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斬邪 作者:南朝陳(已完成)

 
mk2258 2014-8-17 22:45:3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03 264501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2-11 23:19





第四十章:魔高一丈,高人何處




    攻勢兇猛,逍遙富道的應付有點手忙腳亂,揮灑幾劍後,厚重木劍上的符文慢慢黯淡了下去,威力頓時削弱,刺到屍魁身上,如擊木石,殺傷大減。有一次屍魁居然直接一手抓住劍身,差點奪了劍去。

    道士很上火,身形暴退,好不容易找個機會將陳三郎拋了出去,落到一邊:“書生,有機會你就逃命去吧!”

    然而屍魁一見,竟舍了道士,形如鬼魅,惡狠狠撲向陳三郎,似乎不吃掉這名書生的心肝,誓不罷休。

    道士大喝:“霹靂連環符!”

    甩手拍出七八張巴掌大小的符?,符?在疾飛過程中無火自燃,化作一團團火焰,接二連三地砸在屍魁身體上。

    每扔出一張符?,道士的心就肉疼一下:虧了,虧大了,這都是錢呀……

    符火燒身,頗為疼痛,屍魁的仇恨終於被拉回來,轉身雙目盯住道士,張牙舞爪沖來。

    機會!

    陳三郎根本沒有逃命的打算,鋒芒乍現,斬邪劍“唰”的飛起,快如閃電,下一刻,已經穿透屍魁頸脖,然後轉彎,飛回劍匣,再無動靜。

    駕馭這一劍,陳三郎已盡其可能,比起以前頗有進步,起碼能操縱小劍飛回劍匣了,不用到地上尋找撿拾。

    小劍出得快,回得也快,只一瞬間,中間又隔著屍魁,道士根本看不到具體情況。

    但就是這麼一瞬間,他突兀地渾身打個冷戰,寒毛都禁不住要倒豎,還來不及體味,這感覺便如潮水般消失,再無影蹤可覓。

    “咯咯!”

    頸脖中劍,屍魁喉嚨裏發出古怪的聲響,慢慢轉身扭回頭,死死盯著陳三郎,聲調含糊地道:“是你,是你殺了我的屍狼……”

    陳三郎一楞,有點不知所雲,但隨即腦海靈光一閃:自己的確曾經殺過一頭狼來著,但是在野鬼林,距離南陽府可不算近,難不成那頭狼和這屍魁竟是一夥的……

    又想到先前道士對屍魁的解說,說此妖物平常都是隱藏在墳地裏,驅使屍傀獵食,若是因為自己無意殺了對方的屍傀,從而逼使正主出來覓食,又或者其實人家是出來尋仇的……

    不管哪個可能,都能夠成立。那樣的話,可真夠因緣巧合了。

    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尋根問底意義不大。

    就在此時,屍傀碩大的頭顱咕嚕嚕地斷掉,但它更為龐大的無頭身軀竟騰空飛起,壓向陳三郎。

    剛才駕馭一劍,陳三郎的精神虧耗頗大,正處於身心俱疲的階段,面對這泰山壓頂的轟擊,毫無抵禦的辦法,只能本能地往側邊躲開。

    道士也沒有耽擱,大步趕上,一把抓住屍魁的左邊足踝,使出莫大氣力,奮然一抽,生生將這巨大身軀摔到地上。

    轟!

    泥土飛揚,砸出個大坑。

    “雷火符!”

    道士嘴裏念叨著法咒,一道符?劈在屍魁身體上,剎那間烈焰焚燒,散發出一股難聞惡臭。

    在火焰中,屍魁慢慢被燒成灰燼。

    道士松口氣,顧不得擦額頭的汗,突然朝著西南方向拱手稽首:“嶗山第一百零八道嫡傳弟子逍遙在此,多謝前輩高人出手相助,還請出來一見。”

    陳三郎一怔,難得見到道士這副畢恭畢敬的模樣,感覺有些稀奇,忙問:“怎麼回事?哪裏有人呀!”

    道士連忙做個噤聲的手勢,低聲喝道:“書生不得無禮,有高人在此。”

    陳三郎摸了摸下巴,好不納悶,擡頭東張西望,始終尋不著高人身影。

    道士凜然道:“劍仙如龍,見首不見尾,等閑讓你見著了,又算哪門子的高人?”

    陳三郎不忿地道:“如此說來,你這位隨便在鬧事顯露術法的高人是個冒牌貨了?”

    道士訕訕然,但恭敬的神態始終沒有撤下,等了一會,不見回音,料必對方已經離開,不禁嘆了口氣:“一擊而退,不求名利,真高人也。”

    陳三郎疑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哼,無知書生。坦白跟你說,擊殺這頭屍魁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頓一頓:“雖然本道使出絕招也能將此僚滅殺,但事實就是事實,剛才卻有高人路過,出手先將屍魁的頭顱刺斷,斷其生機,我才能輕松用符?把它燒成灰灰。”

    陳三郎聽見,作聲不得。

    道士顯然沒有想到所謂高人就是眼前這位弱不禁風的書生,也不可想象,嘴裏喃喃道:“剛才那一擊,只見寒芒乍現,只怕馭劍者在數裏開外,能有此神通本事者,豈非等閑,難道是蜀山的人到了。”

    想到這,仍然有疑團未消:“但蜀山的人怎麼會在南陽府出現……不對,或者他是偶然路過,要從南陽府取道去洞庭湖的……洞庭龍氣出,天下潛龍爭,如此說來,別的人都已經在路上了呀……有他們在,我拿什麼跟人爭。師傅師傅,逍遙無能,愧對你了……”

    他零零碎碎自言自語一大通,陳三郎聽得頭大

    道士忽而一跺腳:“不管如何,去到洞庭湖再說,不能落後於人。”

    說著,一道符?打出,嗖的,飛遁而去。

    陳三郎目瞪口呆:這算什麼事?

    四下風細細,恢覆清幽。

    此地不宜久留,免得被人撞到不好解釋,反正斬邪劍刺斷屍魁頸脖,大功告成,是時候回去整理收獲和心得了。

    想著,趕緊下山,來到水邊,卻找不著船,只能躲在一邊等著。

    過不多久,有船只揚帆而來,遠遠看見船上甲板兵甲林立,一副如臨大敵的陣勢。

    應該是有人稟告衙門,說妖孽在朝山寺這邊作祟,是以派遣軍隊前來剿殺。

    有軍伍來到,山麓的一些洞穴樹叢隱蔽處,不時跑出些人來,其中好幾個和尚,他們都是逃到山麓找不到船離開而不得不暫時隱藏起來的人。此時見到有救兵來到,自然無需再躲藏。

    陳三郎見狀,也現出身形,混在人群中。

    接下來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兵丁將他們救上船,略作詢問,就讓人送回去。大隊軍甲登山搜尋,只看到處處激鬥痕跡,觸目驚心,後來又找到一坑灰燼,終於確認這頭為禍多日的妖魔是被人除掉了。

    只不知道是何方高人的手筆。

    喜訊傳回衙門,知府大人大喜,皺了好幾天的愁眉舒展。為了轉移百姓註意力,穩定人心,他決定提前公布院試結果,要用功名話題驅散人們心中的驚懼。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2-11 23:20
第四十一章:功名就手,秀才還鄉





  入夜,滿天星鬥,月光如鉤。

  陳三郎盤膝坐在床上,雖然不曾修習術法,但坐得端正,雙目緊閉,呼吸均勻,倒像那麽回事。

  身前擺著紫檀木劍匣,蓋子開著,裏面一劍嶄然。

  劍斬屍魁,破滅邪魅,一去一回得了莫大補益,通體sè澤顯露,乃是一柄古銅sè隱隱銘刻玄奧符文的劍器。

  三次駕馭,一次比一次熟練,一次比一次圓轉。人與劍之間,那種血肉相連的感覺越發清晰具體。當初餵血養劍,可以說是鋌而走險,但現在看來正確無比。非如此,何以養得此劍出?

  嗡!

  隨著陳三郎的呼吸,匣中之劍竟慢慢漂浮起來,也不高,到了半尺已是極限,隨即又慢慢降落匣內。

  如是數次,浮浮沈沈,隨心意升降。

  此般意味,難以言表,讓人非常欣愉而滿足。

  陳三郎雖然雙眼不睜,可感覺得一清二楚,纖毫分明。沈浸其中,快活得幾乎要大叫,樂此不疲,直到念力虧耗一空,這才沈沈睡去。

  ……

  果不其然,公榜消息一出,眾多被嚇得心驚膽戰畏縮在客棧不敢出門的考生們紛紛打醒jīng神,沐浴更衣,有的還焚香祭奠一番,這才滿懷期望地奔向試院。

  榜單就貼在試院大門最為顯著的外墻之上。

  秀才固然屬於功名,但品階不高,只是士大夫階層最低級,所以一向沒有專人臨門報喜,都是采取公榜形式讓考生來看。

  裏外數層,人頭熙攘,來得遲的擠不進去。

  “中了,噫,我中了!”

  人群中一位頭發花白身形有些佝僂的老童生一拍手掌,倒地就暈厥過去。

  當即有看護榜單的衙役過來,將人擡到一邊。

  有熟悉情況的童生一聲嘆息:“每年暈一次,可憐,可悲。”

  旁人心有戚戚然:“幸好他今年中了,總算盼得雲開見月明。”

  那童生詫異道:“連試院都沒有進,如何能考中?”

  “啊,他自己不說中了嗎?”

  “呵呵,好幾年了,其因故被剝了院試資格,考不得試。只有每次公榜的時候來看榜,然後就說自己中了,暈倒……如此而已。”

  此言一出,滿場皆悚,有悲戚的情緒在心頭蕩漾,是謂“同病相憐”。

  陳三郎在後面聽著,感慨更深,他記得看過一本志怪著作,上面有這麽一個故事:

  說一個讀書人才華橫溢,無奈時也命也,屢考不中,抑郁至死。但他的魂魄不散,凝聚成形,飄蕩到另外一個地方去,發奮讀書,再次踏入考場。這一次時來運轉,連考連中,最後衣錦還鄉。當回家時,眾人紛紛向他的夫人祝賀,說功名就手,富貴可言。

  其夫人見到丈夫,大吃一驚,哭著說道:“君死已久,何覆言貴?勿做怪異嚇生人!”

