一些景象都看不清楚,河面水波起伏,發出低沉的聲響,有幾點燈光照起,是船燈。

    「道遠學長,我在這裡。」

    有人叫著,隨即跑過來,正是同窗何維揚。

    何維揚今年才十六歲,非常年輕,臉上還帶著稚氣。他也是涇縣人氏,家裡賣豆腐的,父母日夜操勞,供著他讀書。

    雙方碰頭,一番寒暄,然後和家人作別,登上一艘烏篷船乘船到南陽府碼頭,每人船費要三百文錢。何維揚嫌貴,好說歹說,終於磨少了五文。

    這時水面上忽而起了風,呼呼吹著,刮動著船帆。

    艄公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說道:「南風起,要下雨了。兩位客官進船艙吧,免得淋了雨著涼。」

    陳三郎卻笑著說:「不慌,我在船頭上再呆一會。」

    風吹拂衣衫,腳下波浪滾滾,他心情隨風浪而起伏,恰如詩云: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破滄海!
mk2258 發表於 2014-8-31 05:27
第12章:風雨狂暴,血流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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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越發大了,天空一層烏雲,隱隱有雷聲傳下。

  這一場雨,怕不會小。

  陳三郎正準備進入船艙,河面猛地掀起一個浪頭,使得船身突然一震,幸好他練過馬步,及時站穩,否則都要撲騰下水。

  艄公急忙過來把手幫忙,叫他進船艙坐好。

  這可不是兒戲。

  陳三郎點頭答應,眼角餘光忽而瞥見船舷外的水裡,波浪起伏間,一團臉盆大小的陰影浮沉不定,足爪揮舞,狀甚猙獰。

  什麼東西?

  他想要看清楚些,那陰影卻沉下水中,不知所蹤。

  看著有點像一隻螃蟹,可螃蟹有這麼大個頭的?

  陳三郎心裡直犯嘀咕,坐到船艙裡,猶是心緒不寧。那邊何維揚卻正捧一卷書,勤奮攻讀。

  從涇縣到南陽府,走水路需要大半天時間,自涇河轉入涇江,由於氣候的緣故,江面壯闊,波浪翻騰,人坐在船裡頭,被顛簸得頗為難受。

  艄公看著情況,暗叫一聲「晦氣」,風大浪大,暴雨將至,這般惡劣的天氣條件不宜行船——尤其是他這種單薄的烏篷船,稍不留神,就會傾覆送命。

  於是撐著長竿,將船停泊在一處江灣,到岸上繫好繩索。

  「兩位客官,咱們要暫時避一避老天爺的怒火,等這場雨過了,才能繼續趕路。」

  聞言,何維揚「啊」了聲,始料不及。

  陳三郎倒沉著,知道出門在外,碰到這種狀況,最好是悠著點,艄公的處理十分恰當。

  再說他們也不著急,只要明天能抵達南陽府,時間都算充裕。

  過了一會,噼裡啪啦,黃豆大小的雨點就鋪天蓋地下來了,天地頓時一片白茫茫,好大一場雨。

  其中又裹挾著狂風,嗚嗚吹著,吹打江灣岸上的柳樹,枝條飛舞。

  老艄公抽著旱煙,感歎道:「三月下這麼大雨,端是少見得很。」

  三月猶是春,如此雨勢,卻是夏季的風暴了。

  陳三郎無心看書,就和老艄公拉起家常。

  何維揚聽著,大感驚詫:要知道讀書人,哪怕是還沒有考著功名的讀書人,大都自視清高,如何會和一個撐船的老頭聊得熱乎?而且陳三郎問的,很多都是關於行船的經驗之談,難不成他要學撐船不成?

  搞笑!

  時間一點點過去,風雨卻不見緩落,到了中午時分,老艄公就開始淘米做飯。

  這飯可不包括在船費裡頭,想吃的話需要額外加錢。

  陳三郎問了,也不貴,多十文錢。

  何維揚從書筪裡拿出一張餅,一塊煎豆腐,以此充飢。陳三郎說要請他,他搖搖頭:「不用了,我帶著乾糧。」

  陳三郎也不勉強,問老艄公有沒有魚,有沒有酒。

  老艄公笑著說有,但費用可又得加一些。

  「無妨,儘管做上來。」

  陳三郎身體虛弱,每天還得喂血養劍,萬萬不能挨餓,哪怕多用錢,也不能虧了肚子。

  老艄公打開船艙一處甲板暗格,裡面儲著水,正養著兩尾鮮活的草魚,伸手捉出來,殺乾淨,做了一鍋魚湯送飯。

  幾十年的手藝,魚湯異常鮮美,香氣瀰漫開來,那邊何維揚聞著,都不自禁吞了吞口水。

  老艄公又擺出一葫蘆酒,乃是陳年米酒。

  陳三郎喝了一口,只覺得一道熾烈的氣息從嘴巴燒到喉嚨,一直燒到腸胃裡去。

  那種感覺,難以形容。

  被燒得慌,他趕緊扒了一大口米飯,又夾一塊魚肉,這才壓住,然後肚子裡暖洋洋的,腦袋有點暈乎,手腳變得輕飄起來——

  這是陳三郎平生第一次喝酒。

  怪不得許館主、二姐夫他們貪杯,原來這酒,還真是個好東西。

  於是又端起碗喝了一口酒。

  喝酒、吃魚、扒飯、飲湯,一頓風捲殘雲,吃得居然比老艄公還要多得多,看得老艄公倒吸口涼氣,心裡一算:「這一頓虧了,哪裡想到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書生卻是個吃貨?酒被喝了大半,魚湯直接見鍋底,連米飯都吃了三大碗去……這還是讀書人嗎?」

  何維揚也是看怪物般看著陳三郎。

  兩人雖然都出自楊老先生門下,但彼此之間談不上有多少來往瞭解,現在一見,大生感歎:難怪在縣裡頭,市井間都在流傳陳三郎行徑放誕,有辱斯文,果然名副其實……

  看來以後得離他遠一些,以免前程被誤。

  吃飽喝足,酒意上頭,陳三郎頂不住,也不管外面風急雨大,倒頭便睡。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轉過來,只感到口乾舌燥,想要喝水,摸索著起身,腦袋昏沉沉的,有些脹痛,真是「醉過方知酒濃」。

  人還在船艙內,外面雨聲未歇,只是小了很多,淅淅瀝瀝的。

  彭!

  稍不注意,腦門磕船頂上了。

  睡在外面的老艄公立刻驚醒,點起油燈。

  陳三郎問:「船走不了?」

  老艄公苦笑回答:「風雨倒是小了,但江水暴漲,水勢兇猛,又是夜間,我就想著在此過一夜,明早再走。」

  陳三郎「哦」了聲,討了一竹筒清水喝,感到舒服了些:「現在什麼時候了?」

  老艄公遲疑了一下:「大概子時。」

  陳三郎這一睡,可真是昏天暗地,連晚飯都沒吃,不過這時候卻不好做飯了,他書筪中同樣帶有足夠份量的乾糧,就拿出來,在燈下吃用。

  吃飽回船艙,裡頭何維揚睡得香,發出微微的鼻鼾聲。

  陳三郎就悄悄捧出紫檀木筆匣,打開,捻出小劍,刺破指頭放血溫養。

  黑暗中,他默默品嚐著難言的痛苦。

  關於此劍,關於《浩然帛書》,關於紅鯉,陳三郎很想弄個水落石出,無奈雖然紅鯉魚就養在自家水井中,但不能言語,如何溝通?

  一會之後,養劍功課完成,將小劍拿到眼前端詳——養劍至今,已有一段不短的時日,每天喂血,不知付出多少。現在這劍,通體發出幽幽的光澤,顯得深沉。那些表面的銹,漸漸脫落,顯露出真實的形體來。

  一瞬間,陳三郎萌生感覺,覺得自己與此劍血脈相連,只要心意一動,劍便會如臂揮使,駕馭自如。

  這是……

  他心中大喜,正要做個指令,好驗證一番。但那種玄奧之感來得快,去得更快,轉瞬消失。

  陳三郎猶不甘心,心裡一個勁念叨,可手中小劍毫無反應,半點動靜都欠奉。

  敢情是錯覺?

  陳三郎嘟囔了句,小劍已養了一個多月,總不見顯示本事,難免有些沉不住氣。

  歎了口氣,把劍收回匣中放好,他了無睡意,和衣躺著,閉起眼睛,聽著外面的風雨聲,怔怔出神。

  迷糊間正要入睡,外面突地傳來一聲慘叫,隨即有人嘶聲高喊:「有賊!」

  陳三郎猛地醒神,老艄公反應更快,早已起身,探頭出去瞧了個分明,一跺腳:「苦也,是水賊。」

  「什麼水賊?」

  陳三郎問道。

  老艄公卻不回答,趕緊上岸去解繩子,要撐船走。

  「老匹夫想往哪裡去?」

  一聲大喝,撲出一人,手裡提著一把明晃晃的朴刀。

  艄公聽出聲音,認出了對方,叫道:「劉阿達,你要怎地?」

  那人冷哼一聲:「既然你認出了我,那就去死吧。」

  手起刀落,捅進老艄公的身體。

  「你?」

  老艄公滿臉不可置信,卻再說不出話,撲通一下倒進水裡,流淌出的鮮血將江水染紅,但很快被沖刷掉。

  陳三郎見來人刀光霍霍,凶殘狠辣,不禁手腳都有些冰涼。

  噗!

  漢子跳躍到船上,手持朴刀,左手晃亮一個火折子,看著陳三郎,面露獰笑:「想要活命的就乖乖呆在船艙裡不動。」

  過不多久,划船聲起,一艘烏篷船靠過來,船頭上站著一個漢子,腰間別一柄斧頭,手拿火把。

  「老二,船上如何了?」

  斧頭漢子啐了一口:「他們不長眼睛不聽話,都被我砍殺了,窮得很,只搜到幾兩銀子。」

  這一艘船的人,和陳三郎他們一樣,都停泊在江灣處避風浪,哪想到無辜遭到殺戮,死於非命。

  那劉阿達一皺眉,道:「把船鑿沉了,把屍首都餵魚,做得乾乾淨淨。」

  「好咧。」

  斧頭漢子立刻做手腳,然後跳過來和劉阿達會合。

  汩汩!

