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斬邪 作者:南朝陳(已完成)

 
mk2258 2014-8-17 22:45:3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03 264499
mk2258 發表於 2014-9-18 21:25
第二十章:風雨如晦,人命似塵



    下午,華叔接人入城,除了二小姐外,還有兩名丫鬟,五名門客江草齊有江湖義氣,好助人,能聚人,久而久之,就有些人成為他的門客。

    門客不止五人之數,不過有一些人聽聞主人家犯了命案,作鳥雀散走掉了。但整體來說,選擇留下的人佔據了多數。

    這讓二妹感到欣慰,自家丈夫平日裡仗義疏財,總算帶眼識人。

    陳家祖宅面積不小,能把所有人安置下來。

    日落西山的時候,出去打探消息的陳三郎回來了。

    消息不容樂觀。

    那黃縣丞來自平昌縣,在涇縣已經當了兩年縣丞,是個長袖善舞的人,活動能力很強。由於現任縣令賀志明年紀過大,不用多久就會致仕。據說他致仕之後,繼任縣令者,就是黃縣丞。

    正是基於這個背景,黃縣丞把家眷從平昌縣遷來。其膝下無子,一直視侄子為己出這個侄子,就是被江草齊一記殺豬刀幹掉的那個。

    噩耗傳來,黃縣丞又氣又怒,親自跑到賀縣令面前告狀訴冤。

    江草齊被拘到縣衙,本來該立刻升堂審訊,不過賀老縣令感染風寒,臥病不起,只得吩咐先將人關進牢房裡去。

    陳三郎很擔心這個。

    自古牢獄多枉死,在裡面弄死個人,然後隨便整個因由,實在太正常不過,別人也無從追究。

    多年以來,涇縣在賀志明的管治之下頗為清明,老縣令鐵面無私,很多官司都能做到秉公處理。江草齊這個官司,依據王朝律法,最後判決結果很可能是刺配充軍,罪不至死。

    問題在於,黃縣丞會輕易放過他嗎?

    陳三郎沒有和黃縣丞接觸過,但潛意識裡明明白白,黃縣丞不是個善罷甘休的主。尤其是當下老縣令病倒,很多事務都讓他代理的情況之下,要做手腳,實在簡單。

    這一層,陳三郎不敢跟母親,以及二姐說,怕她們擔心。

    傍晚,天空飄來烏雲,不用多久,響起悶雷,很快就淅淅瀝瀝下起小雨。細雨朦朧,將涇縣籠罩住,有一種隱晦之感。

    酒館門可羅雀,只得一個客人武館的許館主。他從早上一直喝到現在,醺醺然趴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樣子。

    對於他這副樣子,沒有人感到奇怪。讓酒館老闆和店小二奇怪的卻是以許念娘這樣的喝法,居然還沒有喝死,倒有些稀奇。但活也好,死也好,有錢買酒就好。

    忽而有人撩開酒館門口的簾布,一個面目有些陌生的中年文士走了進來,他看著像個讀書人,只是雙目狹長,間或閃爍出陰鷙的光芒。

    中年文士掃了一眼酒館內的環境,目光在許念娘身上轉了轉,很快忽略過去,邁步走進廂房裡頭。

    這酒館雖然簡陋,但裡面也設有廂房包間,消費比起外面大堂高了一個層次。

    店小二很熱情地上去招呼。

    中年文士一口氣點了八個菜,多是葷,牛肉雞肉豬肉,都有,外加三罈好酒。

    豪客,絕對的豪客。

    店小二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趕緊出去張羅。

    約莫半刻鐘,門口的酒帘子又被人掀起,一個包著頭的胖子走進來,逕直就走入中年文士所在的包間。

    「石牢頭,你來了,請坐。」

    中年文士笑著迎上來。

    那石牢頭還禮道:「黃縣丞有請,石某怎敢怠慢?」

    中年文士乾咳一聲:「石牢頭,此言差矣。不是黃縣丞請,而是小弟做東,可要分清楚哦。」

    石牢頭也是個心思玲瓏的人,頓時恍然,趕緊道:「是我粗魯說錯話了,張幕僚莫怪。」

    兩人坐好,等酒菜上齊,就開始推杯換盞,吃喝起來,間或說些不著邊際的閒話。

    這一頓酒,足足喝了半個時辰。

    張幕僚從懷中拿出一包事物,放到石牢頭身前,壓低聲音:「石牢頭,拜託你的事,就有勞了。」

    石牢頭拿起事物,掂量了下,份量十足,一張肥臉笑成朵花:「太客氣了,些微小事,舉手之勞。」

    張幕僚就笑道:「那三日之後,靜候佳音。」

    石牢頭道:「其實需要的話,明天我就能辦妥。那姓江的妄稱好漢,卻無背景;至於陳家這邊更不值一提,出了個軟蛋子,好不容易才考得個童生,不足為慮。」

    張幕僚笑了笑:「不宜過急,人剛進去就出了事故,容易招人猜疑。不管怎麼說,現在老縣令還在呢。」

    提及賀志明,石牢頭往地上啐一口,嘟囔道:「這個老傢伙,自己不喜歡吃肉,還不給下面的人喝湯,這不是斷兄弟們的財路嗎?斷人財路,殺人父母。我們早憋了一肚子氣,苦恨發洩不得。」

    對於他的牢騷,張幕僚笑道:「呵呵,石牢頭,只要你辦好了這一件事,好日子很快就要來了。」

    想及坊間傳聞,石牢頭雙目一亮:「張幕僚但請放心,這事包在石某身上。」又喝了一杯酒,這才笑瞇瞇地揣著銀子離開酒館。

    「哼。」

    張幕僚嘴角閃露冷笑,丟下一塊銀子付賬,也起身離開。

    夜幕捲上,下雨天氣,不見星月,很是黑暗深沉。

    趴伏在廳堂木桌上的許念娘悠然而醒,長長伸個懶腰,腳步踉蹌地走出門,到了外面,被一陣風雨扑打在臉上,整個人突然間變得清醒,目光刀子般鋒銳,嘴裡喃喃道:「我不管閒事,已經很多年了……」

    風雨飄揚,一盞燈火落寞。

    陳王氏、陳三郎、陳二妹坐在燈火邊上。

    燈火映照,木桌擺著一封封細絲雪白的銀子,還有不少碎銀,銅錢,將桌子堆得很滿。

    先前計算過,這裡共有三百多兩銀子。

    陳王氏憐愛地看著女兒:「二妹,這裡的銀子你先拿著,不要怕用錢,若是不夠,娘親還有。」

    「娘!」

    陳二妹再也忍不住,撲進陳王氏懷裡大哭她自是知道娘家並不算富裕,近年來一直多出少進。

    「娘,你把錢給了我,那三郎怎麼辦,他還得娶親,還得去考試呢。」

    陳三郎道:「現在最緊要的,是要姐夫安康。一家人齊齊整整,比什麼都重要。我日後進京趕考,考個狀元,插花騎馬,春風得意,大把人送嫁妝搶著把女兒嫁過來,現在這點錢算得什麼?」

    被弟弟這話逗得心情一鬆,但很快,陳二妹又秀眉緊蹙,滿腹憂愁:天下最不好惹者是官司,一旦沾惹上,輕則勞心費神,重則家破人亡。故而在這個世界,老百姓對於官司都是避而遠之。平常時候,即使受到委屈,受到打壓,但也習慣逆來順受,反正能不上衙門,就絕不上去。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忍一忍就好。

    現在江草齊出了人命官司,想要在牢裡過得好一點,少受點折磨,家屬方面就必須出大價錢打點才行。

    這是慣例。

    至於用多少銀子,完全沒有數。

    銀子水一般花使出去,效果很明顯。第二天,陳二妹和陳三郎就進了牢房,見到江草齊。

    江草齊氣色還不錯,身子完整,並沒有遭到刑罰。這是因為還沒有正式上堂審訊的緣故,也是因為家裡用了很多錢,用在牢頭獄卒身上,通了關節,他們在對待犯人的時候,會比較「溫柔」一些。

    見著身穿囚衣的丈夫,陳二妹不禁悲從心來,痛哭出聲,好一會才被勸住。

    陳三郎忽道:「二姐,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話跟姐夫說。」

    陳二妹一怔,最後還是聽從了,走了出去。她不知道弟弟要跟丈夫說什麼,但肯定是一些很重要的話語,重要得,也許關係到丈夫的身家性命。

    監牢中,江草齊聽完陳三郎的話,很是驚詫地打量著這個小舅子,真沒想到陳三郎能如此條理清晰地說出那些話來。沉默半餉,才緩緩道:「三郎,姐夫欠你一條命。」

    陳三郎一擺手:「你是我的姐夫,何必說那些見外的話。如果能捱過這一關,你們遠走高飛,不知何年何月,我們才會再見。」

    江草齊目光炯炯:「三郎,你實在是令姐夫刮目相看。也罷,出了這趟事,姐夫我也想開了。我雙親早逝,苦守個豬肉攤子這麼多年,過得很不快活。正好出去闖蕩一番,見識見識這個天下。」

    他本就是個性子沉穩的人,遇事不慌,現在身陷囹圄,卻也不失本色。

    「時間到,該出去了!」

    獄卒在外面督促。

    陳三郎對江草齊一拱手,隔著木欄:「姐夫,保重。」轉身走了出去,在經過外場的時候,見著一位胖子牢頭坐在那兒,目光游弋不定地瞟過來。

    嗡!

    陳三郎感受到懷中紫檀木劍匣裡的異樣,是袖珍小劍。

    自從劍鋒啟蒙,整柄劍發生了一些非常玄妙的變化,如同具備了靈性。

    更恰當地說,它原本就是有靈性的,只是不知何故被蒙昧住,失去了那份靈性。後來經陳三郎不斷喂血溫養,才慢慢恢復過來。

    現在這柄劍,預感到某些不好的事物,就主動示警,傳遞給陳三郎知曉。

    陳三郎表面上若無其事,走出了牢房。

    石牢頭一直目送他離開,這才收回目光,嘿嘿一笑:這江草齊的家人還真是捨得花錢,很對胃口。可惜呀,這條命,卻是黃縣丞交待下來,一定要拿走的,再多的錢也救不了。
mk2258 發表於 2014-9-18 21:29
第二十一章:民心若鐵,官不可欺




    春寒料峭,用了針,吃了藥,賀縣令的病卻越發沉重,整天昏睡著。這樣的狀態,不可能理事。

    黃縣丞當仁不讓地成為代理縣令,並將情況匯報到南陽府去,請知府大人稟告州里,盡早定個章程下來。

    賀縣令原本定於明年致仕,但現在的狀態,恐怕得提前。他退下來,黃縣丞頂上去,順理成章。之前黃縣丞已打點明白,現在就差一個正式的文書和名義而已。

    既然代理縣政事務,審訊江草齊命案就成為首要。不過這兩天,縣裡風言風語,說江草齊所殺之人,是黃縣丞的親侄子,黃縣丞理該避嫌。

    這些輿論背後顯然有人在引導,在鼓動,不用多久,命案的整個過程都被清晰地揭發出來黃縣丞的侄子**民女在先,企圖用強,才有後面江草齊憤起殺人之事。

    這麼一說,民眾們的立場紛紛傾向於江草齊那邊去了。

    民心不可欺,對於惡霸地痞之類,最是深惡痛絕。之前縣裡的吳賴頭就讓許多人憎恨,曾多次告到縣衙裡。但吳賴頭是個老油條,欺搾良善,卻又有分寸,不過火,賀縣令也拿他沒辦法,最多就是吃兩天牢飯而已,出來後,依然是那個令人頭疼的潑皮無賴。

    但黃縣丞侄子的做法就相當出格了,意圖強、暴民女,這還得了?如果不被江草齊殺掉,日後在縣裡頭豈不是橫行霸道,胡作非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大夥兒還有好日子過嗎?