  這個讀書人進入家中,果然就見到堂上擺著自己的棺材,他惆悵一嘆,撲地而滅,只剩下一副堂皇衣冠。

  讀一輩子書,對考試功名執念如斯,至死不散。

  現在那名魔怔的老童生情況,也是相差無幾。

  但國情如此,現實如此,只得一聲嗟嘆而已,繼續看榜。

  有人歡喜有人愁,有人笑顏有人憂,人群漸漸消散。

  “道遠學長,恭喜恭喜,學長考到第六名,名列前茅……”

  何維揚見到陳三郎,神態覆雜地恭賀說道。

  此時陳三郎擡頭看見了榜單上自己的名字,頓時感覺身上有某些極為沈重的東西,如枷鎖,如厚殼,戈然而碎,嘩然掉落,臉上不禁露出笑容:“維揚學弟,你考得如何?”

  何維揚搖頭苦笑:“明年再考吧。”

  陳三郎只能安慰道:“學弟年少,來日定能考中。”

  今年涇縣眾多童生,就兩人考到秀才,陳三郎為其一。不過第六名的名次,只怕無法成為廩生。廩生名額有限,每屆童子試前三甲者才有資格。不是廩生,那麽進學之後的諸多費用,除了學費之外,基本都得自理,耗費不菲。

  怪不得一些家境清貧的學子就算能進入官學讀書也不來,而是選擇呆在家裏苦讀。

  實在是讀不起。

  然而官學環境,以及各類資源,是窩在家裏所無法比擬的。故而必須盡一切可能,都盡量要入讀官學。

  如此,日後考鄉試,把握才更大。

  “我就不信,自己無法謀生……”

  看完榜單,何維揚跟著,主動說道:“道遠學長,你準備何時回縣裏,不如咱們一起走吧。”

  以前陳三郎不入流,其迫於秦羽書和家裏的意見,不敢跟陳三郎走得太近。可眼下三郎順利考過秀才,名次不低,起碼也是個增生身份,搖身一變,境況大不同,自然得多多交往。

  這些日子,他也看明白了,秦羽書雖然身份地位更高,但眼界也更高,無論自己如何套近乎,如何做人情,都難以進入到人家圈子去。陳三郎卻不同,彼此之間同鄉同窗情誼要深得多,而且兩人還有過生死與共的患難之情。

  何維揚雖年少,可人情世故絲毫不差。

  陳三郎也不在意,笑道:“好呀,我們一起坐船回去,明早就走。”

  “好,你在哪間客棧住宿?我搬過來,明早一起出城。”

  問清楚陳三郎落腳的客棧,何維揚就返回所住客棧去退房,搬過來。中午和晚上吃飯時,都搶著付賬給錢。

  陳三郎正愁錢袋幹癟,有人請客,也不矯情推搡。何家在涇縣賣了幾十年豆腐,店鋪不大,勝在節儉殷實,何維揚前來考院試,家裏鼎力支持,盤纏帶著不少。

  陳三郎心中有分寸,卻不會借機大吃特吃,管飽即可。

  何維揚倒熱情,說道要報上次陳三郎的救命之恩,故而要請他到三鮮樓去好好吃一頓。不過陳三郎婉拒了,說營生不易,不可鋪張浪費。

  何維揚聽著,不禁蕭然起敬,心想陳三郎自從能考得試後簡直像換了個人,不亢不卑,不迂不縱,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一夜無事,第二天蒙蒙亮,兩人起床,洗漱完畢,到樓下吃了一斤包子做早點,然後背著書筪包袱出城。

  作為府城,每天等候開城門出入的人比起涇縣要多得多,頗為熱鬧。

  排了一會兒隊出到城外,呼吸著清晨清新濕潤的空氣,不多久就來到碼頭之上,去找船只。

  何維揚搶在前頭,掏錢給了船費——其覺得陳三郎非池中物,這時候不打點人情,更待何時?前一陣子自己刻意冷落,已失去情分,再不及時補救,等以後陳三郎真得中舉了,再要交好境況就截然不同了。

  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不是功過對錯,而是情分。

  兩名書生登上烏篷船,卻沒註意到後面晃出一人,帶著一頂鬥笠,鬥笠下露出一對冷冷的眸子。

  鐘捕頭。

  鐘捕頭在碼頭等候多日,早等得不耐煩。不料前幾天居然鬧出妖魔吃人的事故,人心惶惶。南陽府衙門如臨大敵,加派兵力衙差四下巡邏戒備,處處戒嚴。雖然那頭妖孽已被高人擊殺,但在外面巡視的人員還沒有接到命令撤走。

  現在碼頭上,就有兩隊輕甲兵丁手執長槍守著。

  故而鐘捕頭見到陳三郎,不敢輕率動手。他會些功夫,但自問如果驚動了兩隊兵丁,只有束手待擒一條路。

  無端襲擊秀才,其罪可誅!

  昨天鐘捕頭就通過路徑獲悉今屆童子試的結果名單,陳三郎赫然在榜上。

  鐘捕頭心中那個恨呀,渾如滔滔江水。但他想著,只要有機會依然要下手,讓陳三郎回不到涇縣。然而碼頭上有兵丁巡邏,而且陳三郎並非孤身一人,身邊還跟著個何維揚,這如何做手腳?

  碼頭上無法動手,只能換個地方,比如,江上。

  涇江滔滔,迎頭趕上,半途截擊,亦為上策。

  鐘捕頭嘴角露出冷笑:好在自己早有準備……

  邁開步子,來到水邊,躍身跳上一艘烏篷船——這一艘船是他花費十多貫錢提前買下來的,以備不時之需,眼下正用得著。

  作為捕頭,行走江湖,許多本事信手拈來,不在話下。他撐起了船,快速追逐而去。

  在前面的烏篷船上,陳三郎和何維揚坐在甲板,談笑風生。何維揚沒有考過,難免有些郁郁,但他年少,經得起失敗,一夜之後,也就想開了,此刻見著江水壯闊,兩岸青綠,心情漸漸開朗。

  至於考得秀才功名的陳三郎,更是春風得意,意氣飛揚。固然兩世為人,心性老成,可此時此刻,怎收得住心志情懷?當即站立,迎著江風,高聲吟道:“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閑來垂釣坐溪上,忽覆乘舟夢日邊。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破滄海!”

  何維揚聽著,心醉神馳。

  昔日在涇縣,陳三郎考不得試,但能作詩詞,有才名,不想才情高如此。此詩縱橫瑰麗,酣暢嘯傲,乃是名篇之作。不論功名,只憑這詩,陳三郎也能嶄露頭角,豈會長久籍籍無名……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2-11 23:21
第四十二章:江上問名,門戶報喜
       


  “好詩!”

  拍掌聲起,讚譽聲來自江面的一艘大船。

  涇江乃天下六大水系之一,波瀾壯闊,水路繁忙,多有船只往來,很多時候,往往數艘船並列而行。

  陳三郎和何維揚兩人乘坐的烏篷船屬於小船,不敢走江心,而是盡量靠岸邊走。

  那艘大船吃水深,走的是中間,與烏篷船相距足有數丈遠,所使方向相反,看樣子是往南陽府去的。江面上又有風,這樣都能聽見陳三郎吟誦,可見此人耳力是何等靈敏,只怕不是普通人。

  陳三郎心一凜,擡頭看去,見大船桅桿上掛一面旗幟,繡著一只十分兇猛的虎頭,栩栩如生,虎頭之下,是一個大大的“元”字。瞧這副陣仗,便知非凡。

  何維揚驚叫一聲,低聲道:“是虎威衛。”

  當今朝政松弛,天下蠢蠢欲動,尤其各大州郡隱隱有割據分裂之意,作為封疆大吏,手握重權,無不把培植心腹力量當為首要。

  虎威衛就是揚州刺史元文昌一手練出來的甲胄,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該兵衛只忠於刺史大人,不聽朝廷號召。

  在揚州管轄各府城內,虎威衛之名赫赫,可謂家喻戶曉。

  大船船頭站著一人,身形挺拔,不穿盔甲,青衫飛揚,聲音朗朗傳來:“吟詩者何人?”

  “涇縣陳道遠。”

  陳三郎高聲回答。

  兩船交錯而過,漸去漸遠。

  後面一艘烏篷船,鐘捕頭正賣力揮動漿桿,準備到一處略微偏僻的江面,就追上去下手,此刻忽然看見懸掛虎威衛旗幟的船上有人問陳三郎姓名,頗有賞識之意,不由吃一驚,手腕用力過度,哢嚓的竟把漿桿給折斷了。

  其為捕頭,見多識廣,自然明白“虎威衛”三個字的莫大威能。那是敢於直闖衙門,斬殺七品縣令頭顱的恐怖兵甲。

  那麽,虎威衛的人賞識陳三郎,又意味著什麽?

  其人高居船首,眾人拱衛,肯定還是虎威衛中的大人物。

  “難道是那位元家儒將?”

  想到一個可能性,鐘捕頭只感到手腳冰冷:他甘願為黃縣令效勞不假,不惜枉法殺人不假,但當要面對的文弱秀才,卻可能會招惹神威衛時,就是另一回事了。

  雖然對方只是問了問名字,並無具體落實之處,可鐘捕頭浸淫官場多年,深諳其中三味,知道越是上位者,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往往都有深意在,不會做多余的事情。

  問名字,就是一件非常講究的事情。

  在涇縣,鐘捕頭跟隨縣尊大人曾接待過不少大人物,那些人就從不曾問過他姓甚名誰。

  不問名字,就表示人家壓根子沒有興趣知道你是誰,譬如螻蟻,毫無存在感。

  但現在,那虎威衛的首領問了陳三郎。

  此謂信號。

  鐘捕頭如何再敢輕舉妄動?