  被破壞的船隻大量進水,開始傾斜沉沒,片刻一個浪頭翻湧,將船隻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地雖然是江灣,但水位也很深,船沉下去,等閒無從發現。而其中的屍首即使漂浮流動,但江上風大浪大,彈指功夫就不知漂流到哪裡去了。 水中更多大魚,它們聞著血腥味,追逐撕咬,亦會吃掉屍體。

  斧頭漢子抹了一把雨水,笑道:「這一場風暴真是來得痛快,別人以為船隻遭了天災,根本不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涇江洶湧,一年到頭失事的船隻不少,尤其遭遇風暴之際。

  劉阿達面色陰沉:「可擄不到錢,又有甚用?」

  斧頭漢子甕聲甕氣問:「這船上是什麼來路?」

  「撐船的是張老頭,本想放他一馬,不料他聽出了我的聲音,只好做了。」

  「做了便做了,咱們兄弟橫行涇江,殺人無數,多一個不多。」

  他們兩人本為船夫,好賭嗜酒,擺渡不好賺錢就惡膽邊生,做起了黑船的勾當。專門哄騙些有油水的外地客上船,撐到荒僻處下手,然後殺人越貨。

  俗話說「人無橫財不富」,可兩人得的橫財都是見財化水,輸光光,還欠一身賭債,被追得緊。

  今天風暴來襲,兩人本來留在屋裡鬱悶地喝酒,但說著說著,說到江灣處應該有船隻停泊避風,就動了心思,要幹一票大的。不過前面砍殺了一船,收穫零碎,那點錢不夠還債。

  那麼,只有希望這一船油水會多些了。

  漢子拔出斧頭,提在手裡,大踏步闖進船艙,惡狠狠地道:「兩位要吃板刀面還是餛飩麵?」  

mk2258 發表於 2014-8-31 05:27
第13章:落難書生,絕境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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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維揚早被驚醒,嚇得把身子蜷縮成一團,看著闖進來的兇惡漢子,驚駭不已,怯怯問:「什麼是板刀面和餛飩麵?」

  「把你砍一刀,扔進水裡,是板刀面;把你手腳綁住丟下水,是混沌面……」

  回答他的卻是陳三郎。

  斧頭漢子一聲獰笑:「想不到你小子倒有些見識,廢話少說,乖乖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部交出來!」

  一番粗暴的搜刮,看著手中獲得的銀錢,他面色有些難看。

  這一船的收入倒還湊合,但距離預期仍相差甚遠。至於兩個讀書人身上的文房四寶之類,品質一般,沒有多少價值,懶得擄奪去賣。

  「這是什麼?」

  漢子搜出紫檀木筆匣,打開,見著裡面一枚繡花針般的物件,好奇問道。

  陳三郎靈機一動,回答:「我到寺廟裡求的降魔杵,能辟邪。」

  「降魔杵?」

  漢子詢問般望向劉阿達。

  劉阿達瞥一眼,嘿嘿冷笑:「廢銅爛鐵而已,被禿驢騙了不自知,可笑……匣子還不錯,值些銀子。」

  斧頭漢子當即將小劍扔掉在地,把紫檀木匣子揣進懷內。

  劉阿達乾咳一聲:「時候不早了,快些了結吧。」

  這是要動手殺人,毀屍滅跡了。

  何維揚聽明白,全身一癱,眼眸掠出絕望之色:真不甘心呀,進城考試,眼看就能取得一片前程,沒想到會如此冤枉地斷送於賊寇之手……

  「且慢。」

  陳三郎沉聲叫道:「你們想不想要更多的錢?」

  兩名漢子互相看一眼,劉阿達冷笑道:「有屁快放,放不出個好屁來,你人頭落地。」

  說著,舉起刀刃擱在陳三郎的頸脖上。

  利刃加身,陳三郎感受到寒芒刺肌,距離死亡前所未有的近,他吸一口氣:「如果你們想要更多的錢,可以將我們綁上岸去,我們寫信回家,自能弄到錢來。」

  劉阿達眉頭一挑:綁票?

  這確實是一個賺錢的路子,只是風險有點大。

  陳三郎看他意動,又道:「多不敢說,但兩三百貫絕無問題。」

  「兩三百貫?」

  這個數字讓劉阿達大為心動,斧頭漢子更是掩飾不住的喜色:「達哥,有了這筆錢,咱們不但能還清賭債,還能美滋滋過好日子了。」

  劉阿達上下打量陳三郎一番,見其衣裝不俗,不似窮苦子弟,那麼綁人的話,贖金想必能拿到對方所說的大數目。但這麼一來,做法便和原定計劃相背,不再是單純的殺人越貨。

  斧頭漢子忍耐不住:「達哥,不用猶豫了,富貴險中求,殺人咱們都不怕,何況綁人?弄到錢再說。」

  他們辛辛苦苦,作奸犯科,所求不過一個「財」字。

  劉阿達點一點頭,表示同意:只要拿到大筆贖金,再撕了肉票,一樣能做到天衣無縫。

  「好,就先綁他們上去。」

  暫時逃過一劫,陳三郎鬆了口氣,那邊何維揚也是暗叫「命不該絕」,看向陳三郎的眼神,便有些驚詫。

  動身的時候,陳三郎假裝雙腳發軟摔跤,就勢撿拾起袖珍小劍,緊緊攥在手裡。

  劉阿達提刀把他們押上岸,斧頭漢子則負責處理船隻。

  這時候,雨點漸漸停了。

  處理完手尾事宜,開始轉移。

  劉阿達等既為水賊,行蹤不定,自然有落腳的隱蔽地方。

  一個時辰後,他們出現在江邊山峰山腰間的一個洞穴之中。洞穴不寬,勝在乾燥,地面凹凸不平,有石頭突出。

  「你們想要活命,就乖乖在裡頭呆著,膽敢喧嘩呼喊,休怪老子斧頭不講人情。」

  說著,兩人出到外面把守,順便商量該怎麼索討贖金。

  洞穴裡點著火把,照出兩張蒼白的面孔。

  何維揚口乾舌燥,幾乎要哭出聲:「道遠學長,咱們該如何是好?是否讓家裡人交了贖金,便能逃出生天?」

  陳三郎搖搖頭:「他們拿到錢,同樣會下毒手。」

  「既然如此,還不如在船上就被殺,何苦鬧這一遭,還連累家人擔驚受怕,白白耗費大筆錢財。」

  何維揚緩過氣來,也就認命了。

  陳三郎沒好氣地道:「這叫緩兵之計懂不懂,只要還活著,總有機會。」

  「咱們手無寸鐵,手無縛雞之力,能有甚機會?」

  何維揚相當悲觀。

  這也是兩名水賊敢於臨時改變主意的重要原因:陳三郎骨瘦如柴,何維揚斯斯文文,都是有氣無力的主,不怕翻出風浪。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陳三郎念叨了一句很玄乎的話,目光閃爍,不知在想著什麼——其實他心裡的懼怕不比何維揚少,禍害突如其來,生死一瞬之間,有幾人能真正做到大義凜然色不變?

  更何況,被宵小賊寇所殺,死得實在窩囊,而且糊塗。

  他不想死。

  求生的意志打敗了心底的畏懼,使得他必須保持淡定冷靜,從而獲取生存的機會。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天要亮了。

  「起來,你們趕緊寫信回家,就說遇到風浪翻了船,幸好被人救起,滯留在外,要家人馬上送錢來。」

  劉阿達進入洞穴喝道。

  他們一番商討,不準備採用綁票的名義,卻是怕兩個書生的家人會報官,將事情鬧大,不可收拾。

  陳三郎遲疑地道:「這樣,兩位壯漢怕是得不了多少錢呀。」

  劉阿達「哦」了聲:「怎麼,你似乎很想我們拿到大錢。」

  感覺有點古怪。

  陳三郎忙道:「小生只是想你們拿到大錢,心情愉悅了,能夠放我們一馬,放我們去南陽府參加考試,那就感激不盡。」

  好天真迂腐的雛兒!

  劉阿達心中冷笑,問:「可如果你們家人報官呢?」

  陳三郎道:「實不相瞞,小生是家中的獨苗,與母親相依為命,她知道我被綁票,是絕不敢報官的。」

  這倒是實情,報官就意味著被撕票的幾率無限增大,殊為不智。

  劉阿達沉吟片刻:「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壯漢可以拿著我們的求救信前往涇縣,先打探虛實,然後再送信要錢。只要喬裝一番,別人也無從認識。」

  陳三郎娓娓道來。

  何維揚聽得目瞪口呆:陳三郎是暈了頭嗎?怎麼教起賊寇綁票索錢來?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是一夥的。

  劉阿達想了想,冷笑一聲,卻沒有下決定,而是出到外面和斧頭漢子密談,半刻鐘後才又進來,叫陳三郎和何維揚寫信。

  信上寫的意思很簡單,一方面講述被綁票的事實,一方面註明贖金數目,讓陳家出錢一百五十貫;何家一百貫。最後特別聲明:如果敢聲張報官,便立刻撕票。為顯示威懾,刺破陳三郎和何維揚的手掌,在信紙留白處按上兩個血淋淋的掌印。

  劉阿達識字,把兩封信反覆細讀,確定沒甚破綻問題,他交代斧頭漢子留守,自己揣著信趕往涇縣。

  洞穴中,因為手掌的痛楚,何維揚面色蒼白,黃豆般大的冷汗不斷滾落,埋怨道:「都是你的餿主意,現在好了,錢財白白斷送,性命白白斷送,你實在是讀書讀壞了腦袋……」

  憤憤然,就差罵粗口。

  陳三郎端坐著,淡然道:「起碼我們現在還能活著,而且敵人由兩個變成了一個,還是最容易對付的那一個。」

  何維揚一怔:「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這樣,水賊怎會分開?」

  何維揚想了想,覺得有那麼一點道理,又問:「那何謂最容易對付?」

  「一個粗莽,眼裡只有錢;一個有心計,行事精密,兩下對比,一目瞭然。」

  何維揚搔搔頭,沉下心來斟酌,不得不承認確實是這麼回事:「但你怎知道去涇縣的一定會是有心計的那個?」

  「若送等閒的信,誰去都可以,比如送船隻失事求救的信;但綁票信非同一般,他豈會放心讓粗心大意的同伴出行?一旦洩露,後果不堪設想,當然親自去最為妥當。」

  何維揚倒吸口氣,吃驚地看著陳三郎,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過了一會,卻又感到沮喪:「就算如此又如何?人家虎背熊腰,手持利斧,我們衝上去,只怕不夠他一斧一個。 」

  「笨,誰讓你正面硬來?要智取。」

  「智取?」

  何維揚雙眼一亮,希望重燃,沒有誰願意睜著眼等死,但凡有一線生機,總要去拚搏一番,掙扎一番。

  趕緊壓低聲音問:「道遠學長教我,有需要我的地方,必盡全力,在所不辭」

  兩個在洞穴內竊竊私語起來。

  外面斧頭漢子雙手抱胸,頗為無聊:忙活了一夜,又沒得酒肉吃,肚子開始咕嚕嚕叫喚。

  「不行,得下山找點東西吃。達哥去涇縣,只怕要小半天功夫,我在此乾耗,不得餓暈了去?」

  至於洞裡頭的兩個書生,好解決,用一根繩子綁起來,捆成個粽子,插翅難飛。

  想著,他咧嘴一笑,拿著繩子入洞。

  此刻剛破曉,天色猶然昏暗,洞穴內更是晦暗一片,虧得先前插著的火把,照出一片光亮。

  他首先俯身下去綁何維揚,嘴裡道:「都老實點,老子拿了錢,心情好,也許就會放你們一條生路。」

  噗!