    如此一來,老百姓覺得江草齊護妻殺惡霸,反而是為民除害的俠義之舉。

    江草齊素有俠風,在鄉下幫助過許多人。那些人聞訊後紛紛自主來到縣裡,要為江草齊求情。這更讓人覺得江草齊殺人之事,事出有因,應當法外開恩。

    過不多久,又有一條重磅性的訊息在市井坊間流傳開,說侄子被殺,黃縣丞暴怒無比,要想方設法害死關在牢裡的江草齊。故而如果江草齊不明不白地在牢裡死了,肯定是黃縣丞的手腳……

    陰謀論向來是最具有傳播性的話題,更不用說有理有據的陰謀論,於是乎,該訊息一出來,立刻就傳得滿城風雨。

    訊息傳到黃縣丞的耳朵裡,他氣得將一套精美的茶盞摔得粉碎:「查,看究竟是誰在後面推波助瀾,散佈謠言!讓鍾捕快帶人巡視,但凡傳播者,都鎖回衙門。」

    那中年文士張幕僚趕緊勸道:「大人請息怒,此事萬萬不可。如此過激反應,恰恰落入別人的圈套,假如事態鬧大,激起民變,可就不可收拾了。」

    黃縣丞其實也是一時憤怒,才做出抓人的決定,現在聽幕僚勸說,漸漸冷靜下來,霍然醒悟:自己目前還只是代理縣令,萬一民心有變,鬧將起來,眼看著要到手的烏紗帽可就懸了,前功盡棄。

    想到這,不禁出了冷汗:「張幕僚,依你之意,該如何處理?」

    張幕僚回答:「現在的形勢,讓石牢頭下手已不可行,應當叫他罷手。」

    黃縣丞面色陰沉:「那我們就任由別人牽著鼻子走,眼睜睜看著,什麼都不能做?可惡,莊兒之仇,豈能不報?」

    張幕僚擼了擼鬍鬚,搖頭晃腦地進言:「大人,稍安勿躁,只是讓姓江的多活幾天罷了,屬下有一計。」

    「哦,快說。」

    「以屬下看,江草齊很可能判刺配流放,流多少裡暫且不說,但長路漫漫,他能走多遠才是關鍵。既然現在風頭浪尖,不好在牢裡動手,但出到外面,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黃縣丞雙眼一亮:「你的意思是安排心腹押送,然後在路上趁機……」

    右手一揮,做了個「殺頭」的動作。

    張幕僚道:「大人英明,正是如此。」

    黃縣丞想了想,覺得此計可行,陰笑道:「好,就這樣辦了。你再去找石牢頭,讓他不要輕舉妄動;還有,派人到坊間查訪,揪出那個躲在後面擺弄是非的人,本大人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

    現在鬧這麼一出,讓他進退維谷,很不好做,一口悶氣憋在心頭上,極不好受。

    張幕僚領命而去。

    雨中的武館,倍顯冷清。

    今天許念娘難得地沒有去酒館喝酒,而是坐在武館簷下,看著滴落成簾的水珠,怔怔出神。

    許珺看見,輕聲問:「爹,你又在想娘親了?」

    許念娘眼眸中的柔情很好地收斂起來:「不是,是想另外的事。」

    「另外的事?」

    許珺一怔,她不明白另外有什麼事能夠讓父親心神恍惚。

    許念娘呵呵一笑:「我原本想管一樁閒事,不過現在看來,人家並不需要。」

    「人家?」

    許珺還是不大明白。

    許念娘負手望天空:「一個有趣的人,一個被我看走眼的人,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運籌帷幄,有模有樣嘛。」

    說到「書生」,許珺似乎明白過來,她本就是冰雪聰明的女孩子,舉一反三,幽幽一歎:某個書生,也已好一陣子沒有到武館練武了,他遇到了麻煩,自己是不是應該去幫一把?

    許念娘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忽道:「許珺,至少目前為止,你和他還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幫得他越多,就害他越多。」

    許珺垂下頭去:「我知道了。」

    ……

    關於江草齊的命案,目前賀縣令審不了,黃縣丞不能審,依照官場慣例,只能提交給南陽府。

    事關重大,知府大人蘇冠成審閱宗卷後,親自趕到涇縣,升堂開審這個案子並不複雜,對於殺人之事,江草齊供認不諱。然後問訊過陳二妹、陳家丫鬟,以及黃縣丞侄子的親隨們等人,蘇冠成就做出了判決,判江草齊刺配流放五千里。

    對於這個結果,陳家倒能接受。流放雖然苦累,但總比充軍好。要是判充軍到涼州去,就和被殺頭沒有什麼區別了。

    要知道涼州乃夏禹王朝最北方,乃苦寒戰亂之地,去到那裡,九死一生。

    判決之後,蘇冠成又宣讀了一項任命書,是揚州刺史大人頒下來的,就是確認賀縣令致仕,任命黃縣丞為涇縣縣令。

    本來朝廷命官罷免或任命,都需要經過吏部審核批准,才能生效。但近年來,由於當今聖上沉迷仙道,整天唸經吃藥,要追求長生不老。導致朝綱鬆弛,對九州刺史的約束力大不如前。久而久之,地方政權的力量在不斷膨脹,隱隱成割據之勢。八九品之類的任命罷免決議,都是直接由刺史大人做出,然後再稟告朝廷批准。

    局勢在向著某些不可測的方向發展,有見識的人感覺到山雨欲來,於是感歎:「這個天下,要變了。」

    而方外之人勘察風水,就見到夏禹龍氣垂垂老矣,九州各地卻各有新的龍氣蠢蠢欲動,在慢慢凝結,是謂「潛龍」。

    當潛龍出,顯出爪牙,爭奪夏禹龍脈,天下必亂。

    閒話不提,言歸正傳。

    判決下達,即時執行,就有兩名官差給江草齊上了重重的枷鎖和腳鐐,要押送他出城。

    不過臨行之際,也是准許家屬餵飯送行的。

    陳王氏早做了飯食,還準備了一罈好酒,陳二妹親自喂丈夫飲食。至於官差那邊,自也不會冷落,陳三郎把好吃的送過去,又暗地裡塞銀子。

    官差拿了銀子,卻不多說,態度耐人尋味。

    見狀,陳三郎心裡亮堂堂的。

    辦妥事務,蘇冠成打道回府。縣衙裡,賀志明病情略有好轉,和新任縣令做了簡單的交接,由家人扶攜著,離開縣衙,出城還鄉。他在任多年,管治清明,深得清官之譽。老百姓聞訊而至,送青天傘,哭喊相送,很是不捨。

    然而縣衙裡卻是另一番景象,多名官吏額手稱慶,歡天喜地。

    官民之別,形成鮮明對比,頗具諷刺意味。

    黃縣丞……不,黃縣令得償所願,成為一縣之尊,心情大快,但想及被害的侄子,就禁不住內心怒火焚燒:「張幕僚,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東家上位,張幕僚水漲船高,也是春風得意,忙道:「大人,都安排妥當了,出五百里,張甲李乙就可動手。」

    黃縣令點頭讚許:「好,不殺此獠,難洩心頭之恨。」頓一頓,又問:「叫你查的事怎麼樣了?」

    「回大人,江草齊雙親早逝,身邊也沒有什麼能人,那些門客都是閒漢伴當,空有蠻力,毫無謀略。屬下查來查去,想來想去,只有一人最可疑。」

    「哦,是誰?」

    「陳三郎。」

    聽到這個名字,黃縣令一愣:「你說的是陳家之子,那個考了三屆童子試,曾交白卷的陳三郎?」

    「就是他。」

    張幕僚很肯定:「屬下已經查明,這陳三郎以前有悚場之疾,才考不得試。今年不知何故,此疾不藥而癒,已經考得童生了,下一關,是院試。」

    「哼,區區一介童生,就敢跟本官作對,簡直不知死活。」

    對於小小童生,黃縣令根本不放在眼裡。但這個時候,他也不能馬上就去找陳三郎的碴,新官上任,理應先求穩,不管怎麼說,對方都是身家清白的讀書人,而且正在參加童子試。

    「那就先等等吧,如果此子考不過院試,拿不到功名,以後大把的機會能夠整死他。」

    想著,黃縣令把內心的殺機壓了下來。
mk2258 發表於 2014-9-18 21:42

第二十二章:黑心害命,野林喪命




    前幾天下了雨,道路顯得泥濘,人走一會兒,渾身都沾染到泥巴,頗不好受。

    「你這個賊奴才,走快點!」

    官差張甲叱喝道,啪的,手起鞭落,狠狠地抽在江草齊身上。

    鞭子加身的感覺真痛,江草齊嘴角都抽了抽,咬緊牙關忍住。

    押送犯人流放,千山萬水,風吹日曬,是個很苦的差事,被安排到這樣的差事,沒有人覺得開心。在路上,肆意虐待犯人出氣是稀鬆平常的事除非家屬出了大價錢打點。

    陳三郎給了兩名官差紅包,但紅包裡的錢少得可憐,一人才五十文。這點錢,打牙祭都不夠。

    本來想額外獲得一筆豐厚收入的兩名官差非常不爽,對待江草齊自是毫不客氣。

    但話說回來,就算陳家出再多的錢亦是打水漂。兩名官差是被挑選出來的,昨晚他們就得到張幕僚的面授機宜,還各自得了一包銀子:目的只有一個,在半路上找機會做掉江草齊。然後在外滯留一段時間,再大搖大擺返回涇縣交差。

    這個流程,對於他們來說駕輕就熟。

    當前距離涇縣還近,兩人不敢下手,就繼續走。**了,找地方吃喝。至於江草齊,只能等他們吃完了,撿些殘羹冷飯果腹。

    當天夜裡,宿於一間路邊小客棧,吃過晚飯,兩名官差走到一邊竊竊私語:「張哥,押送這個賤漢實在不耐煩,不如咱們提前下手,結果了這廝,然後去逍遙快活,豈不痛快?」

    張甲道:「你有什麼主意?」

    李乙悄悄道:「這一帶我很熟,西南十里外有一座野鬼林,荒無人煙,最適合下手。」

    野鬼林!

