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奮筆疾書,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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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之極,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
「貧富之道,莫之奪予,上則富國,下則富家……」
考場上,陳三郎運筆如飛,只用了一個時辰,就做好一篇文章,重新檢查一遍,基本沒有太大的瑕疵,略一推敲,開始抄寫。
其他考舍內,諸多考生神態各異,有的在奮筆疾書,有的眉頭緊皺,有的眼勾勾發呆。
本次院試題目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各憑發揮。其實科舉文章,尤其是童子試,符合主考官口味最為關鍵。一朝天子一朝臣,一門宗師一門生。朝廷上山頭林立,儒學中一樣是派系林立。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只是大的宗旨理念。涉及到怎麼修身,怎麼齊家,怎麼治國平天下,則是各抒己見,有著許多不同的立場觀點。
見解不同,就是派系不同,當互相不服,則演化成矛盾,經常發生激烈論戰。體現在實處,卻是看哪個派系能在朝野佔據主動,能夠主政。
「法儒派」,「心儒派」,「理儒派」,乃當今三大派系。其中內閣首輔蕭易安就是心儒派的領袖,他入主內閣十五年,被譽為朝野一株參天樹,枝茂葉盛,根系盤根錯節,經歷了無數次風雨,始終屹立不倒。
其桃李滿天下,杜隱言就是他的得意門生之一。
所以說杜學政也是心儒派的弟子。
心者,思之官,承古聖賢之道,恪守仁義章法,卻並不顯得墨守成規,比起新興理儒派,反而顯得自由許多。
陳三郎寫的這篇文章,其中許多論點都符合該派系的看法。倒不是他刻意投其所好,而是本身也有著同樣的立場,故而直抒己見。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到了中午,考生們都有些餓了。杜學政一聲令下,就有小吏提著一籃籃餅子和清水進場這點規則和前面縣試府試又不同。縣試府試考生可自帶考籃,裝著食物進場。院試,以及後面的鄉試就不能了。
這是一項反作弊措施,主要為了防止考生會在食物裡夾帶藏私。
餅子都是素餅,圓圓一張,有巴掌厚薄,每個人能分得三張餅,吃完的話,絕對管飽。可惜是素的,口感略淡。倒不是朝廷省錢,不給肉食,而是怕葷腥之類考生們吃了會鬧肚子,影響考試。畢竟油膩的東西,一個不好,會讓人腸胃不適。
啃著餅子,喝著清水,滿場都是飲食聲。
吃完之後,陳三郎合算時間,覺得充裕,就和衣躺在考捨上,要小憩一會。他身體瘦弱,除了飲食質量有要求外,休息也是必不可少。磨刀不誤砍柴工,睡得精神好了,才能思維敏銳。
不過其他考生可不是這般認為,個個打醒精神,爭分奪秒地寫文。如果發困就毫不猶豫地伸手在自己大腿狠狠擰一把,用疼痛來驅散睏意。
這是讀書人慣用的招數,運用到極致,謂「懸樑刺股」,幾乎等於自殘。
陳三郎卻不大同意如此做法,讀書固然重要,但要是透支生命來讀書,就是另一回事,過之猶不及。
約莫瞇了小半個時辰,他霍然而醒,用清水敷了敷臉,精神一振,坐正起來,繼續做卷子。
院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關係著能否取得秀才功名,故而就算一些小小的細節問題,都得反覆斟酌思量。若是院試折戟,再想考功名,只得等明年。
不僅僅是多等一年的問題,因為到了明年,誰也不敢說自己一定能考過。年年蹉跎,花開花落,也許一輩子就這樣了。
挨近黃昏時分,陳三郎將所有考題完成,細細地又檢查一遍,確認沒問題,才示意交卷。
在他前面,已經有好些人完成卷子,陸續交卷了。
陳三郎的表現中規中矩,杜學政瞥他一眼,第一印象就是覺得這名考生很瘦,其他就不理會了。畢竟讀書人多瘦少肥,一點不稀奇。
出到試院外,長長吐一口氣,覺得身心皆疲。但好在第一階段的考試總算是完成。若是能考中秀才,接下來就該是進學。至於鄉試,那是三年後的事情了。在此期間,能好好調整休養一番。