  不知怎的,火把突然熄滅,洞內頓時暗黑。

  「嗯,怎麼啦?」

  斧頭漢子還以為是風吹滅了火把,剛要起身,腦後猛地被重物一擊,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整個人撲倒在地,一動不動了。  
mk2258 發表於 2014-9-3 17:05
第14章:狹路相逢,劍鋒啟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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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遠學長,他……他怎麼樣了?」

  晦暗中,何維揚的聲音微微顫抖。

  陳三郎丟下手中一塊石頭,喘著粗氣回答:「又不是什麼武林高手,被一石頭砸頭上,你說會怎麼樣?」

  何維揚聽見,暗自咂舌:換了自己,萬萬不敢動手。

  「我們快走吧。」

  陳三郎說著,在斧頭漢子身上搜回紫檀木匣子,以及被搶的銀錢。

  兩人跑出洞穴,認準路徑,慌忙下山。

  差不多到了山腳,羊腸小道的盡頭驀然轉出一人,可不是那劉阿達來著。

  兩邊遭遇,盡皆傻眼。

  陳三郎沒想到對方去而復返,何維揚直接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劉阿達看見他們兩個,一愣之後,有了不妙的猜想,大喝道:「你們想往哪裡走?」

  伸手一摸,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朴刀藏起來了,只得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

  ——卻說他先前下山趕赴涇縣送信,但撐船走不到數里,江面有官船駕駛下來。原來是昨晚風暴,不少船隻失事,有人到縣衙擊鼓求救,涇縣老縣令賀志明體恤民情,派遣衙役坐船出來搜索救援。

  劉阿達做賊心虛,見狀大吃一驚,立刻想到綁票之事過於冒險,不可為,遠不如殺人滅口來得乾淨,於是改變主意,悄然又回來了。

  一回來,正好撞到逃脫的陳三郎與何維揚。

  「被他們逃走了報官,那我還有活路可走?」

  劉阿達面露猙獰:「想走?去死吧。」

  一揮匕首,直刺陳三郎。

  陳三郎心裡叫苦,被折騰了一宿,身體已經有些吃不消,哪裡還經得起激烈的打鬥,只好轉身逃命。

  何維揚連滾帶爬,只朝叢林密處跑,跑得比兔子還快。

  劉阿達顧不得他,眼中只有陳三郎。

  陳三郎被追得緊,大叫晦氣,腳下一軟,摔倒在地,奮力掙扎起身,背靠一株松樹,喘氣喘得像胸腔有個大風箱,激烈得隨時都會斷氣的模樣。

  劉阿達也是氣喘吁吁,揮舞著匕首:「跑呀,你倒是跑呀!」他沒想到這個骨瘦如柴的文弱書生騰挪閃避,能跑出這麼遠的路,差點都攆不上。

  陳三郎忽而把持一物,緊緊抓在手裡,嘴裡叫道:「你不要過來,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劉阿達一看,忍不住失笑。

  書生拿著的東西,纖細無比,如同一枚繡花針,不仔細看都瞧不出來。這玩意,不就是其所說的「降魔杵」嘛,禿驢欺騙香客信徒的把戲。以為現在拿在手上,就能降魔除惡?

  如果陳三郎手中拿著木棒之類的長大物件,劉阿達還有點忌憚,但這麼一丁點的廢銅爛鐵,毫無威脅,當即大踏步上前逼迫,咧嘴一笑:「你睜大眼睛看著,我是怎樣對你不客氣的。」

  匕首明晃晃,極為嚇人。

  但在這一刻,陳三郎腦海前所未有的清明,握著袖珍小劍,那種血脈相連的奧妙感覺再度湧上心頭,清晰而強烈。

  它果然是存在的。

  昨夜的意念,並非恍惚的錯覺,只是那個時候,太過於玄虛飄渺,難以捉摸罷了。

  而當下,不知是否面臨死亡的緣故,全身的潛力都被激發出來,促成了意念的突破,彷彿剝開了一層薄薄的外衣,又像是擦掉了鏡面上的一層迷霧,使得其中,露出了某些真實的形體。

  五步、四步、三步……

  劉阿達不斷迫近,如同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只等再近一些便暴起,一刀剮入陳三郎的心肝。

  兩步!

  匕首舉起,人將發力。

  陳三郎卻更快,袖珍小劍的尖端猛地爆開一點鋒芒,燦爛似天上的流星,瞬間竟給人一種耀眼之感。

  他手一鬆,小劍飛出,速度無以倫比,直接貫穿劉阿達的喉嚨。

  「啊!」

  劉阿達慘叫一聲,感受到不可名狀的痛苦。這痛苦迅猛而短暫,下一刻,他重重砸倒在地,一命嗚呼。

  殷紅的鮮血不斷湧流出來,染了一地。

  鏗!

  三尺外,袖珍小劍勢盡而落,落在一塊石頭上,鏗然有聲。

  三尺,這是目前陳三郎所能控制駕馭的最大範圍了。

  第一次馭劍殺人,他覺得無盡的疲軟,腦袋如被抽空,渾身提不起勁兒。但他還是拼盡最後的力氣,慢慢走過去,撿拾起小劍,收好。

  然後,倒地昏睡過去,不省人事。

  第一次醒來的時候,身邊一片喧嘩吵鬧,似乎有官兵衙役到來;可陳三郎眼皮千斤重,難以睜開,全身像泡在水裡,軟綿綿的無處著力,只依稀聽到何維揚在跟人大聲說著什麼,就又昏睡過去;

  第二次醒來,陳三郎發現自己回到家中了,睡在自己的床上,蓋著溫軟的被子。

  他掙扎起床,走出去,正見到娘親捧著一個瓷碗過來。

  見到兒子安然醒轉,陳王氏驚喜交集,激動之下,瓷碗失手掉落在地,摔了一地的藥汁。

  ——事情過程是這樣的,何維揚逃命下去,碰見搜救的官船,趕緊呼喊求救,有衙役上岸,找到了陳三郎,以及劉阿達的屍體。何維揚又帶著衙役上山到洞穴,拖出那個倒霉的斧頭漢子。

  這漢子倒命硬,竟沒有斷氣,被救活回來了。

  隨後所有人被帶回涇縣衙門——除了昏迷不醒的陳三郎。

  賀知縣一番審訊之下,真相大白,斧頭漢子被收入監獄,等候問斬。

  至於何維揚和陳三郎兩個受害者,陳三郎殺賊有功,勇氣可嘉,受到了縣令嘉獎。不過讓眾人不明白的是,陳三郎如何能擊殺得了劉阿達?

  仵作驗屍,驗出劉阿達頸脖要害受創嚴重,因而致死,可在現場卻找不到相對應的利刃兵器。

  何維揚惦記府試,證供完畢馬上啟程前往南陽府去了。

  陳三郎醒來,按照衙門的規矩要求,須要去找賀縣令陳述事情。他說的,和何維揚基本一致,只是關於擊殺劉阿達,陳三郎一口咬定自己被打暈,後面發生的事一概不知。

  賀知縣心中驚詫,想道:「難道是有路過的江湖俠客路見不平,殺了劉阿達?」

  夏禹王朝有江湖,而且江湖很大,水很深,市井坊間經常流傳著各種各樣的俠義之事,為人津津樂道。說道那些俠客們都是高來高去,十步殺人,事了拂衣,不留姓名行蹤。

  真是這樣的話,倒能夠解釋整件事的矛盾之處了。

  要是陳三郎承認自己擊殺了劉阿達,卻讓人生疑,雖然他在武館練習了點馬步,但距離擊殺水賊層面還相差甚遠。

  想不出個所以然,賀知縣也不再追究,反正劉阿達這般罪惡滔天的賊寇,死不足惜,誰殺的並不重要,做一番漂亮的結案陳詞即可。

  晚飯時候,陳王氏張羅了一大桌菜給陳三郎壓驚。

  是夜,星斗稀落。

  陳三郎無心讀書,來到水井邊上坐著。井中一尾紅鯉浮現,優哉游哉。

  四下無人,人們都已熟睡。

  陳三郎對著水中的紅鯉拱手作揖:「雖然不知道你究竟是甚來歷,但要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沒有紅鯉魚送劍,沒有袖珍小劍在危難之際顯露鋒芒,那麼他肯定會被劉阿達殺死。