    聽到這個名字,張甲嚇了一跳,面色都有些變了:「那裡可是亂葬崗,多年以來,不知扔多少死屍去那邊,邪得很。據說生人進去,往往都出不來,否則怎麼會叫做『野鬼林』?」

    李乙吞了口口水:「張哥,你我乃公門中人,正氣凜然,不用怕那些髒東西。再說了,光天化日之下,能有什麼問題?」

    頓一頓,又道:「錯過了野鬼林,再想找適宜的地點,就得數百里之外了。」

    被他說得意動,張甲面有狠色:「好吧,就聽你的。不過這姓江的是練家子,有些本事,我們得事先做多些準備才行,千萬不要失手,壞了大人好事,那就難以交差。」

    李乙得意一笑:「披枷帶鎖,縱然他有通天本事又如何?一不做,二不休,等會咱們再『請』他滾一盆洗腳水,就是霸王再生,也得乖乖趴著。」

    張甲豎起大拇指:「還是老弟辦法多。」

    很快,李乙就找店小二弄來一盆滾水,端到江草齊面前,砰的放下,皮笑肉不笑地道:「江草齊,今天爺心情好,伺候你洗腳。」

    見這盆水熱氣騰騰,滾燙無比,雙腳浸進去,還不被燙成豬蹄子?江草齊心思玲瓏,雙腳一併,不肯就範,怒道:「你們莫要欺人太甚!」

    李乙不和他做口舌之爭,伸出手去掰江草齊的腳,一定要按到滾水中。

    江草齊練了二十多年功夫,豈是等閒?雖然手腳都戴了鎖鏈,但還能做點小幅度的動作,奮起力氣,左腳將大盆滾水踢倒在地。

    滾水潑落,幾滴水珠濺到李乙面上,燙得生疼,他勃然大怒,唰的拔出腰刀:「你這賤漢子,找死!」

    張甲趕緊過來將他攔住:「不要衝動。」

    要是在客棧將人犯殺死,事態就失控了,很難交差。

    被拉到一邊,李乙猶自憤憤不平。

    張甲低聲勸道:「明天帶他到野鬼林,一刀結果,你何必跟一個將死的人慪氣。」

    「哼,也罷,就讓他多安樂一個晚上。明天到了野鬼林,我要親自下刀子。」

    張甲樂得他出頭,滿口答應。

    一夜無事,第二天凌晨時分,李乙就跳起來,揮動鞭子,趕江草齊上路。

    天濛濛亮,路上行人罕見。走了一個時辰,路徑越發偏僻荒蕪,抬頭四望,都是蒼莽山林。

    江草齊疑心大起:「兩位官爺,怎地往這邊走了?」

    張甲喝道:「如何走,官爺自有分寸,輪不到你廢話。」

    又走了一個時辰,地面被過膝的野草覆蓋住,基本找不到路了。野草叢中,一塊塊形狀各異的石頭橫陳,像是隱藏在草叢裡的怪獸,看著讓人心慌。間或有烏鴉鳴叫,聲音瘆人,心驚膽戰。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一座黑黝黝的松樹林出現,位於坡地之上,清一色的老松木,針葉成團,很是密實,陽光都照不進去。

    林子邊緣,一個個隆起的土包子。這些,都是墳塋。有墳地埋葬,其實還是好的,不少屍骸隨便用草蓆之類的裹住,往地上一扔,日子久了,就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子。倘若骨架子被野獸踐踏過,就四分五裂,變成一根根骨頭。

    野鬼林歷史悠久,據說兩百年前就形成了。那個時候群雄逐鹿,王朝更迭,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死的人多了,根本無從講究,隨意扔到一處就算。

    於是有了野鬼林。

    兵荒馬亂的時代,人活著艱難,野獸也難,常常跑到林子來,撕咬吞噬人的屍體。飽食人肉,以至於有野獸成妖當然,這都是市井坊間的傳聞說法,具體真假不好說。

    看見這一座兇惡的林子,張甲心裡打鼓,眼勾勾望著李乙,意思是讓他先走。

    李乙卻也是發虛,用刀鞘杵著江草齊,要人犯先進去開路。

    江草齊倒不怵,邁著步伐,一步步進入林中。視線一暗,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撲面而來,帶著淡淡的腥臭味。

    兩名官差對視一眼,張甲沖李乙打個眼色,意思就是說「不用進太深,就地將江草齊殺死算了」。

    他們也不敢再深入,這林子邪得很,誰知道裡頭究竟有什麼。

    李乙點了點頭,站在江草齊身後,悄悄拔出腰刀,就要一刀捅過去。

    「呱!」

    猛地一聲怪叫,在寂靜的林子裡顯得非常突兀而嚇人。

    李乙心一顫,手腕哆嗦,腰刀差點拿捏不穩。

    轟轟!

    就見東南、西南兩個方向,各有兩團毛茸茸的事物撲騰而至,都看不清楚是什麼怪物,只見到一身皮毛,長長的舌頭猩紅。既像人,又像山魈,反正極其兇惡嚇人就是。

    「鬼呀!」

    下意識地李乙發出慘叫,連滾帶爬。他跑得急,慌不擇路,竟是一路衝向林子深處。

    張甲也被嚇得不輕,手腳冰冷,但他畢竟還保持一分理智,轉身朝外面逃跑,片刻之後,就走得不見人影。

    「哈哈!」

    爽朗的笑聲從怪物口中傳出,四個怪物人立著,伸手扯掉身上的偽裝,顯露真容,可不都是人來著,是四名青年。

    江草齊認識他們,沉聲道:「你們都來了。」

    這四人,乃是他平時關係最好的門客,分別叫做「莫軒」、「葉桐」、「孫離」、「周天宇」。

    四人紛紛幫江草齊破開身上的枷鎖,見著一道道傷痕,無不忿然:「江爺,我們該把兩名黑官差殺了。」

    江草齊擺了擺手:「讓他們去吧……對了,三郎有沒有來?」

    莫軒回答:「來了,但他身子虛,慢了些,在前面歇著。」

    由頭到尾,所有的計劃安排都是陳三郎在佈置,包括輿論導向,包括現在的營救活動。他早料及黃縣令不會輕易放過江草齊,所以從兩名官差押解江草齊出城,就一直有人盯梢。

    這才能預先在野鬼林埋伏,並不費吹灰之力地扮鬼將兩名官差嚇走。

    「姐夫,我在這裡。」

    陳三郎晃悠悠地走過來,這些日子,為了保全江草齊,他煞費苦心,想盡了一切辦法。其身子骨本來就弱,寢食難安之下,更有些支撐不住。

    「三郎!」

    江草齊上去將他緊緊抱住,眼眸有淚光閃爍:這個文弱小舅子竟真得做到了,救得自己安然脫身。

    陳三郎道:「姐夫,姐姐已經收拾細軟在安華鎮等待,你過去和她匯合即可。此地不宜久留,快點走吧。」

    江草齊的目光掃在四名門客臉上,問:「你們真得願意跟隨我這一個罪人浪跡天涯?」

    四人毫不猶豫回答:「我們既然聽從了三郎吩咐,來此營救江爺,就做好了一起走的打算。」

    「好兄弟。」

    江草齊讚一聲:「我江草齊今天以性命發誓,一定要帶你們打出一片前程,拼得一場富貴。」

    四門客慨然回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走吧。」

    眾人正要離開野鬼林,突然之間,林子深處傳出一聲慘嚎是那官差李乙的聲音,他似乎遭遇到了不測,慘叫之後,再無聲息。

    林子外圍不遠處,一人正探頭探腦張望。卻是先前逃跑出去的張甲。他跑出兩里地後,轉思一想:江草齊和李乙都陷在林子裡,他一個人如何回去交差?

    就想轉回來看個明白。

    這個時候,張甲聽到了李乙的慘叫,聽得他一顆心都涼了,知道大事不好,不管如何,自己先跑了再說。

    他剛轉身,就發現身後一丈處不知何時蹲著一頭皮毛灰白的巨狼,一雙綠森森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

    張甲被它盯得心裡發慌,拔出腰刀,緊緊握著壯膽,正在想要用什麼法子將這頭畜生趕走。

    「桀桀!」

    巨狼張嘴發出類似人的怪笑聲,嗖,身形快如閃電,一爪掠過張甲的喉嚨要害。

    實在太快,張甲甚至能看見鮮血飛濺而出,然後他才張開嘴,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但他自己,卻永遠聽不到了。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4-9-18 21:52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4-9-18 21:51
第二十三章:惡狼潛藏,童子撒尿
       

    (感謝書友「桐葉藕花」的萬幣厚賜,成為《斬邪》第二位堂主,非常感謝!)

    聽到李乙在樹林深處的哀嚎,一行人感到不妙,正要衝出林子,不料外面又傳來張甲的慘叫,這是腹背受敵的節奏呀。

    鏗!

    四名門客趕緊拔出隨身兵器,有朴刀有短劍,孫離把持的兵器最為沉重,乃是一柄開山斧。

    葉桐遞給江草齊一把解腕尖刀作為凶器,江草齊的殺豬刀被縣衙沒收,拿不回來了。

    個個都有兵器,唯獨陳三郎兩手空空。

    在籌謀整個營救計劃過程中,因為有四大門客在,對付兩名官差綽綽有餘,在正常狀況下不會發生激烈戰鬥,他就沒有做戰鬥準備,也根本輪不到他這麼個文弱書生出手。

    非常順利地把官差嚇得落荒而逃,可沒想到橫生枝節,出了別的事故。

    陳三郎眼睛往地上一掃,不管三七二十一,撿拾起一株手臂粗的樹丫。這根木棍做武器不錯,夠長夠粗,砸到身上肯定很痛。他嘗試著揮舞了一下,卻感覺輕飄飄。

    啪!

    木棍居然攔腰而斷,脆得很。原來已枯朽不堪,裡面都被蟲子蛀空了。

    陳三郎一臉愕然。

    關鍵時刻,江草齊十分沉著,低聲喝道:「護住三郎。」

    在他看來,陳三郎是讀書人,戰鬥力幾等於零,必須是重點保護對象。

    四名門客圍成一個圈子,將陳三郎保護在中間。

    江草齊又道:「這林子有點邪乎,我們先衝出去再說。三郎,你要跟住。」

    「沒問題。」

    陳三郎爽聲回答。

    這個二姐夫還是不錯的,頗有大將風範,審時度勢,指揮得當。難為他以前當個屠夫,真是埋沒人才,如果適逢亂世,未必不能闖下一番基業。

    六個人齊刷刷往林外衝去,腳步蹬踏在地面,有枯葉被踩碎、揚起。

    「咦!」

    手持尖刀衝在最前面的江草齊驚訝地叫了聲,猛地停住身形。

    門客周天宇問:「江爺,怎麼啦?」

    江草齊面色凝重:「有點不對。」

    「哪裡不對?」

    「我記得進入林子不深,最多十丈。但現在我們跑了好一陣子,還是沒有出到外面。」

    他這一說,其他人也發現問題了。舉目四顧,林子幽深,常年照不進陽光,一株株老松樹,樹形古拙彎折,樹皮皺裂,像一張張老人的臉。看上去,和剛才營救江草齊的地點沒有什麼不同,仍然在林子裡頭,完全看不到林子邊緣的跡象。

    莫軒問:「會不會是我們走錯方向了?」

    江草齊回想了下:「應該不會。」

    他記得清清楚楚,而且距離這麼短,怎麼會走錯方位:「再往前走一段看看。」

    這一次,他們特意放慢腳步,步步為營。但足足走了半刻鐘,前面依然是大同小異的場景,一株株老松樹生長著,地面落葉堆積,都腐爛了,散發出淡淡的腥臭味,聞著很不舒服。

    「我們迷路了。」

    江草齊實在想不到問題出在哪,一咬牙:「葉桐,你上樹冠看看。」

    只要爬到一株樹冠上,看到外面光景,就能判斷準確的方位。

    「得嘞!」

    這葉桐長得高,體型矯健,把短劍插回鞘,往掌心吐一口唾沫,雙手搓一搓,選定一株老松樹,吭哧吭哧就往上爬。

    松樹多枝椏,爬起來很容易。不多一會,他就上到樹腰。

    突然之間,陳三郎感覺到了什麼,大叫一聲:「葉桐小心!」

    葉桐也是機靈,平日在鄉下經常打架,身手相當靈活。雙腳勾住一根樹丫,整個人倒掛下來。

    唰!