  這事牽涉到虎威衛,必須稟告給黃縣令知道才行。如何裁斷,卻是大人的事了。

  ……

  船帆飄揚,到了涇縣,下船入城,一路無礙。昨天南陽府公布秀才榜單,涇縣這邊應該也已接到消息,並且縣衙還得張貼紅紙,以表慶賀。

  換句話說,黃縣令肯定知道陳三郎考到了秀才。

  有功名,此身當不同,再不是任人把捏的平頭百姓了。就算黃縣令不依不饒,也得有所顧忌。

  今天縣城內有人辦喜事,卻是劉家嫁女,把女兒嫁給城西的王財主。王財主年過五旬,是個鰥夫,不少人暗地議論,都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但誰叫王鰥夫能出三百貫聘金呢,這麽一大筆錢,做爹娘的很難不動心。

  特別是劉氏夫婦,拿到聘金時笑得見牙不見眼,都合不攏嘴。

  今天是黃道吉日,就把喜事辦了,等時辰到,王財主過來迎親。

  涇縣巴掌大,有喜事,滿城皆聞,許多人都跑來看熱鬧,順便討些喜糖吃,又有成群結隊的頑童追逐嬉戲,笑語喧嘩,顯得甚為熱鬧。

  人群中忽而有了騷動,有人說:“陳三郎考完院試,從南陽府回家了……”

  “回家就回家唄,有甚大不了。”

  “你還不知道吧,人家考過院試,是秀才了。”

  “啊,怎麽可能?”

  “縣衙都出紅紙宣布了,今年咱們縣城就兩個人考到秀才,三郎是其中一個。”

  “走走,去看秀才啦!”

  人群頓時一窩蜂散掉,奔赴向陳家。

  其實秀才沒有什麽可看的,關鍵在於是陳三郎考上了秀才,那就讓人感到新鮮驚奇。過去陳家道喜,也許還有喜錢散發呢。秀才固然比不得舉人進士,但畢竟也是功名。

  人群散去,門口冷清,劉家好不納悶,劉夫人慌張出來詢問,聞知陳三郎居然考中了秀才,不禁楞在當場:“這小子不是考不得試嗎?怎麽童子試考得如此順利,一下子就考到秀才了?”

  “要是知道他能考到秀才,媚兒便宜點許給他也不錯啊……”

  秀才功名是科舉之路的門檻線,本身倒沒太多榮耀和好處,可對於一般百姓人家,也是汲汲渴求的名分光環。

  更關鍵在於跨入此門檻,從此以後,前路一片開闊,存在許多可能。要是在鄉試再考中個舉人,那就真正鯉魚躍龍門,就是相公般的人物了。

  陳三郎今年才及冠,其實還相當年輕的。

  想到這,劉夫人莫名感到懊悔,像心坎上被塞進一大團野草,憋悶得難受。

  但一切,已無可挽回。

  陳家被人群圍得密實,左鄰右裏紛紛過來道賀,一洗江草齊犯命案時的蕭條冷落。

  對於敢作敢為的江草齊,人們本就心存敬意。現在三郎又順利考到秀才,門楣有光,自該過來賀喜一下,露個臉,討點鄉裏情分。

  穿著樸素的陳王氏喜上眉梢,趕緊吩咐華叔和小翠買來糖果點心,招待眾人。又一狠心,拿出一把銅錢,讓華叔撒在門口處,任人撿拾。

  這叫“金錢報喜”,是本地一個俗例。

  這時候,陳三郎回到家,自然又是一番景象,足足熱鬧了大半個時辰,眾人才慢慢散去。

  華叔準備好三牲,分別是雞、鴨、魚,也就是俗稱的“小三牲”,一一擺在陳家神台之上。

  陳王氏帶著陳三郎跪拜祭祖,瞧見一臉堅毅的兒子,婦人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

  ……

  衙門後院,黃縣令面sèyīn沈地聽完鐘捕頭稟告,一時驚怔得說不出話:陳三郎考中秀才他不覺得意外,畢竟考到了院試這一關,怎能沒幾分才學?可此子怎麽能得到虎威衛大人物的賞識?

  聽鐘捕頭說是因為一首詩詞的緣故,但具體內容鐘捕頭卻沒聽清楚,無從了解。

  事態的發展變化真是讓人始料不及,本該是一只孱弱綿羊,突然就變成渾身是刺的刺猬,根本下不去手了。

  沈吟半餉,黃縣令問:“老鐘,你可知道神威衛的人為何會在南陽府出現?”

  鐘捕頭回答:“應該和那頭吃人妖魔有關系,雖然府城嚴禁消息外傳,但出了這般事故,如何能瞞得住?”

  管轄境內,有妖魔作祟,刺史大人不可能坐視不理,派遣神威衛下來巡視鎮壓,再合理不過。

  旁邊張幕僚進言道:“大人,其實也就是問個姓名而已,也許並不如我們想象的那樣。”

  黃縣令嘆了口氣:“萬一呢?萬一那人真得賞識此子,到了府城問起,也就幾句話的事。但很多時候,一句話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甚至,一群人的命運。”

  過得這段日子,他慢慢從侄子遇害的悲痛中走出來,開始變得冷靜。其本就是個很有耐心的人,這才能等到老縣令致仕,從而取而代之。

  張幕僚默然,承認大人說得對。哪怕萬分之一的可能,但和虎威衛扯上了關系,就是一種潛在的巨大風險。稍稍行差踏錯,不但前程毀於一旦,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黃縣令黯然道:“此事暫且作罷,靜觀其變。陳三郎是蛇是龍,是魚是蟲,看看便知。”

  一般來說,考到了秀才功名,下一步就會進學和遊學,都是一種歷練,藉此廣結人緣,並積蓄聲望名氣。

  名者,看似虛妄,實則重中之重。聖賢有說:“名不正則言不順”;又說“慎器與名”;更有誡語:“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

  無不說明“名”的重要性。

  考到秀才,只是第一步,接下來的表現至關重要,三年後的鄉試才是真正的人生大考,考的不僅是才學,不僅是文章,更是個人的積累底蘊。在這三年間,如果籍籍無名,沒有突出之處,甚至連鄉試的考試資格都拿不到。

  鄉試資格主要有兩方面,一是在歲考裏成績出眾拔萃;二是得到官紳名流推薦。

  兩者其實都需要聲望支撐。

  人情練達即文章,自古到今,死讀書的書呆子從來都難以登堂入室,哪怕考過了試,也無法在覆雜的官場上立足。

  黃縣令一言做了定奪,鐘捕頭和張幕僚自然不會有意見,反正這事,本就是縣尊大人的私事,大人都能夠看得開,作為下屬又有什麽看不開的?倒是江草齊斬殺官差逃走之事,遲遲不能結案,卻是令人頭疼。無奈之下,只得出文書,將江草齊列為逃犯,並通過驛站將文書送到其他府縣,請求協同緝拿。

  又派衙差將陳家眾人帶上堂詢問,問是否對江草齊殺差逃走之事知情,陳王氏等人自是一口咬定不知——他們本就不知,從頭到尾,都是陳三郎在策劃。

  黃縣令不敢用刑,問過之後,只得放人回家。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2-11 23:22
第四十三章:龍女托夢,前因後果






  天空異樣深沈,一團團灰色的雲擰著攪著翻滾著,沈甸甸壓下來,仿佛就在人的頭頂之上,伸手就能觸摸到。

  四下蒼茫,密密麻麻長著比人高的蘆葦,一望無垠;踮高腳尖,可以望見蘆葦地帶的遠處,一道白線呈現,隱隱有波浪之聲,那是水,那是一面浩渺壯闊的莫大湖泊。

  湖泊大若海……

  這是哪裏?

  為什麽我會在這裏?

  滿懷疑竇地走著,但叢林般的蘆葦實在太多太密,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人置身其中,如無頭蒼蠅,根本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

  “嚶嚶……”

  突然聽到哭泣聲,脆生生的。

  依循哭聲尋去,就見到前面一叢蘆葦邊上站著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穿著一身白衣,纖塵不染。站在那兒,有一種空靈的美。奇怪的是,她的臉容卻有點模糊,霧裏看花般總看不分明。

  “小妹妹,為什麽你在此地哭泣?”

  那女孩子朝著他盈盈一禮:“奴家洞庭龍君小女也,母出身賤,不得父喜,郁郁寡歡而逝;剩得奴家煢煢,飽受姐妹欺淩,又得罪了後母,威迫甚急,被追索流落至此。幸遇公子,奴家鬥膽,請公子主持公道!”

  說著,倒地就拜。

  聽聞此事,莫名感到義憤填膺,一股怒氣潑喇喇直上發冠,慨然道:“如有請,定不辭!”

  那龍女說道:“今公子弱,未學劍前,不可魯莽;彼劍非凡,需養浩然之氣,當從天下求。而納氣之器,功名者也。當青雲直上,自見社稷神器,若氣運大成,可得黃袍……”

  頓一頓,還要分說,猛地感覺到了什麽,聲音淒惶地道:“後母所遣惡客到,公子定要多加小心……”

  窈窕身形一翻,片刻不見蹤影。

  劈啪!

  陰沈的天空有電蛇劃過,雷聲一轟。

  嘩啦啦!

  前方掀起一波驚濤駭浪,滾滾而至,氣勢兇猛。浪頭之上,一團磨盤大小的黑影張牙舞爪,雙目如燈,迸發出駭人的紅芒。

  “啊!”

  驚叫一聲,陳三郎霍然在床上坐起,感到背上一片濕涼,竟出了一身冷汗——原來是南柯一夢。

  但真得只是一場夢?

  沈吟片刻,下床去,跑到庭院水井邊上觀望。

  今天紅鯉卻沒有浮現,井水無波,靜悄悄。

  陳三郎頗不放心,但駐足觀望了大半個時辰,依然不見紅鯉現身,不知是沈在水井底下了,還是走了……

  走,應該不可能。

  據其所言,那惡客已經追到涇縣,隨時都會出現。也許為了不被找到,故而她才收斂氣息隱藏起來了吧。

  又回想當日紅鯉奮不顧身地躍上岸來,躍入他的掌心。前因後果,呼之欲出。

  許多本來零碎斷續的情節慢慢串連起來,連成一片,漸漸變得清晰,有跡可循,陳三郎豁然開朗,一下子明白許多事情。

  至於為何時至今日才托夢,或者與斬邪劍和《浩然帛書》的修煉進度息息相關,還有一個可能便是紅鯉曾遭創傷,一直養到現在才恢覆些元氣,否則當初何至於被魚販子捕獲……

  “少爺,你卻在這裏。快到廳堂上來,先生來了。”

  華叔稟告道。

  先生就是楊老先生,陳三郎考得秀才,本來今天要到私塾去拜訪他,以表謝意,不想他先上門來了。

  “本該學生登門拜謝,如何敢勞煩先生前來?是學生怠慢了,請先生恕罪!”