  這世道看著太平,實則竟暗流洶湧,危機四伏。不禁想起一句老話:「越在太平時,越多枉死鬼。」

  意外的發生,總是那麼突然。

  紅鯉魚仿似聽到了,尾巴輕輕甩動著,攪起一圈圈水花。

  頓一頓,陳三郎又道:「我想,終有一天,我會真正認識你。」

  坐了一陣,回房休息,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開始沉思——

  第一次馭劍成功,心意清明,那《浩然帛書》閃現於腦海,一行行字句變得清晰,有一種別樣的明悟。

  「原來此謂『啟蒙』,推開了一扇門,踏出第一步,就是得到啟蒙了呀……」

  「啟蒙之後,還有著而立、不惑、知命……這帛書究竟是何等存在?」

  一夜沉沉過去。

  第二天早上,陳三郎醒來,吃過早飯背起書筪,堅持再要到南陽府去進行府試。

  對於讀書人來說,考試大於天,風雨無阻,萬難不悔,就算死,都要死在考場上。

  當然,陳三郎可沒有這種執拗到極致的念頭。

  不過陳王氏卻以為兒子就是這麼想的,也不阻攔,只是無論如何,都要陳三郎帶上老管家華叔,好有個照應。

  那就帶吧,以免冷了老人家的心。

  「還有,原兒你別忘了,到南陽府後,記得去大姐家裡坐一坐……我們始終是一家人。」

  陳王氏又囑咐道。

  陳三郎腦海掠過大姐夫那一張趾高氣揚、愛訓人的肥臉,終是點了點頭:「娘親放心,我會去的。」

  邁出家門,忽而見到俏生生的許珺姑娘站在外面,今天她穿著一襲紫色衣衫,長髮用一根紫綢帶隨意束著,有幾縷披散於鼓鼓的胸前,顯得慵懶而媚:「陳公子,聽說你擊殺了水賊,不錯,沒有白跟我學武功,繼續努力吧,也許有一天,你也會成為大俠哦。」

  說著,盈盈一笑,提著菜籃子買菜去了。

  「我可不想成為什麼大俠……」

  陳三郎自嘲一笑:故事裡,那些大俠可都是一生坎坷,多苦多難,飽受折磨,忒悲催了。

  話雖如此,然而學武功,鍛煉體魄,還是極為重要的,關鍵時刻能救命。反正他決定,日後一定要更加刻苦地修習。否則一攤上事,不是被****追,就是被水賊山寇趕,太憋屈了。  
mk2258 發表於 2014-9-6 20:35

第十五章:熟人不熟,親人不親


   




  再去南陽府,一舟漂流,順風順水,安然抵達。

  南陽為府城,無論城池規模,還是人口數量,比起涇縣都遠勝之,顯得頗為繁華熱鬧。

  府試為童子試的第二關,規格有所提升,舉行地點在專門的試院內,可不是像縣試中那般臨時搭建的考棚。

  進入城中,陳三郎先去試院轉悠一圈,名曰:「踩點。」然後才帶著華叔,在試院附近找客棧住。

  臨近府試,諸多考生蜂擁而至,讓靠近試院的客棧住宅十分搶手,價格比平時翻了幾倍。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千金難求的學位房?」

  陳三郎一咬牙,貴也得住下。

  辦妥些瑣碎事宜,已是傍晚時分,肚子咕嚕嚕叫,該去吃晚飯了。

  客棧本身也有飯菜供應,但較為粗糙,缺乏肉食,想吃好的,必須到別的地方去。

  民以食為天,陳三郎可不會委屈自己的肚子,探問了個好去處,直接出門右拐。

  三鮮樓是南陽府有名的酒樓,肉鮮、湯鮮、酒鮮,故得其名。

  正是用膳的時候,熙熙融融,人來人往。

  入門之際,卻遇到熟人,何維揚,以及秦羽書。看樣子,是何維揚做東請客,客人除了秦羽書外,還有兩名身穿儒衫,頭戴方巾的年輕士子,應該是南陽學院的學員。

  在交際方面,何維揚倒是捨得花錢。

  「呃,道遠學長,你到了?」

  何維揚一愣之後,開口說道。

  「剛到不久……見過秦前輩。」

  秦羽書看著陳三郎,面色有些陰沉,記得在涇縣縣試的時候,他曾斷言陳三郎考不過,想要府試的話,難於上青天,不料對方卻考過了。雖然說只是考過縣試,根本稱不上「平步青雲」,但此時彼此相遇,無異於打他的臉。

  陳三郎微笑道:「秦前輩,明日不知有空否,我想請你吃頓飯。」

  話音剛落,就被秦羽書粗暴打斷:「沒空。」

  一位士子打趣笑道:「想請咱們秦大才子吃飯,可是要排隊的,閒雜人等,慢慢排著吧。」

  其察言觀色,看出秦羽書不耐煩,明顯對陳三郎有芥蒂的樣子,便忍不住出言奚落,要讓陳三郎下不得台,好捧秦羽書的顏面。

  陳三郎「哦」了聲,忽而拱手道:「謝謝。」

  那士子一呆:「你謝什麼?」

  「多謝秦前輩不答應呀,小生可以省下一頓飯錢了。想了想,其實用這筆錢打發給乞丐,還能做善事,更有意義。」

  說著,竟真移步走開,拿出一串銅錢,放到蹲在酒樓牆根外一個老乞丐的破碗中。那老乞丐見到有人慷慨施捨,歡天喜地,一個勁磕頭拜謝。

  陳三郎昂然入門——

  一請擺架子,再請摔臉色,哪裡來的高貴冷艷?

  「這是什麼態度?」

  士子氣得不輕。

  「目無尊長,狂妄無禮,走狗屎運考過個縣試就敢如此做派,早知如此,當初就不給這廝作保!」

  秦羽書咬牙徹齒。

  「原來他就是你提及的交白卷的陳三郎呀,嘖嘖,今日一見,倒有趣。」

  聲音清脆,明顯為女子。

  另一個年輕士子雖然做男子打扮,但唇紅齒白,黛眉彎彎,分明是個女扮男裝的人兒。

  聽到這話,秦羽書差點吐血:此女乃南陽學院院長的千金,姓宋,芳名「珂嬋」,才貌雙全,在學院裡頭,乃是眾多男生員傾慕追逐的對象——其中自然包括秦羽書。

  今天秦羽書好不容易請得宋珂嬋出來,本想籍著何維揚請客的機會,借花獻佛,好好表現一下,不曾想酒樓門口還沒有進入,就被陳三郎損了面皮。更重要的是,宋珂嬋居然還說陳三郎這番姿態有趣。

  簡直豈有此理!

  那邊何維揚站著,頗感尷尬:陳三郎真是大膽,連秦前輩都敢得罪……哎,碰到他準沒好事,下次見著,遠遠就躲開罷。

  進樓的陳三郎可不管他們怎麼想,坐好位置,一口氣點了四五盤好菜,大快朵頤。

  老管家華叔見著,鼓起了眼睛。

  吃飽了飯,也不回客棧,陳三郎背負雙手,施施然,從這條街道逛到那條街道,東瞧瞧,西望望。

  華叔心裡嘀咕:眼瞅著就要考試了,少爺怎地不回房間溫書,在外面折騰個啥?

  足足遊蕩了一個多時辰,陳三郎才心滿意足地回客棧,直把老胳膊老腿的管家累得夠嗆。

  第二天上午,備了一份禮,前往北街探親。

  親人就是陳三郎的大姐。

  陳三郎有兩個姐姐,二姐嫁在本縣,平日多有來往,頗為親切;大姐卻嫁到南陽府,路程遠,兼且因為某些緣故,等閒不來往一趟。

  大姐夫姓陸,名「達」,乃南陽府衙照磨所裡的吏。照磨所掌管宗卷,隸屬知府大人管轄。

  雖然不是真正的官,但陸家三代為吏,苦心經營,到了陸達這一代,著實掙下了一份家業。

  「嗯,是這家了。」

  陳三郎不曾來過,只記得前年大姐夫一家到涇縣,雙方相觸,感覺並不那麼愉快。

  華叔卻跟隨陳王氏來過,因而認得。

  庭院深深,大門閉緊。敲響門環,片刻有人開門,探出一張臉來,劈頭問:「你們是幹什麼的?」

  華叔識得他,忙道:「陸管家,我是華叔呀,來過兩次的。」

  那陸管家盯著他看,終於認出來了:「原來是你,這位是?」

  「我家少爺三郎。」

  陸管家「哦」了聲:「原來如此,你們稍等,我去稟告一聲。」

  說罷,又「啪」的關上了門。

  陳三郎冷笑一聲:「好大的規矩。」

  華叔苦笑道:「少爺,這大城府裡的人家是這樣的了。」

  半刻鐘後,大門終於打開,接兩人進去,到廳堂裡喝茶。

  見到大姐,彼此只是很客套地寒暄一番,問了些事,隨後再無言語,相對無言。

  中午留下來吃飯,但由於要等陸達回來才開桌,最後竟足足等了大半個時辰,直等得陳三郎餓得有點頭暈眼花了,陸達才一身酒氣、挺著個大肚子回來,他卻是在外面吃過一頓了。

  「三郎來了呀。」

  隨口問了句,吩咐道:「開飯吧。」

  陳三郎就等這句話,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筷子就開工,端是下筷如飛,筷筷夾肉,狼吞虎嚥,絲毫不理會別人的目光。

  陸達見著,一皺眉頭:這小舅子多久不聞肉味了?如此飢餓難忍?前些日子聽說老婆娘家那邊敗落,一年不如一年,看來果然。難不成他是來借錢,而或尋求救濟的?

  哼,最討厭這樣的親家。

  飯後奉茶,陸達有意無意地問了些話,得知陳三郎是來考府試的,心中微微詫異:陳三郎的悚場之疾,他自是知道的,不知今年走了什麼運,竟被這小舅子考過了一場。

  但也到此為止了。

  陸達可不相信陳三郎能在科舉之路上有甚作為,天下讀書人數以千萬,其中聰慧者不計其數,然而最後能考出來的人實在太少太少。陳三郎能有什麼本事,可以飛黃騰達?