    一條巨大的黑影從上空掠過,要是他躲慢一點,就會被黑影撞到。

    「哎呦媽呀!」

    葉桐被嚇出一身冷汗,顧不得爬樹了,飛身跳下來,和江草齊他們站在一起。

    「什麼東西?」

    剛才太快,諸人沒有看清楚。

    「像是一頭狼。」

    陳三郎神態謹慎。

    「狼?」

    葉桐做了個誇張的神色:「狼都能跑到樹上去了?」

    狼爬樹,可是件稀罕的事兒。

    「我怎麼知道……」

    陳三郎一聳肩,內心的緊張有多無少。

    江草齊目光熠熠地看著他:「三郎,剛才你怎麼發現有狼的,還及時提醒?」要知道葉桐爬樹的時候,大夥兒都抬頭看著,沒有誰見到樹上有狼的存在。當然,也不排除光線晦暗,枝葉茂盛導致看得不清楚。

    陳三郎含糊回答:「我只是感覺不對勁,所以叫了聲。」

    實則卻是他感受到紫檀木劍匣中的袖珍小劍,先前一剎那小劍示警,是以知道必有情況發生,下意識就喊了。不過此劍存在,被陳三郎視為平生最大秘密,不想暴露出來。

    再說了,如此玄乎的事物,說出來也不好解釋。

    一匹狼倒不足以讓江草齊等人驚懼,哪怕它是一匹能爬樹的狼。以他們的實力,就算跑出頭老虎都能應付得了。而狼最可怕的地方在於群集性,數量多起來很要命,單單一匹孤狼就不夠看了。

    「這頭狼不簡單。」

    陳三郎忽而又提醒了句。

    一不小心被一頭狼嚇出一身冷汗,葉桐覺得丟了面子,要找回來,就笑道:「雖然它會爬樹,但仍只是一頭狼而已,沒什麼可怕的。上個月,我在馬子山打鳥,跑出頭狼,被我活生生宰了。」

    這倒不是他自吹自擂,而是實有其事。將死狼拖下山,一張狼皮賣了一貫錢,都換酒喝了。

    「但這頭狼,真得不簡單。」

    陳三郎不為所動,又強調了一遍。能驚動小劍示警,絕不可能是普通的狼。劍鋒啟蒙後,他隱晦間能感到劍上傳遞過來的某些訊息,雖然零碎不堪,不連貫不清楚,但感覺這種東西,虛無縹緲,往往卻是最真實的。

    然而諸人都有點不以為然,包括江草齊。陳三郎是讀書人,讀多了幾本書,腦子比較好用,有計謀策略,套句聖人話語,叫做「勞心者治人」。在這些方面,的確有獨到之處。但運籌帷幄,出謀劃策始終是紙面上的東西,與具體實物上的經驗有相當大距離。

    比如說一縣之尊,讓他發號施令,管人審案,也許能做得很好,可叫他下田種地,那就完全不行了。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可是有大量實例證明的。

    故而陳三郎一介讀書人,沒有下過田沒有上過山,怎麼知道狼簡不簡單?估計先前也是瞎貓碰死老鼠,才發現狼的。

    相比之下,江草齊等人常常組團翻山越嶺,進行狩獵。曾捕殺過狗熊野豬,野牛豹子,狼更殺不少,經驗相當豐富。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要江草齊盲目相信陳三郎,才是瘋了。

    「不管如何,大家小心點。」

    江草齊說著,緊緊握住解腕尖刀,目光四下掃視,卻沒有發現那匹狼的行蹤,不知躲哪兒去了。

    葉桐問:「江爺,還要不要上樹?」

    沉吟片刻,江草齊道:「先觀察一下,嗯,我們再走走。」

    六人又開始移動,足足摸索了一刻多鐘,四下場景依舊,找不到出去的路徑。

    孫離嘀咕道:「江爺,這個林子邪乎得很,你說會不會碰到了髒東西,鬼打牆了?」

    聽到「鬼打牆」三字,江草齊霍然醒覺,一拍大腿:「很有可能。」

    在民間說法裡頭,鬼打牆可以說是非常典型的事例了,深得人心,讓很多人深信不疑。

    終於找到問題所在,江草齊很是興奮:「要破鬼打牆,最好用的法子就是童子尿,大夥兒快脫褲子撒尿。」

    他是結婚幾年的人,自然不是童子,所以不用脫褲子。

    抬頭看向孫離,孫離巍然不動,甕聲甕氣道:「江爺,你不會以為俺還是童子吧。」

    好吧,這一位身上有錢財立刻就進城找姑娘的,他要是童子,那些被找過的姑娘可得哭死。

    又看向莫軒。

    莫軒頭搖得像撥浪鼓:「江爺,你是瞭解我的。」

    江草齊當然瞭解,這也是一位鳥閒不住的主,每次孫離進城,都少不得他作伴。

    迎上江草齊的目光,周天宇乾咳一聲:「江爺,我今年四十歲了。」

    言下之意,是說「咱是老江湖了,老江湖還能保持童子之身嗎?」沒想到這廝外貌粗獷,說話這麼有含蓄。

    江草齊無語,目光瞄上葉桐:「葉桐,你今年才十九歲吧,最年輕是你了。」

    葉桐摸了摸頭,有些扭捏地道:「不好意思,江爺,上個月我和鄉上的阿花妹好上了,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我們郎情妾意,乾柴烈火,一時把持不住……」

    他平時喜歡聽書,眼下文縐縐套了幾句詞,聽得人牙酸。

    江草齊歎了口氣,最後看著陳三郎:這個一心讀書的小舅子總該是個童子吧。

    四位門客也是眼瞪瞪地望著陳三郎。

    陳三郎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舉起手承認:「我是童子。」

    江草齊笑道:「既然是童子,還等什麼?趕緊脫褲子撒尿呀。」

    陳三郎臉皮微紅:「被你們看著,拉不出來呢。」

    諸人皆無語,只得齊刷刷轉過臉去。

    陳三郎也不怠慢,寬衣解帶,把鳥兒溜出。嘩啦啦,水聲暢快,淙淙然,打破了野鬼林的寂靜。
mk2258 發表於 2014-9-18 22:10
第二十四章:林中惡戰,劍鋒立功




    民間說法:童子尿性涼,味甘,能驅邪去穢,和黑狗血、驢蹄子並稱「驅魔三大法寶」,純天然的。

    當下陳三郎寬衣解帶,酣暢淋漓地朝著四周噴灑了一通。

    江草齊聽著水聲,心裡一歎:小舅子是個讀書人,斯文人,不得不做此粗俗之事,難為他了……

    「嗯?貌似沒效果。」

    瞪大眼睛顧盼,周圍一切皆無變化,樹木還是樹木,落葉還是落葉,一點動靜都沒有。

    葉桐伸長了脖子看,打趣道:「三郎哥,莫非你的童子尿是假的,什麼時候破的身子呀?」

    陳三郎滿腦門都是黑線:這民間說法不靠譜,童子尿也是尿,澆花淋草算施肥,驅邪什麼的,還是先綁緊褲腰帶再說吧。

    江草齊自是深信小舅子是童子身,這一點毋庸置疑,童子尿沒功效,只能從另外的角度看待問題,尋找解決辦法。

    「葉桐,繼續上樹吧。」

    「沒問題。」

    葉桐答應得乾脆,不過有了第一次教訓,怕那狼又伏在樹上襲擊,就多留個心眼,取一柄匕首咬在嘴裡,要是狼還敢來,必須給它一刀子。

    哼哧哼哧地上樹。

    江草齊等人也是全神戒備,仰高了頭注意著。

    「小心!」

    陳三郎又喝。

    樹上葉桐一手勾住一桿樹丫,另一隻手緊緊握著匕首,凝神以對。但是樹上並沒有出現狼的身影,風平浪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難道這次是陳三郎神經過敏了?

    「孫離,小心!」

    陳三郎直接叫出了名字。

    「嗷嗚!」

    一團灰白身影驟然從一株松樹後面撲出,裹挾著一股勁風,刮得地上的落葉飛舞。

    孫離想也不想,開山斧橫掃過去。

    砰!

    斧頭擋了個空,皮毛灰白的巨狼一個騰挪,非常靈巧地閃避開去,尾巴一掃,狠狠地抽打在孫離的肩膀上。

    他痛得大叫一聲,急中生智,翻身就一個賴驢打滾作為非武林高手,這一招可是必備的救命招數,是在無數次街頭混戰中練出來的,滾得那個嫻熟啊,就算武林宗師也未必做得更好。

    唰!

    凶歷的爪子劃過虛空,正是剛才孫離所站著的位置。

    江草齊反應很快,他本就是群體裡武力最高的,雖然一路披枷帶鎖飽受折磨,但元氣未傷。解腕尖刀劃出一道弧線,準確地命中狼腰。

    「好!」

    但下一刻,諸人沒有看到狼身有鮮血飛濺。

    江草齊這一刀,如刺鐵石,竟刺不進去,尖鋒打滑,歪到了一邊去。

    「怎麼可能?」

    他心頭大震,視線範圍驀然出現一隻烏黑爪子,來不及讓開,只有本能地後仰。面頰火辣辣的痛,已被爪子撕了一塊血肉。

    「江爺!」

    周天宇和莫軒同時急叫,一個揮舞朴刀,一個挺著短劍,奮力朝著惡狼身上招呼。

    「我來也!」

    在樹上的葉桐怪叫,飛身俯衝下來,配合周、莫兩人進行圍攻。

    他們雖然不是什麼武林高手,但平時配合慣了,倒也不容小視,頗具殺傷力。

    「桀桀!」

    惡狼發出駭人的笑聲,身影一退,退到三丈外的一株松樹下,雙眼綠光如火焰,盯著陳三郎等人,像盯著一群死人。

    這麼兩三個回合,其實就幾呼吸間事。惡狼攻擊如風,差點讓孫離和江草齊都進了鬼門關。

    江草齊臉頰被抓了塊皮肉,血淋淋的,看著可怖。

    諸人緊緊地團在一起,手執兵刃,神色緊張地看著惡狼。

    江草齊吞了口口水:「三郎,你說得對,不得不承認,這它奶奶的真不是一頭簡單的狼。」

    廢話,就惡狼剛才表現出來的攻擊力,豈是一般狼所能具備的?更不用說刀鋒刺不進的怪異之處。

    陳三郎被緊緊地護在中心,擠得難受,問道:「姐夫,你傷勢如何?」

    江草齊摸了一手血,往地上啐一口:「沒事,我還得感激這頭畜、生,恰好把臉上的刺字給抓掉了。」

    他被判刺配流放,臉頰刺著字,等於是標記,同時也是罪人身份的污點,一生難以擦掉。現在被狼爪將刺字撕掉,等傷口癒合,就成為疤痕。雖然創痛,但比起礙眼的刺字來,卻更順眼些。

    陳三郎擔心的是另一件事:「姐夫,這頭狼出沒於亂葬崗,沒少吃人肉,恐怕爪牙有毒。」

    江草齊一愣神:「這個你也知道?」

    讀書人,讀四書五經,都是正典。而人肉屍毒之類,卻是很偏門的雜學了,非經驗豐富的人不得知。

    陳三郎含糊回答:「讀多幾本書而已。」

    這個時候,江草齊也不多問,感覺傷口處真得隱隱有些發麻:「天宇,你幫我處理下傷口。」

    周天宇等人出來就不打算再回去,因此家當都帶上了,其中包括金瘡藥等事物,趕緊取出,帶江草齊退後幾步,處理傷口,先用酒水清洗,再敷藥。

    這個療傷過程非常痛,江草齊是個硬漢子,哼都不哼一聲。

    「嗷嗚!」

    惡狼見到對方陣型有點鬆散,出現機會,開始慢慢逼近,狼腰微微躬起。這是在蓄力的表現,一旦暴動,就會是致命一擊。

    「點火!」

    陳三郎忽而叫道。

    「對,狼怕火!」

    莫軒恍然大悟,趕緊摸出火折子。不知是否心慌,手打滑,弄了兩次沒把火燃起。

    呼!