  陳三郎畢恭畢敬。

  多年來在私塾,深得這位蒙師照拂,師恩不可忘。這位老先生固然嚴格,方正近乎迂腐,但教書育人,不求己利,陳三郎一直都敬佩有加。上次先生收到秦羽書書信,對陳三郎頗有訓誡,但並非偏袒秦羽書,而是對陳三郎有著指點之意,本為好心。

  楊老先生坐在上座,打量著這位瘦弱的學生,擼一擼胡須,嘆道:“三郎,你屢敗屢戰,終有今日,先生替你高興哇。”

  這是發自肺腑的話。

  丫鬟小翠端些點心水果上桌——陳家早不如前,錢根萎靡,所吃所用都比以前差了很多。幸好這個時候陳三郎考取秀才,為這個家打了一劑強心針,不至於喪失希望。

  陳三郎虛心向先生求教一些見識,好歹楊老先生是個老秀才,曾考過多次鄉試,資歷豐富,此刻也不吝賜教。

  中午時分,先生用過飯後告辭。

  下午,何維揚帶著兩名同窗登門拜訪,贈送禮儀,都是銀子,總共有五兩左右。他們知道陳家如今陷入困境,最需要的就是金錢,所以不送其他禮盒之類的花俏事物。

  陳三郎讓母親收了,暗記在心。

  隨後何維揚又叫陳三郎出城遊山玩水,這些都是考得功名後的娛樂行徑,不在話下。甚至有同窗提議到醉春樓去飲酒,聽聽曲兒,不過陳三郎婉拒了。

  忙活了整整三天,陳三郎終於抽得空閑去武館,半路在街道上碰到曹桂堂和馬錦台。

  兩人見到他,面色訕訕然,也不說話,低著頭灰溜溜走了。

  以前陳三郎只是個考不得試的書呆子,自是可以肆意取笑奚落,乃至於買人行兇。可現在人家已考了秀才,身份搖身一變,招惹的話徒然自討沒趣,何苦來著。

  陳三郎也不理會,徑直進入武館。

  許念娘不在,只得許珺一人。

  少女見著他,打趣笑道:“秀才公來了呀,還以為你取得功名,撲騰飛上青天,不會再來練武了呢。”

  陳三郎見她一張宜喜宜嗔的嬌媚容顏,忍不住道:“有許師姐在,我怎舍得不來?”

  許珺面皮一紅,啐了一口:“誰是你的師姐,莫要胡亂叫喚。再胡言亂語,又點了你的啞穴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陳書生趕緊一個後撤步。

  許珺見著,得意地嬌笑不已。

  陳三郎幹咳一聲,肅然正色,拱手作揖:“其實我來,是特地來感謝許珺姑娘的。上次不得你援手,只怕我出不了縣城。”

  “上次,我不記得有什麽上次啊!”

  許珺一臉茫茫然,神態很是逼真。

  陳三郎知她不願聲張,也不多說,捧出一卷布匹送上:“這是家母親手織的布,不知你喜不喜歡。”

  許珺接過,笑著說:“有人送禮,當然喜歡啦。”

  陳三郎也笑了:此女性格天真爛漫,卻又有著狡黠精靈,與之相處,輕松愉快,非常享受。

  許珺又問:“你的驚風指練得如何了?”

  陳三郎搖頭:“不知。”

  許珺就撅起小嘴:“這些日子肯定沒練過了吧。”

  “哪裏,我天天練著呢,每天都練一百次,只是未曾有實戰,所以不知效果如何。”

  聽說他天天保持修煉,許珺心中莫名歡喜,小臉卻板著:“才不信,你現在練給我看看。”

  搬出人形木偶。

  陳三郎站上去,伸出左手三指,有條不紊地戳著。

  許珺在旁邊監督觀察,見他的動作果然比以前熟練標準了許多,略具風範了,只是還有一些細微的地方做得不夠完善。

  截脈點穴,最講究細節,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一絲一毫都不能偏差。她指點兩句見陳三郎還不得要領,幹脆又親自下場,手把手地教導。

  她的手兒溫軟如玉,手指嬌嫩若蔥,根本不像是練武之人的手,不知道平時是怎麽保養的。

  陳三郎被她這麽握著,不禁心搖神曳。這書生正值青春,熱血方剛,竟有些把持不住,越練越歪。

  許珺很不滿意,訓道:“想什麽,專心點!”

  咿呀一響,武館院門打開,喝得幾分醉意的許念娘身形搖晃地走進來,見著院中兩人,把眼一瞪:“又摟上了?”

  許珺趕緊一把將陳三郎推開,小臉紅撲撲的,低頭道:“爹,你這麽早就回來了?”

  “能不早些回來?回晚了,女兒都要跟人跑了。”

  許珺一跺腳:“”爹,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旁邊陳三郎聽見,差點要笑出聲,覺得這對父女真是有趣。

  許念娘瞪著他:“書生,門進了,便宜占了,該怎麽做,不用本館主教你吧。”

  陳三郎忙道:“不用不用。”

  一溜煙跑出去,很快就買回十斤好酒。

  許珺下廚,不多久炒出三碟小菜擺出來。

  許念娘坐著,開始吃喝,見陳三郎肅立在一邊:“書生,你不坐,難道還要本館主請你才坐?”

  陳三郎就坐下來,夾一口菜,入口嫩滑,美味非常,沒想到許珺廚藝如此了得,不禁讚了一口:“好吃!”

  許珺面皮一紅,轉身回房間去了。

  許念娘哈哈一笑。

  陳三郎又喝了一口酒,只覺得十分舒坦。但他的酒量實在不行,亦有自知之明,故而只是淺嘗低斟。

  許念娘看著不痛快:“不大口,喝得像個娘們,來,大碗喝!”

  陳三郎推卻道:“我怕醉。”

  “男人大丈夫,醉又何妨?”

  陳三郎的態度依然堅決:“但我現在不能醉。”

  他的確不能醉,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去做呢。沈迷醉鄉的感覺或許很好,很銷魂,可一旦陷進去了,只怕很難再清醒過來。

  許念娘聞言大怒,一拍桌子,拍得碗碟都蹦跳起來:“喝酒不醉,喝什麽酒?許某桌上,不容不醉之人。”

  說罷,雙目灼灼盯著陳三郎。

  陳三郎神色不變,忽而嘆一聲,起身作揖:“謝館主招待,告辭。”出門而去。

  後面許念娘怒容全消,嘴角竟閃露一抹笑意,喃喃道:“自知量而有度,不縱不屈,此子酒品不錯……”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2-11 23:28
第四十四章:人口失蹤,泛舟詩會





  “你說吳賴頭失蹤了好些日子,前一陣子伍狗子也不見了?”

  衙門上,黃縣令翻閱宗卷,眉頭皺起。

  充當師爺角sè的張幕僚連忙回答:“是的。”

  “為何過去這麽多天了,這才有人稟告?”

  張幕僚道:“兩人都是城裏的閑漢地痞,又是孤家寡人,平日裏誰理會他們冷暖去留?只是昨天醉春樓的張婆子過來報案,說龜奴三兒失蹤了,鐘捕頭才查到些端倪狀況。”

  “什麽?那龜奴三兒也丟了?”

  黃縣令吃一驚,加起來,可就是三個人了。

  事態,有點詭異。

  小小縣城,接二連三地有人失蹤,還屍首全無,不管怎麽看,都不同尋常。

  黃縣令大感頭疼:怎地自己新上任,就發生這樣那樣的事故。先是侄子被害,事到臨頭還被罪犯逃脫,只能憋氣地冷處理;這口氣還沒出呢,又發生了人口失蹤的案子。

  若是不能妥當處理的話,政績堪憂,只怕烏紗帽不穩。

  “張幕僚,你有甚主意?”

  張幕僚沈吟許久,苦笑道:“只能派鐘捕頭帶領衙役巡查,看能否發現些蛛絲馬跡。”

  黃縣令有些不滿意:“這就是你的看法?”

  張幕僚壓低聲音,忽而道:“大人,卑職有一句話,不知該講不該講。”

  黃縣令道:“堂上只得你我,有什麽話盡管說。”

  “人口失蹤,撲朔迷離,恐怕不是人為,卻有邪魔作祟!”

  黃縣令吃一驚,手中把持的一方鎮紙失手掉落在地上,砰然有聲:妖魔作祟,可是禁忌話題。

  古語有雲: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今有妖孽出,那不是預兆著說夏禹王朝要亡國了嗎?傳揚出去的話,何止烏紗不保,人頭都要落地。

  “張幕僚,休得胡言亂語!”

  當即語氣嚴厲地叱喝道。

  張幕僚自知說錯話,連忙閉口,退到一邊去。然而有些事情不能訴之於口,卻無法停止心思活動:

  前一陣子南陽府發生妖魔吃人事件,專吃讀書人心肝,肆無忌憚,被人見著了,鬧得沸沸揚揚,不可收拾。如今縣城裏又總有人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難免讓人聯想兩者是否存在某些相似之處。

  而或彼此最大的區別在於,吳賴頭他們失蹤的時候沒有目擊者而已。

  可若真有妖魔作祟……

  張幕僚渾身打個冷戰,不敢想下去了。

  黃縣令心煩意燥,只得吩咐叫鐘捕頭來,讓他多帶衙役人手,四下巡邏尋找,看吳賴頭他們究竟到哪兒去了。不過巡邏之際,切勿聲張,以免走漏風聲,引得民心恐慌。

  鐘捕頭應了,自去不提。

  ……

  春已逝,一群鳥兒嘰嘰喳喳地叫喚著,叫來了夏天的氣息。

  進學文書已於昨日送到陳三郎手裏,是南陽學院,增生身份。

  對於這個結果,陳三郎早有心理準備,綜合他在童子試的成績表現,進入南陽學院當個增生,是意料中事。當然,他也可以不去南陽學院,就近進涇縣縣學就讀。

  但一個縣學,一個府學,等級不同,起點不同。有條件的,誰願意舍大取小?