  「三郎,你這麼大的人了,為何還執迷不悟跑來考試,白白浪費許多錢財?因為你,家中都差不多坐吃山空了吧。姐夫家雖然看著寬裕,可也不能給予你多少。」

  陳三郎一聽,莫名火起:「大姐夫,貌似我長這麼大,也就到你家吃了這一頓飯而已,何曾開口問你要過什麼?」

  陸達怒道:「你怎麼說話?我是可憐岳母大人,不忍見到你敗家,才好心管教你一番,你以為科舉是那麼好考的?」

  「起碼我現在考過了縣試。」

  「我呸!」

  陸達幾乎指著陳三郎的鼻樑:「一個最容易的縣試算得了什麼,又能證明到什麼?考過縣試的人,在這南陽府我一巴掌能拍倒七八個。我看你是被豬油蒙了心肝,不知天高地厚了。」

  陳三郎擦了擦被噴到臉上的口水星沫子,卻平靜下來:「大姐夫,我會考給你看的,告辭。」

  不歡而散。

  「你看你看,氣死我了。」

  陳三郎走後,陸達坐下來,怒氣未消。

  「無需跟他慪氣,我這弟弟就這樣,自幼被母親寵壞了。」

  「哼,岳母真是越老越糊塗。好端端一份家產就這樣被敗光,到時候窮困潦倒,走投無路還不得求到咱家裡來?被人見到,可不是鬧笑話嗎?左鄰右舍如何看我?衙門同僚如何看我?三郎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這副面黃肌瘦的模樣,能考個什麼前程?」

  「哎。」

  婦人一聲歎息:這些年來,她已經刻意不再和娘家來往,可還斷絕不了這個不爭氣的弟弟主動登門,以致讓自家男人氣惱忿怒,希望陳三郎快快考完府試,回家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出到外面,陳三郎猛地站定,呵呵一笑,笑容極為詭秘。

  華叔見到,感到有點心驚肉跳:「少爺,你沒事吧。」

  「沒事,能有什麼事?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好。」

  「但是……」

  「不用但是了,回客棧吧,我要溫習功課,準備考試了。」

  因為第一次坐船過來遭遇水賊,耽誤了時日,現在距離府試正式開考,已迫在眉睫。倒不是臨陳磨槍,看會兒書,寫寫字,卻有助於平定心情,調整好心態,亦為關鍵。
mk2258 發表於 2014-9-9 21:21

第十六章:府試開考,酒中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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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一扇窗,將窗外的喧囂熱鬧關掉;執一支筆,執起此生錦繡前程。

  陳三郎溫習功課,認真而投入。

  這種狀態一直堅持到府試開考。

  天濛濛亮,一骨碌起床,洗漱完畢。華叔忙前忙後張羅著,把些瑣碎事務辦妥。

  將所有必需品都裝在考籃內,提著,兩人離開客棧,趕往試院。

  試院外早已人頭湧湧,都是前來考試的讀書人和送考的家屬僕人等。府試是童子試的第二關,無論規格還是規則,都有所提升。但總體而言,和真正的鄉試相比,還是寬鬆許多。

  至於具體要求,和陳三郎記憶中的場景有所出入。也難怪,時空不同了,許多東西不可能一模一樣。

  「道遠學長早上好。」

  何維揚走過來問候道。

  「早。」

  陳三郎微笑回禮。

  頓一頓,何維揚終是開口,壓低了聲音:「道遠學長,其實你何必得罪秦前輩?他可是南陽書院的廩生,很多人都要給他面子的。再說,他還是咱們的保人呢。」

  何維揚本不想與陳三郎走近,更不用說當面提出忠告。但剛才見著陳三郎,不由想起遭遇水賊差點死於非命的事故來。沒有陳三郎,也許他早被丟進涇江裡餵魚了。

  可以說,這是一次救命的交情。

  何維揚覺得應該提醒一下陳三郎,這樣才心安。

  陳三郎曬然道:「我也想給他面子,可他不要。那我總不能作踐自己的面子,貼給人去玩弄——面子不值錢,但對我來說,很重要。重要得就像身上這件衣服,我穿著,就是個體面的人。如果逆來順受地讓人撕爛,玷污,剝光,那我還算是個人嗎?」

  一番論調,讓何維揚聽得一愣一愣的,但畢竟聽明白了——陳三郎言下之意,是說他是個有骨氣的人。

  讀書人,誰沒有骨氣?不過這骨氣也得看多少,分狀況,隨機應變地低低頭,彎彎腰,又算得什麼,至剛易折。

  但話說到這個份上,何維揚只得歎一口氣,不再吭聲。

  一刻鐘後,秦羽書陰沉著臉來到——作為保人,童子試三關他都必須到場確認,除非他擔保的對象沒有考過。

  見著陳三郎,秦羽書恨不得當場要向官吏控告:陳三郎目無尊長,忘恩負義,應該剝奪他的考試資格。

  只是這樣一來,固然陳三郎要接受調查,考不了試,他秦羽書也有麻煩。

  所謂擔保,一旦出了問題,保人也要受牽連的。

  秦羽書在南陽書院正春風得意,很受教授青睞,今年入秋即可參加鄉試。關鍵時刻,他可不願意讓陳三郎這一粒老鼠屎壞了事。而且這廝所作所為,相當有分寸,訴訟的話,就是一場扯皮官司,鬧得大了,絕非好事。

  罷了,且忍他一忍,反正也撲騰不了多久。好運終有時,不信陳三郎能考過府試。

  時辰到,一眾考生開始排隊檢驗進場。

  舉行府試的試院,明淨闊落,環境安靜。考捨一間間的,節次鱗比,分得很清楚。

  不用多久,陳三郎找到了自己的考捨,坐下來,擺好東西。

  經歷了縣試,克服了悚場之疾,現在的他,心態平和而寧靜,靜靜等待開考。

  其他考生也大都如此,有些侷促不安的,便從考籃內拿出水來,小口抿著,藉此平復情緒。

  約莫半個時辰後,正式開考。有小吏舉著考題來回走動,確保每個考生都能看到,看清楚。

  在座的考生,個個考試經驗豐富,很是老道,見著考題,不急下筆,而是慢慢思考琢磨起來。

  記住考題,陳三郎開始磨墨,一會之後,有了腹稿,就提筆寫。

  府試主持者為南陽府知府大人,蘇姓,名「銘」,字「冠成」,二甲進士出身。他年近五十,身材挺拔,留著標準的三縷長鬚,清雅而有威。

  知府是從四品的官,官氣養神,態勢自生。

  蘇知府端坐在主位上,目光威嚴,掃視著整個考場。下面有兩名陪同監考官員,間或離開座位,在考捨廊道走動,以示視察。

  時間在一片緊張而有致的氛圍過去,過了中午,陸續有人交卷。有膽大自信的,當場便請求知府大人面試——這和縣試同理,但有規矩,最先交卷的前五人才有這個資格,後面的,就沒有了。

  面試內容不定,看知府大人的心情,或出對子,或考詩詞,也有可能直接讓背誦一篇聖賢文章。只要過關了,當場錄取,便是童生身份,區別於白丁。

  這一場府試,陳三郎做得慢,交卷的時候,已是二十名開外,失去了面試的資格。他倒不在乎,當場面試,有利有弊,而且錄取主要還得憑借文章本身的水平。

  交了卷,出到試院外,看天色,已是夕陽西沉。

  他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感到一股疲倦。

  華叔等在外面,趕緊迎上來:「少爺,成了。」

  「成」是兆頭吉利話,不說「出場了」,因為「出場」之語不討喜。

  陳三郎點點頭。

  「現在回客棧?」

  陳三郎「嗯」了聲:「回去吧。」

  考試做文章,不僅僅是腦力活,提筆寫字,也相當耗費體力。他的身子骨偏弱,一場試考下來,頗為疲累。如果日後鄉試,還是這般狀況,沒有改善的話,真是吃不消。鄉試不同童子試,那是正式嚴格的科舉大考,足足要考三場,每場考三天,加起來就是九天。

  如此密集的考試,強度很高,身體差勁的人,考著考著,就會暈倒過去。

  每科鄉試,因為暈厥而被抬出場外,喪失前程的考生屢見不鮮。

  故而王朝雖然重文輕武,但一些有見識的書生,往往也會練習點粗淺功夫,加強體格。

  陳三郎便正在學著武功,根據許氏父女的情況看來,這學的,還很可能是高深武功呢,必須珍惜。

  回到客棧,往床上一躺,瞇著眼開始休息。至於晚飯,華叔知道他胃口嗜好,事先又得了陳王氏的吩咐,不會節省。跑到外面,買了一隻燒雞、一斤牛肉、一斤羊肉,另有菜蔬若干,幾乎能擺滿一席了,讓人送到房間來。

  聞著香味,陳三郎食指大動,起來開吃。

  「華叔,你也一起坐吧。」

  華叔呵呵笑著回答:「少爺,這個不合規矩。」

  「在我這裡,沒有那些狗屁規矩。」

  陳三郎滿嘴油膩,居然爆了粗。

  華叔聽著心中暖和,他在陳家做了這麼多年的管家,可以說是看著陳三郎長大的。近年來陳家開始敗落,奴僕散走,另謀高就,但華叔堅持留下,可謂忠心耿耿。

  然而再忠心,如果主人不仁,那忠心也會冷落消逝。

  他也就不矯情,坐下來,陪少爺一起吃飯。

  陳三郎問:「華叔,你是明遠縣人吧。」

  明遠縣與涇縣比鄰,相距不遠。

  華叔回答:「是的。」

  「多少年沒有回去過了?」

  陳三郎又問。

  華叔眼眸露出一絲緬懷的情緒,感慨莫名,聲音低沉著:「上一次回家是十年前……整整十年沒有回去了。」

  「我記得你說過,你在那邊有父母兄弟在。」

  「是的,呵呵,那時候家裡窮,兄弟姐妹多,沒飯吃。多得老爺看我可憐,就出錢買下我。沒有老爺,我可能早就餓死街頭了。」

  陳三郎歎口氣:「活著,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呀。」

  華叔一怔,心裡想少爺為何無端感歎?少爺自幼可是沒缺過衣食的,何來這份滄桑唏噓之情?更讓人疑惑的是,這一句感歎唏噓卻發自肺腑般,顯得非常真摯,毫無造作。

  陳三郎忽而站起來,走出房門。

  華叔問:「少爺,你去哪裡?」

  陳三郎回答:「有菜無酒,掃興,我去拿瓶酒上來。」

  華叔一聽,吃了一驚:少爺什麼時候學會飲酒了?