    惡狼撲騰而起,惡狠狠地撲殺過來。

    「該死!」

    孫離罵了一句,掄起開山斧就劈;葉桐一咬牙,挺起短劍亂刺。

    然而惡狼的速度實在太快,超越了他們的招數阻擋,轉瞬間就突進到跟前來,腥風撲鼻。

    還是打不著火的莫軒頓時心慌,下意識就往旁邊躍開。這一躍,後面的陳三郎就完全暴露在惡狼的爪牙之前。

    「糟糕……」

    莫軒猛地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再想彌補已來不及,他都不敢再看,生怕看到陳三郎被狼爪撕成碎片的慘烈景象。

    「三郎!」

    在一邊接受療傷的江草齊大驚失色。

    誰也沒有注意到陳三郎手中那一柄袖珍小劍,鋒芒乍現。

    暴起的惡狼突然感覺到某種刺骨的危機,立刻本能地放棄身前的獵物,掉頭要走。

    太遲了!

    寒芒一閃,風一般脫手飛出,帶著銳不可當的氣勢,穿透了惡狼堅固的頭顱。

    整個過程,風馳電掣,肉眼不可見。

    那一邊,莫軒終於點著了火,倉促間往惡狼身上一扔。火苗一團,落在灰白的皮毛上,竟分外乾燥,嗶哩啪啦就焚燒起來。

    渾身著火的惡狼頑強地跑出了兩三丈,這才倒下去。

    江草齊等人不禁有些呆住:雖然說狼怕火,可也不至於被一團火苗就燒死,實在過於簡單了些。要知道,這還是一頭不簡單的狼。看樣子,都有幾分成為妖怪的火候。若是讓它繼續吃人,或者真有可能蛻化為妖。

    不過事實擺於眼前,此狼的確在烈火中被燒得一動不動,死於非命。他們自是不知道,其實狼被燒之前就已被陳三郎的袖珍小劍殺死。

    「葉桐,你去檢查一下。」

    江草齊吩咐道,轉頭看見陳三郎一屁股坐在地上,額頭直冒虛汗,臉色蒼白,以為他被嚇蒙了,過來安慰道:「三郎,你沒事吧。」

    「沒事。」

    陳三郎勉強笑了笑。

    「那就好。」

    葉桐撿了根樹丫去撥弄火堆,笑道:「燒死了,燒得就剩下一副骨頭了。這狼好生奇怪,好像渾身都是油膏,一點就著。」

    不管怎樣,它死了,再無法作惡。

    說也奇怪,滅掉惡狼,一行人朝著外面走了十來丈路,就走出了迷陣,來到外面。

    今天陽光明媚,眾人心頭一鬆,有著重見天日的喜悅。

    原來被太陽照耀著的感覺,就是幸福。

    接下來是離別,江草齊帶著四名門客向安華鎮進發,與等待在那裡的陳二妹匯合,然後浪跡天涯。

    江草齊說,他有一個夢想:策馬奔騰在北方的大草原上。

    北方,就是涼州了。

    萬水千山,要去到那邊,一路上不知經歷多少艱辛,但陳三郎相信,姐夫肯定可以達成他的夢想。

    夢想,不就是一個吃苦的事兒嗎?

    揮手作別,陳三郎獨自掉頭回涇縣,略顯孤單,走在荒涼的路上,唱起無人聽過的歌謠。

    今天他是很難回到涇縣了,黃昏時分,見前面有人家就過去投宿。

    入夜之際響起雷聲,不多久,又下起雨。春天的季節,真是女人的心,說變就變,誰也琢磨不透。

    雨水飄灑向大地,飄灑向野鬼林。

    從高空看,這一座林子鬱鬱蔥蔥,連綿成片,起碼有好幾畝的方圓。白天的時候,陳三郎他們所活動的地方,不過是小小一隅罷了。

    林子深處,針葉成簇成團,裡頭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突然劃過的閃電,才能透漏些光芒,隱約見到其中景象白骨森森,滿地屍骸。

    林中一塊開闊的地面上居然建築著一座頗為氣派的墳墓,通體用成塊的石料砌成,顯得乾乾淨淨,不生雜草。

    卡嚓卡嚓。

    聲響怪異,墳頭的石塊簌簌松落,隨後一隻芊芊玉手探了出來。

    這隻手好美,晶瑩如玉,春蔥若蘭,指甲還塗畫著淡紅色的花汁,顯得嬌媚無比:「是誰,殺了我的屍狼……」

    幽幽的聲音從墳塋傳出。

    只一瞬間,閃電消失於天際,天地黑暗,再不辨事物了。
mk2258 發表於 2014-9-18 22:13
第二十五章:小劍斬邪,大人動怒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問題是,我現在真得很窮呀。」

    午時,書房,陳三郎坐著發呆,書都看不進去。

    送別江草齊,距今已有一段日子。經此一事,陳家元氣大傷,為了打點縣衙,為了多給江草齊夫婦盤纏,陳王氏把家中大半積蓄都拿出來了。

    拿出來之前,擔心陳三郎心有疙瘩,婦人就先詢問兒子。

    陳三郎態度比母親還堅決:「必須給,在二姐和二姐夫最困難的時候,咱們能幫多少,就是多少,半點不用含糊。」

    錢嘩啦啦用出去,現在的陳家,差不多就是個空架子。

    昨天唯一的丫鬟小翠支支吾吾地提出要走,陳王氏歎了口氣,也不強留,還拿出兩貫錢給她。

    小翠拿著錢,忽而嚎啕大哭,說夫人對她那麼好,她決定不聽父母的說辭,要留下來。

    人心肉做,對別人好,總還是能收穫到一點感恩的。

    這讓人覺得溫暖。

    至於華叔,他早就放言要老死在陳家,自不會離開。

    家有忠僕,是一大幸。不過開門油米柴鹽七件事,樣樣都要錢,壓力真不小。

    陳王氏頗為後悔當初盤掉生意時,沒有用錢購買田地,而是選擇全家窩在縣城裡頭啃老本,斷了經濟來源,以至於眼下坐吃山空,陷入困境。左思右想,她買回兩台織布機,和小翠一人一台開始織布,然後華叔拿出去賣。

    聽著「咿咿呀呀」的織布聲,陳三郎黯然心酸,覺得自己很沒用,在這個家最需要人挺身而出的時候,卻只能坐在書房裡讀書寫字。

    讀書寫字其實也是一種營生,關鍵在於他能在院試裡脫穎而出,獲得秀才功名。如果拿不到功名,一切都是無用功。

    「一定要考到秀才!」

    他心裡暗暗發誓,拳頭握得用勁,捏得書頁都皺了。

    近日來城裡沒少閒言閒語,最活躍的就是劉家,劉夫人逢人就拍著豐滿的胸口說慶幸當初沒有答應把女兒嫁給陳三郎,否則的話就遭大罪了。沒有了錢,以後還怎麼過日子?

    陳家是沒錢娶自家女兒了,劉夫人頓時失去興趣,目光轉開,開始認真考慮城西王財主的提親要求。

    王財主今年五十一歲,是個鰥夫,的確不那麼體面,但聘金肯出到三百貫,家裡有屋有田,有金有銀。

    金錢才是最體面的,不是嗎?

    劉夫人問女兒意見,這個如花少女羞答答地回答「全憑父母做主」。劉夫人心中大定,當即叫人去找吳媒婆。

    親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但這個和陳三郎無關,他讀他的書,看他的魚,練他的武,修他的劍袖珍小劍刺殺惡狼後,嶄然有了新變化。

    怎麼說呢,就像一個飢餓的人,突然咬到一口鮮美鬆軟的麵包,整個人都精神一振。

    就是這樣的感覺。

    那頭狼應該是邪惡污穢的存在,小劍殺之,卻能從中獲得滿滿的正能量,那麼小劍的特性品質可想而知。

    陳三郎給此劍起了個名字,美其名曰:「斬邪」。

    斬邪劍。

    他很喜歡這個名字,相信這把劍,也會喜歡這個名字。

    它必須喜歡,主人起的。

    斬邪劍發生了變化,而對於《浩然帛書》的理解,陳三郎又深入了那麼一丁點該死的一丁點,還是等於在門檻上徘徊,無法得到令人愉悅的滿足。

    極度渴望的追求之下,陳書生特別想去找第二隻惡狼,而或類似的事物。當然,真正的妖魔鬼怪還是算了。他有自知之明,目前水平還不夠。

    既然不夠,就繼續讀書吧,院試快要開考了。

    「少爺,南陽府來信了。」

    華叔敲門進來,遞過一封信。

    信是大姐夫陸達寫的,就幾句話,大概意思是說他公務繁忙,又遠在府城,恐怕無法抽身到涇縣幫江草齊打官司云云。

    「嘿!」

    陳三郎一聲冷笑,將這封姍姍來遲的信揉成一團,直接扔出窗外。這一扔,就等於扔掉了一個親人。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

    琅琅讀書聲,抑揚頓挫,飛出窗外,傳到院落。

    院落水井,水聲嘩啦,紅鯉魚浮現,靜靜地傾聽著,小巧的尾巴微微晃蕩,蕩出一圈圈漣漪。

    ……

    「張甲李乙兩個還沒有消息?」

    縣衙後院,黃縣令沉著臉問張幕僚。

    張幕僚回答:「沒有。」

    「哼,這是怎麼回事?」

    縣尊發怒,張幕僚不禁擦了把冷汗:「屬下也不大清楚,依照原定計劃,他們應有書信匯報的。」

    黃縣令莫名感到心情煩躁,站起來,背負雙手,踱起步,忽想起一事:「江草齊的那些門客伴當現在都在哪?還有,他老婆如何了?」

    「這個……」

    張幕僚回答不上。

    「還不趕緊派人去查!」

    黃縣令一拍木桌。

    「是,是。」

    張幕僚連忙出去。

    手下養著人,又能調動衙門勢力,不用半天工夫就查出了結果,張幕僚心頭大震,第一時間趕回來稟告:「大人,江草齊的渾家,還有四名門客都不見了,高田鄉的住宅都變賣一空了……」

    「什麼?」

    黃縣令霍然變色,眉頭皺起,腦海反覆思量,結合各種境況,大致有了推斷,咆哮起來:「竟敢擊殺官差,好大的膽子,誰給他們這個膽子!」

    咆哮聲嚇得送茶進來的丫鬟一個手抖,摔了一地杯盞。

    「沒用的東西,滾出去!」

    黃縣令正在火頭上,一腳踢在丫鬟身上。丫鬟不敢叫痛,連滾帶爬離開。

    張幕僚吞了口口水:「大人的意思,是江草齊他們殺了張甲李乙,擊殺官差,這可是殺頭大罪呀,他們怎麼敢?」

    黃縣令漸漸冷靜:「亡命之徒,有什麼做不出來的。查,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叫鍾捕頭過來。還有,這件事和那陳三郎定然有著莫大關係,絕不能放過他。」

    鍾捕頭年約四旬,個子不高,但肌肉結實,一張臉總是板著,冷酷而不近人情,素有「鐵捕頭」之稱。不過知曉內情的人卻知道,此人審訊查案,收起銀子來眼睛都不眨一下,不少百姓暗地裡都叫他做「鍾扒皮」。