  陳三郎決意要去南陽府進學,因為是增生,不用繳納學費,但日常飲食,乃至於住宿等,卻都需要自理,計算起來,耗費不菲。而當下家境困窘,支持他進學的話頗為困難。

  陳王氏有了愁容,可想著兒子好不容易考了秀才,能夠進學,就算傾家蕩產也得支持他去南陽府。

  進學的日子並非死規定,主要看考生個人意願,相當自由。其實學院本就是一個自由的地方,秀才生員出入其中,上課活動,都沒有太多約束——只要你每年歲考合格,也就沒人管你。

  當然,在學院裏表現良好的話,歲考會有加分,對於獲取鄉試資格亦有補益。

  這些日子陳三郎並沒有窩在書房中,而是天天往外面跑,主要是尋求營生的路子,雖然還不甚明朗,但也有所收獲。

  與此同時,他還時刻提防著紅鯉魚托夢所說的惡客襲擊。

  好在的是一直風平浪靜,而紅鯉魚在沈寂兩天後,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它終於再度浮現,傾聽陳三郎讀書,只是再沒有托夢了。

  這一日,何維揚興奮地登門道:“道遠學長,明天縣裏的谷園詩社要舉行泛舟詩會,你也來參加吧。”

  夏禹王朝重文輕武,百年沈澱,遍地文人騷客,風采鋪張,是以詩社文會之類的組織簡直多如牛毛,數不勝數。就說涇縣裏頭,叫得上號的詩社就有十幾個。其中谷園詩社算是比較有名氣的一個,一向被稱為涇縣之首,有些影響力。

  何維揚是詩社裏的人。

  當初也有人來吸納陳三郎,不過那時候陳三郎性格內向,怕生怕熱鬧,就沒有參加。

  泛舟詩會,聽著極富詩情畫意,其實就眾人乘坐十來艘烏篷船,讓人站在船頭上高聲吟誦自己的詩作,然後由詩社請來的老師進行審核評價,以定優劣高低。

  何維揚說道:“道遠學長,以你的文華才情,只要參加了詩會,定能脫穎而出,張揚名聲。只要有了名聲,自然就有人登門求字求詩了。”

  文人最重名,無名不成文。是以一些字畫文章,只要署上“名家之作”的字樣,立刻行情見長,身價翻倍。

  陳三郎眼睛一亮,他現在最缺聲名。既然如此,不如去參加這個詩會,也許能闖出一條路子來,當即點頭答應。

  何維揚笑道:“那就說定了,我再去請別的人。”

  泛舟詩會舉行的地點不遠,就在城中的涇河之上。此河雖然只是涇江支流,但河水潺潺,清澈幽深,兩岸又多種垂柳,風景著實不錯。再加上一條歷史悠久的晚晴橋,簡直可以入畫。

  一夜很快過去,第二天清晨,何維揚就和兩名朋友過來,請陳三郎一起走了。

  約莫半刻鐘的路程,來到涇河邊上,就見停泊著十多艘烏篷船,一字排開。

  “道遠學長,我們上這艘吧。”

  幾個人就上了船,說些閑話,等待詩會開始。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2-11 23:29
第四十五章:文壇規矩,後生無禮

   



  等人是件無聊的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話也沒營養,陳三郎幹脆閉目養神,觀想存在腦海世界的《浩然帛書》。

  自從考得秀才功名,該帛書隱隱有著變化,書頁雛形凝實,顯露的字樣更加清晰而深刻。

  由此可知,小龍女托夢所言非虛。她說“納氣之器,功名者也”。說白了,就是獲得功名,對於領悟此書有著頗大幫助;而讀明白了,又能反哺斬邪劍成長,相輔相成。

  秀才是最低級的功名,作用效果不大明顯。就不知道日後考得舉人,會有何等變化。

  何維揚見學長老神在在,淡定得很,心裏不禁佩服:別的不說,光這一分養氣功夫就不簡單。再看其他人,要麽滿臉興奮,要麽忐忑不安,很是緊張。

  參加詩會的人陸續來到,上船,等所有人到齊,烏篷船撐起,沿著河水劃動。

  詩會就算開始了。

  第一階段不是吟詩,而是交流閑談,都是說些文壇秩事,風、流韻事之類,空泛得很。

  又看著那請來的兩位老氣橫秋的評判老師,陳三郎忽然覺得這趟參加詩會,怕是來錯了。

  兩位老師一個是老秀才,名叫“馬籍”,一個來頭更大,喚作“梁典”,卻是個老舉人。

  秀才之上,是謂舉人。考得此功名,就具備當官的資格了。但有資格未必一定能當官,還得有門路有空缺才行,許多人排隊等候到老,都沒有這麽一個當官機會。

  梁典就等了十多年,等得胡須都白了,等得老眼都花了,始終未能出仕。沒辦法,天下官位就那些,一個蘿卜一個坑,輪也得先輪進士出身的人。

  他考不到進士,到了這般年紀也就斷了念想,做一個鄉紳算了。

  馬籍和梁典在涇縣德高望重,於地方文壇頗有聲望,經常被請去當仲裁,被尊稱為“馬老”和“梁老”。

  現在兩人就被幾名衣裝光鮮的青年書生圍住,一口“馬老”一口“梁老”地叫著,顯得甚為享受。時不時對年輕人拿出的詩詞字句指點,說這個字不妥,那個字需要再斟酌雲雲。

  一言以蔽之,詩會的氣氛非常融洽,其樂融融。

  相比之下,陳三郎所在的這一船人就顯得有點格格不入了,徘徊在外面,入不得圈子裏去。

  何維揚道:“道遠學長,你何不拿出詩稿去請兩老指點一二?難得機會,一個不好得到二老青睞,那就能夠蜚聲揚名了。”

  陳三郎一笑,不置可否,卻問起圍在馬籍梁典身邊的年輕書生是甚來頭。

  何維揚說一個是谷園詩社的社長,其余兩個是在縣學進學的老生員——說是老生員,其實他們本人一點都不老,二十五六左右,只是進學時間久了,資格也就老了。

  陳三郎聽著,忽問:“兩子家境應該很好吧。”

  何維揚笑道:“在咱們縣裏,張王兩家都是出了名的殷實有錢,道遠學長你應該知道呀。”

  陳三郎老實回答:“只是聽說,不知道是他們兩家。”

  涇縣固然是小縣,可也有好些門戶,以前他又是個書呆子,來往私塾和書房兩處,對於風土人情委實有點孤陋寡聞。許多人沒見過不識得,一點都不稀奇。

  何維揚也不以為然,微笑道:“這次詩會,兩名前輩包辦了所有花銷,真是慷慨解囊,高風亮節。”

  但凡詩會文會,絕大部分都是私自組織,和衙門公家無關。既然是私人性質,那經費來源使用就得講究,或成員們分攤,或尋求富商資助,籌備夠了,才能組織得起來。

  好比現在這次泛舟詩會,十多艘烏篷船的租賃,船上的點心酒水等都要錢。

  陳三郎聽說所有錢都是對方出的,心裏頓時亮堂堂,說道:“那本次詩會不用比了,頭兩名必然是他們兩個。”

  何維揚一聽,詫異道:“道遠學長何以出此言?現在都還沒有吟誦詩詞呢,不經比較,如何知優劣。”

  陳三郎呵呵一笑:“人家出了錢啊,說句不好聽的,我們被請來白吃白喝,只是陪襯而已。”

  何維揚一聽,作聲不得。

  旁邊一位同窗半信半疑:“學長你說的都是真得?”

  “是真是假,一會便知。”

  那學子卻信了大半,忿然道:“那不是耍我們嗎?既然都內定了名次,何必假惺惺搞什麽詩會?枉我昨晚一夜沒睡好,苦心推敲,準備了一宿,豈不是白用功了?”

  陳三郎道:“文壇沈積,風氣靡靡,不外如是。不搞詩會,不搞大陣仗,如何能張揚金主聲名?得不到相應聲名,誰會拿出大筆錢財來花銷?”

  頓一頓,嘿然笑道:“所謂高風亮節,其實就是一場買賣。”

  何維揚聽他一針見血,雖然只是推測,但絲絲入扣,讓人無法質疑。看著陳三郎的眼神,霍然一變。

  陳三郎拍拍手,站起身來。

  何維揚問:“學長去哪?”

  “既然沒咱們事兒了,回家去吧,難道坐在這裏混點吃喝,然後當一只被人耍弄的猴子,還得裝聾作啞,有意思嗎?”

  何維揚有些為難道:“這樣走了,會得罪人的。”

  陳三郎曬然道:“在得罪人和讓自己受罪的兩者之間,我寧願過得自在些。”

  說著徑直叫撐船的艄公,要船靠岸,他要上去。

  何維揚欲言又止,心中一嘆:當初陳三郎都敢於得罪秦羽書,現在又如何會屈己從人,任人耍弄?

  一咬牙,竟選擇跟隨陳三郎走。

  其余幾位同窗對視一眼,紛紛站起來跟在後面拍屁股走人。

  這麽一弄,動靜大了,引得其余船只的人側目而視。有人問怎麽啦,和陳三郎同船的學子就把話挑明,眾人聽見,不禁嘩然。

  議論內容很快傳到谷園詩社社長的耳中,臉色不禁一陣青一陣白。這個泛舟詩會的確是為包辦花銷的兩名學子所量身定做的,二老方面也打點明白。一會各人吟誦詩詞作品,反正無論內容質量,二老都會選定他們為第一第二。

  至於誰是第一誰是第二,由兩人出錢多少決定。

  多年以來,花錢買名早已成為一項不成文的文壇規矩。

  這些事宜,詩社裏的骨幹都是知道的,而一些有資歷的圈裏人,心中也是明白,斷然沒人挑破臉皮,哪裏想新邀請來的陳三郎百無禁忌,捅破了去。

  “可惡,早知如此,就不該請他來。本想著其考了秀才,給他點吃喝,不想竟是一個不懂規矩的楞貨!”