  過不多久,陳三郎便拿著一罈酒上來。這酒是在客棧買的,稱不上好酒,裡面估計都兌了水,顯得淡。

  陳三郎也不計較,擺出兩個杯子,和華叔一人一杯,互相對飲起來。三杯酒落肚,酒意冒上心頭,望著華叔花白的頭髮,陳三郎忽道:「華叔,你想不想娶媳婦?」

  「啊?」

  華叔以為自己聽錯:「少爺你說什麼?」

  「我問你想不想娶媳婦。」

  「哎呦,這個……」

  華叔老臉都有些漲紅,他打了一輩子光棍,不曾嘗過女人滋味,在某些夜深人靜的夜晚,難免會想入非非,做些綺夢,支支吾吾道:「我沒多少錢,而且人也老了,娶媳婦的事……」

  「不管那些,我只問你,想不想。」

  「想。」

  華叔乾脆承認:哪個男人願意一輩子打光棍?不管他富,或者貧,不管是權貴,還是平頭百姓,但作為男人,想找個女人都是理所當然,當仁不讓的事情。

  陳三郎哈哈一笑,走過來,拍了拍華叔的肩膀:「好,華叔,今天我答應你,一定要幫你娶到一房好媳婦,然後衣錦還鄉。」

  華叔嘴巴張大開來,許久說不出個字:少爺這是喝醉酒了嗎?在這胡言亂語的……

  陳三郎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舌頭都變得有些大了,捲著,口音含糊:「華叔,不要懷疑,我答應過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說著,身子一軟,直接趴倒在地上,鑽桌子底下去了。片刻之後,微微的鼾聲傳出來,煞有節奏。

  他果然是喝醉了。

  華叔解嘲一笑,喃喃道:「少爺還年輕,少不更事,說些糊塗話不奇怪。但我這是怎麼啦,也陪他一起瘋?被夫人知道,怎麼交待。」

  連忙把陳三郎扶上床去,睡好,又打來一盆水,弄濕了毛巾,幫少爺擦臉。弄好這些,再收拾桌上殘局,出房離開。

  由此至終,陳三郎都在酣睡。

  窗外,夜色降臨,一輪明月掛上柳梢頭。月光照入窗戶,明柔似水。床上的陳三郎忽而一個翻身,囈語念叨出一句:「床前明月光……」
mk2258 發表於 2014-9-18 21:21
第十七章:偷得浮生,古寺絕對


    (感謝龍盟成為本書第一堂主,一如既往的支持,最難能可貴!)

    府試考完,接下來就是等待榜單公佈。趁這段時間,偷得浮生閒,正好在南陽府轉悠轉悠。

    這個世界交通落後,牛車馬車少見,平常人基本都靠兩條腿出行,一天走不了多少里路。沒什麼事的話,誰會跑東跑西?老實結巴的百姓,一輩子能進趟縣城,就算是平生得意的經歷。

    縣城已遠,何況府城?

    難得進府城一趟,不遊玩一番,都對不起自己。

    陳三郎要遊玩,華叔自然得跟著。他不怕累,卻怕少爺亂用錢南陽府城中,售賣文房四寶的店舖不少,陳三郎見獵心喜,一不小心就會買一大堆東西回來。

    都說「窮文富武」,其實讀書也是大花銷的事。筆墨紙硯,樣樣都屬於奢侈品,以至於不少清貧的讀書人,買不起筆墨,只能用樹枝做筆,在沙地上練字;買不起書,就得日以繼夜地抄書;晚上點不起燈火,唯有借助暗淡的月光,認字閱讀;甚至做出「鑿壁偷光」之事,也不足為奇……

    陳三郎的情況,算不錯的了。不過當下家境開始敗落,底子薄,禁不起鋪張浪費。

    少爺也許不知情,但華叔是一清二楚的。為了將來的營生,夫人沒少憂愁。

    在閒逛過程中,看見街邊有書畫店舖,陳三郎果然忍不住走了進去。

    「苦也。」

    深諳其嗜好的華叔暗暗叫苦。

    「老闆,這幅山水多少錢?」

    不出意外,陳三郎見到中意的了,開始問價。

    「三兩。」

    聽到這個價碼,華叔咕聲吞口口水:不愧是府城,賣的東西也特別貴。他身上攜帶的所有盤纏,也不過十兩而已。若是買了這一幅畫,就不見了小半去。

    「太貴了。」

    當華叔聽到少爺嘴裡說出這三個字,實在大出意外:少爺什麼時候懂得討價還價了?

    那店舖老闆介紹道:「這可是揚州名家長眉山人的作品,一點都不貴。」

    陳三郎呵呵一笑:「不是起個有模有樣的名號,就是名家了。嗯,三百文賣不賣?」

    「這點錢一捲好紙都買不到,還想買名家作品?」

    老闆跳了起來:「閣下是來搗亂的嗎?」

    陳三郎就帶著華叔走了出去,到下一家店舖看。如是好幾家,情況大都這樣,最後一件東西都沒買成,但他心情很好的樣子。

    華叔忍不住問:「少爺,你這是何意?」

    「看水平,問行情。以後有機會的話,我也能拿些字畫來賣。」

    頓一頓,呵呵一笑:「名氣是個好東西呀……其實那些店舖賣的字畫,不過二流水準,但包裝一下,就是名家作品,可以吊高賣了。碰到好面子又不懂的冤大頭,就會花大筆銀子買下。」

    華叔聽得迷糊,卻不再追問:讀書人的事,太多彎彎道道,越繞越糊塗,不問為好,話題一轉:「接下來去哪兒?」

    「今天到此為止,回客棧休息。明天嘛,聽說南門外有個映峰灘,風景不錯,到那看看去。」

    映峰灘位於南陽府南門外,是本地一處頗有名氣的勝地,由涇江分流所形成,水質清澈見底,每當太陽升起,其附近三座青山的影子便倒入水中,頗為別緻。

    灘邊芳草茵茵,夾雜生長著許多無名小花,當開放時,與青草形成搭配,極具大自然氣息。

    當下猶是春季,踏青盛行,遊人如織,非常熱鬧。男男女女,個個臉上都洋溢著興高采烈的神態。

    苦著臉的陳三郎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他喜歡遊山玩水不假,但並不喜歡擁擠在一大群人中遊玩。各種各樣的話音不管你同不同意,拚命地往耳朵裡鑽,嬉笑、點評、吆喝、叱罵……什麼樣的聲音都有,吵雜得讓人心煩意亂。

    光這一點,已大煞風景。

    更不用說摩肩接踵,走得慢些就會被身後的人推搡了。這哪裡像是遊玩?敢情是在菜市場搶便宜貨呢。

    好不容易通過一大段的狹窄台階路,前面霍然開闊,是大片的花草地帶。地方大了,但人也不少,三三兩兩,肆無忌憚地踐踏著,或放風箏,或就地聚餐,或坐在一起高談闊論,時不時念叨幾句詩詞什麼的。

    有踏青這份閒情逸致的,怎麼可能是那些目不識丁的平頭百姓?大都是文人騷客,而或城中的富家子女,以及書生士子等府試完畢,數以百計的考生基本都留在城中等待榜單公佈,他們考好了試,心情放鬆,也和陳三郎有著同樣的心理,到灘上遊玩來了。

    一眼掃過去,陳三郎就見著好幾張似曾相識的面容。其中兩個,應該還是同縣的考生。人多繁雜,他不大喜歡,就帶著華叔直接來到水邊。

    水邊停泊著許多烏篷船,大的一艘能搭載五、六人,小的只能乘兩人。

    這些船都是靠水吃水的遊覽船,任由遊客僱傭,遊蕩出去,到水上欣賞四周的青山秀水。

    陳三郎僱傭了一艘小船,和華叔上去坐好。那撐船的中年艄公吆喝一聲,長長撐桿往水裡一點,船隻就靈巧輕盈地蕩了出去。

    映峰灘有十多里方圓,仿若一面湖水,水流平緩,間或微風吹拂,水面便有無數的漣漪泛動,又有一些靈巧的魚群飛快地在水中追逐著,場景很是活潑。

    莫名地,見著這些嬉戲的生靈,陳三郎不由想起家中水井裡的紅鯉。

    船隻撐得慢,那艄公瞧出陳三郎第一次來玩,就開口介紹映峰灘的景點來,說得眉飛色舞,很是投入這就等於是導遊的角色了,說得好,說得精彩,往往有額外賞錢。

    陳三郎聽到一處感興趣的地方,忽然問:「艄公大哥,你說灘邊有寺院?」

    「可不是嘛,有一座朝山寺,建立近百年了,香火很是旺盛,來玩的人,基本都會到裡面上香,請佛祖保佑。最為特別的是,寺裡還有著一副絕對,誰要對得上,就能揚名天下。」

    後面一句,明顯有點誇張了。

    陳三郎心裡記下,準備吃過午飯,再登上去看看。

    船隻悠悠,坐在船頭,舉目觀望,四周山峰如畫,秀色盡收眼底,又俯身見水波粼粼,倒影如鏡,確實是一種賞心悅目的享受。

    此時水面上,也有好些其他的船隻遊蕩。不過那些船上就比較熱鬧了,不時飄來笑語,甚至還有絲竹歌弦之聲。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中午。船上自有飲食,無需靠岸。遊覽船內有夾層格子,裡面養著活魚,捉出來,殺乾淨了,或做湯,或清蒸,或煎炸,味道新鮮。

    艄公手藝熟練得很,先是煮飯,然後炒了兩碟時令菜蔬,最後才做魚,一一端上來,不敢說比大酒樓裡的好,但也別有風味。至於酒類,自也是有的。

    其實仔細計算起來,他在船上賣飲食,所賺的比船費還要多些呢。

    用過午膳,稍作休息,陳三郎就叫艄公撐船到那朝山寺去。

    寺院位於映峰灘的西北方向,依山而建,坐落半山腰處,一條簡陋的石板路徑延伸下來,山麓之下一片開闊,水邊一株株柳樹挺拔,就等於是碼頭了。船隻靠過來,用繩子綁在柳樹上,鋪一塊木板,讓客人踩上去。

    上山的人不少,多是年輕的書生,儒巾青衫,個別的手裡還搖著扇子,以示風度。

    「身為讀書人,敬鬼神而遠之,上山入廟,又豈是必要?其實我最想看的,是分曹公留在廟牆上的墨寶。」

    「英雄所見略同也。」

    一人搖頭晃腦的附和道。

    又有一名書生呵呵一笑:「東園兄,小弟在想,你不僅是想看墨寶,還想對出下聯吧。」

    那東園兄就非常矜持地回答:「不敢不敢,在下何德何能,可以對出分曹公的絕對來?」

    這一夥人說著,逕直往山上去了。

    分曹公姓周,名「清」,字「分曹」,乃是南陽府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和南陽學院院長宋知遠齊名,並稱「周宋」。三年前他遊玩映峰灘,上得朝山寺,偶見山光水色,興致大發,就在廟宇的影壁上寫了一個對子,但只得上聯,然後無論怎麼絞盡腦汁,竟都想不出合適的下聯,唯有悻悻作罷,擲筆下山。

    朝山寺的遊客何其多也,此事很快傳開。不少文人騷客特地跑來看個究竟,對於分曹公寫下的上聯讚不絕口,隨之情不自禁地要想出個下聯來。若是能對得上,珠聯璧合,可就是一大文壇佳話了。對於個人聲名,更是能產生極大的幫助,也許還能得到分曹公的賞識,收為弟子呢。然而來的人一撥接著一撥,許多人想破了腦袋,始終無法想出合適的下聯。

    此聯竟成絕對。

    然而這樣,卻吸引到更多的人來。久而久之,絕對的魅力,甚至還超過了朝山寺本身,成為熱點話題。

    陳三郎之前一直呆在涇縣,自是沒有聽說過這事。現在聽他們說得玄乎,內心按捺不住的躍躍欲試,想去見識一番,看這絕對到底絕到了什麼地步。

    心裡想著,腳步不由自主加快,華叔都有點跟不上了,暗暗道:好傢伙,少爺這步伐可不簡單呀,難道在武館中真得學到了功夫?