    在賀縣令手下,他一向不得重用,直到黃縣令上台才來個大翻身。衙門的人都知道,鍾捕頭是黃縣令的心腹頭馬。

    鍾捕頭來得很快:「見過大人。」

    黃縣令也不廢話,把事情因由道出。

    聽完,鍾捕頭非常憤慨:「膽大包天,還有國法嗎?大人,屬下這就去將陳三郎抓起來,嚴刑審訊。」

    黃縣令一擺手:「暫時不可。」

    「為何?」

    鍾捕頭覺得奇怪。

    張幕僚乾咳一聲:「現在事情都只是推斷,沒有實證。再說了,如今大人剛上位,有些事情務必求穩,以免授人話柄。」

    鍾捕頭也是個聰明人,轉念一想就明白了:「大人要屬下怎麼做,儘管吩咐。」

    黃縣令說道:「首先,得確定張甲李乙二人的下落,然後順籐摸瓜,查出個章程,越快越好,要趕在院試之前。」

    他是擔心萬一被陳三郎考過院試,正式獲得秀才功名,再想整治就難了。秀才見縣令不用下跪,縣令也不得隨便對秀才用刑,都是律法明文規定的。

    鍾捕頭一拍胸口:「大人放心,包在屬下身上。」

    又說了些閒話,告辭出去。

    出到外面,有兩名衙差湊上來:「捕頭,大人怎麼說?」

    「跟我走就是了。」

    鍾捕頭不多說,帶著兩人出城。

    他們都是老衙門,辦案經驗非常豐富。特別是鍾捕頭,雖然慣於收錢,可還是有真本事的。

    兩個官差押解一名人犯,有路線有方向有特徵,非常好找。中午的時候,就查到當初張甲李乙帶著江草齊所住宿的路邊小店。

    線索也在此斷掉。

    根據店老闆所言,那天一大清早兩名官差就押著江草齊上路了。可是往前查詢,十里開外有茶店有飯攤,要是張甲他們路過,肯定會進行飲食,但問過茶店飯攤,沒有人見到他們。

    明顯,張甲三人並沒有走官道,而是拐到別的地方去了。

    可究竟去了哪兒呢?

    鍾捕頭略一思索,四下打聽,很快就打聽到「野鬼林」這麼一個地方。亂葬崗,傳聞鬧鬼的不祥之地,人煙罕至。

    「當日由張甲李乙兩人押解江草齊流放,本身就是得了大人指令,要在路上做手腳。本來計劃在五百里外再動手,難道這兩個傢伙偷奸耍滑,直接帶到野鬼林去了?」

    很有可能。

    鍾捕頭一咬牙:「去野鬼林。」

    兩名衙差面面相覷,想打退堂鼓,可又不敢直言,只得跟著。

    三人到了野鬼林,並沒有深入,在外圍巡視一圈,毫無發現,什麼痕跡都找不到。畢竟過了那麼多天,期間又颳風又下雨,就算有痕跡都早被洗刷乾淨,哪裡還尋得著?

    沒有線索,就無法破案,更無法回去跟黃縣令交差,鍾捕頭心情頗為煩躁,暗道:「看來只能從陳三郎身上找突破口了,區區一個文弱書生,要拿下,還不是小菜一碟?」
mk2258 發表於 2014-9-18 22:14
第二十六章:鳥脫囚籠,魚躍江河


    距離院試只有十天了。

    陳三郎抓緊時間攻讀,又到楊老先生那裡借閱了好些經義文章,細細研習著,爭取做到成竹在胸。

    這一天,華叔忽而悄悄跑到書房裡來:「少爺,有些不對勁。」

    陳三郎放下書卷,問:「怎麼啦?」

    「我發現院落外面有人在盯梢,是衙門裡的人。」

    其實陳三郎也察覺了,但生怕母親擔憂,就沒有聲張。

    「姐夫逃脫的事,終歸要暴露了嗎?」

    由於張甲李乙兩名官差喪命黃泉,不可能再出現。久而久之,黃縣令不懷疑才怪,能拖到現在,已是最理想的結果。原本可能遺留的蛛絲馬跡消失殆盡,再想抓到把柄就難了。

    「毫無疑問,現在衙門肯定都在盯著我,要從我這裡尋找突破口……」

    陳三郎飛快地想著:只是對方有所顧忌,才沒有衝進來抓人,而是在外面盯梢。但恐怕耐心有限,說不定哪一天就按耐不住直接來橫的。

    國有國法,然而這法,總是存在太多的漏洞能夠被人鑽營。若是黃縣令真得撕破了臉皮,拉下架子對付他,陳三郎這麼一個童生還真沒辦法應付。

    「如果自己現在是名秀才,周旋起來就從容許多。」

    功名,對於功名的渴望前所未有強烈。

    不管如何,眼下涇縣已是漩渦之地,不宜久留。反正院試在南陽府舉行,不如提前幾天過去,只要脫離了黃縣令的掌控範圍,他就不能亂來。

    主意打定,陳三郎去找母親。

    陳王氏沒有反對:「原兒,你明天就走嗎?」

    「不颳風下雨的話,明天就走。我一個人走,華叔留在家。」

    看見母親欲言又止,陳三郎微笑道:「華叔要幫你們賣布呀,如何走得開?再說了,孩兒已去過南陽府考了府試,路徑熟悉,娘親不用擔心。」

    陳王氏歎了口氣:「也罷,那你路上小心,等會我下廚烙些餅給你做乾糧。」

    「多謝娘親。」

    既然打算明天走,就得做好準備。衙門的人,豈會那麼容易放他走?一個說不好,埋伏在半路就將他劫回去了。

    必須想個法子擺脫才行。

    想來想去,陳三郎想到許珺:能幫自己的,也許就她了。

    出門奔赴武館。

    果不其然,身後晃悠悠地吊著兩條「尾巴」。

    這是兩名官差,穿著便裝,也不怕被陳三郎發現,大搖大擺跟在後面。

    「這個書獃子,又往武館裡跑了。」

    「十有**,是惦記著人家女兒。」

    兩個人很悠然地八卦。

    「你說那許館主到底是什麼來頭,以前賀縣令對他頗敬重的樣子,難不成真是個武林高手?」

    「切,什麼武林高手,你聽說書的聽多了吧。龍不游淺水,咱們這個小地方怎麼可能有武林高手?」

    另一個深以為然地點頭:「說得倒是,不過這許館主的女兒可真長得美,天仙似的,看著眼饞。」

    「你不要亂來,以前沒少人打過這小娘子的主意,但沒一個落得好。要是那麼容易得手,這朵鮮花早被人**爛了,就連吳賴頭這種人,見著她都得繞道走。」

    「這麼厲害……對了,說起吳賴頭,這個傢伙很多天都不見人。」

    「是呀,好生奇怪,好像失蹤了似的,不知跑哪兒去了。」

    「管他呢,死了更好,省事。」

    對於整天惹是生非的潑皮地痞,其實官差們也不爽。而吳賴頭這麼一個光棍漢子,父母早早被他氣死,誰還理會他是死是活?其不在市井街道耍橫滋事,不知多少人偷著樂呢。

    看著陳三郎進入武館,兩名官差蹲在街角處,很是無聊:「捕頭到底是什麼意思,讓我們來盯人,盯了這麼多天,也不說句明白話。」

    「可不是,不如乾脆點,直接鎖人回去。賞他幾記大嘴巴,這小子不得乖乖就範了?」

    「嘿嘿,說得對,一介文弱書生,進到牢房估計就會被嚇得屁滾尿流,何必跟他兜圈子。」

    兩人發著牢騷,打發時間。

    約莫半個時辰,陳三郎出來了,邁步回家。

    黃昏時分,在陳宅附近的一座店舖裡,鍾捕頭聽著兩名官差匯報。

    「就這麼多了?」

    官差趕緊回答:「捕頭,就這些了。這小子天天窩在家裡讀書,出門就是到武館裡扎馬步,簡單得很。」

    鍾捕頭沉吟不語:讀書寫字是書生本分,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而陳三郎很早之前就到武館裡學武功扎馬步,此事當時在涇縣被人當做笑談,也沒什麼可說的。

    按照這個節奏,很難找到有價值的線索,而黃縣令那邊催得急,今天張幕僚又登門追問事情進展了。

    鍾捕頭心中煩躁。

    一個官差進言:「捕頭,直接抓人吧。如果怕影響不好,我們就暗地裡下手。以前查案辦事,又不是沒做過這等勾當。用個麻包把人一裝,弄到偏僻地方去,想怎麼審就怎麼審。」

    另一個官差附和道:「不就是個童生嗎?事兒鬧不大。大人那邊稍微壓一壓,誰敢出頭?」

    鍾捕頭伸手摸了摸臉,做出決定:「好吧,明天等他去武館的時候,你們就動手抓人。切記,要在人少的地方……嗯,他去武館,不是要經過一條巷道嗎?那裡就很合適。」

    「好。」

    兩名官差欣喜地應承——終於可以結束這個無聊煩悶的盯梢任務了。

    是夜,明月皎潔。陳三郎坐到院落水井邊緣上,卻不讀書。他今晚不想讀書,只想飲酒。

    三杯酒,量不多,因為明天要早起,要遠行,所以不能醉。

    第一杯敬明月:年年歲歲月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第二杯敬這個家:生於斯,長於此,榮辱皆在屋簷下;

    第三杯敬紅鯉魚:半杯酒水潑井中,半杯酒水入喉嚨,人魚忘機共陶然,是謂知己。

    干了!

    嘩啦嘩啦!

    紅鯉魚似乎感受到陳三郎內心的波瀾,尾巴甩動,井水翻騰,恰與三郎的心情呼應。

    陳三郎彷彿醉了……

    夜一點點過去,凌晨時分,第一聲雞啼,他霍然醒覺,在床上坐起,穿好衣服,洗漱完畢。

    陳王氏已把他的書筪弄好,裡面裝著文房四寶,裝著換洗衣服,裝著路上吃喝的乾糧清水,還裝著,一位母親滿滿的愛。

    「原兒,這裡有十兩銀子……家裡只有這麼多,委屈你了。」

    「不委屈。」

    陳三郎忍住眼眶的酸澀,只拿了五兩:「五兩就夠了。」

    背起書筪,邁出家門——陳王氏和華叔想要相送,被他堅決推掉。

    時辰尚早,街道上非常冷清,只有趕早的販子出來佔地方,擺攤兒。

    「咦,這不是陳三郎嗎?背著書筪,一大早要往哪裡去?」

    陳宅外面的房子,兩名官差住在裡面,負責日夜監視,輪值的官差正打著阿欠,一個抬頭,就見到陳三郎出門。

    「想逃?」

    他不禁跳起,去叫同伴。不過另一名官差睡得像豬一樣,打著鼻鼾,叫了兩聲沒反應。

    這官差就不管同伴了,趕緊開門衝出去。

    「哎呦!」

    不知是否走得太快的緣故,還是半夜沒睡精神恍惚,腳下莫名一絆,咕嚕咕嚕地摔下台階去,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半餉回不過神來。

    陳三郎不著急,慢慢走著,走到城門的時候,守門兵丁正在打開城門。等待進城或者出城的已經有些人了,當城門大開,眾人就依序進出。

    「疼死我了。」

    官差哼哼著爬起,感到渾身都痛,稍一動,右腳腳裸鑽心的痛,敢情是腳崴了。

    「晦氣!」

    他啐了一口,忽而想起:「大事不好,讓陳三郎出城了。」就要起勢去追,可走不得兩三步,腳疼得厲害,一步一拐,根本走不快。等追過去,人家陳三郎都不知去到哪兒了。

    只得爬回屋子叫同伴,叫不醒,直接大巴掌扇到嘴巴上。

    「啊,誰打老子?」

    那官差終於被打醒,聽到陳三郎逃了,不禁嚇出一身冷汗:「跑多久了?」

    「估計這會兒都出城了。」

    「不行,我得即刻通知捕頭。」

    撒腿就往鍾捕頭家裡跑。

    「什麼,陳三郎出城了?」

    鍾捕頭光著身子從床上跳起,手忙腳亂穿衣服:「不好,這小子肯定是提前奔赴南陽府參加院試了,不能讓他考。」

    陳三郎能否考過誰都不敢保證,但只有他去不了南陽府,就一定考不到功名。

    「快,備馬!」

    鍾捕頭真有些急了,這可是黃縣令交待下來的死任務,搞砸的話,以後還怎麼能得到大人的信任。

    得得得!