進學分很多種,是進縣學,還是府學;是廩生,還是增生,而或附生,區別很大,名目複雜得很。用記憶裡的說法,簡單地說,廩生是最有份量的,屬於成績最優秀的統招生。
只是後來朝廷見到秀才越考越多,每個都是廩生,都得發廩膳補助的話,朝廷不得被吃窮?於是趕緊出台新政策,將秀才分三六九等,第一等的是廩生,數額規定,非常有限,後面的就是增生,沒有任何官方補貼了;再後面的附生,進學還得交學費呢。
發展到如今,附生制度又是一改,就算不是秀才也能成為附生,只是除了交學費外,額外還得繳納一筆進學附加費。至此,「附生」之名,名副其實。不學無術的富家子弟,成為附生主力軍。
對於此項改革,法儒派理儒派的一些人士非常不滿,曾大力抨擊,上書朝廷反對。
聖上問老首輔。
蕭易安輕飄飄回答一句:「聖賢曰:有教無類。」
聖上一聽,得了,既然聖賢都這麼說了,還有什麼可質疑的?加上近年來大興土木,國庫虧空得厲害,正好用附生之名收多點錢,彌補國庫,總比買官賣官好吧。
於是乎,連國子監都開始新政,貢生和蔭生之外,增設捐生。只要捐獻的錢多,即可進入裡面讀書學習。
總而言之,這個時代許多事物都在改變著。
陳三郎暫且不想那麼遠,著眼於現在才是正道。
回到住宿的客棧,先胡亂吃了一頓,填飽肚子,再美美睡個熱水澡,躺上床去,酣然大睡。
院試考了,接下來是等待公榜。秀才是功名範疇,考到功名後文書會直達考生所在地,然後貼榜廣而告之。
所以說考生考完試直接回家等候,也是可以的,就知道結果的時間長了些。故而大部分考生考完之後,都選擇留在南陽府等結果。
陳三郎當然也不會在這個時間點回去,在沒有真正拿到秀才功名之前,回到涇縣都是非常危險的事。他好不容易才脫得身子,跳離漩渦,怎麼會在事情未定之前又陷回去?
院試公佈結果的時間比縣試府試都要長,可以做很多事情。
大部分的考生不是遊山玩水,就是聚餐會飲,雄赳赳,上青、樓,說白了,現在是最適宜人情交往的時候。什麼同鄉之誼,同窗之誼,極為重要。
陳三郎也有同鄉同窗,比如何維揚,但秦羽書已經修書給楊老先生,更在涇縣的考生群中說了話,雖然說著含糊,但弦外之意表達得很清楚:誰要是敢跟陳三郎親近來往,就是跟他秦羽書作對。
一個是小有名聲前途光亮的南陽學院廩生,一個是背負不光彩考試史的小小童生,兩下比較,只要腦子不是進水的人,都知道該如何站隊。
何維揚倒有幾分左右為難,但家中父母已經再三告誡,不准他繼續和陳三郎為伴。
陳三郎在涇縣的名聲本就不好,二姐夫江草齊又出了禍事,人們避之不及。要知道換在前朝,連坐之罪酷烈,像陳三郎這種的,就會受到江草齊連累,會被剝奪考試資格。
夏禹王朝的朝綱還算開明,不會隨便追究連坐罪責。但不管怎麼說,現在的陳家都是晦氣之所,不適宜親近。
沒有人找,陳三郎卻樂得清淨。他的性子本就不適合那種你吹我捧的圈子氛圍,說不得肉麻話。
他決定重新考慮謀生路子。
……
南陽府南門數十里開外,就是涇江,岸邊上建造著碼頭,船隻繁忙涇縣來南陽府,走水路的話都得在這個碼頭停泊靠岸。
碼頭佔地甚廣,一排溜的土房子,大部分都是商號的倉庫中轉地。每天都有不少苦力搬運貨物,進進出出。
人多了,宛然成為一個小市集,有賣麵食的,有賣魚的。
鍾捕頭戴著一頂寬大斗笠坐在一個麵食攤上,正在吃著面。
清湯寡面,吃多了讓人噁心,很沒胃口。
他已經吃了好幾天,見到面就覺得反胃。只是這麼一個小碼頭,吃的選擇真不多,魚他也不喜歡吃。
鍾捕頭倒很想進入南陽府大吃一頓來著,可作為公門中人,在沒有上頭文書調遣的情況下,僭越地界是大忌。黃縣令算盤打得精明,一方面要替侄子報仇雪恨;可另一方面又把自己從事件摘出去,絕不讓人抓住把柄,是他指使鍾捕頭來抓陳三郎的。
鍾捕頭自是明白這一點,但官大一級壓死人,只能做著自己本分。他這次雖然便服出行,可南陽府是什麼地方?水深著呢,豈是一個小小的縣城捕頭能亂來的?鍾捕頭真不想在關鍵時刻出岔子,寧願苦點,在碼頭守株待兔。
好在今天院試考完,用不了多久,陳三郎肯定就得坐船回涇縣了。到了那時,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絕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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