    少爺身體康健,他甚感欣慰。相信前一陣子縣裡的流言蜚語,說陳三郎是個病癆子云云,很快就能不攻而破了。
mk2258 發表於 2014-9-18 21:22
第十八章:風起波惡,下筆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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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板路不寬,人多起來更顯窄,擁擠著,頗不好受。好在這一段路不長,不用多久就登上半山腰,前面一片開闊,古樹林蔭間坐落一座寺院。

    朝山寺規模不大,一間正殿,兩間偏殿。正殿裡頭供奉著佛像,受人香火;左邊偏殿是廚房,有齋飯供應當然得付錢;右邊偏殿則是寺中僧侶的住宿之處,還有客房兩間,給有需要的香客留宿依然得給錢。

    邁入正殿,迎面而來一扇石料影壁,雕刻著山水鳥蟲,風格淡雅。左右兩邊,牆壁留白,則是提供給文人騷客們題詩寫詞的地方。

    許多勝地景點都設立有這樣的地方,但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夠在上面信手塗鴉的,必須小有名氣才行,而或寫出來的東西質量很高,才能留在牆上。否則剛寫完,就會被人刷掉。

    右邊牆壁上寫著數首詩詞,有七絕、有七律,內容尚堪一讀,僅此而已;左邊牆壁大片留白,只得一行字,筆墨酣暢,顯然作者在書寫之際喝了幾盅酒,酒意烹靈感,興起走龍蛇。

    光是這一手字,已足以讓人讚歎不已,當為名家手筆。

    駐足圍觀人數最多的就是這邊,可以用「觀者如堵」來形容,個個看客青衫儒巾,文質彬彬,欣賞字句時非常投入,有些人還情不自禁地搖頭晃腦著,輕吟出聲:

    「寸土為寺,寺旁言詩,詩曰:明月送僧歸古寺……好字,好對啊!」

    「三年無下聯,不愧是絕對。」

    「分曹公大才。」

    諸人嘴裡嘖嘖有聲,歎為觀止。

    陳三郎擠不進去,就在外面看了看,微微一笑:「華叔,我們出去吧。」

    華叔一愣:「少爺,都來到寺中了,怎能不拜一拜,求佛祖保佑前程。」

    陳三郎呵呵一笑:「拜的人太多,佛祖很忙,都不知道該保佑誰,我們該還它一個清淨。」

    華叔聽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少爺這話說得不正經。」他堅持著,一定要去上香。

    陳三郎沒法,就隨他來到香火裊繞的殿上。

    一群人從裡面出來,兩邊遭遇,面面相覷。好巧,不正是秦羽書嗎?身邊跟著四五人,都是南陽學院的士子。

    「哼!」

    秦羽書見到陳三郎,面色一冷,直接拂袖而去。

    華叔歎了口氣:「少爺,你得罪人了。要不我備份厚禮,送過去打點下?」

    陳三郎一擺手:「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華叔心裡又是歎了一聲:少爺還是年紀輕,不懂交際經營之道。老爺那會兒可是八面玲瓏的,才能把生意做開。

    上完香出來,圍聚在牆壁下的人群有增無減,氛圍十分熱烈,原來是秦羽書走到牆壁前,舉著筆,要對上這個絕對。

    秦羽書交遊廣闊,友朋很多,這時候在場的都紛紛為他打氣加油,又有些毫不臉紅地吹捧著,言下之意,不外乎說「能對上此對的,非秦羽書莫屬」云云。

    聽著吹捧,秦羽書非常享受,無奈文思凝結,原本想好的一個下聯經不起推敲,根本拿不出手。於是只能舉著筆,猶豫不決,始終落不下去。

    良久,忽而一聲歎息,放下筆,雙手作揖,對著四周圍觀的人團團一揖,面有愧色地道:「難,太難了,秦某才氣疏落,竟無處落筆,真是慚愧面對各位的期盼。」

    「唉……」

    一片歎息聲起,很快就有好友出言安慰,說不是秦羽書才華不行,而是分曹公的上聯太絕。

    眾人當即附和,說道就算秦羽書對不上來,但有這一分勇氣,也足以感到驕傲了。

    這就是圈子,文人士子的圈子。互相之間,慣於捧腳,哪管那腳是臭是髒,反正抱在懷裡,就是自家人。一吹一和,名氣升漲,何樂而不為?

    「酸,酸不可聞;臭,臭不可耐!好對,絕世好對!」

    突然間一把很不和諧的聲音響起,引得無數人矚目。

    這是一個道士,很年輕的道士,梳著道髻,插一根樹杈子;身上的道袍髒兮兮的,不知多久沒洗過,粘著一層油膩,連袍子上的八卦圖案都顯得模糊不清。

    但他的臉卻洗得非常乾淨,眉毛很黑很粗,像兩柄劍。

    寺廟裡出現個道士,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自古道釋不來往,各成門戶,成見極深。不管是寺廟裡頭來了道士,還是道觀上來了和尚,那就意味著彼此要幹架了。

    這不,很快就有兩個青年和尚聞訊趕來,對著道士喝道:「你是哪裡來的野道士,竟敢來朝山寺撒野,快出去。」

    兩百年前,夏禹王朝初立,有僧人自西域來,白馬馱經書,輾轉萬里,入世傳道。

    釋道大開方便之門,安撫眾生痛苦,講因果輪迴,深得人心,不用五十年,九大州郡,許多地方都建起了寺院。

    自開朝明武帝起,朝廷一直尊崇釋教,至於信奉逍遙世外的道教雖然土生土長,但漸漸已被釋教取代,在世俗間,影響力大不如前。

    在和尚眼中,他們覺得自己比道士高上一個層次。道士不戒葷,還能娶老婆,懶散得很,算哪門子的教派?

    兩個青年和尚毫不客氣,伸手就去推搡道士,要把他趕出去。不料推得臉都憋紅了,對方生根了似的,紋絲不動。

    「妖道,你等著……」

    和尚知道有些不妙,撇下一句狠話,撒腿就往後院跑,要去搬救兵。但不知怎麼回事,救兵遲遲不見人影。

    「無趣得很。」

    等了一會,年輕道士非常沒品地一聳肩,大搖大擺出寺院而去,轉眼不知去向。

    「這個瘋道士。」

    一名士子悻悻然罵道。

    感覺被損了面皮,秦羽書心情相當不好,不願再呆在寺裡,轉身就見到陳三郎站在那兒,臉上神情似笑非笑,一副看熱鬧的模樣,秦羽書更感憋屈,一股怨氣無處撒,叱道:「陳道遠,你連童生都考不得,也想來對對子嗎?人貴自知,少來丟人現眼了。」

    無端挨訓,陳三郎不甘示弱:「秦前輩,你可是南陽學院的廩生,也沒見你對上呀。」

    被戳到了痛處,秦羽書差點蹦跳起來,顧不得表面的禮儀,指著陳三郎開罵:「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還敢頂撞!」

    陳三郎哈哈一笑:「秦前輩,收錢作保,何謂恩義?麻煩你瞧不起人、胡亂教訓人之前,仔細想一想,你並不是我的誰誰誰。給臉不要臉,被打臉,就莫怕痛。」

    「你。」

    秦羽書為之氣結,他善讀詩書,可在辯駁方面,卻是弱項,並無多少經驗。若真是被逼得爆粗,可就斯文掃地。

    不過他身邊的友人士子可不幹了,很快就從知曉情況的人口中得知陳三郎的身份來歷,一個個群情洶湧,要用口水沫子將這個不懂圈子規則的陳三郎給淹沒掉。

    所謂口誅筆伐,三寸不爛之舌,也是很厲害的,何況這麼多張嘴,這麼多條舌頭,根本不給陳三郎任何反駁的機會。

    鋪天蓋地的批評聲,讓華叔驚呆了:心想這下糟糕,少爺想脫身不得脫一身皮才行?

    一些出身富貴的士子,身邊都跟隨著書僮僕人,見狀紛紛開始捋衣袖,摩拳擦掌,只要主人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撲上來動手,好好教訓陳三郎一番。

    「苦也!」

    大事不妙,華叔瞧了瞧少爺那副竹竿身材兒,又看了看自己的這把老骨頭,無論怎麼掂量,肯定不會是人家的對手。實在沒有想到來寺裡拜一炷香,卻招惹了偌大一場風波來。

    「少爺,你先跑,我堵門。」

    小聲在陳三郎耳邊說道,要他先走。

    陳三郎眉頭一挑,緊抿著嘴唇,也不言語,突然大踏步上去,走到牆壁前。

    牆壁前豎立一張木桌,上面擺放著文房四寶,先前是為秦羽書準備的,只是他不曾下筆落墨,筆被擱置在那兒,筆尖墨猶濃。

    陳三郎伸手去拿起筆,拿得很穩,完全不假思索,提筆就往牆上留白處書寫起來:

    「雙木成林,林下示禁,禁云:斧斤以時入山林。」

    這是一行楷書,每個字都寫得端正,筆墨很濃,非常精神。和分曹公的上聯緊緊挨著,互相呼應,看起來,就是一個完整的對子:

    上聯:寸土為寺,寺旁言詩,詩曰:明月送僧歸古寺;下聯:雙木成林,林下示禁,禁云:斧斤以時入山林。

    珠聯璧合,對得天衣無縫。

    陳三郎對上了分曹公的絕對。

    這是在場眾多書生士子所不曾想到會發生的事情,純屬意外,剎那間都有些怔住,鴉雀無聲,傻傻地看著牆壁上的兩行字,百般滋味湧上心頭,普遍都感到不好受。

    分曹公名,古寺絕對,這是很多文人騷客跑來朝山寺的一大原因,久而久之,漸成習慣。不少書生士子心中都懷有一份希冀,希望自己能對得上,然後就此揚名,甚至得到分曹公青睞,踏上似錦前程。