    馬蹄飛奔,連城裡不許馳馬的規矩都顧不上了。

    嘶!

    馬匹不知踩到了什麼,突然馬失前蹄,整個栽倒下來。

    鍾捕頭大吃一驚,幸好學過武功,一個騰身規避動作做出,總算沒有被摔到,但這馬也無法繼續騎了,只好跑步追趕。約莫半刻鐘後,終於追到碼頭,但哪裡還有陳三郎的身影,抬頭眺望,就見一葉扁舟揚帆遠去,很快就化為一個小小的黑點,消失不見。

    鳥脫囚籠,魚躍江河,陳三郎心情恰如江水,奔流而自由。
mk2258 發表於 2014-9-18 23:17
第二十七章:荊棘滿佈,謀生之路


    「沒用的東西,一介書生都看守不住!」

    啪!

    叱罵聲中,黃縣令一巴掌打在鍾捕頭臉上,五根手指印分明。

    鍾捕頭唯唯諾諾,一聲不敢吭。

    黃縣令氣呼呼:「現在好了,讓陳三郎去考院試了。」

    張幕僚進言道:「大人,他未必考得上。」

    黃縣令眼睛一瞪:「萬一考上了呢?」

    鍾捕頭捂著臉,要將功補過:「大人,跑得了和尚跑不得廟,只要我們將他的母親抓起來,不信他不就範。」

    黃縣令一聲冷笑:「用什麼名義抓?」

    「就說江草齊擊殺官差逃跑,陳王氏有串連之嫌。」

    這是個好罪名,把人抓進縣衙之後,怎麼折騰就是另一回事了。

    黃縣令有些意動,望向張幕僚。

    張幕僚乾咳一聲:「大人,屬下以為不妥。」

    「哦,你說說看。」

    張幕僚有心表現,板著手指道:「第一,說江草齊殺人逃逸,可我們現在並無證據;第二,如果對陳王氏私自用刑,一旦傳揚出去,恐怕對大人前程不利。畢竟大人新官上任,前一陣子因為此案鬧得滿城風雨,民心不穩呀。」

    他說得婉轉,但黃縣令聽出來了:張幕僚言下之意是說現在對陳家下手,別人很可能會覺得黃縣令在公報私仇,若是事情鬧大,捅到南陽府去,影響就惡劣了。

    這也是之前黃縣令讓鍾捕頭先派人盯陳三郎,而不是直接抓人的重要原因。侄子之仇雖然不可饒恕,但比起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烏紗帽,又是另一層考慮。

    在官場的角度看,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明做暗做,差別判若鴻泥。

    黃縣令鑽營了那麼多年,豈會不明白?

    這些年涇縣一直在賀縣令的管治之下,民風正直,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依你的意思,該如何做?」

    張幕僚道:「兩手準備,如果陳三郎今年考不到秀才,那就簡單了;要是他考上,鍾捕頭武功高超,鐵面無私,也可以找他調查的嘛。」

    「調查」一詞用得講究,怎麼調,怎麼查,很有想像空間。

    鍾捕頭眼珠子一轉,明白過來,一抱拳:「大人,屬下這就前往南陽府查案。」

    黃縣令一拍木桌子:「胡鬧,你區區一個縣城捕頭,有什麼資格進府城查案,僭越之罪,擔當得起嗎?」

    鍾捕頭趕緊道:「請大人恕罪,屬下說錯了,是屬下請假,要到南陽府探親訪友。」

    「嗯,本大人准了,下去吧。」

    黃縣令很滿意。

    出到外面,鍾捕頭心情非常不爽,回到捕房中,一腳將負責監察陳三郎的衙差踢倒在地:「廢物,連一介書生都拿不住,要爾等何用?」

    那官差苦著臉:「捕頭,我第一時間發現要去追,不曾想摔下台階,把腳崴了。否則的話,陳三郎怎走得脫?」

    「還敢駁嘴!」

    鍾捕頭上去又一腳,把他踹到在地。說來也是晦氣,衙差崴腳,他騎馬去追則馬失前蹄,冥冥中好像該陳三郎逃脫似的,邪得很。但不管如何,事情已經發生,再怎麼發火都於事無補,且趕去南陽府再說。

    ……

    武館院落空地,許珺身穿勁裝,凹凸有致的身材盡顯無遺,一頭長髮編成一根烏黑油亮的辮子,用銀牙咬住,有著一種難言的嬌媚。

    唰唰唰!

    她手執一柄薄薄的刀刃,舞得寒光四射,矯健若龍。

    嗤!

    刀刃畫圈,抱收於胸,漫天刀光消散,化作無形。

    許念娘站在門口,微微點頭:「珺兒,你的刀法進步了。」

    「爹。」

    許珺喚了聲,因為運氣劇烈的緣故,臉頰紅暈未散。

    「可你還是不聽話,去幫那小子了呀。」

    許珺咬著紅唇:「你都知道了?」

    許念娘眼一瞪:「女兒都快要被人拐走了,我這個當爹的不警醒點,誰知道哪一天就喜當外公了。」

    許珺聽得驚呆,臉上紅霞騰飛,一跺腳,嗔道:「爹,你又說醉話。」

    許念娘哈哈一笑:「爹老了,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己折騰吧。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說著,出門揚長而去,奔赴酒館。

    ……

    盤膝坐在船頭上,陳三郎心情大好。見著江流滾滾,很想振臂高吟一首「大江東去」。但想一想,還是作罷。

    脫離涇縣,海闊天空,對於留在城中的母親等人,也是有所擔心。但擔心也沒用,當前最關鍵是他要考好院試,獲得秀才功名,才是立身之根本。沒有根本,如何能和黃縣令抗爭?

    船隻抵達岸邊,下了船,直入南陽府。

    第二次入府城,別有懷抱。

    這一趟身上所帶銀兩有限,靠近試院價格高昂的「學區房」住不得,就選了個位置稍偏但房租便宜的客棧住了下來。不過飲食方面省不了,他一直還在喂血養劍呢,要是吃不好,身體很容易垮掉。

    自從刺殺惡狼,斬邪劍有了新變化,對於精血需求有所減少,這讓陳三郎如釋重負。原本他擔心隨著小劍升級,對於血的要求會水漲船高呢。那樣的話,吃得再多也無濟於事。

    既然是減少,而非增加,那麼就證明斬邪劍並非嗜血邪物,卻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才需要如此。這和那些傳說中飽飲人血壯大修為的鬼魅之流截然不同,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就說呢,紅鯉豈會存心來害他?有那個必要嗎?

    住得便宜吃得貴,再算上來回路費,以及一些額外花費,陳三郎反覆計算,身上的那點銀子非常吃緊,稍稍用多了些,都可能沒錢坐船回家。

    平生第一次遭遇錢不夠用的困境,他感受到了那種難以言喻的切膚之痛,那種迫在眉睫的焦慮感,有時候真得會把人逼入絕境。

    由此反思:以前的自己大手大腳,真是不應該呀。

    這難道就是錢到用時方恨少的真實寫照?

    即使精打細算地考完院試,但回家後的營生出路才是更大的難題。考不到秀才自不用說,就算有了功名,只怕暫時也難有作為。畢竟秀才只是士大夫最底層的功名而已,不具備實際的權勢。

    如何謀生?如何養家餬口?

    從童子試到鄉試,整整隔著三年之久。時間可以說相當漫長,難不成這段日子只能靠著母親織布過日子?

    不,絕不行。

    陳三郎無法安然接受,那樣的話,恥為人子。

    既然如此,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自己謀圖出路。然而一個文弱書生,無一技之長,謀生的辦法真不多。想來想去,不外乎「賣字售文」。每逢新春前夕,滿大街都有書生開攤兒,幫人寫對聯,藉此掙點錢。至於平常時候,筆墨生意極為冷清,無人問津。

    君不見南陽府的那些書齋店舖,一天進不了幾個客人?慘淡得很。

    陳三郎想要賣字售文,連門路都摸不著。他沒功名又沒名氣聲望,誰認識他?誰會捧他的場?

    這注定會是一條荊棘滿佈的謀生之路。

    他決定這兩天找時間到市面上轉一轉,看有沒有別的機會。歸根到底,路都是人走出來的,不抬腳,腳下永遠不會有路。
mk2258 發表於 2014-9-18 23:18
第二十八章:謀生維艱,院試開場


    (不出意外的話,稍後還有一更!今天一看竟有八十四個月餅了,我得叫老婆不用買月餅過中秋了,哈哈,謝謝大家!)

    市井繁華,人群熙攘

    「抱歉,本店概不接納不知名人士的筆墨,閣下去找別家吧。」

    陳三郎整一整衣衫,昂然出門:心裡腹誹一句:不識貨的傢伙!

    ……

    「你覺得你寫得可以……嘿,我才是老闆呢,我覺得不可以,客人覺得不可以,那就是不可以……」

    陳三郎忍住被鄙視的憤慨,繼續下一家。

    ……

    「不用給我看,如果天天來一群人拿著筆墨給我看,我這雙眼睛還要不要?出去出去,別妨礙我做生意!」

    陳三郎灰溜溜離開。

    ……

    「你這樣的書生我見得多了,會寫點字,就覺得自己是個書法家。總以為懷才不遇,總覺得給你一個機會,你就能如何如何。如果你真得這麼有自信,這麼有把握,何不在街邊擺張書桌,即席揮毫,看有沒有人買?本老闆也是個惜才之人,瞧你有兩分天賦。不如這樣,這幅《晚晴望亭帖》乃名家『金桂山客』所作,打個八折,二十三兩銀子賣給你。你買回去後日夜揣摩,定能大有補益……喂,別走呀,嫌價錢貴,可以再商量……」

    陳三郎落荒而逃。

    轉了三條街道,問了近十家店舖,他只得接受殘酷的現實。然而內心始終不甘,一咬牙,真得去買了一張書桌,準備臨街開攤。

    但到街道上一看,又傻了眼。

    南陽府街道數目頗多,但人氣旺盛的主要幹道,兩邊琳琅滿目,擺滿攤子,哪裡還有插足之地?