  社長憤憤然。

  馬老梁老也聽到了議論,臉色更加難看,他們可都是養尊處優有面子的老一輩,臉皮如何掛不住,一拍桌子:“後生無禮!”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2-11 23:47

第四十六章:弄巧成拙,學政判決






  被這麽一攪合,這泛舟詩會難以繼續了,馬籍和梁典奔赴衙門,在黃縣令面前痛訴陳三郎後生無禮,惡語中傷的罪過。梁老舉人氣得白胡子抖動:“聖賢曰,君子無不敬。此子無狀,請大人上書給學政大人,削去他的秀才功名。”

  黃縣令一聽,故作詫異道:“竟有這等事?”

  馬籍慨然道:“千真萬確,蘇振、張郭、王康等人俱可作證。”

  這些人都是秀才,加起來分量十足。

  黃縣令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既然如此,本官就發公函,陳述因由,向學政杜大人申訴,但你們都得聯名。”

  “那是當然。”

  很快,黃縣令就命張幕僚寫了一封請求削掉陳三郎秀才功名的公函,讓眾人署名按了手印,派人送往驛站傳遞。

  此消息很快在縣裏傳開,滿城嘩然。很多人沒想到陳三郎剛考得秀才,沒高興幾天卻又得罪了梁老舉人,功名要被削去,簡直一下子被打回原形,一生都要毀掉。

  馬籍與梁典何許人也?

  他們可是涇縣財大氣粗的士紳,地方名流,和縣裏許多大門大戶都有著盤根錯節的關系,不敢說一手遮天,但影響力之大,就連縣尊大人都得禮讓三分。而陳三郎呢,不過破落戶出身,新考秀才而已。

  兩下對比,一方是參天大樹,一方卻是新嫩小草,不可同日而語。

  楊老先生聞訊,急忙趕到陳家,氣不打一處來:“三郎,你闖大禍了。”

  陳三郎回答:“先生,這事因由,三郎相信學政大人不會偏信一方。”

  楊老先生面露苦笑:“花錢買名,一向都是文壇不成文的規矩,雖然擺不上台面,但暗地裏許多人都明白,你何必一定要捅破了去,作此惡人?”

  “先生認為這樣做便是惡人?如果學生沒有說錯,也曾有許多人來請先生,要去當那收錢閉眼的泥人仲裁,但先生都拒絕了,否則,何至於清貧如此。”

  楊老先生嘆了口氣:“不錯,我是不願收錢說瞎話,故而拒絕不去,眼不見為凈。”

  陳三郎道:“好一句‘眼不見為凈’。學生讀過一則故事,說一人想要盜取一枚鈴鐺,怕鈴鐺聲響會驚動別人,於是就將自己耳朵堵住,心想只要自己聽不到響聲,那別人也無法聽到。此謂掩耳盜鈴。”

  楊老先生語重心長地道:“先生也曾年少過,也曾嫉惡如仇過,然而碰壁數十年,頭破血流,卻終於明白至剛易折的道理。我並非覺得你做錯了,而是認為做人不該魯莽沖動。”

  陳三郎道:“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如果做人,一定要低聲下氣,一定要茍且鉆營,一定要裝聾作啞,一定要逆來順受,那這人,不做也罷。”

  老先生怔怔地看著他,心中隱藏最深的一塊被觸動,但覺熱血奔流:“罷了罷了,若學政大人派人來查,先生拼了這一把老骨頭,也要為你說話。多年來,風氣靡靡,我們讀著聖賢書,卻做著齷齪事,仁義忠信,都成了空口白話,國將不國,人將不人。我既為先生,不能作此表率,還怎麽教書育人?還有甚臉皮在人前談聖賢道理?”

  陳三郎呵呵一笑:“先生言重。”

  頓一頓,雙眼瞇了起來:“我這個好不容易才考來的秀才功名,又是那麽好削的嗎?”

  此後兩天,何維揚等同窗紛紛登門聲援,表示要替陳三郎說話。倒令陳三郎對何維揚刮目相看,覺得這位學弟並非看上去那麽圓滑。

  武館許珺那邊,表現得極具俠女風範,直接放話:“誰敢削你功名,我就去削了他腦袋。”

  倒是陳王氏和華叔憂心忡忡,捏著把汗。這個家裏,陳三郎已是頂梁柱,他要是被剝了功名,萬劫不覆,這個家也就塌了。

  第五天,有人來。

  一艘大船停泊在涇縣碼頭,下來的竟是揚州學政杜隱言,帶著數名侍從進入縣城。

  黃縣令聞訊後大吃一驚,慌張出來迎接,走得急,連靴子都穿錯了,心裏頗感疑惑驚訝。

  首先沒想到杜隱言還留在南陽府,既然院試考完,他不是該返回揚州述職了嗎?難道因為什麽事滯留至今?

  其次削一個秀才功名而已,何勞杜隱言大駕,派遣一個使者過來調查取證即可。

  進入衙門,喝了一杯茶後,杜隱言淡然道:“把人都叫上堂來吧。”

  黃縣令道:“大人舟車勞頓,不如明早再……”

  杜隱言一擺手:“黃縣令,本官自有分寸。”

  黃縣令心一凜,立刻讓衙役出去叫人。

  這“人”自然就是訴方梁老舉人一行,和被訴方陳三郎,還有楊老先生,以及一班同窗。

  不多久,滿滿站了一堂人。

  杜隱言坐在堂上,氣場強大;堂下眾人無不靜氣收聲,梁老舉人更不敢倚老賣老。如果來的是一名使者,他還能請對方去醉春樓喝幾杯,先在地方上深入“調查調查”,然後再升堂審訊,可沒想到是學政大人親至,那些套路完全就用不上了。

  幹咳一聲,杜學政開口,先問馬籍梁典;聽完之後,又問陳三郎。

  整件事並非什麽大事,只是梁典等人一口咬定陳三郎在事實不清之前就說詩會內定名次,屬於惡言中傷,當治不敬之罪。

  聽完雙方陳訴,杜隱言微微沈吟,忽問:“陳道遠,你怎知道詩會名次內定,有人花錢買名?”

  陳三郎回答:“學生猜的。”

  杜隱言一拍驚堂木:“胡鬧,單憑猜測怎能作真,毀謗他人名譽?”

  馬籍和梁典對視一眼,都從眼眸中看出彼此心中的喜悅:陳三郎這個楞頭青如何能和己方鬥?這一次在劫難逃。

  他們和陳三郎其實並無仇怨過節,但兩人坐鎮涇縣文壇多年,乃是說一不二的權威人物,而陳三郎不知天高地厚地跳出來,想要拆台,這便是要挑戰他們的權威,不將此子打壓下去,豈不是權威盡喪?

  故而決不可容忍。

  就聽陳三郎朗聲道:“大人,學生雖然只是猜測,可也有根據,絕非胡言亂語。”

  “哦,什麽根據?”

  陳三郎從懷中掏出一本:“這是谷園詩社的賬本,上面清清楚楚記載著這些年來什麽人花多少錢資助哪一屆詩會文會,數目很是分明。”

  谷園詩社社長蘇振吃一驚:“你哪裏拿的賬本?”

  陳三郎淡然道:“貴社自有不肯昧著良心說話做事的成員,不肯與爾等同流合汙,是以主動拿給我的。”

  “胡說,怎麽可能?”

  蘇振情緒激動。

  “肅靜!”

  杜隱言再拍驚堂木:“把賬本呈上。”

  拿到賬本後,他仔細翻閱起來,過了半餉,開口道:“賬本上的確寫著數目,但都是人家出錢資助詩會文會而已,又沒有寫著內定名次之事。陳道遠,你還有什麽話說?”

  聞言,梁老舉人和馬籍頓時放心,心想蘇振果然不至於愚蠢得會把那些上不大台面的交易細節寫在賬本上。陳三郎就算拿到賬本又如何,做不得證據。

  陳三郎嘆了口氣:“回稟大人,雖然賬本沒有寫,但根據學生調查,那些名目眾多的詩會文會,每一次奪得魁首者,必然就是資助最多者。如果說一次兩次是正常,三次四次是巧合,那五次六次呢,七次八次又如何?而根據賬本統計,至少有數十次吻合。這,就是學生猜測的根據。”

  這話一出,滿堂皆寂。

  就剩下陳三郎明亮的聲音在繼續:“本來此事,學生也沒想到會鬧上公堂,只想著私低裏發發牢騷罷了。不想馬老梁老竟因此定學生罪名,要削學生功名。是可忍,孰可忍?今天大人在上,請替學生主持公道!”

  說著,長長一揖。

  杜隱言神色有些覆雜,文壇花錢買名之事,他何嘗不有所耳聞?但很多事情存在是一個道理,有沒有被人捅破並且拿出證據來陳列公堂是另一個道理。馬籍梁典兩個真是弄巧成拙,本來陳三郎就是發發牢騷,也沒有在詩會上鬧,只是半途退出了,那還不依不饒地追究什麽?甚至想剝奪人家功名,這不是欺人太甚了嗎?

  搞得現在,下不了台了吧。

  至於這陳三郎,倒是個有意思的人,怪不得會被那人賞識,“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此詩情懷開闊,意象恢弘,確有大志。

  想到這,一拍驚堂木:“馬籍梁典,你們可有話說?”

  兩老面面相覷,無言以對,不敢再辯駁。再不認的話,便等於是侮辱學政大人的智商了。

  “既然如此,本官宣判:馬籍梁典身為地方士林名流,不以身作則,收錢賣名,妄作文壇前輩,每人罰錢一百貫,閉門思過三個月;蘇振張郭王康諸人既為縣學生員,不求務實,卻尋邪門歪道,枉讀聖賢書,故剝奪三屆鄉試參考資格,爾等好自為之吧。”

  宣判之下,馬籍梁典忍不住擦了一把汗;而蘇振那幾個則面如土色,幾乎要癱倒在地。

  黃縣令張口無言:杜學政的判決明顯過重,這算是一種警告嗎?難道陳三郎真得抱住了那人大腿,才能得此袒護?

  “黃縣令,你有意見?”