    但現在,絕對被對上了,也就等於希望落空,如何不讓人感到失落?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對上絕對的,居然是陳三郎……

    「咦,人呢?」

    片刻有人醒過神來,卻發現提筆落墨的陳三郎已不見人影,出寺而去了。
mk2258 發表於 2014-9-18 21:23
第十九章:失之交臂,晴天霹靂



    陳三郎奔出寺外,左顧右盼,要去找剛才那個年輕道士。只是四下人群熙攘,哪裡還找得著人?心中莫名一動,望向山下,就見到湖水蕩漾,飄出一葉孤舟,年輕道士站在船頭上,他背負一柄劍,乘船遠去。

    「這個道士,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奇人異士?」

    從紅鯉魚,從許氏父女,陳三郎隱隱知曉這個世界絕非看上去那麼簡單。正因為如此,他才要盡可能地去瞭解多一點。人天生就有求知慾,是任何東西都無法阻擋得住的。

    可惜與道士失之交臂,內心感到有些失落。

    「少爺,少爺,你跑那麼快幹什麼?」

    華叔氣喘吁吁地跟上來。

    陳三郎眨了眨眼睛:「華叔,你剛才不是讓我先跑的嗎?」

    「呃!」

    華叔一愣神,有點心虛地往後面瞄,見沒有人追,這才心安,咧嘴笑道:「少爺對出了對子,把他們都鎮住了。」

    老懷欣慰,越發感覺現在的少爺不同往昔。換了以前,被這麼多人瞪著,圍著,少爺估計要被嚇得縮成一團,戰戰兢兢。

    人無膽,何以成形?

    華叔雖然不太懂讀書人的事,但做人方面,卻是老江湖。

    兩人沿著石板路下去,登上等候的烏篷船,艄公划動撐桿回去。

    ……

    「上了,上了!」

    這一日上午,華叔跑得飛快,一點都看不出老邁的跡象,滿臉紅光地衝進陳三郎的房間:「少爺,你考上了府試,現在是童生了。」

    童子試三關,只要考過前兩關,就是一個童生身份。童生不屬於功名範疇,而是讀書人的入門級稱號,有別於白丁。只要考到了童生,即使第三關院試沒考過,但明年再來參加童子試,也不需要再考縣試和府試了,直接可進行院試,省去許多門檻功夫。

    陳三郎放下一顆懸著的心,他看似淡定,可說不緊張,完全自欺欺人。固然對自己的文章有信心,可文章經義這種東西,仁者見仁,誰能打包票一定會被主考官看上呢?

    古來今往,驚才絕艷卻被刷下來的才子比比皆是。說冤也冤,說不冤也不冤,說玄虛點,就是氣運在作祟。

    現在的陳三郎經不起失敗,困境如籠,目前能闖出去的一條路徑,就是科舉之路。

    他必須趟過去。

    華叔很是興奮,一個勁念叨:「少爺,你考到了童生,我們趕緊回去吧,告訴夫人,她不知會多高興呢。」

    「好。」

    收拾包袱行李,兩人奔出城去,來到碼頭坐船回涇縣。

    涇江水浩蕩奔流,氣勢飛揚,恰如陳三郎眼下的心情。

    傍晚時分,趕到涇縣城外,堪堪在城門關閉之前入城回到家裡。

    陳王氏得知喜訊,又一次留下了歡喜的淚水。想當初陳父早逝,三郎年幼,生意無人主持,被迫轉手與人,折了現銀,一心要培養陳三郎讀書成才,好有個盼頭。不曾想命途多舛,三郎考不得試,蹉跎至今。天可憐見,終於開了眼。

    趕緊開始張羅,準備三牲拜神。

    是夜,陳三郎來到水井邊上觀望。嘩啦啦的,水波作響,一尾紅鯉浮現。它似乎感受到陳三郎內心的喜悅之情,表現活潑,居然還吐出一連串的水泡。

    陳三郎會心一笑,照舊捧出一卷書,琅琅讀著。

    讀書聲傳出去,傳到鄰居的院落中,那黃大嬸聽見,對著自家的胖兒子訓道:「你聽三郎多刻苦讀書,人家考到童生了。明天開始,你也得進私塾勤奮學習。」

    胖兒子心中嘀咕:娘親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而是說千萬不要學三郎,讀書讀成了個傻子,一點用都沒有……

    第二天,陳三郎特意買了五斤好肉,又備一匹布,兩盒點心,來到私塾,拜訪楊老先生。

    「三郎,羽書修了一封書信給我,說你目無尊長,屢屢冒犯於他,甚至做出忘恩負義之舉,可有此事?」

    楊老先生面色嚴肅,頗有不愉。

    陳三郎眉頭一挑:這秦羽書還真是極品,告狀告到蒙師這裡來了。

    所謂「蒙師」,就是啟蒙之師,和「座師」等相對。天地君親師,這師的位置相當重要。欺師之罪,國法難容。

    當下陳三郎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出來,讓楊老先生判斷。

    聽畢,老先生歎了口氣:「羽書此子,少年得志,心氣未免傲了些。可是三郎,既然羽書是你的保人,又是前輩,縱然有時候說話過分了點,你也不該當面頂撞。這樣子,很不好。」

    這就是綱理倫常之下的大道理了,長幼有序,不可僭越,越過了,就是有罪。

    頓一頓,楊老先生又語重心長地道:「三郎,你現在考得童生,假以時日,將踏上科舉之路,更應該謹言慎行,該低頭的時候,低頭也無妨,何必一定跟人過不去呢?跟人過不去,往往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陳三郎曬然一笑:「先生,學生倒不是這麼覺得的,我覺得一個人的頭太容易低下去,以後就很難再抬得起來了。聖賢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你這是……」

    老先生為之啞然,沒想到陳三郎不但不聽勸,還抬出聖賢說法。不禁一跺腳:「三郎,你這個脾氣,日後一定會吃虧的。」

    陳三郎回答:「眾生碌碌,皆為利來,總得有些人吃虧才行。」

    老先生神態愕然,無言以對:這個學生,變得很陌生,卻依稀又有熟悉的意味。

    是的,似曾相識。

    想當年,年輕的自己,何嘗不是如此?一身抱負,熱血激流,以天下為己任,總想著做一番頂天立地的事業,不畏權貴,鐵骨錚錚。只是當屢屢碰壁,頭角漸鈍,所有銳氣煙消雲散,這才明白,原來雄心壯志,只是年少無知。

    陳三郎這是要走自己的老路呀。

    但不知怎的,望著這個年輕學生堅毅而倔強的臉容,所有規勸的話語都說不出口,只能歎息說了句:「你好自為之吧。」

    離開私塾,陳三郎略顯沉重:以前性情渾噩,不覺如何,如今許多觀念上的分歧矛盾,卻都不可避免地湧現出來。

    該如何處之?

    服從,而或斬開?

    不知不覺來到晚晴橋上,怔怔地凝視著涇河水面出神。

    一片寂靜,看不到游泳的鴨子,聽不到青蛙的鳴叫。感覺有點古怪,陳三郎摸了摸下巴,他記得,以前這一帶可是生氣漾然的,那時候,見著一群羽毛潔白的鴨子呱呱叫著嬉水,還曾心血來潮地吟了一句「春江水暖鴨先知」。

    現在,是怎麼啦?

    「咦!」

    很快,陳三郎又發現一個不同尋常的地方。橋墩之下,原本該是大片翠綠的水草不知何故,竟然都枯死了,草莖枯黃,毫無生機。

    「春天裡,芳草也會死?」

    不過他不是什麼專家,雖然感覺奇怪,但想不出個所以然,於是作罷。

    「少爺,少爺快回家,出事了。」

    華叔一路小跑地喊道,神色驚慌失措。

    陳三郎趕緊問:「華叔,發生了什麼事?」

    華叔跑到他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二姑爺出事了。」

    二姑爺,就是江草齊。根據江家前來報訊的小廝說,江草齊犯了命案:

    上午之際,江草齊一如既往地在鄉上開攤,他習慣一邊賣肉,一邊喝酒,到了中午時分,就有了幾分醉意。這個時候,渾家二妹送飯過來。在路上卻遭遇到麻煩,一夥外鄉人路過,見她頗有姿色,就忍不住出言**。

    二妹嚴詞叱喝,但對方卻越發過分,領首的公子哥兒命令手下抓住她,就要霸王硬上弓。

    幸好丫鬟機靈,趁機逃脫,趕緊跑到鄉上報訊。

    江草齊大怒,提著殺豬刀來救人。

    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很俗套很簡單,對方看著江草齊勢單力薄,就囂張地圍毆而上,不料被江草齊打得落花流水,倒了一地。然而為首的公子哥兒態度跋扈,說他是黃縣丞的侄子,江草齊敢動手打他是自尋死路,只有立刻跪拜道歉,再送二妹給他耍一耍,才有活路可走。

    看著衣衫被撕爛、差點受辱的妻子,江草齊膽向惡邊生,一記殺豬刀捅入那紈褲的胸膛,結果了這廝。

    那些隨從見狀,唬得魂飛魄散,四散逃走。

    出了命案,二姐也驚呆了,反應過來就叫丈夫趕緊逃命。

    江草齊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若走了,你怎麼辦?」

    很快,縣裡的捕快衙役就來到高田鄉,將江草齊五花大綁,披枷帶鎖,關進了牢房。

    受此打擊,陳三郎的二姐支撐不住,暈倒過去,家中無人做主,就有小廝跑到涇縣裡找陳王氏。

    晴天霹靂,陳王氏也是六神無主,就叫華叔來找三郎。

    趕回家中,剛進門就聽到娘親的哭聲:「原兒,怎麼辦,該怎麼辦?要不你馬上寫一封書信去給你大姐和大姐夫,請他們幫忙打官司吧。」

    婦人第一時間就想到嫁在南陽府的大女兒,畢竟大女婿陸達是公門中人,應該有門路。

    「嗯。」

    陳三郎答應下來,又叫華叔去鄉下,接二姐等人進城。

    陳王氏自然沒有異議,全憑兒子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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