    陳三郎背著桌子到處找地方,走了老遠的路,好不容易看到一小塊空地,心中一喜,正要過去,就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身影非常敏捷地衝到前頭,往空地一滾,睡在那兒,隨即摸出一口破碗擺在地上,手持一根竹棍敲著破碗:「好心嘞,福心嘞,施捨一文錢嘞……」

    眼勾勾盯著陳三郎,非要盯到這書生掏錢為止。

    「什麼世道,搶我攤兒還要我給錢!」

    陳三郎憤憤不平地啐了一口,背起桌子繼續尋覓。

    桌子不算太重,但以他的身子骨走了這麼長的路也是極為吃力。不多久就喘起粗氣,汗流浹背。

    一刻鐘後,終於在一個比較偏僻的巷道口尋著個地方,放下桌子。稍作休息,開始擺上文房四寶。

    陳三郎摩拳擦掌,顧盼自雄:據說本朝太祖聖上出身卑微,少年時期生活艱難,靠編織草鞋賣鞋為生。從一個鞋攤到打下一個天下,只不過用了三十年時間而已。

    既然太祖的基業能從一個鞋攤起步,他陳三郎的錦繡前程從一個字攤開始,相比起來,起點已經高了一個層次。

    將家當擺放得井井有條,萬事俱備,就差客人光顧了。

    「嗯,誰准許你在這兒擺攤的?」

    來的不是客人,而是一位滿臉肥肉的衙役這個世界的衙役身兼數職,巡邏、戒衛、抓捕、工商等等。

    陳三郎有點心虛:「衙差大哥,這裡不能擺攤嗎?」

    衙差一手把握腰間佩刀,氣勢威猛:「也不是不能,不過要交攤位費,每天二十文,包月五百文。」

    一隻肥手伸到陳三郎眼前:「省事點,交夠一個月的吧。」

    陳三郎眼睛睜大,支支吾吾道:「小生生意還沒開張,沒錢,可否緩一緩……」

    啪!

    衙差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沒錢你擺什麼攤,沒錢就不能擺攤!快快走開,否則全部沒收。」

    陳三郎倉皇地背起桌子逃走,像個背著沉重負擔卻無家可歸的蝸牛。

    回到客棧,全身又累又酸,彷彿要散架似的,躺在床上,半天動彈不得。

    第一天嘗試,他賣字為生的美好夢想就華麗麗地幻滅。

    生活,從來都不是件簡單的事。

    陳三郎決定擱淺,還是先集中精力準備院試吧。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難關,可不要因小失大,考不到功名,那就搞笑。

    接下來好幾天,他都是將自己關在房間中刻苦用功,溫習功課。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院試正式開考的日子。一大早,陳三郎收拾好東西趕赴試院考場。

    本以為經過前面縣試院試兩關淘汰,參加院試的考生會少,但來到場外一看,黑壓壓,人數似乎比縣試府試時還要多得多。

    什麼情況?

    陳三郎好奇地觀望,見到一大批面目陌生的人,其中不少人年紀都頗大了,甚至還有頭髮花白的。可看他們的衣著打扮,又不像是送考的家屬。看了一圈,陳三郎終於明白過來:這些考生應該是考了無數次童子試但最終沒有考過院試的老童生。

    童生不是功名,但考得童生,以後每次考秀才都無需再考縣試府試,直接考院試即可。

    作為晉級秀才最重要的一場考試,院試的規格和難度比前面兩關都有大幅度增高,而且主考人是提督學政親自到場監察。學政是正三品的官員,隸屬朝廷委派,一般出身翰林院。論官階,比知府還要高一等。

    由此可見,朝廷對於院試的重視。

    而每一屆童子試,被卡在院試這一關的童生數量頗多,一年年積累著,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個龐大群體,考生比縣試府試還要多,也就不足為奇。

    在夏禹王朝,學到老考到老,基本是每一個讀書人恪守的信條。對於很多老童生而言,考不到秀才,簡直死不瞑目,是以每一次院試,他們都蜂擁而至,毅力驚人。

    不過這一境況到了鄉試就不同了,參加鄉試資格需要推薦,不是天下所有秀才都能參加。相比而言,門檻高了一大截,可以過濾掉大批老秀才,否則的話,再大的考場都不夠坐,那就臃腫不堪了,對於國家選才並無好處。

    隨著時間流逝,來考場的人也是越來越多。

    陳三郎見到了何維揚他也考過了府試,成為童生。

    何維揚身邊的,可不是保人秦羽書嗎?

    看到陳三郎,秦羽書臉黑得像個鍋底。他作為南陽學院廩生,每年童子試都被許多考生爭相請來當保人。

    保人本是一件非常優渥的事務,根本不用做什麼,就是每次考試到現場確認一下,然後就坐著數銀子這是一筆非常豐厚的收入。

    除了數銀子,被擔保人額外孝敬的人情也頗為可觀,至於大宴小飲,更是等閒。而當被擔保人考過童子試,獲得秀才功名,他們對於保人自然十分尊敬感恩,稱為「前輩」。

    很多時候,這份情分回報,往往比保人酬勞更加有價值。

    這些年來,秦羽書擔保過的考生有很多人,但從沒有遇到過像陳三郎這樣的人。怎麼說呢,陳三郎就像個愣頭青,太不識做人。

    好在這場院試是最後一場,否則陳三郎每考過一場,就是打他一次臉,這種感覺真是無法忍受。

    又想到陳三郎對上朝山寺的絕對,消息傳出去後文壇各方的熱烈反應,秦羽書就憋屈得幾乎要衝上去將陳三郎痛打一番,特別那張可惡的臉,必須狠狠踩在腳下才解氣……

    這時候,一聲鑼響:考生接受檢查進場。
mk2258 發表於 2014-9-18 23:19
第二十九章:文壇秩事,考場之上


    同一個考場,佈局已不同,考號一間間,隔擋得更加分明,甬道上站著監考員,目光銳利地巡視著,一旦發現有考生作弊,立刻將人拿下歷朝歷代,對於科舉作弊的懲罰都非常嚴厲。

    陳三郎被安排在第五十六號考捨,位於中間行列,坐在裡面,抬頭可望見最前面的主考席。

    學政大人就坐在那兒。

    在此之前,陳三郎見過最大的官是南陽知府蘇冠成,現在有機會見學政大人,自是不肯放過。

    學政主一州教育事宜,手握考試大權,對於讀書人而言,是比父母官更父母的官,要是哪個士子能得到學政賞識,那前途似錦,不在話下。

    揚州學政是中州人士,姓杜,名恆,字「隱言」,今年剛四十五歲,可以說是年富力強,前程無限。他出身翰林院,當年殿試被聖上欽點為榜眼,名噪一時。其本身才高八斗,就是一位被公認的才子,尤其善長詞。曾作出一首《鶯啼序》,兩百四十字,工整有致,被廣為傳誦。

    只見他身材中等,留三縷鬍鬚,官服合體,烏紗端正,端是一表人才。想來也是,殿試能中前三甲的,不僅僅要文章出眾,體型外表也非常重要。矮冬瓜麻子臉這些,就算妙筆生花,也不大可能被聖上看中,選為狀元榜眼探花的。

    前朝就有一則事例,有士子驚才絕艷,文壓同榜,但因為外形粗魯,聖上看著不喜,硃筆一圈,直接從一甲圈到了二甲。該名士子覺得待遇不公,心情憤懣,竟一頭撞到金鑾殿的柱子上,以死表示抗議。

    對此,滿朝文武一片唏噓;朝野上下為之嘩然。

    可唏噓嘩然後,一切照舊,根本無法改變「以貌取人」的慣例。

    像陳三郎現在的樣子,過於瘦削,尖臉猴腮的,要是日後養不好,就算上得殿試,名次估計也不會高到哪裡去。好在他先天胚型還是不錯的,瘦只是暫時的外在表現,慢慢調養,養個一年半載,線條就會慢慢豐潤起來。

    時辰未到,坐在主考席上的杜學政有點心不在焉,思緒飄飛,飛到昨天和好友宋志遠、周分曹的聚會之上。

    為替杜學政接風,兩名好友特意在三鮮樓擺下宴席,請杜隱言會飲。三人乃同榜進士,結為知己,坐在三鮮樓上,真是心情暢快,意興飛揚。

    說著說著,就說到一則前一陣子發生的南陽府文壇秩聞。

    三年前周分曹遊玩映峰灘,上得朝山寺,飲酒之後偶得靈感,就在寺中牆壁上寫了一個上聯,但不管怎麼敏思苦想,都想不到下聯,只得怏然離去。此聯成絕對,在南陽府文壇成為一個熱點話題。

    這件事宋志遠和杜隱言都知道,也曾想著要對出下聯,以完成好友之憾,但總是難得佳句。

    前不久,杜審言遊山玩水之際,忽而有所感,終於想到下聯:日立傳音,音下心意,意寓:泉水滴石繞餘音。

    想出之後,心中歡喜,準備到南陽府後再告訴周分曹,給他一個意外之喜。但就在昨天宴會上,杜隱言將下聯說出時,卻被告知已經有人對出了,他這個屬於第二份答案。

    沒有搶到第一,這讓杜隱言頗感鬱悶,就問是誰先對出了,內容為何。

    周分曹就說那對出的下聯為:「雙木成林,林下示禁,禁云:斧斤以時入山林。」

    此句和杜隱言所想出來的,在形式上都可以說與周分曹的上聯相當契合,沒有明顯瑕疵,相當工整。但內容上的比較,杜隱言的下聯顯得有點刻意空泛,有些不足。

    比較之下,「斧斤以時入山林」此句,銳氣顯露,胸有塊壘,尤勝之。

    對不如人,杜學政倍感鬱悶,就問作者是誰。

    可周分曹搖搖頭,面露苦笑說不知。

    他真不知道。

    當日在朝山寺,陳三郎雖然當眾落筆下墨,寫出下聯。可在場眾人人,認識他的就秦羽書幾個。

    被陳三郎打臉,秦羽書豈有幫他宣揚的道理?一語不發,悶悶離去。

    當消息散播開,人們再想找出對出下聯者,就找不著人了。最關鍵的原因在於陳三郎揮毫之際,沒有在後面署名這是不常見的現象。但凡文人騷客,到景點勝地玩耍,有好詩好詞,寫出之後,肯定會留名的。

    然後就是目擊者都保持沉默,沒有開口陳說。

    如此一來,周分曹等人不知道對出下聯的作者,一點不稀奇。畢竟來往朝山寺的遊客那麼多,人群複雜,很難弄個清楚。

    再說了,這又不是什麼驚天大案,就算周分曹也不會耗費太多的精力去詢問調查,只當是一則文壇秩事罷了。對聯本身,與詩詞相比,就是小道,和燈謎一個層面的東西。茶餘飯後,可做娛樂,但始終不是主流。

    但杜隱言不是這麼想,他煞費苦心想出個下聯,不料被人截了胡,心情難免憋悶。

    當!

    一聲鐘響,院試開考時間到。

    鐘聲將學政大人的思緒拉回現實,他緊一緊面容,拋開雜亂念頭,院試才是首要的事情。要是因為某些枝末問題,壞了大事,辜負朝廷期望,罪不可恕。

    想到朝廷當今現狀,無心理政的聖上,隱隱割據的九州刺史,他不禁又歎了口氣: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何況士大夫?希望能通過科舉考試,多選拔出些賢人能士,匡扶社稷,力挽狂瀾。

    一擺手,沉聲道:「公佈考題。」

    當即有三名小吏舉著牌子進入考場,牌子上黑字白字,很清楚地寫著院試的題目。

    院試比縣試府試多了一道考題,等於要多寫一篇文章,主要是關於時策的東西。

    多了考題,但考試時間基本沒變化,無形之間,對於考生的壓力就大了。

    這個規則制定和腦海裡的某些記憶並不相同,有著比較大的差異,但想一想就釋然:時空不同,制度怎麼會還保持一致,肯定變化了的。

    也罷,不管怎麼變,適應了就好。

    凝視牌子上的考題,字字入眼,全副身心都投入進去:這一刻,他全神貫注,進入狀態非常快。

    讀書人讀書養氣,氣自華,氣自靜,比起唸經的和尚,比起神遊太虛的道士有過之而無不及,凝神靜氣,甚至更加純粹些。

    想著第一道題,陳三郎凝思領會,不用多久就提筆開寫草稿時間比較緊,必須寫快點才行。

    而這個,正是他的長處強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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