  面對杜隱言的目光,黃縣令額頭見汗,連聲道:“沒意見,沒意見……”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2-11 23:47

第四十七章:豪門少將,命氣時運







  判決已下,眾人退堂。

  杜隱言忽道:“陳道遠暫且留下,你隨本官走,有人要見你。”

  黃縣令聽見,心裏一凜:如果說之前只是猜測,那現在對方這番舉動就是不加遮掩的表示了。

  暗暗嘆息一聲:侄子之仇,再不能從陳三郎這邊尋找突破口,只能看是否能抓住江草齊等人了……

  陳三郎也不多問,隨著杜學政離開衙門。

  陳王氏在外面見著,不敢上前來問,微微有些擔憂。

  華叔安慰道:“夫人,這員大官看起來對少爺有所賞識,此番跟去,應該不是壞事。”

  一行人徑直出城,來到碼頭,見一艘大船停泊在那兒,桅桿懸掛著一面元字虎頭旗。

  順著踏板登上船,見甲板上排列一隊兵甲,全身披掛黑色虎紋甲胄,氣勢彪悍,右手整齊有致地按在腰間長刀刀柄上。令人毫不懷疑,只要一聲令下,那長刀便會出鞘,斬殺目標頭顱。

  這是真正的精兵,上過戰場,浴過鮮血,比起縣城裏頭的那些衙役兵丁不知優勝多少。

  兵甲拱衛之下,擺一張花梨木正元椅,坐一位青衫青年貴公子,金冠束發,臉上一抹笑容飛揚,說不出的瀟灑自如。讓人一看,便情不自禁要折服,甘願鞍前馬後地為其效命,在所不辭。

  此等風姿態勢,真是貴不可言。

  陳三郎暗暗心驚。

  杜學政踏前一步,引薦道:“公子,生員陳道遠來到。”

  又回頭對陳三郎道:“道遠,這位乃是少將軍諱字‘哥舒’,還不上前參見?”

  陳三郎一聽,心中了然:果然是他……

  元哥舒。

  揚州刺史元文昌之子,元刺史有三子三女,元哥舒最幼,但最得寵愛。據說其出生之際,紅光滿室,異香盈鼻,有道士見兆而至,相其面目,感嘆著對刺史大人說道:“此子一身貴氣,不可丈量。”

  陳三郎連忙上前,拱手做禮:“涇縣生員陳道遠見過少將軍。”

  杜學政見他沒有跪拜,眉頭一皺,覺得此子確實不通時務,眼下這麽好的機會,跪拜下去,要是能得到少將軍歡心,定君臣名分,那以後前程青雲直上,指日可待。

  元哥舒長笑一聲,目光往陳三郎身上打量了一眼:“來人,給江上吟詩君擺一張椅子。”

  江上吟詩君?

  這說法倒新鮮……

  有下人搬來一張矮板凳,陳三郎拱手謝過,坐下來,頓時感到有深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卻不是元哥舒在觀望,而是其身後坐著的一名道士。

  道士身材矮胖,一張圓臉紅光滿面,穿著光鮮道袍,八卦圖案上繡著一道顯眼的青色橫杠,應該是宗門標記。

  他一雙眸子,瑩瑩有光,非比尋常,望過來,仿佛能把人從裏到外看個透徹,使人覺得自己像是光著身子的女子,羞澀難忍,恨不得地上有一道裂縫能鉆進去。

  陳三郎不禁出了冷汗。

  幸好道士的目光沒有停留太久,一會之後,他眼皮一磕,把目光關了起來。

  元哥舒恍若不見,笑道:“當日江上有幸,聽聞閣下吟詩,才情驚艷。惜元某有要務在身,不能停船一敘,深以為憾。今日得杜大人引薦,終得相見。”

  陳三郎欠身道:“道遠愧不敢當。”

  元哥舒又道:“聽說你近日遇到了些麻煩,可有礙?”

  “多得學政大人秉公處理,學生才逃過一劫。”

  杜隱言道:“陳道遠,此事雖然你沒有做錯,卻做急了。得罪的人多,從此以後,在涇縣只怕是步履維艱。”

  陳三郎面露苦笑:“學生性直,奈何?”

  元哥舒淡然道:“不招人妒非英才,這也沒什麽。總不能因為害怕得罪人,而事事不敢言,事事不敢做。”

  杜隱言忙道:“少將軍所言甚是。”

  元哥舒道:“道遠你能耿直發聲,頗得我意,可惜我要和杜大人啟程返回揚州,不能與你暢談,只好就此別過。”

  陳三郎識趣,忙道:“在下告辭。”

  下得船來,見不多久,大船開動,揚帆而去。

  陳三郎嘴角微微露出一抹冷笑:元哥舒看著平易近人,禮賢下士,但骨子裏的豪門貴氣卻註定其不可能為了一首詩詞就對自己看重,若是剛才自己彎膝下跪,對方或可能會從椅子上站起來,虛扶一把。

  但這一跪拜,就意味著自己要認他做主。當今朝廷仍在,社稷依然,怎能隨便對一人納頭便拜,認其做主,輕率定下名分?

  哪怕,對方是刺史愛子,手握重權的少將軍;哪怕一拜之後,自己將前程似錦,減少無數阻礙。

  然而唯名與器,不可輕授予人。

  如今天下,風雲變化莫測,只為了眼前仕途,卻將未來拱手相送,不管怎麽看,都是不智之舉。

  大船揚帆,乘風破浪。

  甲板上,元哥舒笑著問杜隱言:“杜大人,你對此子有甚看法?”

  杜隱言道:“觀其文章詩詞,倒有些才華,但為人行事卻嫌沖動了些,也許年輕吧,有點少不更事。”

  元哥舒呵呵一笑:“讀書人有些骨氣不足為奇,此子見我,見虎威衛甲胄,能不戰戰兢兢,這一分膽色倒難得。”

  頓一頓,轉頭問道士:“正陽道長,你觀此子氣數如何?”

  那正陽道長回答:“先前貧道用望氣術,望見他命氣灰白隱晦,動搖不已。這個命格,呵呵,恕貧道直言,最多就一舉人罷了;至於時運,倒還過得去,不過恐怕在這兩三年中,也要損耗殆盡,再難上進。”

  元哥舒一聽,有些詫異:“竟然如此命薄?可惜了滿腹才華。”

  道士不以為意:“少將軍,古往今來,多才命賤者不勝枚舉,君不見當朝柳卿相否?”

  這柳卿相乃當朝著名才子,一生驚才絕艷,詩詞廣為流傳,有“凡有井水飲處,皆有歌柳詞”之後。其曾考到進士,但為人放蕩不羈,仕途坎坷,最大只做到個員外郎,然後便每況愈下,終生潦倒,死時甚至需要歌妓捐錢才能入棺下葬,落魄至斯。

  杜隱言附和道:“道長所言不錯,持才傲物,卻往往是取死之道。”

  元哥舒點點頭:“也罷,不說他了。”

  這是要將陳三郎排除掉,此時就算陳三郎跪拜在他腳下,只怕都不會再被容納進圈子。

  正陽道長忽道:“少將軍,貧道昨日之卦,經過計算終於有了些眉目。”

  元哥舒精神一振:“請道長指點。”

  “九月,洞庭湖,當有莫大機緣。至於機緣為何,就得看少將軍時運了。”

  元哥舒喃喃道:“九月,洞庭湖……”眼眸掠過精光,雙手握拳:“這份機緣,本公子拿定了。誰敢來搶,必斬之!”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2-11 23:50

第四十八章:家有龍女,入夢授法






  回到家中,等了一屋子的人,楊老先生、何維揚諸人俱在,見到他回到,紛紛上前問候。

  陳三郎只說被學政大人叫去說了些話,別無他事。

  楊老先生感嘆道:“能和學政大人說上話,就是天大的事呀!”他原本要在公堂上替學生仗義說話,但用不著開口,陳三郎賬本一亮,三言兩語,就占據了上風。

  他是老秀才,眼光看得透切,自然看出杜隱言對陳三郎有所偏袒,否則這一場官司不會如此輕松。

  官字兩個口,很多時候有理沒理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那口向著誰。

  陳三郎既然得到學政大人賞識,此去前程,可想而知。怪不得他之前表現如此篤定,原來靠著杜隱言,馬籍梁典他們想要削其功名,簡直不自量力。偷雞不成蝕把米,面皮丟大了。

  看著眾人面色,陳三郎料到幾分,也不點破,只是心中明白,登船見過元哥舒,又下船來,一上一下,境況截然不同。最基本的一點,日後想要再得到對方照拂,怕是不易。

  不是一圈人,不得一分力。說白了,所謂禮賢下士,首先在於這士得為人家賣命效力,否則便是異己,不被打壓鎮殺,已屬幸運。

  總而言之,自身有實力,才是真正的本錢。

  不過這一張虎皮借得恰是時候,黃縣令虎視眈眈,馬籍梁典等懷恨在心,現在估計都不敢再動什麽歪心思,得以免卻燃眉之禍,省了很多麻煩。

  傍晚時分,馬籍梁典兩家忽而遣仆人來,恭敬送上兩份禮,說是送給陳三郎賠罪壓驚的。

  陳三郎微一沈吟,就收下了,打開一看,是一錠錠分量十足的雪白官銀,足有二十兩。

  陳王氏見著,頗感歡喜。在婦人看來,冤家宜解不宜結,難得對方如此有誠意,又是縣城士紳名流,委實不好得罪。

  陳三郎拿出十兩銀子,其中七兩給華叔,三兩給小翠,說是賞錢。小翠道了聲謝,笑瞇瞇收下;華叔則使勁推卻,說少爺不日將奔赴南陽學院進學,正要錢用。

  陳三郎故意板著臉道:“華叔,如果你不收下,我以後也不敢再差你做事了。”

  見他說得言重,華叔只得拿銀子。

  陳三郎又道:“如今我考了秀才,又得到學政大人賞識,日後財源滾滾,何愁沒有用度?”

  聽了這話,華叔等人深以為然。有此憑仗,以後陳家將迎來覆興,不在話下。

  當晚,家宴豐盛,其樂融融。

  洗浴過後,陳三郎披著衣衫來到水井邊,手捧書卷,要讀書給紅鯉聽——楊老先生等人都認為他靠著杜學政的大樹,這才淡定從容,哪裏想到他心目中最大的依仗卻是家有龍女,以及匣中那一口斬邪劍。

  這是超越世俗的神秘力量。

  又想到慷慨出手,幫忙拿到谷園詩社賬本的許珺許俠女,陳三郎嘴角溢出笑意。

  都說讀書人最大的幸福是燈下讀書,紅袖添香,但落魄之際,能結識一位像許珺這樣的仗義紅顏,何嘗不是一大幸事?

  這位許珺姑娘的來歷,只怕也不簡單,和父親隱身在小小縣城內,卻不知真的是厭倦了江湖,還是別的什麽。

  “皇天隆物,以示下民,或厚或薄,帝不齊均……”

  抑揚頓挫的讀書聲起,井中紅鯉輕輕搖著尾巴,弄些波紋。

  陳三郎讀著讀著,忽而一股難言的倦意湧上心頭,不禁趴在井邊,安然入睡——

  “公子,公子快醒醒!”

  有人在耳邊叫喚。

  聲音脆生生的,帶著一抹怯意,似是不慣與人交談。

  他霍然擡起頭,見置身之處又來到那片廣袤無邊的蘆葦叢內,隱隱聽見遠處有波浪翻騰的聲音,甚為壯闊。

  身前三尺站著一身白衣的女孩子,可惜面目還是看不分明,只隱約見到一張輪廓,其形頗美。

  第二次相見,可依然有著拘謹,幹咳一聲:“敢問龍女名諱?”

  龍女盈盈一禮,輕聲回答:“姓敖,閨字‘卿眉’。”

  “好名字!”

  被他一讚,龍女似覺不好意思,微微垂首。

  他就問道:“卿眉姑娘再入夢來,不知有什麽事呢。”

  敖卿眉說著:“惡客徘徊不去,恐怕遲早會找到公子這裏,招惹禍害,奴家於心不安。”

  他昂然道:“若無姑娘賜劍,覺醒前世記憶,陳某如今只怕仍然渾渾噩噩,龜縮在書房之中做一迂腐書蟲,不知天地之大,不識四時之變。故而客套之言,休得再提。就算對方再惡,我也不怕。”

  敖卿眉讚道:“公子高義,卿眉不勝感激,只是你當下未習仗劍之術,不是它的對手;而奴家曾被後母重傷,一身修為被封住,無法相助。”

  “可有其他解決的法子?”

  “奴家有一術,可用以降服惡客,不知公子願學否?”

  他心中大喜:“當然願意。”

  “請公子附耳過來。”

  兩人前所未有地挨近,敖卿眉低聲傳授起來,有玄奧的口訣像潺潺溪流,流淌入他腦海,再不會流失。

  龍女呵氣如蘭,他靜靜聽著,覺得十分享受。然心境莫名安定,不生邪念。

  一會之後,法訣傳授完畢,龍女稍稍退開,說道:“此術名為《縛妖訣》,修習之後,可煉化繩索,煉成法器,縛綁惡客,當有奇效。可惜奴家逃離洞庭湖時走得匆忙,不曾帶得相關法器法寶,只能靠公子自己煉化了,怕是不易。”

  他學得一門術法,感到欣喜,忙道:“無妨,有志者事竟成,只要用心刻苦,陳某不信不能煉成。”

  敖卿眉又是盈盈一禮:“公子務必小心,若事不濟,不宜求之過急,當徐徐圖之,卿眉去也。”

  說著,身形飄忽不見。

  “少爺,少爺快醒醒!”

  華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陳三郎霍然擡頭,見到華叔就站在自己邊上,一臉關懷:“少爺,你出來讀書,怎麽讀著讀著就睡著了,穿著又單薄,要是著涼了該如何是好?讓夫人知道,少不得一頓責備。”

  陳三郎體味著夢中經歷,含糊回應道:“也許是身子有點乏了,一不小心就睡著。”

  “夜深了,趕緊回房裏休息吧。”

  陳三郎點了點頭,舉首觀望,果然見到月上中天,星光熠熠。星月倒映入水井,井水湛然,哪裏還有紅鯉的身影?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2-11 23:51
第四十九章:閉門造車,法器開光



       

  “華叔,哪裏有繩索賣?不用太粗,越結實越好。”

  “繩索?少爺要買繩索做什麽?”

  陳三郎含糊回答:“有些用處……你帶我去買吧。”

  在縣城轉了一圈,跑了三間店鋪,終於買到一種小拇指粗細的黃麻繩,頗為堅韌。一共買了十根,每根長一丈,都是按照《縛妖訣》上的要求來做。

  扛著十根黃麻繩回去,華叔一臉疑惑,想破頭也想不明白少爺要搞什麽勾當。

  把繩索放在書房,讓華叔出去忙活,將門一關,正式開始修煉《縛妖訣》。

  這門法訣倒不算難,應該是龍女傳授得直接,誠如老話所說:“法不傳六耳”,對著耳朵傳授,直接灌輸進來,真是好生爽快。潛心體會領悟,小半天功夫,已經掌握得七七八八,可以進行另一項重要事宜了——

  煉制繩索類法器。

  掌握法訣後,還必須有相關法器來配合才能施展威力。相關法器層次越高,威力就越厲害,一捆一個準。

  龍女沒有法器法寶相贈,只能靠陳三郎自己煉制,卻是不易。不過有機會親身實踐,他倒無所謂。積攢這些寶貴經驗,可比不少書本上的空洞說教要有用得多。

  以他現在的水準,只能煉制入門級開光法器——當然,他手頭也沒有更好的材料能夠進行高層次法器煉制。

  根據龍女所述,開光法器差不多能將那惡客制服了。

  陳三郎先取出一根黃麻繩,擺在身前,然後按照《縛妖訣》所記口訣,口中念念有詞,進行煉制。

  少爺關門閉戶,一關就是一整天,這讓華叔好不擔心,想了想,覺得不對路,趕緊跑去告訴陳王氏。

  陳王氏問道:“少爺在讀書嗎?”

  華叔搔了搔頭:“房中倒有些聲響,但聽著不似讀書,倒像在念經。”

  陳王氏笑了:“華叔你聽錯了吧,少爺怎會念經呢。”

  華叔皺著眉:“也許真是我聽錯了。”

  “沒事的,以前原兒閉門讀書,可讀得兇呢,現在已經好了許多。反正到了時候他不出來吃飯,你就送飯進去。”

  “好。”

  晚飯的時候陳三郎卻自己出來,只是顯得心不在焉,眼神兒有點飄,註意力完全沒有放在飯菜上,端起碗扒飯的時候,差點都扒到鼻孔裏去了。

  陳王氏見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原兒,身子要緊,不要讀書讀得過火,知道了嗎。”

  陳三郎忙道:“娘,我知道了。”

  但到了晚上,子時時分,陳王氏有些放心不下,出來一看,竟發現陳三郎趴在庭院水井邊上睡著了,吃一驚,慌忙將他叫醒:“原兒,你怎麽睡到這裏來了?”摸了摸兒子身上的衣衫,都被露水打濕一片,更是急切。

  孰料陳三郎嘴裏怨道:“娘親,你怎麽把我拍醒,我正夢到關鍵處。”

  陳王氏沒好氣地道:“是夢重要還是身體重要?”

  陳三郎一激靈,才發覺剛才說溜嘴了,眨了眨眼睛,連忙笑道:“我馬上回房間睡。”

  說著,屁顛屁顛進入房間。

  陳王氏面露苦笑:這個兒子,真拿他沒辦法。

  第二天,陳三郎又是房門緊閉,午飯都沒有出來吃。華叔只得端著送過去,叫了好一會門,才見少爺眉頭緊鎖地出來開門:

  “不對,有些地方還是不對,霧裏看花,終隔一層。‘華sè含光,意密體疏’,何解?”

  華叔聽著他念念有詞,忍不住提醒道:“少爺,先吃飯啦。”

  陳三郎思索到要緊處,猛地一拍大腿:“‘心顧其義,終不過差’,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說著,返身入房,順手關門。

  啪的一響,竟又將華叔關在門外,其端著飯菜,滿臉呆滯:少爺讀書,又入魔怔了,該如何是好?

  如是連續,整整五天,陳三郎才正式出關,臉有喜sè。只是這幾天功夫,他不修邊幅,頭發蓬亂,胡茬子頗為唏噓,加上一副弱不禁風的瘦巴巴身子,要是手裏再捧個破碗,就可以沿街托缽,乞討為生了。

  煉制有了初步成果,心情甚好,吃飯的時候,胃口大增,多吃了一大碗。

  對於他的行徑,陳王氏和華叔都已習慣,也不多說什麽。

  吃飽喝足,沐浴更衣,顯得莊重,然後來到後院當中,瞧四下無人,當即從袖子裏摸出一卷黃麻繩來。

  要是華叔在此,定然能認出這黃麻繩和當初買的時候頗有不同。

  首先是粗細,分明細了一圈,由大人的小拇指,縮減成嬰孩的小拇指了;其次是sè澤,原本是那種葛黃sè,帶點灰白,如今通體黃得泛光,雖然不至於如金子般燦爛,但已頗具賣相。

  繩索的長度也縮短了一截,從一丈變成了六尺。

  拿著這根好不容易才煉制出來的繩索,陳三郎心情激蕩,那種滿足的成就感就和寫出一篇千秋文章一樣。至於其余九根黃麻繩,卻因為煉制失敗,都化作一地碎屑了。

  然而他心中也明白,現在這根也只是半成品而已。

  根據逍遙富道所說,修士所用器物分成法器和法寶兩類。其中法器劃分為開光、玄品、靈通三個品階。每個品階之中,又有優劣品相的區別。

  陳三郎拿出的這根繩索,就屬於開光法器中最為劣質的那一類,粗糙得很。

  “雖然粗糙了些,可勉強也能算得是法器了,且拿出來,試一試手段如何?”

  他就坐下來,靜靜等待。

  約莫一刻鐘時間,“喵”的一聲,一只花貓出現在屋頂之上——自從家裏上一只母貓跑掉,華叔認為養母貓會思春會跟公貓私奔,痛定思痛,後來就買了只公貓回來養。

  這公貓日子過得逍遙,養得肥,此刻出來,賴洋洋地臥在屋檐上曬太陽。

  聽到貓叫聲,陳三郎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暗暗捏個口訣,口中喊一聲:“疾!”

  唰!

  一道黃光飛騰,準確無誤地飛上屋檐,將肥公貓捆個結實。駭得那貓驚叫一聲,掙脫不得,咕嚕嚕像個粽子就從屋檐上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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